原帖内容
蓝蓝天

2009-6-15 11:43
[落无尘]千年修灵 下部 BY 轩羽

第五十五章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
搞什么鬼,她落无尘想躲开是没错,可是有必要这么着急就把她拉开吗?
落无尘像许多现场的客人一样,半身隐于桌子底下,偏头望着大街上茫茫一片尘埃,早已不见了人马的踪影,挥手掸去眼前的灰尘,重新坐回桌子旁。
“小二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像躲鬼似的,躲着刚才骑马过去的那位姑娘?”落无尘坐定之后,问向刚才看到柳矜荷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拖开的店小二。
“哎呦,公子,您一定是刚来没多久吧!”店小二老神在在地说道。
“嗯。”落无尘莫名其妙地点点头,难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和柳矜荷有过结?想也不可能。
“我实话告诉你吧,刚才过去的那位就是槃若城城主的妹妹。”
“哦?”落无尘装出感兴趣的模样。
“说起这位大小姐啊,哎!”店小二说道这里,十分惋惜地摇摇头,“别看她生的貌若天仙,平日里仗着城主宠爱,横行霸道,嚣张异常,这一切我们都还能忍受,可是两年前自从大小姐外出回来之后,就变得更加狠辣凶残。槃若城内的男子,凡是看她超过两眼的,直接挥剑就砍,运气好的,只是被刺瞎双眼,终身失明,运气差的,当场就被杀死。自此以后,大家看到这位大小姐就躲得远远的,躲不了也会将头深深地低下,不敢看她……哎!”
“…是这样啊…”落无尘轻声应道,“那,小二哥,你们的城主就这样放纵不管吗?”
“城主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疼爱得紧,怎么忍心责备?”
“那他也算不得一个好城主喽。”落无尘评价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店小二神色严肃地否定了落无尘的评价,直接就着落无尘的桌子坐下,“公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们原先都不是槃若城的人。”
“你们不是槃若城的人?”落无尘露出些许讶异。
“不只是我们这个客店,槃若城里半数以上的居民原先都不是本土人,”难得会有人和他聊天,店小二索性放下手中的抹布,兴奋地叙述起来,“我们都是一些因为战乱或者洪水、灾荒而流离失所的难民。流落到槃若城,城主好心收留我们,还派人帮助我们重建家园,整顿生计,让我们在这里安居下来。所以说城主对我们恩同再造,是一个大好人哪!”
“哦,这样说来,的确是一个好人。”落无尘顺着小二的话答道,心中却感到困惑,原先以为槃若城内的人都是魔教弟子,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些普通的平民百姓,而且他们似乎对魔教之事一无所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虽然城主不露面,不过大家都对他感恩戴德…”店小二继续说道。
“欸,小二哥,既然你们没有见过城主,那就是不知道他的模样是不是?那你们又怎么知道经常出来帮助你们的人不是城主本人呢?比如说水无浪。”落无尘打断小二的话问道。
“原先大家的确都以为无浪公子就是城主,不过一些常年居住于此的人知道城主的模样,他确实不是无浪公子。”
“常年居住于此的人?”落无尘重复着店小二的话。
“对!”店小二说道,接着忽然鬼祟地看了一眼四周,拉近与落无尘的距离,压低自己的声音,略显神秘地说道,“槃若城里原来有四个老人,他们各个都有百岁高龄了……”
“哪有……”落无尘脱口纠正小二的错误。
“公子说什么?”店小二怪异地看向落无尘。
“呃,这个,我是说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大年纪的人!”落无尘急忙掩饰道。
“当然有了!”店小二据理力争道,“您是没亲眼看见,他们虽然年事以高,可是各个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一点也不显老态,经常聚集在隔壁那条街上的一个赌坊里摸牌。不过啊…”说道这里,店小二又看了一眼周遭,声音压得更低,“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过他们的身影,据不完全可靠消息,他们已经全都作古了!”
“嗯,有这个可能,再怎么说也是百岁老人了。”落无尘一点也不反对。
“对吧!公子也这样认为是不是!”有人肯定自己的话语,店小二显得非常开心,正要继续侃下去。
“小二哥,我来这么久了,你菜也不给我上,饭也不给我上,酒也不给我上,实在说不过去了啊!”落无尘暗自翻个白眼,可怜兮兮地抱怨道。
“瞧我这脑子!”店小二猛地一拍脑门,操起抹布往肩上一扔,“公子要点什么?”
“嗯,来几样小菜,再加一壶酒吧。”
“公子要喝酒来槃若城可真是来对了地方,”店小二听到酒又打开了话匣子,其实不能怪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位公子浑身有一种自然的气息,又没有多大的架子,让人忍不住想和他多呆一会儿,“我们槃若城有一个酒王,性嗜酒,可是啊,别人酿的酒他又嫌太淡,没滋味。于是就亲自交给我们这些酒家酿酒秘方,所以说这里的酒啊……”
等到酒菜上齐已经是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的事了,落无尘看看自己的手表,她的忍耐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槃若城的酒真烈啊,呛得人喉咙冒火,眼睛通红。落无尘趴在桌子上,看着酒壶发呆,她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以前喝酒完全是为了贪图新鲜感,而这一次呢?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什么烂酒,喝了这么多还是没醉,还是落无尘,你永远都不会醉啊?”落无尘懊丧地埋首于桌子上,“小二,上酒!”
“这、这、这…公子,你不能再喝了!”店小二手足无措地看着桌子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酒壶劝诫道。
落无尘头也不抬,递上一锭银子,花别人的钱她向来不心疼。
“公子,不是钱的问题,即使酒量再好,喝多了还是会伤身的!”店小二诚恳地说道。
“你在关心我?”落无尘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小二,哂笑道,“大家互不相识啊……”
“小的,小的……”店小二看着落无尘,有那么一瞬,竟然心慌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不说了,我不喝了,”落无尘摆摆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好像有点醉了,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酒叔啊,这下你没办法烦我了吧…哈哈…”
“公子小心啊!”店小二心惊胆战地看着踉跄的落无尘。
“没事,不就是喝醉了么…这酒真难喝,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对了,酒叔要是再找我麻烦,我就命令他戒酒…哈哈…好办法…”落无尘自顾自说道,向着客店外走去。
“瞧我看见谁了?抱恙在家的人竟然会在这里悠闲地喝酒?”戏谑的声音蓦地在前方响起。
落无尘的视线由脚下的道路慢慢地上移,对上水无浪一双玩虐的瞳眸,“糟糕,好像遇到讨厌的人了……”落无尘说着,转身,打算退回小客店。
“修灵哥哥,你不是正打算离开吗,走错方向了。”水无浪好心地纠正落无尘的错误,上前一步止住落无尘后退的步伐。
修灵?对了,好像她现在是叫修灵,落无尘揉揉自己的脑袋,哈,醉了,真的醉了,不过,感觉真难受。
水无浪看着落无尘,忽然眼珠一转,嘴角扬起一抹邪气的微笑,“修灵哥哥,我知道日前多有得罪,不如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好好的乐一乐,就当是我赔礼道歉,怎么样?”说完,也不待落无尘回答,径直拉着她就走。
“等一下,水无浪,你要带我去哪里?”
烟花之地柳巷深,落红有意水无情。
落无尘眯着双眼,看着眼前一大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脂粉味以及一些催情的迷香味,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咳咳,水无浪,你要在这里逍遥,我不打扰你了。”落无尘说着,想要抽身离开这条烟花巷。现在她感到异常难受,头痛欲裂,心口的旧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说已经痊愈了的么,虽然说修灵嘱咐过饮食一定要注意,只是一点点酒没什么大问题吧?
“修灵哥哥,既然来了这里,岂有回去的道理?”水无浪满脸的笑意盈盈,抓着落无尘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却不知缘于何处。
一直将落无尘拽到一个奢华的妓院前才停下脚步。
“无浪公子!”
一见到水无浪,一大群女人全都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住。
“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啊!”落无尘看到这景象不禁中肯地评价道,暂时忘记了自己所处环境。
水无浪轻哼一声,终于松开落无尘,对着眼前的姑娘们吩咐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修灵公子,你们好好的招待他吧。”说着就将还在一边有点幸灾乐祸的落无尘推了过去。
众人听水无浪这么一说,视线马上全部集中到落无尘身上。接着双眼齐齐闪出夺目的光彩,好一个俊美的公子,玉面玲珑,肌理细腻,令人垂涎啊!
“无浪公子放心,既是你的朋友,我们一定会好好款待。”不知谁答了一句,接着在众多香襟推攘间,落无尘昏头涨脑地跟着进了妓院,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第五十六章
“咳,咳,咳……”
“修灵公子,你怎么了?咳得这么厉害。”
“你们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想要干什么?”落无尘隐忍住胸口涌起的阵阵难受,看着房间里的三个妖媚露骨的女人问道。
“修灵公子,你在说笑吗?在妓院里,除了吃喝玩乐,还有干那档子事之外能干嘛?”一女人毫不避讳地说道,引起一阵放浪的笑声。
“咳,既是如此你也该明白,你们是为客人服务,客人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客人要你们滚,你们也应该立刻给我滚,是不是?”落无尘冷冷地回道。
“这可不行!”那女人一脸为难地说道,“无浪公子说过要我们好好招待你的,你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番美意呢?”说话间,人已经挨着落无尘坐下,双臂如藤蔓般攀上落无尘的肩头。
“哼!这里这么多漂亮的姑娘水无浪不选,偏偏让你们几个来服侍本公子,你们说我该做何种猜想啊?”落无尘无动于衷地说道,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
“你,什么意思?”身边的女人暗自一惊,收回自己的双手,半是迟疑半是羞恼地问道。
“如果我猜的没错,”落无尘顿了一下,“你们几个都和水无浪有一腿!”
“哈?”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哈哈,修灵公子猜得完全正确。”一旁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忽然一个翻身将落无尘扑到,“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不如及时行乐吧…”
“住手!咳咳咳……”落无尘恼羞成怒地抓住扯着自己衣襟的双手,“不想死的话,最好立刻给我滚开!”
“修灵公子,何必呢,看你满脸通红想必心中也瘙痒难耐吧?这里的催情药可比外面的浓了很多呢。”那女人娇声说道。
“我满面通红是因为喝酒喝的,”落无尘冷不防一使劲,直接将那女人踹开,摇晃着站起身来,“还有,你这个女人要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那女人也没料到落无尘竟真的将她踹开,一时跌坐在地上,反应不过来,直到旁边的人将她扶起。
“哼,这种事司空见惯,倒是修灵公子你大惊小怪了吧。”那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向落无尘慢慢靠近。
“你最好不要过来,我不想乱杀无辜的。”落无尘说着,手摸上腰间。
“哦?多谢修灵公子。”那女人巧笑一声,真的停下脚步。
落无尘一愣,只是一闪神的功夫,那女人竟然已经逼到落无尘跟前,落无尘银针还没出手就被制止住。
“你竟然会功夫,看来你们几个是魔教的人了,而且还是水无浪的人。”落无尘冷眼看着眼前的人,沉声说道。
“金护法果然聪明,”女人不禁赞叹道,“不过金护法放心,今天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按照水护法的吩咐,我们是来伺候你的。”
“哈,你们要伺候我,可惜我不喜欢女人。”落无尘说着,毫不迟疑地拔下头上束发的丝带,任由一头如瀑的青丝披散而下,接着略显狂傲地说道,“水无浪找错人了,他想取悦我应该自己来的,或许本护法会对他有兴趣。”
“你,你是女人?!”
几个人大张着嘴巴看着落无尘,下巴掉了一地。
“这,这下怎么办?”其中一个人开口道。
“我去回禀水护法,你们在这里守着。”先前的女人下令道,丢下落无尘匆匆开门离去。
“咳咳咳……”落无尘只觉越来越难受,为什么会这样,不就喝了点酒嘛。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落无尘不禁猫着腰整个人半蹲下去。
“喂,她会不会有事啊?”一人看着落无尘,不无担心的说道,“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金法坛那边不好交代吧。”
“走,过去看看。”另一个人应道。
两人一起走到落无尘身边,“金护法,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
“金护法?”一人试探着又唤一声,低下身去。
忽然眼前一阵白雾腾起,两人来不及吱声双双晕倒。
“咳咳,就凭你们也想困住我……”落无尘急忙挣扎着站起来,跨过两人,来到一扇窗前。推开窗户,一阵清风迎面扑来,精神立马清爽几分。落无尘目测了一下窗台与地面的距离,还好是在一楼,跳下去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样想着,翻身跃过窗户,逃之夭夭。
什么鬼地方?槃若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瘴气弥漫的森林。落无尘跌跌撞撞,艰难地走在这满是阴霾的森林之中。以她的方向感,再加上手表上的指南针,再算上槃若城的最长距离,除去城镇,走了这么久,就算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也应该可以换一换周围的环境了。可是落无尘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被困在原地。
如果说不是自然现象能解释的,那就是有什么人在这里布下阴阳五行阵法了,这回完蛋了,她落无尘对阴阳五行一窍不通,再不来人救她,真的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落无尘悻悻地靠着一棵树坐下,她现在是脚踩棉花,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口干舌燥,饥寒交迫,体内传说中的真气正在流失,命在旦夕。
“咳,咳……”落无尘一阵咳嗽,索性闭眼躺倒在湿冷的地面上。
忽然一股暖流从腰间传来,渐渐地渗透全身。一个温和的光晕慢慢地扩散开来,将落无尘整个地包裹其内。落无尘睁开双眼,诧异地寻找着这一变化的来源。是归隐,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归隐,落无尘伸手摘下归隐放到眼前,暖人心扉的气流源源不断地从手中流入心田,让人感到无比舒坦。
“这就是传说中的佛光普照吗?”落无尘喃喃说道,“归隐,你在保护我?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自暴自弃,对不对?”这样说着,落无尘重新振奋精神,站了起来。
一路上,归隐散发出的光芒一直笼罩着落无尘,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就像初次见到归隐时的感觉一样。
周围的景象已经有所变化,这次没有迷路,归隐似乎还有破除阵法的能力。落无尘思量着,前方瘴气逐渐消失,一座木屋若隐若现,里面隐约闪着烛光。落无尘急忙走了过去,穿过瘴气林,眼界清明许多,落无尘正要靠近那座木屋。归隐的光芒突然消失无踪,凛然的寒气一瞬间撷获落无尘的身心,落无尘两眼一黑,便昏厥过去。
“水无浪,金护法在哪里?!”水府之中,酒王率领一大群弟子与水法坛的人对峙着。
“酒王,我已说过,我们护法不在,如果在相持下去,休怪我们无礼。”水法坛中一人回道。
“哈哈,笑话!我酒王岂会怕了你们!”酒王嗤之以鼻。
“酒王……”
“退下!”一声清叱,水无浪卓然傲立于众人之间。
“水无浪…”酒王面色一凛,拔出刀来。
“酒叔,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想想办法吧,金护法进了修罗山。”水无浪认真地说道。
“修罗山?!”酒王大惊,“修罗山内集有上百年瘴气,又有老教主炼的摄魂阵,除了教主之外,外人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说咯,酒叔,你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水无浪慢条斯理地说道。
“水无浪,如果金护法有什么闪失,老夫一定唯你是问!”酒王阴沉地警告道,不再逗留,率领众人匆匆离开。
水无浪一语不发地看着酒王离去,既而目光转向修罗山的方向。

第五十七章
“杀了他!杀了他!”
“阴阳绝,诛妖皇!阴阳绝,诛妖皇!……”
谁?谁在说话,落无尘睁开双眼,人声鼎沸,满目疮痍。
“杀!杀!杀!”
为什么,明明声音震耳欲聋,可是她却看不到那些人,她的眼中只有孤峰巅上那个身影。那个身影,金色的长发,金色的瞳眸,金色的铠甲,双目对视,满是落寞,满是离愁。
“阴阳绝,诛妖皇!阴阳绝,诛妖皇!”
谁在呐喊?谁在彷徨?这里是哪里?落无尘惶恐地看着眼中的身影,只有一个身影,只能看到一个身影,想要转移视线,可是似乎与自己的意识无关,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看着那个孤傲的身影。
她的手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拔出剑来?
那把剑是归隐?不,不是,阴冷的铁器,犀利的锋芒,是阴阳。阴阳,那这里是哪里?那她在干什么?落无尘惊慌地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抽出阴阳,有泪珠滑落,砸在阴阳的剑锋之上,瞬间支离破碎。谁在哭泣?
“杀!杀!杀!”
魔障般的声音,充斥耳际,谁的心在痛?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为什么她要拔剑?这是梦还是现实?不要,落无尘的头好痛,不要,真的不要,如果是梦那么快点醒来。
“雪歌,你真的要杀我?”
“什么?”落无尘难以置信地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张脸,“大师兄,修灵!”
可是为什么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竟是:“霍焰!”
心在颤抖,唇在颤抖,声音在颤抖,谁在说话,她说:“霍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啊,修灵,不是,不是……”落无尘焦急地奋力地牵动着自己的双唇,可是为什么她在哭泣,冰冷的泪珠,一直一直地砸落下来,碎成千瓣。
“雪歌,你真的要杀我?”
“…霍焰…”落无尘痛苦地看着眼前那张毫无情绪的脸,凄迷的不真实的脸,眉眼如画,遮不住满目惆怅,静邃深幽,掩不了满心的寂寥。
“雪歌,你真的要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固执地寻找一个答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个躯体里?
“修灵,我不是如雪歌啊!不是啊!不是……”落无尘歇斯底里地叫道,“就算你是霍焰,我也不是如雪歌啊!我不会杀你,不会啊!”
“…对不起,霍焰,对不起,我会陪你的,永远陪你,所以请你原谅我…”凄苦无奈的声音从落无尘口中传出,钻进了落无尘的双耳,留在心底不肯出去。
“阴阳绝,诛妖皇!阴阳绝,诛妖皇!杀!杀!杀!”
如潮的吼声,惊天动地,可是落无尘的眼中却只有一个人,一个人……
阴阳的剑锋如此的犀利,犀利的让人心痛,落无尘看着那寒冷的幽光,看着它折射出的憔悴的面庞。那个人是她吗?不要!不要!
“杀!”
“不要!”
“杀!”
“不要!”
“雪歌,为什么你要杀我?”
“…对不起,对不起…来生我一定会还你,一定…”
“如雪歌,为什么你要杀你爱的人?”落无尘震惊地看着阴阳没入霍焰的胸膛,“霍焰,为什么你不躲?你们两个都是疯子!疯子!”
可是为什么阴阳会在她的手上?为什么她会在如雪歌体内?
“尘儿……”
谁在叫她?落无尘失神地抬起自己的头来。
“尘儿,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不会……”
“……江离?江离!”落无尘呆若木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江离,如雪歌呢?霍焰呢?还有,她手里拿着的是,归隐,只是归隐的另一端,在江离的体内。
“尘儿……”
“江离!”落无尘一把抱住躺在自己怀中的江离,“江离……”是的,是她杀了江离,亲手杀了江离。
“尘儿,在我身边吧,只要一会儿就好,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的……”气若游丝的声音从江离口中传出。
“…对不起,江离,我应该和你一起走的,对不起…”落无尘痛苦地紧紧抱着江离。
“落无尘,为什么你要杀你爱的人?你也是疯子吧?哈哈哈…”
是啊,为什么我要亲手杀了你,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落无尘脑中好像被巨大的力量不断地撕扯着,四分五裂,到底是为了什么?
再看一眼怀中的江离,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江离!”落无尘恍惚地站起来,看着周遭的颜色一点一点的退去,黑暗慢慢袭来,一股腐蚀的潮流。
“不论是如雪歌,还是落无尘,最终都为自己,都选择自己,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亲人,包括朋友,包括挚爱……”虚浮沧桑的声音荡悠悠地漂浮在空气之中,很轻也很重,压得人难以呼吸,“…永远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灵魂,不管几世轮回,几世为人……”
“不是的,不是的…”落无尘极力地辩驳着,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根源,“谁在说话?是谁?”
“你自己也看到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霍焰、南灵帝,都是死在你的手上……”冰冷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如此的无情。
“不是这样的,不是……”落无尘失落地瘫倒在地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内心却没办法否认这铁一般的事实。
“动摇了吗?迟疑了吗?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事实,只是不愿意承认或是想逃避自己的罪责罢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落无尘埋首膝间,失神地念叨着。
“可恨吧,一个生就自私的灵魂,带给别人的永远只有痛苦,只有死亡…”
“……”
“你不该来这个世界,应该回去,回到混沌初开之时,接受炼火的洗礼,不应该在这里……”
“…回去?”落无尘抬起空洞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虚无飘渺的远方。
“对,回去,你不是很痛苦吗?继续弥留只会加剧内心的痛,不但是别人,连你自己都会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去?”
“此地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不是的……”落无尘收回自己的视线,静静地融入这片黑暗。
“这不是你的所想吗,无论是清风门,还是易楼,无论是殷寒轩、江离、修灵、冷卓,都不可信,这里没有属于你的东西…”
“…不是的,不对…”呢喃之声逐渐清晰。
“咦?”沧桑的声音显出几丝诧异。
“不对!完全不对!”落无尘像一下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我真笨,竟然会被这样的幻觉给骗到。”
“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幻觉,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就是因为这一切都真实发生过,”落无尘忽地站了起来,“太可笑了,我的确一直都感到困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刚才那些其实就是一直困扰我的事情…因为师兄,我对如雪歌的事感到迷惘,因为白蓉,我对修灵的事感到不确信,这一切都是我心中所念所想…可是我明明就有了自己的答案,早就有了答案…”
“你的答案不就是自己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吗?”
“不对,没有什么该不该存在的,刚才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切,一直是我害怕的部分,一直是我想逃避的部分。如雪歌完全是一个幻想,而江离,我不是早就已经想得很透彻了么,我不后悔,或许再来一次我绝对不做同样的事情,可是现在我不后悔,哈,我竟然一直被这些事情困扰,你的话语只不过让我将自己看得更清楚了…什么自私自利,什么痛苦、死亡,完全不对!”
“咦?”又是一声惊叹。
“怎么?输了么?你可以看破别人心中疑虑,让其衍生出失落、绝望,对不对?”落无尘一反刚才的凄迷,嘲讽地说道。
黑暗迅速退去,光线聚集,落无尘不禁挡住自己的双眼。等到终于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木屋的前面。不远的地方围绕着的仍然是白茫茫的瘴气林。
“想不到你竟然能从老夫的摄魂阵中出来。”又是刚才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只是声音之中有了些许赞许之意。
落无尘不禁左顾右盼,这里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
“看不到老老朽也很正常,因为老朽已经死去多年,只有一魂留在了摄魂阵中。”
终于听出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落无尘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木屋,那里似乎有团轻飘飘的雾气在移动,“是你在说话?”
“咦?你竟然能看得到老朽!”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摆个什么什么破阵?!”落无尘声色俱厉地讨伐道。
“哈哈哈,摄魂阵乃老朽穷极毕生精力炼制而成,竟然被人嘲笑成是破阵,真是极大的讽刺啊。”声音自嘲之中略带欢愉。
“奇怪的老头。”落无尘看着那团雾气说道。
“老朽原是魔教的教主,后因迷上阴阳之术来此炼阵,谁知摄魂阵虽然成功,但自己的魂魄也被摄魂阵取走,唯一的一魂也困在了这阵内……”
“自己都玩不来的东西就不要去碰嘛,引火自焚了吧。”落无尘语重心长地说道。
“哈哈,小姑娘教诲的是,”老教主不怒反乐,“竟然小姑娘能凭自己的意志离开摄魂阵,还请小姑娘帮老朽一个忙。”
“我?”落无尘诧异地反手指着自己,“你不会是想让我为你超度吧,我可不是法师。”
“当然不会,老朽之所以还留在这摄魂阵内,是因为心中始终存有困惑。正如你所说,这摄魂阵就是能将别人的困惑掘出,并引发其失望,绝望,最终舍弃自己的灵魂。老朽希望小姑娘能为老朽解惑。”
“那老教主,您在这摄魂阵内呆了多久了?”落无尘好奇地问道。
“整整二十年。”老教主答道。
“这就对了么,您老想了二十年都不曾明白的事情,而我穷极一生才不过二十载,怎么可能帮你解惑?”落无尘坦然地说道。
“人的经历不同,所悟所感也不相同,小姑娘又何须妄自菲薄。”老教主轻飘飘地说道。
“那您老到说说看,是什么事让您困惑了这么久?”
“人道有云,是非善恶,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老朽任魔教教主以来,一直以和为贵,不挑是非争端,甚至还有心助人,可是为什么人们还是以魔教为恶?反是有人假借正义之名,杀人无数,却被人冠以侠士之名。这样看来,世间评定善恶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老教主,您考虑的可是一个千古难题啊,太有哲理意味了,我答不出来,”落无尘诚实地摇摇自己的脑袋。
“哎,小姑娘也不能回答么。”老教主轻叹一声,有些许失落。
“不过我虽然答不出来,但是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解脱。”落无尘又说道。
“哦?”老教主诧异地看着落无尘。
“你之所以会被困在这里,是因为你一直在思考,但要知道‘脑中知识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何必去费神想那么多,去体验,去经历,去看看是身在魔教真心助人为乐,还是身居侠名杀人无数为荣。等您轮回几次,不,或许只要一次就够了,只要不逃避自己心中的感悟,即使有违世俗常理也无何不可啊。因为即使是老天爷,也没有给出善恶的明确定义啊。”
“果真如小姑娘所说?”老教主迟疑地看着落无尘。
“是不是试一下不就知道了。被困在摄魂阵中大多是自己的心事被看穿而害怕,不敢出来,或是因为自己被困住了,而就没有想过要出来。其实只要你心中想着这一切原本就存在于心中,以前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但是正是因为有这一切,牵引着我们去寻求答案,我们才不会感到虚无,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哈哈哈,诚如小姑娘所说,枉我一把年纪,竟然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老教主忽然开怀大笑起来,“听了小姑娘一番说辞,老朽心中竟觉轻松许多,大概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老教主要去哪里?”落无尘忙问道。
“人道苍苍,鬼道渺渺,老朽自然得回归地府……”
“等一下!”落无尘看着老教主的魂不禁说道,迟疑片刻,“老教主,摄魂阵内看到的都是真的事情吗?”
“真真假假,境由心造,是真还是假,小姑娘不正是你自己应该去寻找的答案吗?”老教主笑道。
“说别人容易,自己做起来就难了啊。”落无尘无奈地撇撇嘴。
“老朽走后,摄魂阵就会消失,小姑娘你我算是有缘之人,老朽还有一事相托。”
“不会吧,老教主,您刚才把我整得那么惨,我没叫你赔偿精神损失费,身形创伤费已经是很仁慈了,好不好,你老得寸进尺啊!”落无尘怨怼地说道。
“说是相托,其实也算是老朽要给小姑娘的一份礼物。以后我也不能守护它了,就请小姑娘收下吧,当用则用,不当用则废,小姑娘可以自行做主。”老教主说完,一个卷轴忽然从木屋之中飞了出来,慢慢地飘到落无尘眼前,落无尘伸手接住。
“天地沧桑,人生蜉蝣,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何须执着,何须执着……”
“老教主…”落无尘还欲再问,只是眼前的雾气却不知何时已散尽消失。伴随着雾气的消散,一团火苗蓦地蹿起,眨眼间将整个木屋卷入其中,轰轰烈烈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第五十八章
虽然摄魂阵消失了,可是瘴气似乎更加重了,原本两物同属阴性,相互克制,现在一方消失,另一方似乎略显猖狂起来。
修罗山上,飞禽走兽尽数灭绝,落无尘一边拨弄着手表,看着上面的指南针,一边在归隐的掩护之下,有恃无恐地走着。虽然她百毒不侵,但若非归隐发出的光冲淡她周身的瘴气,只怕现在也已是千疮百孔了吧。其实只要想象一下,即使你再怎么不怕毒,一桶硫酸泼过来照样得玩完,这是牵涉到化学理念的自然反应,没的说。
没走多久,瘴气渐渐稀薄,眼前出现一个围墙,围墙之上有个圆形的拱门,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后门。这是谁家,竟然与修罗山接壤?落无尘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等到了门前,瘴气已经完全甩在了脑后,落无尘不禁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久违了的新鲜空气。等到心满意足之后,再看一眼那道门,门庭半敞,门楣破旧,似乎久无人出入的样子。
落无尘侧身跨入庭院。
芳草萋萋,略显荒凉。不过廊腰缦回,房间倒是很多。再转移视线看向旁侧,一个风亭,尚有几片枯叶飘零,很是冷清。
可是在远处的的房屋中却传来阵阵歌声,与这里似乎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象。落无尘稍微迟疑一下,决定过去探探路。
灯火通明的别院里,歌舞升平,莺燕嘈杂,熟不尽的金丝玉缕,看不清的人面桃花,一切都是那么的纸醉金迷。
酒王有些怔忡地看着眼前浮华奢靡的景象,有想过大门之后可能是一片庄严肃穆,有想过映入满目的或许是岁月的沧桑,可是怎么也没有想过大门之后,总坛之上,教主的宅院,普通的围墙,挡住的尽是淫靡的繁盛。
宇文楚侧身半躺在一张精致的的卧榻之上,丝绒棉纱一小半盖在宇文楚身上,大半拖洒在地面,流光飞泻。银色的面具贴在脸上,双目似瞑,十分安然。而在宇文楚身后,又有一貌美女子温柔地替他揉捏双肩,顾盼之间,极尽妖冶之姿。
“教主,金护法进修罗山已经两天了,生死未卜,还望教主能前去相救。”酒王隔着翩舞的人群,略显心焦的说道。
只是周围的音乐欢笑很快地将酒王的话语淹没,宇文楚丝毫不为所动。
酒王看着这一幕,稍微思虑一下,心一横,上前一步,想要穿过人群直接到宇文楚跟前去。
“大胆!”一声厉喝,原先还在一边打闹的两个人忽然拦在酒王跟前,退去嬉笑之后是满脸的恼怒与不耐烦。
“岂有此理!”酒王怒目圆睁,瞪着眼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有不远处始终无动于衷的宇文楚,他酒王何曾受过如此待遇。思及此,更是按捺不下心头的怒火,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就要与之动手。
“酒王,虽然你是教中老前辈,可是在教主面前竟敢逞凶!”就在这时,坐在宇文楚身边的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轻慢地斥责道。随着她开口说话,别院里的人群一下子都停下了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酒王。
“笑话!老夫一心只想救回金护法,岂容你们在这里阻挠?”酒王十分不快地回道。
“金护法?酒王,你当魔教仍然是十年前的魔教吗?”那个女子冷笑一声。
“什么意思?!”
“酒王,现在在这魔教之内,你应该明白你一心尽忠的是谁。四大护法皆因不幸毙命,而新任命的护法又缺乏经验,如果不是教主支撑,魔教早被人毁了。”
“对教主,老夫自然会忠心耿耿,但是金护法是老护法指定的继承人,他的生死至关重要。”酒王郑重其事地说道,接着又看向一直置身事外的宇文楚,抱拳道,“希望教主能救金护法一命!”
“酒王重情重义,我等自是佩服,”那个女子重又将双手搭到宇文楚的肩上,“不过酒王也该知道,修罗山上瘴气围绕,又有老教主炼的摄魂阵,现在即便进去了,找到的也是尸骨罢了,到时候酒王打算怎么办?”
酒王听后,不禁有些失语,的确他曾亲自带领金法坛众人去过修罗山,只是未到山脚就被瘴气逼退,那么金护法已经进山两天了……
“如果金护法真的葬身于修罗山,老夫自是不会多言,”酒王沉重地说道,“不过,老夫一定不会轻绕水无浪!”
“很好,”女子妩媚一笑,“酒王可以先回金法坛坐镇了,你所说的事教主记下了。”
“可是,教主……”酒王不无担心地看着宇文楚,他到现在一直闭目半躺在卧榻之上,没有说一个字,虚无地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酒王,你还有话要说吗?不过请容我提醒一句,酒王在这里说的越多,耗费的时间也就越多,到时候金护法可能会死得很冤枉了。”傲慢的声音中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哼!属下告辞!”酒王愤然甩袖离去。
“教主,新月的表现如何啊?”看着酒王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那名女子一改先前冷慢的态度,热情洋溢地搂住宇文楚,娇嗔着问道。
“很好,”宇文楚终于有了反应,一双美目缓缓睁开,闪着寒星般冷淡的光芒,“你没有让我失望。”
“那教主打算怎么赏我?”新月娇笑着,忽闪的眼眸轻浮地飘移,媚态尽露。
“你打算让我怎么赏你?”宇文楚反问道,抬手抵上新月的下巴,让她对上自己的目光。
“我……”新月还想说什么,可是每一次直视宇文楚的双眼,所有的勇气、胆量都不自觉流失,心像被冻结一样,最终剩下的只是心悸。
“教主现在打算怎么做?”新月稍微收敛自己,正色问道。
酒叔,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几句话就被别人绕进去了,简直就是送我的命嘛。落无尘略感悲切地想到,宇文楚的确会去修罗山,不过多半是去为我超度罢了。
在美女如云,济济一堂的别院之中,落无尘大方地混迹在一个角落,两天未曾进食,她的胃真的有点难受,只是听完酒王与新月的对话,再好的食欲也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话说宇文楚真的很冷情,有这么多美女相伴还能坐怀不乱,落无尘隔着重重身影看向宇文楚,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屏退所有人,是非之地,终不可久留。
“你们全都下去吧。”不知道过了多久,慈悲的声音终于响起。落无尘揉一揉略显僵硬的膝盖,迈着纤纤细步,紧随着一群舞女姗姗退下。
“教主,今晚新月留下来……”新月眼中留恋地看着宇文楚,有些不甘愿地呢喃道,只是看到宇文楚那双冰冷的瞳眸,声音中只余一丝轻颤。
“也好,不过今夜我要她留下来。”短暂的沉寂之后,宇文楚的声音突兀地在房中响起。
落无尘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还剩下半只留在门内,只是宇文楚的话让她像被泼了一桶凉水,从头冷到脚。她不应该太自我感觉良好的,落无尘轻轻地吸一口气,准备无视这句话。只是情况有些不对,那些舞女消失的速度未免太快,惨了,落无尘立马转过身来,深深地埋着头站在门前,尽量不让宇文楚看到自己,不知以退为进能不能全身而退。
“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下来么?”原来只有两个人的房间是如此的空旷,随意的一句话也会显得如此清冷。
“回教主,我不知道。”落无尘温驯地回答道。
“因为你很安分,”宇文楚平静地说道,“在众多的女人之中只有你最安静。”
安分是因为不想引人注意,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的话,落无尘真有找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你过来。”宇文楚淡然地命令道。
“是。”落无尘轻答一声,慢慢地极不情愿地向宇文楚走过去。
没有喧嚣的歌宴,这里竟是如此的凄清,白色的纱幔缭乱地在空荡的屋梁之间飘荡,托起了太多的落寞,这一切一如那晚风落叶堆埋的风亭。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有这样伤感的心绪?
“抬起头来。”
“哈?”落无尘蓦地一怔,恍惚地抬头,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宇文楚的身前。
看着眼前这个安坐在那里的身影,只觉自己身处一个红与黑的世界,纷纷绕饶的颜色,简单却又杂乱不堪,漫漫的整个长塌,整个厅堂,整个别院……
“你……”落无尘惊骇地后退一大步,是她的错觉吗,宇文楚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一丝诡谲……
“怎么了,你怕我?”声音因为面具而更显寒凉。
“我,”落无尘双手交织着放在身前,思绪有些杂乱,“不是怕,只是…对了,只是不知道教主为什么要我留下来,所以…有些紧张,对,有些紧张……”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什么?”
“因为你太安分了。”宇文楚揶揄道,忽然顷身上前,一把拉过落无尘。落无尘猝不及防,一下子栽入宇文楚怀中。
“放开我!混蛋!”落无尘怒骂道,只是下一刻她的脖子就被宇文楚无情地钳制住,落无尘仰面狠狠地瞪着宇文楚。
“你够胆识,只身潜入魔教还能如此沉着,”宇文楚冷笑道,“我是该夸你自信,还是该恼你目中无人,认为魔教是个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教主说笑了,论沉着我怎么比得过你。”落无尘反唇相讥,脖子上手掌的力量忽然加重,呼吸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
“收起你的伶牙俐齿,告诉我你是谁。”宇文楚麻木地问道,手上的力量丝毫未减。
落无尘倔强地看着宇文楚,脑中因缺氧而变得迷乱,这一刻竟然被自己而感动。
宇文楚沉默不语地看着落无尘片刻,手掌从她的脖颈上滑落。
落无尘大松一口气,贪婪地呼吸久违了的空气,难道刚才的慷慨之情真的感动了宇文楚?
只是心绪尚未平静,忽觉胸襟一片冰凉,自己的衣服前襟已被扯开,落无尘惊恐地抬头,猛然对上一双戏谑的蛇眼。
“宇文楚,你不想知道老教主最后的遗言吗?”落无尘一把抓住宇文楚那只不安分的手叫道,眼中终于浮现怒意。
“金护法,你终于肯表露自己的身份了吗?”宇文楚略显调侃地看着落无尘紧紧抓住自己的微微发颤的手。
“宇文楚,你现在立刻放开我!”落无尘狠狠地瞪着宇文楚,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金护法,现在明明是你抓着我不放。”宇文楚嘲讽道。
落无尘一愣,果然发现宇文楚不再有所动作,倒是自己半躺在宇文楚的怀中,有几分投怀送抱的感觉。一把甩开宇文楚的手,落无尘立刻跳了起来,远远地蹿到一边,大口地喘着气,眼中满是戒备与愤怒。
“金护法,能让酒王说出那些尽忠之言,我当你是很厉害的人啊。”
“能让酒王说出如果我死了,他不会多言的教主才是厉害的人啊。”落无尘针锋相对地说道,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宇文楚的面容因为面具藏而不露,只是眼中颇有几分赞许之意,他淡淡地问道:“老教主和你说了什么?告诉我就不杀你。”
“这种骗小孩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落无尘懒懒地说着,记仇地再瞪宇文楚一眼,就着旁边的席位坐下,只是瞬间,又像考虑到什么似的,眉目一挑,声音平添几许趣味,“不过我愿意相信你暂时不会杀我,但是我有一个交换的条件。”
“我不答应。”
“什么?”落无尘差点一口气呛到,有说话这么直接的么?
“老教主的遗言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倒是你,金护法,留下来更有用处。如果非要交换,那就用你的忠心来交换吧。”
“忠心?教主要考虑清楚,这么虚无飘渺的东西,哪比得上老教主的金玉良言啊。”落无尘好意提醒着。
“金玉良言?”宇文楚冷哼一声,别有深意地反问。
落无尘有些心绪心虚地别开自己的脸,“只要教主饶我一命,我自会对教主千恩万谢,为表忠心,我就将这块石头,哦不,护法守玉送给教主。”说着取下一直挂在腰间的护法守玉,忽然有一种了悟,难怪宇文楚会发现她的身份。
“看来金护法对护法之位并不在乎。”宇文楚边说着边离开卧榻,颀长的身躯带着傲然之气慢慢走向落无尘。
“我很在乎这个殊荣,”落无尘慌忙站了起来,将护法守玉留在桌子上,自己则远远地退到了一边,“玉佩不是白给的,我希望教主能给我一块在槃若城内外能自由行动的令牌什么的,最好是连水无浪也要退让三分。”
“这就是你的条件?”宇文楚斜睨落无尘一眼,停在她刚才做的地方。
“对。”落无尘遥遥点头。
宇文楚看一眼桌上的护法守玉,只手轻轻一抹,玉佩消失不见,留下的确实一块做工考究的令牌,再一挥手,令牌隔空飞向落无尘。
落无尘看一眼手中的令牌,微微一笑,“多谢教主,教主行事如此洒脱,真有雄者之风!”
“以后你的生死由我来决定。”宇文楚转过身去,只是这一句却饱含几多残酷之意。
落无尘一怔,迟疑再看宇文楚一眼,潇洒转身,逃也似的离去。

第五十九章
“真是不敢相信……”落无尘理理自己的长发,即便现在已经身在金法坛,还是情不自禁地一阵心悸。
“金护法!你还活着?!”浑厚的声音从内堂传来,余音未消,酒王已经激动地走了出来,双手抱拳眼含热泪地看着落无尘。
“酒叔,您别太激动,”落无尘起身扶住酒王,真怕他一个不小心得上帕金森综合症,“托您老的福,教主将我救回来了。”
“老夫连日焦躁不安,原想着教主是不是敷衍了事,没想到……”
“酒叔,我们教主是什么人啊,顶天立地,说话算话,既不阴险又不狡猾,奸诈更是与之无缘,”落无尘又重新坐到护法之位上,“有这样一个好的教主,我还能活着,真是奇迹!”
这,好像是夸赞吧,酒王一时语噎,不明所以地看着落无尘,不过这味好像不对啊。
酒王看着落无尘还想再说点什么,这时门外有人来报,呈上一张请帖。
落无尘接过请帖,不禁轻轻一笑。
“护法,何事?”酒王问道。
“水无浪请我过府一聚。”落无尘平淡地说道。
“岂有此理!”一听到水无浪的名字,酒王恨得直咬牙,“他简直不把金法坛放在眼里!”
“没错!”落无尘赞同地点点头,“看来,本护法也应该让他看看我的威信了。”
“护法……”酒王一怔,斗志昂扬的金护法似乎有些可怕呀。
“单刀赴会”的感觉真的不错,落无尘只身站在水府门外,无论是水府还是宇文楚的别院,都比金法坛来的显贵,看来年轻一代的确比老一辈懂得败家。
刚入水府,香衣飘飘,三个女子立迎上前。
落无尘挑眉看着眼前三人,正是当日在烟花之地招待她的三位。而今三人手上各捧一套衣裳,齐齐站成一排,为首的女子上前施礼道:“金护法,水护法请您先行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劳。”
“水护法真是有心了。”落无尘扫一眼那些衣物,都是女装,“只可惜我穿不惯别人的衣服。”
“金护法尽可宽心,这些衣物都是近日水护法特意为金护法量身定制的。”又有一人上前说道。
“水无浪在哪里?”落无尘直接问道。
“等金护法沐浴完毕,我们自会领你去见水护法。”
“这样啊……”落无尘暗自撇撇嘴,“还请姐姐们带路吧。”
沐浴在热水之中,全身细胞都活跃开来,很舒畅,很贴心。腾腾热气之下,光洁细腻的肌肤,任着水的妩媚,溅起连串的水珠,一滴滴打落到青丝之上,泛起迷离的光彩,几分氤氲,几分轻柔。
此时此刻,落无尘安心地享受着这一切,对即将要面临的事到不甚关心起来,直到热水变温水,直到温水透心凉……
一路上,三个女子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落无尘漫不经心地走在后面。不久,一个别致的小花园出现在眼前,亭台楼阁,流觞曲水,而水无浪正背对着落无尘,半蹲在曲水之旁侍弄着什么。落无尘上前一步,站到水无浪身后,其余三人已经安静地退下。
“水无浪,你在干什么?”落无尘探过头去。
“这里的水流干冷清冽,用来冰酒最合适。”水无浪头也不回地说道。
“原来如此。”落无尘丝毫不掩恍然大悟的神情,坐到一边的石桌上,看着满桌精美的菜肴,两眼直放光。
讶异于落无尘如此冷静,水无浪终于站起来,转过身。
“我早该想到你是一个女人。”水无浪略显懊恼地说道,生就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庞,冰肌玉骨,竟然会将她误认为男人,简直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我可没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别,”落无尘自顾自地夹一口菜放入口中,“说吧,你现在请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这种豪迈之情也该让人佩服,水无浪不禁莞尔,提着酒壶坐到落无尘对面,“当然是负荆请罪了。”
“负荆请罪?”落无尘嗤笑道,“水护法,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还活着,你寝食难安,想要落井下石呢。”
“落井下石不是这样用的,”水无浪翻个白眼,“再说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啊,若不是金护法反应过激,又怎会遭此罪受?”
“哦,原来我误入修罗山,因为瘴气差点浑身溃烂而死,满头秀发大把脱落,又在摄魂阵中身心俱创,三魂六破分崩离析,差点魂归地府,都是我自己的错啊,”落无尘气不带喘地自我检讨道,“这样说来,将水护法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真的我真是够差劲的。”
这,算不算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着安然无恙的落无尘,水无浪真的有些无语。
“既然是我的错,那水护法负荆请罪的说法也就不成立了。”落无尘斜睨水无浪一眼,继续大快朵颐。
“…这一切的确是我的无心之失,”水无浪无奈地摇摇头,为各自面前斟上一杯酒,“还请金护法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杯酒是我诚心向你赔罪的。”
落无尘拿起面前的酒杯,玩味一笑,“我戒酒已经很多天了,水无浪,你突然这么的谦和有礼,到底是为什么?”
“教主将教主令牌交给了你,我又怎敢怠慢?”
“教主令牌?”
“教主令牌是魔教最高权利的象征,每一任教主一旦选定继承人,就会将令牌传给他。”看出落无尘的疑惑,水无浪解释道。
“不会吧,”落无尘有点吃惊,宇文楚竟然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转而又看向水无浪,“水无浪,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看来我的一切行踪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啊。”
“这回你真是冤枉我了,”水无浪无辜地耸耸肩,“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教主刚传出话来,令牌已经交给你金护法了,让我们尽心辅佐金护法。”
“好快啊……”落无尘喃喃自语,心中满是困惑,一时间也猜不出个中因由。
“许多人都对这块令牌虎视眈眈,你说教主将它交给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水无浪在一旁似是而非地问道。
落无尘撇了水无浪一眼,“我想到了一点,不过以水护法的聪明才智,想到的一定比我多。”
“哪一点?”水无浪兴致勃勃地问道。
“教主快死了。”落无尘认真地说道。
“……你真的这么想?”水无浪突然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还能怎么想,难不成真认为教主是伯乐,看中我是一匹千里马,将来能为他成就千秋霸业?”落无尘不无自嘲地说道。
“谁知道呢?”水无浪轻哼一声说道。
风平浪静地离开水府,不知是谁心中会松一口气?
水无浪看着落无尘离去的背影,她真的打算穿着女装示人?看来本以为能抓住的一点把柄完全没有指望嘛,有点不开心。
教主令牌啊?落无尘走在清冷的大街上,一手拿着令牌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着,“好黑啊,连个路灯都没有,什么名堂都看不出来。”看来这次水无浪找她的目的无非是想探听她为什么能得到这块令牌,只是可惜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块令牌是魔教的至宝,你何德何能,配拥有它?”娇媚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丝毫不掩嘲讽之意。
落无尘停下步伐,看着前面不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先是宇文楚,接着是水无浪,现在又是谁?长夜漫漫,果真不假。
“好久不见,”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走出黑暗,趁着阑珊的夜色,别样的妩媚,“落无尘!”

第六十章
“我们曾经见过面?”落无尘困惑地看着一脸笑意盈盈站在自己前方的新月,纵使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遇到过了。
“你当然不可能记得我了,”新月负手踱步,走到落无尘跟前,站定,“当日在矜荷居内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婢罢了。”
“原来如此,”落无尘豁然开朗地点点头,“然后呢,你今日找我何事?”
“落无尘,你还真是冷静,要知道只要我告诉教主你的真实身份,纵有三头六臂,你也别想逃出生天!”新月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波澜不惊,神色丝毫没有半点变化的落无尘说道。
“我哪有什么身份,”落无尘朗然一笑,接着看向新月,“再说了,你要真想至我于死地,早在别院里就揭穿我了,又怎么会特意在这里等我呢。”
“哈哈,不愧是落无尘!”新月笑道,眼底深处衍生出一丝不甘示弱的涟漪。
“这样寒暄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落无尘平淡地说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新月收敛起自己的微笑,“落无尘,我知道你是一个不看重生命的人,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亦如此,所以想要威胁你那实在是愚蠢至极……”
嗯,嗯,落无尘十分赞成地点点头。
“但是我也知道,你曾经是易楼的老板,喜欢交易,所以这次我来找你只是想和你完成一笔交易。”新月说着,看一眼落无尘,“只要你能帮我这一次,以后你就是金护法,而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要我帮什么?先说好,打家劫舍这种小事太简单,我不屑去做;改朝换代这种大事太麻烦,我懒得去做;至于坑蒙拐骗、奸淫掳掠、谋财害命…这都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我更是不可能去沾边了。”落无尘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犯难的神色,“看来我还真不适合去做坏人……”
“你不答应?!”新月看着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落无尘,顿时怒火中烧,“要知道,如果你没有为我所利用的价值,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先斩后奏!”
“你看,犯糊涂了不是?”落无尘一点儿也不为所动,“既然知道我不受威胁,怎么还来这一招呢?”
“你!”
“还有,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宇文楚之所以将令牌交给我,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或是计划,你冒然要了我的命,真不知道宇文楚是会对你感恩戴德呢,还是恨之入骨?”
“什么目的?”新月稍迟疑一下问道。
“这就不应该问我了,你和教主这么亲近,想必会比我知道的多啊。”
“落无尘!你最好不要激怒我!”新月两眼晶晶看着落无尘愤懑地说道,“你以为就凭你几句话,我就不敢动你吗?!即便教主有什么计划,没有你照样可以实现,金护法现在只不过是形同虚设!”
“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所以我才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去欺压你啊。”落无尘真诚地说道,“话说回来,我现在好歹也有一块令牌在手……你很嚣张啊……难道你要我做的事就是帮你坐上教主之位?”
“信口雌黄!”新月又急又气,恨恨地瞪着落无尘。
“要不然,为什么你能无视这块令牌的存在,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恐吓我?”落无尘层层分析着说道。
“你!”新月气急失言,最终深吸一口气,抚平自己心绪,“落无尘,等到有一天你开始有了在乎的东西,就没那么走运了!”说完也不愿再多做逗留,拂袖而去。
东方渐露鱼肚白,残余的星辉,惨淡昏沉。漫漫的雾气,茫茫扩散开来,一切又逐渐模糊起来。落无尘轻弹一下衣上的白霜,轻叹一声,“我是一个很在乎自己生命的人啊……”
“你是金护法?”
“第五十八遍。”落无尘在面前写满正字的白纸上再添一笔。
金护法竟然从一个少年郎变成一个女儿家?酒王目瞪口呆,难以消化眼前的一切。
“酒叔,如果早知道是女子就不用做金护法,我早就扮回女儿身了,何必烦恼至今?”落无尘扔下笔郁闷地说道。
“不!老夫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难怪教主一早会差人送来那些东西。“酒王急忙说道,同时脸上有一种释然的表情。
“什么东西?“落无尘抬头问道。
“护法请随我来。”酒王说着将落无尘领入后堂。
后堂内,一件件略显素雅的衣裳折叠整齐地排放在那里。
“教主今早派人送来,老夫还一直纳闷为何皆为女装呢。”酒王在一旁说道。
“酒叔,我想请教你一件事。”落无尘看着那些衣物,若有所思。
“请教不敢当,护法只管问便是。”见落无尘神色肃穆,酒王不禁为之一凛,走上前去。
“宇文楚是不是水无浪的老爹?”
“……”
“这是什么?”落无尘忽然瞄到衣服的旁边还有一个卷轴,便拿了起来。
“来人说这是金护法留在别院忘了带走的东西。”酒王回答道。
“哦,我记起来了。”落无尘说着展开卷轴,这正是当日老教主送给她的礼物。
卷轴中的内容很是蹊跷,不是因为它有多深奥,而是因为落无尘看不懂,横着看不明白,竖着也看不明白,正着看不明白,反过来更看不明白。
“酒叔,”研究了半天之后,落无尘招招手,“拿个蜡烛过来。”
“这,”酒王很耐心地在一旁看着,疑惑地问道,“护法要蜡烛来干什么?”
“一般来说,这种卷轴暗藏玄机,得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才能显现出其中的秘密,比如说用火烧烤,用水淋浴,”落无尘老神在在地说道,“我要试试看如何才能挖掘出其中的奥秘。”
“……护法,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沉默一下,酒王说道。
“但说无妨!”落无尘歪着头看着眼前高低起伏的线条应道。
“如果老夫没看错的话,这幅卷轴是老教主交给护法的吧?”酒王缓声说道。
落无尘眼睛一亮,看着酒王,一眨眼,卷轴就塞入酒王手中,“愿闻其详!”
“诶?啊,”一时间不适应落无尘过激的反应,酒王愣了片刻,之后慢慢摩挲着手中的卷轴,似有几多怀念之意,“这是老教主生前呕心沥血所作的一首曲谱啊……”
“啊!莫不是传说中的《笑傲江湖》?!”落无尘条件反射地说道。
“笑傲江湖?”酒王一脸的茫然。
“不,当我没说过……”落无尘懒洋洋地摆摆手,“那这是什么曲子?”
“《世外客》,是《世外客》啊!”酒王重新回归自己的精神世界,沧桑的记忆与思念。
“很好听吗?”落无尘忍不住问道。
“这,说来惭愧,老夫不曾听过老教主弹奏,不过师父曾经说过,‘但听《世外客》,枉作红尘人’,是值得一生回味的经历。”酒王略带遗憾地说道。
“酒叔不要失望,现在有了这个曲谱,不是谁都可以弹出《世外客》了吗?”落无尘朗声安慰道。
酒王大笑,连连摇头,“老教主曾说过,‘世外客不问世间事’,然人皆生于世,长于世,又有几人可以超脱,所以即使能弹出其音,也不能奏出其灵。”
“哈!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空灵’嘛!”落无尘抚掌大笑。
酒王无言地看了落无尘一眼,真是很破坏气氛啊!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收好,沉思一下,诚恳地嘱托道:“护法,这也是魔教的一件宝啊!万望护法珍惜之。”
“好,”落无尘爽快地答应着,“不过老教主真是奇怪,像这样的东西烧了带去地府更好吧,给我有何用,完全看不懂啊?”
酒王欲言又止地看着落无尘,“老夫还有一言……”
“嗯?”落无尘充满探究地看着吞吞吐吐的酒王。
“老教主曾经戏言,要将《世外客》当做教主成亲时的聘礼……”酒王偷瞄着落无尘,谨慎地选取自己的措辞。
“……酒叔,我们后院的柴禾好像不够了,这个拿去烧了吧……”

第六十一章
暗夜无声,槃若城里一对人马悄然出现在街道之上,又悄然消失于错落的屋舍之间。
四面八方,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主街的尽头,就像饿极的野兽埋伏等待着食物的到来。
湿漉漉的空气,阵阵阴霾,难得的几棵树木,因为承受不了雾水的沉重,吱吱呀呀,摇曳不止,洒落几滴冰冷的水滴,零零落落,越发衬出夜的寂寥。
“蹬!蹬!蹬!”
强有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街的尽头,隐隐地出现一个身影,模糊地看不清轮廓。只是看他的步伐,沉稳却又略显轻慢,似乎只是一个闲人,无聊地在街头散步,又像一个路人,不经意闯入主人翁们设计好的剧情之中。
夜还是很暗,还是很静,静得让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听。
潜伏的人们,行走的人,视线由远及近,及至跟前,还是看不清轮廓,然后目光定格,僵直地瞪着一处。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就这样悠哉游哉地从街的这一头走向街的那一头。然而在他身后,稀稀疏疏,似有风吹过,夹杂着怨妇般低低的哭泣……
静止的树枝,凝滞的空气,消失了的呼吸,夜,彻底的安静。
“你知道吗?昨夜槃若城里死了好多人啊!”路人甲说。
“是吗?是吗?怎么回事?!”路人乙问。
“哎?你怎么还不知道呢?都传遍了,说是几十具尸体,沿着街道一字排开,而且都是喉咙被利器割断,一击毙命!!”路人丙穿插进来。
“啊?好恐怖啊!”乙作惊吓状。
“更诡异的是那些死者身上都穿着夜行衣,好像是刺客。”甲继续说道。
“然后呢?那些尸体呢?”乙问道。
“一大早,水无浪公子带着众多人将尸体清理掉了,据说那些人是想来行刺城主的呢。”丙压低声音说着。
“不过,有点奇怪。”甲皱眉托腮作沉思状。
“哪里奇怪?”乙问道。
“我今天起得比较早,看到了那些死士,里面有一具像极了街头李四啊……”甲惊悚地说道。
“不是说都是外人吗?”丙惊讶地问道。
“就是这样才觉得奇怪啊,不过多半是我看错了,早晨雾气未散,也很正常。”甲自顾自地解释道。
“那你今天看到李四了吗?”乙又问道。
“…这个么,平日里他就神出鬼没的,一两个月未见也很正常。”
正在一帮人聚在一个小酒家讨论得津津有味,如火如荼的时候,水无浪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淡淡地扫了一眼人群,慢慢地踱步到一个衣装淳朴,但风采却卓然不群的人的身后。
“修灵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甜甜的童音响起,带着无限的纯真。
只是这声音硬是让正趴在桌上聚精会神地听着故事的落无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呀!无浪公子!承蒙您光临我的小酒店,真是无上的荣幸啊!”原先的甲先生一看到水无浪,先是惊讶,然后惊喜,立刻恢复了酒家老板的姿态,连忙招呼起来。
“无浪公子。”其余一干人等也是片刻地怔忡之后都恭恭敬敬地散了开去。
“听说你在金法坛一连睡了三天三夜?”随着人群的散去,水无浪的声音也恢复了与外貌极不相符的沉稳。
“准确的说应该是三十五个时辰零半柱香的时间。”落无尘答道,要不是实在是饿得难受,她真得很想再睡几天,天知道她前些日子过得有多累。
“那么对于昨天晚上的行刺,你是完全不知情喽?”
“说行刺不如说谋反更确切一些。”落无尘不咸不淡地说道。
“看来你全都知道了。”水无浪也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虽然对外宣称死得是一些外人,可是内部的人什么都清楚,那些人正是魔教之中心怀不轨,企图篡位的人吧,”落无尘分析着,“一直等待想要杀了宇文楚的机会,一嗅到一些气息就急不可耐的出击,结果还真是凄凉。”
“你所说的气息是指什么?”
“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宇文楚会拿出教主令牌,不过现在嘛…”落无尘看了水无浪一眼,“你也知道原因了吧?”
“引蛇出洞。”
“答对了!”落无尘打个响指,完全一副年轻气盛的少年架势,“魔教人数众多,难保人人都会忠于教主,先前令牌在宇文楚手中,即使他死了没有令牌照样得不到大家的认可。而现在,令牌在我手中,想要得要易如反掌,那么对于存有异心的人宇文楚就成了唯一的障碍。他们便想方设法除去宇文楚。借此机会,宇文楚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那些人一网打尽。正是因为洞悉了这一点,宇文楚才会故意拿出令牌。先是收回自己的权利,然后是党同伐异,真正的深谋远略啊。”
她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果然不假,水无浪讥诮一笑,“你刚刚说‘收回自己的权利’?”
“……我说过这句话吗?”落无尘眼睛眨也不眨地反问道。
“四大护法都是老糊涂了,顽固守旧,墨守成规,而且还喜欢倚老卖老,紧紧抓着自己的权利不肯放手。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不理会落无尘的诡辩,水无浪平静地说道,“不过这是一场精巧的设局,你能看破其中的心机真的很不简单……”
“不,很简单,”既然不能蒙骗过关,那就索性狠狠地打击好了,落无尘邪恶地想着,“因为你还没有死嘛,不但没死,甚至可以说是一点刁难都没有遇到。明明是五行护法,只对四位出手,不是太奇怪了吗?况且还是先对四位资历高深的老前辈出手,要是我,第一个要下手的目标铁定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乳臭未干?!!!喂,你在说谁啊??”一阵磨牙的声音,真的很生气。
“我现在有令牌在手,你可不能把我怎么样。”落无尘一脸好死不活的样子看着水无浪。
额上青筋渐起,水无浪恼火地看着落无尘,许久,重重叹一口气,冷静下来,沉声说道:“好,回归原来的话题,你认为昨夜那些人是谁杀的?”
“咦?不是你杀的吗?”落无尘一副很是意外的表情。
“…我还没有能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杀死那么多高手的本事。”水无浪不无懊恼地说道。
“不是你就是教主,反正就这样。”落无尘懒懒地说道,一副完全没有干劲的神情。
“问题是谁也不是......”水无浪沉声说。
“莫非教中还有你不知道的高手存在?...不过,这也很正常,哪个掌权者没有几个不为人知的心腹。”
“心腹么......”水无浪听着落无尘的话不由地沉思起来。
“喂,你来这里找我,不会就是为了盘问昨天晚上的事吧?”落无尘问道,可是心中却有一种感觉,她好像不经意间在宇文楚和水无浪之间竖起了一道墙?
“只是可惜,你也给不了我答案。”水无浪讥诮地看她一眼。
“虽然本姑娘天赋异禀,冰雪聪明,不过我终究不是神仙,哪能什么事都猜得到。”落无尘不无自负地说道。
“......”
“呀!你要走了么?”落无尘看着脸色阴沉,准备离开的水无浪微感惊讶地问道。
“怎么?难道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听到落无尘讶异的声音,水无浪不禁回头,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略显柔情地反问。
“...走之前能不能帮我把账结了...算了,还是我自己付钱吧...”真是越富有越吝啬啊,不就几两银子嘛,用的着摆出一副钟馗脸吗?
“临走之前提醒你一句,你还是换回女装吧,因为大小姐已经回来了,如果被误认为男人而杀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哎?”
大小姐?柳矜荷回来了。
暮色四合,晚霞遍布的天际,云卷云舒,落寞的余晖,依稀地抖落一世的凄凉。晚风微微地迈着虚晃的步伐,轻轻地飘过,来自远方,将去远方。枯萎的树叶悠悠地零落,被风托起,一时的盘旋,终化为尘埃。
落无尘站在街上,站在树下,昨夜的血腥似乎还没有消去,斑斑点点,让行人也不自觉地退避三舍,绕道而行,所以这里萧瑟而冷清,静谧地似乎可以听到枉死游魂的叙述......
“不要动...”
“哎?”难道真的有鬼?“大哥,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不是杀你们的人啊。”落无尘惨呼道,只是鬼应该不会从背后用匕首抵着人的脖子的吧。
“不,不要动,不然,不然就杀了你......”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夹杂着深深浅浅的痛苦的呻吟,从落无尘背后传来。
“大哥,你的手在发抖哎,小心点啊,刀还在我脖子上架着呢。”落无尘心里发怵地看着离自己的脖颈近距离接触并一直在摇曳身姿的匕首。
“带...带我去见...宇文,不,去见柳矜荷...”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痛快,落无尘抑郁地想着,“大哥,你的气息紊乱,好像受了重伤,还是先去见大夫比较好。”
“少,少废话!咳!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趁此机会,落无尘双手抓住那只持有匕首的胳膊,猛地转身,略微一施巧劲,匕首竟然就这样那人手中脱落?
“什么嘛,不会功夫,害我白担心一场......”落无尘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匕首,一边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怎么说呢,情况还真是不容乐观,只见他浑身染血,连脸部也是狼狈不堪。褴褛的衣衫,露出多处伤口,大概是因为时间过长,伤口已经开始腐烂,成暗黑色。而现在,他就那样趴在地上,潺潺的鲜血从嘴角四溢出来,呼吸的频率成负无穷递减趋势。
“喂,你到底是谁啊?”落无尘问道,看着眼前人似乎有中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是你......”从看到落无尘正面的那一刻,那人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就像是看到天上掉下一块馅饼,而那个馅饼还是金子做的,而那个馅饼还偏偏砸到他的感觉,“落...落姑娘......”
“你是......”虽然眼熟,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不过现在最主要的似乎应该是救人,因为认识嘛。
“不,不必了,”那个人制止住落无尘喂药的动作,“我已经不行了...”
这倒是真的,落无尘也不强求,“你是...”
“...苍权...落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苍权?苍权!!”落无尘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真的是你哎!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是谁把你打伤的?!”
“...救公子...”
“话说你家公子不就是花梦愁吗?救他?我活得不耐烦啦?...呀!”
落无尘还想说什么,可是苍权突然一把抱住她的双脚,“求求你...”说话间又有大口的鲜血吐出,脸因痛苦而扭曲着,眼中却是一股倔强的神情,“公子是无辜的...是因为你才受牵连...所以你应该去救他...必须去救他......”
“你说什么?”落无尘愣愣地看着苍权,因为他的话而心悸。
“......”
“苍权......”
苍权不再言语,因为死人是无法再说什么的。落无尘怔怔地看着一直盯着她的死灰的瞳眸,没有来由的一阵胆寒,眼前的世界又开始颠倒错乱起来,杂乱的色彩,纠结的心绪,一切都显得那么彷徨无助。

第六十二章
这是一个极其干净的屋子,干净到屋子里面没有任何的家具,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由六个面构成的立方体,只是在其中一个表面开了个被称作为门的洞而已,而且那扇门还是长时间处于密封的状态。
这个屋子纤尘不染,说是屋子不如说是四面墙壁洁白无暇,无暇到即使随意沾上殷红的鲜血,也只会让欣赏者感到视觉上唯美的震撼,生命铺陈的华彩,而没有丝毫的惶恐与不安。
在屋子的一面墙壁上,点缀着的是一条银白的铁链,幽幽的泛着寒光,秉承干净的风尚,折射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清晰地能映射出眉目的细腻。依然是白衣胜雪,依然是黑发如瀑,依然是温润儒雅,不一样的只是手骨之间,嗜血的猩红。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她呢?”费解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带着满脸的奚落,“还真是情到深处啊,只是可惜人家不领情。”
血液被吸干,不过如此;心脏被吞噬,不过如此;如果已经没有再听命的理由,一切只不过如此而已......
“啪!”脆生生一声鞭响,肌肤皲裂开来,外翻的皮肉,惨白的骨骼,伴随着低低地怒吼,“花梦愁,你以为你的车夫逃了,我就没有威胁你的把柄了吗?”
零星的烛光,映衬出几张狞笑的面容,堪堪地站在那里,不成形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柳矜荷一手持鞭,颐指气使地站在前方,同样的银白,与铁链相互辉映,衍生出邪恶的冲动,“我要让你一直呆在这里,封了穴道的你,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对于死亡也只能够等待...慢慢地等,等到血蛊开始吞噬你的身体,从你的双手,你的双脚,然后再到内脏,最后再到心脏,你会看到自己白骨森森惨死的模样...只要你求我,只要你亲手杀了那个贱人,我就给你解药...”
“杀...谁?”沙哑的声音,伴着血珠滴落,微睁的眼眸是死寂的静默。
“你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害死了南灵帝,杀了白蓉,又将她打伤,为什么不再坚持了呢?只差一步落无尘就会死了,她死了你也不用在这么痛苦了,为什么不继续呢?”柳矜荷一脸惋惜地走近花梦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难道你认为她知道了一切之后还会原谅你?原谅一个得罪了她的人?哈,难不成你还抱有这样美好的期待?”
“我...一直...这样想着...”这是真话,花梦愁不禁凄然一笑,自己真的很自私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啪!”又是一鞭,“你应该恨她!”柳矜荷咬牙切齿地看着花梦愁,“要不是她你不会落得现在的地步!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得现在的地步!我要折磨她,我要毁了她所重视的一切!我要让她知道侵犯我的下场!你的痛苦全部都是由她造成的!”
看一眼眼前这个极尽疯狂的女人,花梦愁无言地闭上双眼,恨吗?的确恨过,不然不会有出手的时候,可是原因却不是这些,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后,恨的却只是自己,真的很痛苦啊......
“哈,”柳矜荷看着无动于衷的花梦愁,狰狞地冷笑着,“你知道吗,我现在真希望落无尘能在,我真希望她能亲眼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你猜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是揪心的难受,内疚得无以复加,还是会欣喜若狂?...无论什么我想起来都会很开心...对了,我要克制自己,不能让你过早的死去,哈哈,你们的重逢真让人期待!”
期待吗?不期待,因为见面之后可能连死都不会瞑目了吧。这样想着,花梦愁撩开眼皮,再看一眼摇曳的烛火,恍惚中有人上前一步,在柳矜荷耳边低声细语。
屋子的门打开,又重重的合上,一个人沦陷于浓浓的黑暗,随着匆匆远去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血水滴落的声音竟然变得振聋发聩起来,在这个干净的屋子,连血液也是如此的干净,即使是生命消失也变得异样的华美,种种感受,极尽讽刺。
她竟然来找她,新月摸了一下脖子上淡淡的一道血痕,极度郁闷的想着。总算开眼了,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人,被人威胁了还能理直气壮,正气浩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个威胁她的人的面前,并且还毫无顾忌地和她谈着条件。到底被威胁的人是谁啊?更气的是自己,一副理屈词穷,胆战心惊的模样,太不争气了!!
“新月,大哥有什么事吩咐?”正在新月自我责备,自我检讨,自我重塑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柳矜荷走进了大堂中,这里是柳矜荷的居所。
“啊,大小姐,”新月瞬间恢复常态,毕恭毕敬地走到柳矜荷面前,虽然在别人面前可以狐假虎威一下,可是在柳矜荷面前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婢罢了,“大小姐,这次不是奉教主之命,而是新月有要是禀告。”
“哦?什么要事?”柳矜荷一边说着一边退下自己身上的外衣,高傲地坐到卧席上,顺便接过一丫环递来的茶杯,并不看新月一眼。
俯首帖耳的样子,新月狡黠一笑,走近柳矜荷,“我刚探得落无尘的栖身之处,特来禀告。”
“真的!”柳矜荷不禁为之一振,全身因为亢奋而颤抖,一把砸掉手中的茶杯,遏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只余下久远的狂笑,“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新月,你做得太好了!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这次我一定要让落无尘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哈哈哈...”新月也一脸欢喜的陪笑着。
“嘶!”布帛撕裂的脆响,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中回环荡漾,清晰异常。
眼前仍旧一片黑暗,花梦愁无力地垂首站在那里,或者说他还能立在那里完全是因为铁链锁骨而让他无法倒下。随着一阵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之后,那道道伤口处忽然传来一片冰凉,灼热的疼痛感骤然减去不少。有人正在为他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在一片黑暗之中?还是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了?
柳矜荷真的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死吗?竟然派人来给他清洗伤口?只可惜他现在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来人做事似乎十分谨慎,小心翼翼的,一下一下的擦拭,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反而异常的舒服。花梦愁努力地想睁开自己的双眼,无奈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但是即便说一声谢谢也好啊。
“...谢...”好不容易发出一个单音节,立刻就被痛苦的呻吟所取代。因为有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去扯那根铁链。“骨碌碌”的响声,牵动每一根神经,原本已经麻痹的感官,突然灵敏起来,锥心刺骨般的痛苦刹那重现,即使百般隐忍,也不禁冷汗涔涔,再一次咬破自己的双唇。
然后,隐约之间强光闪现,一阵金属碰撞的摩擦声之后,毫无阻力的切割感,花梦愁仿佛失了全身的力量,堪堪地向前倒下去。然后忽然被人扶住,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才保持住平衡。
“你,你是谁?...为什么...”气若游丝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每个字之间都要停顿数秒,花梦愁踏着虚浮的步伐,任由别人架着向前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去。
只是没到三步,就感觉门被人推开,即使睁不开双眼,但也能感到白茫茫的一片。几个人影破门而入,大概是刚才屋里的响动惊动了门外的守卫。
“站住!”有人厉喝一声,横刀拦在门口。
“你敢拦我?”清朗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淡淡的恼意,细眉微蹙,狠狠地瞪着眼前几个守卫,“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个是什么?”玉掌一翻,一块精美的令牌躺在掌中。
“教主令牌,你是金护法?!”众人看着眼前这个清丽脱俗的身影,一片诚惶诚恐。
“我要带他走,至于原因不能告诉你们,你们没意见吧?”落无尘坦荡荡地说道。
“当然!当然!”众人立马散开,为金护法让出一条道路。
而此刻,花梦愁已经完完全全地怔住了,忽然之间脑际一片空白,就像一个人被扔进一个未知的空间,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一场梦吗?他现在还能做这样的梦吗?如果就在这样的梦中死去......
“唔,好累啊...”落无尘将花梦愁安置在一棵树下,不停地拿捏着自己的双肩及腰部,原来架着一个人走路会这么累,早知道应该事先准备一辆马车了,不过这样的话被人发现的几率一定会正比率提高吧,真是的,为什么总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这里是修罗山山脚,看一下时间,新月应该快将柳矜荷带过来了吧,如果事先计划无差池的话,她接下来要有一番苦战了。落无尘略有所思地看看远处,慢慢地转过身去。
花梦愁吗?落无尘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手指在不自觉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倒出的药丸不争气地滚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场景?没有人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自己觉得幸运了,就不再去管别人的事情,难道不闻不问,不去追究,不去干扰有错吗?
可是,看着眼前沉睡不醒,毫无生气的人,她真的好难受,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溢满全身,“真的是我害了你吗?如果是的话...我该怎么办...”
“那就陪他一起下地狱啊。”
绿云翻飞,剑气生寒,几经回绕,柳矜荷终于站到落无尘面前。

第六十三章
“我也想啊,可惜阎王爷不会要我的。”落无尘冰冷地回道,决然地转过身来。
清冷的神情,肃杀的眼眸,迎风傲立的身影,有波涛暗涌。站在柳矜荷身后的新月不禁打个冷战,眼前的落无尘和原来所看到的样子截然不同,有种暗夜修罗的妩媚。
“啊哈!哈哈哈哈!!!”柳矜荷放声狂笑,“终于又见面了,落无尘,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吗?这份期待,这份激动你永远不会懂!你看!!”柳矜荷伸出自己握剑的手,“看到了没,它在颤抖,因为兴奋而颤抖,听到了吗?这把剑,它在咆哮着要将你撕碎!!”
“就凭你?”落无尘戏谑一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完全没有将柳矜荷放在眼中。
“笑吧,也只有这一会你可以猖狂了,”而柳矜荷却并没有因为落无尘的嘲讽恼羞成怒,反而显得更加欣喜若狂,原来仇恨到极致是这样一种感觉,如此的令人成迷,“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边,你给我的羞辱,我要百倍奉还给你,笑吧,尽量笑吧,你现在笑得越开心,到时候痛苦凄惨的模样就会令我越享受!”
“看来长时间被仇恨左右的你不是一般的变态啊。”落无尘冷静地说道,只是下一刻的景象不禁让她怔住了。柳矜荷竟然用剑划伤自己的手掌,潺潺的鲜血漫漫地流出......
“小姐!”一旁的新月惊呼出声。
“哈,我要克制自己,不可以现在就杀了你,我要折磨你,慢慢地折磨你!”柳矜荷面对落无尘,露出狰狞的微笑。
这个人疯了!落无尘怔怔地看着柳矜荷,对她的认知只剩下一句话。
“落无尘,现在让我好好享受复仇的乐趣吧。”柳矜荷说着,提剑一步一步走向落无尘,猩红的血沿着剑锋留下,一路的划痕。
“哼,”落无尘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掩去眼中诡异的光芒,“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抓到我?”
“什么?”柳矜荷微愣,忽觉脖颈之上一片冰凉。
“新月!”柳矜荷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持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的新月,“你在做什么?!”
“还不明白吗?”落无尘淡然一笑,“柳矜荷,为什么过了两年,你一点都没有成长呢?”
“新月,你敢背叛我!”柳矜荷咬牙切齿地瞪着新月,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没有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新月满不在乎地笑笑,拿着匕首的手没有丝毫的懈怠,“只是一个交易而已,我告诉她你对花梦愁做了什么,筹码就是她将《世外客》交给我,并且,奉上你的性命。”
“我的性命?为什么?你应该感谢我两年前没有杀你!”
“你还敢说!”新月忽然加重手上的力度,匕首的尖端毫不怜惜地刺入柳矜荷的肌肤,又是一抹殷红,“两年前你为了泄恨,竟然杀死了跟随你多年的那些侍婢,她们都是我的姐妹啊!”
“姐妹?”柳矜荷嗤之以鼻,“那么说来你一直都想杀我,怀着仇恨的心情服侍我这么多年,还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杀了我之后呢?你以为大哥会放过你吗?”
“这个就不用大小姐你操心了,有落无尘在,她会帮我处理后事,这也是交易之一。”
“看来今天你刻意带着我在城里城外兜圈子,就是为了给落无尘制造救出花梦愁的时机喽。最后将我一个人带到这里,也是你们早就部署好,以此来抹杀我。”
“不错,不过真遗憾,你知道的太晚了。”新月讥诮地说道。
“哼哼哼,可是,难道你没有告诉你的伙伴,如果她想要救花梦愁的话,我是不能死的吗?”柳矜荷冷笑道。
“你...”
“什么意思?”安静地在一边听主仆谈话的落无尘终于开口说话。
“哈哈,新月,看来你没有说实话呢,”柳矜荷大笑着,“落无尘,你知不知道我在花梦愁身上种了血蛊,如果我死了,他必死无疑,还是你本来就很期待他死呢?”
“血蛊?”落无尘不解地看向柳矜荷。
“住嘴!”新月尖叫着,毫不迟疑地挥出匕首。
“住手!”落无尘出声制止道,只是新月的行动太快了,快到她更本就止不住。然后,一声惨叫,有人影横飞出去。
“就凭你还想杀我!”柳矜荷冷笑着看着栽倒在不远处的新月,手中长剑射出,直取新月心脏。
“啊!”新月绝望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只是过了一会儿,身体似乎并没有想象般疼痛,难道真的这么快就死了吗?微微地睁开双眼,这是怎么回事?紫荆剑断成两截,狼狈地插入泥土中,而另一边,柳矜荷双手颤抖着,这次不是因为兴奋,而是痛苦的痉挛。
落无尘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剑身如玉,莹莹地闪着光辉,将她整个人笼罩,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光圈。她终于相信了落无尘说的那番话,逃避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杀戮,而她手中的那把剑,正是当时在她脖子上留下血痕的明证。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剑哪里来的?”柳矜荷难以置信地看着落无尘,忽然眼睛一亮,“难道,它就是归隐?!”
“柳矜荷,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必须得放过花梦愁。”落无尘一手握着归隐,镇静地看着柳矜荷。
“哈!放过花梦愁,以我的性命为交换吗?”柳矜荷可笑地看着落无尘,“为什么?他可是要杀你的人啊,你不希望他死吗?你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我当然仁慈,否则的话,你也不会活得今天。”落无尘争锋相对。
“哈哈,只是我不想放过他,你可以杀了我,之后不久你就可以观看到一场血淋淋的死亡祭典,身心的腐烂,惨绝人寰的悲鸣,绝对不会比南灵帝死的时候逊色!”
“你!”落无尘气愤地看着柳矜荷。
“怎么样?要杀我吗?”柳矜荷有恃无恐地向落无尘走近,“快点决定吧。”
“...你不就是想要报复我么,”落无尘沉默片刻,淡淡地说道,“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必要牵扯到别人...”落无尘说着,将归隐插入身旁的树干上,“只要你放过花梦愁,随你怎么样吧...”
“哈,哈,哈哈哈哈......落无尘,是你输了呢,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真让我感动,哈哈...只是...”说话间,柳矜荷猛然掐住落无尘的脖颈,十指深深陷入肌肤之中,“从此以后,你就只能生不如死了,哈哈,哈哈哈......”
如果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那花梦愁,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背负太多啊!生不如死吗?柳矜荷太天真了,我还是能掌握自己的生死的,只是如果这样也救不了你,这样也救不了你的话...
“啊啊啊!!!”
谁在惨叫?落无尘眯缝着自己的双眼,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倒在地上,而柳矜荷呢?那把剑,归隐为什么会刺穿柳矜荷的胸膛?刺穿胸膛?
“不,咳,咳...”落无尘无力地看着柳矜荷的瞳眸由震惊,到不可思议,到一片死灰,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药还是一如既往的有奇效啊。”略显清凉的声音平缓地响起,花梦愁看着已经毫无气息的柳矜荷,慢慢地抽出归隐。
“花梦愁?不,不能杀她...”落无尘隐忍着喉咙的巨痛,单手撑地,想要站起来。
“落无尘,枉你聪明一世,竟然会被这么简单的谎言给欺骗。”花梦愁面色如常地扶住落无尘,“倘若真如她所说,杀了她我也会死,那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花梦愁说着将归隐塞入落无尘手中,“我们之间终于两讫了。”
“......”落无尘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归隐,它已经恢复了原状,透明近乎无形,一切都结束了么?忽然有种莫名的失落,一切都不可能回到原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杀了柳矜荷,宇文楚一定很快就会过来了吧?我们该怎么脱身?”花梦愁看着眼前一片瘴气迷茫的树林,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里是修罗山,翻过这座山就可以离开槃若城。修罗山是魔教禁地,只有宇文楚一个人能进来,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应该不难摆脱...”落无尘有些落寞地说道,这是她一早就想好的逃亡路线。
“那走吧。”花梦愁说着,不再迟疑,举步前行。
落无尘愣愣地看着花梦愁离开的背影,忽然间感到不知所措。再看一眼柳矜荷,转向旁边的新月,“新月,你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你的伤是我造成的......”
“落......”新月张嘴想说什么,被落无尘止住。
“柳矜荷也是我杀的,如果教主问起,就这么说吧,这样,他应该会饶了你。”
说完,转身走进修罗山。
重重的雾霭,隔断一切气息,氤氲的瘴气,妖妖娆娆,熟不尽的亡灵又在低低哭泣,这个地方为什么非要如此浑浊,如此浑浊。

第六十四章
花梦愁和落无尘一前一后地踟蹰步行在修罗山上。
缭绕的瘴气,茫茫然遮住万物,即使相聚不远,也看不清各自的容颜,就像一层纱幔,阻断了彼此的一切。
或许这样不见面也好,省的相顾无言,尴尬万分,落无尘暗自想着,只是,落无尘再抬头担忧地看了一下远处,已经快要到山的尽头了,真的能这么容易逃离槃若城吗?
这样想着,然而前进的脚步没有丝毫减缓,一直到迈过重重的瘴气林,眼界突然开阔起来。天地交接处,一轮浑圆的明月清冷地悬挂在那里,皎洁的光辉,映照整个苍穹,萧瑟流光,浮影翩跹。
“终于来了,真慢啊。”一声长久的慨叹,寒凉的声音响起,借着月光的浮动,清晰地传入落无尘的耳中。
落无尘静静地看着踏着月光走出的人影,瑰丽的红袍,漫天飘舞的黑发,以及那邪魅的假面,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离开槃若城。
“我的金护法,枉我那么器重你,你对我可真忠心啊!”宇文楚远远地看着落无尘,音色平静,并没有因为柳矜荷的死而暴怒,只是越是这样才越让人感到可怕。
“我早就说过,忠心这么虚无飘渺的东西,怎么可能拿捏得准。”落无尘一脸无辜地说道,强词夺理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那么,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呢?”宇文楚淡然地问道,“是自刎谢罪还是要本教主动手?”
落无尘不言不语,看向一边的花梦愁。这个人,这是什么表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见过忘恩负义的,没见过这么快的!话说以前那个温柔体贴的花梦愁到底何去何从了?早知如此,落无尘忽然感到一种揪心的懊悔。
“金护法,你所救的人好像并不关心你的生死啊。”宇文楚奚落的说道。
“我的生死由自己关心就足够了。”落无尘冷冷地说道,手不自觉地握紧归隐,传说中的圣剑,不知道能不能和宇文楚抗衡?
“快逃吧!”
“咦?”落无尘愣愣地看向花梦愁,刚才他终于说话了。
“用你的平虚御风术离开这里!”花梦愁说着,迎着宇文楚走过去。
“不!”落无尘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花梦愁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落无尘。
“你以为我不想逃吗,只是我的功夫已经被某个混蛋给废了,所以根本就不可能逃得掉嘛。我能脸不红气不喘地翻过修罗山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落无尘说着不忘狠狠地瞪着花梦愁。
花梦愁显然一怔,原来他这样伤害过她,真的不可原谅啊!
“小心!”愤愤地瞪着花梦愁的落无尘忽然惊叫起来,白衣之后,一片骇人的火红。
花梦愁毫不迟疑地反推一掌,生生地接住宇文楚的攻击,两人都被弹开。花梦愁栽倒在地,滑出数米远,而宇文楚只是堪堪地移了两步,毅然站定。
落无尘急忙走过去扶住花梦愁。冷汗不停地从花梦愁的脸上滴落,那一掌让他手上的经脉全部凸起爆破,一种触目惊心的惨败。
“花梦愁!”落无尘焦虑地看着脸色惨白的花梦愁,再看一眼傲然立于天地之间的宇文楚,他的眼中有一种绝然的静默。
“是金护法还是落无尘呢?”宇文楚戏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身影,“是自信满满,还是目中无人呢?”
没办法了,落无尘暗自一咬牙,愤愤地瞪着宇文楚,恶狠狠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怎么这么快就不再挣扎了么,你这样的人,竟然杀了矜荷!”说道柳矜荷,宇文楚的眼光终于有所波动,宽大的长袍,经风鼓起,猎猎作响,浓浓的杀意,厚积薄发,铺天盖地地袭来,令人遍体生寒。
落无尘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宇文楚,片刻的萧瑟,忽然间笑靥如花,眼中流露出喜出望外的波光。
宇文楚猝不及防的一愣,眨眼间转身,与此同时,一道七彩的光芒闪过,归隐擦着宇文楚翻飞的衣襟,射入空中,然后落下,铮然作响。落无尘吃痛地捂住自己被发丝扫裂的手腕,冷冷地看着宇文楚遍布嘲弄的瞳眸。
“哈哈哈!!你想杀我?!”张狂的笑声,映着乱舞的黑发,华丽的色彩下重重的压迫。
哎,逃生无望了,落无尘愁云惨淡地想着,忽然间肩膀一沉,花梦愁一手扶住落无尘,一手撑着地面挣扎着站了起来。
冷汗顺着他的发丝一直滑落,从头顶至腰际,任着月光的反射,映出一层盈盈的光辉。
“柳矜荷是我杀的,”淡漠的声音缓缓道出,听不出几多心绪,“不过你现在也杀不了我。”
佩服,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风范实在是令人佩服!落无尘不禁送上崇拜的目光,亏她这种时候还有这样的情趣。
再看一眼宇文楚,她确信她真的看到了宇文楚眉目轻微的皱起,静默几秒,“的确如此,不过那也只限于这一刻而已。”
“...花梦愁...”落无尘不无担忧地看着面无血色的花梦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天空飘来一朵云彩,在这个月光如此澄明的夜晚,显得如此童话。
浩浩苍穹,渺渺大地,两个孑然的身影,孤傲地对峙着。如同最精明的猎人,屏气凝神,等待着给予猎物最致命的一击。在他们周围,万籁俱寂,死亡的气息愈发浓烈。
宇文楚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他在等待,或者说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么他所顾忌的到底是什么?还有花梦愁,宇文楚杀不了他么?为什么?落无尘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只是看着,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稍一逾越,死的将会是她自己。
不知不觉间,月光渐渐暗淡下来,落无尘茫然地抬头,看着那飘渺的云层悠悠地将月亮遮住。
“咳!”
大口的鲜血从花梦愁嘴角四溢而出。
尽管戴着面具,但落无尘确信她看到了宇文楚眼角荡起肃杀的笑意。这次没有任何迟疑,宇文楚直接一掌击中花梦愁要害,力道十足。落无尘霎那间脸色煞白,正要过去,忽见眼前一片深红,宇文楚已到她跟前。
“死吧!”残忍的话语渗透金属的假面,一片酷寒。
......
好安静的世界,安静得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那粗重的喘息。
是喘息吗?落无尘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慢慢地睁开迷蒙的双眼,大口大口的呼吸让她有些虚脱的感觉。
这里是什么地方,荒芜的不见一根杂草。
“你是谁?”略显慵懒的声音响起。
“你又是谁?”宇文楚阴抑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却狠下杀手的人,左肩延至整个臂膀鲜血淋漓,若不是他闪的快,早就被劈成两半。
“大师兄......”终于清醒过来,终于看清楚修罗山际,手持归隐,卓然独立的身影,在这一刻,在落无尘心中,修灵简直就是神的存在,“大师兄!”
“大师兄?哼!”宇文楚冷哼一声,转眼间没入修罗山重重瘴气之中。
“走了?”修灵兴致缺缺地看着修罗山的方向,“真是无趣。”
姑且不考虑自己刚才在鬼门关绕了一圈的胆战心惊,单就宇文楚竟然这样逃之夭夭,委实给落无尘造成了不小的震惊,忽然间觉得这样的收场真的好无厘头啊,落无尘远远地看着修灵略显失望的神色,淡淡的笑意慢慢地在她倦意的脸上荡漾开来......
等到再次睁开双眼,明白的阳光晃的眼睛生疼。作为一个还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落无尘顿感欣慰无比。看一眼周遭环境,好像是一家客栈,在古代就是方便,似乎什么地方都有客栈,是不是因为古代的浪子太多?落无尘天马行空地想着,忽然一个激灵,前一刻她在干什么,似乎好像还有什么事没解决啊。
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不想脚刚触到地面忽然双腿发软,看着自己将要和那深褐色的木板来个亲密接触,落无尘不禁绝望地闭上双眼。只是下一刻,面容所及之处,柔软而温馨,淡淡的有股清风的味道,落无尘看着修灵那恍若天神般的光辉形象,再一次感恩戴德,感动肺腑,感怀五内......
“谢谢大师兄,”落无尘感激不尽地说道,离开修灵的怀抱,没有一丝的尴尬与羞赧。
若有若无的轻叹,修灵无奈地暗自摇头。
落无尘不解地看着修灵,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大师兄,花梦愁呢?!”
修灵面色一紧,先前温和的眼神逐渐冰凉。
“...大师兄,你知道么,我好崇拜你,你就像一个天神在我生死存亡的关头出现,救我于水生火热之中,我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满眼星光点点,满目极尽钦佩之意,哎,谁叫人家刚救了咱一命呢,直接忽视去关心别人似乎真的有点过意不去。
又是叹气,又是无奈地摇头,有这样一个师妹,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六十五章
“花梦愁。”落无尘看着路的尽头,那个萧条落寞的身影轻轻地唤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可是这是为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相距不过盈尺,然而落无尘看着花梦愁,觉得他就像站在大海的彼岸,那么的遥遥无期。
没有黄叶飘零的衰颓,没有归雁凄凉的长吟,没有落日唱晚的点缀,现在依旧是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可是为什么心境竟会如此的悲凉?
“落姑娘,”彬彬有礼的声音,意外地刺激着耳内最柔弱的神经,“花某多谢落姑娘相助之恩,以后还望落姑娘多加保重。”
落无尘平静地看着花梦愁,始终看不懂他脸上的笑容,以前也是,现在也是,讪笑着摇摇头,甩去满脑的愁思,“你也是。”
然后看着那孤单的身影,静静地远去,远去,天的尽头,愁云惨淡。
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凝重的表情忽然间就松弛下来,邪气的微笑带着一抹诡谲的目光,落无尘飞快地转身,踏着轻松的步伐折回原先的小镇。
“老板,这匹马怎么卖的?”一个圈地为篷的马厩旁,一位灵气十足,清新爽朗的少女,正专心致志地挑选着自己的坐骑,这次她看中的是一匹目光如炬,毛色光鲜,精气十足的黑马王子,绝对不会再重蹈两年前的覆辙。
花梦愁,以为这样就能让她离开,太天真了!她还有许多事不明白,即使要走也要等到她解决完所有的事,不再对他有任何内疚感的时候再说,落无尘得意地想着,等了半天,没有回音,“老板?”落无尘转过头去。
咦?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而且为什么他们都在注视着自己?落无尘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群,完全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小镇,她是多么的引人注目。
“尘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不是去送行了吗?”清冷的声音懒懒地响起。
一阵异样的声响,人群不自觉地闪开,让出一条康庄大道。修灵极尽慵懒之姿走到落无尘身边,留下一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惊艳的目光。说实话,单看修灵那勾魂摄魄的瞳眸,那颠倒众生的容颜,真的是很难辨别雌雄。dea th19.com
“我去送了。”对美色反应完全迟钝的人回答道,目光所及之处仍然是眼前那匹小马王。
“你要买马做何用?”修灵一脸挫败地看着落无尘,难道他还不及一匹马有吸引力?
“哼哼,”落无尘邪魅地一笑,“徒步而行我肯定会被花梦愁甩掉,所以我得借助一些必要的辅助工具。”
“你要去找他?”不觉间,声音已变得冰寒。
手腕一阵剧痛,落无尘吃痛地看着怒火冲天的修灵,她的左手骨骼铁定碎了。
“放开我!”好莫名其妙啊,落无尘只觉委屈。
“如果你不想这些人都死在你面前的话,就跟我走。”修灵面无表情地说道,眼角余光斜睨众人。有人开始瑟瑟发抖,突如其来的严寒将人震慑,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落无尘怔怔地看着修灵,忽然间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修灵翻身上马,将落无尘置于马前,策马扬鞭,黑马疾驰而去,向着另一个方向。
许久许久之后,众人终于醒悟,清醒之后只觉脊背寒凉,森森然竟然出了如此多的冷汗。
世界上有一种病,学名解离症,它的主要特征是患者将引起他内在心里痛苦的意识活动或记忆,从整个精神层面解离开来以保护自己,但也因此丧失其自我的整体性,通俗的说就是“人格分裂”。所以对于一个病人的举动,落无尘打算彻底的无视,谁让她是如此的正常。
正常到……呼啸而来的劲风,唱着祈福的挽歌,扭曲的空间,支离破碎的空气,被分离的水分子,一个一个,凝聚到眼角,液化,洒落……
脸上被什么东西砸到,目光所及之处,四溅的碎滴点点晶莹,入骨生寒。
“…尘儿…”修灵惘然若失地看着怀中那个颤抖的身影,勒住马的辔头,一声尖锐的嘶鸣,心的某个角落,有碎裂的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冰冷的十指紧紧握在一起,瑟瑟的言辞从泛白的唇间传出,化作屡屡飘渺的雾气,落无尘只觉得忽然之间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尘儿,”修灵轻轻地搂住落无尘微颤的双肩,将自己埋进那浓密的发丝之中,俯仰之间,都是她的味道,干净的没有任何杂陈,“我很想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的迷惘,这样的彷徨?落无尘静静地看着远方,静静地任由修灵抱着,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伤心,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好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尘儿,我已经不想再去寻找你,一个人总是等待,总是寻找,已经不想再这样…所以,尘儿,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他也很孤独啊!当残镜语重心长地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落无尘还在奚落他也会关心自己的徒弟。而现在,现在,落无尘抬手搭上修灵的手臂,不能回头,也不愿回头,她真的不想看到修灵满目的忧伤,满脸的失落,这样一个人啊,他的大师兄,怎么可以因为她而受到伤害,怎么可以?
如果注定什么都给不了,那就什么都不能给,一点希望也不能留下,“师兄,对不……”
“求你,真的…求你…”修灵紧紧地抱着落无尘,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然后再也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
心中猛然一紧,那些蜂拥而至的不安是什么,害怕吗?真的好难过,“师兄,谢谢你,可是,尘儿不认为自己是那个可以陪伴师兄的人,”好平静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厌恶至极,“师兄花了一千年的时间一直在等待,一千年的时间,那是怎样难以割舍的情愫,”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就算尘儿真的不在乎自己,还没有能坦然地生活在别人影子中的觉悟……”
“尘儿…”修灵一怔,抬眼看着落无尘的背影,她的背影,冷漠,平静,她的心也是如此的冷淡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甚至不愿看他一眼,就可以妄下定论!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还请师兄放开我,”真的很无情啊,心中泛出一丝苦涩,落无尘继续说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呼——”
耳边有风吹过,修灵松开自己的手,轻盈地从马背上跃起,落地无声。落无尘对上他的双眼,幽幽的瞳眸闪着晦涩的光芒,浓得化不开的阴骘。
“很重要的事…”低沉的声音在磨合的齿间摩擦而出,说不出的凛冽,“如果我现在去杀了花梦愁,你会怎样?”灿烂的微笑,如绽开的花朵,锦绣添香。
落无尘一颤,脸色霎那间惨白。
这样的反应,这样的反应,那个人真的已经这么重要了吗?修灵愤恨地看着落无尘,不觉间握紧自己的双拳,他真的愤怒了。
半晌的静默,落无尘不声不响地滑下马来,轻抚马背,忽然手臂一扬,一根银针刺入马的身体。那马吃痛长嘶一声,沿着来时的方向撒缰而去。
“好了,我不离开师兄,”落无尘转身看着修灵,一脸的云淡风清,好像在说着一件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事情,“只要师兄愿意,我会一直陪着师兄,直到师兄厌烦的那一天为止。”
阴侧的冷风叫嚣着,来无影,去无踪,留下的唯一存在过的证明只是四肢百骸的寒意。原来一个人情绪的波动是可以影响天气的,落无尘看着修灵忽明忽暗的眼眸,波澜壮阔的风浪亦如那天边翻腾残卷的风云…看来今天真不是个好天气。
“为什么要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修灵极力地克制着自己近乎疯狂蔓延的怒火,艰难地开口问道。一千年,长得可以让一个凡人也修成正果了,他也已经习惯了清心寡欲,随性不羁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绪开始波动,喜怒哀乐开始滋生繁衍?
落无尘想说,师兄,我只为你不为别人,可是这一瞬间,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凄怆悲伤遏制住她的咽喉,如果说出口,那么这将成为谁的桎梏?她何德何能……
猝不及防,泪水滑落,眼中一片迷蒙。
“师兄,我好难受……”终究敌不过,她也会痛苦,也会悲伤,她也很孤寂,只是藏得太深,而现在所有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是委屈,还是无奈,她好想哭啊,尽情地大哭一场……那种道不明说不清的凄楚让她一片颓靡。
“尘儿…”看着满脸泪水的落无尘,修灵忽然一下子惊醒过来。他在干什么?威胁她,用别人的生命来威胁她?
“尘儿…”败了,一败涂地,可是落无尘哭了,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从心底流溢出来,他怎么可以让她这样伤心?“尘儿,对不起,对不起……”修灵手忙脚乱地走到落无尘跟前,伸手,却又放下,他的掌心一片猩红,那是刚才指甲嵌入血肉而致,而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对不起,师兄…”看着修灵那种惶急,不知所措的神色,落无尘只觉得越发难受,酸楚,是内疚还是无奈,“师兄,如果我不曾来到这个世上…那该多好…”
“不!”修灵惊慌地叫道,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紧紧抱住落无尘,“尘儿,答应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师父、师兄、师姐对我的保护,对我的疼爱,不让我知道清风山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为了不让我卷进危险之中。我也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他放任我自由,放任我无拘无束,到了生死关头,出来将我拉离地狱的逼迫。一直一直都知道,却一直一直都装作不知道,一直一直都安然地享受着这一切,原来我是如此的自私,自私……

第六十六章
“落姑娘,这是你要的东西。”纪云一脸殷勤地递过一打泛黄的书卷。
“谢谢。”落无尘接过俯身一张桌子旁仔细翻阅起来。
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纪云趁着落无尘翻书的当儿,偷偷地打量着她。一身天空蓝的长裙,剪裁合体,丝质轻柔,腰间一根极细的白色腰带,亦如澄空中飘过一抹白色云烟,如瀑的黑发,长及腰际,衬得肌肤更是玉般晶莹。
“纪云,”落无尘清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眼睛却没有离开手中的书卷,“我的脸上长了什么吗?”
“哈?”纪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目光,看着落无尘手中的案卷。
这里是南风郡,这里是南风郡的易楼,纪云是这里的管事,并不是落无尘想来这个地方,而是花梦愁重回故地使得她不得不尾随前来。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到这里来查找一些资料。一些关于血蛊的资料。
血蛊,千年毒虫,万年蛊。原是饲养者为了提高自身的功力而炼制,流落至今因为几味草药的绝迹,致使血蛊成为一种残酷的蛊毒。服食血蛊者,虽功力大进,但却要日夜忍受蚀骨之苦,每月圆之夜,功力可达巅峰,然相伴之痛苦也达巅峰。饲养者可根据饲养食料配置相关解药来缓解痛苦,但终不可根除。
血蛊,也称穷途末路之蛊。服食者,得解药压制,可延缓蛊毒反噬时间,然终不过五年;无解药者,蛊毒反噬盛,不过一年。血蛊因喂养食材数量、顺序而异,若非生死危急,不可妄食。
……
“纪云,有关血蛊就这些资料吗?”落无尘秀眉微蹙问道,完全不够,连个化解的方法都没有。
“落姑娘,”纪云一脸为难地看着落无尘,“血蛊本就是很古老的一种蛊,极尽失传,现在能找出有关它的记录已实属不易。”
蚀骨之苦,是怎样的痛?落无尘看着手上泛黄的纸张,眼前浮现一张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脸,温柔的微笑,和煦的微笑,他只知道微笑吗?可恶!
“落姑娘,”纪云看着突然神伤的落无尘,小心翼翼地开口,“难道落姑娘中了血蛊?”
稍微收敛神思,落无尘淡淡地说道:“不是我,不过我还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只要落姑娘有所需求,即便倾尽易楼之所有也在所不辞!”纪云壮怀激烈地说道。
“你的意思?”落无尘轻笑一声问道。
“这是楼主的吩咐!”再一次满腔热血地回答。
“……替我谢谢他。”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只是…这是在哪里?落无尘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努力睁大自己的双眼,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睛早被人用黑色纱布遮住,不但如此,手脚也被人用粗糙的绳索捆缚住。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站在花梦愁的故居看着空荡荡的阁楼感时伤世的,为什么一觉醒来,就被人绑架了?不,不是一觉醒来,落无尘扭一扭脖子,后劲生疼,是被什么人从背后偷袭了。她的警觉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差劲?
正在闷闷地思索着目前的处境,忽然传来一声“吱呀“声,似有门扉被推开。落无尘朦朦胧胧地将头转向声音的方向,模糊地看到两个身影向她走了过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大姐,这次的货色怎么样?”高瘦的人扯着他那粗噶的公鸭般的嗓子颇为得意地问一旁矮胖的人。
那个被称作大姐的人眼睛直溜溜地在落无尘身上转了三圈,颔首道:“嗯,这次倒是上等品,只是看她的衣着打扮,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大姐尽管放心,我已经注意了这丫头三天,她一直孤身一人,想来定是从外地来的什么旅客,在这地方没身没份的,捉了也无人知晓。”公鸭嗓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样最好,若是叫我惹上什么麻烦,看我怎么收拾你!”那胖妇半分威胁半分娇嗔地说道。
无语了,极度的无语!落无尘在内心连连惨叫,很明显她落到了人贩子手里,很明显人贩子将她卖了,而且很明显还将她卖入青楼,在这个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的季节里,除了无语她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处境。
随着眼上的纱布被人粗鲁地扯下,圆滚滚的肉球毅然威风凛凛地横立在自己的面前,衬得身后一脸涎皮破落相的男子越发竹竿化。
还来不及从那种对比鲜明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就听到那个肉球再度开口,带着颐指气使的语调,“丫头,我也不拐弯抹角,今天你到了这里就是我的人了,乖乖地听话的话,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随你挑;若是有半点忤逆,那棍棒加身,铁链锁骨的滋味可是不那么好受的。”
落无尘愕然地看着那个妇女,听着她那抑扬顿挫戏剧化的说教,忽然间觉得她的胸襟不是一般的广阔,大有一种我肥胖,我光荣的架势。
看到落无尘“惊惧”到说不出话来,那妇人自顾自地点点头,像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恫吓力。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这里是婉红院,你要在这里好好干的话,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婉红院,很附和实情的俗气的名字,落无尘垂眼不屑一笑,然后抬起头,眼中尽是从容,“妈妈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只要不苦了我就行。”
“咦?!”惊讶于落无尘与众不同的反应,胖妇人和瘦男人同时出声。
落无尘淡然一笑,媚眼斜飞,“实不相瞒,我原本就是听雨楼的姑娘,因为不满意夏姨专宠那些花魁,所以偷跑了出来。到了此地,人生地不熟,又没了盘缠,若妈妈肯收留我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声音娇滴滴地尽显风尘。
“听雨楼?!”又是异口同声的惊呼,在同行之中,若是连听雨楼都没有听说过,那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更何况将自己婉红院壮大成听雨楼的规模,一直是胖妇人奋斗的目标呢。
只是,再看一眼落无尘,连个偷抛出来的姑娘都是那么的国色天香,看来她的目标与她来说还是遥不可攀那,不免沮丧。
“妈妈可以将我松绑了吗?这样绑着实在令我难受。”落无尘凄楚可怜地看着胖妇人说道。
微蹙的眉,微撅的嘴,一副我见犹怜的容颜,让人不自觉的着迷。
“哎呀!当然!当然!”胖妇人心下大喜,亲自将落无尘手脚松开,“刚才还真是开罪了,不过古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嘛!”这下可捡到宝了,虽然说上不了听雨楼的层次,不过在这一带崭露头角的日子应该不远了,更何况她捡到的宝贝还不只一个。
不打不相识,落无尘心中冷哼一声,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你给我记住了!
环顾一下四周,是一间堆满杂物的小屋子,在这个屋子里也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女孩,落无尘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姑娘,请随我来。”胖妇人一脸谄媚地微笑,一改先前盛气凌人的架势,旁边的瘦男人早就被打发走,实在怕落无尘记仇,心生不快。
“还未请教姑娘艺名?”
“身处异地重新起个名吧,妈妈随便叫吧。”落无尘略嫌麻烦地说着,走出小屋,站住。
“嗯,我看好姑娘,不如就叫婉红吧…姑娘?”胖妇人看着突然止步不前的落无尘,迟疑地唤道,“若姑娘不喜欢…“
话未说完,就被落无尘打断,“这里就是婉红院?”
略嫌荒凉的院落,楼层破旧,年久失修,偶尔现身的女人,不是病恹恹,就是人老珠黄,这个地方真的有人敢来?
看一眼自己的婉红院,胖妇人也不觉有些难为情起来,和听雨楼比起来肯定是有落差的吧。
“落差太大了!”落无尘像是看出胖妇人的心思一般说道。
虽然她也崇尚“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的气概,但是要隐居在这样一个地方,简直就是变相的自我摧残嘛。
落无尘无奈地甩甩头,朝着那所谓的婉红楼走去。
身为婉红院当家老鸨,这是她创业二十载第一次感到这么的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先是几天前低价招揽了一位乐师先生,接着又挖角了听雨楼一位正牌姑娘,那个运势,真是滚滚地朝她压来。
而现在她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推出这两张王牌。婉红院客流量一向不高,能超过两位数就是值得举杯相庆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想打造自己的声望,真的是很费神啊。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已不是让她费神那么简单。
“姑娘不会弹琴?”
点头。
“不擅歌舞?”
点头。
“那诗书画呢,总有一样会的吧?”
摇头。
“你不是听雨楼的姑娘吗?”
“当然,不是姑娘难不成还是少爷,”落无尘讥诮一笑,看着脸色有点不佳的胖妇人,适时地敛起笑容,解释道,“我在听雨楼做的是服侍那些小姐的工作,奇怪了,我没有说清楚吗?”满脸的无辜。
也罢,也罢,只要有人在就行,学会那些只是时间的问题。胖妇人痛苦地压着太阳穴上突起的神经,幸好她的乐师可以调教她,只不过需要自己在耐心等几日而已。
眼前的人绝对是一个值得压的赌注,奇货可居,韬光养晦这些道理胖妇人还是懂得,所以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落无尘出去接客,这一点不只胖妇人懂,落无尘更是心知肚明,所以她笑得异常灿烂。

第六十七章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穿得这么凉快。
落无尘打量着脸盆中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月白内衫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划出几道完美弧线,将突兀有致的身材完全彰显。淡蓝的琉璃轻纱从肩头披下,在胸前结成几簇蓬松蕾丝结,然后绕着腰际蜿蜒至脚际,映着雪色长裙,点缀出一个妖娆梦幻般的世界。纤长素白的手臂之上,简简单单一块手表,清丽自然,虽处红尘,却不染半点尘埃。
微微地皱了一下眉,落无尘看着自己的身影,抿嘴一笑,笑容淡然安恬。似乎对这样的表情有点不满,落无尘闭上眼,静默几秒,再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容颜,再次泯然一笑,与此同时,眼眸之中,波光流转,情意绵绵。如此反复几次,好像定要将自己的出尘的形象颠覆,直到笑得嘴角抽筋,落无尘才不情不愿地停止自己的演练。
看来自己离风情万种,回眸一笑百媚生还差得太远……
再看一眼梳妆台上各式个样的珠钗宝器,在这个人气不旺,财势不佳的婉红院,胖妇人能给她提供如此多的饰件,忽然间,落无尘觉得其实那个胖妇人也还不是太坏,虽然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的用处。
正这样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人轻叩门扉。
落无尘看着门上映着的那个人影,记得胖妇人说过要请人教她琴棋书画,地点当然不可能设在那个荒芜的院落,左思右想,适合作教学之地的竟然是她的厢房。
落无尘淡然一笑,又是淡然,看来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戴上一层薄薄的面纱,轻启朱唇,“请进。”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走将进来,虽然隔着屏风,落无尘仍然能看清楚他的容貌。
花梦愁,温婉如风的男子,清秋萧瑟,显得人几分憔悴,几分惆怅。
“想来这位就是妈妈所说的乐师先生,”腻得让人反胃的声音,忍住伏地干呕的冲动,落无尘继续说道,“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小女子的未来就全仰仗先生了。”
“不敢当。”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花梦愁规矩地立在门的一侧。
“先生请坐。”
花梦愁走到早已准备好的茶几旁坐下,茶几上早已放置了一具古琴,低着头开始调试琴弦,并没有看一眼屏风内侧。
“先生,我以前从来没有碰过琴弦,”落无尘问道,“不知要如何学起?”
“姑娘不必担忧,在下可先交姑娘一些基础的乐理知识以及指法。”花梦愁回答道,完全一副教导先生的模样。
“那就有劳先生了。”落无尘秉着甜腻致死的原则,继续娇嗔着说话,只是今天的晚饭恐怕是吃不下去了。
“乐师先生,乐师先生,”一出房门就被一堵肉墙堵住,胖妇人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婉红姑娘进展如何?”
叫他怎么回答,她在屏风里面,他在屏风外面;她没有出来的意思,他也没有进去的意愿;他随便弹了几个音符,本想让她学着弹奏,可是却听到了非常均匀的呼吸声,分明是睡着了,还异常的安稳,只怕到现在人还未醒……
花梦愁一边思索着自己的措辞,一边极其温吞地开口说道:“婉红姑娘……”
“进展神速,觉悟很高!”绝不容许有人诋毁她的智商,落无尘眯着尚未完全睁开的双眼从屏风后面走出,“咦?天黑了,是要开饭了吗?”
“你……”身体瞬间僵硬,花梦愁看着慢慢走向他的身影,虽然遮着面纱,但是,但是……
然而落无尘却像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乐师,直接越过他,看着那个肉球,“妈妈是用餐了吗?辛辛苦苦学习了一天,真的很累啊。”一边说着,一边揉捏着自己的肩膀,那是因为刚才睡得太久而麻痹了。
花梦愁看着落无尘,半露酥肩,手臂上更是没有任何遮掩,不禁低下眼去。
倒是肉球一脸兴奋,眼中大放异彩,凭着这样的身姿能吸引多少人的目光!不行了,她等不及了!
“婉红啊,既然你学有所成,今晚试着表演几场如何?”商量的口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啊……”落无尘手中动作僵住,完了,现在坦诚自己一无是处会不会有用?
“婉红姑娘的确学得很快,只是尚不可独立弹奏出一整只曲目。”花梦愁不急不缓地说道。
“这样啊……”肉球紧紧地盯着落无尘,声音中些许不甘。
“妈妈放心,以我的天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落无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也罢,就在给你几天时间。”肉球无奈地叹道,拖着那笨重的身躯,疾步离开。
落无尘忽然发现,虽然胖妇人很胖,可是动作确是异常敏捷,难道她会武功?一意识到这一点,不禁暗自悲鸣,以后她怎么出去啊?!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身后有人询问。
落无尘回头,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接着展颜一笑,眉目轻佻,半嗔半怨,“刚才真是多谢先生帮忙,他日先生如有所求……”说到此,不再继续,而是略显娇羞地垂下眼帘。
花梦愁不禁倒退一步,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可是她的声音,她的神态,完全判若两人。
“你何苦来此作践自己?”沉默片刻,花梦愁苦笑道。
“作践?”落无尘抬头,霎那间,泪眼婆娑,凄婉哀怨,“我与先生非亲非故,先生为何要这样说我……纵使先生瞧不上,也不必如此伤人啊!”说完,掩面,奔入房中,关上房门。
留下花梦愁一人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到底是还是不是?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落无尘侧身半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色,这里真的很冷清啊。话说青楼不就是晚上营业的行业吗,为何婉红院境况如此惨淡?可见地理位置对于开拓市场是何其重要。
听说白起又开始通货膨胀了,听说何氏财阀与白起财阀之间的战争又轰轰烈烈地打响了,这一切当然是在她很心满意足地吃完整只松软香脆的小烤鸡之后,一个面色不善的龟公唠叨的,又不是花的他的钱,他絮叨个什么劲?
不过她的那位师姐啊,虽然不常见,但是现在却有点想念她 了,当然还有那个冷冷的三师兄,还有那一脸臭屁的师兄弟弟,还有那“年龄不小,功夫不弱,行为不端”的师父与师叔,还有那说什么让她陪在身边,却在将她送回原先的客栈之后,又不辞而别的修灵师兄,连归隐也拿走了……
拿走就拿走吧,反正也不是她的东西,这样想着,却难免还是会失落。不过,落无尘轻轻地抿抿嘴,原来在不经意间她记住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人,如果有一天离开了,她会感到留恋与不舍的吧……
夜风凉如水,轻影入梦来,
只怕情深处,无发结同心。
扬唇微笑,泪滴落,影幢幢。
“先生今日要教我何曲?”落无尘笑意绵绵地看着花梦愁问道。
原来紧张惶惑也只有初遇时的一瞬间而已,之后留下的只有淡然与沉默。不过,算了,她也不是来叙旧情的,何况并无旧情可叙呢。
“婉红姑娘想要学何曲?”花梦愁彬彬有礼地问道。
“嗯,越简单越好,我看妈妈也快等得不耐烦了。”落无尘信口答道。
指尖稍有些发硬,花梦愁看着眼前的琴,“婉红姑娘不应该留在这个地方的……”
“哈?”落无尘哂笑道,“先生说笑了,在这里吃穿住样样不用发愁,最多不过牺牲点自己的色相罢了,反正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种很欠扁的自甘堕落的写照。
既是如此,又何必多说,婉红也好,落无尘也好,他都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婉红姑娘,婉红姑娘,”一阵紧似一阵的疾呼,不用看也知道有什么物体滚了过来,“婉红姑娘快快梳妆打扮,今儿个可遇到大财主了!”
“什么?”落无尘有点吃惊地看向从门里挤进来的那团肉球,“什么财主?”
“有人出价一千两银子请婉红姑娘陪酒。”老鸨兴奋地说着,惹得全身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的。
“一千两!?”这样的地方,会有这么阔气的人肯来,老天莫不是存心耍她?
看着落无尘由于“振奋”而目瞪口呆的脸,胖妇人再一次满意自己的感染力,“我也从没见过这么阔气的客人啊!一千两啊!”
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就知道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成就。落无尘递出一个鄙夷的目光,“那这位‘大财神’指明找我?”
“当然啦!他甩手一千两银子,我当然像他推荐婉红院最好的姑娘你喽!”老鸨喜形于色。
有点难办,自从知道这个肉球会些功夫之后,落无尘一直思考着将来怎么摆平她。只是她现在身上又没有什么防身武器,那些银针对于那脂肪过盛的老鸨来说,恐怕起不了任何作用。
正想着,有人起身,漠然从她身边走过。
花梦愁真的打算袖手旁观,枉我费劲心思来到这里想要将他拉出泥沼,落无尘满腹哀怨,算了,向来秉着求人不如求己的作风,对付不了胖妇人,就对付那位大财主好了。
“那还请妈妈让他来我房中吧。”打定注意之后,落无尘娇嗔万千地说道,似有无限惊喜。
无视某人冷然的身影。

第六十八章
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落无尘直觉地缩了缩自己的双肩。
那样清澄的瞳眸却镶嵌在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上,很是单薄的身躯却偏偏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中,这样极不相称的搭配,也彰显出他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物。
仿佛是注意到落无尘细微的动作,来人戏谑一笑,牵动脸上肉红色的疤痕,呈现出一张几近扭曲的面孔,“怎么,你很害怕?”声音沙哑,模糊不清,如同来自地底深处。
“不,不是害怕,是有点不舒服。”落无尘诚实地回答道,尤其在听了他的声音之后就更不舒服了。这样的人,来这样的地方,如果说是巧合,任谁也不会相信。
“哼,你很坦率。”来人毫不在意地说道,喝一口婉红院准备的酒水,吐出,“这样的酒也能招待人?”
有点心痛地看着被浪费的酒水,落无尘皱皱眉,“这里本就没什么好酒好菜,嗯,大爷如果不喜欢的话,尽可往别处去的。”
“别处去?”一丝嘲弄浮现眼底,“别处又怎会有你这种活色生香的丫头呢?”
活色生香?落无尘低头不语,在没有摸清来人底细之前,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就是等待。
“丫头,本公子花了银子是来找乐子的,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来取悦我?”来人轻佻地看着落无尘说道。
“那这位大爷要我做什么?”自动忽略他以公子自称。
“做什么?”来人戏谑之意更甚,“我说婉红院怎么这么荒凉呢,原来里面的姑娘都是这般的不通情理。做什么难道还要本公子亲自教授不成?”
话音未落,落无尘忽觉手腕吃痛,原本握在手中的银针尽数洒落,下巴被人挑起,对上一双轻浮的眼眸,“原来婉红姑娘喜欢开一些小玩笑。”
愤怒地瞪着那张残破不堪的面孔,只是转瞬就恢复平静,“这位公子专程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来挖苦我的吧?”
来人有点讶异地看着落无尘露出若有若无的处变不惊的微笑,半晌,放开对她的钳制,“都说落老板胆识过人,气度不凡,果然名不虚传。”
落无尘揉一揉被抓红的手腕,冷然一笑,“我早就不是什么落老板了。”
“哦?既是如此,为何你要让易楼对我下出追捕令?”早就对她咬牙切齿了,一直忍而不发,到现在才开始微显怒意。
“你在说什么?”落无尘一脸的迷惑,她何时下过什么追捕令,即便不久前,也只是让纪云帮忙找个人而已,有必要说的那么夸张吗?
“你还装作不知道,”盛怒的眼中顷刻噙满委屈,“就在这几天,九邦十八寨外加各杀手组织,当然包括赏金猎人组织,还有各山庄名苑,当然也少不了那什么翠红山庄,都在找我麻烦!好不容易找到百来个藏身的地方,尽数被识破!都是因为要押我来见你!我和你素未谋面,有什么仇啊!你要这样对我!”
“冷静一点。”落无尘面容有些抽搐地看着那个情绪激昂,慷慨陈辞的家伙,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难道你就是…”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错,本公子就是你要见的那个——妖医冥夜…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不像吗?哪里不像?!”自称冥夜的男人愤怒地挥着拳头以示自己的不满。
哪里像了!落无尘内心哀嚎。
文武医毒,四公子名扬天下。文公子、武公子都有过一面之缘,虽然长相记不清楚了,但应该是很正常的存在。哪像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医公子!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一位名医如果连自己身上的伤痕都医不好,按照常理推测,谁敢相信他的医术?
“你…易容了?”沉默片刻,落无尘若有所思地问道。
“当然!”冥夜回答得很干脆,“本公子天生丽质,很容易受人追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势必要将自己丑化。”
“不过我到听说是因为妖医冥夜见死不救,因而遭人嫉恨追杀。”落无尘一脸趣味地说道。
“什么见死不救?!”冥夜跳起为自己辩驳,“本公子一向以救死扶伤为自己的至高准则,只是那些求我医治的人都还没死,叫我怎么救?”
真的很难想象,这么沙哑的嗓音能说出这么多的话。
“那么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要帮我喽?”落无尘有些期待地问道。
“嘿嘿,不是。”冥夜阴险地笑道。
“不是?那你来是干什么的?”
“我只是想看一看能将我逼到如此地步的女人长得到底什么样。不过,”冥夜说着斜睨一眼落无尘,“也不过如此。”
“本就如此,”落无尘无所谓地一笑,“可是不帮我你打算怎么办呢?以后你要在哪里落脚啊?”
“你,你敢威胁我!”冥夜脸色发青地指着一脸好好先生模样的落无尘说道。
“怎么会是威胁呢?”落无尘很无害地微笑着,“我也只不过想请你帮个小忙而已,比如解除某人身上的血蛊什么的。”
“血蛊?”冥夜看落无尘一眼,忽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神情,“要说什么毒引、藏觉,我还有办法,至于血蛊,我可就真的没有办法相救了。”
“……真的没有办法?”落无尘双眼死死地盯着冥夜。
“虽然我没有办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唯有你才能有效的办法。”仍然是幸灾乐祸的微笑,多了一抹阴谋的趣味。
“唯有我才能有效的方法?”落无尘一脸迷惘地看着他。
“想知道么?”冥夜重又靠近落无尘,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条件?”落无尘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愧是易楼老板,很明白什么叫作‘交易’,不过你放心,这个条件绝对是你能办得到的。”冥夜说着,忽然凑上前去,含住落无尘的耳垂。
“你!”落无尘猛然回头,随着她的转身,一道极细的银色光芒擦着她的面颊直射向冥夜。
一个不妨,冥夜直接抱着落无尘倒地,在她挣扎之前点住她的穴道,这才回身看一下极近眼前的一根银针。
轻轻吁了口气,擦一擦鼻尖冒出的冷汗,“真是危险哪,先前故意让我看到你手持大把银针,给我一个你身上银针已经全部掉落的误导,让我放送对你的警惕。然后趁我不妨,毫不留情地出手,落无尘,你还真不是一般的阴险。幸好本公子身手敏捷,不然定栽在你手上。”
落无尘躺在地上,瞪大双眼愤愤地看着冥夜,最讨厌这种城府极深,功夫又高的人。
“不过,这样反而让本公子更想去深入了解你呢。”冥夜一脸邪恶的笑着,欺身上前,蜿蜒的疤痕,显得面目更是狰狞。
落无尘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着他的面皮,看着他的双眼,忽然安然一笑,“你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哦?何以见得?”一抹有趣的微笑从嘴角蔓延开来。
“因为你要是对我做了什么的话,那就不是百来个藏身之地被清剿这么简单的事了。”
“…的确如此呢。”冥夜笑着,不过并没有起身离开,反而面对面慢慢贴近落无尘的脸颊,看着落无尘忽然间放大的眼眸,更是抑制不住地扬起自己的嘴角,原来她也不是那么的镇定自若。
“记清楚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俯身在落无尘耳畔,冥夜轻声说道。
半晌起身,看着落无尘讶异的神情,揶揄道:“怎么样解血蛊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要不要用这样的方法那就是你的事了。落无尘,希望有生之年我们还可以相见。”
落无尘愣愣地看着眼前放大的那张脸,虽然是遍布疤痕,可是那双瞳眸,是如此的澄澈。剪水秋瞳,遮不住的始终是那超凡脱俗的气质。
冥夜看着落无尘略显痴迷的眼,忽然露出一个坏笑,低头偷取一个香吻,在落无尘未及反应之前,转身跳出窗外。
混蛋!混蛋!混蛋!!!一连串的诅咒毫不迟疑地在脑中盘旋。
谁来给我把穴道解开啊,真他妈混蛋!
刚出楼阁落到院中,不料院落里早已有人守候。
冥夜看着眼前那个白襟翻飞,肌肤胜雪的身影,一抹寒气微微飘荡在空气之中,嘴角抹笑,“我当是谁一直在关注着我呢,原来乐师先生有偷窥的癖好,啊,不对,应该说是花公子才对。”
花梦愁淡若止水地看他一眼,左手抱琴,右手抚弦,垂眼之间,一连串乐符飘然而出,婉转幽怨,颠神转像,慑人心扉。
眼眸中闪过几丝诧异的光芒,镇静的神色稍稍动摇,冥夜暗自运功抵住琴音的侵蚀,正想着如何安然离开这个地方,忽然感觉手腕微震。
一根细不可见的银丝已然缠上冥夜的手腕,随着银丝望去,极远的一隅,又一黑色身影漠然静立。
借着来人的力道,冥夜几个起落,消失在花梦愁的视线之中。花梦愁停手,看着冥夜消失的方向,片刻,也漠然转身离开庭院。
“师兄,幸好你及时赶到,”冥夜看着眼前的人兴奋地嚷道“我真没料到花梦愁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已经告诉她了么?”平稳的声音带着几分贵气,又有几丝怅惘。
“师兄是说落姑娘,已经说了,不过告诉她真的好吗?”冥夜一面说着,一面顺手扯下脸上的皮囊,清水出芙蓉,娇颜难自弃,分明是一位玉骨冰肌的绝代佳人。
“那只能由她自己决定了…走吧…”
“师兄,你不去看落姑娘一眼吗?”
冥夜说着,匆匆跟上远去的身影,皎洁的月色下徒留一地银辉。

第六十九章
“咳,咳,咳……”猛烈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从房中传出,让原本就门可罗雀的婉红院显得越发的阴寒。
就知道这个地方风水不好,才刚来没多久就轰轰烈烈地加入病美人一族,落无尘强忍着喉咙的痛痒,看着面前铜镜中那个模糊的人影,终于有点了解“人比黄花瘦”的意境了。
“婉红姑娘,这是帮你煎的药,乘热快喝了吧。”随着粗噶的声音一路拖沓,一个细长的身影佝偻着出现在门外,昏黄的烛光下,平添几分猥琐。
“放那吧,风寒传染,你就不必进来了。”落无尘随声应道。
“是!”仿佛如获大赦般,来人将药放到门口,一溜烟闪得无影无踪。
切!落无尘翻个白眼,胆小如鼠,贪生怕死,龟公也好,老鸨也罢,一个模样。不过,要是知道生病就能让他们不来找自己麻烦,她早八百年就装病了。
然而现下是真的病了,没有别的原因,秋末冬初之际,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夜,没有得风湿类风湿,她已经该谢天谢地了。不过光是一个风寒就能让那些人对自己避如蛇蝎,如果下次说自己患上疟疾…嘿嘿,离开有望了。
病是病了,至于喝药,落无尘勉强站起来,绕过屏风一摇三晃,走至门前。浓黑的汁液,泛着浑浊的光芒,偶尔翻腾着几个白色泡沫,几缕青烟袅袅升起,脑中突然浮现酸碱物质发生化学反应的现象,胃部一阵抽搐——该死的冥夜,下次再遇到一定杀了他!
“婉红姑娘……”
咦?怎么还有不怕死的来这里?落无尘茫然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半倚着门廊蹲下,一个人影,两个人影,三个人影?
用力地眨眨眼,难道是刚才太过专注于分析药物化学成分,导致视网膜神经间歇性休业,不受大脑控制?
“……你是谁……”
“我是……尘儿!”花梦愁疾步上前,一把搂住栽倒下去的落无尘,灼热的体温,慢慢灼痛他的心扉。
静,太安静了。时不时地伸出手悄悄试探她的鼻息,生怕一个不察觉,她就会消失。消失,于她来说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就像两年前,走得没有任何留恋。
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来了,记住了,走了,忘记了。早就已经知晓了她那清冷薄情的性格,可是,就是没有办法释怀。不自觉地迷恋,从她轻声浅吟那句诗开始,从她淡笑若风,却又时而流露出无理取闹的天性开始,看她亦正亦邪的风华,看她笑语嫣然,清朗出尘的姿容,一切的一切,迷恋……
而现在,她就静静地熟睡,眉宇之间,不变的安恬。
忘忧,忘愁,恰若临水幽莲,日出盛开,日落息颜,从来没有注意过一池清泉早将她的丽影,铭刻于心。
伸手轻触她的面额,层层热浪,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应该难受吧,应该痛苦吧,可是,到底为何,她竟能如此安然,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年迈的大夫开完药方在外唤道。
花梦愁闻声,替落无尘掖好被褥,绕过屏风。
这里竟然有这样风采卓然的人,老大夫微微吃惊,接下来自顾自地摇头惋叹,命运弄人啊。
“这位公子,这位姑娘因寒气入体,导致身体虚弱,只要稍加调养,不出几日便可康复。”大夫说着,将手中的药方呈给花梦愁,“这是药方,公子勿忘督促这位姑娘服用。”
“真无大碍?”花梦愁一脸的担忧,轻声问道,“那她为何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这个么…”大夫看花梦愁一眼,顿了一下,“公子若真为这位姑娘着想,还是早日带她离开此地。这里地势本就偏阴,又是……”话已至此,不再言明。
“…多谢大夫。”温润的声音,谦和有理地说道。
老大夫背起自己的药箱,再看一眼花梦愁,再叹一声,举步离开。
“乐、乐师先生,药、药已煎好……”颤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个高瘦的男子瑟瑟发抖地站在门边,不敢有半点跃进。
“放下吧。”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出,花梦愁看着落无尘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毕恭毕敬,小心谨慎地将药放到茶几上。
“可以下去了。”
“是!”颤声应道,畏畏缩缩地离开房间,带上房门。
等到远远离开那扇门扉,才大大地吐了口气,刚才短短的一瞬间,犹如在生死之间游走一番,只觉惊悸。
“喂,怎么样了?”仍然是发颤的声音,不过这次换成了那个胖女人。
“什么怎么样?”大概是惊惧过多,也顾不得什么了,高瘦男人低吼道,“早就叫你不要见利忘义,现在可好请回两尊佛,有你好受的!”
“你说什么!”胖女人也来气了,“那位姑娘明明是你扛回来的,到算到老娘头上了!”
虽然怒不可遏,但一想到房中两人,气焰就像被水浇熄一般,除了胆战心惊,再无他法可想。
他们到底走了什么烂运?明明只是第一次做了点小恶,竟然就这么快遭到报应。想起那天的情形,寒意就不自觉地升起,毛骨悚然。
明明初见之时只是一个温文尔雅,弱不禁风,以琴艺谋生的小小乐师,可是当看到婉红姑娘昏迷不醒之后,瞬间化身为午夜修罗,那冰冷的眼神,几仗之内尽皆冰冻,露骨的杀意,弥漫整个空间。看着他,四肢百骸只觉酷寒,如同被扔进地狱底层,除了死亡的认知竟然做不了任何反应。
这样的经历一生只要一次足矣,胖妇人和瘦男人对望一眼,默默祈祷。
“…尘儿,尘儿,”花梦愁将药端到床边,柔声唤道,“尘儿,该吃药了。”
不声不响,没有任何知觉。
花梦愁放下药碗,将落无尘轻轻扶起,半枕在他胸前,一手护住落无尘的身体,腾出一只手来,取过汤匙,舀了半勺,送到落无尘嘴边。
刚喂进一点,就被落无尘全部吐了出来。
“尘儿。”花梦愁有些着急地看着落无尘,看着她紧抿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带着病态的娇柔。
莫名的心悸,花梦愁端起药来啜饮一口,埋首俯身慢慢靠近落无尘。
丝绸般的黑发,自他肩上滑下,与怀中人的长发绕在一起,纠纠缠缠。内心一阵鼓噪,犹如着魔似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花梦愁痴迷地看着眼前甜美的容颜。
忽然,长长的睫毛轻颤一下,落无尘霍然睁开双眼,清灵的瞳眸,映出一个轻美的身影。
花梦愁大惊,含在嘴里的药尽数吞下,一脸尴尬地别过脸去。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虚弱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尘儿,我……”花梦愁焦急地转过脸来,仓皇地想要解释,他不是故意要侵犯她,不是故意……
“虽然让我服药是好意,”落无尘柔柔地打断花梦愁的话,“可是,这药这么苦怎么吃啊!放一些冰糖总可以吧!?就算没有冰糖,放一些甘草总可以吧!?”一脸的悲愤状。
“……”先是释然,释然之后却又有些悲凉,原来她在乎的只是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你早就醒了?”花梦愁看着落无尘问道,垂眼之间,看不出任何心绪。
有点不好的感觉,落无尘心虚地看花梦愁一眼,好吧,她承认捉弄人是自己不对。
忽然感觉背后一空,花梦愁毫不迟疑地抽身离去,没有任何防备,落无尘直接歪倒,撞上床沿。报应啊,落无尘郁闷地想着,一手摸着额角,一手支撑着自己重新坐了起来。
“尘儿!”花梦愁惊痛地走上前,看着落无尘,暗恼自己刚才的鲁莽。
“我故意的。”强忍着疼痛,落无尘露出俏皮的神色。
“你!”他在恼,恼什么?明明伤得这么厉害却还是要欺骗他。
“这样吧,我喝掉这碗‘天下第一奇苦无比’的药汁,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落无尘看着面色不善的花梦愁建议道。
哭笑不得,真的是无语了,花梦愁突然有种被打败的感觉。
战战兢兢地端过药来,真的要喝么?落无尘看一眼要笑不笑,紧紧盯着她的花梦愁。算了十八层地狱都下过了,岂会在乎这点小门小槛。眼一闭,心一横,直接灌下,谁开的药!?一定去砸了他家招牌!!
这回眼泪真的要流下来了,落无尘泪眼婆娑,凄楚可怜地看着花梦愁。
“尘儿,你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做的么?”花梦愁走近落无尘,怜惜地看着她,伸手撩开遮住她眼眸的几缕发丝,“你,不恨我吗?”
恨?从来没有想过,那就是不恨吧,落无尘淡然一笑,摇摇头。
不恨,她不恨他,或许她从来就没有嫉恨过谁,可是这样已经很好,不是吗?笑容慢慢荡漾开来,温婉清新,和煦如风。
恨,当然不会去恨,可是爱呢?她是否可以依旧淡然摇头……

魑魅魍魉
第七十章
马车轱辘轱辘地碾过,扬起一路尘埃。
伸手掀开车帘,看着街道两旁越来越多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店铺,人声鼎沸,朝气蓬勃,一派欣欣向荣,繁华昌盛的大好情景。
虽然两个财阀之间的战争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过似乎并没有给白起的百姓带来太多的影响,思及此,落无尘不得不佩服白帝的治世策略,民生始终放在首位并不是每一个帝王都可以做到的。
“尘儿,今日在此处歇息可好?”马车在一间颇显豪华的客栈前停下,花梦愁看着一脸疲倦的落无尘建议道。
落无尘抬眼,看了一眼窗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日夜兼程,旅途颠簸真的挺痛苦的,真不知道以前花梦愁是怎么过的。
离开那个破落的婉红院已经两天了,她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只是在离开的前一刻往那个胖瘦组合的饭菜里撒了一些巴豆而已。
而现在亟待解决的是应该去哪里的问题。
要解去花梦愁身上的血蛊,就必须再回槃若城一趟,冥夜说过药引之一就是修罗山上的修罗草。修罗草,一听就是一个不详的名字,简直就是给人一种有去无回的暗示。既然是有去无回,她当然不希望两个人去冒险,但是……
落无尘偏头看着花梦愁,迷失在自己的思维中,一脸的惘然。
“尘儿,”看着落无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尘儿,你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嗯。”落无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待会儿让这里的店家去帮忙请个大夫过来…”花梦愁说道。
大夫?条件反射般想起那苦死人不偿命的药,落无尘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不用,不用,论及医术,我也算是个中高手。”一面说着,一面为了证明自己精力充沛,落无尘率先利落地跳下马车。
花梦愁无奈一笑,跟着下了马车。
“哇!”略带惊喜地呼声,落无尘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客栈,看来今晚可以美美地睡个好觉了。
动一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大踏步走进客栈,欣喜的表情瞬间凝固,这么多人!
看着那个店小二穿过重重人群挤到自己跟前气喘如牛的模样,落无尘不禁垮下脸来,这么多人,这么吵闹,和她所期待的差远了。
“尘儿,不如去别处看一看吧。”花梦愁看着这间人满为患的客栈,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这位公子,”终于平复自己的喘息,店小二说道,“这位公子不用去看了,近处几家客栈情况都一样。”
“小二哥,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他们风尘仆仆的,似乎都是赶路的客人。”落无尘问道。
听到这声清朗的称呼,店小二不禁一愣,刚才只顾低头喘气来着,根本没有看清眼前人,现在抬头一看,瞬间呼吸一窒。
蓝,晶莹,澄澈,如天空般让人心醉;
白,清逸,潇洒,如浮云般让人痴迷。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九重天外,瑶仙落,一朝得见,一生无憾。
震惊的岂止是店小二,喧闹的客栈不知何时已悄悄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聚集到这里,惊讶,惊奇,惊艳,惊惶。
“小二哥?”落无尘在店小二眼前挥挥手,不要把她当外星人看啊。
“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店小二急忙低下眼去,不敢再多看一眼,“诚如姑娘所言,不日将是浮图庄老庄主千秋道人百岁寿辰,江湖人士纷纷前去祝贺,这里又是一个交通要塞之地,所以聚集于此的英雄豪杰甚多。”
“千秋道人百岁寿辰?”落无尘讶然道,她可是一点都没有听说过啊。
“怎么了?”看到落无尘滕然而起的些许失落,花梦愁轻声问道。
“没什么。”落无尘摇摇头,转而说道,“既然每家客栈情况都一样,那就在这里落脚吧,只是…”说着又转向店小二,“小二哥,你们这里还有空余的客房吗?”
“有!”店小二立马答道,“只不过……”
“我知道,只剩最后一间了是不是?”落无尘一脸的了然。
“诚如姑娘所言。”
真没创意,落无尘暗想道,不过她是无所谓,整日在马车里和花梦愁朝夕相对,又岂会在乎这些小细节。
“花梦愁,住在这里可好?”落无尘回头征询花梦愁的意见。
“好啊。”花梦愁淡然地答道。
就这样敲定,落无尘举步向前,这时才反应慢半拍的注意到一干人等怪异的目光。
“花梦愁,他们是在看你吗?”落无尘扭头低声询问。
“不是,是在看你和我。”花梦愁如实相告。
“呵呵呵……”几声干笑,落无尘慢吞吞地后退几步,躲到花梦愁身后,“还请公子先行。”
花梦愁温和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公子请随我来。”店小二低着头在前引路。
绕过熙攘的人群,走至一个比较清净的角落,落无尘正打算一鼓作气地奔向客房,投入那温馨的被褥之间,忽然间,“梦愁哥哥!”一声娇呼,百转柔肠,清婉悠扬,惹得众人又是一叹。
紧随其后,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将过来,一身轻朗明快的鹅黄羽衫,映着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如出谷清泉,活泼灵动,又如初春嫰芽,柔婉可人。
“梦愁哥哥,真的是你。”声音娇而不腻,带着惊喜,越发可爱。
花梦愁微微一愣,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
而落无尘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偏头打量起她来,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梦愁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小嘴微微嘟起,“我是樱婷啊,樱婷。”
“樱婷?”花梦愁轻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再看一眼自称樱婷的少女,“难道你是樱将军的女儿樱婷?”
“就是我啊,梦愁哥哥,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了呢?”满腹委屈。
“实在是对不起,”花梦愁一脸歉意地看着樱婷,“我只是没有想到樱小姐已经长这么大了。”
“可是梦愁哥哥长大了樱婷还是认得你啊。”
“嘻…”落无尘在一旁抿嘴偷乐,而花梦愁则有些不知所措。
“樱婷,不要闹了。”正在尴尬之际,忽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樱婷背后响起。
循声望去,就在不远出临窗一隅,一个青年男子正端坐在一张茶桌旁,一身青色长衫,质地上乘,剑眉冷目,英气勃发。
“哥哥,”樱婷嗔怨着唤道,转而又看向花梦愁,“梦愁哥哥,这位是我的大哥,樱挺。”
“原来是樱公子。”花梦愁遥相抱拳施礼。
另一边,樱挺也还以相同的礼数。
樱挺,樱婷,这名字取得,真不是一般的有才!而在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某人正穷极无聊地浮想联翩。
“梦愁哥哥,难得相遇,你陪我聊天好不好?”樱婷说着,也不待花梦愁回答,很热忱地拉着花梦愁的衣袖向樱挺走去。
“这…”拒绝的话近在嘴边,却不忍拂逆樱婷的热忱,花梦愁看一眼一直很认真地扮演着路人甲的落无尘。
“公子,”落无尘微微一笑,“盛情难却,既然樱小姐这么热忱,公子就不要拒绝一番好意了。”
刚入座,樱婷就兴奋地问东问西起来,心里一直惦念的人如今终于又再度相遇,这不能不说是缘分啊!
而落无尘的心思,则跳过桌椅,跳过窗棂,跳过大街小巷,早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梦愁哥哥,这次你也是去为千秋道人祝寿的吗?”樱婷满怀期待地问道。
花梦愁看落无尘一眼,随即点头微笑,接着问道:“樱小姐和樱公子也是去贺寿?”
“嗯!”樱婷答道,“父亲重任在身不能亲自前往,嘱咐我和哥哥一定要带他向千秋道人谢罪。”
“樱将军常年守将在外,鞠躬尽瘁,能得到樱将军的惦念,千秋道人定会喜不自胜。”花梦愁和缓地说道。
樱婷灿然一笑,“既然同路,不如梦愁哥哥与我们同行。”
同行?嗯…这样就不用担心花梦愁一个人了…是个可行的办法。落无尘思考着,不待花梦愁开口,便很是愉快地应承下来,“承蒙樱小姐不弃,我家公子自是万分情愿。”
“太好了!”樱婷一阵欢呼,完全没有注意到花梦愁有些暗沉的脸色。
这样絮絮叨叨又聊了一会儿,就在落无尘虚掩了一百二十三个哈欠之后,樱婷终于恋恋不舍地随着她哥哥回去自己的客房。
“真是不可思议,妹妹能说会道,哥哥沉默寡言,好奇怪的家族……”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落无尘喃喃说道,再回头,刚想要征询花梦愁的意见,只是,眼前哪还有花梦愁的身影。
不是吧,留下她一个人?!她还不知道客房在哪啊!!

第七十一章
“花梦愁,你没事吧?”落无尘歪着头坐在一旁看着临窗而立的花梦愁满怀关切地问道。
是她大意了,几乎忘了他身上还有血蛊,因为他一直是那么的安然自若,一直笑得那么云淡风清,好像完全没有任何的苦痛,蚀骨之苦,如果忍耐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那不能不说是一种变相的悲哀。
花梦愁没有说话,他一直静静地看着窗外,窗外,夜色凄迷,寥落烟尘。
“花梦愁,”落无尘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侧头看他一眼,“…我想……”
“你要去哪里?”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动作,花梦愁平静地问道。
“嗯,这个,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不能陪你去浮图庄了。”落无尘挠挠头说道。
终于,花梦愁转过身来,他的眼中有着浓郁的掩不去的寂寥,亦如那落寞的夜晚,死寂的苍穹。
“…花梦愁?”落无尘不确定地唤他一声。
“尘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去浮图庄么?”
“难道不是因为太无聊了想要凑热闹?”如果是她的话,肯定是这个原因。
无奈地苦笑,花梦愁轻叹一声,“尘儿,其实真正有心事的是你吧?”
“我有什么心事?”落无尘打着哈哈说道,只是语音中的遮掩连自己都无法骗过。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可是当听到千秋道人百岁寿辰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眼中的失落,或许还有一些无奈……尘儿,如果是因为我的话,你大可不必担心……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只是不要一个人背负一切。”
沉默……自己的情绪原来是这么的明显……
“可是,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我去。”落无尘轻声说道,看着窗外,萧瑟凄惶。
花梦愁看着落无尘,单薄的身影,冷冷清清,忽然间发现,那清朗的笑容背后竟然也藏着这样深的哀愁,是孤独,是寂寞,玲珑如此,冰雪如此,所以孤独,所以寂寞。
“不过,”语调一转,落无尘转过身来,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我将要去做的事,可比那个老头的寿辰重要的多,我才不觉得可惜呢!”
“……尘儿……”花梦愁看着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他想落泪,因为她的微笑而落泪,可笑吗?可是就是止不住的心痛,因为怜惜,所以心痛……
“花梦愁?你……”话没说完,就被人紧紧拥住,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甚至可以听得到心脏的律动,她被人护在心口。
安心,平静,彷佛所有的忧虑都已远去,所有的愁思都消失殆尽,她竟然有点留恋这一刻。
“花梦愁,不要这样啊,我会爱上你的哦。”落无尘轻笑道,这样的温馨太容易令人着迷,简直就像是罂粟,她怕有一天会不能自拔、万劫不复。
“那就爱我吧……”轻柔的声音,满是爱怜,如果说抱住她是一种冲动,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想放开手。
“啊?”
“爱我吧。”不愿意放开手。
深深地吸口气,再缓缓地吐出,猛地抽身,反手握住花梦愁的双手,落无尘焦急地看着花梦愁,说道:“花梦愁,你可不能自暴自弃啊!”
“……自暴自弃?”
“我知道你现在状况不佳,可是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你又可以变得生龙活虎!所以,你现在千万不能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要知道,你还有着大好前途!虽然在人生失意的时候想找个人依靠是很正常的想法,但是也不能饥不择食啊!像我这样一个不解风情,又自私,又冷酷的人,怎么够格爱你?”
“尘儿……”
“对了,旅途奔波,你也累了,花梦愁你先休息,我肚子饿了,想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话刚说完,也不待花梦愁回应,落无尘匆匆转身落荒而去。
喝一杯,叹一声,“为什么?”
再喝一杯,再叹一声,“为什么?”
再再喝一杯,再再叹一声,“为什么?”
“这位姑娘,”身为店小二的他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虽说一醉解千愁这是不假,可是没有听说过半夜三更,借“茶”消愁的,“姑娘要不要试一试本店的精品酒酿?”
“为什么我要喝酒啊?我已经戒酒了。”落无尘白了小二一眼,再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
“尘儿姐姐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说,或许樱婷可以帮尘儿姐姐分忧。”不远处,樱婷走了过来,支开店小二,坐到落无尘对面。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落无尘隔着茶杯看着樱婷。
“我听梦愁哥哥叫你尘儿,所以就以尘儿姐姐相称。”樱婷笑意盈盈地看着落无尘,“哎,虽然很不希望是这样,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不承认也没有办法。”
“你在说什么?”落无尘一脸莫名。
“初见到梦愁哥哥和尘儿姐姐的时候,樱婷就料到你和梦愁哥哥并不是主仆关系,虽然曾有过一点小小的幻想,不过现在看来梦愁哥哥心中所爱果然是尘儿姐姐。”樱婷歪着脖子看着落无尘一脸了然地说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落无尘有些恼火地问道。
“我也不愿意这样想啊,”樱婷故作老成地叹一口气,“尘儿姐姐你真的不知道吗,可是我看到了。”
落无尘静静地看着樱婷,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梦愁哥哥在和我聊天的时候,眼中映出的却一直是你的身影,以前梦愁哥哥一直是淡若止水,而现在我却看到他眼中的神采因你的一颦一笑而变化万千,”樱婷说着看一眼落无尘,“再加上刚才……”
“刚才?”
“其实刚才我有去找过梦愁哥哥的,所以我都看见了……”不但看见,还伤心了好一会儿呢,樱婷心中暗想到。
“看吧,我就说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我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花梦愁的眼神,更没有去体会过他的心情,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落无尘仰头苦笑。
“如果尘儿姐姐真的是没心没肺,冷酷无情的话就不会在这里独自哀怜伤心了。”樱婷一脸肯定地说道。
哀怜伤心?
落无尘落寞地抚上自己的脸,“我的脸上是这样的表情吗?”
“除此之外,还有莫名的担忧,或者可以说是害怕?”
“你是看相的么?”落无尘伸出右手,“帮我看一看今年的运势如何?”
“尘儿姐姐,我不会看相,可是我也知道有一句话叫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樱婷一字一句地说道。
“拜托,你今年才多大啊,要不要用这种老成持重的口吻和我说话啊,我会很惭愧的啊!”落无尘悻悻地说道。death 19.c om
“嘻,尘儿姐姐,我终于知道梦愁哥哥为什么会喜欢你了。”樱婷笑道。
“为什么?”
“因为尘儿姐姐天性纯真豪爽,洒脱从容。”
“好眼力!”不知为什么,和樱婷聊天在不觉间竟然开朗起来。
“樱婷,你喜欢花梦愁吧?”记得有人说过,使自己脱离悲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挖掘别人的悲伤,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些邪恶,可是她想知道为什么樱婷要来这里开解她。
“比喜欢还多一点点。”樱婷说道,丝毫不显羞赧之色。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反而来找我?”
“尘儿姐姐难道以为樱婷不想去找梦愁哥哥么,”樱婷呶呶嘴,“可是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啊。”
“……樱婷,我能否在问你一次…你今年到底多大了?”这样深的觉悟,她到哪个猴年马月才能领会。
樱婷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遇到梦愁哥哥的时候我才十岁,那时梦愁哥哥在白起为一达官贵人弹琴贺喜。
温文儒雅的微笑,澄澈灵动的琴音,在场所有人都为他折服。可是我们看到的只是微笑的梦愁哥哥,却看不到微笑之后的他。
那时候我刚从父亲的军营中回来,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孤孤单单,躲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梦愁哥哥看到了我,他和我坐在一起,和我聊天,他的微笑让我感动,让我喜不自胜。
我的确喜欢梦愁哥哥,因为他太温柔了,温柔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保护,想去怜惜……”
“嗯,这就是所谓的一见误终身啊!”某人在一旁颇有感慨地评论道。
“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爱梦愁哥哥,在我眼中他是一个完美的像神仙一样的人物,只要我带着这种心情我就不可能去纯粹地爱他。而尘儿姐姐你不同,”樱婷说着看向落无尘,“因为在你眼中的梦愁哥哥有微笑,有悲伤,在你眼中的梦愁哥哥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平凡的人,多好啊……”
落无尘默然地看着樱婷,良久,大声招呼店小二道:“小二哥,上酒!”
“尘儿姐姐不是不喝酒吗?”樱婷奇怪地看着落无尘。
“不是我喝,是给你喝的,纪念你的初次失恋。”落无尘眼也不抬地说道。
“失恋,失恋……”樱婷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压抑的失落终于翻腾上来,她忍得好难受啊,“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两个字,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忽然难过起来,真的很难过……”
声音渐低,难过到想哭……
“呜呜呜,酒好苦啊……呜呜呜,失恋,失恋……”
罪恶啊,罪恶!落无尘看着华丽丽地醉倒的樱婷,不胜酒力干嘛要喝这么多?这酒钱谁付啊?
“呜呜呜,梦愁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樱婷!”夜已过半,樱婷却未回去,樱挺终于出来寻找,只是看着满身酒味,迷糊不清的妹妹,不免脸露寒霜。
“呜呜呜,哥哥,呜呜呜,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凶……一直樱婷樱婷地叫我……哥哥以前都是叫我婷儿的……呜呜呜……”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事都宣泄出来,她再也不要忍了。
樱挺一愣,看着自己的妹妹,许久,“好了,婷儿乖,哥哥带你回去。”那是一位哥哥对妹妹的疼爱。
“呜呜呜……我要哥哥背我回去……”
“……好。”
“尘儿姐姐,我先走了,尘儿姐姐,最后一句话,不要逃啊,不要逃啊……”心满意足地趴在樱挺背上的樱婷口齿不清地回头说道。
呵呵,不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作者某人被无视啊……
落无尘看着樱婷,不要逃啊……

第七十二章
“吱呀”一声,门被人轻轻地推开。
落无尘侧身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唔,睡着了,”看着坐在茶几旁单手支着脑袋,双目已然合上的花梦愁,落无尘小声嘀咕道,“一点儿也不担心我这个妹妹么……”
夜风带着寒意从敞开的窗户中灌了进来,落无尘打个哆嗦,轻步走到窗边,关上窗户。
现在该怎么办呢?目光在花梦愁与床第之间游移,真是的,他这样坐在这里打盹,叫她怎么能够安心地霸占整个床位。
静思片刻,走到床前抱起被子——好薄!无良的黑店,不道德的店主!落无尘愤愤地想着,怀念啊,虽然以前在清风山住的是草屋,可是自己床上的被子是货真价值的羽绒棉啊!
想到这里又不免伤感,那场大火,什么都没有了吧,哎,可惜了。
轻轻地将被子裹到——自己身上?
落无尘用手掩去一个哈欠,坐到花梦愁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她是一个讲究公平的人,绝对可以与别人同甘共苦,不就是坐在那里睡觉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挨饿受冻,原谅她那虚弱多病的身体吧。
不要逃吗,自嘲一笑,幸好他只是说让自己爱他,如果他真的爱着她,那现在她可能已经不知道跑到哪个旮旯里避世去了吧。
不要逃吗,落无尘看着花梦愁,他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吧,看他眉头轻锁,看他眼帘微颤……
“你知道吗,我不能爱你,因为我已经爱着别人了...”落无尘轻声叙说道,“而且义无反顾,因为我不能回头,也没有资格回头...前面繁花似锦也好,荆棘遍野也罢,如果上天注定要让我已悲剧收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
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花梦愁身边,将被子披到他肩上,“我可以放任自己为别人伤心,甚至万念俱灰,可是我却不能漠视别人为了我而悲伤凄凉......”
手被人握住,花梦愁睁开双眼,是无奈,是无能为力......
一个对一切都不甚在意的人,等到终于有了所钟情的人,留给他人的只能是叹息。
“花梦愁...二哥,二哥...”不用逃避,只要说清楚就好,落无尘看着花梦愁,可是看到他瞳眸中身影,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自私。
“尘儿,只要你开心,”花梦愁柔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太孤单了,现在我可以释怀了。”
“二哥,不要对我这么好啊...”落无尘埋下头去,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自己幸运了就不会去管别人的死活,有人爱着这样的她,她当然会感动,会感激,可是落无尘只有一个,心只有一颗,如果四处流连的话,会伤及太多的无辜了,“我不配......”只是不配啊......
一声轻笑,“傻丫头,我是你二哥啊,结义之情犹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落无尘抬头,看进花梦愁的眼里,微笑,宠溺的微笑,宽容的微笑。
眨眨眼,压住心中的愧疚,但愿万能的时间能抚平一切。
拉过被子,裹住两个人。
花梦愁愣愣地看着落无尘。
嘻哈一笑,落无尘吐吐舌头,“外面太冷了,快冬天了。”
轻轻地揽她入怀,哥哥对妹妹的疼爱,这样真的很好......
“我们先去浮图庄,在那里我百分之百肯定能遇见我大师兄。”
“然后呢...”
“然后将我的烦恼全都抛给他,让他去烦恼。”
“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起去槃若城。”
“槃若城?”
“对,我要找到解你身上血蛊的解药。二哥,你真不会说谎,你那一身的功夫可不是随随便便勤练几年就可以拥有的。”
“...然后呢...”
“然后?时间跨越太大,我还没有想过。”
最好的结局,就是两个人白头偕老,不过,如果真有一天,她和修灵不能在一起的话,大不了她落无尘一个人私奔到天涯海角,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的。
浮图别院。
没错,呈现在落无尘眼前的的确是浮图别院!
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已经不足以来形容落无尘的表情了。
为什么会这样?
离开的时候,明明还是断壁残垣,瓦翻窗倒,短短几个月时间,这里竟然出现了一栋浮图别院!落无尘看着那高挺贵气的门楣,以及门楣之上镶金的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时之间,恍若隔世。
“这位想必就是花公子了,请花公子移步东庭休息。”一个稚嫩的声音将落无尘的神思拉了回来。
一个矮小的门童,站在花梦愁身侧,谦和邀请到。
“敢问这里是......”花梦愁看着浮图别院也有一时的恍然。
“花公子有所不知,浮图别院是浮图庄为了接待四方宾客专门而建的。现下千秋道人大寿在即,往来宾客都在此处休息。”小门童解释道。
“童工!”
“呃?”小门童看着这个突然出声的人。
“这里竟然招收童工。”落无尘上下打量着小门童若有所思地说道。
“尘儿。”花梦愁轻唤一声,制止落无尘稍微有些不礼貌的行为。
“没关系的,二哥,”落无尘朗然一笑,“反正他又不明白童工是什么意思。”
谁不明白!小门童瞪落无尘一眼,片刻恢复常态,“花公子,请吧。”
“劳烦小童引路。”花梦愁说着尾随其后。
落无尘暗自一笑,也跟了上去。
踏进大门,再一次受到震惊。
玉宇琼楼,华屋绵延百里,好吧,这样说的确是夸张了一点,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致,落无尘不禁想起曾经关于清风门的传说。
亭台楼阁,玲珑别致;花草树木,郁郁葱葱;屋椽梁木,雕梁画栋。地面是藏青色大理石,几近无尘,光可鉴人。一路走过,无一处不彰显着富贵之态,奢华之势。
如果这里只是一个区区客居别院的话,那些江湖英雄定要为自己朴实无华的家居之所羞愧致死了。
“前面的这位小弟,”落无尘一边慢慢地欣赏沿路的风光,一边出声问道,“来这里为千秋道人拜寿不需要请帖的吗?”
刚才花梦愁一出现就有人出来招待,真是有点奇怪。
“道人说过,他的寿辰并不是件什么大事,江湖中人前来拜贺全凭自己的心意,他当然会敞开门扉全然接受,但是广发请帖的话,却是一种刻意的行为,矫揉造作,道人是不屑一顾的。”门童解释道。
“有道理!”落无尘不无赞成地点点头。
不多时,门童便领着二人来到一个院门,镂空的红木围墙,半隐半现于花藤之间,若有若无,不失自然,门楣之上手书“东庭”二字。
“怎么,东庭不是一间房屋吗?”落无尘不无好奇地问道。
“浮图庄园分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庭,每个庭院里又分东、南、西、北四方客舍,每方客舍又由八间客房组成,每间客房配有一个厅堂,一个卧室,当然这只是主区分布,另外还有大小楼宇上百间,零星散落在别院各处,一来有装饰之用,二来也可供客人居住。”门童不无得意地解说道。
落无尘与花梦愁默默对望一眼,尽皆无语。
进入东庭,这里环境清幽雅致,显赫之气稍敛,不似先前那般张狂。
“花公子,请随我移步南面客舍。”门童说着,走向南面一间房间,伸手推开房门。
桌椅茶几,均用高级水曲柳木制成,色泽鲜艳,花纹美丽,配以生动的雕琢,这简直就是艺术品。
而一边卧室之内,金丝楠木床,淡雅文静,温润柔和,伴有阵阵幽香,沁人心脾。又有衣柜、木箱等,制以花梨樟木,结构细密,配以华美彩绘。
落无尘不禁慨叹,没有最奢华,只有更奢华!
“花公子,请在此处安心休息。”门童说着,又转向正四处转悠,闲不下来的落无尘,“这位姑娘,请随我到东面客舍。”
“咦?怎么我还有单独的房间么?”落无尘略感意外地看着那门童。
“姑娘既然唤花公子一声‘二哥’,浮图庄岂有怠慢之理。”门童说道。
“不用这么麻烦,我就要和我二哥住在一起,不是说人多热闹么。”落无尘颇感有趣地看着门童说道。
“这位姑娘,男女有别,恐遭闲言细语......”
落无尘正要开口反驳,却听门童又说道:“当然如果流言蜚语只是针对姑娘的话是没有什么多大的关系,怕就怕花公子一生洁身自好,无故受人牵连。”
一声轻笑,花梦愁已经悠闲地坐在一边,为自己倒上一杯茶,看着颇为恼火的落无尘,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落无尘被人抢白,哑口无言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世界是多么美妙!
“这位小弟弟,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应该留在这里了,”落无尘用一种了悟的表情说道,“我的二哥实乃人中龙凤,我又怎么甘心将他让给别人,如果流言蜚语能够让旁人退避三舍的话,我又何乐而不为?”
末了,还不忘问一句,“是吧?二哥!”
“咳......”某人被茶水呛到。
“你!”门童瞪着落无尘,气不打一处来。
哼,跟我斗嘴!?落无尘一甩长发,抬头挺胸,骄傲地步出门去。
“走啦!东厢房,可爱的小弟弟!”
又输了,门童看着那英姿飒爽的背影,片刻,眼中怒意已然消失,化作淡淡的思念......

第七十三章
“二哥,一路奔波,你先好好休息。”临走之前,不忘嘱托一番。
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确定再无旁人,门童终于又再度开口:“难得你竟然也会去关心体贴别人。”
“本姑娘宅心仁厚,这样的善举数见不鲜,会说难得,是因为我可爱的师兄弟弟少见多怪罢了,”落无尘戏谑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玉池山庄家道中落了么,师兄弟弟竟然会来这里做个小小的门童?”
怒!“是师兄!师兄!”
“好了,好了。”落无尘摆摆手,“接下来呢,我的房间里接待我的会是谁?”
“你,你怎么会知道?”冷冰一脸惊讶地看着落无尘。
“哈!”落无尘得意一笑,“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不过现在已经肯定确有其人了。”
“你!”冷冰气结。
“莫生气,莫生气。”落无尘笑眯眯地安抚道,一路勇往直前。
有杀气!
落无尘站在房门前,犹豫着。真是恶趣味啊,整人有这么好玩吗?还玩得不亦乐乎?
再看一眼旁边冷冰,一脸要笑不笑,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态度,真符合清风门的个性。
豁出去了,伸手猛地推开房门。
纷纷绕绕的花瓣,蓝的,白的,簌簌地飘落下来,门内旖旎门外艳,清香遍体心自柔。
“尘儿,看招!”一声清叱,一个人影飞将出来。
“咦?看招?等,等一下!”语音未落,人已飞出。
惨了,惨了,看着越来越近的假山,落无尘绝望地闭上双眼。
呼的一阵疾风吹过,有人拦腰将落无尘抱住,单脚向后轻点,借着假山之力,窜入房中,门随之砰然合上。
“哇!尘儿!你没事吧!”何楚舞满怀关切地奔到落无尘跟前,着急地问道。
落无尘无力地攀着冷卓,靠在他怀里,无语地看着何楚舞。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算了,美色当前,她怎忍心责备。
“谢谢师兄搭救。”转眼看向冷卓,哇,好久不见,她的冷师兄竟然——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样真的很好。
“喂!你可以放手了。”极度不友善的声音响起,小冰一脸阴抑地看着落无尘偎依在冷卓怀中。
“切!就不放,”落无尘挑衅地看小冰一眼,“他是你大哥,还是我师兄呢,怎么样?怎么样?”
话虽如此,最终还是找回自己的力气,走了两步,将自己扔进一张舒适的靠椅内。
“尘儿,你不是练过什么平虚御风术么?怎么这么简单的攻击都躲不过啊?”何楚舞跳坐到桌子上,翘起二郎腿问道。
“那是因为师姐武功太厉害了,”落无尘随口说道,“而且尘儿也知道师姐对我这么好,怎么忍心伤害我呢。”
冷卓闻言,默然地看落无尘一眼。
而何楚舞却因为被人信任了,正兀自感动到不行。
“师姐,这座浮图庄园是师姐的杰作吧?”落无尘饶有兴趣的问道。
“当然!”何楚舞颇为自负地点点头,“感觉如何?”
虽然是问句,但不等落无尘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时间太仓促了,没办法,就请那些工匠匆匆布置了一下,离我想象中的样子还差的远呢。”
......
可恶的有钱人——三人共同的心声。
“师兄,师姐也是来为师叔祝寿的?”落无尘问道,真难得大家这么齐心。
何楚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样的笑容,蒙娜丽莎般的神秘啊,落无尘不禁着迷。
“祝寿的确是一个目的,不过,天下名门正派齐聚一堂的机会毕竟不多,这样的日子,少了我们清风门的点缀,未免无趣。”
邪恶!果然美人不应该说太多话!
落无尘转向冷卓,“师兄是以玉笛公子的身份前来的吗?”
“不是。”冷卓说道,语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只是浮图别院的管家而已。”何楚舞斜睨冷卓一眼,冷声说道。
咦?咦?!气氛不是很好,她的二师姐和三师兄似乎结梁子了?这真是太好,哦不,太师门不幸,师门不幸了!
落无尘亮晶晶的双眼在何楚舞与冷卓之间转悠着,未果,于是看向不知何时坐在她另一侧的小冰身上。
别看我,我也无能为力,小冰耸耸肩,扔出这么一个表情。
咳,落无尘轻咳一声,“那个,师姐,师兄得罪你了?”
“哼!”何楚舞冷哼一声,看着冷卓,“尘儿,我告诉你,冷卓就是一个没心没肺,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清风门的人什么时候有心有肺了?
落无尘暗自稀奇,听着何楚舞对冷卓的指控。
“你说,明明让你同我一道来浮图庄,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独自跑开!”何楚舞霍地一跃而起,跳到冷卓跟前痛斥道。
哈!有戏看了!
另外一边,两颗脑袋凑到一起,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一幕。
“实属皇令难为。”冷卓冷静地说道。
“皇令,皇令,你就知道皇令!”何楚舞咬牙道,“将我一个人丢下......”
接下来应该怎么样,落无尘瞪大双眼。
等着何楚舞掩面而泣,楚楚可怜,哀怨无比,然后冷卓满脸愧色,内疚之情溢于言表,轻轻将何楚舞搂如怀中,好声安慰。
“将我一个人丢下......”何楚舞说着,忽然目露狠色,满面狰狞,“害的我不得不和宫中那两个白痴斗智斗勇,方才得以离开!”
什么情况!?落无尘差点绝倒。
“啊呀,你还不知道么?”小冰笑嘻嘻地看着落无尘,似乎很乐意看到落无尘失望的模样。
“知道什么?”落无尘郁闷地问道。
“师姐是白起国白帝的——皇后。”
一字一句,声声入耳,清晰无比。
默......
她现在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这世界真TMD太匪夷所思了!
“尘儿,我是白后的消息让你这么的震惊么。”何楚舞不无担心的问道,看啊,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是,只是落无尘脑中那根名为“现实”的神经正在和“母仪天下、贤良淑德、雍容大度、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等等一系列词汇做着最残酷的斗争而已。
“师姐所说的那两个白痴是?”成功扭曲根深蒂固的观念之后,落无尘一脸兴致地问道。
“白黎,白晓。”何楚舞想也不想说道。
果然,落无尘一脸敬佩地看着何楚舞,天下竟然有人嘲笑晓公子为白痴,她的师姐不是一般的牛。
“难怪上次晓公子中毒,师姐会不惜散尽千金去救他。”
“哎,在怎么说他也是白黎的皇叔啊,”何楚舞说道,“更何况白起也不能没有晓军师。”
深明大义这个词冲破重重阻碍终于跃了出来,总算看到一点皇后的样子了,落无尘不禁深感宽慰。
“那师姐所说的斗智斗勇,是师姐胜利了?”
“当然不是。”何楚舞一脸坦然地摇摇头,“我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打晕皇城之内的守卫,跑出来的。”
输也能输得那么理直气壮,落无尘再度无语。
“那师姐也不能迁怒于师兄啊。”一个皇后想要离宫,而且要去别的国土,的确有很大的风险,也难怪白帝不肯放行了。
“我迁怒于他?”何楚舞横了冷卓一眼,“他在宫中一直站在白黎那一边,完全不顾及同门之情,你说可恨不可恨?”
“那是因为师兄是隐卫嘛。”落无尘帮忙开解道。
立马遭来一记白眼。
“岂止可恨,简直人神共愤!”落无尘义愤填膺地说道。哇,师兄啊,我对不起你啊,可是,师姐的眼神很凶啊......
闲聊结束,回归正题。
何楚舞一脸严肃地看着落无尘说道:“尘儿,这次来的人当中不乏心怀鬼胎者,你要万事小心。”
“咦?他们不是来拜寿的吗?我要小心些什么?”
何楚舞讥诮一笑,“你当他们真的是来拜寿,只不过打着这个幌子而已。”
“还有内幕?”落无尘一脸的困惑。
“没有最好,有也没有关系。”何楚舞说道,“尘儿,冷卓负责管理浮图别院,大多时间都会很忙碌,而以我的身份又不能过多的抛头露面,所以,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我知道。”落无尘爽朗地说道。
“对了,大师兄和师父已经到了浮图庄,现在应该和师叔在一起,什么时候清风门的人也来个聚会吧。”何楚舞又补充道。
“万分期待。”落无尘随意回道。
“尘儿,哎......”何楚舞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送走了何楚舞与冷卓,落无尘回头瞪着小冰,“为什么你还在?”
“我知道你一定还有话要问我?”小冰一脸的肯定。
“的确,”落无尘点点头,“师兄弟弟,师父们到底在担心什么事?”
冷冰神秘一笑,手指钩一钩。
落无尘将耳朵凑过去。
“其实啊,我也不知道。”
“什么?”敢耍她,落无尘转脸怒目而视。
“你别生气嘛,”小冰说道,“师父说如果你想知道什么的话,一定会从我这边打听消息的,所以他什么都没告诉我。”说完,无奈地耸耸肩。
可恶的老头!落无尘愤愤地诅咒。
“阿嚏!”浮图庄内,残镜紧紧身上的衣服,奇怪了,怎么有股寒意袭来。
“哈,臭老头,作恶多端了不是?遭嫉恨了不是?报应来了不是?”千秋幸灾乐祸地嚷道。
“臭老头,你在这里乱放什么厥词!!”
永无止境的掐架,再次缓缓来开序幕......

第七十四章
翌日清晨,阳光普照,说不出的温暖。
落无尘刚起床,洗漱完毕,就有人来敲门。
开门之后,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一托盘餐点走了进来。清淡的小米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外加几样清爽的小菜,令人胃口大开。
“冷总管让小的送来早点,他还说姑娘若有什么其他需要可尽管吩咐。”那人说着将餐点一一摆到桌上。
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米粥,送入口中,入口即化,“唔!人间美味!”落无尘毫不掩饰自几的满足。
“姑娘喜欢就好,如果没什么吩咐小的就先下去了。”
“嗯。”落无尘自顾自地低头用餐,没有发觉来人眼中一闪而逝的谲诈。
晨风中送来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随着风的轨迹,花梦愁来到庭院之中一方与外界隔离的天地。
满地的菊花,铺洒开来,金色的花瓣,连城一片,如起伏的潮水,漫漫地迷失人的眼界,迷失人的心扉。隐逸清幽,飘渺淡远,折射在心中的是恍若隔世的轻扬,一生爱恨情仇,一生浮沉得失,零落,遗忘,退化得如初生婴儿,心境澄明,瞳眸清澈。
“梦愁哥哥。”娇滴滴的轻唤从身后传来。
恍惚,讶然,然后是无奈,花梦愁轻叹一声,慢慢转过身去。
“咦?不像吗?我可是很认真地去模仿樱婷了。”落无尘故作沮丧地说道,走到花梦愁跟前。
“一点都不像。”花梦愁诚恳地说道,不禁想起她在婉红院时那种刻意模仿出来的甜腻的腔调,嘴角抹笑。
落无尘探究性地看着花梦愁,“二哥,你笑得好邪气啊!”
“尘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花梦愁问道。
“你的房间里没有人,我就四处走走看看,正好在这里遇见你了。”落无尘说着,放眼看着遍地的菊花,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哇,没想到这里真的种上了菊花!”
花梦愁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二哥。”落无尘走入菊花丛中,探手抚上一株花朵。
“嗯?”
“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花梦愁不解地看着落无尘。
“昨天那个小门童其实是我的师兄弟弟。”落无尘说道。
他当然知道那个小门童必定和落无尘熟稔,因为她并没有在他面前刻意掩饰隐瞒什么,只是,“师兄弟弟?”这个称呼真的好奇怪。
“对呀!他比我先入门,年龄却比我小,所以我一直叫他师兄弟弟。”
“嗯,很得体的称谓。”花梦愁思索片刻说道。
“哎,二哥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啊!”落无尘了发感慨道。
“为什么?”花梦愁问道。
“别人不说,你也不问,给人留下足够的空间与自由,即使知道了什么,也只是包容与宽宥,这样的人不是大好人是什么?”落无尘笑道。
别人不说,他也不问,只是因为他的眼中唯有一人而已,他只需要看着她,看她一颦一笑,看她喜怒哀乐,其他的于他只是虚无的存在。
“尘儿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何况我在魔教呆了这么久,有些事情,已然知晓......”
“哇,不好,我真是该死,提起二哥伤心的回忆。”落无尘一脸夸张到极致的内疚。
花梦愁看着落无尘,哭笑不得。
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嘈杂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呻吟。
“哈!千秋道人的大寿还有两天才到,现在这里就已经热闹起来了。”落无尘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说道。
“听外面的声音似乎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食物中毒而已。”落无尘说着,已经往外走去。
“尘儿......”花梦愁看着一脸兴致勃勃的落无尘,无力地摇摇头,紧跟了上去。
浮图庄,一棵参天古树上。
“哎,真是凄惨啊!”某人看着院中景象,没心没肺的惋叹道。
而另一个人,虽然他对外人的生死也不甚在意,可是还没有冷血到可以无忧无虑地大谈自己观后感的地步。
日落月生,冷光浮动。
如果有人能仔细看的话,定会发现,在树的顶端,枝叶较为稀疏的地方,闲闲地坐着两个身影。白衣如雪,衣带飘飘,乌黑的长发随便挽了个髻,飞散在脑后,花梦愁微微后侧,斜靠在枝干之上。而在他身旁,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落无尘正一脸趣味地注视着下方。
可惜,没有人有这个闲情去看别的事物。
庭院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凄苦的悲鸣,如杀猪般惨烈。
“尘儿,你为何知道他们中毒?”花梦愁不解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吃了有毒的食物。”落无尘一脸轻松地说道。
“什么?”
“对了,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不在,所以我也帮你把早点吃完了,”落无尘晃着双腿,“粮食啊,粮食,是不能浪费的。”
“明知道有毒,为什么你还要食用?”花梦愁看着落无尘,有一丝恼意,她到底在想什么。
“二哥别生气,”落无尘巧然一笑,“今天早上,有人来送早点,我一眼就看出每一样食物都被下了毒,不过我本身百毒不侵,那些毒对我来说是没用的。但是,我想知道那人下毒究竟有什么目的,所以我才没有声张。”
“那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吧,那些毕竟是毒药。”
“如果被发现有人没有吃那些有毒的食物的话,那么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定会再次施加毒手的,”落无尘略显委屈地看着花梦愁,“我这是为你着想耶,你应该感谢我啊。”
“尘儿,我.....”花梦愁顿感内疚,原来她是为了他才......
只是这样的感动没有持续太久。
落无尘拼命抑制住狂笑的冲动,“骗你的,骗你的,二哥。”接着指着树下院中人说道,“你看下面那些中毒的人都是一些路人甲乙丙丁,小兵赵钱孙李,真正的厉害人物是不会被这些小毒小计伤到的,所以即使有人没有中毒,也再正常不过。”
克制,克制,花梦愁第一次产生那种很想敲某人脑袋的冲动......
没过多少时间,千秋道人就出来了,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位,两位,三位......真是太厉害了,落无尘看着那些明显在江湖中有一定地位的人,她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不得不感叹自己与这个世界脱轨了......
正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忽然人群中似乎又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落无尘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那个迟步走出大堂,不急不缓地走到千秋道人身边的人。
虽已过不惑之年,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却依然风采卓然。在这些人当中他已不算年轻,但却绝不显老,他的目光深沉安静,嘴角扬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月白的长袍并不突兀,但却朴素淡雅得可亲可敬。
落无尘看着他,忽然觉得眼熟,这个人她认识?她认识!
长临风,两年前匆匆一瞥,今天竟能在这里相遇。
“长临风。”花梦愁也淡淡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是代表殷楼主来祝寿的吧。”
“没有想到啊,易楼也会来凑热闹。”落无尘懒懒地说道,顺带特鄙夷地看了眼那个点头哈腰异常殷勤的千秋老道。
“诸位,”千秋道人痛心疾首地看着满院的伤患,深感自责地说道,“诸位前来为老朽祝寿,不料却遭歹人毒手,老朽自知有愧,不求诸位英雄宽宥。现下,老朽府中正有一同道好友,此人精通医术,老朽已拜托他来为诸位解毒,只求此举能够稍稍弥补老朽的罪孽。”
“老道长严重了,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里聚集的都是江湖豪杰,武林侠士,又有谁会想到有人浑水摸鱼,下毒害人呢。”长临风慢条斯理地说道。
底下咿咿呀呀一片,算是随声附和。
“确实呢,不过这下毒之人还真是够胆识,我到是有点佩服他了。”声音圆润如珠落玉盘,暗藏着不容忽视的霸气以及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
众人眼前一亮,看着这个款步走出,锦绣罗衫,珠钗剔透,面遮兰纱的女人。
眼睛,仅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瞳眸,黝黑的瞳眸,仅仅是慢慢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环顾了一眼四周,空气冰凝,万物悄然窒息。
“何老板,”千秋道人缓缓地开口道,似对她也有一丝敬意,“老朽不才,不过今日之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交待。”
何老板,何氏财阀的总当家,单就这三个字足以让每一个震撼。传说何老板富甲八方,传说何老板在商界叱咤风云,所向披靡,传说何老板玉颜倾城,国色天香,然而久闻传说终不得见者,余下的不过一笑了之。
现在,他们见到了,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何老板。她怎么能如此年轻?她怎么能如此优雅?她怎么能如此出尘?......
何楚舞紧紧抿着双唇,看着众人面露痴相,她怕自己会毫无顾忌地笑出来,形象这个东西真是让人无趣。
就在这时,又一个苍老凝重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千秋道人大义凛然,实在让人钦佩。”
众人齐齐看向出声的方向。
一位老者,身披紫黑色道袍,昂首挺胸立于中庭。道袍之上,银色琐碎图案,像一个个未知的咒符,映着月华,流光溢彩,无比诡异。童颜鹤发,目光矍铄,倒与那千秋道人有着几分神似。
来者何人?何以至此?正在众人纷纷揣度之时,千秋道人已越过群众走至老者跟前,十分激动外加急切地说道:“老道友总算回来了,可是想到解毒之法?”
原来他就是千秋道长提及的解毒之人,院中一干人等皆露出希冀之色,翘首企盼。
“不急,待老朽查看一番。”老者说着,便神色肃穆地走过一个个中毒之人,认真仔细地观察起他们的脸色来。
许久之后,老者目光深邃,表情凝重,慢慢地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兀自陷入沉思。
几百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位道骨仙风的老者,争取不错过他的每一个动作,以及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那毕竟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啊。
“这位道长气度不凡,想必是位不出世的高人。”乘着老者沉思的当儿,花梦愁开口说道。
气度不凡?落无尘笑喷,“二哥啊,看事物要看本质,千万不要被外表所迷惑啊。”
花梦愁不解地看着落无尘。
“你以为那个老道刚才围着众人走了一圈是干什么,”落无尘秉着阐明真相的功德说道,“他只是想看一看那些人痛苦的表情,心中乐呵一下而已。”
是这样吗?花梦愁有些怀疑,沉默片刻,问道:“尘儿,你认识那位道长?”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落无尘乐不可支地说道,“他就是我那全心全意贯彻着‘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好师父啊!”
这下是真的无语了。
再说残镜默不作声只是害怕一个不小心就露出自己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好不容易扶正自己的心态,终于从假沉思状态回过神来。
“老道友,此毒是否可解?”千秋道人依然卖力地和残镜一搭一唱,玩得不亦乐乎。
“此乃小毒,”残镜说着,抖抖自己手中的拂尘,扬声道,“徒儿,快将解毒丸拿来。”
随着残镜一声呼唤,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在人群中几个起落,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粉雕玉琢的脸蛋,配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珠,忽闪忽闪的,一脸天真单纯的微笑,让人不自觉地怜爱。
“师父,解毒丸在此,”小冰笑呵呵地扬一扬手中的一个翠绿的瓶子,吐字清晰地说道,“只是徒儿方才数了一下,中毒的共有一百零三人,可是咱们的解毒丸只有六十粒,不够啊。”
满怀期待的心情因为这一句话又低落下来,接着警戒的目光在人群中流窜开来,人们互相窥视,间或一阵假笑,各怀鬼胎。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残镜千秋异口同声道,满脸的揪心与无奈。
“啧啧啧,变态啊,变态!”落无尘看着残镜千秋,清风门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变态,事之临了,还想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正要看看那些人如何收场,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奔驰而来,在浮图庄的门前停下,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庭之中。只见那个身影急匆匆地向众人跑过去,在她之后紧紧跟随者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千秋道人,”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娇嫩,“听说这里有人中毒...此次前来拜寿...家父让我带了一些灵芝草过来,相信能派上用处。”
“你是......”千秋道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气喘吁吁的小女孩,一时间愣住了,回不过神来。
“樱婷!”
这边落无尘已经看清楚来人,一阵唏嘘。
原来打算和他们同行的,只不过某人因为宿醉,第二天起不了身,所以落无尘和花梦愁便先行一步。
“这个傻丫头,不会是因为听说有人中毒,想着来救人才这么赶路的吧?”落无尘有些意外地看着樱婷。
“千秋道长,在下樱挺,家父樱赫海,这位是我的妹妹樱婷。”紧随樱婷身后的樱挺上前一步行礼道。
“原来是白起樱将军的公子与小姐,老夫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千秋道人一脸歉意地说道。
“千秋道长,”樱婷喘着气再度开口,“灵芝草...灵芝草...”
“樱小姐请放心,”千秋道人抚慰道,“有了灵芝草再加上解毒丸,在场所有人的毒都可以解了。”
“那就太好了。”樱婷说着,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多谢樱小姐。”不知谁带头大声说道。
接着感谢之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而另一边残镜与小冰相视一眼,交流了一个“这下没好戏看了”的表情,垂头丧气,暗道可惜。
千秋道人吩咐自己的小童将解毒丸、灵芝草分发给伤者服下。趁着他们打坐调理之际,与樱婷闲话家常开来。
“樱将军一生戎马,建功立业,为人正直豪迈,老朽曾有幸与樱将军一同把酒言欢。今日见樱公子、樱小姐仗义助人,老朽实在是不得不承认‘虎父无犬子’这句话了。”
已经恢复过来的樱婷听完之后,俏皮一笑,“道长错了,‘虎父无犬子’是说我哥哥,我嘛,应该是‘虎父无犬女’了吧。”
“樱婷。”樱挺责备地看她一眼。
“哈哈哈,不妨事!不妨事!”千秋开怀大笑道,“樱小姐天真率直,性情豪放,颇有巾帼之姿。”
正说着,忽闻一声尖锐的呼啸,门前拴着的马不知何故竟然挣脱缰绳,发狂般冲向庭院。
“马儿!”樱婷担忧地叫道,走上前去,想要制止住受惊的马。
就在这时,一团白色的物体,贴着马的身侧忽然凌空跃起,直直扑向樱婷。
“婷儿!”一旁的樱挺急忙向前,想要护住樱婷。
可是他快,有人比他还快。
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樱婷什么也没有看清,那个白色的物体,那匹脱缰的马,全部从她眼中消失。余下的只有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容颜,惊鸿一瞥,婉若游龙。轻云闭月,晦暗苍穹。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出现的,这一切虚幻的仿佛一个梦境。
仙?妖?魔?
即便是长临风,即便是千秋,即便是残镜...在场所有的人都像是迷失了心、智、神。
唯一留下的,提醒着人们的真实便是不远处,那匹早已断气的疯马,以及更远处,那只气息奄奄的——雪狐。

第七十五章
“咳咳!”千秋干咳两声,打破这诡异的静默,顺带不满地瞪了一眼一旁像没事人一样的残镜。
为什么他会现身来凑热闹?千秋递出这样一个愁苦的眼神。
我怎么知道啊!残镜回敬这样一个无辜的眼神。
然而,一直隐身在大树之上的落无尘却什么都知道。
她看到了,修灵蓦地出现,将樱婷护在身后的那份急切;她看到了,修灵注视着樱婷,眼中那份浓郁地快要溢出的深情;她看到了,丹唇微启之间,轻轻地那声呼唤——雪歌。
“哎呀!那不是雪狐吗!?”残镜惊讶地看着远处奄奄一息的雪狐叫道,众人的注意力终于被动地转移。
“老道友识得这只狐狸。”千秋道人连忙顺着残镜的话问道。
“说来惭愧,它是老夫的徒儿所养,与小徒一起下山来的,因为一时不注意脱了掌控,”说着残镜走向樱婷,一脸的歉意,“惊了樱小姐的坐骑,还差点伤了樱小姐,真是罪该万死。”
“呃...”樱婷尚处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放大的脸,修眉凤目,眸若星辰,带着点点迷离的光晕,毫无瑕疵。
“樱婷。”樱挺微微皱眉出声叫道,唤回妹妹的神智。
“哥哥?”樱婷惯性地看向樱挺,一脸的茫然,再回头,忽然一声惊叫,“啊!”
她她她,她竟然靠在别人怀里!?
他他他,他竟然抱着她!?
登时,面红耳赤地从修灵怀中跳开,躲到樱挺身后。
看着樱婷的举动,修灵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一笑,又是一个不小的震撼。只闻“扑通”一声,有人竟然双腿发软,跪了下去,天啊,他看到了什么,神仙啊!
“咳!咳!”被无视的残镜又重重咳了两声。
“老道长严重了,因为小妹伤了令徒的雪狐,我们才该赔罪。”樱挺一脸诚挚的说道,那只雪狐不管怎么看绝非等闲之物啊。
“既然只是一场误会,老道长还是快给雪狐疗伤吧。”沉默良久的何楚舞终于耐不住了,开口说道。她的大师兄怎么了,不知道尘儿在看着这一切么?在清风山上,和落无尘熟络的恐怕也只有这只狐狸了吧,他竟然差点杀了它。
“是是是!”残镜忙不迭地说道,徒弟心情好的时候,他可以摆摆师父的架子,徒弟心情稍有不爽,他那还有空去顾及什么长者身份。幸好今天出人意料的事层出不穷,而且一件比一件来的震撼,因此旁人根本没空去顾及残镜的转变。
“徒儿,去把雪狐带下去,好生照料。”
残镜刚说完,小冰就迫不及待地走向雪狐,心中默念,千万不要有事啊,不然的话,他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大树的方向。
原本洁白无暇的绒毛早已变得脏乱不堪,上面斑斑点点,似有些许血渍浇淋。前肢弯折扭曲,似乎已经折断。雪狐紧紧闭着双眼,低低的嚎啕从喉骨撕摩而出。
小冰走过去,伸出双手想要将雪狐抱起,就在这时,雪狐忽然睁开双眼,充血的瞳眸带着深深的恨意,死死地盯着小冰。小冰不觉一怔,这样戒备的目光,因为刚刚被人伤害,所以想要玉石俱焚。他与雪狐对视,竟然不敢贸然前进。
“哎,可怜的狐狸。”落无尘轻叹出声,接着看向花梦愁问道,“二哥,你说有多少人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
“很多。”花梦愁答道。
的确有很多,只是既然千秋道人不闻不问,他们也没有必要去追究。
“本来想要明哲保身,现在看来不行了,”落无尘略显无奈地说道,“二哥,我们下去吧。”
“好。”花梦愁说着,一手揽住落无尘的纤腰。
“等一下!”落无尘制止住想要径直跳下去的花梦愁,指一指浮图庄大门,“我们从门口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花梦愁微微一笑,带着落无尘跃出墙去。
“好可爱的小狐狸啊,可以让我抱一抱么?”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小冰抬头,看着笑意盈盈走向他的落无尘以及她身旁的花梦愁。
“小心!”提醒的话犹在嘴边,落无尘已经将雪狐抱入怀中,随即转过身去。
小冰一惊,他似乎看到了一抹鲜红。急忙绕到落无尘跟前,只见落无尘正龇牙咧嘴地半拎着雪狐的耳朵和它大眼瞪小眼。左手衣袖已然扯破,皓雪肌肤赫然印着两排牙印,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潺潺流出。
“我看这只狐狸就应该拿去剥了皮毛,烤了吃。”落无尘恍若无事般得打趣道。
再说这只雪狐,待看清抱起它的是落无尘之后,眼中的血光早已退去,乌黑的眼珠,盈盈的似有泪光。将脑袋埋进落无尘的臂膀,鼻息浓重,夹杂着呜呜之声,竟似人的呜咽。
“尘儿......”小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皱皱眉,正要开口。
落无尘看他一眼,轻轻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略带恶意的将自己的左臂在雪狐身上蹭了蹭,然后左手托着雪狐遮住伤口。
这边千秋道人已经疾步走了过来,“原来是花公子!花公子大驾光临,使得浮图庄蓬荜生辉,老夫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千秋道长过谦了,在下实不敢当,”花梦愁忙还礼说道,“道长一生大仁大义,除恶扶正,能来此为道长祝寿实乃在下荣幸。”
“承蒙大家厚爱,老朽心中实在有愧!”千秋诚恳地说道,接着一扬手中拂尘,道,“还请花公子府中一叙。”
花梦愁微笑欠一欠身,看落无尘一眼。
落无尘也不多说什么,抱着雪狐,静静地跟在花梦愁身后,往众人走去。
“梦愁哥哥!尘儿姐姐!”看到花梦愁和落无尘,樱婷喜不自胜,欢呼着迎了上去。
“樱小姐。”花梦愁温和有礼地点头颔首道,接着目光移向一旁,冷眼旁观一切的修灵。
不需要任何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相视而立,他们的风华盖过了一切。初冬的寒风,带着几丝肃杀之意,呼啸着一路席卷而来,然后,隔断,停滞,在这静寂的空间销声匿迹。
花梦愁微微一笑,朝着修灵略微点一点头。
“梦愁哥哥,你们认识?”樱婷诺诺地问道,脸上有着一丝少女的羞涩。她一直想问恩公的大名,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修灵面前,她竟然有一丝胆怯。
这完全不符合她平日豪迈的作风,仔细想一想,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太美了,而且又出现的让人措手不及,嗯,应该是这样。
“算不得认识,见过几面。”花梦愁说道。
“哦。”樱婷有些失望,转而看向修灵。
咦?是错觉吗?樱婷眨眨眼,虽然修灵的目光也落在花梦愁方向,可是他看的似乎不是花梦愁啊。
在花梦愁身侧,落无尘不声不响,埋着头慢慢地梳理着雪狐身上的毛发,没有人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只是短短的一瞬,修灵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而看向樱婷。
猛然的目光相撞,让樱婷有些猝不及防,正要避开,忽见修灵嘴角微扬,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他吐气如兰地说道:“我叫修灵。”
吐气如兰?樱婷心中一动,虽然有些不太合适,可是她真的找不到再合适不过的辞藻。
“殷夫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云霄。
就在落无尘身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直盘膝而坐的某人忽然跳了起来,脸因激动而涨成猪肝色。
“你是殷夫人!殷夫人!”一只略显干瘪的手,颤颤巍巍,却又准确无误地直指落无尘。
郁闷啊,落无尘继续低着头,不动声色,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陈帮主想是认错人了。”花梦愁微微一笑,转身将落无尘护到身后,看着刚才那人说道。
这样的举动,明眼人一看就已明白,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可是某人的智商生来就是为了气死猪的。
“绝对没有错!”陈帮主斩钉截铁地说道,有的人见一次就足够让人记一辈子,比如花梦愁,比如修灵......
底下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确实,这里的人大多两年前也来过浮图庄。不提不要紧,经陈帮主一说,有人是越看越像。
“道长,你也见过啊,两年前就在此地,殷夫人藏身于大树之上,后被道长发现......”陈帮主一脸肯定地说道。
“这个...”千秋道人好不尴尬。看着悠悠众口,他该怎么回答,是还是不是?毕竟两年前那个人的确是落无尘啊,只是不是什么殷夫人罢了。
“殷夫人?哼!”一声戏谑的轻笑,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落无尘听见。
因为花梦愁转身挡在了落无尘前面,现下她和修灵之间没有任何人。落无尘一语不发地背对着修灵。
我靠!你有什么不乐意的?你做了一千年的孤家寡人,现下功德圆满了,你还在这边冷嘲热讽个什么劲?真想一个巴掌扇他十万八千里!不过这个恶念在落无尘心中运行了一周天之后,就偃旗息鼓了,她虽然有这个胆量,但却没有这个实力啊。
花梦愁微微一笑,不再多做解释,转身看向落无尘,伸手理一理她额间滑落的几缕秀发。
落无尘一怔,抬头,陷入满怀关切的双眸。
千秋干咳一声,道:“陈帮主真的认错人了,殷夫人又怎么会在此出现呢?”
陈帮主动动嘴,还想说什么。
落无尘淡然一笑,终于开口:“陈帮主,恕我失礼,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浮图庄。”
她说地真挚诚恳,没有任何掩饰之意。
陈帮主看着她,刚才的坚定不禁开始动摇。
“各位,还请各位到府中小聚。”千秋道人也急忙转移话题,相邀道。
既然千秋已经如是说,大家也就不再有疑义,纷纷随着千秋等人步入大堂。还有一些人因为毒素尚未散尽,遂留在院中继续调理。
“二哥,”落无尘在花梦愁身侧低声耳语道,“二哥先进去吧,我要处理一下小狐狸的事。”
花梦愁看着落无尘,短暂的沉默,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嘱咐道,“尘儿,你一个人要小心。”
落无尘看着花梦愁,有些困惑,在这里她要小心什么?只是不待她询问,花梦愁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府内。
找了个人少的角落,落无尘席地而坐,将小狐狸轻轻放到地上。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几粒生肌活血丹。
看着小狐狸嘎嘣嘎嘣地吃着药丸,落无尘不禁扬唇,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人命不如狐狸贵。
看着先前那些人的惨象,她起不了丝毫的同情,更别说要给他们解药,而现在她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那些世人千金难买的丹药喂给一只狐狸。
忽然想起樱婷,想起她救人时的那份心切,相较之下,自己真是邪恶!
“小狐狸,你说我是不是很邪恶?”落无尘看着伤口慢慢复原的雪狐问道,问完又笑,自嘲之意更甚。
“尘儿。”略显稚气的声音响起,小冰跃然出现在落无尘跟前。
“师兄弟弟,你来干什么?”落无尘看着小冰,既觉意料之中,又觉意料之外。
已经对这个称呼麻木了,小冰径直挨着落无尘坐下,“我来给你看一样有趣的东西。”正说着,不期然间看到落无尘映着月光的侧脸,湿漉漉的竟似有泪痕滑过。
“尘儿,你哭了?”是谁这么大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拜托,我又不是铁打的,”落无尘毫不介意地说道,伸出自己的左臂,血迹已被清理干净,但牙印尚在,“被雪狐咬了这么大个洞,我当然会痛,痛了难免会落泪,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心中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可是看着满脸理所当然的落无尘,小冰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毕竟是小孩心性,很快的就相信了落无尘的话。
“师兄弟弟,你说的有趣的东西是什么?”看着小冰的释然,落无尘微微一笑问道。
“对了!”小冰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布来,“就是这个。”
落无尘接过绢布,展开一看,“藏宝图!?”
立马两眼放光,只是当她再看一遍,仔细看清宝藏所在的位置之后,先前还光芒四射的眼眸瞬间黯淡无神。
那个宝藏所在的地方竟然是那寸草不生,渺无人烟的清风山,怎能不叫人失望。
“师兄弟弟,这是哪里来的?”落无尘晃着手中的绢布问道。
“来浮图庄的人手中都有这样一方绢布,我随便借过来看一看。”小冰说道。
“偷就偷呗,还借呢。”落无尘不屑地说道。de  ath19.com
“什么偷啊,我是要还的!”小冰据理力争道。
这下落无尘明白师父师叔们在担心什么了,看来聚在这里的十有八九是冲着清风山的宝藏来的。
话说日前一场大火,燃尽清风山一切,魑魅魍魉生死不明,但是清风门常年累计的宝藏却在秘密地带被人无意中窥得,于是乎,藏宝图一出,寻宝之人摩拳擦掌,比肩继踵而至。

第七十六章
雪狐已经康复,站起来绕了几圈,又蜷缩到落无尘身边。
小冰一语不发地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落无尘,卸掉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她的脸上有着天生的淡然,超然物外,不染尘埃。即便如此,从她的眼中还是看到了一丝担忧。
“尘儿,你在想什么?”小冰开口问道。
“我在想,”落无尘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这方绢布质地柔滑,不知出自哪里,下次一定要去批量采购一些回来。”
火大!“尘儿......”
“哈哈,好了好了,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散播出这样的谣言的。”落无尘笑道。
“你是说还有幕后黑手?”小冰问道。
“显而易见。”落无尘有些不屑地说道,“只是......”忽然间,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任何痕迹。
“只是什么?”看着突然沉默的落无尘,小冰问道。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尘儿姐姐!”
樱婷正寻摸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落无尘扬扬手,随后看向小冰,将手中的绢布还给小冰,道,“师兄弟弟,你先带雪狐到师父那里去吧,记得要帮它洗个澡啊。”
“切!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这样的事?”虽然满口埋怨,小冰还是领着雪狐迅速遁去。
“尘儿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啊?啊!你的手臂受伤了!”樱婷看到落无尘的左臂惊呼道。
“没什么大碍,只是给雪狐包扎的时候与它的牙齿碰了一下而已。”落无尘打趣道。
“都怨我,”樱婷有些自责地说道,蹲下,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尘儿姐姐,我来帮你包扎吧。”
落无尘笑笑,并不拒绝。
她看着樱婷那认真专注的表情,清秀的脸蛋,稚气未脱,天真烂漫。明明还这么小,却已经有了一颗正气凛然的丹心。
“樱婷,你为什么要去救与你毫不相干的人?”落无尘忽然开口问道。
樱婷茫然地抬起头,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落无尘的意思。
“你用灵芝草去给那些人解毒,我都听说了,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落无尘说明道。
“因为他们中了毒啊。”樱婷理所当然地说道,有些奇怪落无尘为什么会问这个,“他们中了毒,命在旦夕,而我又有解药。爹说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幸,在别人遭难之时,出手相助,即便日后没有回报,也会还得一个良心的安定。”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所救之人可能是一些大奸大恶之辈,今日你救了他,明日却会有很多人死在他手上。即便是这样的人,你也会去救么?”
“不会,来浮图庄的都是当世英雄,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樱婷一脸天真地说道。
落无尘微微一笑,“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说今日中毒的是‘魑魅魍魉’,你也会救么?”
“这...”樱婷神色一紧,深深皱眉,陷入沉思。她没有见过魑魅魍魉,但是她听说过魑魅魍魉,他们是世人避之不及的灾难,他们给世人带来恐惧、惊悚与不幸,这样的人是不能救的,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从良心上来说。
看着樱婷这么郑重的思考,落无尘不禁一声轻叹,问道:“樱婷,为什么你要犹豫?”
“我...”樱婷看向落无尘,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没有见过魑魅魍魉,魑魅魍魉也没有伤害过你,他们的存在对你来说其实无异于先前所救的那些人,都是陌生人,为什么你会犹豫不决?”
“可是,正如尘儿姐姐所说,他们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啊。”樱婷说道。
“大奸大恶?”落无尘轻笑,又问,“为什么他们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世人都道,魑魅魍魉无恶不作,生性凶残,当然是大奸大恶之人。”
“世人?”落无尘带上一抹趣味,单手托腮,看着樱婷,“‘世人’这样说是因为‘世人’吃过魑魅魍魉的苦头。难道你也吃过?”
“没,没有。”
“那你的家人受过他们的伤害?”
“没、没有。”
“哎!我不禁要开始同情魑魅魍魉了,或许他们只是做了一件‘光明正大’的坏事,流传于江湖,却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成了人人所不齿的罪恶的根源。一传十,十传百,一代又一代,人们只记住了魑魅魍魉的罪恶,而导致它罪恶的根由却不知被遗失在了哪个年代,你说魑魅魍魉可不可悲?”落无尘戏谑道。
“这个......”樱婷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落无尘说的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不但如此,她心中竟然会有一丝赞成,为什么会这样?樱婷一脸苦恼地看着落无尘,“尘儿姐姐,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还有这样的说法。”
“也没有人告诉过我,都是我自己凭空想出来的。”落无尘笑道,哎,希望能在樱婷形成那种黑白定式之前稍稍改变一下她的观念,不然的话,她的大师兄后半生只能是孤苦伶仃的命咯。落无尘朝天空翻个白眼,暗抚自己紧揪的心扉,不禁感慨自己还真是一个好人。
“可是我却觉得尘儿姐姐说的是对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樱婷愁眉苦脸地嘟哝道。
“哈哈,那是因为你自己开始思考而不是跟着别人的观念走。”落无尘笑道,接着一脸正色地看着樱婷,“樱婷,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没关系。只是我希望你以后能用自己的心去体会,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跟着自己的心去走,不要受旁人左右...也不要再让爱你的人为你伤心了...”最后一句声音极轻,轻到虽然樱婷靠落无尘很近,还是没能听清。
远方的风带来一股腐败的味道,落无尘轻微地皱皱眉,站起身来,这个院子安静的有点古怪。
“尘儿姐姐......”樱婷也跟着站起来,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落无尘看着樱婷身后,笑得异常灿烂的容颜,嘴角滑过一丝轻笑,“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找我。”
“那就乖乖地和我走吧,”来人一手扶住樱婷笑眯眯地看着落无尘,“我想现在你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落无尘看着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这是什么气息?带着腐臭,伴着酸涩,只是一瞬,便笼罩在浮图庄上空。
大堂之上,有人已经微微变色,而反应灵敏之人却早已窜出屋去。
千秋道人看着满院的惨象,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这次表情是真的凝固了,偌大的浮图庄院,已经毫无生机。院中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腐烂的尸体。一层薄薄的雾霭,弥漫在群尸之间,夹杂着让人反胃的恶臭,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脊骨发凉。
“怎么可能!?”有人惊呼,是的,怎么可能?
只是短短的一瞬,原本还安于调息的人竟然全死了!而且还是在浮图庄!!还是在这个高手云集的时刻!!!
无声无息,这么多人顷刻毙命......谁能做到!?
“樱婷!”不远处一个偏僻的角落,忽然传来樱挺焦虑的呼唤。
千秋等人疾步走过去。樱婷双目紧合,被樱挺搂在怀中。
“樱公子切勿心焦,待老夫诊断一番。”残镜说着,伸手搭上樱婷皓腕,眼眸之中,玩意已减,片刻,长吁口气,“樱小姐只是昏迷,并无大碍。”
“多谢道长。”樱挺道谢道,心中猛然松口气。
这时大多数人已经走至院中,看着那些尸体,只觉心中一阵翻江倒海,有人开始呕吐。
一具具尸身,体无完肤,溃烂不堪,显然是受到强烈腐蚀。
看着尚未散去的烟雾,千秋缓缓说道:“看来杀死他们的就是这些毒烟了。”
“千秋道长,什么人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有人悲愤地问道。
千秋残镜相视一眼,一时之间竟无语可对。
“若说能有此等本领,施毒杀人,来去不惊动在场任何一位,而且手段又如此狠毒,这个世间除了魑魅魍魉,恐怕无出其二了吧,”一个平静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众人面色剧变,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长临风正一脸处变不惊地站在旁边,注意众人射过来的目光,长临风稍稍正色,说道,“浮图庄与清风山相距不远,何况日前清风山遭人扫荡,魑魅魍魉前来复仇,也是合情合理。”说道这里,长临风忽又哂然一笑,“当然这只是在下一些推测而已,大家竟可当做玩笑。”
长临风的推测,有谁会当做玩笑?不过这不是众人震惊的原因,最最令人钦佩的是有人提到魑魅魍魉能脸不变色,心不跳。
谈虎变色,面如死灰,是不是就是形容如今的场面。
人人举刀自卫,如履薄冰,早就失了既往的沉着,平静,生怕一个不留意,黑暗之中就会伸出一只手来,将自己拉入地狱。现在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逡巡的目光是赤裸的猜测与揣度,如阴暗中的仓鼠,形象大义早就丢到一边。
长临风暗自掩去眼中的不屑,放眼望去,真正主角早已退场,可笑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
“千秋道人,魑魅魍魉实在凶残,杀死这么多无辜,还望千秋道人能主持公道,替江湖众兄弟报仇!”有人义愤填膺道。
“对!魑魅魍魉一定躲在清风山上,我们杀上清风山!老子就不相信,和众人之力,还真怕了他们!”有人怒火中烧地附和道。
“对!对!豁出去了!魑魅魍魉实在欺人太甚!”
越来越多的举义之声响起,就像一锅水经过火苗的加热开始沸腾起来。
长临风不禁扬眉,看来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啊。
“诸位,今日各路英雄遭此劫难,都是因为老朽。老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千秋一脸沉痛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待老朽想个万全之策,定为枉死英雄报仇!”
现下这样的趋势,即使知道是有人暗中嫁祸,他也必须随波逐流,报仇是假,吸引着人们的恐怕就是那张所谓的藏宝图了,该怎么办?如果是平日,管他谁会去清风山,可是,偏偏是现在,千秋抬头,看着那即将完满的圆月。
再看残镜,同样的面容凝重。长叹一声,这场寿宴尚未开始,已然完结。
“尘儿姐姐!”樱婷猛然睁开双眼,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你醒了。”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樱婷微微侧过脸去,“你...是修灵?”
“很好,你记得我的名字。”修灵嘴角微扬说道。
“对了!尘儿姐姐呢?”樱婷焦急地问道,一脸的担忧,“为什么我会晕倒?尘儿姐姐怎么样了?”
“你不用担心,她没事。”修灵波澜不惊地说道,现在落无尘所处的地方应该算是安全的地方吧,至少不用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那梦愁哥哥呢?”樱婷又问道,他会担心尘儿姐姐吧?他知不知道尘儿姐姐没事?
“花梦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应该去找你口中的尘儿姐姐了吧。”
樱婷看着修灵,一时的失神,一时的迷惘,熟悉的、痛苦的、悲伤的记忆,若有若无,随时间的流逝,抓不住痕迹。
“你...到底是谁?”樱婷诺诺地开口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修灵轻快地答道,“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避开这里的混乱。”
“混乱?”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啊,樱婷现在脑中也是一片混乱。
“你真的会保护婷儿。”门外有人走来,出声问道。
“当然。”修灵看着樱婷头也不回地答道。
“保护我?”樱婷看着来人,“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婷儿,这里许多江湖人士被魑魅魍魉所杀,千秋道人要率众人到清风山讨回公道,为兄也要前往去助千秋道人一臂之力。”
听到此处,修灵几不可闻地一声轻笑。
“所以婷儿......”
“哥哥要我一个人去避难?”樱婷急忙打断樱挺的话,“怎么可以!况且,浮图庄里有人死了吗?真的是魑魅魍魉所杀?有人亲眼所见?”
为什么会这么巧?明明尘儿姐姐刚刚和她提到魑魅魍魉啊。
“这...”樱挺一脸诧异地看着樱婷,暗讶她为何如此发问。
“魑魅魍魉作恶多端,除了他们还有谁能犯下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修灵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只是这个原因?没有真凭实据就做这样的推测?所有人都这样想吗?千秋道人也这样想吗?”樱婷几乎开始恼火了。
“婷儿,”樱挺看着自己的妹妹,感到有些不相信,“婷儿为何如此发问?”
“我...”樱婷忽然怔住,是啊,为什么她会开始怀疑起来,难道就因为尘儿姐姐说的那番话么?她自己去思考,不想人云亦云?
“有人和你说过什么?”修灵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樱婷呆呆地看着修灵,点点头,“尘儿姐姐说世人的想法不一定都正确,让我自己学会判断是非......”
“离经叛道。”修灵轻声评价道,不知在责怪谁,继而对上樱婷的双眼,“即使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你也没有能力去证明那些人不是魑魅魍魉所杀。木已成舟,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随我离开这个地方,你也不想的哥哥在保命的同时还要分神顾虑你的安慰吧?”
“我......”樱婷看着修灵,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修公子,那么舍妹就暂且拜托了。”樱挺看着修灵抱拳说道。
修灵看樱挺一眼,并不答话。
樱挺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为什么对我哥哥这么无礼?”樱婷略带不满地问道。
“生气了?”修灵面带微笑,好不开心。
“你!”樱婷扭头,索性不再理会。
接着,“啊!干什么?放我下来!”樱婷又气又恼地看着修灵一脸自得地抱着自己。
“干什么?当然带你离开这里啊。”随着声音隐没,两人已相去甚远。
茫茫海面,波涛暗沉。
灯火通明的帆船之上,水无浪把玩着手中的护法守玉,看着落无尘,扬起一个热情纯真的微笑,“金护法,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落无尘的目光在水无浪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水无浪身边的新月,认命般长叹一声。

第七十七章
走进房间,看着那个心平气和地坐在床上的人影,她真的有点羡慕了,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那么的沉着冷静。
“你们都下去吧。”新月对守在落无尘身边的三位侍婢说道。
“是。”三人回答着,欠一欠身,安静离开。
“新月,”一见旁人全都离开,落无尘急忙上前一把握住新月的双手,瞬间的微颤以激动的心绪而掩盖,仰起一脸阳光灿烂的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落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那么...嗯,爽朗啊,我觉得有点寒意......”新月一边说着,挣开落无尘的双手,紧了紧自己的衣服,真的,落无尘笑得这么友好,准没什么好事。
“说什么呢。”落无尘笑道,一脸深意。
“呼!”长叹一口气,“落姑娘,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宇文楚是不是离开槃若城了?”落无尘一改先前嬉笑的态度问道。
“教主身受重伤,至今尚未复原。大小姐的事情并没有张扬出去,此次前来主要是以槃若城的名义为千秋道人祝寿,另外,教主还吩咐一定要将金护法带回魔教。”新月一口气不停地说道。
“宇文楚身受重伤?”一丝狐疑滑过眼迹,落无尘看着新月一脸的淡漠。
“是的,那日,你离开槃若城之后,教主孤身一人返回总坛,只是对外宣称大小姐与金护法有使命在身,暂离魔教,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说。”新月说道。
落无尘听完新月的话,沉默片刻,接着问道:“新月,此番前来途中有没有听说过有关清风山宝藏的谣言?”
新月一声轻笑,从袖口掏出一方绢布,“落姑娘指的可是这个?”
“的确。”落无尘看着那方绢布道,“我原先还以为这个谣言就是宇文楚刻意散播出去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我猜错了。”
“哦?为什么落姑娘会认为是魔教所为?”
“女人的直觉。”落无尘一本正经地答道。
......这算什么答案!?
“咳嗯,”新月看着落无尘,“水护法已经吩咐这里的侍婢,务必要紧紧守住金护法,如果有什么差池,估计我们也难逃一死......”
“连你也会受牵连?”落无尘有些讶异地问道。
“不错,连我也会。”新月略显无奈地说道。
“...我明白了,反正我也要回槃若城,这样到省了不少事。”落无尘沉吟着说道。
“如此甚好,”新月大感宽慰地说道,“落姑娘,我不宜在此久留,若落姑娘有什么需要......”
落无尘摇摇头,“我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新月看落无尘一眼,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刚走至门边,忽听落无尘问道:“新月,你的伤好了么?”
“呃,嗯。”新月一愣,回头,不解地看着落无尘。
落无尘随意一笑,“我只是关心一下,如果闭口不问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
这人,新月无语地看她一眼。
新月刚离开房间,那三位侍婢又尽忠职守地站回了原位,落无尘无力地仰躺到床上,以手加额,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悲切,久久不愿散去。
“她相信你说的话?”甲板之上,水无浪闲坐在船舷上,看着新月问道。
“不知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看你的了。”新月说道,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是为了以防万一呢,还是为了公报私仇?”水无浪戏谑地问道。
“怎么样都可以。”
“这里是什么地方?”樱婷看着满室的书籍,半是好奇半是困惑地问道。
半个时辰前,她还呆在浮图别院里,而现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离开浮图山庄多远了。只是知道她一直偎依在修灵的怀中,阵阵清风吹过,虽是冬季,可是她竟然感觉到温暖,想到这里,樱婷不自觉的脸红起来。
久久未得到答案,樱婷抬起头,看着修灵。
他在发呆?看着一个空荡荡的书架发呆?一头绸缎般的黑发,散乱地披在身后,略显张扬,眉角斜飞,略显不羁,只是那痴迷的目光,所寻之处,似乎有着令他难以割舍的回忆。
“修灵...哥哥...”樱婷嗫嚅着开口道。
“这里本来有着可令世人为之癫狂的秘笈手札,可惜遇到了一个不识明珠的丫头,将它们全部变成了柴禾。”修灵嘴角抹笑轻轻说道。
“...不是不识明珠,多半是毫不在意吧......”樱婷沉默片刻,说道。
修灵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看向樱婷,“你说的对,的确是毫不在意。”
“呃,修灵哥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樱婷转移话题又问道。
“清风洞。”这次修灵很爽快地答道。
“什么!?”惊讶,难以置信,清风洞?她怎么会在清风洞?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修灵笑道。
“可是,为什么会是清风洞?”既然是要避开这场混乱,既然这场混乱与魑魅魍魉,与清风门有关,为什么要来清风洞?
“是啊,为什么会是清风洞呢?”修灵一手点着自己的额头,做沉思状。
看着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樱婷,忽然展颜一笑,“大概是因为我就是属于这里的人吧。”
大概是因为我就是属于这里的人吧......樱婷一脸惊愕地看着修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听不明白?不,不是不明白,只是,只是,她没有办法去思考,看着他的笑容,她的思维一时间好像被阻断,答案在脑中呼之欲出,却怎么也冲不出这层阻隔。
一样的表情,修灵微笑,看着樱婷。
不管历经多少沧海桑田,她的表情和那时如出一辙。
“为什么是妖山?你为什么会在妖山?”如雪歌看着自己眼前那个弱不禁风的男子一脸迷惘地问道。
“是啊,为什么会是妖山呢?......大概是因为我就是属于这里的人吧......”那个男子微笑着,轻快无比地答道。
然后是惊愕,是沉默,是相顾无言......
“你,你是清风门的弟子?”难以置信的声音将修灵从回忆中拉回。
修灵看着樱婷,不对,还是有些地方和以前不同了。暂缓过神的樱婷脸上没有苦大仇深,没有剑拔弩张的气焰,虽然还是高度警觉,但瞳眸却难得清明。
修灵只是看着她,并不答话。
“清风门,那么,你,你是魑魅魍魉之一?”樱婷再一次震惊地开口。
爽快地点头,双手抱臂,等待她的反应。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不去解释?那些人被杀之时,你明明就和千秋道人呆在屋内,那些人并非魑魅魍魉所杀,为什么你不去解释!?”樱婷看着修灵,满目的不解与痛惋。
这个...反应完全不对,修灵看着樱婷,忽的松了一口气,原来他还是担心她那根深蒂固的黑白观,可是现在,似乎不用担心了,这样,是不是很好?为什么他只是松了一口气,之后并没有一点欣慰?他的心到底怎么了?
修灵眼中带上一抹趣味,“为魑魅魍魉辩解的人,你还是第一个,难道你不认为魑魅魍魉是穷凶极恶之徒?”
“我,我原先也是这样想,可是,可是,”樱婷低下头,“可是尘儿姐姐说,没有人看过魑魅魍魉作恶,她还说要我跟着自己的心走,我,我觉得修灵哥哥是个好人......”
“好人?哼,”修灵不屑一笑,咬牙道,“说起好人,谁又能比得上你口中的那位尘儿姐姐。”
是的,落无尘已经知道樱婷是如雪歌的转世,不但知道,还不在意,不但不在意,还很乐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作为大师兄有这一样一位体贴的师妹,他应该感到高兴啊,可是为什么他却感到由衷的生气?
“修灵哥哥,其实你是认识尘儿姐姐的吧?”樱婷看着面色不善的修灵,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认识她!”想也不想一口否决。
真的认识,樱婷现下已无比确认。
落无尘不是如雪歌,如雪歌回来了,他等了一千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么?为什么还会感到迷茫,心痛?
落无尘不是如雪歌,高兴,还是难过?一直的期盼变成了现实,为何是从未有过的失落?摇摇晃晃的船身上,带着昏昏沉沉的思绪,落无尘睁开迷蒙的双眼,她似乎睡着了。
眼前的景象晦暗不明,翻个身,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暗沉的海域,浪卷风啸。
就这样木然地愣了许久,直到......
落无尘猛然回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一个灰暗身影,“你!”
“终于注意到我了。”稚嫩的声音响起。
“水无浪?”落无尘不确信地问道。
“会在这个时候来此看你的,除了我还有谁?”音调忽转,带着三分玩味,七分恼火,刚才她竟然愣了这么久都没有注意到他!
“水护法若是闲着无聊,可以去甲板上吹风,或是纵身入海,来个冬泳什么的,”落无尘好心地建议道,“扰人清梦实在是很不道德。”
“有趣,金护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啊。”水无浪笑道,起身,慢慢走近落无尘。
落无尘高度戒备地看着水无浪,右手不声不响,取出几根银针。
“金护法可想知道教主到底为何招你回去?”走至床前一步之遥,水无浪停住,忽然说道。
“嗯?”落无尘看着水无浪,忽然一闪神。
只是这一瞬,顿觉周身麻痹,不能动弹。
“啧啧啧,金护法,银针可不是能随便玩的。”水无浪一边说着,一边一根一根取下落无尘手上的银针。
落无尘愤懑地瞪着水无浪,一双眼眸,折射着窗外透过的几缕月光,慑人心扉。

第七十八章
“这把剑......”绕过那些书架,瞳眸豁然放大,樱婷愣愣地看着莲花座上悬空的宝剑。
云蒸霞蔚,七彩迷离,玉色剑身,修长俊逸。
归隐,一把剑,却又不仅仅是一把剑,它是一个灵,一个魂,千古悠悠,沧桑巨变,始终如一的是亘古的思念与守候。
“这就是归隐。”修灵站在樱婷身后,解说道。
“...归隐,它就是归隐...”樱婷呢喃着,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抚上剑茎,“好温暖,可是,好忧伤啊...”
“忧伤?”修灵不解地看着樱婷,因她脸上的突然的失落而困惑。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归隐好像很寂寞......”
“即使在你手中也会寂寞?”修灵看着归隐,剑光黯然,如同满怀希冀的心情被冷水浇淋一般。
修灵接过归隐,暗自沉吟道,“为什么你连自己的主人也不认了?”
“主人?”樱婷疑惑地看着修灵。
“是啊,这把剑应该归你所有,可是现在它却犹豫了,为什么呢?”修灵自顾自说道,不知道是在问谁。
“...我听父亲提到过,归隐是一把圣剑,天下虽然传闻甚多,可是亲眼得见的人少之又少。不过两年前,归隐现世,摧毁了世间另一至宝蓝田盏,世人终能有幸一睹其圣姿,那时候,持剑之人好像是易楼老板,叫落无尘...落无尘...尘儿姐姐,难道...”樱婷再一次震惊当场。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吗?”修灵说着,随手一扬,归隐再度回归原位。
原来她就是落无尘,是啊,她和花梦愁走在一起,又称呼花梦愁为二哥,她怎么没想到呢?
如此说来,归隐的主人应该是尘儿姐姐呀。
而现在,落无尘正陷入无边无际的昏睡之中。
水无浪离开了,确切的说是点了落无尘的昏睡穴之后逃走了。是逃走了,只是近距离地看着她,只是短暂的一眼,他竟然莫名的心悸,如果不逃走,他怕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所以,当对上落无尘的双眼,水无浪便毫不迟疑地点了落无尘的昏睡穴,溜之大吉。
“没想到水护法竟然会如此狼狈!”讽刺的声音,夹杂着愤恨与不甘,新月一脸嘲讽地看着负手站在甲板上的水无浪。
水无浪默默无言地淡然地睨视新月一眼。
“为什么?难道你会害怕她?”新月不甘地问道。
“为什么?”水无浪重复道,接着自嘲一笑,“我怕我会爱上她,我可不想去和教主争一个女人。”
“水无浪,你胡说什么!”脸色因愤怒而煞白,清丽的容颜开始扭曲。
水无浪冷然一笑,不再多言。
新月静立片刻,愤然转身离去。
头痛,剧烈的痛,落无尘的切身体会就是觉睡多了也是一种折磨。
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她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天。水无浪和新月已经离开大船去往浮图庄,现在船中剩下的只有落无尘,以及三位与她寸步不离的婢女。而那三位婢女,她见过,烟花之地一次,水府一次,这里是第三次。
“各位姐姐,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吧,还不知道各位姐姐尊姓大名呢。”落无尘无聊地趴在船舷上,看着齐齐站在她身后距离她尽一寸之遥的三位问道。有必要看的这么严吗?这样她还怎么逃啊?
身上那些瓶瓶罐罐的粉啊,药啊,不知道丢哪去了,好像还剩下一瓶鹤顶红,汗,看来到时候实在逃不掉,她的后路倒是已经铺好了。
而那三位婢女并不答话,只是紧紧地盯着落无尘,不和她说话,就不会被她所骗,只要不被她欺骗,那么她就别想逃离这儿,她们一直这样坚信着。
“我饿了,要进餐。”静候半晌,连个回声都没有,落无尘真的郁闷了。
美味佳肴,何其丰盛?落无尘捋一捋衣袖,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本想邀她们共同用餐的,不过看现在的情况,多半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结局,那就算了。
落无尘独自一人忙的不亦乐乎,以后她可能再也没有心情去品尝美味佳肴了吧,这样想着,忽然之间,一股凄凉的情绪慢慢四溢开来。一直压抑着自己,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考,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只要不经意的轻触,悲伤如同决了堤的洪水立马咆哮奔腾席卷而来。
她告诉新月自己不会离开,可是她不得不离开,路的尽头,或许只剩下遍布的荆棘了吧。
再吸允掉一个牡蛎,海产啊,味道真的...有点怪?
“哇!”一口鲜血喷出,腹部没来由的一阵绞痛,落无尘捧着自己的肚子,看着眼前的牡蛎,忽然之间有一种了悟,真是可笑啊,落无尘摔倒在地,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身影,无力地低喃,“你们,你们,下毒了......”
“金护法!”一人惊叫,看着面容惨白的落无尘,嘴角鲜血四溢,一片殷红。
“等一下!”一人阻止想要上前的侍婢,从头上取下一只银钗,插入食物之中,银钗瞬间变黑,“怎、怎么会这样?”
“大姐,怎么办?水护法吩咐过,不准有任何差池...否则,否则...”即将到来的结局让她遍体生寒,无法再说下去。
原先阻拦的人也一脸惊慌,急忙走至落无尘身边,将她扶起,“金护法,金护法......”
“是谁下的毒?怎么会这样!?”看着落无尘一手紧揪自己的衣衫,冷汗涔涔,唇间泛白,已毫无血色,一人手足无措地焦虑地问道。
“...痛,好痛...”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落无尘紧咬的牙间传出,额间发际,尽是豆大的汗珠。
“金护法,你一定要撑下去,绝不是我们要加害于你!”被称作大姐的人惊惶地说道,接着,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看向一边的另外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两人,“你们先在这里照顾金护法,我去将小船放下,然后带着金护法去找水护法。”
“可是,可是......”一人看一眼气息奄奄的落无尘,她还能活那么久吗?
“没有可是!”被称作大姐的人说着,将落无尘交到另一人手中,匆匆离去。
心如刀绞,五脏具焚,落无尘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拳,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输掉,一松手,就会魂归离恨天。
“金护法,你再坚持片刻。”一人抱着落无尘,发自肺腑地鼓励道。
落无尘微微睁开自己的双眼,嘴角吃力地一张一合,“...水...水...”
“金护法,你等着,我这就去倒水来。”一人说着,慌忙跑出去找水。
“金护法,你想说什么?”剩下的一人,看着落无尘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双唇,问道。
张嘴,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咯血的难受。
“金护法,你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只是...千万不要死啊!”剩下的那人颤声叫道,侧身,仔细聆听落无尘的每一句话。
“我...只是...想说...”似乎每一个都耗尽她所有的力气,落无尘气若游丝的说道,“对不起...”
“什么?...呃...”还来不及反应,那个婢女就闷声一头栽倒。
“水来了!啊,小妹!金护法!”端着茶水急匆匆赶来的人看到房中倒地不起,无声无息的两人,手一抖,茶水尽皆散落。
“小妹!金护法!”摇摇两人,全都没有反应,也没有半点生机。颤微微地伸出手去,探上落无尘的鼻息,赫然对上一双闪亮的瞳眸,“金...”
话来不及说完,意识已开始模糊起来,在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一道银光稍纵即逝。
“哗!”甲板上传来一阵水声。
落无尘皱皱眉,不再迟疑,急忙走出舱去。
“救,救命...”虚弱无力的声音,在那位侍婢身后响起。
“金护法?”侍婢一惊,回头,看到落无尘颤颤巍巍地向自己走来,面容惨白,唇间发紫,似乎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她们要杀我...”落无尘说着,一个趔趄,无力地向前栽倒。
“金护法!”婢女急忙伸手扶住落无尘,然后脖间似乎被蚊虫叮咬一口,视线顿时开始朦胧,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落无尘,“你,你......”砰然倒下。
长吁一口气,落无尘站起身来,随手抹去涂在唇间的色彩,“要卸掉你们的警惕可真不容易。”
她要离开,她要回去,在摸到身上那瓶鹤顶红之后就有了主意。满桌菜肴,皆有剧毒,那毒就是落无尘自己下的。一边抱怨着菜色调味单调,然后,将酒壶中的酒倾倒到菜肴之中,美其名曰增味剂,谁又会想到,那壶酒里面早就换成了鹤顶红。
落无尘当着那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在菜中下毒,然后吃完手中捏着的最后一枚无毒的牡蛎,然后,假装中毒倒地。因为验出菜中真的有毒,因为看到落无尘的痛不欲生,所以,众人再无心去怀疑,去求证......
水无浪,你太小看我了,落无尘冷笑一声,只是转而又愁眉苦脸起来,我我我,我怎么这么阴险狡诈啊!?
寒风迎面,刺骨的严凉,落无尘缩一缩肩,看了一眼甲板上昏睡不醒的人,思索片刻,将那人拖进舱中。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以后你们自求多福吧。”落无尘喃喃道。接着,走出舱外,翻身跳下准备好的小船,扬长而去。

第七十九章
海浪嬉笑着靠近,远去,拍打着岩岸,激起几米高的浪花,然后一溜烟地退回,似玩虐的孩童,追逐着风潮。
落无尘坐在船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广阔无垠的海域,忽然之间,她不知道到底应该何去何从。船桨就靠在手侧,一半浸在中,因为水的推动,吱吱呀呀,衬得这片海域更为寂寥。
多久了,她停驻在这个地方?木讷地思考着,只是知道体温已经零下,身体已经僵硬,牙齿已经开始本能地打颤,尽管如此,她却不想动一下,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地埋下。
新月不是新月,宇文楚不是宇文楚......模糊的事情渐渐明朗,她悲哀到想笑。
为什么她还要回去?因为不回去不行。为什么不回去不行?因为,因为......
落无尘慢慢地抬起头来,视线随着一波风浪远去,远去,海的彼岸,山崖之巅,因为她开始牵挂。
海的彼岸,山崖之巅...落无尘用力眨眨干涩的双眼,谁站在那里?长身玉立,衣带翩跹,凌乱的长发,随风翻卷,狂放不羁。
“师,师兄......”落无尘艰难地张张嘴,无奈喉咙涩泽,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修灵在找她吗?还在担心她吗?
落无尘艰难地掰开略显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然后慢慢移向手腕,打开表盖,刹那之间,银光流泻。
分分秒秒,嘀嗒而过,落无尘紧紧地锁住远处那道身影。
合上,打开,合上,打开......
一缕光线,明明灭灭,在这暗沉的海域,何其耀眼。
为什么他会无动于衷?还是早已看到,只是不想接近?
合上,打开,合上,打开......
直到光线开始变弱,如垂死的萤火虫,当最后一道光线在表盖合上之前熄灭,希冀开始远去,心开始慢慢冻结。落无尘取下手表,抛出,扔掉这一世唯一属于她的东西。
修灵默然地看着那片暗沉的海域,看着那道忽隐忽现的白光,他知道谁在那里,可是,为什么她要回来?
再迟一些吧,或者,离开,去别的地方,等过了明天,他会再去找她,或许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但是,他会陪着她,即使时间变得有限,生命变得短暂。
光芒消失,他听到咕咚一声,什么东西落进海中,沉入海底,永不现世。
看着那片森然的海域,看着那叶模糊的扁舟,凛冽的寒风卷起巨浪,呼啸而来,颓废而去,在他衣襟留下一层水珠。这水珠,是凉爽,还是寒冷?心骤然紧缩。
尘儿,你要在那里呆多久?
良久的静默,修灵迎风而立,执着地等着落无尘离开。
忽然,“哗”的一声巨响,船身之侧溅起几米高的水花。
修灵心下一凛,“尘儿!”来不及思考,纵身而下,只是须臾,已然立于船头,“尘......”
她还在?
落无尘俯身趴在船边上,远处,一支船桨,浮浮沉沉。刚才一脚将那船桨踢飞,的确费了她不少力。
听到修灵的声音,落无尘困难地转过脸去,以幽怨的目光狠狠地瞪着他,微微张开口,吐出一连串沙哑的音符,“...好狠心哪...”
她还在?修灵看着她,那一刻竟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是瞬间,面色恢复常态。
“我的好师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工于心计啊。”修灵冷言冷语道。
“工于心计?”落无尘凄楚一笑,坐起来,保持仰视的姿势看着修灵,“或许吧...不过这次的后果更为惨烈...我连船桨都扔了,如果师兄不来救我的话,我只能坐以待毙了...”
“师妹说笑了,身为师兄的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
“...既然如此,那还请师兄好人做到底...带我上岸吧。”
修灵不言不语地看着落无尘,忽然温婉一笑,倾下身来,与落无尘平视,“你这么喜欢临海观月,不如再多观望一会儿。”说罢,旋即转身。
“师兄!”落无尘慌忙站起来,一把抓住修灵的衣服,只是膝骨上传来的酸痛,让她立马又栽倒下去,磕上船舷,“对不起,师兄,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你,”修灵一惊,随即连忙扶住落无尘,刺骨的寒凉,从指尖一直曼延到全身,连他都感觉到寒意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修灵一把紧紧将落无尘纳入怀中,她简直已经成了一个冰人。
“师兄,好痛啊,磕到船了...”眼泪涌出,滑落,落无尘泪光涟涟地看着修灵说道。
清风山上。
她好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以前的清风山,怪石嶙峋,杂草丛生,人烟罕至,荒凉至极,而现在,落无尘放眼四望,看着那一毛不拔的山麓,更加荒芜了。
拉回自己的视线,落无尘暗自长叹一声,对上从初始到现在一直摆着一张晚娘脸站在她身边的修灵极其谄媚的一笑,“那个,师兄啊,下次我一定不会在寒风中坐那么久了......”所以,请你不要用那么恐怖的目光瞪着我了,当然这句话落无尘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是谁害她在寒风中等了那么久啊?思及此,落无尘顿觉心虚感大减,理直气壮地回瞪一眼。
她还敢埋怨他!?看着不思悔改的落无尘,修灵顿觉火大,一把将她拉近,恶狠狠地质问道,“为什么你要回来,那条船上衣食住行哪样不好?你回来干什么?”
“师兄知道那是谁的船?”无视修灵的怒火,落无尘悠悠地问道。
“除了宇文楚还会有谁?”
“师兄知道宇文楚是谁?”落无尘又问道。
修灵一愣,接着,“管他是谁!”
“不可以不管啊,”落无尘轻声说道,垂下眼帘,掩去眼中涟漪,“若是师兄遭遇不测怎么办?”
“区区一个宇文楚,还不至于...”修灵桀骜地说道,只是说到一半,忽然怔住。他也出现幻觉了么?那个主动抱着他的人是谁?
心跳停止,思维顿住,俯仰之间,都是落无尘的气息,清丽自然。山脉绵延,峰峦起伏,时间滞留不前,两人的剪影就这样烙在天地之间,绝代风华。
“尘儿...”修灵张张嘴,略显艰难地开口,她抱住了他,没有犹疑,没有彷徨,而他也无意识的伸出双臂,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胸前。
“师兄,你知道吗?我爱上一个人了,”落无尘轻声说道,“我想要一直陪着他,他要成佛,我陪他成佛,他要入魔,我陪他入魔...我想一直陪着他,直到有一天,他不再需要我为止...我没有什么是非观,我也没有正邪的概念,为了保护我爱的人,即使让我背负一生的罪恶,一生的内疚,我也无所谓...可是,师兄,现在是不是已经迟了,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心猛地一颤,是欣喜,是错愕,是惊痛?莫名的悲痛一丝一丝,萦绕开来,持久不散,为什么会如此凄苦,他一直企盼的就是这一刻啊,他简直就该欣喜若狂,只是,只是...
“...太迟了...”苦涩的声音从修灵嘴里溢出,云淡风清的容颜下是百肠纠结,丹心沥血。
“...太迟了...”落无尘慢慢松开自己的双手,低低地重复道,如果她抬头,她一定会发现修灵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安与恐慌,“果然,我没心没肺地错过了太多,连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落无尘无力地苦笑。
修灵张口欲言,但是始终没有开口,他怕一开口就会难以自拔,他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将她留住。别过脸去,竟然不敢再看落无尘一眼。
“好狠心啊,”再开口,已是语带玩笑,落无尘揪心地看着修灵,“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保护他。
“你要去哪里?”修灵看着转身想要离去的落无尘问道,语中尽显急切。
“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去舔舐自己的伤口。”落无尘哀怨地答道。
“...不要回浮图庄,也不要去担心清风山的事了。”沉默片刻,修灵最终说道。
“好。”落无尘爽快地答应道。
她走得决然,从不回头,所以她从来没有机会去探知,那盈满双眼的目光是悲痛还是欣慰?是拒绝还是挽留?所以,别人也从来没有机会去探知,她那决然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死寂般的沉默......
看着落无尘远去的身影,修灵怅然若失地苦笑,他的双手握拳太久,久到鲜血淋漓,久到一线血丝由手腕游至臂膀,如同一棵分叉的树,枝枝蔓蔓,开出无数朵殷红的礼花,一如那日,看到落无尘的眼泪,他的指甲深陷掌心的情形......
晕晕乎乎行至山脚,有人默然守候。
天边最亮的一颗星星已经升起,昭示着黎明的到来。落无尘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那个人,白衣胜雪,眉目轻柔。看到落无尘之后,那人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宽心的微笑,荡漾开来,如春泓流过心扉。
“你是谁?”仍是茫然,声音飘渺道几不可闻。
“尘儿。”花梦愁疾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落无尘。
“二哥,二哥,你是二哥。”落无尘喃喃自语道,笑得飘忽。
浮图庄内。
千秋负手而立,看着逐渐泛白的天空。
“师兄,你真的要在这时候离开浮图庄?你就不担心自己辛苦创建的浮图庄毁于一旦?”残镜状似忧心地问道。
“废话!清风门弟子有难,我还管那些破事!”千秋义愤填膺地说道,接着又转向残镜,“你这老小子,别在这里假惺惺,其实心底乐开花了吧。”
“呵呵呵,”残镜干笑几声,“别这么说嘛,师弟我怎么会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呢。”
“我呸!”

第八十章
驿站茶摊前,落无尘与花梦愁相对而坐,她的手中握着一块令牌,单手支着脑袋,出神地看着远方。
店小二已经很殷勤地来来回回为他们换了N次茶水,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想多看他们几眼。
“二哥,”良久的沉默之后,落无尘终于开口,“魔教的人终于来找我了。”
花梦愁默默地看着落无尘,许久,轻柔而坚定地说道:“尘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落无尘转过脸来,看着花梦愁,淡然一笑,眼中尽是雾蒙蒙,一片茫然。
“二哥,我们离开这里吧......”落无尘低声说着,语带悲凉。
“...好。”短暂的沉默,花梦愁答道,不问任何缘由。
落无尘痴痴地看着花梦愁,忽的,大笑起来,笑得泪眼婆娑。
“尘儿。”花梦愁看着落无尘,愁眉紧锁,只觉心痛。
“没、没事,”落无尘笑到岔气,“只是,二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竟然都不问我为什么...也不问我发生过什么事...”
“我为什么要去问令你伤心的事?”花梦愁说道,带着些许恼意,他在为谁生气?
只是,越是如此,越是难受,落无尘只觉心中某个角落开始坍塌,尘烟四起,废墟一片。
轱辘辘的马车声由远及近倾轧而来。
马车来到茶摊前,停下,有人掀起车帘,款步走出。
“落姑娘。”长临风来到落无尘跟前,抱拳作揖道。
“长先生?”落无尘看到是长临风,一时的迷茫,许久才喃喃开口问道,“长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在下此次前来拜寿,既然人事已尽,当然是回易楼。”
“长先生这就要走了?”落无尘有点讶异。
长临风微微一笑,“这里已经没有在下什么事了。”
落无尘看着长临风,片刻,也露出一丝笑意,“也对,易楼怎么可能会和那般人一样。”
“不过,在下临走之前倒是有事想要提醒落姑娘,”长临风沉吟片刻,说道,“据在下所知,浮图庄庄主千秋道人已经不在庄内,同时离开的还有道长的道友,以及何氏财阀的何老板,当然还有其他人,只是人太多,在下一时也记不太清楚...落姑娘有什么需要的话,在下自当倾力相助。”
为什么千秋也会离开浮图山庄?在这个时候,难道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一时的惆怅被抛离开来,落无尘开始静下心来思考。按理说,现在这个情况,千秋道人应该留在浮图庄,稳住人心,同时极力避开那些名门之士与清风门交锋才对啊,而他竟然撒手不管。
就在落无尘有些焦躁的思考的时候,忽然,不远处,清风山上升起一道虹光,眨眼即逝,只是那么一瞬,有种熟悉的气息慢慢地笼罩下来,将整个清风山包围。
不是那股气息太慑人,也不是落无尘功力太深厚,而是,那种气息,她实在是太熟悉了,那是归隐的气息,归隐在清风山上张开了一个结界。
“落姑娘?”看着突然失神的落无尘,长临风疑惑地唤道。
落无尘木讷地收回自己的视线,长临风还是和先前一样,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还是归隐的气息始终只有她一个人能察觉?
“长先生,我的确有一事拜托,”落无尘略显沙哑地说道,“樱将军的公子还留在浮图山庄,他应该离开。”
长临风微感诧异,古怪地看落无尘一眼。落无尘一脸正色,没有人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坐在一旁的花梦愁神色一紧,看着落无尘的目光变得幽深。
“落姑娘放心,樱公子即刻便会收到白起边疆战事告急的信函。”长临风平静地说道。
“多谢长先生。”落无尘略微施礼谢道。
看着长临风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落无尘收回自己的目光,又看向清风山。
“...不要回浮图庄,也不要去担心清风山的事了...”修灵这样告诫过她。
她也相信凭着魑魅魍魉,闲杂人等根本就不必放在眼里,只要,宇文楚不在......可是,为什么还是深感不安?归隐,是错觉吗?那道虹光,为什么红得如此鬼艳?
身后有人走近,接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让樱挺离开,是为了谁的心,樱婷,还是,你的大师兄,修灵?”依然是轻柔温婉的声音,传入耳中,落进心底,凉的出奇。
落无尘抬眼,看着花梦愁,忽而,展颜一笑,映着苍茫的山色,美艳之极,也,凄绝至极。
看着她,心里猛地一窒,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强,“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花梦愁一字一句地说道,神色的坚决,竟不复往日的温雅。
“二哥,你在这里等我片刻,好不好?”还是微笑,落无尘直直地看着花梦愁。
......手慢慢地松开,最终轻叹一声,“好,可是,尘儿,不要忘了你说的话,和我一起离开。”
归隐在清风山布下结界,只要有任何异动,里面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除了落无尘。因为和归隐在一起久了,所以她们的气息相融,所以落无尘可以悄然地在结界中穿行而不被发现。
来到清风崖,看着初代掌门的坟墓,一种岁月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清风洞的石门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敞开着,归隐的结界以此为中心扩散开来。难道就料定没有人能到得了这里?就这么看轻别人么,落无尘不禁莞尔。
刚迈入洞府,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味,令人窒息,一个措不及防的相碰,让落无尘心中一阵翻腾,神经骤然紧绷,一根弦扯得僵直,发生什么事了?
跌跌撞撞走下台阶,进入清风洞。
首先看到的是,洞府外侧,一张卧榻之上,睡得安稳的樱婷。落无尘停下脚步,暂时的分神。因为怕樱婷受到伤害,所以索性把她带在身边保护么?笑,黯然,伤神。
只是这份失落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压抑了,浓浓的血腥味,充斥于鼻尖,仿佛一伸手,就能掬起一捧鲜血。樱婷能睡得那么安稳,多半是服了安神丹吧。
目光四处搜索,在那一排排书架之间停滞。
那些书架的位置已经移动,且按照阴阳五行排列开来。并在周遭施以幻术,虽然只是一些书架,可是在外面看,竟犹隔数重高山。只是幻术对落无尘起不了任何作用,一来因为前世受过严酷的训练,二来这一世残镜又给她服过许多仙丹妙药,所以炼的她一心空明。
慢慢地走近书架,不祥的感觉越演越烈,紧窒的空气中似乎伸出许多双无形的手,攀沿上落无尘的心扉,将其扼住。然后,在看清书架之后的一刹那,心脏猛地停止跳动,周遭的颜色迅速退去,黑暗之中,只剩下眼前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鬼艳的暗红,华丽的颓靡。
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一头黑发也染成了红色?嘀嗒而下的,不是汗水,而是血珠。落无尘呆呆地定住,眼泪夺眶而出,无声无息,思维停顿,或是死亡?
一条条赤红的血丝,满脸满身地铺展开来,汇集,分叉,蜿蜒,曲折。然后,在胸前背脊,各开出一朵瑰丽,邪魅,脉络细致清晰,鲜艳欲滴的丹花。沿着花茎,叶脉,血管开始爆裂,血迹漫漫涌出,一身猩红,一地猩红。原本莹润的肌肤,此刻,却如大地皲裂,河泽遍布,千疮百孔。
无数双手,绞痛她的心扉,撕裂她的灵魂,看着那个人,落无尘痛苦到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流泪,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件事,流泪,无声无息地流泪。
为什么会是修灵?怎么可能是修灵?
她的师兄,不是应该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吗?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折磨?
书架之后,有着修灵,盘膝而坐,浑身浴血,面目全非。
书架之后,有着残镜、千秋、何楚舞、冷卓,围坐在修灵四周,汗流浃背,神色凝重、凄楚与不忍。
他们将自己生平的内功修为,化出,聚集于掌中,然后合力,祭起一个浑圆的屏障,压制住修灵体内蛊毒的流窜。death19.com
只要过了今晚,那么生命就可以延续......可是,今天才刚开始,太阳依然当空,月亮尚未出现,然而,身体竟然已经溃烂至此,那么在月圆之时呢?残镜看着修灵,浑浊的眼中,竟也开始蓄起泪光,每个月每个月,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如同反复的死亡重生,只是,这样的轮回,如此的鲜血淋漓,怎不令人心痛,修灵毕竟是他的徒弟啊。
“...师父,你在伤感什么呀...”动一动被血水凝住的睫毛,修灵缓缓地睁开双眼,声音带着往日的戏谑,却早已失了往日的生气。
残镜撇撇嘴,他真的想哭了。
而另一边,何楚舞早已是泪流满面,冷卓一双眼睛,也变得通红。
嘴角勾起,笑,“想不到,我的师妹、师弟这么的关心我...”然后,又是一阵剧痛,一口鲜血顺着嘴角,四溢而出。
“不要再说了,聚精会神,摒除一切杂念!”残镜厉声道,同时掌中力道再加强一分。
“哼,堂堂清风门弟子,又岂会死在这点小毒小蛊之上?”依旧的狂放,骄傲,只是接下来的痛楚让他再也无法嬉笑,身上的肌肤如同被硬生生地撕裂,一寸一寸,痛不欲生。
他还不能死,一千年了,好不容易遇到了,怎能错过?况且落无尘已经开始爱他了,不是吗?即使,时间不长,他也想和她在一起啊,为什么要让她离开呢?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害怕她伤心痛苦,即使是现在,他只想看到落无尘的微笑。
可是,为什么她会流泪?
一生的罪恶,一生的内疚...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了什么......
“啊!!!”一声惨烈的低吼,无数道红艳的光线破体而出,然后,竟似实体化般柔化,缠绕,附上另外四人的手臂,蔓延盘旋而上。
“修灵子!静心定神!切不可多做思量!”千秋吼道,同时手中祭起一团蓝色火焰,将血丝灼开,“修灵子,你的功力修为远在我等四人之上,若是运功抵抗,毒素逆流,神仙难救,现下,千万不可分神考虑其他!”
可是,可是......
“好狠心啊...”谁在说话?
“我想要一直陪着他,他要成佛,我陪他成佛,他要入魔,我陪他入魔...”
她只是想要一个可以祸福与共,不欺骗她,不离弃她的人啊...无论何时,都不会放手的人...
可是,他却放开了......
眼泪,滴落,尘儿,你在哭吗?
“...救不了你,我就和你一起走吧...”她将归隐抛弃,她要和别人一起离开,即使那里是地狱,即使未来是虚无...曾几何时,他看着她决然的神情,震得心里发痛,为什么没有人会这样对他?
而现在...没有是非之心,没有正邪之念,她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她爱的人,那个人叫修灵,可是他却后退了,以爱的名义,将她伤得彻底......
“啊!!!!!!”痛苦,无以复加,他想见她,他想去找她。
“师兄!不可以迷失心智,你难道再也不想见到尘儿了吗!?”何楚舞惊叫道。
尘儿,尘儿......我一定会去找你,这一次再也不放手!
血光渐弱,缠在四人手上的血丝慢慢消失,不见。
凝神静坐,将自己的心神化开,回归混沌之初,他还要去找她。
只是一个没有功夫的人,只是一个与归隐气息相融的人,只是离他们几米之遥,他们就已经无法察觉了么?这算什么?赌上自己的生命,守在这里,却单单将她一个人放逐......落无尘神情涣散地看着她的师父、师叔、师兄、师姐,师兄啊,我是应该因此而感动,还是应该怪你太残忍?

第八十一章
浑浑噩噩地走下山来,看着前面起伏不平的山路,一路蜿蜒,摇摇欲坠,落无尘走得很狼狈。她逼自己不再看下去,逼自己转身离开,只是路的两头,一头通黄泉,一头达幽冥。
山脚下竟然已经聚集了这么多的人,落无尘居高临下,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群,是不屑,是鄙夷,只是,失了那悠然的笑,心已被割裂,名为绝望的哀伤,不断涌出,止不住的疼痛。
“尘儿。”身后有人呼唤,一如既往的温润清婉。
落无尘木然地回头,看着花梦愁,看他一身无垢,看他绝世温雅,看他眼中的笑意渐退,凛冽,然后,忧伤......
想笑,可是笑不出,真的笑不出来了,落无尘转身,迎着那些人走去,步伐飘忽的宛若暮色中的幽魂。
“...知道了么?”低低地呢喃,伴着一丝笑意,品尝起来,确是如此苦涩。
“水无浪,”新月看着前方由远及近的那个身影,唤道,嘴角伴着一抹嘲弄,“你的那三位侍女还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仆随主性?”
不假理会新月的嘲讽,水无浪定定地看着慢慢走近的落无尘,面容惨白,憔悴不堪,为什么会这样,“你......”
“有我在,你们别想踏入清风门一步。”落无尘在水无浪身前站定,微启朱唇,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一字一句,却砸进水无浪心底。
“这位姑娘不是随同花公子一起来的那位么?”有人惊道,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落无尘。
落无尘略一欠身施礼,然后抬眼,看着众人,他们的脸上,是惶恐,是彷徨,是贪念,是欲望,错综复杂,精彩至极。目光所过之处,一个稍微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陈帮主。”落无尘走到一个人面前,施礼道,声音模糊,沙哑。
“是,姑娘有何吩咐?”陈帮主一脸的受宠若惊,这样一个人,自山间走来,清新自然,不食凡尘,看到她的那一瞬,众人当场就被震住,何况他始终认为落无尘就是殷夫人,大概又是离家出走吧。
“陈帮主,不知大家都聚集在此处,意欲何为?”落无尘满脸不解地问道。
“哦,姑娘有所不知,魑魅魍魉潜入浮图庄,残杀我方数十兄弟亲朋,我等自然要来报仇雪恨!”陈帮主一脸愤然地说道。
“原来如此,”落无尘轻轻点点头,“那为何不见千秋道长?”
“这,千秋道长日前突然失踪......”
“想必是叫那魑魅魍魉残害!”不待陈帮主说完,有人就接道。
插什么嘴!陈帮主不满地瞪那多舌之人一眼。
“千秋道长不在,不知何人主持大局?”落无尘又温吞问道。
“本来群龙无首,人心涣散,不过幸好无浪公子及时赶到,”这次是根本就不让陈帮主有开口的机会了,一人直接回答道,“无浪公子奉槃若城城主之命前来为千秋道长拜寿,少年才俊,仪表堂堂......”
看着眼前口若悬河的那位,落无尘真想问一句,你是来相亲的么?
“无浪公子?”视线转了一圈,又看向水无浪。
“不知姑娘有何指教?”恢复常态的水无浪谦和有礼地问道。
“无浪公子当真要上清风山,当真要杀魑魅魍魉?”落无尘沙哑着声音问道。
水无浪有些迟疑地看着落无尘,她的脸色是如此的平静,初见时的颓靡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在索求一个答案吗?
“这是当然!魑魅魍魉害我同胞,岂可饶恕!”不待水无浪回答,就有人抢先说道。
“对!说的没错!”底下纷纷附和。
“原来如此,的确罪无可恕。”落无尘颔首道,“不过,我听闻魑魅魍魉形如鬼魅,手段凶残,见过他们的人都已尸骨无存,诸位就这样打算上清风山?”
一席漫不经心的话激起一丝寒意,有人开始瑟瑟地陷入恐怖的回忆。
“魑魅魍魉归根究底,也是凡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在下相信邪不胜正,一定可将魑魅魍魉铲除。”片刻的沉默,水无浪终于开口,清朗的声音,坚定无比,不觉让人信服。
“对!无浪公子所言甚是!”众人彼此鼓励道。
“同心协力?”落无尘语调轻扬,然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渐溢开来,“好一个同心协力!只是诸位这次真是一门心思来惩恶扬善的么?”
众人心下一凛,看着落无尘,刹那间眼神飘忽不定,每个人心中豁然升起同一个想法:难道被发现了?
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张藏宝图,然而每个人又都认为只有自己拥有这天下独一的藏宝图。斩杀魑魅魍魉,若是平日,他们是万万提都不愿提起,而今天这成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每个人心中的想法难得的一致,趁着他人混战之时,乘机潜入清风洞,掠取那稀世珍宝。如果这样的想法被人察觉...无数道心虚的眼神四顾、相遇,然后伪劣一笑,迫不及待地避开。
看着众人阴晴不定的神色,以及诡异至极的形态,落无尘不禁觉得滑稽起来。
陈帮主干咳一声,掩去一丝不自在,惺惺作态般问道:“姑娘何出此言......”只是话音未落,却已呆住,只见落无尘已经半倚在一旁凸出的怪石之上,在她的手中,一块绢布正迎风招展。
“怎、怎么会......”陈帮主两眼发直,盯着那方绢布,其实两眼发直的又岂止他一人,一干人等在见到落无尘手中的绢布之后,也都愣住了,神情僵化,不是说这藏宝图天下只有一份,为什么会出现在别人手中?
水无浪面色微变,愤愤地看着落无尘。
而落无尘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造成了多大的震撼,悠悠地开口说道:“我的手中有一份藏宝图,据说是天下唯一的一张藏宝图,宝藏的地点就在清风山的清风崖顶的清风洞中,于是我就按图索骥前去查看,结果......”
“结果如何?”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结果如何?诸位认为这人手一份的‘天下唯一’的藏宝图会有怎样的结果?”落无尘反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终于有人狂躁起来,现下已无需多言,单看周遭人的神色已全然明白,原本心心念念的宝藏竟是这样一个大乌龙!而且,如果说先前每个人的想法都只是为了从中渔利的话,那此刻来清风山,无异于自掘坟墓。反应稍快的人思及此,不禁遍体生寒。
“大家现在明白了吧,所谓的宝藏只不过是别人凭空捏造的无稽之谈,至于这藏宝图,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出于什么目的我虽不清楚,不过决计不是什么好的心意。”落无尘稍微停顿,看众人一眼,又接着道,“看来我们都被骗了,我觉得现下......”
“这位姑娘恐怕会错意了吧,”水无浪悠然地开口打断落无尘的话道,“我等前来并非为了什么宝藏,只是为了替无辜枉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一定要这样吗?将人逼至绝境!落无尘看水无浪一眼,眼中染上一抹悲切。
“对!什么藏宝图?简直莫名其妙!我们来此只是为了报仇雪恨!”有人怒吼出声。
落无尘讶然回头,看着那说话之人,忽然之间醒悟过来,原来如此,已经没有退路了。
原本想要退却的人,看到还有接近一半的人坚持留下,不禁面露愧色,深感羞耻,一时之间名为正义的火焰慢慢燎开。
“对!大家拼了!看那魑魅魍魉还真有三头六臂不成!”顶着这股气焰,又有人慷慨激昂。
“你们!”落无尘看着意气风发的众人,忽然开始心急,绝对不能让他们上清风山,这是她唯一能为她的师父师叔们所做的事。
“这位姑娘,你到底是何人?”水无浪走近落无尘直接问道,“在下一直有些疑惑,姑娘能独自上清风山,并能安然无恙地走下山来,这恐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吧?”
是了,刚才众人看她从山上走出,一时为她的风采所震慑,竟然忘了这个问题。想到这里,众人不禁面露怀疑,凌厉的目光全部直指落无尘。
落无尘倚在在一块石头上,水无浪的突然逼近让她退无可退,只能抬眼干瞪着他。
“她是花梦愁花公子身边的人。”新月在一边好整以暇地说道,为落无尘缓解片刻的危机。
“既然是花公子身边的人,那姑娘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过度操劳,如果姑娘受到什么伤害,花公子岂不伤心。”水无浪一脸关切地说道。
花梦愁?对啊,还有花梦愁。心猛的紧缩,先前镇静的武装瞬间被撕得粉碎,浪涌而至的是漫无边际的痛楚与苦涩,落无尘站立不住,几欲摔倒。
“你!”水无浪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她的身子冰凉,她的面容煞白,那一瞬他看到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
“......太聪明了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水无浪轻叹一口气,俯在落无尘耳边轻声说道。
“新月,将这位姑娘护送回去。”水无浪转身命令道。
“是!”新月应道,上前扶住落无尘。
只是,手臂一紧,落无尘缓慢而有力地将新月推开,站定。
毅然决然的神情让人为之一凛,笑,带着苦涩,带着无奈,带着半世的苍凉,“如果我说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就是魔教教主宇文楚呢?”
沉默,冷风呼啸着刮过,卷起几片远方的枯叶。
“...姑、姑娘,你,你说什么...”战栗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只是一个陌生的丫头,只是随便一句无从考证的话,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如此真实?
“落姑娘,教主他......”在众人恐慌之际,新月靠近落无尘悄声说道,只是看到落无尘眼中那洞悉一切的悲哀,忽然怔住,然后,笑意漫延,带着一丝残忍。
“我说大家都被利用了,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而那位玩家就是宇文楚。”落无尘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利用?”
有人仍是困惑不解,然而有人已经幡然醒悟。
“难道说是挑起各派与魑魅魍魉的厮杀,然后等到两败俱伤之时,一并清除?”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原先熊熊燃烧的斗志顿弱。
“这位姑娘,空口无凭,你何出此言?”有人惴惴不安地问道,真希望她是在开玩笑。
“空口无凭?”落无尘真的笑了,“堂堂魔教大小姐此刻就在眼前,竟然还说什么空口无凭?”
“什么!?”众人举目四望,宇文楚终日不见身影,然而柳矜荷却一直在江湖走动,识得她的人甚多,可是,这里并没有柳矜荷啊。
落无尘慢慢转身,看向新月,笑容逐渐凝结。
“你说她就是柳矜荷?”疑惑之声顿起。
新月好整以暇地看着落无尘,笑得欢愉,然后悠闲地开口问道:“我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你是何时发现的?”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清风山上,只剩下落无尘与新月对峙,仿佛此事只与她们两人有关,他人的存在似乎变得毫无意义,褪尽色彩。
落无尘看一眼一旁的水无浪,她好想栽赃嫁祸啊!
“你忘了吗,在船上,我握住了你的双手,你的手掌之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我记得那日在修罗山上柳矜荷用剑划破自己的掌心,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落无尘慢慢地开口,“新月深爱着宇文楚,可是当你提到宇文楚身受重伤之时却是一脸的漠然,你说这是为什么?”
“哈哈哈!......”一阵难以遏制的狂笑,“落无尘,你真是没有让我失望啊!”随着一层薄薄的面皮被揭下,丹凤眼,眷烟眉,鼻若悬胆,口含朱丹,果真是柳矜荷。
“柳矜荷!果然是魔教!”人群中爆发出惨叫。
“被利用了,真的被利用了!”
事实胜于雄辩,留给人们的只是震惊与恐惧。一阵抽刀拔剑之音,然后上百双眼睛齐齐地紧紧地锁住柳矜荷,警戒着她的一举一动。
“然后呢,落无尘,你打算怎么办?你要怎么去救你清风门的师兄们?”柳矜荷看着落无尘,揶揄道。
什么!清风门!?她,她是清风门的人?!
后退几米,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落无尘,皆瞠目结舌状。
“柳矜荷,事已至此,你还想挑起是非吗?”落无尘一脸深感惋惜地看着柳矜荷。
“你......”柳矜荷收起笑意。
“我是清风门的弟子,那我家公子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清风门的掌门?”落无尘撇嘴道,“这可不行,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硬冠上魑魅魍魉的称号,以后可要怎么办?柳矜荷,说谎之前你都不用脑子思考的吗?”
对啊,她是花梦愁身边的人啊,花梦愁是清风门的掌门,想来就觉得可笑!众人顿感释然,对柳矜荷的恼意不禁又加深一分。
“落无尘!”一声怒吼,柳矜荷青筋暴起,若不是因为宇文楚,她早就杀了她。
“落无尘...啊,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易楼的老板好像就是这个名字。”有人一拍脑门说道。
原来她就是易楼老板,那就更不可能是清风门的人了,现在不只是释然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了。
“落姑娘,你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有人已经开始直接询问落无尘的意见。
该怎么办?落无尘有些恍然地看着那一双双充满斗志的眼睛,难道他们还不知道自从踏上贪婪欲念的船只,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难道他们还不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当一切都被戳穿的时候,他们已然成为弃子。看着柳矜荷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们就应该想到,宇文楚早就部署好了一切。不知道内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该怎么办?”无力地苦笑,“当然是离开这里。”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有人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倘若这一切都是魔教策划,那么浮图庄那些人也是他们所害,岂能轻易饶恕?!”
“不用担心,不用你们来放过我。”柳矜荷颐指气使地看着众人,掩嘴轻笑,“真是的,原本还以为你们会有点用处呢,现在看来只会碍事了。”
“柳矜荷!你休要猖狂!”陈帮主怒斥道,忽然挥刀上前。
只是寒刀尚未触及柳矜荷,身形已经顿住,他难以置信地侧脸,看着那柄没入自己体内的尖刀,以及握着刀的一直站在他身边与他同仇敌忾的盟友。
果然如她所料,在这些江湖人中,潜伏着许多魔教弟子,落无尘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块令牌,直至其发烫,灼伤掌心......
“陈帮主!”有人惊呼,拔剑而上,几十把明晃晃的剑,直指柳矜荷所在。
柳矜荷一声轻笑,跳起,跃开,落在不远处。与此同时,水无浪上前一步,翻身跃上一块岩石,他的左手高高擎起,掌中所示正是护法守玉。
“魔教弟子听令,以水护法之名,现下一干人等,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刀光剑影,闪烁摇曳,只是片刻,已有许多人被斩杀,他们甚至还来不及明白一切。本来魔教人数并不占优势,只是那些正道中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防备身边之人,突如其来的杀戮,令人措手不及,军心一乱,便溃不成军。
痛苦的呻吟,凄厉的哀嚎,赤红的双眼,她深陷其中,她的手中握着一块令牌,如果她来下令,那么一切可能就会不一样,可是,可是......
好累,这浓郁的逼近死亡的气息,让她感到厌倦。
为什么她还站在那里?为什么没有人来杀她?这算什么?法外开恩......落无尘看到柳矜荷站在远处,遥遥地看着她,嘴角满是笑意,忽然间落无尘觉得这个笑容如此的刺眼......于是她也微笑,她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臂,她慢慢地举起那块一直握在手中的令牌——教主令牌......
“魔教弟子听令!以教主之名,住手!”
精美的令牌,承载着不容忽视的威信,魔教弟子见过宇文楚的不多,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教主令牌就是信物。现在,教主令牌出现,有人开始迟疑,挥下的刀锋不再犀利,然而身处战场,只要有片刻的分神,就会成为别人刀下的祭品......场面变得极其诡异,人们的思维陷入混乱......
“你们还等什么?没有听说过擒贼先擒王吗?”落无尘大声道。
有人回过神来,挥剑砍倒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然后无数道身影掠起,齐齐攻向柳矜荷和水无浪。
柳矜荷面色微变,只是瞬间又恢复平静,“就凭你们还想擒我?”
只是她有些失算,能来到浮图庄的人,毕竟都是一些颇负盛名之士,他们的武学造诣亦不容小觑。更何况,刚才落无尘的命令给了他们缓解的时间,多年累积的经验也让他们开始冷静下来。
双方活着的人都已不多,遍地的尸体,鲜血淋漓。置身于血肉模糊的残骸之中,看着还在苦苦缠斗的几人,心猛地翻腾起来。落无尘忽然间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罪不可赦,这场杀戮是她挑起,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她不惜一切代价,他人的生命在她眼里沦为草芥,魔教也好,正道同盟也罢,为了要保护清风门,她不惜让他们厮杀。
这么多的生命顷刻之间,全都死亡......一生的罪孽啊!是不是应该死在这里比较好?可是,如果她死了,修灵怎么办......扔掉手中的教主令牌,落无尘不禁掩面,她的心中充满悲痛与凄惶。
剑光所到之处,又有人凄惨坠亡。柳矜荷攻守之间显得有些狼狈,再承接了身前一人的掌风之后,似乎已无法避开身后之人酷寒的杀意。胜利在望,有人露出骄傲的微笑,只是转瞬,笑容凝固,鲜血自头顶溢出,蜿蜒而下......
“砰!”的一声将落无尘的思绪拉回现实。
落无尘垂下双手,茫然地看着那具掉落在自己的脚边的尸骸,溅起的血花将她的衣襟染红。然后,抬头,看着那个终于出现的身影。
战斗落下帷幕,没有人胜利,剩下几个魔教弟子零零落落地站在那里,衣衫凌乱,遍体伤痕,满面猩红,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除了他,一身洁净的素服,超然物外,轻美飘逸,花梦愁负手站在那里,北风呼啸,撩乱他的长发,他不甚在意地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然后清冷的目光落在落无尘身上。
悲伤痛苦无限膨胀,然后轰然炸裂,一时间,心裂成无数片,落无尘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如电流般急速扩散,浓稠的血腥味溢满她的咽喉,迎上花梦愁的视线,没有怨恨,只有凄凉,带着绝望......
“哈哈哈哈......”柳矜荷狂笑着看着落无尘,这一刻她才开始真正的享受,享受落无尘的痛苦。
“咳!咳!咳!”抑制不住的咳嗽,每一声都伴着一口鲜血,呕心之血,赤如朱砂,漫过那煞白的肌肤,妖冶至极,震撼至极。
“尘儿!”花梦愁惊叫一声,伪装的无情瞬间抛却,飞身来到落无尘跟前,一把将她抱住,止不住的鲜血不断地从落无尘嘴角溢出,“尘儿!尘儿!”
“大哥!”柳矜荷怒吼出声,忽然持剑直刺落无尘。
只听“铮”的一声,宝剑断成几截,颓然落地。
花梦愁紧紧地将落无尘搂在怀中,“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没有人......”

第八十二章
睁开双眼,她还在,一个人,呆在潜逃的小舟之上,水浪拍打着船舷,一旁的船桨吱吱呀呀,声声拉锯,眼前是广袤无垠的海域,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森然一片。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一个人,在这海上随着波浪浮浮沉沉,四周除了风声,除了水声,除了吱呀声,什么都没有,死寂沉沉。
刚才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触目惊心的恶梦?那么她现在应该在哪一个时空?
对了,她似乎从水无浪的船上逃离了,瞧呀,她现在不就一个人呆在那只小舟上么。那么接下来她该考虑的是什么事?对了,她好像拿出了一块令牌,多么熟悉的场景,落无尘拿出教主令牌,在月光下看着它......
然后呢,她似乎开始思考,于是落无尘真的开始思考起来......一切好像早已编排好,随着时间轴不紧不慢地向前移动,她的行为仿佛在重复着昨日。
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海面上浮着一艘小船,小船上坐着一个人,落无尘,只有她一个人,除此之外,别无生机。
她埋首于膝间,她在苦恼,柳矜荷没有死啊,这是为什么呢?
然后回忆开始慢慢浮现,点点滴滴,如同那晶莹的水滴,溅起,洒落,湿了她的衣角,然后刺骨的寒凉,蔓延至她的全身。
一直以来,她都感到有些奇怪,魔教的信物在她手中,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所要?但是,只是感到奇怪,却也懒得去深究,可是现在,想起,全身冰凉......不是没有人来所要,只是......
眼前浮现那熟悉的容颜,他满目忧心地开口,他说:“尘儿,你一个人要小心。”小心什么?好想问清楚,是不是早已知道水无浪会来找她,奉命来找她,奉...谁的命?她好想问清楚......
回忆,回忆,一片一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放映。
她不想回忆啊,落无尘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是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了,回忆如潮水,泛滥成灾。
修罗山上,修灵持剑,看着眼前的宇文楚,“你是谁?”他问宇文楚他是谁,明明曾经交过手的,她的大师兄不应该这样问的啊,一闪而过的疑惑,她一笑了之,将其沉淀,不甚在意。
不甚在意,不甚在意,如果这场完美的演绎只是为了她,她真的什么都不会去在意。
痛苦是真的,鲜血是真的,责罚是真的,如果这一切只是为了她,她真的不会去计较,哪怕这只是一场戏,哪怕这只是一个精心布置好的骗局,她甘愿去相信,谁负谁,谁欠谁,她真的无所谓......
被利用也无所谓,清风山上所有的一切,只要他想要,她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去,只是,这样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伤害她仅有的珍视?
浑身浴血,痛不欲生,为什么中了血蛊的会是修灵?当时修灵碰到的只有她还有归隐,而归隐...花梦愁用归隐刺向柳矜荷只是为了将血蛊附在上面么......已经知道了她的百毒不侵,已经料定修灵会在她命垂一线的时候出现么......
“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你!”谁在说话?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在微笑?“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要你好好活着,活着才好看戏。”
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当她好不容易祭起希望,却毫不迟疑地将它粉碎!
“你怎么配做我的妹妹!”
“......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自己深爱的人将要死去的痛苦……”
头痛欲裂,她好难受,冥冥之中,有人持剑刺进她的心口,她痛的说不出话来......她做的还不够吗?是花梦愁也好,是宇文楚也好,如果痛苦是她带来的,她愿意去赎清,可是为什么一点幻想都不肯施舍给她?
暗沉的海面,人烟渺茫。只有她一个人,泪流满面,日日夜夜,不断循环,溢满悲伤,溢满绝望。多希望浑浑噩噩地生活着,她什么也不想看清,什么也不想知道啊......
“那个女人死了没?”槃若城内,别院之中,柳矜荷拦住一个神色匆忙的侍婢冷声问道。
“大小姐,”侍女见到柳矜荷连忙低头行礼,“那,那位姑娘还在昏迷之中。”
“还没死?”柳矜荷恶毒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
“大小姐,大小姐若没有其他吩咐...”那个婢女小心地说道。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要去哪里?”柳矜荷收回视线,严厉地看着那位侍婢问道。
“大小姐,”那个侍婢慌忙跪下,身体微颤哆嗦道,“教、教主吩咐奴婢去请大夫回来。”
“什么!?”声音一凛,握着剑的拳头吱吱作响。
“大、大小姐......”那个侍婢更加恐慌起来,柳矜荷的脾气暴躁凶残已成为人尽皆知的事。
然而柳矜荷并不再多看那侍婢一眼,径直提着剑就要往落无尘所在的房间冲去。
走到一半,忽然眼前一花,一个身影毅然挡在身前。
“水无浪。”柳矜荷咬牙看着一脸无害的微笑的水无浪。
“大小姐这是要去哪里?”水无浪慢条斯理地问道。
“明知故问!我当然是要去杀了落无尘!”柳矜荷愤恨地说道。
“大小姐怎么还不明白,教主绝不会让你伤害落无尘一根毛发,如果落无尘真有不测,你认为教主还能活下去?”
“我绝对不会相信大哥真的会爱上那个女人!”柳矜荷怒吼道,她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无视柳矜荷的愤怒,水无浪悠闲地踱了几步,站定,方又开口道:“两年来教主一直在苦苦寻找落无尘的下落,从先前的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到现在的冷酷决绝,你认为那只是因为恨么?”
“水无浪,你想说什么?”
明明事实摆在眼前,却拒绝去接受,水无浪看柳矜荷一眼,无奈地苦笑,“那是因为教主遇到了一个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愿意放手的人!”
“你胡说!!”利剑出鞘,剑锋直指水无浪。
水无浪跃起踢开剑刃,跳落一边,“若是大小姐不惜与教主反目的话,那就当没有听到我说的好了。”话音未落,人已远去。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你要爱上落无尘,为什么!为什么!?”柳矜荷怒火中烧,挥剑砍向一旁的石柱,电光火石之间,道道剑痕,触目惊心。
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你真的不愿意在看我一眼了吗?花梦愁看着安静地睡在那里的落无尘,是后悔,是痛惜?她的眼角一直有泪水涌出,不断地涌出,她看到了什么,残酷的真相?令她绝望的事实?
尘儿,你知不知道,我很恨你,一直很恨你。你太无情,也太冷漠,将人从泥淖中拉出,却又丢下不管,你知不知道这样比见死不救更残忍?他想要惩罚她,可是,现在呢?
花梦愁看着泪流不断的落无尘,他的心口仿佛有千万根针刺着,他开始害怕了,如果她再也不会醒过来该怎么办?那日殷红的鲜血从她嘴里喷出,夺目的猩红,灼痛他的心扉。
其实她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那日,她从清风山上回来,她茫然地问他:“你是谁?”
她飘忽地笑着,口中呢喃着:“二哥,二哥,你是二哥。”
即使是知道了花梦愁就是宇文楚,她也愿意和他离开,一起离开...即使知道眼前有的只是欺骗...她所关心的从来只是她在乎的人,她根本就不会去关心他在做什么......
“尘儿,尘儿...对不起,你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花梦愁紧紧握住落无尘的双手,他将自身的热量传递过去,他想要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落无尘啊。
暗沉的海面,波浪起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船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海水都退去了颜色,那么究竟哪一个才是梦?
“尘儿,尘儿......”
有人在她耳边呼唤,她却看不到那个人,落无尘抬头,茫然四顾,月亮什么时候落下的,为什么这里会这么黑?
努力地睁开自己的双眼,眼前的景象由模糊渐变清晰,可是她的脑中却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理解的能力,只能这么木然地睁着双眼。
“尘儿,尘儿,你终于醒了!”嘶哑的声音带着雀跃,有人靠近。
落无尘微微侧头,茫然地对上那张欣喜的脸,可是,她的眼中却没有任何的焦距,她,面无表情。
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她可以恨他,可以斥责他,即使想要杀了他也没有关系,可是就是不能这样冷漠。
“尘儿,你可以恨我入骨,可是千万不要漠视我的存在。”花梦愁紧紧将落无尘纳入怀中,然而落无尘仍旧木然,像是一个失落了灵魂的傀儡娃娃,忘了微笑,忘了哭泣......
忘了微笑,忘了哭泣的落无尘,倚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她的神色依旧木然。这个宅院很大,然而她见到的人却不多,唯有一个人,每一天都会来看她,呆在她身边很久很久......
那个人穿着一件深红的长袍,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每当来到她的房间,他总会摘下面具,脱掉深红的袍子,换上一件雪白的衣衫,然后坐在她身边,说很多很多话,尽管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总会看着一个定点,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累了,闭上眼,沉沉地睡去。她不知道饥饿是怎么回事,有时一睡就是一整天,然后那个人总会将她叫醒,带她来到桌前,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她木然地张嘴,囫囵吞枣,食不知味。
落无尘趴在窗前,看着窗外,窗外有花有草,蓝天白云,可是这一切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个遗失灵魂的木偶,根本早已麻木,她的存在只是虚无。
有人走进房间,在她身边坐下,他看着她,然后轻声叫她:“尘儿......”
尘儿,尘儿,即使已经听过千万遍,对她来说仍是陌生,如同风过无痕。她没有任何的反应,仍然失神的看着窗外,即使什么也看不进眼中。
“尘儿,”花梦愁托起落无尘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她的目光涣散,里面映不出任何身影,他看着她,悲怆凄凉,“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清醒......”
窗外灌入一股冷风,卷起她的长发,迷乱她的视线。落无尘慢慢地垂下眼帘,似乎又要睡去。
“尘儿,”花梦愁看着落无尘,轻轻地拨开她的长发,“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睁眼,睡眼惺忪,不明所以,落无尘看着眼前这个人。
微笑,缓缓地洋溢,“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清醒也罢,迷糊也罢,他真的很爱她,“尘儿,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任何人都不可以把你带走,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闭眼,真的沉睡。
花梦愁静静地看着落无尘,许久,抱起她,离开窗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然后,没有一如既往地离开。
他看着她,满目的痴迷,指腹轻轻碰触她的娥眉,她的鼻尖,她的唇瓣,“...你会原谅我的...”他轻声低喃,他至始至终想要的只有落无尘一个人啊,他不是圣人,从来都不是,那么为什么不顺着心中的欲望,何必克制?何必苦不堪言?
花梦愁俯下身去,细细密密的吻,从她的额间蔓延开来,然后在她的唇瓣停留。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在乎了,渴求的心如此的狂乱而急切,花梦愁不顾一切地吻住落无尘,撷取她唇间芳香。
睫毛扑闪,双眼慢慢睁开,落无尘怔怔地看着花梦愁,她的瞳眸,黑若幽潭,深不见底,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花梦愁抬起眼,对上落无尘的视线,他的眼中尽是迷乱,沉重的呼吸,沙哑的声音,“尘儿,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褪去长衫,伸手探入她的衣襟,温热的唇印上她略显冰冷的肌肤,沿着锁骨一路滑下,心中的火焰缭乱开来,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要她,想要她永远的记住他。
洁白的床上唯有的颜色,是那黑缎般的长发,漫天铺洒,缠缠绕绕......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落无尘微微抬起自己的手臂。
“你...”花梦愁难以置信地看着落无尘,忽然惨笑,无力地栽倒在她身上,“...你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么...”
他竟然忘了,她是落无尘,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假象,她一直在默不作声地等待全身而退的机会,笑,好凄凉。神智逐渐模糊,他看着落无尘翻身下床,打乱她的长发,穿上那件深红的长袍,他看着她拿起那张面具,带上,然后转身离开,他张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至始至终,落无尘没有看花梦愁一眼,好绝情,好残忍......
在神智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想,他是真的恨她了......

第八十三章
你受到伤害了么?
被人欺骗的滋味,你体会到了么?
其实落无尘可以做的再狠一点,尖锐的话语,刻薄的言辞,她可以让他跌入地狱,万劫不复,可是...心碎的感觉,她早已尝过,她不忍,也,不愿意施加给他......
带着面具,走过一条条回廊,没有人阻拦,落无尘来到那个荒凉的院落。院落墙角有一扇破旧的门,跨过那道门就是修罗山,而她回槃若城所要取走的东西就在修罗山上。
修罗草,血蛊的主饲料,剧毒,见血封喉。
冥夜说,“你可以服食修罗草,然后将血蛊引到你的体内。”
这果然是一个唯有百毒不侵的她才能奏效的方法,初听之时,落无尘满眼闪动希冀的火花,只是下一刻,看到冥夜悠然地开口,补充道:“不过,服过修罗草的你将不再是百毒不侵之身,不知道落姑娘会不会舍己为人?”那火花的意义立刻改变,她好想抓把砍刀去将那个想出这种方法的人砍毙!
雾霭朦朦,瘴气弥漫的修罗山上,落无尘踟蹰而行。
她的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一株修罗草,嘴角微扬,一抹嫣红流溢开来,怵目惊心,当今世上,又有谁能生生品味修罗草的苦涩以及那令人肝肠寸断的锋利?
很久以后,有人在修罗山拾起那被遗弃的面具,面具之上,血渍干涸,洗不去的殷红。
“樱婷,我送你回家。”从沉睡中醒来的樱婷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而说这话的人就是气定神闲地杵在她面前的修灵。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不知道事情始末的又岂止樱婷一人。
月圆之夜,清风山上无惊无忧,只知道远处有人厮杀,浓郁的杀意,死亡的气息,却与他们相去甚远。等到了第二天,下山查看,看到的只有成堆的死尸,阴冷的风呼啸而过,刮走一切的真实,留下的不过又一个鬼魅嗜血的传说。
“修灵哥哥,”樱婷骑在马上远远地向落后的修灵招手,“你看南风郡,我们已经到白起了。”
“南风郡?”修灵抬眼看一下远处的路碑,又到这个地方来了么?在这里还有一处无尘居,他亲自为落无尘搭造的无尘居,曾经想过两个人就那样一生一世也不错,可是,他先离开了,因为心中的迷茫,可是离开之后呢?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追寻归隐的气息而去,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想孤单一人?
“修灵哥哥?”樱婷策马回到修灵身边,看着陷入沉思中的修灵,不解地问道,“修灵哥哥在想什么?”
“没什么,”修灵扬眉浅笑,“樱婷,我想要先去一个地方。”
“修灵哥哥要去哪里?”
“无尘居。”
无尘居。
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桌子、椅子、凳子,往昔的种种不禁涌上心头,落无尘轻叹一声,走出屋外,走下几个台阶,坐下,身体微往后倾倒,原来我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
一身艳红的绮罗长裙,罩着雪白的丝质内衣。裙裾之上,以精细的针法,配上金色丝线,绣出龙凤呈祥的图腾,袖口边沿,缀以精美的百合图案,轻柔飘逸,尽显女儿的妩媚柔情。一头浓密的黑发,随便束以一根玉锦丝带,闲散地披在脑后,清爽利落。美目灵动,轻转之际,流光浮动,洁净的面颊,映着那红色的裙装,泛出淡淡的红晕,似娇美无限。
落无尘抬头,看着那畅远静谧的天空,嘴角染上一抹怡然自得的微笑,这样无忧无愁的日子,她已经错失多久,又还能享受多久?
从怀中取出一株七叶的嫩草,修长的叶片,锯齿丛生,筋络蔓延,染上一抹诡异的幽蓝,这就是修罗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眉头轻拢,尽管已经服用很多次,但口腔割裂的疼痛仍是真实的存在,幸好只剩下最后一株。
轻轻地闭上双眼,在天地之间让全身放松,这是一幅多么惬意的画面,然而谁会想到,在这云淡风清,不知世间烦扰的面容下,落无尘甘之如饴的正是那噬血的修罗草。
远处扬起一阵马的嘶鸣,似乎有什么人在这里驻足停留。
落无尘懒懒地睁开眼,这里到真的有点像山中野店,她是不介意去充当一回黑心的老板娘,哇靠!现在还有心思这样的自娱自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
“哇!好舒服啊!”樱婷一脸欣喜地看着这块洁净的土地,依山傍水,旷远幽眇,“修灵哥哥,这里就是无尘居?”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樱婷不禁侧过头去,“修灵哥哥?”
只见修灵怔怔地看着某处,一瞬不瞬,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红色的裙裾经风扬起,衣带飘飘,远山含笑,肃穆苍穹,一切都成为她的背景,衬托出她的遗世独立,孤高桀骜。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震撼,让人不敢逼视的同时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大师兄,樱婷。”只是一瞬,落无尘雀跃地走了过来。
“尘、尘儿姐姐......”樱婷看着落无尘,仍是一脸的痴呆。
“哈!怎么,被我迷住了?”落无尘看着樱婷,打趣地说道。
“唔,”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赧然,“才,才没有...”樱婷结结巴巴地说道。
“哈哈,本姑娘国色天香,小丫头会欣羡实属正常!”落无尘一脸的洋洋得意。
......樱婷很是无语地看落无尘一眼,“对了,尘儿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我啊......”落无尘淡然一笑,看向一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她的修灵,“大师兄,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不过很快又要走了......”声音渐低,别开脸去,她看到修灵眼底的微笑由欣喜变得诡谲。
“尘儿姐姐,你要去哪里?”樱婷问道。
“我啊...”落无尘沉吟道,忽然嫣然一笑,后退一步,似蝶舞翩跹,身体轻巧地旋转一圈,“恭喜我吧,我要去成亲了!”
红色的裙裾是唯美的嫁衣,她不需要世俗的礼节,却憧憬吉祥的福彩。
“唔!”樱婷倒吸一口气,双手掩住自己的嘴,她的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光芒,转瞬因了悟而变得璀璨,“谁?难道是梦愁哥哥!?”
落无尘看着樱婷满眼的欣羡,笑而不答,她的眼中染上一抹新娘初嫁的娇羞。
只是,不合时宜的冷风忽然大盛,天空还是和先前一样,却着上一缕晦暗,意料之中的后果,落无尘淡然一笑,看向修灵,一脸坦然。
“恭喜你。”修灵终于开口说第一句话,冷冰冰的三个字,任谁也听出其中的异味。
“那个...我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一个小酒家,我去买点酒来为尘儿姐姐庆贺!”不待任何人答话,樱婷立马开溜,这对师兄妹似乎有话要谈,她还是先避一避为妙。
沉默啊沉默,落无尘真希望这一刻可以持久一点,最好是天荒地老。静静地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修灵负气似的,铁青着脸,对她不理不睬,即便如此,她的师兄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一个人。她真的好想就这样,一直呆在修灵的身边,人啊,为什么总是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开始留恋......
“你要嫁给谁?你能嫁给谁?谁让你去成亲?”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修灵几乎是咆哮着冲落无尘吼道。
“师兄啊,你难道不希望尘儿得到幸福吗?”修灵的恼火对落无尘完全没有作用,她仍然是一脸波澜不惊的神态。
幸福?幸福?她得到了幸福,那他呢?
“尘儿,你说过会陪在我身边的...”修灵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假的。”
“什么?”修灵难以置信地看着落无尘,看她笑靥如花。
“我说,那是骗你的,难道师兄相信了?”落无尘犹一副不知大难临头的模样。
假的?她说那是骗他的?
脸上的阴抑一扫而空,修灵慢慢抬手抚上落无尘的脸,“尘儿,为什么你会回来这里?”他用一种异常轻柔妖异的语音问道。
“路过。”这次落无尘回答地更爽快。
“不是因为怀念?”
“怀念?”笑,落无尘粗略地扫视一周,“这里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嘶——”
修灵的手紧紧扣住落无尘的下巴。假的,不是因为怀念,她对他仍是无情,那么,他所受的痛苦算什么?!
“尘儿,你故意要惹我生气,对不对?”他仍然是温柔地问她。
“...师兄,我找到我的幸福了,我告诉你实情,只是希望你不要沉迷太深,师兄,你不是也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么...”即便如此,落无尘还是可以双眼直视修灵,毫不犹豫地说话。
幸福?她一身嫁衣出现在他面前,她说她要成亲了,她说她找到她的幸福了,她说他可以不要沉迷,可以滚开了......
“哈哈哈哈哈!!”难以遏制地狂笑。
鲜红的嫁衣如鲜血般铺展,无情的话语如刀锋般犀利,他体内的血液似乎要狂暴而出,这一刻,他恨透了红色!
“谁准许?”修灵看着落无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他的眼中风卷残云,那是一场风暴的酝酿,里面有着落无尘所不熟知的残酷与愤怒。谁准许你去成亲?谁准许你来伤害我?!他恨红色,更恨一身红妆的落无尘。

第八十四章
被恨了,被厌恶了,最近似乎总是做着类似的事情。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离开了也就不会有人伤心了吧......
可是,连自己都觉得是自欺欺人的事又怎么去糊弄别人?然而,他还是愤怒了,真傻,落无尘看着修灵,忽然之间觉得她的大师兄其实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笨蛋而已。
笑,带着无力,带着自嘲。
她在笑?她还在笑?
愤怒的瞳眸忽然间充斥血红,跳跃着晦暗不明的光点。修灵一把抓住落无尘的皓腕,将她拉起。毫不设防的落无尘直接踉跄着栽了过去,额头撞上修灵的肩膀,顿时漫天的星星、月亮、太阳,头晕目眩的同时还要感受着手腕传来的似乎被捏碎的疼痛。
本能地想要退开,可是腰间一紧,修灵的另一只手已经将落无尘紧紧箍住。
落无尘一怔,抬头对上修灵的双眸。
“知道么,现在,我恨你。”双眼之中血光浮动,麻木不仁的声音透彻心扉。
“师兄,我......”有那么一刻,她好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明白,只是修灵忽然低下头去,灼热的气息在落无尘的耳鬓摩擦,随着衣襟被挑开,露出莹润的肌肤,带着恨意与痛意,修灵毫不犹豫地在落无尘脖颈处一口咬下......
血,不断流出,从脖颈,至肩膀,至胸襟,洁白的色彩染上几缕鲜红,让人毛骨悚然的邪魅。
耳畔不断回响着骨碌的吞咽声,随着喉结的上下移动,修灵就像一个饥渴的人在拼命地汲取着生命的源泉。这一刻,他的目光涣散,他的神智似乎飘到了远不可及的国度,唯一的感知就是对这芬芳血液的渴望,无意识地希望多一点,再多一点,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蛊惑着他,让他吸吮更多的鲜血。
传说中的吸血鬼是怎样炼成的?是这么一回事吗?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证明修罗草对血蛊真的有用。没有任何的挣扎与抵抗,落无尘静静地站在那里,将头靠在修灵胸口,如果就这样死去,死在自己爱人的怀里,那是不是很幸福?......可是,如果她死了,修灵该怎么办?
“师兄...师兄...修灵,修灵,修灵...”
谁在叫他?好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人心痛。
“修灵...修灵......”
修灵茫然地抬头,两片朱唇,血迹斑驳,嘴角之处,尚有血丝流溢。随着腰间桎梏的力量的减弱,落无尘不由自主地倒下,然后被手腕牵动,修灵终于看向落无尘。
他做了什么?!
“尘、尘儿?尘儿!!”回过神来之后,竟是心痛的无以复加,什么恨,什么恼,通通抛到九霄云外,刚才他到底做了什么!?
浓郁的血腥从口腔一直蔓延至心肺,那是谁的血??是落无尘的血!刚才,刚才,他竟然在吸她的血!?
“尘儿,你醒醒!不要吓我!尘儿!尘儿!!”他快疯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竟然差点杀了她,“尘儿!”
看着怀里的人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心脏好像遭受到狠狠地击打,碎裂开来,千片万片,修灵歇斯底里地唤着落无尘的名字,不要,他不要她死啊,更不要她受一点伤害啊!
冰封的泪,一滴,两滴,三滴......砸落,激起一圈圈涟漪。
“尘儿,醒醒,求你,醒醒......”
“...师兄,你...不觉的现在该做的...是抱我到床上去休息么......”虚弱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玩笑,落无尘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抹恶作剧得逞的光辉。
“尘儿,”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好像只要稍微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开?”
“...没见过吸血鬼,害怕的动不了。”修灵的拥抱几乎要让她窒息,不过她还是乖乖地回答了修灵的问题。
“笨蛋!你真是一个笨蛋!大笨蛋!”即使受到如此伤害,她还是不愿意去嫉恨,只想着去宽慰别人,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傻蛋。
即使是这样抱着,还是害怕,明显地感受到修灵的颤抖,落无尘慢慢抬起手臂,轻轻拍打着修灵的背,“没事了,不就是流了一点血么,以前我无偿献血的时候,被抽掉的血比这次还要多......”
他该怎么办?不想失去她,可是留在她身边却开始伤害她,一步一步,慢慢加深......修灵一瞬不瞬地看着落无尘沾血的容颜,眼中尽是难掩的苦涩,终有一天他会害死她,这个认知让他痛不欲生。
“师兄?”落无尘疑惑地看着黯然失神的修灵,“我真的没事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耍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她用撒娇似的口吻说道。
这是他的师妹,他的尘儿,他可不可以自私一回?
“尘儿,做我的妻子,可好?”修灵看着落无尘,他的目光温婉,夹杂着些许不安。那近似乞求的神情让落无尘心口剧颤,比刚才听到修灵说恨她还要难受,难受到想要死去。
她在干什么?一直大义凛然地怒斥着别人以爱的名义去相互伤害,而现在,自己却在做同样的事情,何其残酷,简直是天理不容。
“对不起,师兄!对不起!对不起!!”落无尘猛地搂住修灵,任眼泪肆意流淌,“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也就是不愿意,尽管已经料到会是这样,可是心还是陡然沉入不可知的深渊。
轻轻地抱起,轻轻地放下,抬手间触到落无尘脖子上那道伤口,血渍尚未干涸,残留的殷红凌乱不堪。他看着落无尘恬静的睡颜,心中泛起无边的苦涩,尘儿,你叫我如何放手?
再多呆一会儿吧,即使一分钟也好,她已经迷恋上偎依在修灵身边,那记忆的尽头将会是怎样一个梦境,甜美还是哀戚,到最后又谁能忆起往日的种种,记得之后是不是只剩刻骨铭心的痛?
这样想着,不自觉眼泪又流了出来。
“尘儿,尘儿......”焦虑的呼唤声声入耳。
落无尘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一脸慌乱的修灵,“师兄啊,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你胡说什么!”修灵斥道,伸手拭去落无尘眼角的泪滴,“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去!”
落无尘忽然抓住修灵的手,定定地看着他。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去找你的。”毫不迟疑的口吻,似乎寻找与等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再等一千年?”
“不,不会再等待,上天入地,我会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鼻子发酸,又要哭了,落无尘忽然就放开了修灵的手,坐起来直接攀上修灵的脖颈,在他的唇间印上一个轻吻。
“你......”脑中某根神经轰然炸开,惊得修灵完全僵化,忘记反应。
“...不是要我做你的妻子么...”落无尘将脸埋入修灵脖颈间,她的鼻尖蹭到柔软的发丝,淡淡地带着一股清风的味道。
温言细语像是一种蛊惑,缭乱心扉,“可是,你,并不愿意......”
“不愿意?尘儿始终只想陪在师兄身边,说对不起,是因为辜负师兄太多了,还有...”掩映的目光闪过一丝黯然,转而又变得清朗,“当然了,如果师兄只是开玩笑的话......”落无尘作势要抽身离开,只是腰间一紧,剩下的话语尽数淹没于缱绻的唇舌之间。
氤氲的热气慢慢地腾起,白皙的肌肤染上一抹薄薄的红晕,在她清澈如明镜的瞳眸中映出一个身影,金色的眼睛,金色的长发,精美的容颜,即便如此,她的眼中满溢的仍是怜惜,没有一丝惧意,没有一丝厌弃...尘儿,叫我如何放开你?轻轻浅浅的吻转为灼热,转为深沉,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花。
她爱他。
落无尘爱修灵。
这一刻,她将自己完全交付与他,心甘情愿陪他醉生梦死,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爱意的递增,修灵,你可知道?
身体交合之际,他们十指紧扣,携子之手,与尔偕老,不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指尖慢慢地轻轻地滑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落无尘痴痴地看着熟睡的修灵,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看他熟睡的模样,像个婴儿般,紧紧地抱着她,他的嘴角微扬,似乎在做着一个极甜极美的梦。
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砸在修灵的脸上,瞬间散成钻石般明亮的碎光......
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修灵张开自己的双眼,在看到落无尘的一刹那,溺爱的笑容阳光般铺洒整脸,然而当看到她眼角的泪光,忽然间修眉紧拧,“尘儿,我,弄疼你了?......”修灵忧心忡忡地开口,带着满满的自责,将落无尘拉入怀中。
“没有,师兄,让我再多看你一会儿......”梦呓般的声音,落无尘迷恋地看着修灵,他是那么的美好,她怎么还能够再让他痛苦千年,寂寞千年?
“好吧,好吧,你看吧,从今往后,你只能这样看着我一个人。”在她额迹印上一个轻吻,修灵满意地说道。
现在,他的怀里,有他的师妹,他的尘儿,这是他的整个世界,他不再孤独......不管明天将会如何,他只想抓着她,一生一世。
“修灵,我爱你。”落无尘看着修灵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许下一个承诺。
这是一句怎样的咒语,让他沦陷,再也无法自拔。
情不自禁,他低头,想要再次吻上落无尘,然而这一次,落无尘没有等待,她勾住修灵的脖颈,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与修灵的双唇胶合......修灵紧紧的搂住落无尘,她唇间的芳醇是他永远的贪恋......
意乱情迷之际,落无尘忽然自舌尖递出一粒药丸,来不及反应,修灵直觉吞下,他微微一愣,看着落无尘。
“修灵,我爱你,”泪水伴着微笑滑落,点点滴滴,“真的爱你!”
“尘儿,你要去哪里!?”忽然间的局促,伴着过分的慌乱,修灵紧紧地抓住落无尘,好像什么东西将要流逝。
“尘儿哪里也不去,尘儿一直在你身边......”
“尘儿!”修灵看着落无尘,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不真实起来,他紧紧地握着落无尘的双手,十指相扣,说好永不离弃的。
“尘儿,你要去哪里......”音调变得苦涩,无力,然后消失,沉沉睡去的修灵,他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尘儿没有办法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换做是师兄,一定也是这样,所以,忘了吧,忘记落无尘吧...忘记一切,重新开始,重新储存记忆...这样,就不会背负爱人将逝的痛苦...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痛苦,尘儿绝不愿意让师兄去遭受...更加不愿意看到将来师兄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
修灵,对不起,原谅我最后一次的自私,最后一次的任性......
落无尘看着修灵,痴痴地看着,将他印在脑海,刻在心田。
忘情丹,前尘往事,夙愿情缘,尽皆遗忘,醒来之后,又是一个新生,不再背负孤寂与守候的新生......

第八十五章
最后轻吻一下自己的爱人,落无尘举步离开,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刃,血淋淋,裂开一道道伤口。
“尘儿姐姐,就这样一走了之吗?”伴着浓重的鼻音,樱婷站在落无尘面前,她的眼睛红肿,伤心之余,却又说不清原因。
“樱婷?”低哑的声音,苍白的面容,仿佛瞬间憔悴,落无尘目光游离地看着樱婷。
“尘儿姐姐?”乍见之下,忘记自己的悲伤,转而变为担忧,“你怎么了?”
“樱婷,樱婷,”落无尘像忽然回过神来,走过去,一把扳过樱婷的肩膀,“樱婷,修灵醒来之后,什么都会忘记,什么都不会记得了...这次由你来照顾他,换你来照顾他......”
“为、为什么呀?”樱婷愣愣地看着落无尘,看见她眼底的悲伤,自己的心也跟着难过起来。
“樱婷,你爱修灵么?”仿佛没有听到樱婷的询问,落无尘紧紧地锁住樱婷的眼睛问道。
“我......”看着他的时候就觉得幸福,就觉得甜蜜,开怀之余不自觉地想要和他在一起,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心如刀绞般疼痛,“是的,我爱他。”樱婷点点头。
“那就好,这次不要再伤害他......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
“可是,为什么呀!?明明尘儿姐姐也喜欢修灵哥哥,为什么要让他忘记一切?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樱婷不住地问着,她也难受,她也心痛啊。
“不要问了,不要问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落无尘干脆放开樱婷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这惨烈的哭泣,撕裂心中最后一丝掩饰,混着阴冷的山风,跌宕在起伏的山峦之间,周遭万物,着上灰败的色彩,尽皆萎靡。
看着失声痛哭的落无尘,樱婷眼中的泪水也跟着簌簌而下,这一刻,不再需要言语,若非痴情,何来心碎?
毋庸置疑,现今的确是冬季,走在大街上,看着呼出的气体液化成白色的雾状,感受着生冷的风擦着面颊而过就能证明这个事实。
然而在这样一个冬季的清晨,却有人极不合常理的热汗淋漓。
喘着粗气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范俞连连地掏出手绢擦拭着不断冒出的汗水,体态略显臃肿的他周身蒸汽腾腾,恨不能立马来个冰凉清透的淋浴。
这也不能怪他,早已年过半百,正常说来应该是呆在家中含饴弄孙的人了,却因为跟错了主人,从而走上了这样一条提心吊胆,疲于奔命的不归路。
他的大小姐何氏财阀的老板白起的皇后何楚舞又开始闹脾气了,这一场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感情矛盾一路由家事攀升上了国事的高度,直接导致的结果是白起的经济又开始危机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受害的不是白起早已习以为常的平民百姓,而是他们这种明明早已知晓最终结局,却又不得不听命左奔右驰的可怜的员工。
一边为自己青春已逝,命途多舛哀悼感慨,一边骑着马嘚嘚地走在大街上,他还得赶紧带着账本回去给他的大小姐复命呢,哎,做人难,做何氏财阀的管家更是难上加难!
忽地眼角瞟到一个慢悠悠从他身边走过的身影,白色的衣裳朴素雅致,束着一头黑发,一副温雅公子打扮,要说这样的装扮在大街上也是随处可见,然而,没来由的,范俞觉的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
低头思索片刻,猛地眼中精光爆闪,范俞连忙调转马头,吧嗒吧嗒追了上去。
“那边那位公子请留步,那边那位公子,那边那位公子,那边那位公子......”
直到大街上几乎所有的公子,甚至连那些早已过了公子之龄的大叔都停下了脚步,那边那位公子才反应慢半拍地驻足、回首,懒洋洋地将自己的视线放长。
看着大腹便便如唐老鸭似的摇摇摆摆疾步走来的胖老头,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范俞气喘吁吁地走至那位公子跟前,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喘息,看到那位公子一脸困惑不解的神情,于是双眼四下瞅了一圈,然后靠近那位公子,将自己的音量压得极低,“落姑娘?”
“你是......”落无尘偏头打量着范俞,脑海中仍是茫然。
“老夫范俞啊!”范俞精神为之一振,眼前这个人果然就是落无尘。
“哦。”落无尘十分配合地应了一声,然后安静地等待下文。
这,明显就是彻底将他忘记了......有点受到打击,不过,算了,在怎么说也只匆匆见过一面,这样想着,范俞心中顿时开朗起来。
“老夫范俞,何氏财阀的管家,不知落姑娘可否还记得?”
“噢,”这次真的记起来了,好像真有这么一个人,落无尘冷漠的态度稍敛,看着范俞,然后,“范老伯,你很热吗?”
“呃,不,老夫并不热。”范俞一边说着,一边却又抬手擦去一把汗。
“那,范老伯,你叫住我有何事?”落无尘直接问道。
一提及此,范俞立马激动起来,“今日能在此遇到落姑娘,实在是大幸,还望落姑娘与老夫一同回去见见大小姐,好生劝慰一下大小姐诶。”
“师姐?师姐怎么了?”落无尘问道。
“哎!”范俞长叹一声,“一言难尽啊!”
就这样,在范俞声泪俱下的请求下,落无尘终于义不容辞地决定去见她的那位爱惹是生非的师姐了。
错误!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所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原本想着请落无尘回来能安抚一下何楚舞怒火难平的心情,可是,范俞恭候一旁,挥手擦去一脸冷汗,这叫什么事啊!?
她落无尘是来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的吧!
是他的错,不该忘了他的大小姐师承何处,更不该妄想清风门中会有一个心态正常的人类存在!
何楚舞之所以又一次离宫出走,是因为近日,龙照国居然派人护送谢王府的一个郡主前来白起与白帝联姻。更可恶的是白黎居然还满脸微笑地将那位郡主迎入行馆。任着心中醋意汹涌,怒海泛滥,何楚舞一气之下回到自己的府中。
然而外界对此事的看法大多都支持白帝再纳新欢,毕竟在位期间后宫之中始终只有皇后一人,这于情于理实在不合,而且在他们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虽然何楚舞是范俞从小看到大的小姐,但是对于白帝纳妃一事,他还是持着绝对常规的理念,当然深知何楚舞脾性的他是绝不敢冒死相谏的,所以他才会卯足劲将落无尘请了回来。
可是,
当落无尘听说了事情原委之后,立马二话不说,拍胸保证,誓死捍卫师姐主权!
激动的何楚舞硬是抱着落无尘转了三圈。
这叫什么事呀!
现在,何楚舞、落无尘正坐在花园中的一个凉亭里面一本正经地商议大事,而范俞则在一边等待委命。
“尘儿,你说现下我们应该怎么办?”何楚舞问道。
“师姐不用着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落无尘一脸镇静地说道。
“什么办法?”何楚舞追问。
“白帝不是要娶那位郡主么,那我们就去行馆,施点小毒,将那位郡主毒的七伤八残的,看白帝还怎么娶她。”落无尘很是轻松地说道。
什么?!范俞眼珠瞪得犹如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如此容易地说出这么毒的计策的落无尘。
“嗯,不过这样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然而何楚舞却是面不改色,更有甚者似乎还在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的,”落无尘摆摆手,“顶多是龙照与白起早一天开战,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嗯......”何楚舞又若有所思的哼了一声。
这、这、这......不行,他又冒冷汗了,这也太让人心惊胆战了吧,为什么就没有人关心一下他这个小老头心脏的承受能力呢?
“小、小姐,这,恐怕不合适吧......”终于,范俞还是哆哆嗦嗦地开口道,他真怕他的大小姐一时兴起,真的采用这个阴招。
“老伯,为什么不合适啊?”落无尘扭头问道,一脸的天真无害。
看着落无尘那干净无邪的双眸,范俞突然觉得自己提出的驳斥成了一种罪恶,这究竟是从何说起啊!!!!!
“哈哈哈哈哈......”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范俞,落无尘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直上云霄。
“好了,尘儿,不要捉弄范俞了。”于心不忍的何楚舞终于开口制止。
哈?范俞彻底懵了,原来只是为了捉弄他么。
落无尘干咳两声止住笑意,“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师姐,我真的有一个好办法哦,经济战争我是不想卷进去了,不过可以小小地报复一下你的相公。”落无尘边说着,边笑得邪气。
报、报复一下白帝?还小小的?范俞的神经已快衰弱到不行了,她还真敢说啊......
白起皇城之内,朝堂之上,一人倚身坐在龙椅之中。
金玉皇冠早已卸下,搁在一边,柔软的发丝洒落一身,流金色的龙袍,高贵、尊荣,又不失温雅,白黎大概是史上第一个能将龙袍穿得这么娴雅的皇帝了。
早朝早已结束,大臣们早已退去,朝堂之上剩下的只有白黎,还有一个站在朝堂下瑟缩着脖子的公公。
“你说皇后最近一直跟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年轻公子在一起?”状似平淡无奇地问话,带着长长的尾音。
那位公公再次哆嗦一下,“回、回皇上,确实如此。”
“而且还寝食同行?”
“是、是。”
“而且还招摇过市?”
“是、是。”
“好大的胆子!!”忽地语音转厉,白黎长身玉立,瞪那公公一眼。
“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那位公公立马面色惨白,腿软跪倒,然后只听“碰碰碰”磕头声不绝于耳。
“你的确该死,竟敢诽谤当今皇后!”白黎斥责道。
“恐怕这不是诽谤。”朝堂之外,有人款步走来。
白黎看来人一眼,然后又看向那位磕头如捣蒜的公共,“还不退下!”
“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不杀之恩!!”那位公公终于诚惶诚恐地俯首退去。
然后,“晓,你终于来了,我的脑袋快炸了,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楚舞还不回来?”先前威严沉稳的神情一扫而空,转瞬之间,白黎俨然成了一个无赖撒泼的公子哥,若非他的身上还穿着龙袍,谁会相信这就是白起的白帝?虽然名义上白晓是白帝的皇叔,然而他们的年岁本就相差不大,所以白帝一直直呼其名,在他面前亦不以皇帝自称。
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的白晓,还是忍不住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后悔啊,为何当初他会一时心软,答应回来佐政!
“皇后离宫出走不正体现了她对皇上的爱意么,而这也是皇上希望看见的啊。”白晓平静地说道。
“这...”白黎尴尬地挠挠头,当初他会亲自去迎接龙照国的郡主,其实就是想要看看自己的皇后会不会吃醋,当何楚舞火冒三丈的时候,他的确是小小的得意了一番,可是,“我知道错了,可是,楚舞怎么可以背弃我去和别的男子要好?”白黎满脸愤慨地说道,“她可是白起的皇后啊,成何体统!”
“皇上难道忘了皇后师承何处?况且在白起百姓之中又有谁知道她是皇后?”白晓悠然地说道。
“我不管,晓,你一定要想办法,快点让楚舞回宫。”白黎一脸耍赖般的说道。
“只要皇上一道圣旨,谁敢不从命。”白晓很轻松地建议道。
“晓,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对楚舞下圣旨的,还要出这样一个馊主意。”白黎满目懊恼地看着白晓。
“这样啊...那还请皇上另寻良方吧。”
“晓,你,你,”白黎看着白晓的目光忽然变得伤感起来,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白晓,“连你也要离弃我么,你明知道这个皇城之内我就你一个亲人了,连你也不管我了么?苍天啊,你好狠心啊,为什么要让朕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啊!!!!”
“嗯,不错,唱作俱佳,声情并茂,皇上的演技是越来越逼真了。”白晓悠然地点评道。
火大!“晓军师!”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皇上现在应该找的人不是我,还有一个人吧。”无奈地叹口气,白晓终又开口。
“哈!对了,”一经提点,白黎立马眉开眼笑起来,“冷卓!”
然后,朝堂之上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啕:“冷侍卫,快快现身啊啊啊啊啊!!!”
此后,皇宫闹鬼的流言不胫而走。
“皇上......”额间青筋不小心暴起,白晓面容有些抽搐地看着白黎。
“嘿嘿,晓,朕一时激动大意了,往后,朕发誓,一定注意自身形象......”

第八十六章
“师姐,我可是冒着随时被暗杀的危险才帮你的,你可得片刻不离地保护我啊。”一阵风卷残云,酒足饭饱之后,落无尘懒懒地斜靠在一张贵妃椅上说道。
她的师姐真够意思,只是提了一下怀念饕餮居的美味了,何楚舞便立即派人快马扬鞭,只是第二天,竟然就布了满满一桌饕餮居的佳肴,想起那个时候,她激动的,差点就搂着何楚舞亲上几口,不过要真这么做了,估计以后的日子真的会有麻烦了,不是不知道何楚舞身边布满了白帝的眼线。
“尘儿,先不说这个了,”何楚舞在落无尘身边坐下,“一直都没有问你,当日浮图庄,你去哪里了?突然就不见踪影,虽然大师兄让我们放心,可是我还是很担心,尘儿,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师姐,你看我像遇到危险的人吗?”落无尘笑道,“那几天呆在浮图庄我闷得慌,于是就抽空到外面玩了几圈,等我回去之后,发现庄内已经没人了,我倒是想问师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眨眼浮图别院的人都离开了呢?”
“能有什么事?那些人拜完寿自然就离开了,难不成还等着我给他们发红包?”何楚舞回答道。
“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落无尘朗然一笑。
何楚舞看着落无尘的笑脸,迟疑一下,又开口道:“尘儿,你,怪大师兄么?”
“哈?”落无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何楚舞。
“那日你看见了吧,大师兄出手伤了雪狐,”何楚舞说道,接着又连忙劝慰,“不过你千万不要怪大师兄啊,大师兄是无心的。”
看着急于为修灵辩护的何楚舞,落无尘不禁幽幽一笑,“师姐,我怎么可能会怪大师兄呢。”
“太好了!”何楚舞大大松了一口气,一直梗在心中的烦恼终于释然。
她以为落无尘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修灵所付出的一切,因为修灵的命令加请求,他们无法告诉落无尘事实的真相,但是,至少可以为修灵除去不必要的误解,这样也是好的。
可是,落无尘却早已知晓一切,知道他们所知道的,知道他们所不知道的,幸还是不幸?看着何楚舞一脸释然的模样,忽然间,她却想流泪。
“师姐,”落无尘呢喃着,将头靠向何楚舞,“师姐,我开始怀念在清风山的日子了。”
何楚舞摸一摸落无尘的头,“这还不简单,如果尘儿想的话,明天我们就回清风山。”她永远都是雷厉风行的人,曾几何时,说过要好好疼这个师妹的,既然说出口,那就一定会做到。
“师姐,”落无尘在何楚舞身上蹭了蹭,忽然抬起眼来,瞳眸之中,星光璀璨,“师姐,我好舍不得你们啊。”
何楚舞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落无尘,继而,纤纤玉指,轻点落无尘额间,“丫头,怎么了,说这么奇怪的话?”
“没什么,聊发一下感慨而已。”落无尘摸一摸自己的额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扬起,染上一抹邪气,“师姐,不如今晚我们同床共枕,气死你的相公。”
“好啊!好啊!”何楚舞一脸兴致地连连点头,自从落无尘建议女扮男装充当她的情人之后,她就一直玩得乐此不疲,这可不能怪她,谁叫白黎先挑起是非,她何楚舞可不是吃素的。
正说着,忽然间眼前空气出现一丝诡异的波动,何楚舞立马站起身来,将落无尘护在身后,一双明眸警戒地环顾四周。
幽闭的空间,霓裳羽衣,无风自舞。只是顷刻,何楚舞忽然抬眼看向横梁,与此同时,右手微扬,一条白练自手臂引出直指梁间,她整个人也随着腾起,跃上横梁,动作干净利落,潇洒敏捷。随着一声清叱,两道身影同时自梁上落下,缠斗在一起,落无尘只是看了一会儿,便觉眼花缭乱,开始晕眩。
同门内斗,手足相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落无尘百无聊赖地半支着身体,看着大厅之上一白一青两道丽影,不用说了,那个一身青衣的正是冷卓。
不知过了多久,何楚舞与冷卓的比划终于告一段落。
“大逆不道的混蛋,你来干什么?别想着抓我回宫!”何楚舞毫不客气地叱问道。
直接无视掉何楚舞的怒火冲天,冷卓很不意外地看着落无尘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坐在一旁,他早就猜到,那个传说中的何老板的情夫就是落无尘,除了这个师妹,谁还会或者说谁还敢出这样的馊主意。
“嘻嘻,师兄,好久不见。”落无尘乐呵呵地向冷卓打招呼道。
“尘儿,又是你搞的鬼,是不是?”无奈地摇摇头,却也不忍责怪她。
“冤枉啊!”落无尘甚是委屈地说道,“我是看到师姐一个弱女子,却要应对三只大灰狼,孤立无援,惨遭欺凌,才不忍袖手旁观,假以支持的,怎么能叫搞鬼呢。”
三只大灰狼?有他么?冷卓有些噎到。
“师兄,你是奉白帝之命来接师姐回宫的吧?”落无尘问道,脸上带着一抹笑意,看来那位皇帝真的忍不住了。
“休想!”何楚舞美目圆睁,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冷卓,“回去告诉白黎,叫他等着收休书吧!”
休书?天啊,千古休夫第一人啊!何其先进的思想!落无尘不禁满目崇拜地看向何楚舞,“师姐,你是我一生一世的偶像!”
清冷俊美的容颜开始有些扭曲,一个是性情狂暴的师姐,一个是古灵精怪的师妹,他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深吸一口气,冷卓终于找回原有的音色,“我此次前来,是奉皇上之命保护师姐你的。”
“诶,咦?保护我?”意外的答案让何楚舞有些吃惊,转而,“你身为白帝身边的隐卫,不守在白帝左右,来保护我做什么?”
“只因近日来,皇城中又有叛党出没的痕迹,皇上担心师姐的安危,所以特命我前来保护。”
“什么?”何楚舞不觉一惊,“有叛党出现?那你更应该时刻不离白帝呀!”
“虽然我是隐卫,但也要听命于皇上,皇上既然下了命令,那么我就只能出现在师姐在的地方。”
“我...”何楚舞开始焦躁不安起来,脸上担忧之色毕现。白起自建国以来的确有许多乱党出没,打压不尽,按冷卓所说,现在白黎应该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况下,“冷卓,我的功夫修为比你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你立刻返回皇城!”
“我也很担心皇上的安危,实在是皇命难违。”
“你!”何楚舞瞪冷卓一眼,不过现下她更担心的是白黎,只怕冷卓一人也无法保护周全吧,思及此,再没有任何犹豫,“好!回宫!”
“师姐真要回宫,按照晓军师的说法,师姐还是暂居宫外比较好,不然叛党犯上很可能会连累师姐。”冷卓一脸严肃地说道。
“废话!我怎么能让白黎一个人呆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何楚舞吼道,继而又看向落无尘,语音变缓,“尘儿,我现在不能陪在你身边,不如你随我入宫?”
“我才不要!”落无尘毫不犹豫一口回绝,“师姐尽管回宫吧,我也正准备着什么时候离开到别的地方去游玩一番呢。”
“尘儿,”何楚舞忽然一把抓住落无尘的双肩,一脸正色道:“无论你走到哪里,要记住,这里也好,玉池山庄也好,清风门也好,都是你的家,都是你可以不用顾忌,来去自由的地方!”
落无尘一怔,然后看着何楚舞,心里浮起一丝感动,蔓延至眼底,清晰可见,“我知道,多谢师姐,也多谢师兄。”
等何楚舞风风火火地离开去吩咐范俞善后事宜之后。
落无尘才又重新看向冷卓,缓缓地开口:“师姐真是一个不坦率的人啊,不过,今天让我大开眼界的还是师兄你了。”
“我?”
“师兄这招欲擒故纵用的实在是高明啊!”
“既然尘儿知道我是骗师姐的,那为什么不揭穿呢?”冷卓在落无尘面前也不掩饰,反而问道。
“我才不要呢!所谓劝和不劝离嘛!”
哦,原来这个人还有这点自觉啊,冷卓有点无语地看着落无尘,正想夸她一句。
落无尘接着又说道:“况且我知道师姐一旦发现自己被骗了之后一定会暴走,到时候,呵呵,师兄,师姐会不会痛下杀手,清理门户啊?”
彻底无语。
何楚舞前脚刚走,落无尘也随后离开。
负手款步,看着天际高悬的启明星,街道寂寥,夜凉如水,在寒风凛冽的冬夜,还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快感!
走近街头一个角落,忽闻暗处传出极低的呻吟。
落无尘停下脚步,稍微犹疑了一下,向那个角落走去。
只见一人瑟缩地蜷缩在那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辨不出年龄,听到有人走近,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目露凶光,警戒地瞪着来人。
流浪汉?落无尘淡然一笑,忽地想起自己身上似乎被何楚舞塞了很多银票,于是全数掏出,很是慷慨的递给那个人。
先是一惊,而后,目光中竟然露出一丝屈辱,那人愤恨地看着落无尘。
不是?落无尘迟疑一下,然后,泯然一笑,“借你的。”
将银票放下,转身离开。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她还真是豪迈啊!某人带着对自己无比崇拜的自恋心境消失在夜的尽头。

第八十七章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那些可以让她不用顾及自由来去的地方,都是她不可能回去的地方啊。
即便如此,为什么她还是踏上了这条路?踏上了这条通向清风山的路?落无尘骑在马背上,举目四望,曾几何时,听过狐死首丘,为之触动,如今,她是不是也像那临死的狐,抬眼望,家在何方?
笑,带着迷离,带着苍凉。
路过一家野店,翻身下马,落无尘走进去,就着一张靠门的桌子坐下。店门冷落,平日里很少有客人光顾,乍见有客造访,店小二堆起十二万分的热情,迎上招呼。
“客官安好,客官需要点什么?”
“一壶茶,几样小菜。”落无尘说着,将视线放在门外,看着远方。
不多久,菜就上来了。
“客官请慢用,”那店小二说道,看着闲来无事,不禁打开话匣,“近日来客人还挺多的,前不久就有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路过此处,说起那两位客官,啧啧啧,可真是金童玉女,天仙下凡啊!”
提起的筷子不禁一抖。
“说起那位公子啊,我可当真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一个人物啊!”店小二说着,两眼光芒万丈,似沉浸在无比幸福的回忆之中。
“那位公子,是否安好?”落无尘追问道,语音中带着轻颤。
尽管不明白落无尘为何会有此一问,店小二还是答道:“那是自然,本就一个超凡脱俗的人,又有娇美佳人相伴,我看那位公子满眼都是微笑,那个笑容啊,不瞒客官,即便我是一个男子,也差点失了魂去。”
“是么?真是太好了......”落无尘微微一笑,垂下眼去,眼前事物逐渐朦胧。
“客官若是早些时日来,说不定就能一睹那位公子的风采了。”店小二不禁替落无尘惋惜道,“我瞅着客官身上有着同那位公子一样的气质,说不定能结成朋友呢。”
“是么......”落无尘重又抬眼,淡淡地应道。
店小二喳吧喳吧嘴,还要开口,忽然间远处道路上扬起一片尘烟,马蹄声,吆喝声,似夹着万钧之势,隆隆而来。
“难道又有客到?”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店小二急忙迎了出去。
的确是有客到,不过却不是来此饮水用餐。马身距离此处尚有一段距离,却见有人从马背上跃起,接着一根银鞭晃至眼前,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店小二便感到脸上一阵剧痛,整个人飞将出去,倒地不醒。
“落无尘,我等你很久了!”一声清叱,柳矜荷一手持鞭立于落无尘跟前,紧接着在她身后数十名魔教弟子也已赶到。
瞬间的惊诧,转而归于平静,“你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杀我?”
“落无尘!”柳矜荷看着落无尘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不禁咬牙,“呼”地一鞭挥过去。落无尘竟避也不避,任那条蛇信般的银鞭在自己身上开出一朵血花。
“怎么,这么轻?”落无尘不屑地说道,连眼都懒得眨一下。
“你!”柳矜荷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落无尘千刀万剐,只是她不能,深吸一口气,她看着落无尘,“怎么你很想死吗?即使你想死,也得看我大哥准不准!”说着转身,朝身后肃然而立的魔教弟子吩咐道:“带走!”
“是!”众弟子应声走向落无尘。
带走?去哪?槃若城?
见谁?花梦愁,还是宇文楚?她都不想见。
“如果你们再走近一步,我会立刻死在这里,”落无尘淡然地说着,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颗药丸,“这可是毒引哦。”
毒引?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刹那间的惊恐万状。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柳矜荷冷笑一声。
“不信大可以试试。”
“即使死,我也要将你的尸体带到我大哥面前。”
“即使我死了,你也动了不了我,因为毒引具有极强的传染性,任何碰到我尸体的人都会死。”
落无尘一脸安然地看着柳矜荷,就因为她不是来要她命的,她才可以牵制住她。就这么耗着也挺好的,反正,她落无尘也是一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
然而柳矜荷还真的不再行动,只是一脸愤恨地瞪着她,落无尘真的好想笑,要是换成她,既然注定无法带走,那就两利取其轻,不如乘机杀了她。这样想来,果然还是自己比较恶毒啊!
只是这样悠闲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长。
只听见耳边一阵微风掠过,手中的药丸已然消失,落无尘一惊,然后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水无浪,不复先前镇静。
“我敢打赌这个并不是什么毒引。”水无浪将药丸放在眼前,一脸轻笑地说道。
“是不是,你一试便知。”落无尘针锋相对道。
“我当然会去验证,不过不是现在。”水无浪将药丸收起。这时,柳矜荷也走了过来,“我看你现在还能耍什么花招!”
干净的屋子,雪白的墙壁,幽暗的空间,无声无息。
落无尘无力地看着自己所处之地,凄然一笑,真是极大讽刺啊。曾几何时,她在这里看到他遍体鳞伤,身心俱创,无尽的痛楚与愧疚溢满她的心胸,谁又知这竟然只是一场奢华的演绎?
早已知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只是这场戏,太过真实,太过苛刻,以生命为代价,让她无言陷落,然后毫无防备,一掌拍下,表面无恙,却已筋脉尽断,肝胆俱催。
现在她不能耍什么花样,也不想在费神去思考什么,懒懒地靠墙而坐,安静的时候悲伤犹如藤蔓,慢慢攀上心口,扭曲缠绕,紧得让人无法呼吸。
门被推开,有人进来,怯怯地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餐盘,眼中满是乞求。
第三个,落无尘看着来人,一天之内,三个不同的人来给她送饭。第一次,她没有吃,换人;第二次,她没有吃,又换人;对上那人乞怜加惊恐的目光,忽然之间明白过来,原先的人恐是已赴黄泉。
两不相见,却以这种方式来警告她,如果她死了,会有人和她陪葬。早已知道她是一个最不愿意背负别人性命的人了么?落无尘讪笑,站起身来,脚间腕际,镣铐喧哗,原先被她砍断的银色铁链,现在变成两副锁链,加于其身,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
幸好她的时日无多,即便让他囚禁一生,又有何妨?
烛火明灭,昏昏沉沉,不知昼夜。闭上眼,清风山的一切在脑中慢慢回放,终是有了眷恋,无奈地苦笑,修灵,倘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行为古怪,言语刁钻,满身邪气的丫头,心中会不会泛起涟漪?
贴着地面躺下,她真的很累,太累了......
黑暗之中有人走近,一身白布,犹如枉死的幽魂,杂乱的长发,黏着着血迹与污渍,满眼的愤怒与不甘,来人举起匕首,寒冷的光芒反射出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落无尘一个翻身,躲过来人的攻击。
“你是谁?”看着眼前犹如鬼魅的身影,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我是谁?哈哈,我是谁?”来人讥笑,声音嘶哑,混沌,不辨男女,“落无尘,你不认识我是谁了么?”
撩起自己的头发,一张淤青遍布,疤痕凌乱的脸呈现在眼前,眼白之上布满血丝。
落无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新月?”
是新月,背叛了柳矜荷的新月,“落无尘,你知道我活的有多惨吗?”
新月说着,揭开身上那块白布。
幽幽烛火之下,原本细腻莹润的胴体此刻却满是伤痕,一条条,一道道,皮肉外翻,怵目惊心,自上而下,体无完肤。
残酷的寒意自心底升起,游遍四肢百骸,落无尘惊愣地看着新月,无法说出一句话。
“你知道这个躯体上爬过多少男人么?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蹂躏我的么?你知道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么?”新月麻木不仁地问着。
“...对不起...”苍白的言语,自己都觉得无力。
“对不起?哈,对不起!”新月抚掌大笑,转而沉寂,“你知道我最痛苦的是什么时候么?不是被那些禽兽强暴,而是知道教主爱的那个人竟然是你,落无尘!”
“...对不起...”她真的内疚了,这是她无法逃脱的责任。
“你知道么?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嚼你的肉,恨不得将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喂狗吃!!!”终是忍不住了,新月咆哮着,发疯般的冲上前去,一手掐住落无尘的脖子,一手举起匕首,“落无尘,为什么你要活着?为什么你不去死?!!!”
为什么你要活着?为什么你不去死?
落无尘躺在地上,看着双眼血红,发狂般怒吼的新月,看着她布满伤痕的身体在烛火中战栗,呼吸紧窒的难受远远敌不过心底泛起的酸楚,是啊,为什么她还要活着,活着看着别人死去?
既然结局都是一样,那还不如让别人心中恨意得到释放,至少这是她唯一可以做到的弥补。
落无尘两手懒懒地摊开,看着匕首举起,匕首落下,慢慢合上自己的双眼。

第八十八章
银鞭横空划过,在新月的腰间绕上一圈,然后随手一甩,一声巨响,夹杂着骨头错位的咯吱声。
“啧啧啧,新月,我说你去哪了呢,原来是和昔日的伙伴来叙旧了啊。”柳矜荷冷笑着慢慢踱着步,逼近新月。
落无尘睁开双眼,一手摸着自己的脖颈站起来,一阵猛烈地咳嗽之后,方才抬眼看向柳矜荷。
“不要!!落无尘,救我!!!”凄厉的惨叫,回荡在这幽闭的室内,看着慢慢逼近的柳矜荷,深深的恐惧完全盖过了原有的怒意,新月双手紧紧地护着自己,裸露的肌肤如寒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她甚至不惜向落无尘求救。
“还真是姐妹情深啊,真让人感动。”柳矜荷戏谑地说道,满眼的嘲讽,“可是,如果放了你,那我怎么向那些下人交代?”
“不要!不要!落无尘!落无尘!!”满脸的血迹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暗夜的罗刹,她悲惨地看着落无尘,就像落水的人紧紧抓住一根芦苇。
“柳矜荷,放过她!”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落无尘开口叫道。
“放过她?”柳矜荷停下脚步,扬眉,“怎么,你要替代她?”
由心惊到心凉到心寒,耳中充斥的是新月凄惨的呜咽。落无尘咬牙看着柳矜荷,“你我之间的恩怨没有必要再牵扯到任何人。”
“恩怨?哈哈哈......”柳矜荷忽然大笑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很愧疚?是不是很想做个了结?只可惜,本姑娘却还没玩够!”说着举起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脆响,原本千疮百孔的身体又多出一道血痕。
“大小姐,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新月一边死命地护着自己,一边苦苦哀求,流出的眼泪,冲刷掉脸上的血迹,形成红白相间的条纹,异常的凄凉。
“放过你,你背叛我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柳矜荷高傲冷然地看着新月。
“哈,哈,哈哈哈哈......”看着这一切,落无尘忽然间就觉得可笑起来,她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
“落无尘,你笑什么?!”柳矜荷转眼看向落无尘。
“我笑你柳矜荷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憎恨,”好不容易止住自己的笑意,落无尘不屑地看着柳矜荷,“你想要报复我,可是不但不能杀我,甚至连动都不能动我一下,你只好用这样的方法来企图让我良心不安......”
落无尘一边说着,一边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柳矜荷的脸色由白转青,“可是,柳矜荷,我告诉你,这样无形的伤害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会愧疚,但我不是佛祖,我可没有那种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变紫的柳矜荷,双拳紧握,指关节因强烈的扭曲而咯吱作响,她愤恨至极地瞪着落无尘,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看着面部极度扭曲的柳矜荷,落无尘冷然一笑,嘲讽之意更甚,“即使你在我面前将她残杀,我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想让我痛苦,就凭你,下辈子都不可能!”
“落无尘!”惊涛骇浪般的怒号,柳矜荷发疯了般的挥出长鞭,“嘶”的一声,右臂整个衣袖碎成千片,露出的皓腕,皮开肉绽,白骨森然可见,鲜血淋漓。
“我不能动你?!”柳矜荷一把扯过落无尘手上的锁链,她面露狰狞,嘴角挂起最残酷的微笑,“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对痛苦几乎已经麻木的落无尘,任着自己被柳矜荷拖拽出去,临走时,再看新月一眼,笑,即使帮了她一时,那以后呢,这样残败的人生她还活得下去么?
落无尘的鲜血洋洋洒洒滴了一路,为什么最近她和血光之灾这么有缘?
不知走了多久,等到停下之时,眼前的景色熟悉的可以。
浓郁的胭脂,馥郁的催情味,紧窒的空气中,满溢的是欲拒还迎的调情与嬉笑。
柳矜荷直接将落无尘扔进一家青楼的厢房中,不但点了她的穴,还灌了她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溶液,她眼中充斥着报复的快感,她张狂地说道:“我看你待会儿还怎么笑?!”
她将落无尘的衣服拉去一半,她知道这样半遮半掩更能让人心痒难耐,然后她走出厢房,魔教里的人对落无尘有所畏惧,然而这里不一样,这里是青楼,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柳矜荷已经想象的出落无尘遭受与她一样的羞辱时痛苦不堪的表情,这是落无尘给的,现在她要加倍还她。
现在柳矜荷考虑的问题是该去找多少男人到那间厢房去?
笨啊!落无尘不禁苦笑,临走之时竟然不给她止血,这样下去,不出片刻她一定会因失血过多而亡的。
其实柳矜荷这次真的太看得起她了,一路走来,她也只剩下呼吸的力气了,哪还用得着点穴加下药,这样只会让她死得更快而已。
厚重的空气,沉闷潮湿,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娇喘、呻吟,放浪形骸,荒淫无度,满是肉欲靡靡。
她看着嘀嗒的血水从床沿挂下,听着外面那些淫秽污浊的低靡之音,想着她的生命之钟还能走多久,不是不害怕,只是事已至此,既累且乏的她已经无力去想那么多,意识涣散之际,有人推开房门,残留在脑中最后的意识竟然是,不知道来人有没有奸尸癖?
这里很温馨,四周流淌的是熟悉而温暖的气息,仿佛回到混沌之初,心境安恬,不再有悲伤,不再有别离。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只是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上天堂?
安然淡定的心境没有能保持多久,心脏的忽然跳动,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痛让她惊醒,那一下又一下过激的跳动,犹如催命的咒符,轰鸣阵阵,回荡在胸膛。
冷汗刹那间沁出,湿了一身,落无尘胡乱挥手抓住一边的布襟,她的手上红色的血丝开始蔓延,弯曲盘旋,如一棵分叉的树,妖冶中带着一丝鬼气。这是血蛊发作的征兆,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体内血液逆流的窸窣声,落无尘惨叫出声,那骨、肉似被生生撕裂的疼痛让她再也无法忍耐。
她想起来,她想跳楼,她想撞墙,她想横刀抹脖,她,好想死啊。
可是有人却将她紧紧抱住,不让她动一丝一毫。
“放开我,放开我!!!”落无尘拼命地挣扎着,她感到全身都在抽搐,她想要昏睡,可是那犀利的疼痛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清醒无比。
“尘儿,尘儿,不要动,不要动,再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花梦愁紧紧地抱着落无尘,是他的错,大错特错。他想惩罚她,结果受折磨的只是自己。落无尘一离开魔教,他就知晓,他匆忙地赶过去,看到的却是她毫无生机地倒在血泊之中,那一刻,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眼神几近疯狂,他抱着她回来,沿途挡路的每一个人都死在他的手上。
然而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她中了血蛊,她竟然中了血蛊!是他的错,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求求你,放开我,放开我......好痛啊,放开我,让我去死......”落无尘声泪俱下地乞求,浑身疼痛,犹如锋利的刀片,一寸一寸割裂她的肌肤般,为什么她一定要忍受这一切。
“尘儿,尘儿......”花梦愁满目凄楚地看着落无尘,只能将她搂地更紧,血蛊是他下的,可是他没有解药,魔教没有血蛊的解药。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以为他中了血蛊的落无尘提出要为他解除血蛊,是这样的方法么?她曾经也想过要牺牲自己来救他么?即使不爱,也会救他么?
“尘儿,对不起,对不起......”刹那间的觉悟,让他愧疚自责到无以复加,是他负了她,终究是他对不起她......
落无尘忽然安静下来,她慢慢地抬起头,她轻颤着伸出手,抚上花梦愁的脸,她看着他,眼泪不断涌出,“花梦愁...你杀了我...好不好?”她语音颤抖,不失轻柔,“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尘儿......”
“欠你的...我还你,你杀了我......”
“尘儿......”花梦愁看着她,看她泪流不息,她痛苦万分的神情犹如万根利箭刺穿他的心脏。
“求求你...花梦愁...二哥,二哥......痛,好痛啊.....”落无尘忽然间抬手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
“不要!不要!”花梦愁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将她再次禁锢,“尘儿,不要死,你不能死......”
“花梦愁!我恨你!我恨你!!”落无尘忽然咆哮着吼道,她真的好痛苦啊,爱她,为什么不能帮她,为什么不让她轻松一点?“我恨你!我恨你!!!”
花梦愁无言地看着落无尘,泪水混着凄苦流下,他的眼中溢满悲凉,只能将她搂得更紧......
你要我活着么?我死了你会很痛苦对不对?就像我的血蛊发作时一样,甚至比这个还要痛苦?
好,我以后再也不会想死,可是我的生命最多只剩半年,最多只能陪你半年,半年之后呢?
雪花飘落,一片一片,白的晶莹,这个冬季,终于下雪了。落无尘伸出手去,接住飘落的雪花,落雪不化,她泯然一笑。有人从身后为她披上一件貂绒裘袄,她回眸,然后笑容从嘴角洋溢至眼底。
“哎包子嘞!新鲜出笼的包子哎!热乎乎的包子嘞!”不远处的街角有人吆喝着,那热气腾腾的胖乎乎的包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勾的人心痒难耐。
“要么?”花梦愁看着满眼渴望就差垂涎三尺的落无尘,不禁莞尔一笑。
“要!”毫不犹豫地点头。
“花公子,落姑娘,里边请!”看到有客到,包子铺伙计立马笑脸相迎,热忱招呼。
这个冬季,槃若城来了一对绝世佳人。女子,清新自然,淡泊宁静,却又不失灵气逼人;男子,儒雅俊逸,温文有礼,满目尽是似水柔情。
他们经常手牵着手,从街的这一头慢条斯理地逛到街的那一头,似乐在其中,又似置身事外,若即若离,不似仙侣,更甚仙侣。
“两位要点什么?”伙计殷勤地问道。
“你们这里除了包子还有什么?”落无尘问道。
“回落姑娘,包子是本小店的特色,不过除了包子,本小店也经营一些其他的小吃,像什么地方小菜肴啊,米线啊,各种各样的面条啊......”伙计滔滔不绝地介绍道。
“嗯,”落无尘沉吟片刻,转眼看向花梦愁,“二哥,你饿不饿?”
如果他说不饿的话有用么?即便如此,花梦愁还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以便期待落无尘能稍微考虑到一点他的食量。
“嗯,我也不怎么饿,”落无尘说着,转向店铺伙计,“小哥,就给我先来两屉包子,然后上几样小菜,像那个清蒸鲤鱼,红烧乌骨翠香鸡,油炸什锦鸭,清炖金针银耳汤,九香糖醋排骨都要,另外再加一碟凉拌多汁西红柿作为开胃菜,先就这些吧,不够再点,哦,别忘了,再烫一壶酒......”
看看落无尘,再看看花梦愁,一脸奇异的表情,落姑娘好像说过她不饿的哦?
......
不久酒菜奉上,小伙计满心欢喜地看着两位客人用餐,闲来无事问道:“花公子与落姑娘什么时候成亲啊?”
“......”落无尘被酒噎到。
“...快了...”花梦愁看着落无尘,柔声说道,带着和煦如冬日般的明媚微笑。
清风山脚,路边驿站,茶摊前,有人路经此处,驻足停留。
茶水未动,他托腮看着前方荒寂的山麓,一脸茫然。
“扶摇,我们回去吧。”有人骑马而来,一声呼唤清婉悠扬,如出谷清泉。
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吹皱一池春波,那位公子起身,轻然跃上马背。
一匹俊马,两位佳人,远去,在雪花轻扬漫舞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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