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叉烧鱼

2010-5-8 12:47
Crossover BY JM

Crossover BY JM
1.
“爹地爹地~~”,克里斯汀一叠声清脆地叫着,满怀喜悦地扑进何塞怀里。
何塞一边答应一边弯腰把女儿抱起来转了个圈,亲了亲她玫瑰色的面颊。五岁的小孩才一丁点大,抱在手里轻得好象羽毛。他不怕麻烦地一手抱着克里斯汀,一手去拆购物袋,把一件件童话般漂亮的衣服抖出来给女儿过目。
小姑娘顾不上看衣裳,先把柔嫩的面孔贴近他耳边,软软地叫他,“爹地,”
“什么?”
“我们能不能养依维斯?”
“当然。”何塞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克里斯汀虽然娇生惯养,但一向乖巧听话,家里又应有尽有,所以很少特意向他要什么,这次不知道是看上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了。依维斯?那是什么?听上去象暹罗猫的名字。
小姑娘发出一声欣喜的欢呼,从他怀里挣下来跑上楼梯,留下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被遗弃在原地的父亲笑着继续整理东西。他一向把小女儿当成掌上明珠,妻子过世后更是宠得她无以复加。亲戚们说服了他两岁的小孩不能跟着他满世界办公,于是他改成把整个世界送到女儿面前。小姑娘的房间布置得象宫殿,他每到一处都会买无数女孩子喜欢的衣服玩具。
半小时后管家安东尼有点尴尬地站在他面前,旁边的克里斯汀一脸雀跃。
安东尼象征性地咳嗽了一声,“先生,小姐说您答应收养依维斯。”
“收养什么?”
克里斯汀插嘴说,“依维斯,你刚才答应的!”
何塞开始觉得这事可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询问地看看安东尼。后者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下背景,“上星期小姐的学校带他们参观了一个福利院,教会办的那种。小姐可能是认识了里面的一个孩子。”
何塞哑然失笑,“于是想收养他?”
“爹地,你答应了的。”小姑娘坚定地重复着他刚才的话。
何塞没把这事儿当真,他可不想因为女儿的一时兴起就给家里增加一个成员。他安抚了克里斯汀几句,心想过不了多久她的心思就会转到别的新奇玩艺儿身上去了。第二天他嘱咐安东尼去给克里斯汀买一只狗或猫,再不然就是兔子,好打消她小脑袋里的奇思异想。
但事实证明这并非何塞以为的一时兴起,他每次回家克里斯汀都要问起这件事。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在书房办公到深夜,门口传来毕剥的轻响。他一抬头,看到小姑娘穿着拖地的白色长睡衣,站在书房门口。
他招招手,克里斯汀走到他面前,搭着他膝盖软软恳求,“爹地,我们收养依维斯吧,他是好孩子。爹地,你答应了的。”灯光下她仰着小脸,栗色头发松松软软披在肩上,琥珀色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盼——上帝啊,这孩子和凯西长的一模一样!
何塞和妻子最后一次见面时正满心喜悦地商量第二个孩子的名字。何塞想叫他亚利桑那,凯西喜欢叫他威廉姆斯,两人讨论了半天,最后凯西笑着说,“好了,就叫俾斯麦。”
两星期后凯西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于流产,被葬在安得列公墓。当何塞终于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时,却震惊地发现两岁不到的女儿在这段时间里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拒绝同任何人接触。他花了一年时间让她重新喊出一声爸爸,这一年里他付出异乎寻常的爱和耐心,帮助女儿也治疗自己。如果不是那个意外,现在克里斯汀就会有一个兄弟……
何塞把小姑娘抱上膝头坐好,调开灯光,温柔地哄她,“来公主,告诉我你那个依维斯的事。”
2.
“先生,每个孩子都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礼物,是来到人间的天使。他们都应该得到爱和帮助。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能和收养家庭直接联系的,您知道,这样有挑选孩子的嫌疑。”
“是的院长先生,”律师真诚地回答,“为了感谢您的慈善和仁厚,我们会建立一个基金来帮助这里的孩子,第一批捐款会在三月初准备完毕,之后我们还会继续向贵院提供支持……”
何塞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听律师和院长的对话。很明显,这里的资源并不充分,那些天使——他来时已经见过不少了,并觉得上帝应该控制下他们到人间的数量——小一点的象一群泥猴子,年龄稍大的还都有礼貌,但也远远谈不上被照顾和教育得好。他觉得有必要和克里斯汀学校的负责人谈谈,以后在安排类似的参观时,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这时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依维斯吗?进来。”
一个小孩推门进来,向院长问好后站在一边。他大概十岁多点,这里大部分被遗弃的孩子都是有色人种或混血儿,不过这个有白皮肤和淡褐色头发。为了防止虱子,他们的头发都被剪得很短,
何塞走过去弯腰摸摸他的头,象摸一只流浪猫,同时有点好笑地担心他会不会呜呜叫着伸爪子挠自己一下,但他显然是脑补过头了。那孩子有点紧张,在何塞的手碰到他时颤抖了一下,灰蓝色眼睛很快看了何塞一眼,然后垂下眼,褐色睫毛遮住了眼睛。
“会说英语吗?”
“会的,先生。”
这是两个人说的第一句话,后来依维斯一直称他为“先生”。
3.
从文件准备,提出申请,到最后批准,领养一个孩子通常要一年到一年半时间,但钱起了很大作用,在律师的帮助下,三个月后他们已经办齐了所有手续。
另一个不断催促和询问的人是克里斯汀,她这种少见的,持之以恒的热情让何塞有点惊讶,也不得不去多少了解一下事情发展以回答女儿孜孜不倦的催问。
何塞和依维斯又见过几次面,依维斯听话而安静,也很合作,问到什么就答什么,而反过来说,如果不问他,他就不说话。何塞觉得他有点怕自己,又想也许小孩遇到陌生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去领孩子那天何塞和律师一起来到福利院。院长陪着依维斯,后者带着一只小小的拖杆箱。律师在办最后的手续。何塞提着拖杆箱,把依维斯领到车前,把他的东西放在后座,告别律师后开车回家。
克里斯汀迫不及待地欢迎她的小朋友,一上午问了安东尼和南希夫人十来次“爹地什么时候回来”和“他们怎么还没到”。他们到时,她以一个五、六岁孩子才有的,毫不掩饰的欢喜过去搂着依维斯,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依维斯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热情,而且他已经不记得她了。他有点惊慌地去看唯一认识的何塞,后者正在嘱咐安东尼和南希夫人照顾他的起居。何塞说话间感到有人靠近自己,一低头见到依维斯求助的眼神,于是朝他笑笑,鼓励地握了握他的手,依维斯的手小而凉。
依维斯在何塞家安顿了下来,也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问题在于他只按自己的方式在适应。在福利院,不同年龄的孩子必须学会争夺有限的资源,这种学习并不愉快。在管理员看不到的地方,持强凌弱的现象随处可见。何塞家的条件当然要好得多,但因为过去的经历和天生的性格,依维斯对其他人仍然非常冷淡且缺乏善意。而别人也很快明白和他相处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管他。
唯一的例外是克里斯汀。克里斯汀从一开始就令人奇怪地喜欢他,依维斯起初并不习惯,但从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克里斯汀在家里的地位,也努力去适应了小姑娘的热情。又过了一阵子,他似乎有点喜欢起这种关系来了,在克里斯汀与他孩子气的亲吻时他不再显得尴尬或不耐烦。在她说家里和学校里的各种事时他会安静地听,偶尔插嘴问上几句,有时也告诉她自己的事,小姑娘常常听完,一转头就有样学样复述给何塞听。
依维斯被遗弃时大约四五岁,对亲生父母记忆十分淡薄。他遇到的孩子大多是类似身世,说起时并不觉得特别。倒是克里斯汀听到后来大眼睛眨啊眨的泪水充盈。依维斯住了口,有点稀奇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犹犹豫豫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不象真的兄妹。克里斯汀虽然乖巧伶俐,但从小被何塞宠惯了,有时难免任性,当她无理取闹过头时,依维斯会立刻克制的容忍或退让,但往往过不了多久克里斯汀就会后悔,忍不住去道歉。
另一个能让依维斯勉强听话的是南希夫人,但这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南希夫人在这里待了快十年,经历了克里斯汀的出生和凯西的去世,何塞长年在外时是她照顾克里斯汀和打点家里的一切,和安东尼职业性的尽忠职守不同,她一直认为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何塞,都在她的管辖之下,也理所当然地把依维斯划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她无视依维斯“让我一个人待着”的无声要求,不嫌麻烦地象以对待家里最惹人讨厌的一个孩子一样对他唠唠叨叨,耳提面命。他来后一个月南希夫人来找何塞。
“先生,您得管管他,这样下去可不行”,南希夫人一脸不满地抱怨着,
“怎么了?”何塞头也不抬地忙着做事。
“他抽烟。”南希夫人胜利地指出。
“谁?”
“依维斯呗,他才十一岁。这样下去非变成个小流氓不可,准的,您瞧着吧。”
“那就叫他别抽。”
南希夫人做了个上帝啊的手势,“先生,这得您去和他说。”她在“您”字上加重了语气,“他可不听我们的。”
何塞知道如果自己不按她的意思把依维斯叫来教训一顿,之后半个月都得听她的唠叨了。
依维斯进来前先敲了门,也许是以前养成的习惯,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南希夫人说你抽烟?”
依维斯点点头。
“以后别抽。”是命令。
“是的先生。”
何塞再次抬起头时发现依维斯还站在那里。他忽然意识到他比克里斯汀大不了几岁,用这样对下属的口气对他说话似乎并不合适。他象征性地咳嗽了一下,放温和了声音,“你可以走了,或者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依维斯摇摇头。这是他第一次来何塞的书房,他以前从没见过书房,对他来说这里的东西看起来非常新鲜。
何塞由他四面打量,没过一刻把手上的事处理完,过去摸摸他的头,“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告诉安东尼或南希夫人。”
之后南希夫人再也没为抽烟的事找过何塞。依维斯服从何塞,因为他公平而慷慨,单这一点就比他遇到过的其他人好得多。他把家里的其他人看成何塞的附属物,就象何塞的车属于何塞。而所有这些中,当然,克里斯汀是何塞最喜欢的。他也学会了服从安东尼和南希夫人,因为他理解了那也是何塞的要求。这里的生活要比福利院来得好,所以他按以往学到的,只要遵守规则,就可以维持目前的状态。
家里增加了成员对何塞本人几乎没产生影响。因为公司业务繁忙,他一个月倒有二十天不在家;即使回到家里,心思也大半在克里斯汀身上。他待依维斯就象待克里斯汀的一个玩伴,提供良好的食宿和教育,做得不比任何父母逊色。他对依维斯的要求只是听话,依维斯很听话,这就够了。
依维斯也从没向他要过东西,虽然何塞每次回来总会给他也带一份礼物。他拿到礼物时显得很高兴,却一直没学会象克里斯汀一样亲密地表示他的喜悦。
就这样,两人虽然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但交集却寥寥无几。除了有一次何塞发现依维斯待在自己的书房里。他背着手,不碰任何东西,只是好奇而专心地打量两边的书架和办公桌上的陈设。何塞在门口站着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敲了敲门。依维斯吓得抖了一下,转过身来。在他以前待的地方,如果犯了错,不管怎么求饶都会挨罚。这时候他有点胆怯地看着何塞,等待预期的责罚。
何塞看他怕得利害,走过去蹲下来,好平视他的眼睛。
“你可以来我书房,不过一定要在我在的时候,明白吗?”
依维斯没想到何塞并不罚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用力点了点头,心里觉得他真是很好。这时候何塞和他一般高,看起来不象平时那么威严和怕人,他有点想象克里斯汀那样凑过去抱着他亲一下,但犹豫了一下,何塞已经直起身,拍了一下他的头,“出去吧。”
4.
光阴如箭,两个孩子逐渐长大,何塞的工作也越来越忙。每次他回来,两人都会事先得到通知留在家里。
克里斯汀越来越象她妈妈,小姑娘承继了母亲丰厚的深栗色头发,长发编成粗的辫子,下巴尖尖的瓜子脸,南欧温暖潮湿的空气让女孩子早熟,不过十一二岁,已经看得出是个罕见的美人儿,撒起娇来甜得象蜜糖,谁见了也要心软。
依维斯长大后,他的白皮肤和金发越发明显,在发色和肤色较深的南欧人中显得相当触目。他的聪明和他的容貌一样流于轻浮。他还是不合群,虽然有时也和同龄人出去玩儿,但与其说他们是朋友,不如说是年纪相当的孩子一起胡混。何塞对此听之任之,只要他不把他们领到家里来,他就不会干涉。
比他更不喜欢那些人的是克里斯汀。她已经习惯了和依维斯在一起,不乐意看到他撇下自己和其他人出去。她更不喜欢那些十六七岁画眼影涂着鲜艳指甲油的女孩子,经常找些小的借口打断他们的聚会,或在依维斯回来后和他赌气闹别扭。如果克里斯汀生气不说话,依维斯会哄她几下,如果她再不理,他就不管她了。
何塞当他俩小孩子闹着玩儿,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听到南希夫人呵斥着谁从门口一路进来。他心里奇怪,克里斯汀一向听话,依维斯只要自己说过不能做的事就不会去做。他开门出去,看到被教训的正是克里斯汀。她早上编得好好的辫子已经散开了,扎了个马尾披在背后,低着脑袋不说话。
“怎么回事?”
克里斯汀听到他的声音,抬头委委屈屈地叫了声“爹地”。她刚才自个儿跑去美容院剪头发,发型师看那么小的孩子一把好头发要剪掉,倒替她可惜了半天,刚下了几剪子就被路过的南希夫人看到,忙冲进去把克里斯汀抓出来,跟着一路教训回家。
何塞打发了南希夫人,把克里斯汀带进书房,和颜悦色地问她出了什么事。克里斯汀本来心里委屈,被何塞一问,扁扁嘴,终于哭了出来。她哭得伤心,又不好意思,说话断断续续的,何塞费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她那天下午遇到依维斯和他的几个玩伴在一起。一个头发染成白金色,剃得接近平头的女孩子和他样子亲密。克里斯汀看着他们一路走近,已经很用力地克制着嫉妒不表现出来,那女孩子挽着依维斯的手臂问他,“是你妹妹吗?”依维斯“嗯”一声,知道她不高兴,正要说话,克里斯汀已经掉头跑开了。
这时候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爹地,你可以不许依维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等我,等我长得和他一样大就好了。”
何塞诧异地看着她,简直不明白小女儿为什么要那么急着长大。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要穿上礼服,把克里斯汀交到一个让人讨厌的小子手里,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而且依维斯……何塞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他不讨厌依维斯,照顾他,把他当克里斯汀的玩伴,可他从没想过他和克里斯汀会有其他关系。当然,这件事上依维斯没做错什么,但他不愿看到任何对克里斯汀不好的影响,哪怕只是可能也不行。
不过十岁的姑娘很容易爱上一个和她们朝夕相处的男孩子,也许过一段时间她们就会看上另一个小子了,只要换个环境就好。何塞摸着克里斯汀的脑袋随口安慰她,一个想法已经渐渐成形,英国的教育质量是好的,但克里斯汀年纪小了点,而且他也不愿意她长期待在国外,一个短期的学习计划也许是个好主意……至于依维斯,可以趁这机会给他在其他城市找个学校,等他毕业了,帮他在当地找个工作也很容易……
克里斯汀抽抽搭搭哭了一会儿,自己收住眼泪,凑上去吻了吻何塞的面孔,“对不起爹地,我以后不会了。”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警惕地看着何塞,“这不关依维斯的事,你不能告诉他。”
何塞笑着答应了。如果依维斯离开,克里斯汀就不用去英国了……不不,还是先送她出去一阵子比较好,小孩子多开些眼界没坏处,他也可以过去陪她一起去看看,顺便探访一下当地的几个朋友……
5.
三个月后克里斯汀被送去一间英国学校的短期寄宿班,依维斯象平常一样吻她的面颊,就象她只是和平时一样去上学。小姑娘倒是红了眼眶,搂着依维斯的脖子差点哭出来。南希夫人和安东尼安慰了她半天,把她去的地方形容得好像迪斯尼乐园,而且不断保证两个礼拜后她就能回家了。
何塞自己对长年累月的出差习以为常,但这是克里斯汀第一次离家,看到她在车上频频回头挥手,心里不禁伤感以至觉得有点后悔。他的后悔持续到克里斯汀的身影消失为止。
之后的两天何塞观察了下依维斯,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孩子已经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一头很浅的金发,眉目漂亮而轻浮。克里斯汀不在时他一样吃饭睡觉,或者和同伴出去玩儿,看起来没因为家里少了个人受到影响。何塞一边客观理智地觉得这也正常,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太高兴,同时更确信了自己决定正确。有几次他观察得太过明显,依维斯发现后有点莫名其妙,以为他有话对自己说。
两天后何塞把依维斯叫进书房,从桌上拿起一叠资料,“我替你找了一所新学校。在里斯本”,他边说边把资料递给依维斯,后者显然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伸手接了过来。
“安东尼正在帮你办转学手续,过几天住的地方也会安排好。我让人给你开了个帐户,生活费会按期打进去。如果你有其他需要,可以告诉安东尼。”
依维斯听着他说话,渐渐明白过来,何塞说的时候他一声不响,但收紧的手指把手里的纸张握起了褶皱。
何塞注意到他的反应,但很明智地忽略了过去。最后他把一切交代完毕,看着依维斯,“有什么问题吗?”与其说这是一个询问,不如说是一个陈述,事情已经决定了,一切都安排得妥帖而合理。
依维斯摇摇头,他的眼珠看上去象凝固的玻璃。
何塞心中略有一丝歉意,他不否认在这件事上自己私心更多考虑了克里斯汀,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并不妨碍他做出对大部分人有利的决定,而且这种安排对依维斯也没什么不好,“这两天你准备一下,再过几天就可以走了。”
“是的,先生。”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南希夫人来告诉何塞说依维斯没回来吃午饭。
何塞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特意来报告的。
“可是,”南希夫人肥胖的身躯在两只脚上来回挪动着,“可是这回不一样,他不太对劲。”
何塞给了她“说下去”的一眼。
南希夫人一旦拿定主意就不需要这样的鼓励了,“从前两天开始,他就不对劲。”
“他说什么了?”
“没有,先生。他不说什么,就象……”她费了点脑筋来想这个比喻,“就象被亏待的猫或者狗一样。他不高兴,这看得出来,但他什么也不会说。”
南希夫人没等何塞回答就嘟嘟囔囔地走了,何塞怀疑地看着她的背影,被亏待的猫或狗?这也太可笑了。
第二天的同一时刻,安东尼向何塞报告已经询问了依维斯的学校和他可能去的地方,哪里都没他的下落。何塞皱眉听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报警了吗?”
安东尼一愣,“还没有,我想您是不是要先……”
“你可以先报警,然后再想。”何塞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想什么?想他亲自去找那孩子吗?
安东尼正要出去打电话,何塞忽然叫住他,“克里斯汀是不是下个礼拜回来?”
安东尼的思维一下没跟上来,“什么……是的,先生。”
何塞拇指按着太阳穴,有点象在自言自语,“你跟学校联系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活动……类似修学旅行,去意大利,米兰罗马,或者法国……一个月左右的就行。”
两小时后安东尼回来报告说学校那里安排妥当,克里斯汀会留在那里参加一个两周的夏令营。警局那里也已经报了案,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做记录。
何塞点点头,如果他不能在这段时间里把依维斯找回来,克里斯汀迟早是会知道的,不过这总比马上面对她告诉她这个消息来的好。他有点烦躁地扣着桌子,觉得自己大概被南希夫人的话搞昏头了。
“安东尼,”
“是的。”
“你觉得我对依维斯,我对他……你觉得我亏待过他吗?还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先生”南希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伤心地看着他,“您是正确过头啦。”
6.
张见到依维斯时就知道不应该留他。他没到十八岁,看上去也不到十八岁,做假证件很容易被怀疑。但他也知道为什么手下破例带他进来。他还算漂亮,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来这里做事的很多男孩子比他漂亮得多,但眼前的少年有一种少有的,混合着冷淡和轻佻的气质,很多人会喜欢尝试下这样的新口味。
他打量着依维斯,想到十几年前自己和男友都是十七八岁,一个生了重病,另一个为筹钱来这里做事,当时的老板坐在自己现在的位置上,一批批男孩女孩被带进来等他过目,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程序……他摇摇头,心想自己真是老了,那么容易想起从前的人和事。这少年冷淡的容貌有那人在记忆中的一点影子,但不会有第二个人有那种冰刀般的清冷锐利。无论如何,惹这个麻烦是不上算的。伦敦的夜总会不止一家,也许他可以介绍这孩子去其他地方,或者只要他走出这里,就会去别的地方。
“你没成年,不能在这里工作。”
依维斯抿着嘴不说话,眼中却流露出沮丧的神情。
“你不能签协议,不算这里的员工。我提供客人,抽百分之三十佣金。钱由我给你,工作结束后现金支付。你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不能找其他生意,必须随叫随到。还有,如果出事,你和这里没有关系。”他说得很慢,确保每一句话都能被听清楚,最后停下来看着依维斯,“你明白我说什么吗?”
依维斯摇摇头,透明的灰眼睛看着他,“我只要照着做就可以,是不是?”
张忍不住笑起来,好吧,有肯听话的聪明也够了。他按铃叫人进来,吩咐把依维斯带出去找地方安顿下来,再给他添置些生活必须品。
之后一段时间他几乎把这件事忘了。两星期后,一个原先安排好的男孩因为急性盲肠炎住院,他本来可以换其他人,一转念,吩咐手下通知依维斯时间和地点。那个主顾有点挑剔,但第一关总要过的。
第二天客人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张关上门,电话拿得离耳朵半尺远,一边做事一边听对方抱怨怎么让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手过来,等那头的唠叨告一段落后问,“那您的意思是?”
那边停下来,悻悻地嘟囔了句什么,然后说,“替我订下一次。”
当天下午依维斯来他办公室拿钱。张递信封给他时见他脸色不好,好在皮肤白,看起来不算明显。张问他,“很难受?”
依维斯点点头。
“约了下次,有问题吗?”
“好。”
张挑起眉毛,他很少过问手下人的事,但忍不住问他,“你有事急需用钱吗?”
依维斯看看他,“没有,”然后说,“这样挣钱容易。”
张没想到他这样直接,不由笑了一下,心想现在的孩子和他们当年不一样,他们不再有隐情和苦衷。要活下去有很多方法,他们选最容易的那种。
“如果……”,张犹豫了下,还是住了口,转而告诉了依维斯下一次的时间地点。他不是开教化院的,没必要来劝别人改邪归正。
7.
在张的安排下,依维斯在夜总会里露过几次面,但从不在那里联系客人。英国和其他地方一样,对未成年人卖淫抓得很严,但喜欢这口味的人自然愿意出大价钱。张选择顾客很小心,也教了依维斯对付警察的办法。只是他没什么机会用到。如果不是有工作,他宁可一整天关在屋子里睡觉打游戏。
对依维斯来说客人只是他的工作,让他们满意,他就能拿到钱。除此之外他更愿意独自待着而懒得搭理人。他的冷淡经常令人恼火,但同时也令征服有了更多的刺激和乐趣。反差会产生大的吸引力,很多人试图在他身上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但对依维斯来说他们没有不同。他做好自己该做的,提供简单即时的发泄和娱乐,然后拿到报酬。没有后续,没有感情,没有负担。
依维斯红得很快。后来张开始给他介绍女客,大多是三四十岁的独居少妇或中年富孀。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依维斯都更乐意接待女人,何况她们给的钱也不少,不少人还会送他手表或首饰之类的礼物,但对依维斯来说只有现钞才算钱,他往往转手就以很低的价格把这些东西卖掉。张知道后不得不教他留下一些,随时穿戴出去讨好客人。这不是他通常的作风,在这个圈子做了快二十年,年年看到无数新面孔,混的得法的,做几年就上岸,运气不好的,十年八年做下来,越来越落拓,沦为吸毒拉皮条的也比比皆是,再同情心过剩的人也照管不过来。
有一天依维斯又来拿钱。前一天的客人做得很厉害,他来的比平常晚,到时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张在接待客人,他就在外面等,这里的人都认识他,知道他不理人,也不去管他。等里面两个人谈完出来,依维斯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人打量了他几眼,同张打趣说,“你倒总能搞到好货色。”送走客人后张走到沙发前想叫醒他。等走近了,想去推他的手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张蹲下来,见依维斯在睡梦中还略显疲态。他轻轻拨开他额上的头发,依维斯的眉毛是比头发深一点的褐色,金发漂亮得象假的。他的手指近乎依恋地感受着头发细而软的触感,几乎忍不住要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徒劳地想抓住过去的人和事,那人和依维斯从相貌到性格全不相同。但不过是因为相似的苍白倔强和初见时的一念温柔,让他总不能放手让这少年去自生自灭。
张抚过依维斯眉毛时后者醒过来,灰眼睛迷迷糊糊地在张脸上打了个转。他看不懂张眼中的追忆和温柔,但那手势和动作是明白的。眼前的是老板,这让他有点犹豫,但随即决定再做一份工也没什么不妥。他用肘支在沙发上,抬起上身,一半试探一半挑逗地去亲张的面孔。
张闭上眼睛,感觉他在自己脸上轻吻,薄而软的嘴唇带了凉意,跟着丝丝酥痒从耳后绵延到颈侧,流连辗转。依维斯习惯性地按顾客的反应调整自己的动作,对方没有拒绝,他就进行下一步。张感到他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脖颈,跟着衣服被渐次解开,微凉的手指轻巧地触摸着肌肤。他在依维斯停手时睁开眼,后者解开了他的衬衫,正看着他的胸口。
张笑了笑,“我心脏动过手术。”
那是很久前的旧伤,但尺许长的伤痕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依维斯看看张,又看看那道伤,有点退缩,犹豫着收回手。
张心想他平时一直冷冷的,这样迟疑的样子倒不太见到,看他正想从沙发上站起来,于是一手按着他,另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脑,用一点力抓着他的头发,然后俯身温和地亲吻,“没关系。”
那晚两人只在沙发上缠绵,温存辗转却不激烈,张的自制让他无论何时都不至于失控;而依维斯则是不敢太过放肆,加上体力不够,到快结束时已经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结束后张靠着依维斯休息了几分种,然后起来留他在沙发上躺好,心想这样子招呼客人可不行,但看他睡得熟,不忍心叫醒他,他办公室后另有留宿的地方,兼了一半的起居室。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两人在前厅后室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还是张先醒,他走过去见依维斯在沙发上睡得连姿势都变过。被叫醒后他睡眼朦胧地向张含糊说了声,“早”。张见他一副想睡又挣扎着要醒的样子心里一动,说,“你把头发剪短一点吧。”
依维斯没听明白,“什么?”
张话一出口立刻后悔,笑着转口,“我说你头发乱了。”
依维斯哦了一声,伸手在头上胡噜了两下,这时室内明亮,张看到他手腕上一圈淤痕,心里一惊,“那人用绳子了?”
依维斯看看张,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嗯”了一声。
张心里骂了句粗口,不少人喜欢玩捆绑甚至性虐游戏,但张一直禁止天使的员工提供这种服务,只是这种客人难以分辨。他心里把那人写上黑名单,又警告依维斯,“以后跟他们说你不做这个。”
依维斯点点头,又想了想,“但他说可以给双份的钱。”
张克制着恼火,“你要在我这里做就不行!”,停了停后加了句,“出事就晚了。”
依维斯心里并不觉得会出什么事,但既然张这样说,还是答应了一声。
之后他们保持了这种关系。张知道下面有人议论,也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们不至于在依维斯面前说不好听的,既然这样他就随他们去。而依维斯则把他当成老板和客人。作为老板,张对他的照顾指点他会领情和听话,作为顾客,他又很温和,不会有过分的要求,甚至有时并不做什么,但给的钱还是一样的。他很喜欢这样。
8.
如果范佩尼家族是一个王国,那它的版图远比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来的大,也有比大多数国家都更强有力的控制中枢。它拥有投资公司,保险公司,银行,报社和化工厂,插手一切合法或不合法的生意,从金融政治到运输走私,只除了两样——毒品和卖淫。它的成员编布世界各地,象一只只盘踞在各个金融中心的蜘蛛,不断吐丝结网,相互支持联系,把越来越多的地方编织进其势力范围。现在这张网有了一个缺口——艾伦•范佩尼死了。
“听说是心机梗塞。”
“得了何塞,你不会相信那些报纸的胡说八道吧。出一千镑,他们会说这是外星人干的呢。”查尔斯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下,“心脏病可不会在人的脖子上开那么大的口子。”
查尔斯•范佩尼已经六十多了,鸡蛋型脑袋上稀疏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和何塞有过几次合作,也建立了生意以外的友谊,他们尊重彼此的智慧和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意识到这样的关系对双方大有裨益。
何塞看了眼杂志内页的插图,艾伦三十七岁,相貌端正,棕色头发修得短而整洁。范佩尼家虽然低调,但势力庞大,艾伦作为新崛起的势力之一,他忽然的死亡在行业内引起轩然大波,各种小道消息纷纷扬扬。
何塞能猜到查尔斯他们不想警察插手这件事。范佩尼内部成员间的关系基于他们对家族的忠诚而非血缘亲情,查尔斯个人对那位崛起的后起之秀没有好感——部分出于后者对他地位的威胁。但他们隐瞒真相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把家族荣誉置于法律之上,他们看不起警察,更讨厌私家侦探。如果,如他所猜测的,艾伦因为不名誉的事件被杀,这将是他们无法容忍的污点。而另一方面,他们本身也有不少非正当生意,不想警察乘此机会打开缺口。
何塞对艾伦的死因没兴趣,他到这里是因为在艾伦的意外传出后不久,查尔斯就找过他露了点口风,这次则是正式的会谈,“我们希望你能接手管理伦敦生意。”
何塞锐利的褐色眼睛直视着他,“但我不是你们的成员。”
他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范佩尼家族是最传统的家族之一,他们一贯遵从犹太人的格言,“如果你把一只友好的狐狸放进鸡窝,总有一天它会吃掉所有的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公司股票由家族成员持有并禁止出售。也从没有家族外的人担任过公司核心位置的职务。实际上,查尔斯为说服董事会对何塞的任命也颇费了些工夫。最后决议能通过一半是因为查尔斯的坚持,一半是因为没有另一个家族成员能在这时去处理伦敦的业务。
“你的职位和权限和艾伦一样。权限范围内的事务可以不经过董事会自己决定。简单地说,你对英国地区的业务有完全的权利,和艾伦唯一的不同的是你不能拥有他那份股票”,说到这里查尔斯顽皮地眨了眨眼,“当然,如果你很介意这一点,我想说,玛莎是个值得考虑的对象。”玛莎是查尔斯的妹妹,和丈夫离婚后一直独居,她和何塞曾经在查尔斯的介绍下见过几次面,彼此都留下不错的印象。
何塞大笑起来,想起和那漂亮少妇的一夜情缘,伸手和查尔斯握了一下。
9.
艾伦在家族名下的酒店里有私人套间供起居和办公,自从事故发生后那间房间已经被闲置。查尔斯征询过何塞的意见是否另找住处,何塞认为没这个必要。酒店临近市中心,交通便利,设施完善,只要换个套间,按他的意思稍做修正即可入住。
从何塞接受任命到他到伦敦的两个礼拜内,一支由管理与财务人员组成的队伍已经对伦敦分公司开始明查暗访。他们到行内了解该公司的口碑,也走访各个终端,记录公司的具体运作近况,最后综合各方面信息,向何塞提交一份财务运营报告,对公司业务进行利弊和潜力分析。而当何塞正式任职时,直接向他汇报的辅助队伍也已就位。
何塞和他的队伍建立了一套标准化的流程。他们很少插手专业和技术相关问题,而把大量时间用来了解和评估公司的财务和管理体系。等把一切都了如指掌后,就开始裁员和重组——有些是因为确实存在问题,但更多的则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体系。
虽然大多数时候何塞的做法都被证明卓有成效,但即使从中得益的人也不是每一个都喜欢这种改变。很多人认为他的变革是以牺牲公司文化为代价。有人曾抨击说,“如果让何塞管餐饮,你就只能吃快餐;让他管运输,他会把一切变成传送带;让他管酒店,你走遍全世界还象待在同一个地方;如果可以,他和他那套标准化会巴不得把血液换成润滑油哩!”
而何塞则在接受一次业界采访时反击说,“标准化为大多数人提供性价比最高的服务,并给经营者带来利润,我们不反对我们的同行提供他们的特色化服务,尤其是当他们在一片赤字的情况下还能坚持这样的主张。”对外界的抨击何塞并不在意。即使是讨厌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那套确实管用,而他也因此而得到“急救经理人”称号。
这次情况略有不同,虽然遭到重大变故,伦敦分公司的财政和管理还是相当平稳。何塞看了报告后明确自己的首要任务是维持机构正常运作,所以没象以前一样大张旗鼓地带领一队人马入驻,还在进入公司后不久就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发表演讲安抚人心。
伦敦分公司眼下要处理的最大一个项目是和日本I.B.R公司的合作。本来这件事已经接近最后拍板,但艾伦的意外让签约搁置了两个月,不少对手公司已经开始和I.B.R公司代表接洽。何塞接手后第一时间为该项目收尾,费了点周折和心思重建良好关系。
一个月后事情告一段落,何塞吩咐秘书安排地方,借庆祝为名款待一下对方。那年轻人原来也是艾伦的秘书,这时有点迟疑,说,“范佩尼先生以前经常请山崎先生去‘天使’。”
“还是订那里好了,”何塞看了眼秘书的表情,“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伦敦最有名的色情场所。”
10.
“天使”最早的老板据说是个叫朱二的中国人,在圈子里做得有点名气后离开伦敦,不知所踪。店也整个转给一个姓张的青年。有传说两个是情人,但更多的说法是那青年只是一个经常到店里喝酒的客人,后来才留下帮朱二打点生意。
新老板年纪不大,样子也好,为人周到谦和,本来夜总会是做男人生意的,他一来,倒得了不少女客欢心,甚至有闻名过来看老板的。女人的钱容易赚,那些寂寞少妇和独居富孀一掷千金起来,有时比男人更为豪爽阔绰。张皑见到这情形,就招了批年轻人专门服侍女客。他半路出家,倒未必有什么野心志向,不过是顺水推舟,但市景和机遇都好,不紧不慢的,也一点点的把生意做大了。只是听说身体不好,很多事都是交给手下打点,最近几年越来越少公开露面。
何塞边喝酒边听秘书说这里的典故,心想听上去倒有点传奇,只是这种地方,难说有没有传言夸大,以讹传讹,来作招揽客人的噱头。他一开始只是主随客便,等到了这里,发现布置舒适,饮食精致,似有似无的背景音乐是施特劳斯的“水彩画”,格调不下于高级商务会馆。
山崎是I.B.R公司欧洲地区负责人,何塞以前见过他几次,初步印象是他们民族一贯的拘谨礼貌,秘书告诉过他山崎来这个地方点的都是男陪。这时大家都喝了几杯,对方兴致高起来,话也多了,言语不再拘束。何塞对日本人的生活工作方式有所耳闻,又知道长期背井离乡后,工作生活压力都会很大,总要一个地方发泄,于是面带微笑,不置可否的听着。
过了不久天使的老板亲自过来,见何塞是生面孔。秘书早站起来给双方介绍。张皑大概三十多岁,亚裔,十分英俊端正。他向何塞致意后转向山崎,“不好意思,亚历克斯和依维斯都有客人,今天不能过来招呼。要不要换其他人?”
何塞从他口中听到依维斯的名字,大吃一惊。他定了定神,对自己说也许只是同名,再说依维斯为什么会在伦敦。那边山崎听说那两人没空,有点不快,但没办法,又报了两个名字,过不了多久就有两个青年进来,陪他们喝酒聊天。何塞满心疑惑却不到追究的时候,只能先耐下性子。那天他们一直留到很晚,喝的也不少,最后山崎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一个青年扶着他上了车,何塞留下签单,宾主尽欢。
何塞目送山崎的车离开,本想立刻再回去找那个老板,转念一想,吩咐秘书收集刚才张皑提到那两人的资料和照片。那秘书做人聪明,一句话不多问,第二天下午就找了东西过来,只是仓促间也只能收集到些大致信息。
何塞从标着“Z”的文件袋中取出文件,先拿起最上面的照片。那可能是一个PARTY上的群照,拍得不太清晰,但也足够看出相貌。何塞盯着照片看了几秒钟,心里百味陈杂,一时无语。
三年前依维斯出走后克里斯汀大闹一场,好几次企图偷偷溜出去找他。何塞花了好长时间安抚她,百般许诺一定会找到依维斯。他雇了私家侦探调查依维斯的下落,但依维斯几乎没有朋友,也没回过福利院。何塞甚至还辗转找到他的亲生父母——虽然他知道依维斯自己可能都也不清楚他亲生父母的下落,但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何塞虽然要求侦探社继续查找,但也知道希望渺茫,只是为了尽责而已。没想到一晃眼过了三年,却会在这种情形和场合见到他。
11.
何塞再去“天使”时比上一次早,但不到九点那里的人已经比上次多得多。他找到侍应生说要见老板。侍者态度十分客气,请他在前厅稍等,过了没多久就有人出来领他进去。何塞第一次进娱乐场所的内场,见里面和普通写字楼也没什么不同,总经理办公室在最后一间。
等见到张皑,何塞更不废话,开门见山说要见依维斯。
张愣了愣,“请问您是……”
“我是他监护人。”
张皑“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他,说,“依维斯没说过他有监护人。”
何塞应对很快,立刻问“那他说过什么?”
张皑被他这样反问,倒没办法回答。实际上他没理由不相信何塞自我介绍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他和依维斯间发生过什么。在他的立场上,无论发生过什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插手,让依维斯自己解决。他笑了笑,回避了何塞这个问题,直接接上第一句话,就象两人刚才只是寒暄了一下天气,“依维斯会晚点到。或者您先在休息室等一下,等他来了我让他来见您?”
何塞点点头,有点不耐烦张皑那一套请前请后,谢进谢出。张皑带他到休息室,随即有人送上饮料点心。他坐下后打量四周,发现房间的一面墙用的是单面玻璃,直接对着大厅,外面人来人往,虽然隔着玻璃,仍能听到隐约的喧闹声几乎没停过。等了快一个小时,何塞想自己可不打算在这里耗整晚,要不还是就把名片给张皑,让他叫依维斯来找自己。这时外面大门一开,何塞看到走进来两个青年,一个砂金色头发,相貌极为端正英俊;另一个只能看见侧脸,淡金色头发略见轻浮,在灯光下异常抢眼。
何塞和依维斯分开三年,少年的身形相貌在三年中变化很大,但一眼看过去还能认出是他。他看到一个侍者匆匆走到依维斯身边说了几句,跟着带他离开大厅,知道应该是张皑要先找他确认自己的身份。
“他在E6等你”,看到依维斯的神情,张皑已经不用求证何塞说话的真假了。“如果你不想见他,可以先走。”虽然这样说,但张皑觉得依维斯并不是不想去见何塞,他的样子更象因为事出突然而没做好准备。
依维斯做在沙发上抬头看张皑,“他说什么?”
“他说是你监护人,还说找了你很久,”张皑看依维斯的样子有些不安,“你可没说过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为什么?”
依维斯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要我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小孩气,因为语气里难得流露出的一点委屈,让张皑忍不住想去摸摸他的头,所以就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抬起他下巴,“他来找你,就没有不要你。”他看着依维斯的灰眼睛,“你很喜欢他吗?”
依维斯的神情让他知道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了。换了平常,张皑看到他这样子会去亲亲他,但这时只是拍拍他的头。依维斯求助似地看着他。
“去吧,他等你很久了。”
依维斯点点头,起身要出门,张皑叫了他一声。依维斯回过头。
“别怕。”
12.
依维斯在E6门口停下。张皑叫他不要怕,但他现在不仅是紧张和害怕,在这三年里他很少想到何塞和那几年的生活,但这时要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觉得欢喜和期待。他来不及仔细分辨自己的心情,定了定神后伸手推开门。
何塞正在桌子后等着他。依维斯觉得他和三年前几乎没有变化,整洁昂贵的衣着,灰色粗硬的头发,严厉的褐色眼睛看着自己。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依维斯低声开口叫他,“先生。”
这个称呼让何塞感到轻微的恍惚,目光也柔和了一点,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想找一个恰当的开场白,最后说,“我们一直在找你。”
“我本来是想来找,来看看……”依维斯面对他还是会紧张。
何塞挥了挥手打断他,“克里斯汀也很惦记你,”他顿了顿,不打算用太多时间来讨论过去,随即收敛起温容直入正题,“以前的事过去了,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依维斯听何塞忽然换了种语气说话,警觉地看了看他,“我不知道。”
何塞一向发号施令惯了,这时看到他防备的姿态,再想起他这几年做的事,心里忍不住恼怒。他等了一会儿,依维斯不肯说话,于是他更恼火了,啪一声把杯子重重顿在桌上。
依维斯看着他,玻璃珠样的眼睛封住了情绪的流露。
何塞看了看那杯子,有点想喝口水压火。他认为自己对依维斯和他的处境有责任,但这年轻人不是他下属,也不是他孩子。长期以来他一直习惯于提供物质支持而很少真正去管他,这时忽然要以监护人的身份来干涉他的行为,却不知道该如何入手了。这时已经接近十一点,正是夜总会里最热闹的时候,连房间里都能感到外面人声鼎沸引起的轻微震动。
何塞被外面的音乐闹得心烦意乱,心想今天太晚了,地方也不对,恐怕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他控制着自己的口气,“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想办法解决。我不想勉强你,但你要为自己负责。你仔细考虑下,我们下次换个地方谈。”
张皑进来前先敲了门,没人应,他推开门见何塞已经走了。会议室里没有沙发,依维斯把自己以一个看上去很不舒服的姿势埋在椅子里,拿着杯子喝饮料。
张皑顺手带上门,“走了?”跟着在他对面坐下,“他说什么了?”
依维斯双手捧着杯子,有点无意识地重复,“他说我要为自己负责,他不勉强我,如果我要什么,他会帮我。
张皑心想听起来真象那人会说的话,他和依维斯相处时间没何塞长,但了解他却远比何塞为多,于是问他,“你是不是想他管你?”
依维斯茫然地看看他,显然是没理解这句话。于是张皑换了种问法,“他对你好不好,你在他家的时候。”
依维斯从不和别人说自己的事,张皑也从来不问,但这时一个和颜悦色地问了,一个也就回答了,都是十分自然,“挺好的。”
“是不是很少管你。”
依维斯点点头。
“那为什么你说他不要你了?”
依维斯犹豫了一下,他不愿意多说,但也不愿意说谎,“也不算……他说要送我去其他地方,后来我就走了。”
张皑听他开始不乐意说了,也不再追问,他老练通达,寥寥几句已经把当时的情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时温和地对他说,“他现在来找你,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要错过,明白吗?”
依维斯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明白了。张皑留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回到办公室。他想其实依维斯无论在欢喜还是沮丧时,和那人都一点不像,只有平时冷冷的时候,才会有他的一点影子。他按铃把助理叫进来,吩咐他接下来先不要替依维斯安排客人,已经有计划的也先换人。
13.
一个熟悉舒适的环境,有助于冷静头脑,理清思路。每天无论多晚,何塞都会尽量抽时间回顾当天处理过的事务。他把依维斯的事放在最后去想,是因为觉得这件事很有点棘手。
作为监护人,他该履行的只是监护人的职责。他客观——虽然有点不是滋味——地承认自己要对依维斯目前的处境负一定的责任。即使原意是好的,但这样的结果是他没预计到的。但已经发生的事不能更改,现在他该做什么呢?或者说,他能做什么呢?
何塞一向自以为讲求实际,不会感情用事,这时他屏弃了无用的负疚感,把思路集中到更现实的方向上来。无论依维斯愿不愿意,只要他不到十八岁,那自己有权监管他直到成年,当然他不会容忍他继续待在那个地方,他会给他安排学校或其他任何地方,哪怕是未成年人管教所都行;而如果他已经成年了……何塞推开桌上的文件,如果依维斯成年了,从法律上自己已经无权限制他的行为,他可以自己做选择,自己能做的无非是多提供几个选项。这想法让他有点不高兴,他没什么耐性,有了问题最好立刻知道答案,但这时看了下时间,把想知道答案的心情和可怜的律师的睡眠放在天平两侧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收拾好东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何塞联系上律师,问到依维斯的出生年月,然后挂上电话。好吧,如果他不再有权管着依维斯,至少可以设法提供他更正常一点的生活,是说,如果他自己愿意的话。
依维斯再联系他是一星期后的事。何塞报出自己的名字后电话那头迟疑了一刻,然后传来带点口音的英语。听到依维斯的声音时何塞轻吁了口气,然后意识到自己也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依维斯在电话里说得有点急,似乎是怕被打断。何塞没有插话,只在最后确认了下时间和地点。他本以为依维斯会直接提出要求,不过如果他想见他,那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可以想办法去说服他一次。他对自己的诚意和能开出的条件是有信心的,但对依维斯是不是能领会自己的用意没什么信心。
两人见面那天是礼拜六,何塞一贯守时,到达约定地点时见依维斯正从不远处过来,看到自己后加快了脚步。到走近了,何塞打量了下他,觉得他穿得有点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该多穿点,这种天气。”
依维斯愣了下,没预计到第一句话是说这个,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咕哝了句什么。
何塞没听清,“什么?”
依维斯抬起头,有点困扰地说,“其他衣服就是冬天的了。”
何塞忍着没借题发挥,心想不用把时间花在讨论衣服上,“那么,然后?”
依维斯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这次何塞耐心地等他组织好语言,然后陈述自己一切都很好,并不需要什么。他的语速还是有点快,和在电话里一样,似乎是怕被打断后就会想不起来下面该说什么。因为何塞没打断他,所以他越到后面越说得流畅,等说完后明显松了口气,又很快加了句“替我向克里斯汀问好。”
何塞要再三告诫自己,才没用讽刺的语气说出“你排练了多久?”,但还是克制不住地露出了“那今天我们到底干吗来了?!”的表情。
依维斯紧张是紧张的,但还是硬着头皮按事先想好的说下去,“我,我想买点礼物送给克里斯汀。她还好吗,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还有其他人……”。
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但还是停了下来,神情有点泄气又有点期待,就像觉得没什么可能却又忍不住怀着希望。何塞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弯起嘴角,“我们可以去看看。”
14.
礼物是个借口,依维斯知道,而且他觉得何塞也知道,不过以他的脑筋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了。既然何塞知道也默认了,于是他就觉得一切都好了和满意了。
何塞开车和他一起去牛津街。在英国的几年显然没能培养起依维斯的品位,几件同类不同款的东西放在一起,他看上的总是最花花绿绿五光十色的那件。何塞随便他挑,并不参与意见。所以到后来依维斯觉得连样子都不用做了,懒洋洋漫不经心的逛,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两人一上午也没买到什么,到了午饭的时候随便找了家餐厅。何塞要了套餐,吃了两口不喜欢,推开了只喝饮料。依维斯点了薯条炸鸡和巧克力冰淇淋,到火星上都是一个味道。何塞看他一口一口吃得很高兴,再想想他刚才看的那些东西,心想如果是这样的消费水平那他吃用花的钱不会多。
“你一个月用多少钱?”何塞俨然还是三年前两人相处时那种直截了当的口气。
依维斯也没觉得这样问话有什么问题,边吃边想了想,“几千吧,不一定。”
何塞心想这范围也太大了,再仔细追问下去“那现在是怎么住?”
“和亚历克斯一起,我们住公寓。”
何塞已经不记得亚历克斯是谁了,“租金是多少?”
依维斯摇头,“是张先生的房子,他让我们住的。”
何塞脑中闪过张皑的BUSINESS □□ILE,心想这老板倒是做得大方。他又问了几句,大概摸清了依维斯平时的花费用度。在伦敦最大的开销无非吃住两项。他不用付房租,少了一大笔花费,看起来对奢侈品和娱乐也没什么特别爱好。那自己之前想的应该没错,依维斯其实用不了多少钱,更难得的是没染上其他恶习。理智上他知道既然依维斯在法律上已经独立,就不该再去干涉他,但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给他安排更好更正常的生活,或定期补贴一定的生活费,无论哪一种,都比现在来得让人,让他,容易接受。
何塞一下午都在盘算这件事,心有所属,就不太说话。依维斯溜达了半天有点犯困,但想起这次出来名义上的目的,还是打起精神办正事。结果下午买到的东西倒比上午来得多。
何塞看他给南希夫人买了大的苏格兰格子呢披肩,给安东尼买了银制领带夹,给克里斯汀买了香水和白金镶嵌的珍珠耳钉,花里胡哨的一大堆。依维斯本性并不热忱念旧,除了对克里斯汀还比较记得外,另外两位就算现在擦肩而过他也未必认得出来,但这时给他们挑选礼物,却也是认认真真,已经拿出他有限的诚意中最大的诚意了。
两人在柜台旁等柜员把东西包起来,依维斯坐在高的椅子上,脚尖轻轻踢着地面。何塞看着他,想起以前自己出差回家,总会给他和克里斯汀两人带礼物,克里斯汀会扑进自己怀里又亲又嚷,依维斯却只是在旁边看着,他当时没注意过,或者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却在这时想起来了。
依维斯在想这一下午何塞都没什么表情,虽然没有不耐烦,但也说不上高兴,他对何塞还是有点怕的,不敢看他看得太明显,只能无聊地东张西望,心想接下来该做什么,忽然听到他问自己,“喜欢什么吗?”他诧异地一抬头,看到何塞正看着自己等回答,一时连喜悦也没来得及觉得,只会飞快地想,“喜欢什么??”这时他们正在买饰品的柜台旁,他心里的紧张倒比高兴来的多,只想快点找到样东西,向玻璃柜面里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看到件顺眼的就一指,“这个。”
何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是条细的金项链,挂了个十字架的吊坠,他先皱了下眉,觉得看上去太细巧,然后看看依维斯,又觉得应该还不错,既然他喜欢。
于是何塞付了钱,依维斯高高兴兴地戴上项链,拿好其他东西和他一起走了。
15.
依维斯把东西在车后座放好,金十字在他胸前晃荡。他一整天都在想送何塞点什么,只是不知道该送什么。既然现在何塞先问他了,他在副驾驶座坐下后,也问,“你喜欢什么?”
何塞正在给车打火,听到他没头没脑的一句,顺口说“我?”,然后意识到依维斯是想送自己礼物,再一转头,看到他有点紧张和期待地等回答,一句客气的拒绝到了嘴边就没说出来,然后真的想了下自己喜欢什么。他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想要的,又不愿意随便说一件东西,于是说,“那你请我吃饭吧。”
依维斯本来是想送他礼物,听何塞这样说吃饭,也高兴地答应了。何塞发动车后问,“去哪里?”依维斯把自己知道的,除了快餐店外能吃饭的地方在心里排了一圈,他最熟的地方当然是天使,但跟何塞去那里似乎不妥,想了下后说了另一个地址。
何塞到伦敦时间不长,只认识几条主要街道,依维斯带的地方有点偏,开过摄政街后又转了几个弯,他已经不认识了。大概开了二十分钟,依维斯让他把车停在路口,两人从一条街穿进去,忽然一片灯光璀璨,眼前是一家很大的夜总会,规模不在天使之下。这里的客人比天使的年轻不少。衣着艳丽的男孩女孩来来去去,个个打扮得好像穿花蝴蝶。何塞看了看依维斯,心想这里的风格似乎更适合他一点……然后严厉地打断了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
伦敦有名的夜总会就这几家,里面的人大多彼此认识。依维斯和何塞两人一进去,就有花枝招展的女招待上来迎接,看到依维斯后“哟”了一声,随即打趣他,“你怎么自己来了?杰米天天惦记要挖你和亚历克斯过来,就是怕得罪了张,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依维斯有点尴尬,“BlueCat23有人吗?”
那姑娘飞给他一张牌子,又瞟了何塞一眼,压低了声音咯咯笑,“小心詹姆斯吃醋,他在DuckDuck9。”
依维斯怔了怔,没想到有认识的人在。但这时也不能退出去另找地方。那姑娘还缠着他不依不饶,依维斯把她搂过来亲了下后才被放行。何塞在旁边沉着脸不说话,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依维斯以前和张皑一起来过美莲娜吃饭,听他称赞这里的意大利菜做得好,他见过的人里只有张皑和何塞有点象,于是自作主张地认为他们喜欢的东西也应该比较一样,即使不一样,至少也会是最接近的,这时依样画葫芦,照着上次吃过的东西再点了一次,有几样记不清名字的,形容一下样子,点菜的也就知道了。
这时人还不多,过不多久菜就上来了。何塞果然喜欢,他中午没吃什么,这时饿了,吃了很多。依维斯一边吃一边觉得自己带他来这里的主意不错。他正在高兴,听到何塞说,“依维斯,我能帮你安排工作。”
他埋头吃不回答。以前何塞说过一样的话,那时他年少倔强,只想到自己没做错事,一时负气离家出走,这几年虽然吃了点苦头,但也胡混着过下来了。他对张皑说过,自己也承认的,何塞一直待他不错,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没想过如果再回到那时,他会不会再做同样的事,但如果他有任何后悔,现在就是个反悔的机会……
何塞皱眉看着他吃,“你总不见得打算一直做这个……”
“我不会做别的了”,是回答。
何塞感到自己的耐心快到尽头了,“别说废话,你可以学,谁都可以。”
依维斯抬头看到何塞恼火的神情,觉得他生气的样子很好看,不过他以前没对自己生过气,当然他也没对克里斯汀生过气,但那还是不一样的。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有建设性的想法,所以他的样子看在何塞眼里和无动于衷地发呆也确实没什么不同。
“你……”,何塞用一叉子菜塞住了自己的嘴,他很奇怪自己到现在还没有破口大骂,从另一方面说,他也没有发火的立场。他这时的恼火一半是因为依维斯,另一半是气恼自己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无用功。不过够了!他尽到责任了!
后半程饭吃的有点无味,两人都没再说话,最后依维斯结了帐。
16.
即使他们在一天里挑一个最坏的时间走出去,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两人才转到走廊,迎面就过来七、八个人,狭路相逢,躲都来不及。
依维斯见过来的几个都认识,当先一个高大的哥伦比亚人正是詹姆斯。他放慢脚步,左手向后面的何塞摆了摆,做手势叫他先走。但就算他们不想被莫名卷进麻烦,也不能阻止麻烦主动找上门。走道本来就不宽,对面三四个人一并排,已经把路堵得严严实实,其中三个就直接挡在两人面前。
何塞看这帮人虽然穿着奇形怪状,一点不正经,但大多笑嘻嘻的不象有恶意,既然走不掉,就停下脚步,站在一边看情况。
那个为首的哥伦比亚人先冲着依维斯嚷嚷起来,“小□□,几天没看到你,躲到哪里快活去了?!”
依维斯碍着何塞在旁边,忍着没回嘴。在四周人的哄笑声中旁边一个人高声说,“嗨依维斯,那男人是谁?喂得饱你吗?!”
何塞按耐不住刚想发作,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人本来就惟恐天下不乱,又一个叫“不会是你爸爸吧!”,紧跟着一阵大笑中有人接口,“依维斯,你对乱伦感想如何?!”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冲进人堆,跟着就有人被打飞了出去。何塞在旁边看着,不能肯定他是怎么在这样的混乱中打中说话的那人的,他觉得他多半是打错了。但反正结果是一样的。本来这些人就是来找热闹的,有架可打当然不会不奉陪,于是局势在二十秒内发展成一场群架。
虽然对方人多,但走廊空间狭窄,一堆人挤在一起吆喝的,拉架的,混水摸鱼的,彼此碍手碍脚。依维斯下手阴得很,专找让人最痛的地方打,虽然寡不敌众,好在给的比受的多。在这种情况下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何塞用标准防身术放倒了两个,百忙之中腾出手给冲到自己面前的哥伦比亚人下巴上来了一下子,那人被他揍得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向后倒去,又带倒了旁边几个。依维斯趁机一把拽住何塞夺路就跑,一路踩到碰到什么软的硬的也来不及欣赏了,两人在街上转了几个弯,来到停车的地方,后面一群人还在穷追不舍。
何塞在英国开法国车,梅甘娜SEDAN时速轻易上到70迈。两人刚跳上车时后视镜里还能看到后面有人大呼小叫地追出来,几秒钟后已经不见了人影了。
依维斯鼻子被人打了一拳,又奔得急了,这时血流个不住,他坐在副驾驶座上仰起了头止血,眼角余光看到何塞一手开车,一手拿出手机,按的正是当地的报警号码,情急之下忙伸手抢过手机按掉电话。
何塞没防备,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到路边。依维斯看他一脸怒意,又把手机递了回去,见何塞不接,只能把手机放到仪表台上,小心解释,“他们是我朋友,只是认错人了,以为,以为你…………我们打着玩儿的,打完就没事了。”停了停后补了一句,“这里都是这样的。”
何塞怒气未消,反问了一句,“你朋友?”,一踩油门,车子蓦地加速开了出去。
一路上依维斯的鼻血还是止不住,滴滴答答流到衣服前襟。何塞看不过演,停下车在杂物箱里翻了翻,也找不到什么,一路上又没看到药房,只能继续开车,问他,“你住哪里?”
依维斯说了个地址,捂着鼻子给他指方向。到一条巷子前车开不进去了。何塞不清楚那些流氓无赖的作风,对依维斯那种朋友的说法嗤之以鼻,心想不能放着他不理,于是锁了车送他回去。
17.
两人拐了几个弯,上楼进了一间公寓。依维斯在一片黑咕隆咚地中摸索着打开灯,何塞四面打量一眼,见客厅里东西不多,收拾得还算整齐。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有药吗?”。依维斯坐到沙发上,这时血流多了有点头晕,“洗手间里有。”
依维斯听到何塞在洗手间翻东西和放水的声音,他仰着头摸到桌上的纸巾盒,从里面里抽了好几张,乱七八糟地按在鼻子上,又过了一会,眼角瞥到何塞拿着药瓶和绞好的毛巾出来,含糊说了声谢谢,伸手就要去拿。
何塞把药瓶放在桌上,拨开他的手,拿着毛巾把他按回沙发,弯腰查看伤势。依维斯在他凑近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夜总会里人多手杂,他虽然挨了几下,其实伤得不重,只是被打破的地方在脸上,看起来狼狈。
何塞伸手拨开他的头发,依维斯头发软,几下没弄上去,只能一手拢起来,擦干净他额角干涸的血迹后再去检查伤口,所幸没扎进什么东西,于是碰了碰他下巴要他抬起头,跟着把毛巾放在额头上冷敷,然后给破了的地方消毒上药。碘酒刺激大,涂到眼角伤口时依维斯向后缩了下,何塞按着他说“别动”,手上放轻了动作。
何塞检查得仔细,依维斯被他摆弄了这半天,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伤口的星星刺痛也不厉害,皮肤被一点点触碰的感觉又很舒服,到他觉得自己快睡着时听到有人说“好了”。
他睁开眼的瞬间正对上何塞专注的眼神,那一刻两人近得他几乎可以吻上去。但随即何塞放手退开几步,把棉签扔在桌上。幻觉消失了,依维斯眨了眨眼,这时候只要再说句谢谢似乎就可以把整件事结束了……
何塞拿起外套,回复到原来那种冷静的,公事公办的语调,“这是我的名片,今天说的事你再考虑一下。”依维斯也跟着站起身。
“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让人安排……”他转过身时依维斯灰蓝色的眼睛已经近在咫尺,睫毛几乎要碰到他脸上。跟着细长金发拂到颈边,温软的嘴唇已经吻上他。
何塞的第一反应是要推开他,手指已经碰到后者的衣服,却停止了动作,只是仰头向后避开,“你……”两人离得那么近,他能看见依维斯眼中的畏怯,但他还是紧张而专注地看着自己,带着热切和不自知的求恳。这让何塞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仿佛这一刻自己的反应就是世界上最要紧的事情。
依维斯看到何塞眼中的震惊和愤怒时紧张得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就象他第一次接待客人。他大部分接待的都是女客,但第一次却是和男人。不过那时他还什么都不会,一边做一边怕得要死,脑子里拼命地回忆一个个步骤,其他的什么也不能想,惟恐一走神就忘了下面该做什么。现在那种感觉仿佛回来了,只是他纯熟的技巧已远非当时可比。他没有浪费时间,停顿了下后立刻跟了上去。他的唇舌在何塞的嘴唇和耳鬓边辗转厮摩,直到听到外套落到地上的声音,他的手指轻巧小心地伸进对方衣服里探索,然后看到坚定的褐色眼睛中出现的迷惑和犹豫……这是从无数实践中得出的经验,他知道这样有用。
那一晚他没有□□,神经始终维持着紧张和亢奋,眼睛,嘴唇,身体,无不敏锐地捕捉着对方的每一点反应,然后用一切努力和所有所知的技巧去迎合与取悦——就象他曾经想做的,就象他一直想做的。
他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很好。
18.
何塞被阳光唤醒时已经接近中午,他不记得自己这几年中曾睡过那么长时间。他不是清教徒,凯西去世超过十年,这十年里他交往过不少名媛淑女,也不乏风月场所的一夜留情。但这样长时间心醉神迷的,激烈的Qingyu的满足却很罕见。现在依维斯就在他身边,他能感到两人肌肤的轻微触碰和后者轻匀的呼吸。他小心地起身,下意识地不去看他,从一地凌乱中找到自己的衣物穿好,决定回酒店后再洗澡。
换上熟悉的服饰可以带来安全感,就象找回自己能控制的东西。何塞环视了下昨晚未曾留意的房间,发现这里只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依维斯还没醒,□□在外的身体上有欢爱的痕迹,有些是刚留下了,有些可能是更早以前的,手腕间依稀可见磨破后愈合的伤痕,昨晚被打伤的地方青肿未消,在苍白的脸上显的愈发清晰。
何塞忽然想起他昨天说的那句话——“我不会做别的了”。那个曾经一起生活了六年的,沉默的少年在他身上仿佛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时他看起来安静而疲倦,和分布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千千万万个凭小聪明,出卖易逝的姿色和肉体的人毫无二致。
何塞摇了摇头,甩掉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想法。他看到自己昨晚放在桌上的名片,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它留在那里,不过他想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事实在荒唐,以至他一时决定不了是应该对依维斯还是对自己更恼火。
他走到床边看着依维斯,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不可抑制地在脑海中浮现,令他在瞬间竟想再去抚摸那柔韧的身体,亲吻他带着凉意的嘴唇……但这荒谬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写了张支票放在床边,也许是作为补偿,又或是其他什么,但在离开前又觉得不妥,转回来把支票拿起来。
依维斯在窸窣的响声中睁开眼睛,神情中混合着不情愿醒来和喜悦的满足。他看到何塞时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和不好意思,眼珠动了动,然后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的支票。他坐起身,十字架在他胸口轻微晃动,他往后拢了下滑落的头发,跟着凑近看了下支票上面的数字。何塞看着他缺乏血色的面孔,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但随即发现说什么都不适合。
依维斯的目光在他穿好的衣服上转了一圈,弯了弯嘴角,“连开房和小费都够了。”
“我不是……”何塞在他缺乏温度的注视下住了嘴。
这时外面传来的声音拯救了他们两个。“依维斯,你在吗?要是……”,话音未落,一个青年推开虚掩的房门,看到两人后神情变得十分尴尬,立刻说了声“抱歉”,反手要带上门出去。
“亚历克斯!”,依维斯急切地脱口叫他,上帝做证他从没有那么欢迎过亚历克斯。
那青年转过头。依维斯咬着下唇,他不喜欢亚历克斯,但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稻草,“能不能帮我送这位先生出去,他的车在楼下。”看到亚历克斯有点惊讶地看着自己,依维斯向他做了个“PLEASE”的口型。
亚历克斯征询地看向何塞。后者点了点头,跟着他出去。
电梯门关上时亚历克斯抱歉地对何塞说,“不好意思,依维斯从不把客人带回家,所以……”
“你们认识很久了?”
“差不多一年。”
“他是怎么……”,何塞停了下,打听依维斯的私事确实不妥,不过他觉得有必要知道,“他是开始怎么做这个的?”
亚历克斯有点奇怪看了看他,“不太清楚,他很少说自己的事。不过我们认识时他已经在天使了一年多了。”
何塞“嗯”了一声,很没礼貌地不再开口。两年前克里斯汀十二岁,依维斯多大?十七?还是十六?
亚历克斯把他带到路口,何塞取钥匙开车,上车和他告别。亚历克斯在他关上车门时忽然问,“您以前认识他,是不是?”
何塞没有否认,反问他,“你怎么知道?”
亚历克斯笑了笑,“有时候我觉得他和陌生人相处得会更好点。”
各种轶闻总是像长了翅膀般传得飞快,当天一早上张皑已经听说了斗殴事件的四个版本,之后接到两个电话,于是演变成六个版本。在度过一个忙碌而充实的上午后,美莲娜的老板杰米在中午打电话过来咆哮,控诉依维斯在自己夜总会里闹事,砸坏一走道的家具装饰品。
张皑心想这位老兄一定是起晚了刚得到消息,不然不至于这时候才给自己电话。他综合之前各种版本的叙述,知道混乱中没人伤亡,心想只是物品损坏那也不算什么,于是提出照价赔偿,对方不同意,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天使拨五个姑娘去美莲娜捧一个礼拜的场。对面得了便宜开始卖乖,打着哈哈跟张皑说,“张,我提过的,把那小子换给我,我给你两个其他的,随便选。你看他吃里扒外,拿着你的钱,把人往我店里带。”张皑知道他借机挑拨,推搪了几句,最后话还得说得漂亮,“只要他想来,我一定放人。”
他挂断电话,心想一直没听说两个肇事者下落,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一起。他无声地笑笑,心想要是依维斯真下手,想要把何塞勾搭上床也不是没可能,只是他对着那人不知道有没有胆子去做。他看了眼电话,心想依维斯总会联系自己的,不然也不用插手。
何塞回宾馆后匆匆洗了个淋浴,把换下的衣服塞进干洗袋。他准备好文件下楼时是一点四十分,开车到公司要二十分钟,至少还有半天可以用来办正事。打开车门时他懊恼噢了一声,发现昨天买的一堆东西都还堆在后座上。他在让它们留在那里和搬进房间里之间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把它们放上去。
他叫了个行李员来拿东西。这行李员第一次和老板近距离接触,要拿的东西又多,有点手忙脚乱,不小心把袋子掉在地上,里面几个礼盒滚了出来,那人不断道歉,把东西收拾好走了。何塞按耐着满心烦躁,开车前往公司。
一路他都试图把思维集中到驾驶上,但这条路太熟,不能耗去多少注意力,他的脑子始终被其他事占据。结果在一个红灯时猛然睬下刹车才不至于撞到前面的车上去,被惊吓到的前车司机伸出脑袋来冲他吼了一句。
何塞心不在焉地扶着方向盘,这红灯的时间似乎太长了,长到他有足够时间去记起一些东西。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依维斯紧张而胆怯地看着自己,仿佛看着未知的命运,记起他和克里斯汀在一起,不太习惯地试图表现得好,记起每次他和克里斯汀一起来迎接自己,在旁边看着克里斯汀跟自己撒娇玩闹,还有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当时他的不知所措和克制……他发现那六年里依维斯给他留下的回忆实在淡薄。然后就是三年的空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人。
这实在可笑。他收养依维斯只是为了克里斯汀,对他就象对手下的员工。他习惯于定规则,也一直很公平,他付出报酬,并得到对方的效力。如果按他的计划,他们可以一直维持这样,这对大家都好。为什么有人要这样固执而愚蠢地破坏原有的平衡,为什么他居然会被这种固执和愚蠢打乱步调,真会去考虑建立一种新的关系的可能。给他一个机会回到24个小时前,他不会允许这一切再次发生。即使是现在,如果他能当这件事没发生——上帝啊但愿他能当这一切没有发生——他一样可以按曾经的设想来安排依维斯的生活。他甚至可以不用再见他就做到这点。然后他就可以忘掉他的防备和拒绝,近乎热切的取悦和想让自己高兴的努力……
信号灯转变,前车还在启动,何塞已经不耐烦地按下方向盘中间的喇叭,尖利的声音十分刺耳,前面车里的脑袋又一次伸出来对着他大声嚷嚷。
何塞骂了句粗口,发动加档,超车后立刻转了个U型弯,在那人的骂声中绝尘而去。他努力回忆来时的路,找到那片住宅区不难,难的是昨晚黑灯瞎火,今早又是亚历克斯带路,以至他不记得是他们住的是哪栋楼了,想了半天后只有下车跟人打听。他找那些打扮妖艳暴露的青年男女来问,果然问到第二个女孩子时,一描述依维斯和亚历克斯的样子她就知道。何塞忍着她上下打量的目光问清楚地址,给了她一张钞票。
他上楼时没来得及想见到依维斯后要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一定是神经不正常了。昨晚的事已经够荒唐的了,现在更是荒唐得无以复加,他都能预想到自己以后会怎样为今天的举动而后悔。总有更合适的方法让他们彼此相处——如果他们必须要相处的话。但不管是什么方法,都不会是现在这样。正确的做法是立刻掉头离开,或至少先回去让自己冷静一下,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头脑发热地回来找他……他在门口停下,伸手按下门铃。
门铃接连响了几次,何塞听到里面有声音窸窣响动,跟着有人过来开门。
依维斯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他已经换了家常衣服,踢踢拖拖地过来,问都不问就打开门。看到何塞时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忘记要请他进去。
何塞看到依维斯挡在门口看着自己不说话,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穿着旧的白色运动衫,洗完澡后头发的颜色看起来深了一点,湿漉漉搭在额头和肩上,水珠不住滴到衣服上,他也没想到去擦一下,于是伸手把他的头发整理到耳后,犹豫了一瞬后迟疑地摩挲着他面孔上未消的淤痕。
何塞的手碰到依维斯时后者紧张得有点僵硬,但惊讶和欢喜象雪一样迅速化开,渗进身体里每一个角落,清冽而甜美,带着轻微的颤栗。他抿着嘴唇,忍不住的欣喜的笑,微微偏过了脸在何塞手中磨蹭,亮晶晶的眼睛在何塞脸上转来转去地看着他,心里无限喜悦。
№0 ☆☆☆小匠于2010-04-28 21:19:3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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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亚历克斯从张皑手里接过茶杯。他到天使比依维斯晚一年多。但张皑之前听说过他。亚历克斯和大部分做这行的男孩女孩不同,他长相英俊,人又聪明,做事周到漂亮,最难得的是气质好,来找他的不少客人都是世家子弟。他也知道在一个城市里不能只靠自己立足。天使做得时间长,名声在外,张皑在圈内口碑又一向不错,要找靠山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他和张皑的交流很顺利,两人很快谈妥了条件。但跟着张皑提出一个额外要求,他要亚历克斯接受一个房客。
亚历克斯有点诧异,不置可否地回答,“我是想找人合住,不过总得先认识下同住的是谁吧。”
张皑把他领到玻璃墙边,示意了他一下,“左边靠墙第二桌,金发的那个。”
亚历克斯向那边打量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也许我们合不来。”
张皑笑起来,“依维斯和其他人都合不来,不过他会很好相处。我有间公寓正好空着,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先去看看。”
亚历克斯知道张皑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在这件事上显然很坚持,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不好立刻回绝,于是点了点头,“我同意。”
他很快发现依维斯确实好相处,只要不去管他就行了。时间证明这样的安排从各方面来说都很不错。天使名噪一时,亚历克斯得到一个后盾,依维斯有了一个同伴——虽然并非他自己的意愿,而张皑则能完全信任亚历克斯不会有任何坏的影响。
这两人性格全不相同,但有两个一样的好处,一是不管闲事,二是自己的份内事一定做好。于是两人在两室一厅的套间里各自为政,相安无事,一般的交流是在公用地方遇到时打个招呼。但有一条约定是两人没明说却一直遵守的,直到依维斯那天带何塞回家。
“依维斯最近一直和他那个监护人在一起?”
“嗯,听说那人是范佩尼集团新来伦敦的负责人。”
张皑唔了一声,“你觉得那人怎么样?”
亚历克斯摇头,“我没听艾伦提过他。”
“我是说依维斯和他怎么样。“
亚历克斯看了看张皑,“他没说过,不过他们经常在一起,看起来处得不错。他应该很喜欢那人。至于那个,那个监护人,”,他考虑了一下措辞,“那种地位的人……你知道的。但你也知道依维斯,他是不想那么多,只要现在高兴就好的,那至少他现在很高兴。”他停下来,有点好奇地等着看张皑怎么回答。这位老板是东方人,和他以前见过的在这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不同,虽然办事圆滑周到,待人却总是淡淡的有点疏离。他一开始就知道张皑在依维斯身上留的心和对其他人不同,又觉得很难相信这仅仅是出于善意。
张皑没注意亚历克斯在等自己的反应,转动茶杯沉吟不说话,亚历克斯的说法和他想的完全一样。依维斯的性格两人都清楚。他本质不坏,也没什么好,还算会讨好人,如果他想这样做的话,有时候他看起来很机灵,却永远说不上聪明。身份地位,社会关系,学识修养,生活方式,无论从哪方面看,他和何塞都完全不适合。但依维斯……依维斯是不会去想喜欢和适合的区别的,即使他心里明白,也会先要眼下的高兴。而另一方那里则有无数可变因素,本人的心思更是难以猜测……
张皑叹了口气,他希望那两人有好的结果,也做了自己能做的,接下来的事他无能为力。这时他想到另一件事,转而提醒亚历克斯,“你要小心,别接近那人。”
亚历克斯失笑,“你不会是怕我抢了依维斯的心上人吧。”
张皑不太欣赏这个玩笑,“那人是替范佩尼家做事的。艾伦被杀的事到现在还没出结果,但一直听说是招妓出的事,所以才对外说是意外。如果被别人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就算不关你的事,恐怕也会有人找你麻烦。”
亚历克斯一想不错,点头答应,又给自己辩解,“他出事那天我不在。而且艾伦一直很小心,除了你没什么人知道我们的事……哦, 他见过依维斯,但依维斯不知道他是谁。”
张皑点点头,还是叮嘱亚历克斯要小心。
21.
何塞想不到还有人在背后操心他们俩的事,他和依维斯相处了没几天,已经发现后者的思想和生活都很简单。他按自己喜欢和觉得舒服的方式生活,对物质要求并不高。他喜欢吃垃圾食品,就会不怕腻烦地连着半个月去快餐店,或买了大堆廉价糖果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消磨一天。要哄他就更简单了,何塞拿出对克里斯汀一半的心思,简直无往而不胜。
他也没放弃对依维斯的再教育工作,一部分是出于初衷,既然不能撇下他不理,也就做不到让他放任自流;另一部分是出于弥补,至于是弥补多年前的忽视,还是弥补两人在一起的错误,他拒绝去仔细分辨。而年轻者看起来很乐意做点什么来让年长者高兴。结果是这件事比想象的来的容易。
何塞不是教育学家,但既然做到管理阶级,总有一套看人识任。他的一贯原则是做事犯错好过停滞不前,最不接受的就是得过且过。但依维斯不是他手下,加上两人关系特殊,再看不惯他的脾气也只能耐性调教。他安慰自己说好在依维斯年纪不大,其他男孩子在这年龄也不过刚进大学一两年。就算浪费了几年,现在管起来也来得及。依维斯的□□低,何塞定的目标也低,先教他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做,目的只是不让他闲着,免得又和以前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在一起,心想过一阵子再考虑要不要送他重新去学校。
就象傻子能知道好坏,猫狗能分辨善意恶意,依维斯知道何塞让自己做这些的目的,但既然现在何塞对他很好,那吩咐的事他也乐意照办,用了时间心思进去,学得也不慢。他以前晚睡晚起,凌晨回家睡到下午起床也很常见,现在因为张皑不给他安排工作,倒是过得健康得多。大部分时间还是和以前一般地吃喝玩乐,就多了项完成何塞布置的功课——在他看来这确实就和几年前在学校做功课差不多。只不过现在如果自己做得不错,何塞就会满意,有时候会夸他,就算有时候不夸,也会显得满意的样子。然后两人都很高兴。
何塞明知依维斯做这些只为了讨好自己,但他用心虽然值得商榷,总算做事还不敷衍,好让何塞至少能自我安慰一句结果还是好的。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处于一种奇特的模式。在某些夜晚是情人,但大部分情况下还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角色。依维斯是只看眼前,其他一概懒得搭理的,何塞的顾虑就要多得多。张皑想到的可变因素无时无刻不在困扰他,他的思维模式不允许他接受“在一起时高兴就好”,但在这件事上似乎又只能是tomorrow is another day。这仿佛一个没有出路的死循环,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案。
两人在白天很少见面,一般都是临时联系。依维斯没去过何塞住的酒店,何塞也不愿意再去他家,去过一两次情人旅社后,何塞就找偏僻安静的地方租了个酒店式小公寓。里面家具设备一应俱全,每天下午2点到4点有人过来打扫,在房主回来之前离开。何塞和依维斯都很喜欢这样,依维斯尤其喜欢,有一次说这就和童话里会做家事的小狐仙一样,能把所有的家务做好却看不见踪影。何塞问他是哪里听来的故事,他想了半天说好像不是在福利院里,那大概就是更小时候听父母说的了。
何塞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他的父母,或者说见过他母亲。她是个浮肿苍白的妇人,看起来有五十岁,而且已经不太记得这个儿子了。这不是她的错,在有五个小孩需要抚养时她显然没多余精力去思念一个不在眼前的孩子。何塞看了看依维斯——他正在看一本书,但看起来更像是快睡着了——觉得他长得不像他妈妈,当然也不可能象他继父,至于他亲生父亲,自从听说自己一刻钟的放纵留下后患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这种家庭背景显然对成长毫无帮助,所以何塞想都没想过要帮双方恢复关系,而且还很庆幸自己没对他父母表露真实身份,免得惹上麻烦……他把思路从依维斯父母身上转到他本人身上,然后发现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他就真睡着了,于是他凑过去,把那本已经在跌落边缘的书从依维斯手里抽走。
依维斯在何塞碰到书时立刻醒了。他遇见过的人里没有谁的存在感比何塞更强。他可以不用开口,甚至不用表情,就能让人知道他是高兴还是愤怒,知道他想要什么。就好像现在,他的目光和气息都在说他想做什么,但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依维斯没让他久等。这仿佛是两人间保持着一种默契,每次□□或任何亲热的举动都是由依维斯开始,虽然即使这样也不能消除何塞明知故犯的罪恶感,同时鄙视自己的自欺欺人。
在需要时依维斯可以是最好的情人。他的金发在晚上看来是银白色的,淡褐色的睫毛颤动,眼珠里仿佛有星光细碎,柔滑沁凉的肌肤在手指的抚摸下起伏,没有一丝间隙。有时何塞会迷惑于他各种讨好迎合的技巧,但更多时候还是习惯由自己来主导。他知道依维斯会服从自己的掌控和占有,即使在没准备好或不适应的情况下也会尽力配合接受,宁可咬着嘴唇或抓着什么东西强忍,所以有时何塞不得不分心留神,免得他在忍耐中弄伤自己。而当两人的动作逐渐磨合,极致的激情开始压倒一切,所有理智和思想都被抛到九霄云外,纯粹的肉体的快感不可思议地席卷了一切。
□□的浪潮过去后,只余下了疲惫而满足的余韵。依维斯半闭着眼睛,胸口起伏,急促的喘息慢慢趋向平稳。何塞看看他,“累了?”
“唔……”依维斯应了一声,已经困得不行了,还是勉强撑着不闭眼。
何塞想不到这是张皑耳提面命,花了时间精力调教出来的,看他困得可怜,伸手把床头灯一关,“睡觉!”
22.
第二天何塞要先回酒店换衣服,没叫醒依维斯,自己先起来了。公寓里有提供早餐,他叫了火腿三明治和牛奶。等东西送来的时候顺手把房间整理了下,等早餐到了,自己带走一份,给依维斯留了一份。心想等他起来,见房间里没人,只有吃的东西,看起来就又象狐仙做的了。
果然依维斯起来时,看到何塞已经走了,桌上放着早餐,高高兴兴地过去吃起来。但何塞可想不到他一手端着牛奶,嘴里咬着三明治,又去把床单衣服拖了一地,吃完的盘子也不放进水槽,就这样堆在桌上,然后自己溜了,关门前又回头看了看,心想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等到自己下午回来时就又会变得又整齐,又干净。
他是昼伏夜出属性,一大清早的想不出去哪里玩儿。闲极无聊东摸西逛了一圈,最后还是去了天使。那是他离开何塞家里后待得最长的地方,张皑是他除了何塞外最熟悉和喜欢的人。何塞当然不会赞成他又去那里,但他为了显示自己的成熟有涵养,以及对彼此独立人格的尊重,只要依维斯不去胡闹,也就很少会明确规定不许他做什么。而在依维斯看来,只要何塞没说过,他就可以当不知道。
这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几个不做事的男孩女孩在天使里三三两两散坐着抽烟打牌,看到依维斯进来就招呼他。上次他和何塞两个在“美莲娜”和人大打出手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各大夜总会,他又很久不在天使露面,虽然张皑和亚历克斯都没说过话,但大家都知道依维斯被个有钱人包了。实际上他和何塞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和被包也确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一个无所谓,另一个则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依维斯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后走进内场。办公室的门关着。他就和以前一样坐着等,开着电视翻杂志。过不了多久张皑打开门,看到他愣了愣,随即笑着让他进来。
依维斯在张皑面前一直规规矩矩的,但也不会象面对着何塞那样紧张害怕。张皑给他倒了杯水,问他这几天好不好。依维斯点点头没说话。张皑看他一边喝水一边眼珠亮晶晶地转来转去,显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他看到依维斯欢喜,也替他高兴,但既然这欢喜和其他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自然也没法子特别高兴,不过他也知道依维斯本性即不热诚也不念旧,这时候还能想到回来看看已经不错了。
两人这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张皑见依维斯目光闪亮,说话轻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以后准备怎么样。
依维斯想了想,说,“等他走了我再回来。”
张皑以为他那么喜欢何塞,总是想要在一起的,没想到他回答得那么干脆,不由看了他一眼。依维斯正低头翻糖果盘,没看到。他知道这话要是叫何塞听到那是要气得三尸神暴跳的,但在这里说就没关系。张皑是老板,只要能挣钱,天使是会要他的。
23.
何塞不知道依维斯心里打的这个主意,还以为自己的教育工作做得不错,心想他就算人不聪明,性格又轻浮,只要跟在自己旁边总不会变坏。他当老板的时间长了,人人都要看他脸色和揣摩他心意,就经常不记得去听听别人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对依维斯总算尽心尽力,连三年前的份也一起补上了。其中当然还是有没处理好的地方,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没办法把这消息告诉克里斯汀。
他自认为有责任——无论出于什么身份——来替依维斯做规划。如果能按他的意思,一切都会被安排得妥当……何塞想起当初自己对依维斯说“一切都安排妥了”后的结果,当然,那次是他操之过急,这次他会换种方式来解决。是什么方式,这是个要考虑的问题,但不能这样下去,这是肯定的。
虽然大方向已经决定了,但在办法被想出来以前,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一天下午何塞离开公司早,到公寓的时候才五六点,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一进门就看到依维斯正在做三明治。他的做法完全是在糟蹋东西玩儿,面包,生菜,熏肉,再一层面包,生菜,色拉酱,再一层面包,熏肉,番茄片……叠到一只手都拿不起来。何塞一看就习惯性地皱眉,错愕地问,“这是什么?”依维斯看到何塞回来了,不去管搭起来的东西,过去在他身边磨蹭讨好。他和何塞相处时间长了,知道什么时候他是真的生气,什么时候只是看起来象生气的样子。前者是要小心应付的,后者的话,就象现在这样,就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果然何塞虽然觉得他又在胡闹,但心想总算做饭还是件比较有建设性的事,就没再去说他。本来他们在一起时通常是叫外送的,只不过这时候要是不把依维斯做出来的那个三明治塔吃了,似乎对不起厨房里那一团狼藉。于是两人当天的晚饭就是那个好几层的三明治,这种生冷食品让何塞的胃产生自己还在吃午餐的错觉。让他惊奇的是干掉了那个巨大的三明治后居然还有甜品。公寓里设备有限,做不出水果挞和香蕉布丁,就算做得出来,依维斯也不会。他只会把各种水果切成丁,用现成的酸奶奶油拌在一起,放在冰箱里冻一个半小时,然后拿出来。
何塞很领情地拿叉子戳起一块尝了尝,心想看来今天是吃不到什么热的了。他知道依维斯不学无术又没一点上进心,没什么特别原因决想不到自己找事做,于是问他怎么会想到做这些。
依维斯一向有懒得说谎的好习惯,“张先生教的,他说这个最简单。”
何塞不知道张皑的后半句是“第一次做不好也没关系,不用把以后的期望值提得太高”,又挖了一叉子果冻放进嘴里,觉得香蕉太甜奶油太腻,吃起来满不是滋味,咕哝了一句,“你这老板倒什么都会。”
依维斯“嗯”了一声。他确实觉得张皑什么都会,他也觉得何塞什么都会,这两人在他心里是有点象的。
何塞没因为依维斯同意自己的说法而感到高兴。他跟张皑见过两次,两次对方都很客气周到,但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理由对那位夜店老板没好感。何塞一直自诩为严于律己严以待人,自己先做好了,才有立场去指责别人,放在这件事上,就是他认识到自己处理事情不够完美,但依维斯性格轻浮走入歧途,张皑明知故犯纵容未成年人卖淫更加难辞其咎。但除他以外的那两人显然对自己的错误认识不够,不但如此,看起来依维斯还很听张皑的话。何塞的教养和自尊不允许他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但打听一下那位老板的为人显然不算在内。
依维斯对何塞的心思那还是留心的,这时候察言观色,知道他不喜欢张皑,听他这样问,当然不至于傻到会实说自己和张皑的关系,但他也不撒谎说人家的坏话,只是说他对自己很好。
何塞哼了一声。依维斯看出他有点不高兴,于是蹭过去稍微侧转了头吻他,带了喜欢和讨好的意思。很多时候他用这种方法来表达,代替了不擅长的语言。一开始何塞对这种沟通方式觉得有点别扭,到现在也习惯成自然了。当然理智没忘了警告他这种举动是错误和不该继续的,但依维斯就在他眼前,吻得认真而用心,唇上的触感温软细腻,奶油和水果的清甜味道在舌间交缠,让他不得不暂时忘记了理智。
24.
在何塞想出两人应该建立一种怎样的正确关系前,一通电话已经把他推到了决定边缘。打电话的人是查尔斯。两人说了几句后何塞就发现这次通话不像是为了公事,果然后者寒暄了几句后开始问他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一个年轻人。
何塞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自己和依维斯去过的地方,再听查尔斯说话的口气,判断他不可能知道更多,而两人过去的关系无所谓隐瞒,于是说,“是,他是我养子。”
查尔斯听得出他话中隐含“怎么了?”和防备,只当不知道地明知故问,“你知道他离开你这两年在做什么?”电话那头静下来。查尔斯和他相交时间不短,这时隔着电话都能感到对面从聆听变成了不说话,就象一只豹子沉默地乍起了颈上的毛。
两人对持了几秒钟,查尔斯再次开口时显得诚恳而无奈,“何塞,别把我当老板。我们是朋友。我不想干涉你的私事,也不是说要你不管他。但总会有其他办法。有些事情很蠢,但我们要遵守游戏规则,每个人的身份,其他人的看法……这些都是规则。你明白这样没好处。还有,想想克里斯汀。”
一定是有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在教他说这些话呢,何塞觉得自己都能通过电话线看到查尔斯头上闪烁的光圈了。当然,他还不知道更多,或者说更糟的事,但说的话已经和自己无数次想过的如出一辙。好吧,也许这个第三者的提醒来的正是时候。
查尔斯耐心聆听着电话那端的沉默,他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屈服于威胁,也相信他对任何事都能理智分析和解决,如果不是这样,他所说的话和所做的安排都全无意义。过了一会儿,何塞显得有点生硬的声音传来,“我会尽快处理”。
看,就像这样。查尔斯想,然后用轻快的语气转开了话题,泛泛谈了几句后提到,“下个月12号玛莎在米兰有个PARTY,家族聚会。她希望你也能参加。怎么样?”
何塞查了下安排,那天有两个会,不过提前开问题不大,“好的,没问题。”
收线后他心里莫名地不快,他把这个归咎于由别人来提醒自己去解决一件早该解决的事。得了,查尔斯是对的,不过他会处理好的,用不着别人来操心。
何塞的思路转到两人最后的对话上,立刻精神一振,对这件事他就得心应手多了。他知道查尔斯一直想把自己拉进他的阵营,目的也是收编英国这方面的势力范围,以前也曾经暗示过几次,这次的邀请更是明显的信号。他到伦敦已经有一年,公司业绩维持稳定,利润率上升了近2个百分点,更主要的是,相比艾伦掌舵时,7%的收入从旅游酒店业转向了快速消费品,对整体结构十分有利。按惯例,如果公司能维持这个趋势发展,他会开始考虑平稳过渡给下一任管理者。但看来查尔斯更希望他留下成为范佩尼家族的一员。如果查尔斯想留他,就会开出价钱,他相信这会是个好价钱。
25.
结束一段关系就像戒烟,如果要找个黄道吉日再开始,最后一定是办不成的。当晚何塞切换到监护人模式,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依维斯的功课,虽然明知这些东西还得让助理再做一遍,在吃饭时了解了他当天做了点什么,最后,为了不至于让改变显得太突兀,并没有立刻回酒店,而是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当天时事。
依维斯看出何塞样子严肃,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但没聪明到能猜出他的心思。既然何塞看起来没亲热一下的意思,他就拿着电视遥控器,转来转去地换台。在他转完第二轮,正要开始第三轮的时候,何塞关上电脑,叫了他一声。依维斯抬起头,见到他的表情时愣了一下,飞快地想了想,确认自己最近没做过什么不妥当的事,但这神情不象个好兆头,让他不自觉地流露出戒备的神情。
就像一只猫在被打前先放平了耳朵,另一个想,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记得久远前南希夫人的话。依维斯在等他开口。
“我过两天要去米兰,大概两个礼拜,我不在的时候……”,何塞停了一下,不在的时候怎么样?要他照顾好自己吗?三个月也许不够了解一个人,但足够了解一种生活方式。只要没人管,依维斯一贯由着性子随心所欲,现在就能想象,只要自己一走,他会在十分钟内恢复一切坏习惯,继续游手好闲,混吃等死。而到自己离开伦敦的时候——这几乎就在可见的将来,如果他接受查尔斯的邀约,后者很可能要求自己留在米兰,如果拒绝,他会接受下一份工作,如果要带着他……何塞蓦然惊觉并制止自己。他在想什么?这和依维斯有什么关系?不管他是不是和玛莎在一起,事实上,无论他和谁在一起,即使他不再结婚,难道自己能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主观上何塞对自己的自控能力很有信心,但客观上,好吧,必须承认有时候男人也不过是男人。
“如果我离开伦敦,你打算怎么样?”——这不是现在该提出的问题,他明知不会有让人满意的答复,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答复才让人满意。
依维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转过头去拒绝回答。
何塞走过去弯下腰,这时他忘了自己今天的立场,伸手去抬他的下巴。后者不情愿地抵制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地仰起脸。温暖有力的手固定着他,他的灰眼睛迎上了锐利的褐色眼珠,但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他还是喜欢这样近的看着何塞,灰白微鬈短发,端正的五官。何塞有点揾怒地蹙起眉头,每当这种时候他看起来总是很英俊和吸引人,他张嘴象是想问什么,他的嘴唇一直让依维斯觉得很好亲,于是他扶膝站起来,凑上去很快地亲了一下。这是一个很短很浅的亲吻,更象是唇与唇的接触。当然,如果时间足够,他未尝不能将之发展下去。
何塞愣了一下,跟着恼火地推开他,但立刻后悔自己动作是不是重了。依维斯倒回沙发上,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情让何塞觉得有点熟悉。他知道自己见过这种表情,冷淡而封闭的。
“我没空跟你胡闹。你明白我说什么吗,我……”
“你不喜欢了。”
何塞被噎了一下,心想至少他现在学会了回嘴。他决定再做最后的努力,深吸了口气,诚恳地,耐心地,诚实地,“这和喜不喜欢无关。我只是希望你能过正常的生活,照顾好自己。”
依维斯很快地说,“我很好。”然后咬着舌头不让自己说出下面的话。
他很好,这就是回答,何塞气愤地想,显然,当自己费尽心思给他安排一个更好的生活时,对方对此却并不领情。“对,你一直很好。是我在浪费时间!”他的语调暗示着暴风雨的前兆,依维斯心里是怕的,但不肯示弱。闭上嘴不说话,灰眼睛象冰一样无动于衷。
何塞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但这无助于平息怒气。是的,他早该知道,依维斯一直是这样,他服从是因为愿意这样而不是应该这样,他沉默是因为不想冲突而不是真的认为有问题。他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也没去弄明白的意思。
“你以为那个张皑和他的天使能管你一辈子吗!”话一出口何塞就想到自己的计划中也没有依维斯的一辈子,但他还没来得及自省,依维斯已经很快回答,“这是我们的事,你管不着。”这句话说得未免太过界限分明,何塞刚想暴跳,依维斯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走。
何塞火冒三丈地喝令他站住,后者压根不理。何塞一个跨步抢在他前面重重拍上门,连拖带拽地把他弄了回去。他手上力气用得大了,依维斯用力反抗,又踢又揣,嘴里还不干不净地乱骂。他情急之下骂的都是市井俚语,何塞十句中只能听懂两三句,知道不是好话,心想老子以后再跟你算帐。他力气虽然比依维斯大,但对方死命挣扎,也搞得十分狼狈。他本来就没耐性,这时又被骂得怒火攻心,但把依维斯拖进卧室时倒还来得及抽时间到处扫了一眼,看起来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只能把他扔到床上。依维斯这下被摔得有点重,昏头昏脑了一阵子才缓过来,警惕地看着何塞,准备回击他的下一波怒火。
何塞早退到他能够着的安全距离之外,没好气地整理衣物,心想自己还从没那么狼狈过,再看看依维斯,觉得他那表情好像随时准备给自己一爪子。他稍微冷静一点后立刻发现这场冲突发生得莫名其妙。他不是刚知道依维斯的脾气,也知道他对改善目前的状况一点兴趣都没有,实际上除了吃喝玩乐和无所事事外对他任何事都没兴趣,那自己何必发那么大火呢?他们在一起是个错误,但不是谁的错,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自己的责任要更大些。如果当初能用更和缓一些的方式,或是那天晚上能够控制自己,又或者……够了,他阻止自己继续为洒翻的牛奶后悔。他只能做到他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和当事人无法沟通,他这就去找一个能够沟通的。
他把那正在炸毛的白痴留在房间里,自己到客厅里整理了下东西,在出门前停了一停,卧室里没有动静,于是他离开那里,反手关上了门。
26.
到天使已经将近10点,何塞表明来意后有人引他进内场办公室。张皑从桌后站起来微笑招呼。一切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何塞这次有求而来,在路上已经设计好了说辞。张皑听完他的话后总结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把依维斯的生活费给我,再由我交给他?”
何塞觉得张皑的口气里不无讽刺,决定置之不理,点头补充,“我会定期汇款,由你交给他。不过我不希望他再从事……唔,从事过去的工作。”
张皑有点稀奇地看着他,“你不觉得委托律师做会更好吗?”
何塞有点烦躁,“是的,是这样。但你觉得他会接受吗?”
张皑耸耸肩,“我不知道,也许你可以试试。”
何塞心想我试过了,三年前,结果是他跑来这里。不,他不打算重蹈覆辙,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要求助于张皑已经够令人不高兴的了,再去说服对方他是做这事的最好人选简直在容忍范围之外。“这是我能想到的解决方法。”他顿了一下,“那么,你同意吗?”
张皑沉默了一会儿,即使知道无可避免,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还是感到遗憾和失望。讽刺或指责已经没有意义。那么也许他该附和一下,告诉何塞他们对这结果都有心理准备,知道不会长久。但他只是点头接受,“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这不是他的事,他没有理由和立场去计较,
“我下个月去米兰,麻烦你先照顾他。支付方式或费用这些事问题可以交给律师。”何塞想得很周到,既然自己要求张皑放弃他的员工——他暗中骂了句该死,就该付出合理的补偿。
张皑表示同意。
何塞和他没有话,既然事情已经谈妥,立刻起身道谢告辞。张皑从办公桌后起身,“请等一下。”
何塞停下来等他说话。张皑沉吟了下,谨慎地选择着字句,“希望你们这几天相处得好。”他见到何塞的神情,又补充说,“依维斯很喜欢你,我希望你们彼此留个好印象。但你不用介意,他不会,他……我是说,他能独立生活。”
何塞有点惊讶,张皑对这件事的关心似乎已经超出了必要,当然他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人家是在关心自己,一边下意识地反驳,“独立生活?靠什么?他什么都不会。”
“他已经一个人过了三年。”张皑纠正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你看路边的猫或者狗,他们什么都不会,但他们也会活下去。”
是,如果在垃圾桶里寻找食物的话。何塞在心里补充。但他没立场反驳。张皑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对他的宽解,虽然他没觉得自己从中得到多少安慰。他解决了这件事,但心里的如释重负却并不圆满,甚至觉得这就像又一次的抛弃。他决定这些只是自己的错觉。象张皑建议的,这几天他会和依维斯在一起,但错误应该得到纠正,一切都会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他对此深信不疑。
何塞离开天使时已经是深夜,在路上时他想过依维斯可能已经回去了,但还是决定回去看看。他回到公寓,打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再打开客厅的灯,然后走进卧室,看到房间里有人。何塞觉得有些抱歉,尤其是想到他刚才和张皑谈好的交易。他没开卧室的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跟着走到床边坐下。
依维斯感到动静,翻了个身,却没有醒。客厅里的光照进房里,映得他脸上半明半暗,他皱着眉,睫毛不时发颤,眼珠在眼皮下急速滚动,显然睡得很不安静。何塞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眼看他挣扎着醒不来,伸手想去推他,手掌刚搭到他的肩膀,依维斯就象被火炭烫了下,忽然睁开眼睛,惊跳起来一下摔开何塞的手,尖声叫,“放开我!”
何塞吓了一跳,“怎么了?”依维斯睁大了眼睛,却又好像没能看到他,咬着牙不说话。何塞手撑在床架上,感到他身体不停地发抖,颤抖通过床传到自己身上,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肩,又问, “是我!到底怎么了?”
他碰到依维斯时后者身体一僵,肌肉绷紧,然后目光渐渐聚焦到何塞脸上。何塞见他眼神惊慌,但显然已经认出自己,跟着慢慢放松下来,低头闭了下眼睛,“没事,我,我做了个梦。”
何塞不放心,打开床头灯。依维斯刚醒,被灯光一照,眯着眼就要扭开。何塞握着他下巴不给转头,仔细研究了他半天,确认刚才只是魇着了,没有大碍,但是见他这时候额头一层细汗,显然是被惊吓得厉害,于是放温和了声音问,“梦见什么了?”
“我,我……”,依维斯看着何塞张口结舌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何塞心想他怕成这样,梦见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他本来就有点负疚,这时心又软了些,见依维斯不肯说,也不逼他。犹豫了一下后小心地伸手揽着他,轻轻拍两下以示安慰。
依维斯不很清醒地踌躇,他刚才确实是怕的很,但既然已经知道是梦,这时何塞又在身边,就立刻把梦里的事忘得差不多了,这时一边含糊地哼哼唧唧一边把脑袋往枕头里蹭,想避开头上的灯光,要求继续睡觉。何塞见他没事了,伸手关上灯,摸黑脱衣物,把被子拉到自己身上。依维斯跟被子,一起被拉过来,在何塞身边找了个位置睡踏实了。
两人至始至终都没提几个小时前的那场冲突,也都知道这就算暂时和解了。
27.
之后的几天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何塞几乎可以完美地进行自己的计划。而且由于知道期限,他甚至可以比之前投入更多的感情,至于依维斯,他表现得好像那天的谈话根本没发生,其配合程度令何塞不禁开始怀疑张皑是否跟他透露过什么风声。
另一方面,何塞也开始抓紧时间了解范佩尼家族的生意情况。伦敦方面的信息对他是公开的,他在接手前也做过一些调查。但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是另一回事,光靠目前掌握的信息显然远远不够。艾伦留下的资料他已经全部过目,但又不想在没做最终决定前去拜托查尔斯……他忽然心念一动,嘱咐了秘书几句后离开办公室,驱车开回酒店。
到酒店后他没进自己房间,直接找经理拿来艾伦生前住的套间,15楼310室的钥匙,刚要转身上楼,看到一边的楼层主管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停下来问“怎么?”。那人有点尴尬地解释,说那个房间空关了很久,一直没人去定期打扫,恐怕会有点乱。何塞虽然不是东方人,但也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知道要手下员工个个一丝不苟不偷点懒是不可能的,叫他不必介意,自己只是去找点资料。
他到了十五楼,用电子钥匙打开门。房间里倒不算乱,只是何塞来伦敦后后曾经要求调整酒店各个房间布置,最大化使用面积。这个项目是逐步进行的。这间房间显然还没进行调整。但它的楼上楼上已经完工了,因为上下施工震动的关系,有些涂料剥落了下来,又没人定期打扫,看上去有点不干净。
何塞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直接去书橱和办公桌这些地方找资料。他心想艾伦留下的东西应该早有人来整理过,但各种各样的文件也留下不少。何塞打起精神一目十行地浏览,遇到觉得有价值的做上记号放到一边,准备等会儿再拿回自己房间仔细看。即使是这样的粗略过目,要看完所有文件的工作量也不小。转眼已经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他打电话让人把晚饭送进房间,自己继续埋头翻读,等把所有的东西都大致看过一遍后,再一抬头,见已经过了八点,窗外暮色已深。
何塞一停下来才觉得腰酸背痛,颈椎僵硬。他感叹年岁不饶人,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在房里来回走动,走到卧室前时顺手打开门。他原意是想在床上躺一下,但刚坐上去就想起艾伦说不定就死在这里,很可能还是被谋杀,顿时躺不下去了,只能坐在床沿边休息了下。他这时也没闲着,打量着室内摆设想这房间还是要尽快整理干净,这样空关还是浪费。
何塞这样漫无目的地游目四顾,忽然发现天花板角落里有一点金属的闪光,他本以为是涂料剥落后露出的管道或电线,多看了两眼后又觉得不象,索性搬了把椅子到墙角下,站上去仔细看,终于确认那是个剥落了伪装涂层的微型摄像头。他心里奇怪,不知道这东西是谁装的,有什么目的,眯着眼睛仔细研究了下,确定它现在不在工作状态。他来这里一年多了,但还没熟悉到认识各类三教九流。这时觉得事情诡异,不想惊动查尔斯的人。想了下后打了个电话给张皑。果然张皑听了他的要求,并不问原因,直接给了他几个号码。
何塞随手拨了其中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跟那人说了下大概情况。他不想让酒店员工知道房间里有摄像头和自己找人调查的事,于是叫那人在快到酒店时打电话给自己,然后指点他从侧翼的小电梯上来。二十分钟后外面就有人敲门。
刘景是居住在伦敦的移民后裔,名义上任职于一家咨询公司,实际上对电子无线设备也很有心得。他爬上去研究了下那个摄像头,又拿出一些仪器搞了一阵子。何塞对技术性的事有兴趣,也饶有兴味在旁边跟着看。刘景鼓捣了半天,上网查了下资料,最后得出结论说这种摄像头有无线接收装置,但范围很小,可能不出这栋楼里。
何塞心想这房间里的东西自己刚才都已经看过了,还有一台旧电脑,应该已经很久没用了,里面的资料都是几年前的,自己来时就看过COPY了出来,然后扔在一边。他把电脑搬出来打开。刘景一边查资料一边在键盘上敲击,接连点开几个文件夹后说“应该是这里”,然后立刻涨红了脸。
何塞见他神情异常,走过去看到那些视频的缩略图时顿时大吃一惊。他立刻镇定下来,问刘景电脑或其他地方是不是可能还有其他视频。刘景告诉他这种摄像大部分情况下是直接转成录影带的,画质才会清晰,如果是电脑里的,那可能就是这些了。何塞心想即使有录影带,在自己来之前早该被查尔斯他们拿去毁了,电脑里这些应该是别人不知道才留存下来。他还在想的时候,刘景轻轻咳嗽一声,开口说,“如果没有其他事……”,何塞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想去开支票。一转念却收住手,他身上没带足够现金,下了次楼拿过来给他。
刘景走后何塞点开其中几个视频,内容大同小异,都是两人的性 交场景。由于角度关系,上面那个只能看到侧脸,但已经能认出是艾伦。下面的都是年轻的男孩女孩,依稀可见他们面容上的痛苦屈辱,其中一两个已经在哭泣求饶,即使放低了音量听起来也十分凄厉。虽然视频画面模糊,但大量同一角度拍出的色情场面,已经让人看了又觉得作呕,又有奇异的兴奋。
何塞已经可以肯定艾伦不但是个双 性 恋者,而且有性虐倾向。但他怀疑查尔斯和其他人是否知道这个,范佩尼家族不但严禁插手毒品和卖淫,而且大部分人在性方面都相当洁身自好,虽然也不免有寻花问柳的,但这种事知道是一回事,公开是另一回事。他相信艾伦事后一定是给足了钱的,否则一旦闹出去,单凭这些影像恐怕已经能定性为强 奸,而在家族内部,毫无疑问他也会极其小心谨慎地隐瞒这件事。
他越想越觉得其中有疑点。电脑里文件的拍摄日期都在两三年前,既然艾伦有这个癖好,那后来的视频在哪里?有很大可能是象刘景说的,后来的视频是被直接录成了录影带。但是显然房间里没有那些录影带。如果是它们是被范佩尼家的人收走了,那从拍摄的场景角度看,很容易想到这房间里有摄像头,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让摄像头留在这里,更不可能不进一步去搜索电脑中的文件。但如果范佩尼家的人不知道这些视频的存在,那录影带又去了哪里?
他心想现在线索太少,自己想到天亮可能也没结果,找了个U盘把那些视频又复制了一份。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或者是否和艾伦的死有关,但也不打算马上把这件事告诉查尔斯。虽然查尔斯有意撮合他和玛莎,但他与整个范佩尼家族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他最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也许是他要倾力去保守的秘密,也许是他可以利用的筹码。
28.
何塞离开伦敦前只跟依维斯说要离开几天,依维斯答应一声表示知道了,回过头继续坐在地上打游戏。最近何塞给他布置的功课有点多,玩儿的时间就相应地减少了,所以他很抓紧时间。何塞走到身边时,他一边仰起了脸说再见,一边斜眼看着屏幕。过了一会儿,何塞的手落到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我过两天回来。”
门关上了。依维斯又打了会儿游戏,直到GAME OVER,然后开始百无聊赖地东看西看。何塞告诉他这次大概要离开两个礼拜,但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虽然这里有东西吃也有人整理房间,到底还是无聊的。他慢吞吞地收拾好了东西,又到处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扬长而去。
何塞在去米兰前先去了曼彻斯特,克里斯汀在那里的一所学校读中学,她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要准备升高中。何塞拿好行李,走出候机厅时一眼看到她等在外面,比起上次见面时似乎又长高了点,斜刺里洒下的阳光照得她栗色的长发闪闪发亮。
过去几年里何塞几乎每个月都会抽几天去看克里斯汀,只有最近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几个月没见,克里斯汀没象以前那样一见面就缠着他叽叽咯咯不住口地说上一路,只是亲热地过来和他拥抱亲吻。她的身材已经现出少女的玲珑有致,面孔秀丽的轮廓酷似她母亲,青春和美貌得像纯种的小马。何塞一路上很有点闷闷不乐,发现一眨眼功夫女儿已经长大了,不再象蜜糖一样在自己身边缠着不放。
他和克里斯汀一起待了三天,每天等她下课后,就开车接她到处游玩兜风,跑遍了附近的博物馆和教堂。和每次一样,克里斯汀向他问起依维斯的消息。何塞稍一犹豫,还是没说实话,对克里斯汀说没找到他。克里斯汀噢了一声,显得有点失望。也只是有点失望而已,何塞想,他的右手一直在口袋里握着件东西,但没拿出来。
三天后何塞离开曼彻斯特,克里斯汀来酒店送他去机场,大堂里还等着另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克里斯汀煞有其事似地过来替他俩做介绍,何塞怀着一颗醋意的心,上下打量着那个手长腿长,雀斑未褪的小子。他还特意穿了西装过来,结果在何塞的目光下衬衫的领子都被汗浸软了。
在去机场的车上那小子竭力没话找话,何塞看在克里斯汀的面子上勉强敷衍,几句话已经搞清了他的身家背景。即使他带着有色眼镜也得承认那小子虽然看起来毛躁,但教养良好,有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孩子典型的乐观,善良,和没脑子。何塞想到了依维斯,他想这是两种不同的没脑子,眼前这个在待人接物上生涩稚嫩,而未来的人生轨迹清晰可见;另一个在声色场所学会了察言观色,但显然只过今天不想明天的。
何塞心不在焉地听着耳边的聒噪,心想如果那时自己没把克里斯汀送到英国,或者没对依维斯说那番话,是不是现在依维斯就会象眼前这小子一样青涩笨拙,除了学业外,唯一要紧张的就是如何去讨好心上人严厉的父亲。他撇开这种不会有结论的如果,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尽可能表现出对这场对话有点兴趣的样子。结果那小子兴奋之下说的更多了。
克里斯汀显然很高兴自己的小男朋友和父亲相处融洽——至少表面看来如此,到机场后两个人甚至拉上了手。何塞忍着不说话,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无视,结果一肚子的不高兴。当他要进候机厅时,克里斯汀终于甩开了那小子,靠到他身边,褐色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依依不舍。何塞一路握在手里的东西终于还是没拿出来,他伸出手,和女儿拥抱告别。
半小时后飞机离地,何塞坐在座位上,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首饰盒,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子,又放了回去。他想依维斯不知道克里斯汀没有穿耳洞,自己当时也没有告诉他。
29.
何塞提前了一天到米兰。先打了个电话给查尔斯,本意想和他一起去见玛莎。但查尔斯在电话里说他临时有事,让他先过去。
何塞到时玛莎已经站在门口。暮色里弥漫着甜美的素馨花的香气。玛莎穿着珍珠色盖住脚背的长裙。深棕色头发盘成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仪态万方,风姿绰然。何塞走上台阶时她伸出了双手,“见到你真高兴。”何塞握着她的手,发自内心地赞美,“你真漂亮。”
玛莎笑着把他引进餐厅,有人为他们开门后退了下去。这地方比何塞以为的要小一些,布置得居家而舒适。胡桃木的圆桌上摆好了两副刀叉。烛光在餐台上轻轻晃动。玛莎转过身,眼里笑意盈盈,声音低沉悦耳,“你好象有点吃惊?”
何塞用鼻音唔了一声,“查尔斯对我说这是个家族聚会。”
玛莎轻声笑,“他一定是记错时间了,查尔斯总是在一些事上糊里糊涂的。”
何塞恍然大悟一样哦了一下,“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玛莎看着他不说话,闪烁不定的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显出迷人的金色,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令人销魂。
这是一次美妙的晚餐,餐后节目也令人愉快,玛莎已经不年轻了,但她成熟而柔软的身体比很多二十岁的女孩子保养得更好。□□的浪潮过去后,她正靠在何塞身上,修长的手指在他胸口有节奏地轻轻击打。
“查尔斯和我确实想开个晚宴,不过还没定下时间……”
“那么?”
“我想把你介绍给其他人。”
“这是查尔斯的意思?”
玛莎敏感地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了点什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何塞正玩弄着一个打火机。她心里判断他有点不高兴。这可以理解,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被其他人控制自己的行动,即使那人是自己现在的老板或未来的大舅子也是一样。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娇慵,“那你觉得呢?”
何塞转头看着她,“我觉得我应该先知道得多一些。”
这实在不象两情缱绻后应该谈论的话题,但两人显然都不介意这一点。玛莎说的和何塞猜测的相差无几。大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始终存在,艾伦的突然死亡加快了大洗牌的进程。查尔斯面临新势力的挑战,需要在短期内争取尽量多的筹码,伦敦的势力范围当然不可忽视。
玛莎以手支颐,柔软的长发撩在何塞手臂上,低沉优美的嗓音宛如在说着情话,“查尔斯一直推荐由你正式接手伦敦的业务,在董事会上提过好几次了。但你知道,只有家族成员才能分到公司股份,这是委员会规矩。”
何塞所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但即使我加入,拿的也不是艾伦那份吧。”
玛莎笑得很妩媚,“艾伦的股份现在由委员会控制,查尔斯是执行主席。如果按规定你可能拿不到全部,但查尔斯说他会想办法,只要……”,她没有说下去,也不用再说下去。长的鬈发在她身上留下半遮半演的阴影,看起来无比诱人。何塞搂着她的腰,翻身吻了上去。
醒来时何塞先闻到一股诱人香气,厨房那里飘来新煎好的火腿蛋和土豆饼的味道。身边的玛莎跟着睁开了眼睛,神情十分慵懒,“早”,她一边问何塞想吃什么一边挽起头发起身。何塞不无欣赏地看着她的背影。没过多久,她又开门进了房间,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早餐是牛奶,烤成金色的面包,香肠煎蛋,和炸土豆饼。
玛莎手里托着瓷盘侧坐在床边,笑着问他,“想吃什么?”
何塞踌躇满志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什么都行,我现在能吃下一匹马。”一清早看到这样一盘食物确实让人胃口大开。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在桌子边吃一顿正经早饭了。他以前没想过再婚,但如果他要的话,显然玛莎是个很好的对象。漂亮,成熟,聪明,他相信她能很好地扮演妻子的角色,她的家世和背景可以给他很大帮助,最后他甚至相当喜欢她。看起来真是太完美了,不是吗?
30.
吃完早饭后何塞又看了会儿报纸,跟着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有些奇怪,按了接听后手机里传来张皑的声音,何塞第一反应是依维斯出了什么事。但张皑说的和依维斯无关,他提到两人的上一次的通话,问他有没有联系过一个叫刘景的人,何塞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犹豫了下后还是实话实说说联系过。
张皑停了停,说,“他死了。”
何塞大吃一惊,跟着听张皑说,“警方说是是抢劫杀人,但我得到消息,说可能和勒索有关。我想你可能是他最后接触的几个人,所以……”他没再说下去,何塞心里又惊又疑,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沉默了会儿后还是张皑先打破僵局,“可能只是我多心,没事最好。”说完就收了线。
何塞双手交叠,拇指按着太阳穴,竭力回忆那天的情形。他记得当时自己曾经离开那里几分钟,到自己房间去取现金,也许那人就是在那段时间里COPY了文件?最坏的结果就是象张皑说的,刘景因为用艾伦的乱交视频勒索范佩尼家,所以被杀。问题在于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会不会知道这些视频是从自己这里流出来的?查尔斯和玛莎做的一切也许只是个圈套?不不,他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测。查尔斯邀请自己来米兰是在自己发现这些视频之前。但即使这样,现在事情会不会有变化?他记得那镜头拍摄范围有限,能看出是在室内的床上,但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是在哪里里拍的,或者刘景死前会不会已经告诉了他们。
他虽然思维敏锐,但这事关系切身安危,不免心慌意乱,既后悔自己一时失察闹出事情,又想幸亏张皑打来这个电话,给了自己思索应对的时间。
玛莎的别墅旁有间透明玻璃墙的小花圃。这时女主人正在一室阳光中准备下午茶。这种事可以雇人来做,但就不会有这样的居家气氛。
何塞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拿勺子轻轻碰着香橙奶酪卷。玛莎看出他有心事,她是聪明人,等何塞自己开口。果然何塞放下茶匙,开始问起艾伦名下股票的事。玛莎微微笑,心想男人总是男人,惦记的无非是钱和权,即使是何塞也不例外。
按惯例,范佩尼家族成员的配偶只能在婚礼时得到公司的500股份作为象征性赠予。即使何塞和玛莎结婚,玛莎原来持有的股份还是在她自己名下。但由于何塞掌管伦敦业务,查尔斯和玛莎都许诺过两人结婚后设法取得委员会的首肯,将艾伦的那份股票给他。
玛莎听何塞问起这个,以为他还在担心股份归属的事,于是再次安抚他,说查尔斯既然答应了,一定会有办法。何塞哦了一声,然后转开话题,随口问,“艾伦的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玛莎耸耸肩,“听说有进展,但就算真的有,查尔斯也未必会告诉大家。”
何塞挑起了眉毛,“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很有兴趣。
“听说……听说他可能是被妓女……或者男妓杀的。” 说到“妓女”和“男妓”这两个词时玛莎脸上的表情带着点鄙视和好笑,她和查尔斯兄妹同一阵营,艾伦为首的少壮派的崛起对他们的势力有很大威胁,双方彼此都没什么好感。这时她说起艾伦死因也没有一点哀伤,完全是旁观者的语调。
何塞听她这样说,知道查尔斯已经看到了视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但表面上还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好奇,“哦,怎么查到的?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玛莎抿了口茶,她对这事没何塞那么关心,“是查尔斯去查的,他没说我就没问。人都死了还闹出这种事,传出去简直是丑闻。查尔斯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只有他去想办法善后。”
何塞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直到确认再也打听不出什么。这时他已经放下大半的心。既然查尔斯已经看过视频。如果他以为自己牵涉在内,就不会让玛莎和自己在一起,而如果他是和玛莎一起设计自己,就不会说出艾伦的死因让自己心存提防。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心安理得地喝了口茶,又多吃了两块点心,真心地赞不绝口。
这时何塞已经来了米兰两天,按原定计划,查尔斯早该过来和他们一起商量下一步计划。但查尔斯迟迟不到,只打过一个电话说有事耽搁了,要他们再等他两天。虽然没说原因,但何塞隐约猜到也许和艾伦的事有关,但这时候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接到张皑第二个电话的时候是在凌晨。何塞当时已经回到酒店。会接到这个电话是他意料中的,但会在这时候接到却大出他意料之外。他从睡梦中被惊醒,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看时间,心想这在英国也应该是半夜了。
这次张皑先问他身边有没有人。何塞回答没有,同时迅速完全清醒了过来,心想看来确实事态严重,他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自己要怎么来推脱关系。刘景的事故让他十分后悔自己当时没有更多谨慎,除此外一点没觉得内疚。张皑的前一个电话他是感激的,但这时第一要紧的还是置身事外,
正如他所预料的,张皑这次来电话和范佩尼家族有关,说有人因为艾伦的死在找亚历克斯的麻烦。何塞要想一下才记得亚历克斯就是那个和依维斯一样在天使做事的年轻人。他是聪明人,张皑的先后两个电话,艾伦的那些视频,三件事联系在一起,立刻就想到那年轻人可能和艾伦有染,甚至和他的死亡有关,而且现在查尔斯已经查到了他头上。他早有准备,张皑话音一落就表示自己已经离开伦敦一段时间,对他说的这些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张皑不理他的撇清,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仍保持着平静,“这和亚历克斯无关,是依维斯”,没等何塞问出“什么?”又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不是亚历克斯,是依维斯做的。”
张皑说得十分隐晦,但何塞心思电转,顿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立刻对着手机咆哮,“你胡说什么!”
对方无视他的愤怒,语气十分冷静,“这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现在他们两个都在我这里。但他们不能永远在这里。”
何塞对着电话开了句粗口。不,他不打算为此向张皑道歉,他匆匆收线后立刻打电话订最近一班回伦敦的航班,跟着开始飞快地整理东西,心想要是现在立刻从酒店赶去机场还能赶上那个航班。
两小时后他赶到机场办完票,上机前抽空打了个电话向玛莎告别,在电话里只简单说出了点事,自己要马上离开。玛莎也是在睡梦中接到电话,完全想不到何塞忽然走得那么匆忙,但听他的语气,知道现在去提醒他今天还有晚宴的事不是个好主意,于是通情达理地说,“事情解决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当然。”何塞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当飞机带着轰鸣声在跑道上开始疾驰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自己不至于太迟。
31.
张皑打第一个电话给何塞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以前和刘景的公司打过几次交道,留了对方的名片,上次何塞需要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他没多问就抄了几个号码给他。又过了两天,他在无意中得知刘景的死讯,又听说是因为勒索出的事。他心细如发,立刻记起前几天的事,心想虽然事情不一定和何塞有关,但还是打了电话提醒,放下电话后也就把这事搁在一边。
那天是礼拜六,周末晚上不出意外地热闹。张皑事先已经吩咐在夜总会里加派保安和服务人员,人一喝多了就容易闹事,果然场子里发生了几起小冲突,好在立刻被平息了下去,没出大乱子。到了接近午夜,眼看人流□□也过去了,他坐在位子上闭着眼睛假寐,这时听到门口有凌乱的脚步声,跟着有人敲门。
张皑边说请进边睁开眼,一看到依维斯和亚历克斯两人的样子就知道出事,过去先关上门,“怎么了?”
依维斯跑得急了,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张皑看向亚历克斯,后者勉强维持着镇静,告诉他刚才有人闯进他们公寓,拿枪指着要他们下楼,快到楼下时遇到一伙醉鬼,两群人在楼梯□□错时依维斯用尽力气踩了其中一个一脚,对方气势汹汹地闹起来,一团混乱中两人才趁机跑了出来。
张皑听他的描述,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心想可能是他们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于是被人家寻仇报复。问他们,“知道是谁吗?进来时有人看到你们没有?”
依维斯回答了他后一个问题,“我们从偏门进来的,没人看到,但,但是……”他话没说完,张皑和亚历克斯都知道意思,如果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总会想到两人会来这里。
张皑心想这里人多,对方再怎么嚣张也不太会上门来抓人,但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总是要知道事情的起因才能想办法,于是还是问他们是不是认识那些人。
依维斯摇摇头。亚历克斯却犹豫了下,说,“下楼时我看到他们车上的人……我见过车上那人。他是以前跟着艾伦的……”
张皑正在翻记事本,想找几个朋友打听消息。听亚历克斯一说就停了手。他心思慎密,心想这几天先是刘景出事,自己早上和何塞联系时对方又闪烁其词,现在又牵涉到艾伦的手下。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那两个,“他们找的是你们俩,还是亚历克斯?”
他这样直截了当地一问,依维斯不说话,亚历克斯脸色变了变,张皑虽然一贯和颜悦色,但他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谎,喃喃说,“他们,他们可能是找我的……可是艾伦已经死了一年了,他们为什么……”
张皑这时不能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和艾伦有关,也无意去立刻确定,先温言安慰了两人几句,跟着按铃让人进来带他们去休息,换身衣服。
依维斯要跟着一起出去时张皑叫住他,等亚历克斯走远后关上门,转回来对他说,“我给你安排住其他地方。这事不要告诉别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这时的想法和几分钟后何塞的反应一模一样——艾伦背后势力大吃水深,他又是被谋杀致死,人命关天,不管和亚历克斯有没有关系,置身事外总是最安全的。
依维斯点点头,又问,“那亚历克斯呢?”
张皑微微皱眉,“他?他可能会有点麻烦……你先到外面客厅等一下,我过会儿叫你。”
依维斯站在桌前不动,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些人会不会是因为艾伦的事?”
张皑有点诧异,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依维斯一向不管闲事,和亚历克斯也没什么交情。他怕依维斯不知道轻重,耐心跟他解释,“现在不能确定,但应该和艾伦的死有关。也许已经有人为这个死了。这种事离得越远越好,跟你没关系的事不要多管,明白吗?”
依维斯灰色的眼珠看着张皑,声音低而清晰,“可是,”他说,“可是,不关亚历克斯的事。艾伦是我杀的。”
32.
依维斯听到身后的汽车喇叭声,转过头,看到跟着自己的是一辆银灰色的阿尔法•罗密欧。那辆车放慢了速度,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打招呼。他看了看那人,觉得有点眼熟。
那人倒有耐心,继续跟他搭话,“今天有时间?要不要去我那里?”
依维斯停下来打量那人,想起来以前见过他和亚历克斯在一起。张皑说过不许抢同行的客人,没说过有人主动搭讪也要拒绝。但如果他和亚历克斯为这个起冲突,张皑一定会不高兴。
艾伦那天是出来打猎的,一路都没找到合适人选,这时看到依维斯独自一人,一时兴起就过去搭讪。他喜欢的是亚历克斯,依维斯这型的因为不合口味,从没认真注意过。这时两人靠得近,在暗淡的路灯光线下见他长相清秀,神情却冷冷的,和亚历克斯的逼人英俊大相迥异,一时性起,倒想试试新鲜。他在伦敦的风月场所里混得时间不短,知道依维斯虽然红,但在圈内风评远不如亚历克斯,大多是说他认钱不认人的。他知道这两人的价钱应该差不多,于是按过夜价直接翻了个倍。
依维斯还在犹豫,但这时的犹豫更象是在想他是否真的会给那么多钱。艾伦加了一句,“我可以先付现金。”依维斯表示用不着,做完事再拿钱是规矩。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问,“去哪里?”。
第一次的话,按惯例要一路培养感情,了解对方喜好的。依维斯对待工作还算认真,基本上有问必答。艾伦是个中老手,几句后就发现他不是故意卖的清高,而是天生的冷淡,心想这样的性格还能红,看来审美真是一件很私人的事。他知道依维斯在商业界的客人也不少,攀谈中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几句,已经是存心在打听消息。泄露其他客人的情况当然是违反规定的,依维斯学不会亚历克斯那种不落痕迹地岔开话题,他对艾伦连好感都说不上,对着他也懒得撒娇打混,所以按一般的应付方式,闭嘴不作声,只当没听到。
艾伦位高权重,在公司里被伺候惯了,商场上就算有冲突,大家面子上也总是客客气气的,欢场里更是被人处处奉承,这时在依维斯这里碰了个钉子,表面上虽然还维持着涵养,但一股新鲜的怒意已经勃然升了起来,只是在车上不能发作,一脚踩下油门,车象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
等到了艾伦住的酒店。他不走正门,带着依维斯绕偏门从一部没监控的小电梯那里上楼。他每次带男妓回来都会走那里,免得被人见到,却从没带亚历克斯来过。依维斯见多了有钱人的怪癖,并不问什么。艾伦单独住15层,这时一路上没有其他人,他勃动的欲望已经在裤裆里涨得发疼,忍耐着开门进房间,回身下了锁,立刻把依维斯拉进卧室推在床上。
即使艾伦阅人无数,也不能不承认依维斯是极好的床伴,他苍白的容貌中带着欺骗性的禁欲,实际上却放浪得难以想象,除了职业的技巧外,他柔软的身体似乎能承受任何不可思议的角度。但他应付男人到底还是不能象对女人那样得心应手。在艾伦进入实质性的冲刺时他微微皱着眉,半合的蓝灰色眼睛迷迷蒙蒙的,低微的呻吟中不无痛苦。淡金色头发有点长了,被汗水打湿沾在前额和披在白色床单上,细而软得好象金线。他让人想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又想掐住他的脖子,欣赏他在窒息中的挣扎扭动。
艾伦压着他狠狠干了两次。高 潮过后依维斯疲倦入睡,面容安静,刚才那些激烈的,淫 秽而挑逗的话就好象从来没从那薄而苍白的嘴唇中吐出来过。
艾伦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无论相貌,气质都及不上自己的情人,但两人仍能在圈子里各擅胜场。也许没有人会爱他,但他们要他,要他带来的,最低等,最单纯本能的快感,在高 潮过后立即消散的,但在那一刻所有肉欲的快乐都得到满足。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愤怒,就好像在提醒他,他爱的人和这个婊 子没什么不同。他在愤怒中翻身骑到依维斯身上。
依维斯被忽然惊醒,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从不跟人玩性虐游戏,但这时由不了他了。在一开始的猝不及防中他的手已经被绑在床头。他学会过奉迎和妥协,但在这两门学科上从来不是好学生,现在惊怒之下更是不顾一切地破口大骂。艾伦不管依维斯滔滔不绝的脏话,一次又一次暴烈地挺身冲击,直到他的漫骂变成尖锐的痛呼。后来依维斯什么也不说了,咬着牙强忍,在阵阵晕眩中听到肢体间的撞击和摩擦声,粗重的喘 息声,还有人不住地在骂“婊 子”。□□持续到深夜,艾伦即使在睡觉时也没有放开他。
依维斯直到第二天傍晚时才醒过来。艾伦听到响动,转头微笑,“醒了?”他走到床边,衣冠整洁,俨然又是媒体上的那位业界奇才,青年才俊。他拿着把裁纸刀,无视依维斯愤怒的眼光,慢条斯理地割开绑住他的领带。
依维斯坐在床上活动麻木的手臂,血液的流动带了阵阵刺痛。他花了很长时间慢慢穿好衣服,然后才注意到充斥在房间里的呻 吟和喘 息声。他顺着声音看去,看见电视上正放着昨晚的情景。镜头避开了艾伦的样子,只能看到自己痛苦而淫 乱的面容。
“你他妈变态!”,他破口大骂,“那么喜欢玩变态干吗不找你家亚历克斯!”
艾伦扬手重重给了他一耳光,脸上显出奇怪的,痛苦和喜悦混合的光彩,“不一样,他不一样……”跟着凑近他,语气轻蔑而优雅,“但你不会在意的不是吗?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被人操是不是很爽?小婊 子……”
依维斯气得发疯,在暴怒中想也不想地操起旁边的裁纸刀,动作快得自己都想象不到。这时两人离得太近,艾伦甚至都没来得及躲,已经被刀刺穿了喉咙。
依维斯眼看鲜血从艾伦被刺的颈动脉中喷出来溅了一地,嫌恶地退后一步。他从小就没被培养起道德观,后来又在夜总会里混,看的更是满眼乌烟瘴气。这时盛怒之下杀了人,虽然心里害怕,却一点没有内疚后悔。他呆了一会儿,看到电视里还在播着的录像带,过去取了出来,一转眼看到旁边还放着好几盒,这时候也没时间一盘盘看内容,四面看看后扯了几只垃圾袋,把几盘录像带,床单,连带裁纸刀和割碎的领带那些杂碎一起扫了进去。
这时艾伦的血已经漫了一地,原本充满了控制欲和轻蔑的灰眼睛呆滞地瞪着天花板。依维斯能想起的侦探剧里湮没证据的方法无非是擦掉指纹,但想了一下,自己进这房间后也没碰过什么东西,他依样学样地用衣服包着手开了门,按原路下楼。这时候也不早了,侧门开在偏僻的支路上,他看了看四面没人,就匆匆离开。
33.
依维斯停下来。何塞等了一会儿,然后发现他的意思是已经说完了。他在两小时前赶到天使,依维斯之前已经向张皑说过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时又对何塞复述了一遍。
他说得很简单,二十四小时里发生的事几句话就讲完了。但何塞一边听,一边想起自己曾见过的那些视频,忍不住又是愤怒又觉得反胃。他看看张皑,后者耸耸肩,表示自己听过的也就这么多。何塞就算不是律师,也知道按依维斯这种“两人在路上遇到后上床,他打了我,我宰了他”,然后对每个问题都是“不记得了”的回答方式是过不了关的。
“拿回来的东西呢?”
“扔了,有些烧了。”
何塞心想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艾伦房间里没这两年的录像。他把自己的性癖好瞒得很紧,查尔斯他们即使查到他因为寻欢作乐被杀,一时也很难想到对方会是个男人,直到从刘景那里得到消息,才开始从这方面追查,然后找到亚历克斯头上。
何塞手指轻轻摩挲着嘴唇,一个想法浮了出来,“他,我是说亚历克斯,他没说过艾伦有这种……这种习惯?”
张皑摇摇头,“他可能不知道。我听他提过艾伦几次,他在亚历克斯面前似乎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他看依维斯扁扁嘴想说什么,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插嘴,跟着向何塞说,“我不太了解法律方面的事,但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找个专业人士咨询一下能不能按自卫辩护?”
何塞把张制止依维斯看在眼里,并没有因为他听话住口而感到高兴。张皑说的不是不可行,如果上了法庭,艾伦的性虐视频可以作为证据,他对相关法律不熟,担心的也不是法律上的事。他想的是查尔斯未必会给他们上法庭的机会。一直以来他和范佩尼家打交道,做的都是明面上的生意,但对他们插手的非法事务也有耳闻。如果要在法庭上证明依维斯是自卫杀人,势必要传召证人证明艾伦的性癖好,将一切公之于众,这对他们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丑闻。他相信查尔斯会选择在法庭外结束这一切,刘景的死和前一天的劫持也是证明。
张皑象是早料到今晚是个不眠之夜,预先准备了大杯咖啡。这时已经将近凌晨五点,依维斯是过惯晨昏颠倒的日子的,但前一夜折腾得厉害,这时也困得支持不住了。张皑让他先回去睡觉,送他回来后看到何塞的杯子空了,顺手又给他添了一杯。
何塞一直看不顺眼张皑这套人前人后的客气,又不好说什么,何况现这里唯一和整件事扯不上关系的是张皑,他能陪到现在自己不能不领情。他再次成功克制住自己没去问张皑他和依维斯的关系,把注意力集中到最要紧的事上。两人一致同意现在最怕的是对方根本没打算报警,直接下手杀人灭口。何塞心里那个念头翻来覆去想了两三次,看向张皑,“如果能把亚历克斯送走……”
张皑听到这里就知道何塞在打什么主意,他想的是现在范佩尼家要对付的是亚历克斯,如果把他送走,人家就算追查,目标也只是亚历克斯,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三个,只要他们不说,对方未必能查到依维斯头上。但这个办法里显然已经不再顾忌亚历克斯的安全。
张皑不知道何塞是不是真会用这个办法,但他能想到这里已经令人对他的良知很不放心。之前张皑以为这事和亚历克斯有关,立刻警告依维斯不要牵扯在内,现在事实已经证明刚好相反,他却也做不到像何塞那样无视其他人的安危。他知道这事最后的抉择权还是在何塞手上,如果自己稍一松口,他很可能立刻把依维斯带走,无论以感情偏向或身份立场,自己都很难去和范佩尼家交涉说你们找错人了,应该找的是另外那个……于是立刻否决何塞的提议,“不行,这事和亚历克斯无关。”
何塞从上飞机到现在一直神经紧绷,这六七个小时里又绞尽脑汁思索对策,担心加神经紧张,心情早恶劣得无以复加。他也知道这办法是自己理亏,但被张皑断然否决,一时恼羞成怒,“谁知道有没有关系,也许我可以去问问他们,这两个,一个是艾伦的相好,一个是杀他的凶手,你们到底要杀谁。”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像样,闷头又是一大口咖啡灌下去。
张皑等何塞看起来平静点了,才换了个口吻,表示既然对方已经找对了方向,要查到依维斯只是时间问题,即使送走亚历克斯恐怕也于事无补。“何况,”他说,“依维斯承认是自己杀的,他也未必肯连累其他人。”
何塞心里骂了一句,知道张皑说来说去,无非是不同意自己的方案。但他再护短也知道这办法损人利己,十分自私,这时被张皑把这念头扼杀在了萌芽状态,发泄了几句后也立刻冷静下来,心想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另找别的办法,或者叫依维斯自首,安排律师争取减刑,但这样势必将艾伦的事公之于众,查尔斯方一定会极力阻拦;或者出面交涉要求和查尔斯私下解决……他很清楚查尔斯的手段个性,想到两人要直接交锋,心里顿时激起一阵紧张振奋,就象每次要去对付一件非常棘手又不得不做的事一样。
小会客室里窗帘密闭,昼夜不分。何塞过了最疲倦烦躁的阶段,反而进入一种不正常的清醒状态,拿出在商场上和人勾心斗角的全副手段,把已经发生的事理出大概,根据现有信息和双方筹码拟定谈判步骤,再根据对方反应预设自己应对和可能结果;然后再回到开始细化每一步步骤……至于一些场外的事则还需要张皑的协助。等两人商量出大致方案,再看时间,已经接近早上九点。
张皑心想何塞接到电话后立刻启程赶来,现在又这样殚精竭虑,看来也不是没一点真心,但要不是有这个变故,他已经决定和依维斯疏远,也一样会把两人的生活安排得很好。眼下事情变化莫测,完全不受人为意志的控制。他是在生死边缘走过的人,对什么事都看得要豁达些。虽然情势紧张,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这时先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对何塞说,“你现在可能不方便回酒店,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何塞也不客气,起身点头致谢。
张皑在前面带路,把何塞带到一间房间门口,交给他房卡。何塞拿到手里见是两张卡,一抬头,看到张皑向旁边那扇门指了指。
№1 ☆☆☆小匠于2010-04-28 21:27:5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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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何塞踌躇了一会儿,走到另一扇门前,把卡在锁前晃了晃,听到轻微的“嗒”一声后推开门。房间里拉着窗帘,有些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地方不大,就是一般酒店房间的格局,门厅过道后就是卧室。依维斯和衣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何塞这次一到就和张皑直入主题商量正事,除了询问依维斯事情的起因经过外,两人几乎说过其他话。他在床边坐下,看看另一个的脸,觉得似乎瘦了点,脸色也不好,也没想会不会是因为惊吓加熬夜,立刻断定自己几天不在,他一定又开始不分昼夜的胡混,这样一边想一边生气一边抖开毯子拉到他身上。
依维斯虽然累得很,但心里紧张睡得浅,一感到动静立刻醒了,睁眼看到何塞后迷迷糊糊叫了他一声。何塞附下身,把手覆在他眼睛上,“再睡一会儿,没事的。”何塞是他最喜欢和信赖的人,这时听见这样说,嗯了一声,依言闭上眼睛。
何塞感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掌中轻微颤动,跟着渐渐安静下来,呼吸轻匀,显然是睡熟了。他放开手,坐在床边默默思索,心里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一点用都没有,什么事都不会,却能闯出那么大的祸。小时候一言不和离家出走,第二次遇见后,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被搅得颠三倒四,刚决定要改变这种状态,忽然又有这样的麻烦,原来完美的计划全成了泡影,要说心有不甘那是一定的。他再次认真考虑了下,确认现在脱身还来得及,也确认自己没办法袖手不理。他暗中为自己的责任感叹了口气,心想既然这样,就只有关心怎么对付查尔斯了。眼下的情况要是处理不当,不但依维斯有生命危险,自己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他刚才嘴里跟依维斯说没事,心里在想这时候再教训他也于事无补,如果能有惊无险过了这个难关,才有心情时间来跟他算账。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回到自己房间,熬夜时间长了,觉得头昏脑胀,胃里不舒服得想吐,强打精神洗了个淋浴,随便擦了下头发后就倒在床上,没过多久就响起了鼾声。
他这觉从早上九点睡到晚上九点,醒来时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他这时睡足了,精神一好,心情也振奋不少,只是拉开窗帘后见外面夜色已深,不是一片阳光灿烂,未免美中不足。
何塞振作精神洗漱完毕,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间去找张皑,在办公室里见到对方时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人怎么看起来都不用睡觉的。两人把当天早上商议的计划又过了一遍,明知其中很多准备未必用得上,但事先考虑得周到点总是好的。
两人正在商量时来了个电话,张皑见是内线,按键接听后只听不说话,嗯了几声后吩咐那头加派保安,然后挂断,对何塞说,“最好尽快联系对方。现在外面有几个陌生人,可能是有人在监视这里或想找人,我们再没动作,他们可能就要动手了。”
何塞心想这世界变化太快,两天前自己还有大好机会进入商界最有权势的世家之一,前途一片光明,四十八小时后就在和一个夜总会老板说“我们”,而查尔斯与玛莎已经变成了“他们”,当然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感慨一下。
查尔斯接到何塞的电话时有点吃惊。何塞一离开米兰他就从玛莎那里得到消息,也知道这两天他即没回公司也没住酒店。他忙于处理艾伦的事,一时管不到那边。这时听到他找自己,拿起电话后打招呼,“嗨何塞,你去哪儿了?玛莎还担心你是被她做的点心吓跑了。”
何塞一听他这话和说话的语气,就知道查尔斯还不知道依维斯与自己也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最早的那个提议又在心里打了个滚,但这时张皑在旁边看着他,好像良心一样地听他怎么说,他也只有干咳一声,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在伦敦……你让你的人离开天使。我有事找你,关于艾伦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跟着传来查尔斯显得有点迷惑的声音,“何塞,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查尔斯,我知道你在找谁,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们谈个交易,明天。”
又是一阵沉默,当查尔斯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陌生而冷硬,“何塞,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要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何塞报出时间地点后挂断了电话,向张皑点了点头,知道今晚对双方来说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35.
何塞到达约定的地点时看见查尔斯已经等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他走过去向查尔斯点头致意。那两人走到何塞身前停下。查尔斯做了个询问的手势,何塞主动抬起手。那两个人拿出仪器在他身上扫了一遍,向查尔斯点了点头,一齐退了下去。
查尔斯半开玩笑地掀了掀西装,“你要不要也查一下?”
何塞乐得大方,摆摆手坐了下来。他落座后上下打量对方,觉得他看上去精神不好,想必昨晚也是通宵没睡。看起来另一个打算后发制人,那他也不必客气,“你们为了艾伦的事找过亚历克斯。”
查尔斯昨晚显然是做过了功课,只不过一晚上能收集到的信息还是有限,“但他跑了。何塞,我知道那天你养子也在,他叫什么?依维斯?但这只是巧合,我不知道他们住在一起。那些人只是看到了他们两个,才把他们一起带走。这件事和他没关系。和你也没有。”
何塞暗中叹了口气,自示弱点的感觉实在有点糟糕,“有关系。我希望你放过他们,别再追究。”
“可是为什么……”查尔斯蓦然停了下来,双手手指交叠放在嘴前,眯起眼睛,目光凌厉地扫视着何塞,“等一下,你刚才说他们……是他做的,不是另一个。是你养子做的,是不是?”
何塞不说话,算是默认。
查尔斯恍然大悟地用食指点着桌面,“怪不得,怪不得,所以你才来找我。”他喃喃自语了几句,又想了一会儿,跟着忽然哈哈大笑,笑声里却没一点高兴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何塞,不无嘲讽地说,“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如果你不插手,我未必查得到你养子头上。”
何塞知道自己这个闷亏是吃定了,也不好反驳,只有沉着脸不说话。
查尔斯这时把主动权握在手里,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你想我放过他?但他杀了艾伦。”
“那是自卫。”
“去跟警察说。”
何塞掏出手机放在桌上,“你报警,我带警察去找他,现在。”
查尔斯放下茶杯盯着他。两人以前打过不少交道,有合作也有暗中较量,而这是第一次正面冲突,针锋相对。两人都很清楚,如果查尔斯真要走法律途径,何塞于公于私都只有和范佩尼家决裂,双方上法庭见胜负。但一旦司法机构介入取证,艾伦招男妓的事就将被公开,范佩尼家正因为不能容忍这点,才会求助于私刑。
“艾伦的事我们的人不会罢手。”
“你能说服他们。”
查尔斯抬起了白眉毛,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有点滑稽,“我?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要去说服他们?”
他一连三个问句,何塞心中上紧了发条,知道亮底牌的时候到了,语气中带上了策略性的请求,“为什么由你决定。查尔斯,我请求你考虑。”
查尔斯狡黠地看着他,何塞的话显然是在说如果能答应他的请求,由自己来开条件。艾伦已经死了,大家族内部人人利益至上,对为一个死人报仇兴趣不大。至于自己追究这件事,更多是为了阻止丑闻外扬。他一直希望能把何塞收进自己阵营,撮合他和玛莎联姻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但后者显然更喜欢把选择权握在自己手中。现在何塞肯主动示好,表明不用分出股权他就可以为自己做事。而另一方面,艾伦的股份如果没人接手,按理应该在家族内部瓜分,但要让每个人都满意的分法通常是找不到的,所以最有可能的是维持现状,仍旧由委员会控股。这种情况对自己确实十分有利。现在知道艾伦死因的只有自己,要说服其他人不再追究要花点周折,但也并非不能做到。
何塞这时亮出牌面,他心里紧张,但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等待回复。另一个沉吟许久后开口,“我要见你养子,有些事要问他。你放心,我保证他的安全。”
何塞毫不犹豫断然否决,“不行,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想和查尔斯这种老狐狸在一起自己都占不了上风,依维斯年轻识浅,还是个没脑子的,不知道会被套出什么话来,就算自己跟着也不保险。
“是你说的,由我决定。”查尔斯的语气里有隐约的威胁。他未必真的一定要见依维斯,但是要乘这个机会在和何塞的较量中占足上风,确保他今后为自己掌控。何塞虽然果断强硬,但一向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而且据他了解,依维斯虽然名义上是他养子,两人不过相处了几年,之前何塞已经同意和他不再接触。但现在出事,何塞立刻从米兰赶回来向自己示好,又显然对他十分关心维护。他心想这两人的关系要查总查得出来,但也不妨先一探端倪。
何塞听查尔斯的言下之意,已经倾向于同意自己的提议,也看出他这时坚持己见的用意。他也是在商场上真刀真枪一路拼杀才坐到现在的位置,各种谈判交锋的场面经历过无数,心想要是现在答应让依维斯见他,谁知道他得知了更多内容后会不会又有其他条件。从来谈判都是双方制约权衡,找到彼此的平衡点,没有一方步步退让,另一方予取予求,占尽上风的道理。另一方面他一直自视很高,觉得自己这次为了维护依维斯,已经把姿态放得不能再低,对方再提要求无异于得寸进尺。他倒不想想自己有求于人,姿态放低点是应该的,这时硬生生转开话题,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刘景的。
查尔斯听何塞忽然提到这个名字,他十分谨慎,虽然之前已经查过何塞身上没带窃听装置,还是不肯承认,“好像没听说过,不记得了。怎么?”
何塞不想再兜圈子,心想既然他已经差不多同意合作了,就趁现在再敲最后一钉子。“艾伦以前的房间里被人装了个摄像机,我请那人来检查了一下,听说这两天你的人找过他?”他相信查尔斯完全能把刘景的死处理得和自己毫无关系,这句话只是为了表明视频的源头是自己。这是把双刃剑,一旦查尔斯知道他也有艾伦乱交的证据,只会对他更加警惕,甚至有可能转为敌意。但按他的性格,手上有的筹码要用足,宁可冒一下这个风险也不肯把主动权完全交到别人手里,如果对方步步紧逼,他也决不肯一味退让。
刀锋般的光在查尔斯眼中一闪而逝,他坐直了身体,第一次露出危险的表情,说,“你在威胁我?你以为我真不敢找警察?”
何塞诚恳地看着他,“是请求。”他这话倒是说的十分真心。现在他手里不过只有两张牌,一张是自己,另一张是范佩尼的家族名誉。如果查尔斯真的横下心撕破脸皮,他们一家固然声名扫地,自己这边的损失只有更大。只是他架势摆得好:先放低了姿态请求;在进逼下又摆出立场,寸步不让;最后再次示弱。一张一弛,虽然暗示了不会挨打不还手,但又承认自己还是处于弱势。两人只交换了寥寥几句话,他背上已经隐隐出汗,心想到现在都还算顺利,千万不能在这时功亏一篑,如果查尔斯坚持要见,自己是不是要妥协。
两人对峙了半分多钟,查尔斯心里再三衡量,慢慢开口,“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你恐怕是弄错了。你之前的提议我会考虑。但你刚才说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何塞暗中吁了口气,控制着自己没有如释重负地倒向沙发。他知道查尔斯肯这样说,就表示已经同意了自己的要求,但同时也很清楚他最后那句话中的警告,如果他们放过依维斯,自己就要对艾伦和刘景的事守口如瓶,永远保守秘密。
查尔斯端起杯子靠回沙发,有滋有味地喝了口茶,等抬起头时又恢复成那个有点滑稽的小老头儿,向着何塞提议,“我们再叫些点心怎么样?”
36.
查尔斯他们先离开,之后又过了挺长时间,张皑才走进餐厅,他们订下这地方二十四小时,这时整个厅里只有他们两人。这是何塞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张皑,也是第一次在天使以外的地方看到他。也许是因为过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又长时间待在室内,张皑的肤色在阳光照耀下显得不太健康,看起来也比在天使办公室里时苍老一点。
他绕到何塞面前,四面看看后坐下,“谈得怎么样?”
“解决了。”何塞不想多说,刚才和查尔斯一番勾心斗角实在耗心耗神。
“解决就好。”张皑还是那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样子,“过两天我让人把他们接回来。”按两人之前商量好的,为防止一旦何塞和查尔斯谈不拢,有人混进天使对亚历克斯和依维斯下手,最妥善的方法还是让那两人先出去避一下。但当时查尔斯的手下已经在监视天使的几个出口,要混出去两个人也不容易。何塞和查尔斯通完电话后,张皑联系到当地的几个地痞流氓,装成醉酒闹事,到夜总会里制造了一场小混乱,浑水摸鱼中把两人送了出去安置到其他地方。
何塞不知道张皑是用什么办法说动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替他做事的,这时有点迟疑地问他,“我不懂你们的规矩,你看是不是要,是不是要谢谢他们帮忙?如果是钱的方面,我可以……”
张皑摇头笑,“不需要。那些人你认识。他们说帮这个忙,交你这个朋友。”
何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谁。
张皑见他茫然的样子,笑着提醒,“他们老大叫詹姆斯,你们应该在美莲娜,就是依维斯带你去过的地方,见过,听说还打了一架。”
何塞被他一提,顿时想起他说的是那天在夜总会里狭路相逢的哥伦比亚人。
张皑假装没看到他一下变得阴晴不定的脸色,加了一句,“人家记得你,说你很有种,打架也很行,什么时候再约出来一对一较量一下。”
何塞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心想自己理解不了这些人的思维方式,虽然这次是帮了自己的忙,但那些人走的全是些歪门邪道,即使是张皑也是一样。依维斯本来就没是非观,以后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张皑想不到他默不作声地在打这个主意,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何塞知道他在问是什么,迟疑了一下,他很少对一个问题用这样的回答,“不知道。”
这几天两人一起阴谋计议,彼此倒是熟了不少。这时张皑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劝,“你知道,丘吉尔爵士的母亲说过,不用因为知道结果不好,所以连好的过程也不要了。”
“我还听说她和那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丈夫离婚时上了泰晤士报头版。”何塞实事求是地补充。
张皑并不否认,“唔……但这话是她在离婚时说的,你看,至少那十三年里他们是快乐的。”
何塞一向信奉“结果好就一切都好”,对这种“生活的乐趣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的想法很难起共鸣,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心想眼下这一闹,和玛莎的事恐怕暂时是要搁下了。短期内自己还会在伦敦。自己和依维斯的关系是个错误,错误当然要被纠正,但也许要等到依维斯再成熟聪明一些,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显然,现在他是不明白的。何塞不知道如果被张皑听到自己这打算是只会摇头苦笑的,继续盘算着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看来依维斯也被吓得不轻,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育下他……
张皑知道自己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也不再开口劝他。这边何塞一厢情愿地计划完,一抬眼看到张皑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又想起那件已经想了很久的事了,他是要维护风度的,所以之前一直没开口,这时欲言又止了半天,到底没忍住,“你很关心依维斯的事?”
张皑有点莫名地看着他,“什么?”
何塞心想话已出口,再尴尬也只有硬着头皮问下去,“你喜欢他吗?”
张皑微微笑,眼中现出无限温柔追忆,“我有情人了。”
全文完,谢谢观赏。

[ 本帖最后由 蓝蓝天 于 2010-5-8 16: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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钞票 +1 蓝蓝天 2010-5-8 16:52 小鱼,下次记得吧空行和空格全都清除哦^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