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叉烧鱼

2011-3-28 17:09
[VIP]教主万受 BY 莲兮莲兮

教主万受 BY 莲兮莲兮
这篇竟然完结了。。。。

文案:

左擎苍,冷傲霸气的一代枭雄,令天下人闻之变色的烛龙教教主,魔教大魔头,

竟然被一个小小采花贼攻了,

更为杯具的是,这小采花贼还赖上他不走了,

更更为杯具的是,他貌似还爱上了这个小采花贼,

更更更为杯具的是,小采花贼貌似不爱他……

美攻强受

内容标签:强强 年下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左擎苍 ┃ 配角: ┃ 其它:

楔子

丈夫国在大荒北,其为人衣冠带剑。

在大荒的北边大海外,很远的地方,有两片广袤的大陆,隔海相望。两片大陆各有名字:一名丈夫国,一名女儿国。

说是“国”,其实是大荒人的叫法,原本不是国,而是另一个世界。这两片大陆皆无边无垠,分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这些国家被称为子国。而丈夫国中,最大的子国名为晏,势力也最为庞大,周边的五个小国都是他的附属国。

丈夫国中无女子,女儿国中无男子。

若有女子擅入丈夫国,格杀勿论,这是从上古时代便流传下来的规矩,被记录在丈夫国中每一个子国的法典之中。

关于这两片大陆,有这样一个传说:天地的最初,有一对兄妹流亡到这里,他们是一个被灭族部落的幸存者。妹妹为了给部落留下后人,欲与其兄行鱼水之欢,却被哥哥拒绝。于是她便在晚上趁着哥哥睡觉,取出哥哥的精华,放在一个冰玉瓶中,置入自己体内,不日后便有了身孕,诞下一男一女。这种没有肌肤之亲的乱伦被天神原谅了。但哥哥担心两人继续在一起,早晚会把持不住,连忙带着男婴离开,去了另外一边的大陆。两国就这样渐渐形成,相互扶持着繁衍至今。但两国男女决不可有肌肤之亲夫妻之爱,否则便是乱伦,这是从两国的始祖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天地可灭,规矩不可破。

因此,男人不可进入女儿国,女人也不可进入男儿国。

每年一月,丈夫国想要孩子的男子便将自己的精华放入冰玉瓶中,并在瓶上系一块玉坠,玉上刻了为将来的儿子取好的姓名,由特使护送至女儿国。这些特使均是阉人,且被割去舌头,不能说话。女儿国想要受孕的女子便领取一只冰玉瓶,置入体内。十月后,若所生孩子为女婴,便留在女儿国,若是男婴,便系上随瓶的玉坠,送回男儿国,由其父认养。

虽然是这样相互扶持着繁衍后代,大部分的丈夫国人却从不知道女儿国,女儿国也从未听闻丈夫国。

丈夫国,是一个只有男人的世界。

第 1 章

左擎苍很强,这一点是全江湖的常识,而被他灭掉的门派感触就更为深刻。

在他当上烛龙教的教主之前,这个如今江湖正道的心腹大患其实已经被灭掉过一次了。当时的教主九裳不爱江山爱美人,被个正道的安路遥骗得赔了伴人又折兵,最后自个儿还自杀了,留下一个七零八落苟延残喘的烛龙教,沉寂了二十多年。

那次灭教之劫时,左擎苍才十岁,但由于爹是当时烛龙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明王,所以打出生开始就是烛龙教的一员。他爹左清带着他逃过一劫,但是一双眼睛也瞎掉了。为报灭教之仇,左清把自个儿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儿子身上了。左擎苍就这么被训练成了他爹的升级版,冷酷霸道,不怒自威。往那儿一站,不用说话,就能把个胆儿小的吓尿了。

本来是打算寻回前教主的遗子继任教主之位,而左擎苍就承袭他爹的位子继续当天明王就好。谁承想教主遗子也追随着前教主的脚步自杀了,代教主赤簟又是个一级残废,没办法,只好由他这个教中最强者继位。

而他也算是不负众望,虽然才三十来岁,一上位,立马端掉了七城剑派的天枢和天璇两座城池。七城剑派的盟主安然当然不答应,率领其余五座城的联军来攻,没想到竟然被多年来一直隐藏实力的烛龙教杀了个落花流水。

这下儿可把正道给吓着了。七城剑派算是正道响当当的支柱,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输了?尤其是盟主竟然被魔教教主打到吐血,要不是左擎苍故意放人走了羞辱正道,估计连命都要没了。

不信邪的青衣派也来挑衅,结果这回人家没留情,彻底地给灭了。之后又陆陆续续惩戒了当初灭教之劫时插了一脚的门派,只剩下瑶山派和出岫城没有动。

没动瑶山派是因为这是现如今正道领袖,大鱼得慢慢儿下嘴。至于出岫城,那得等找着了才能报仇。

不过左擎苍现在也不是很着急了。反正正道已经彻底被他吓着,如今正魔两道再也没有敢挑衅他烛龙教的。他决定开始着手外交工作,跟其他的邪道门派联联谊,不管怎么说,万一正道那帮宵小联手来攻,他孤军奋战的话,总是要吃亏的。

光线有些昏暗的烛龙大殿之内,岩洞高远,仿佛穹窿一般笼罩下来,无数石笋倒挂着,刀刃般锋利。巨大的天然石柱似乎是从地下长出,连接着地面和穹顶。无数的灯烛在被镶嵌在岩壁上的莲台灯座上簌簌颤抖,映照着石壁上阴晴不定的起伏。

巨大的烛龙之神雕像矗立在大殿正前方,足有五人合抱那么粗壮的蛇身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鳞片,犀利的棱角上闪烁着森冷的光芒。一张狰狞的人面张着血盆大口,里面衔着一枝硕大的蜡烛,明丽的火焰张扬地燃烧着,从来不曾熄灭。

这便是烛龙教的信仰。传说它栖息在章尾山上,睁开眼睛便是白昼,闭上眼睛便是黑夜,吹一口风便是寒冬飘雪,呵一口气便是烈日炎炎。也正因为如此,烛龙教才把总坛设在章尾山上。

左擎苍此刻便站在烛龙之神前面,双手扶着通体碧绿的海牙刀。他一身素底青花锦服,俊逸却冷傲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器宇轩昂得像个正义的侠客。

“教主万寿。”身后传来低沉却幽柔的声音,左擎苍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烛龙教两大明王之一的地明王雪枫,也是他以前的同事,现在的手下。阴柔妖媚的面容上噙着笑意,一席彩丝绣花长袍,水袖一扬盈盈下拜。

左擎苍也不回头,“都准备好了?”

“准备是准备好了……”雪枫说了一半,意有所指地停了一下。

左擎苍转过身来,“不过什么?”

“教主你不会打算就这样出去微服私访吧?”雪枫以袖掩唇,微微笑着。

左擎苍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眉间微皱,“有什么不妥?”

“这也太招摇了,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教主的武器是海牙刀,您这不是等着正道来围攻呢么?”

左擎苍低头看着自己最宝贝的武器,觉得确实是招摇了点,于是命人去找了个刀套来。至于身上的衣服倒没什么异样,富家的老爷大少都是这么穿的。

此次本来是与邪道四大门派约定好在大苍山琉璃崖上会面,缔结联盟。左擎苍许久没有出过烛龙教了,就想借此机会沿途微服私访一下烛龙教的各个分舵,顺道当散心。

打点好一切,左擎苍被簇拥着,抬步沿着烛龙教的洞窟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排在两侧密密麻麻的教众们如潮水一般跪拜下来,齐声高喝,“恭送教主!”震天的喊声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和各处宫殿中经久不灭,被回声一圈圈放大,在整个章尾山的山体内轰然回响。

百丈高的洞窟大门处,现任天明王齐飞宇正恭敬立候,虽是相貌平凡但气质卓然,年纪尚青却已经有了高手风范。

见左擎苍驾到,他躬身行礼道,“恭送教主。祝教主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左擎苍在他身边停了下,眼睛微转,看向他,冷声道,“烛龙教这些日子就交给你了。若有差池,为你是问。”

“属下定不负教主厚望!”

此去半月河畔的大荒山,路途遥远,难保会遇上什么突发状况。左擎苍一行人伪装成了大户人家出行的模样,他是老爷,雪枫则伪装成他的伴人,两人坐在车内。所有随行的教众都装成仆人家丁,护送在前后左右。

左擎苍鲜少坐车,就算出行也都是骑马。这回可把他给憋屈着了。狭小的车内空间,他是怎么坐怎么别扭,更何况还挤了一个雪枫。

眼见左擎苍眉间皱得越来越厉害,雪枫笑着安慰道,“忍忍吧,马上就要到桂香镇了。”

左擎苍冷着脸,说了句,“等到了,去弄匹马来。”

“可是大户人家的老爷都坐车啊。”

“本座偏要骑马!”

眼见教主大人毛了,雪枫也不再逗他,连连应承下来。

桂香镇位于章尾山以南一百里外,人丁兴旺,酒馆食肆一间挨着一间,集市上也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烛龙教的马车停在一家悦来客栈前,左擎苍率先下车,然后回身将雪枫扶下来。他二人一高大俊朗,一温婉娇媚,出众的外貌颇为引人侧目。

店小二一见他二人衣着高雅华贵,便知道是有钱人,连忙满脸堆笑上来迎接,“哎呦,欢迎老爷,请问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此时旁边扮装成管家的夏护法上来代为答道,“住店,天字号一间,地字号两间,人字号五间。”

交了定金,属下便将行李拿去他二人的房间安置,左擎苍和雪枫选了处桌位坐下来,让其他教众也找地方坐下休息,不必伺候。此时小二来问要不要去包间,左擎苍没吭声,雪枫明白他的意思,便浅笑着对小二说,“无妨,我们坐这里就好。有什么好菜都上来一点吧。”

雪枫本就长得艳丽,雪白的皮肤,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几缕魅色,这一笑更是颠倒众生般销魂,看得小二直犯傻。

左擎苍见这小二还不走,冷冷地一记眼神就横了过去。堂堂烛龙教教主的眼刀岂是一般人承受得了,小二一下子被冻醒了,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了人家的伴人才会让大老爷这么生气,忙讪笑道,“小的……小的只是有句话,想跟这位公子说一声……”

左擎苍看了他一会儿,才哼了声,“说。”

小二觉着眼前这位客官虽然也长得俊朗不凡,但是气势实在是太吓人了,就跟要杀人似的,忙哆哆嗦嗦地说着,“我……我们这片地域最近出了个采花贼……专挑漂亮的公子下手……所以……所以小的就想告诉这位公子一声……希望老爷别……别生气……”

雪枫一听人家是在为自个儿的贞操担心呢,便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往日只有他采别人的份儿,今儿居然让人家担心起他来了。

不似雪枫,左擎苍一向不喜沾染这些情爱之事,便有些不耐烦,“你可以滚了。”

小二立时一溜烟跑远。

雪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长水袖擦了擦眼角,“哈哈哈……你看……人家担心我会被采了呢……哈哈……”

“哼,长了一副小倌的样子,难怪。”左擎苍哼笑一声,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雪枫用手支着脸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认识多年的友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是你这块大冰疙瘩不解风情,烛龙教教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处男,说出去谁信啊~”

左擎苍眯起眼睛盯着他,“信不信本座这就拿你开荤?”

“哈哈哈,行啊~你敢就来~”

“你这种滥交的人,本座还怕染上病。”

“哎,你这话可就说得太让我伤心了~怎么说也是同窗数载,一日结伴还百日恩呢……”雪枫故意把“窗”字说得跟“床”一样,口气幽怨可怜,搞得好像左擎苍始乱终弃似的,附近几桌客人纷纷侧目。

左擎苍早就习惯了对方这种无赖行径,蛋腚地一碗茶就泼了过去,幸好雪枫闪得快,才幸免于美人变成落汤鸡的惨剧。

“哎呀呀,这位兄台,你这么做可就不对了。美人是要用来疼的,可不能如此粗鲁啊~”忽然插入的一道声音,清澈悦耳,仿若山中一方清涧。

左擎苍一转头,就见对桌一个似乎刚刚才坐下不久的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每天对着雪枫这么一个绝色,左擎苍一向对美人免疫,但如今看到这个人,还是不禁要赞叹一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几句用来形容这个人再合适不过了。象牙白的皮肤,柔和却不冷冽,与乌黑直顺的长发形成强烈对比,一双黑玉般的眼珠里带着几分纯真无辜,却又有一点狡黠点得整个人都灵动起来。他一席银红雪笼长衫,手里一把折扇轻摇,扇面上一枝桃花色泽如血。

就坐在附近的教众们眼见有人胆敢冒犯教主,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按上自己的武器。客栈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所有客人都吓得僵在原地。

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出这么大动静,这位大约二十多岁的公子有些惊讶地用折扇挡住嘴,“哎呀,我只是随便说一句,兄台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嘛。”只是那黑眼睛深处,却不见慌乱之色。

左擎苍不想闹大,冲教众们抬了下手。

众人依令收起敌意,坐了回去。

气氛终于缓解下来,但还是有几桌怕惹事的客人赶忙结账走人。

照平常来说左擎苍是懒得多看这些平常人一眼的,不过这回不知怎么的,多看了对方几眼。大概是因为很少有这么贴切地符合他审美观的人出现吧。

这红衣公子也不见外,自来熟地端起酒杯,“刚才冒犯兄台,自罚一杯赔罪啦。”说罢,将酒液一饮而尽。左擎苍注意到对方仰起头时修长的颈项上喉结微微地上下滑动,不知道为什么喉咙觉得有点发干。

今天自个儿有点不对劲,左擎苍不动声色地也拿起酒杯,“不必。”然后也一扬头饮尽。

坐在对面的雪枫察觉到左擎苍难得地对一个人有了兴趣,便巧笑倩兮道,“这位公子可是本地人吗?”

“不是,在下是从南方来的。”红衣公子说着,走到左擎苍二人的桌前,看了看一侧空着的椅子,“可否?”

左擎苍点了下头。

雪枫心里乐坏了,看来这个不开窍的左擎苍终于有春心萌动的时候了。这回私下的时候可有了调侃的凭据。

红衣公子翩翩落座,冲两人一抱拳,“在下唐煜,今日有幸认识两位。”

雪枫微笑着,报出出行前就想好的假名,“在下薛杨,这位是我的伴人左末。”

“幸会幸会~”唐煜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二人,手里折扇挥了一下。

这一挥却挥出一缕暗香,幽幽地徘徊在鼻间。不似一些艳丽的男人会用的那种甜花香,只是暖暖的,说不出的好闻。

“两位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们是从北方来的,去鹭洲做生意。”

“鹭洲啊,离这里很遥远啊……”

雪枫和唐煜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此时小二把饭菜都端了上来,左擎苍仍然不说话,默默地拿起筷子用餐。很快地解决温饱问题后,便站起身,对雪枫说了句,“记得吩咐人去买马。”然后就上楼去了。

唐煜看着离去的高大背影,仿佛很困惑似的,“我是不是冒犯到他了?”

雪枫暗道你哪有冒犯他只不过我们冷傲无情的教主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而已,面上仍然浅笑着,“不用担心,他一直这个样子。”

第 2 章

原本只要了一间天字房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伴人分房睡的话太奇怪了。可雪枫怎么敢真的跟左擎苍挤在一张床上睡,说了句“我去找我们家小夏了”就钻进了四季护法之一的夏护法的房间。

左擎苍不喜欢有人守在自己的卧房外,于是挥退了属下,自己呆在房间中,照例把海牙刀拿出来仔细擦拭一遍。碧绿的刀身上有波涛的暗纹,水华流转,映照出一双冷冽的眼睛。

邪道各个门派之间联系一向不像正道那么紧密,就算有结盟,也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各怀鬼胎,脆弱的盟约很轻易就会破局。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时候邪道总是被正道压制。毕竟若是正道联手,没有哪个邪道门派顶得住。

为了烛龙教日后的发展,他必须要促成一个坚固的盟约。

为了这个目的,除了以实力强制其它四个门派按照他的计划结盟外,还必须提供相应的好处。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依照利益的得失来衡量,只要他们五个门派之间能够互惠互利,盟约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沐浴过后,左擎苍褪去外袍准备就寝。客栈的被子上也不知道是熏了什么香,清冷沁人,似乎是梅香,又有几分白莲的味道,令人心中一畅。左擎苍很快便在这阵香气中陷入浅眠。

也不知是睡到什么时辰,忽然被风中传来的细微响动惊醒。

知道是有人靠近,左擎苍不动声色,继续假装沉睡,眼睛却掀开一条缝隙,看向门口。

不多时,有一只细细的竹管从窗纱的缝隙间伸进来,一缕白烟袅袅而出。

左擎苍立时屏住气息,静观其变。

过了一阵,门缓缓打开,窜进来两条人影。

那两人轻手轻脚来到他床边,只听一个人低声问另一个,“睡熟了么?”

“肯定睡熟了。”带着几分淫猥意味的声音,“今天晚上可有艳福了,老子还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

“可惜啊,是个已经有了伴的。”两人说着,就要来掀左擎苍的被子。

左擎苍心中冷笑,这两个大概就是小二说得采花贼了,盯上了雪枫,以为他会跟自己睡一间房,所以趁着夜晚来采花来了。

没想到来得还挺快。

可惜,不小心采到了阎王头上。

一掀开被子的瞬间,俩人一下子傻了,“怎……怎么是你……?”

左擎苍冰冷的眼神中多了些嗜血的意味,“本座来送你们上路。”话音落,两手成爪同时袭出,速度快得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利落地扣住二人咽喉,只听咔嚓两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双目暴突地瘫软成了两具尸体。

松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两个宵小的尸体,左擎苍拿了张丝帕擦了擦手,打算继续躺回去睡觉,明早再叫手下进来打扫。

此时却忽然听到啪啪两声拍手的声音。

左擎苍心中一凛,暗道怎么会有人接近,而他又没有察觉到?

他一转身,便看到一个人正坐在洒满月光的窗棂上,一双黑玉般的眼睛弯着,银红拢雪长衫,桃花折扇轻摇。

竟然是白天那个叫唐煜的人?!

左擎苍目光一沉,“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唐煜啊~”唐煜笑嘻嘻地说,“不愧是魔教教主,果然杀人不眨眼~”

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出教的消息走漏了?左擎苍知道此人必须擒下,再仔细盘问,心思微转间身形已动,瞬间便到了唐煜面前,一掌携带着霸道而内敛的内力迎头盖来。

唐煜不闪也不避,只是悠然地扇了一下手中折扇。

一阵早先闻到过的暖香扑面而来,吸入肺腑的瞬间,竟忽然觉得内息凝滞,胸口疼痛,似乎有一冰一热两道力量在相互碰撞,轰然炸开的瞬间,连手脚都开始麻痹了。

【有毒?!】左擎苍惊疑不已。这不像是寻常的毒气或迷烟,生效得太快,效力也太强。而且若是迷烟的话,为什么之前闻到的时候没有事?

在他身形一滞的瞬间,唐煜轻盈跃起,在空中转了几圈便落到左擎苍身后,言笑晏晏,“教主是不是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要不要我扶你上床休息?”

左擎苍心知不妙,便要开口唤人,却感觉身后一阵暖香袭来,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他的嘴,耳语般的声音传入耳道,“教主别急啊,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是你要是喊人的话,那可就说不定咯~”

手脚的力气迅速流失殆尽,左擎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这么狼狈。

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身后的人抱着他的腰,他就要软倒在地了。

“你要什么?”他冷声问。

身后轻笑一声,随即身体被带到床上翻过身来,面前是那张美玉般的面容,“我是采花贼啊~你说我要什么?”

左擎苍的眼睛一下子张大了。

采花贼?刚才那两个不是……

“呵呵呵,你以为那两个真的够格当采花贼啊,那么拙劣的手段,居然还想效仿本公子~”唐煜说得居然有几分得意,折扇啪一下打开,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

左擎苍故作镇定,没有语气地说道,“你找错人了,雪枫在另一间。”

“谁说我要找你们地明王了?”唐煜摆了摆手指,一副你还没明白的表情,“本公子喜欢的,是你这样霸气又阳刚的……如果是个魔教教主什么的,就更带劲儿啦……”

左擎苍听得震惊,怒极反笑,“呵呵呵,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亲爱的教主~你现在的处境,好像不应该说这种话呀……”唐煜一下子趴到他的胸前,手指轻轻跳开他里衣的交领,沿着他胸肌的肌理细细抚摸。

左擎苍怒不可歇,恨不得一掌拍死眼前的人,努力想要积攒些力气,可是无论如何努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教主你别白费力气了。其实我身上的绮霞香没有毒,只不过你在闻到它之前,已经在我的冰霰香里睡了两个时辰,极寒极暖的两种香冲撞在一起,会阻住你的全身各处穴道,任你有天大能耐也只能干瞪眼了~”唐煜漫不经心地说着,手却已经不老实地探入衣衫内。温热而有弹性的皮肤令他爱不释手,不断揉捏掐弄着。

左擎苍顿时明白了,被褥上那股冷香并不是客栈的人熏上去的,而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唐煜事先设下的套!

如此擅于用香的人……莫不是跟出岫城有什么关系?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如何解决自己现在的处境。

“唐煜!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敢做什么不敬之举,我必定不会饶过你!”左擎苍声音低沉冰冷到足以令人抖上三抖的地步,骄傲的面容上弥漫着浓浓的杀气。

“你要杀了我吗?”唐煜停下手上的动作,眨了眨那双纯洁无辜的双眼,仿佛他才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

“你现在停手,本座可以绕你一命。”

可是唐煜却笑了。他坐起来,坐到左擎苍柔韧的窄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你不会舍得杀我的。”

左擎苍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唐煜在腰间翻找着什么,“你知道吗,我采花,对方向来都是自愿献身给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都他爹的疯了!”左擎苍再次卯着劲儿挣动,企图用自己的内力重开周身大穴。结果这一冲之下,真的有几处穴位上阻塞的真气有了疏通的迹象。

唐煜暗道,不愧是左擎苍,居然真的能凭着自身内力冲开他的香毒。然而就算如此,今天自己也完全不用担心。

他拿出一支翠绿色的小玉瓶在左擎苍面前晃了晃,“你知道在麝香谷里有一种罕见的花叫痴情花么?凡是吃下它的人,便会深深爱上自己在那一刻见到的第一个人。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才不是花瓣,而是它的花香。”

左擎苍一直镇静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你什么意思!”

唐煜笑嘻嘻地举了举手里的玉瓶,“这个就是痴情花的花香炼制出来的香脂啊~”

“你……你敢!!”

唐煜弯起桃花眼,笑得天真无比,“教主,你很快会爱上我的哦……”

左擎苍这下有些慌了。痴情花他是听说过的,传闻这种花无比厉害,中毒者几乎可以说是无药可解,除非被与痴情花共生的寒情花刺一下。但是寒情花的花刺带有剧毒,被刺中的人是死路一条。

本来他是不愿意叫人,毕竟现在这副样子他可不想被人看见。可是眼下不喊人看来是不行了。

可是他刚要开口,便被唐煜点了哑穴。

这下好了,他真的只能干瞪眼了。

唐煜笑得淫荡,啪的一下拔出玉瓶上的塞子,凑到左擎苍鼻间。

左擎苍自然不会配合,屏住呼吸,誓死都不要闻一下。

唐煜挑起一边眉毛,“这么固执?我喜欢!”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却摩挲着,向下探入左擎苍的裤子里,一下子握住了他的脆弱。

左擎苍从小到大一直闷着头练武砍人,所有精力都用在光复烛龙教上,这方面的经验极度匮乏。没有防备之下,受到这样的袭击,立时惊得吸了一口气,于是一口浓郁的蜜糖般的甜香尽数灌入鼻腔内。

心中卷起惊涛骇浪,左擎苍连忙闭上双眼。只要不看到就好,只要不睁眼就没关系!

“呵呵呵,教主,你这是打算闭一辈子的眼睛啊?”唐煜的声音贴着耳孔擦过,湿热的气息落在耳垂上。

左擎苍不说话,聚精会神地冲着自己身上的穴道。

“睁开眼吧~爱上我总比爱上其他人好吧……”

“……”

见对方不鸟自己,唐煜自尊心受创,于是他邪恶地勾起嘴角,手继续向下探去。

左擎苍咬紧牙关,一遍一遍默念着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住,不能睁眼。

可是当一根手指猛地刺入自己从未被开发过的身体内时,他还是无声地惊呼着,反射性地睁开了双眼。

那一霎那,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头脑里说着:完了……

第 3 章

那一霎那,左擎苍听到一个声音在头脑里说着:完了……

唐煜正垂着头看着他,丝缎般的黑发从四周垂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上。那双黑眸中有天边的银河徜徉,红润的嘴唇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月色朦胧地勾勒出他的侧脸,宛如梦幻般动人。

完了……这回彻底的完了……

左擎苍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脑子里空白一片。

唐煜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抚上左擎苍英挺的面容,声音中带着几分性感的沙哑,“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心跳加速?”

仿佛是应验了他的话似的,左擎苍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有力又欢快过,咚咚咚地敲击着胸腔。

他努力抗拒这异样的感觉,可是身上的人发丝间散发出来的暗香却千丝万缕般缠绕过来,无处可逃,无法摆脱。

唐煜满意地笑起来,微微敞开的衣领间,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那道浅浅的沟壑,引动着左擎苍身体中的某种火焰。

“爱上我了吗?想要我吗?”

“……”左擎苍心惊又愤恨,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心中那种陌生的感觉,酥酥软软的,向着最深处无尽蔓延。

唐煜抬起左擎苍的下颚,附上自己的唇。四片嘴唇相碰的瞬间,左擎苍仿佛感觉到一阵战栗扩散到周身。

柔软的摩挲,对方的舌头顽皮地时不时在他的唇上舔一下,却并不深入。左擎苍有些被动和无措,他从没有接过吻,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一直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他觉得十分挫败,可心中又因为这样的碰触紧张而兴奋。

可恶……都是那该死的花香……

唐煜离开了他的唇,细细密密的吻开始蔓延到他的颈项,轻咬着他的喉结。而灵巧的双手也没闲着,将单薄的里衣拉下来,却并不完全褪下,只是挂在手臂上,露出小麦色的结实胸膛,以及柔韧窄细的腰身,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什么毛发,触手感觉十分美好。

寂静的夜晚,就这样香艳而隐忍地燃烧着……

事后,唐煜倒在左擎苍的身上,后者也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帐幔,急促地喘息着。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凌乱的发丝绞缠在一起。

就着这样的姿势,两人寂静无声地休憩着,只能听见喘气的声音。

“呼……呼……宝贝,你真是太棒了……”唐煜低笑着,声音里是浓浓的满足。

此时却听到左擎苍冰冷的声音,“给我滚开!”

刚一分开,身体已经可以动了的左擎苍一掌便挥了过来,唐煜被打飞在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可是他还在欠扁地笑着,“就这么对待你的夫君啊?”

左擎苍忍着后面无法忽略的酸疼,支撑起身体,拉过自己的长衫披上,然后从床头的布袋中抽出海牙刀,双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碧绿的长刀架到唐煜脖子上时,他竟然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

左擎苍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样子。

“你不求我?!”

“我相信你不会杀我。”唐煜又用那双黑眼珠静静地盯着他看,看得他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我没有爱上他!那只是毒而已!是毒!!左擎苍一遍一遍在心中呐喊着,可是握着刀的手始终砍不下去。

最终,他放弃一般垂下刀,改为左手伸出,迅速地点了唐煜的穴道。

唐煜也不慌,神色中还有几分好整以暇。左擎苍拳头攥得咯咯响,运上内息,沉声一喝,“来人!”

很快门外边出现脚步声,有教徒应道,“属下在”。

“去烧一桶热水来,我要沐浴!”话语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属下忙按照吩咐去烧水,左擎苍的眼珠微转,视线又落回唐煜身上,阴冷地盯了他一会儿,一把把人提起来丢到了床下,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拿被子掩住床上的狼藉,努力让一切看起来自然。

后面腰间的酸痛和后面的胀疼让他眉间越皱越紧。

好好的一个准鬼畜攻就这么被压成了受,任谁都得忧郁。

最忧郁的是,你还下不了手杀了那个压你的人。因为你他爹的中了痴情花的毒。

属下给他弄来了洗澡水,他仔仔细细地把全身都搓洗了一遍,直洗到全身泛红,可却也洗不去那人身上幽幽的暖香,仿佛那香味已经渗透了皮肉,与骨血融合在了一起。

一直到水凉了,他才从浴桶里出来,在描绘着桃花的屏风后面穿好衣服,工笔描绘出的欲开还羞的花苞,凝结着一抹血般的鲜艳,就仿佛那人眼角的艳色。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左擎苍又恢复成了原本那个冷傲的教主,走到床边一下吧唐煜提了出来,扔到地上,解了他的哑穴。

“谁派你来的,你如何知道本座的身份?”左擎苍居高临下看着他。

唐煜说,“我只是进来熏你的被子的时候看到了海牙刀而已~”

左擎苍一把揪起唐煜的衣领,眼睛里射出的寒冰都要冻死人了,“别耍花样!你真以为本座不会动你?”

唐煜眨了眨眼睛,眼底便泛上一层水汽,楚楚可怜,“我说的是实话啊……干嘛那么凶啊……”

结果这一下好像左擎苍欺负人了似的,心里还真的被对方的模样弄得一阵不落忍。

【左擎苍,你要冷静!你只是中了毒而已!】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理智,左擎苍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凶悍,“你跟出岫城什么关系?!”

出岫城,坐落在晏国南方的神秘之城,制香术为天下一绝。

唐煜可怜兮兮地答道,“我原本是出岫城中弟子,后来被逐出师门了……所以才出来当了采花贼嘛……”

这回答倒是挺痛快。

出岫城虽然行事诡秘,可也算个正道中的门派,当初参与剿灭烛龙教的也有他们一份。正派人士当采花贼的确实没听说过。

左擎苍犹疑地看着他,没注意到他俩的脸现在离得实在是有点儿近得过头。

唐煜就吧唧一声在左擎苍脸上亲了一下。

左擎苍立马后退三尺,脸上从白到绿,从绿到红……

“你……”他词穷了……这个人实在太不要脸了,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话,所以这种时候连想找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

或许相信唐煜是对的,正道怎么可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唐煜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瞳仁,“苍苍,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啊?”

“扔到河里喂鱼!”

“啊……这也太暴殄天物了……怎么也得是凄美一点的死法啊……”

左擎苍一阵心烦,伸手再次点了唐煜的哑穴。

怎么处置他呢?这个人知道了他的身份,留着是个祸害。

可是……

不能放走,又杀不掉,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左擎苍在窗户附近的桌子边坐下来,沉默地思考着,唐煜就躺在地上看着他,两人一夜再无他话。

清晨,雪枫刚一踏入左擎苍的房间就被吓傻了。

床上被五花大绑衣衫还有些凌乱一副刚刚被强暴完的样子的人不就是昨天刚认识的唐煜么?!

再一看旁边教主大人正面无表情地饮茶。

“你……你不会真的……”不会吧……昨晚还想着嘲笑左擎苍的“情窦初开”,没想到自个儿小瞧他了?

还真是说办就把人给办了啊……

这也太迅速了,他爹的比他的记录还辉煌。还一直以为他是个不识风花雪月的木头脑袋,敢情教主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左擎苍淡淡一眼扫过来,“有事么?”

雪枫张口结舌,指了指床上,“这……这是……”

“本座看上他了,收他当娈童。”

“啊?怎么……”

左擎苍冷冽的眼神瞪了过来,“有问题么?”

雪枫闭嘴了,教主这眼神儿有点儿不善……

昨晚……到底发生了神马??

第 4 章

于是接下来的路途上,左擎苍放弃了骑那匹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买来的马,而是继续坐马车。原因只有他和唐煜知道。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现在挤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被捆得动弹不得。

雪枫觉得现下的情形十分诡异。左擎苍的脸更冷了,寒风凛冽得都要五月飞雪了。而被困住的那一位却似乎心情不错,时不常的还哼哼小曲儿。

雪枫用水袖掩着唇低咳一声,“咳咳,教主……你这么一直绑着他……是不是太不怜香惜玉了……”

结果左擎苍还没答话,那厢唐煜却哼哼上了,“就是啊~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呀……”

只听咔嚓一声,座椅上的一块木头被左擎苍生生掰了下来。

雪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左擎苍一直都是十分镇定冷静的,还没见过什么事能让他发这种脾气……

再看那边,唐煜居然还在顽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这世道太让人困惑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是他们威武的教主被人家压了,所以火气才这么大。他要是知道,只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一连赶了六七天的路,便到达了岭南的烛龙教分舵。

山峦起伏的地势,仿佛大地被推挤出的褶皱。烛龙教的分舵便隐藏在其中一条深邃的山谷中间。一座堂皇的庄园,被如烟的碧树环绕着,朱红的院墙,瓦片上沾染着几点青苔。几树桃花从里面伸出来,摇晃着秀美得手臂,缠绵地拂过人的发髻。围墙后面林立的高楼画阁,有高有低,飞起的檐角上蹲着瑞兽,映着高远的青天白云。

左擎苍到达时,门口正有几个孩童拿着木剑嬉闹,看年纪都在十岁左右,红扑扑的脸蛋,朝天的发髻,看起来分外可爱。

在唐煜的百般哀求中左擎苍已经同意松开他的手脚,但是一路上都让雪枫牢牢看着他,以防他趁机逃跑。此时唐煜掀着车子的帘子往外看,心中甚是新奇。这魔教之内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啊。他还以为只有一帮发育畸形的大叔呢。

发现过来的车队,几个小孩子远远地久喊,“喂!你们是什么人!”

后面已经痊愈的左擎苍现在自然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了骑马走在前面的夏护法一眼。夏护法便下了马走上前去,蹲下身跟一个小孩说,“你是谁的徒弟啊?”

小孩子一副傲慢的样子,“关你什么事?你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清脆悦耳的童音还挺洪亮,听得车里的唐煜哈哈直笑,跟雪枫说,“不愧是你们烛龙教的娃,说话跟你们教主都有点儿像。”

雪枫也掩着嘴轻笑,“这帮小子太崇拜教主了。”

骑在马上的左擎苍却似乎并不知道人家孩子是在模仿他,只是微微皱起眉,面现不悦,思忖着该让镇守这里的琴魔好好管教管教。

夏护法从怀里掏出鸡血石制成的夏季令牌,递给那小童看,“快进去告诉你们师父,教主来了。”

那小童的眼睛定格在玉佩上,嘴张得老大。后面的小孩都凑上来看,一下子都傻了,立马大叫着奔回朱红色的大门之内。

“师父!!!师父!!!教主来了!!!!”

眼见孩子们跟喊大灰狼来了一样惊恐地跑远,唐煜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听到车里的笑声,左擎苍更为不悦。也不待有人出来迎接,他一个翻身下马,径自往大门走去。

属下们连忙跟上,雪枫和唐煜也下了车。

一进园子,便是一方假山伫立面前,青色的藤蔓垂坠下来,葱茏苍翠。一条曲径通幽绕过假山拐入了未知的地方。再往里走,两旁都是繁茂的青叶簇拥过来,却很少见到花色。只是这青叶上都带着淡淡的香气,令人嗅之舒畅。

“这园子真不错~”唐煜不老实地蹭到了左擎苍身边,用扇子挡着嘴问道,“你门烛龙教总坛也这么有趣吗?”

左擎苍看都没看他,一脸端严,“退下。”

唐煜低笑两声,也不再继续烦他,乖乖地在他身后跟着。

不多时,镇守这里的舵主琴魔便带了一队教众快步迎上来,一见左擎苍,立时齐齐下跪,高声道,“教主万寿!地明王千福!”

左擎苍道,“免礼。”

那琴魔拥有一张天魔琴,传闻他奏出的音乐可以惑乱人心,甚至引发手足相残父子相杀的惨剧。只是这琴魔的长相确实是相貌堂堂,英挺俊朗,看得唐煜眼睛一亮。

左擎苍被迎入正厅,与分舵的舵主教众们会面。短暂的接风后,琴魔见教主累了,便为众人安排了住屋。到唐煜的时候,只见对方对自己笑嘻嘻的,不停抛媚眼,便觉得有些奇怪,眼睛瞄向教主时却被吓了一跳。

爹呀……那脸黑得都能研墨了……

半晌,教主发话了,“他跟本座住。”

琴魔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是教主的小情人儿。

怪不得以前没见过……是新入教的么?

为教主准备的房间,自然不能怠慢了,只是时间仓促,也只能尽量周全。此时夕阳斜照,屋中分割碧纱厨和内间的罗纱上仿佛冉冉升腾出了紫霞,摆在搁架上的玉器柔柔地折射着余光。香料在铜兽口里燃烧着,飘出袅袅的白烟,熏了一室的清甜。

可是即使是如此齐整精美的屋子,还是不能驱散左擎苍从刚才开始头上一直盘旋的乌云。

唐煜跟在他身后刚进了屋,就听左擎苍吩咐正在那里摆茶具煮茶的下人退下。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呵呵,干嘛让人都退下啊?想我啦?”唐煜往楠木椅子上一坐,一点儿不客气地开始给自己倒茶。

可是一杯还没斟满,忽然喉间一紧,一口气卡住不上不下。下一瞬,身体已经被一个强悍的力量提了起来。

左擎苍卡着他的喉咙,面上一片冰寒,“唐煜,本座留你到现在,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你最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样!”

性命倾微之时,唐煜也嬉皮笑脸不了了,用力地扒着左擎苍的手,面上憋得通红。左擎苍终于松开手时,他跌倒在地上有些狼狈地咳嗽着,黑眼珠被呛出的眼泪洗得越发剔透,几分文弱的样子,匍匐在自己脚下,让左擎苍心情终于稍稍通透了些。

一路上一直有气不能出,现在看着对方示弱,总算痛快了。

唐煜渐渐平复,抬起头来时,却仍然是笑着的,“苍苍啊,你是不是吃醋啦?”

左擎苍一愣,但立即矢口否认,“放屁!”

“哈哈,你果然吃醋了~”唐煜不仅没有害怕伤心,反而笑得越发灿烂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灰尘,“是因为我刚才多看了琴魔两眼吗?”

左擎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慌,但脸上却越发凶狠了,“再胡言乱语,本座撕了你的嘴!”

唐煜却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威胁似的,趴在桌上用手支着下巴,“这是不是代表,你已经深深爱上我啦??”

左擎苍冷笑一声,“你也未免太高看痴情花,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这痴情花香是经过我加工的,威力比原本还要厉害,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逃脱呢~”唐煜得意洋洋地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承认吧,你爱上我了~”

拳头攥紧又松开,左擎苍不再看他,拿起刚刚下人斟好的茶,故作镇静,“你继续自我陶醉吧。”

“哦?那你要是没爱上我的话,我可就去找琴魔了啊……”

“你找他做什么?”左擎苍放下手中茶杯。

唐煜挥舞了一下手中扇子,“我堂堂采花贼,当然是去采花的啊~”

左擎苍心头一紧,想起来之前唐煜说过,喜欢那种英挺阳刚的男人,而琴魔恰恰非常符合他的标准。

眉间一皱,“不准去!”

“耶?为什么不能去啊?”唐煜一脸的“我不明白”。

左擎苍正色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本座的娈童,你再去招惹别人,置本教主于何地?”

“恩……”唐煜咬着嘴唇想了想,“说得也是……”

左擎苍刚一抬头就看见一坨红色往他身上扑来,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唐煜抱住,然后干脆利落地堵上了嘴。

左擎苍一脚把人踹开老远,“你干什么!”

唐煜倒退三步站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是你的娈童啊~娈童当然要干娈童应该干的事儿嘛~”

左擎苍开始觉得头疼了。

你说你一采花贼总是这么敬业做什么?

一怒之下拂袖而起,点了那人的穴丢到床上,自己开门出去了。

沿着曲折的游廊,左擎苍漫步进入一座僻静的花园。四下种满了兰草,缺少艳色的点缀,也就显得有点乏味。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座怪石堆砌出的假山后面传出可疑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左擎苍一皱眉就想掉头离开,却忽然听见雪枫柔魅的笑声,“高阳啊,都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这么扭捏放不开啊……”

高阳是夏护法的本名。

左擎苍重重地咳了一声。

假山后面的声音一下子断了。不多时就见雪枫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走出来,夏护法低着头跟在身后,脸色潮红,看都不敢看教主一眼。

走到左擎苍面前,两人一齐下拜,“教主万寿。”

“免礼。”

两人刚一站起来,夏护法就说到,“属下……属下还要去清点琴魔献上的贡品……教主可还有吩咐么?”

“退下吧。”

“是。”高阳逃命一样跑远。

雪枫微有不满,“你看你都把他吓成什么样子了。”

“雪枫,我应该告诉过你,应该收敛一些了吧?”左擎苍看着高阳离去的背影,“再玩,就要认真了。”

“教主……您这个刚收了一个娈童的人……”

左擎苍眼刀一横,“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起码我还很疼惜小高呢。教主您对待您屋里那位的手段可就太粗鲁了……”

“那是他活该。”

“啧啧,我真是替唐公子感到惋惜,被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看上。”雪枫用水袖擦擦眼角,仿佛真的在擦泪似的。忽然他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他人呢?教主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点了穴锁房里了。”

雪枫盯着他看,好像他是外星人。

当然,那会儿还没有外星人这个说法,用“天外飞仙”比较合适。

“教主……他真的是你的娈童么?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雪枫正色道,“玩笑归玩笑,这个唐煜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还一直不知道。只当是你已经搞清楚了,我也没多问。”

“他是出岫城的弃徒。”

“出岫城?!”雪枫睁大眼睛,“教主你疯了么?”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软禁着他,也不打算再将他活着放走。”

“那干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

雪枫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迟疑着问道,“你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

左擎苍反射性地否认,“没有,只是玩玩而已。”

雪枫半信半疑,准确地说,是完全不信。

毕竟这可以算是左擎苍的初恋和初夜……

虽然这种说法有点吓人……不过对于左擎苍这种看上去彪悍其实空白一片的雏儿来说,要陷进去实在太容易了。

第 5 章

左擎苍不相信自己真的爱上了唐煜。人怎么可能因为闻了一下花香就对另一个人产生欲望呢?

他堂堂烛龙教教主,怎么能就这么栽在一个小小采花贼的手上?

他不服!他不甘心!

可问题是当晚的接风宴后,他带着几分醉意回到屋里对上那个人的黑眸子时,还是觉得心脏深处有一处柔软又敏感的地方悸动起来。

头有些微微的晕眩,都是因为唐煜的问题心里郁结,所以多喝了几杯。下人为他端来热茶,他抿了几口,便把所有伺候的人都遣散了。

唐煜的穴道还没有解开,侧躺在床上幽幽地看着他。

“你喝醉了?”

“没有。你才喝醉了。”

左擎苍说了必要的表达词汇以外多余的话,于是唐煜确定他有些醉了。看起来跟平时那副高傲冰冷的样子有了微妙的不同。

脸上刀削斧刻般的俊朗轮廓,染上了几点带着酒香的酡颜,身上属于教主的华丽银袍被有些不耐地扯开领口,他还嫌不够舒服,把束住头发的发带解了下来,一头看起来十分柔顺的头发尽数披散,直垂腰际。

“苍苍,你真好看。”唐煜真心地赞美了一句。

“胡扯,本座怎么会好看。”

“没有人这么夸过你吗?”唐煜此时的声音,竟然也有几分温柔。

“本座是烛龙教教主,怎么能用好看来形容。地明王和你这个样子的才叫好看。”

“哈哈,你也承认我好看了啊~”唐煜弯起眼睛笑,“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猪也不喜欢你……”左擎苍哼了一声,声音里却失去了往日的冷淡。

唐煜开始觉得这个教主越来越有意思了。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好玩。他万分期待。

趁着人醉了,他循循善诱,“苍苍,我身上都麻了,解了我的穴吧?”

左擎苍却瞪着一双眼睛否决,“不行,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唐煜柔下声音,听得人心都要醉了,“我不走。你还在这儿呢,我走去哪里啊。”

“我不相信你。”

“我发誓,要是我离开你,就让我心遭受一世折磨,不得圆满。”唐煜口气真诚,红润的嘴唇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眼眸中熠熠闪烁着真情。

左擎苍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外吩咐了两句什么。不多时,只见一个下人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一条长长的银质锁链。

左擎苍用锁链的一头扣住唐煜的右脚踝,另一头扣在了床柱上,然后伸指疾点,一股劲力透入,解了唐煜的穴道。

唐煜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地上,好好地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都咯咯直响。然后他拉了拉那条锁链,长度倒是很合适,让他能在屋中自由活动,可是出不了大门。

“苍苍啊,你真是太多疑了。”唐煜有点不满地摆摆手指头。

左擎苍觉得头晕晕的有些不舒服,便想躺下休息,走到床边伸开双手,也忘了现在自己不是在烛龙教总坛的问题,习惯性地等人来为他更衣。现在屋里只有唐煜一人,他便自然而然走上前去,从后面伸手环过左擎苍的腰际,轻轻地拉开了腰带上的衣结。

靠得过近的暧昧距离,唐煜的气息洒落在颈窝里,热热的,痒痒的。

唐煜的手修长而灵巧,快速地跳开一层层的衣襟,身上那暖融融的绮霞香仿佛能蒸腾出胭脂色的云烟,一团团缭绕过来,无路可逃。

慢慢地,空气里浸染上一层微醺的意乱情迷。

当唐煜的轻吻掉落在他的颈窝里,他轻轻地吐出一口微微颤抖的气,闭上了眼睛。感觉着那双光滑和暖的手沿着皮肤滑过,带起一片敏感的战栗。

不知是什么时候,左擎苍变成了趴伏在床上的姿势,唐煜附在他的背脊上,环着他的腰身,沿着脊椎落下一长串缱绻的吻。

完全的契合,即便是承受的一方也得到了从未品尝过的快乐。如此奇特,酥麻的疼痛中无止无休的欢愉。

左擎苍没有顾忌地叹息着,宛如身临仙境。头向后仰起,青丝流泻,下颚与脖颈间弯出优美而阳刚的弧度。

之后,两人相拥而眠,睡得如此香甜,甚至没有梦境的侵扰。

翌日,左擎苍一睁眼,就看到唐煜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头黑顺长发也未挽起,披散在身后,红色长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露出胸前大片如雪的肌肤,素手伸出广袖,用一根银签拨弄着桌上的香笼。

空气里的香氛也和昨日不同,大概是唐煜用自己调制的香替换了。那味道仿佛是清晨初开的小荷,花瓣上还凝结着未散的露水,微风一拂,便害羞一般轻轻摇晃起来,清雅中不失甜美。

红袖添香暗销魂,说得就是此时此刻此景了吧?

左擎苍清早起来,睡意还未全消,有些看呆了。

盖上香笼的盖子,唐煜转过脸来,看到已经睁开眼睛的左擎苍,面上扬起笑意,“醒了啊?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叫你。”

这一说,才把左擎苍给惊醒了。后面传来的熟悉的酸胀感觉,让他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第一次是被迫的,这第二次怎么解释?

酒后乱性?虽然他确实喝得多了点,但也还没到醉得失去理智的程度吧?

越想,就越懊恼,脸也就越黑了。

半晌,他默默坐起身来,捞起附近衣架上搭着的长衫披上,就要下床。结果脚刚一沾地,腿一软,若不是及时扶住床栏,差点就要很没形象地跌倒。

唐煜忙过来扶住他,轻笑着说,“慢点。”

左擎苍冷着脸,推开他。

竟然被做到腿软……

脸丢到姥姥家去了……(虽然丈夫国没有姥姥这种说法,不过意思相近……)

唐煜还一脸歉意,“哎,都是我不好,昨晚没控制住……”

“住口!!”

“好好,我不说了~来快把衣服穿好,不然要着凉了~”唐煜屁颠儿屁颠儿地拿了外袍披在左擎苍肩上。

左擎苍缓步走到桌前,命令道,“去让人打洗澡水来。”

唐煜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就跑到门口唤人去了。

左擎苍心里乱糟糟的,一直到沐浴净身完毕,一句话都没再说。唐煜原本想帮他清理,但是对方那不善的眼神儿明显是在拒绝,无法,他只好乖乖坐在床上,研究研究能不能想办法把脚上的锁链拆下来。

左擎苍出来的时候,他又颠儿颠儿地跟了过去,“苍苍,我帮你擦头发?”

左擎苍这回没怒,也没踹人打人,静静地在铜镜前坐下。唐煜拿了巾子,站在左擎苍身后,顺着湿漉漉的黑发轻轻地擦拭着,发梢的水珠凌乱地洒落,沾湿了他的缎子鞋面。

“痴情花的毒,要怎么解?”左擎苍倏然问道。

唐煜的手一顿,半晌,才说道,“需要用寒情花的毒针,提取毒液,再用一些其它药物中和。但是寒情花毒性太强,就算是这样,风险也是有的。”

按照异物志上的记载,寒情花与痴情花共生之花,仿佛是痴情花的护卫一般。若是有人企图接近痴情花,它会释放出花刺,刺上含有剧毒,中毒者将受寒毒折磨,等到生气耗尽,便会死去。若是中了纯正未经稀释的寒情花毒,世上无药可解。

“你知道怎么配解药么?”

“知道是知道……”

“把配方写出来。”

唐煜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到左擎苍侧面,蹲下来,目光里有几点可怜几点忧伤,“为什么要解毒啊?我对你不好吗?”

左擎苍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喜欢我不好吗?”

“问这么多做什么,把配方写出来。”

“我不写!”唐煜忽然站起来,第一次脸上现出几分生气的神色,“那解药的毒性太大了,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给本座下毒!”左擎苍也怒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是怕我解了毒会杀了你?好,本座保证,就算解了毒,也留你一条狗命!”

唐煜这回却没被吓住,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我偏不写!”

“不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你就杀了我吧!”

“你……”左擎苍被顶了回去,气得直想吐血。

两人对峙半晌,左擎苍忽然不再看他,拿起一根发带草草束了头发,抬步往门外走,临出去时冷笑一声,“你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解法么?”

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唐煜切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找死你也找不着!”然后一甩袖子,躺回床上生闷气去了。

岭南园的烛龙殿,有三层楼那么高,六根朱漆柱撑起高高的檐顶,藻井上描绘着盘绕成团的烛龙神,从口中垂下华丽的宫灯。左擎苍端坐在殿堂正前方的烛龙雕像之前,一身玄底红纹华服,威仪万千,只是松松束起的头发有点不够严谨。他接受着分舵中所有教众的参拜,听琴魔禀报这一年以来的收入情况。烛龙教每年的收入除了接受一些信众的供养外,还有一些贩卖私盐、酒楼食肆、赌场、角斗场等等的生意。另外,在左擎苍还是天明王的时候就一直在策划与晏国的朝中的几位重臣攀上关系,这也是为什么烛龙教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壮大起来的原因。

左擎苍有些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呈上来的账本,又听几名长老禀报了一些分舵的发展情况,做了几项决策。这一处理就是两个时辰,众人才依次告退。

事情都处理完了,左擎苍才挥退了众人,到偏殿去稍作休息,用午膳。雪枫也要退下时,忽然被唤住了。

“地明王,你去让人看看唐煜有没有吃饭。”

雪枫一下子笑了,“你身边那么多下人,干嘛使唤我?”

左擎苍当然不能说他还在跟唐煜吵架所以不想让对方知道是自个儿派人过去的,于是他沉着脸问了句,“怎么?本座还不能使唤你了?”

“能能能,我这就去还不行吗。”

“还有……”

“还有什么?”

左擎苍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找寒情花”这句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了,你去吧。”

虽说中了这痴情花毒,不过现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害处。没必要为了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拿性命去冒险,对吧?

这事儿还是先缓缓吧,等回了总坛再说。

他可不是因为看见唐煜那副委屈的样子才不去找解药的。

在岭南分舵休息了三天,一行人再次上路。雪枫和唐煜依然坐在车里,左擎苍和夏护法带着其余教众骑马而行。穿越过山地,进入了广袤的平原地带,和煦的春风扑面而至,原野辽阔,农田成片。一路上也颇为顺利,没有碰上山贼什么的破坏心情。

沿途又视察了几个烛龙教据点,一行人就这么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向着目的地前行。

这拨人里,最闹腾的可能就数唐煜了。有一次进了一座大城时正赶上集会,大街小巷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就不用说了,还有很多耍把式舞狮唱戏的艺人在表演。街上摩肩接踵人挤人人推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走散。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唐煜一把拉住他们的教主大人就往人堆儿里钻,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更诡异的是教主大人虽然面色不善但是也没挣扎,居然真的就这么和他消失在人群里了。

这可把雪枫等人吓傻了。教主这要是出了点事儿什么的可怎么办啊?

于是一伙儿人疯了似的找,找了一天连个影儿都没见着,最后无法,只好到事先定下要住的客栈去等。

那厢急招火燎地都要上房了,这厢唐煜和左擎苍,准确地说是唐煜正玩得不亦乐乎。围着看喷火、胸口碎大石这种把戏还看得津津有味,被小乞丐偷了两文前居然还追出了半条街去,最离谱的是居然买了俩糖人回来,还递一个给左擎苍。

左擎苍脸有点儿僵,“不要。”

“为什么呀?都买了~”

“不要。那是小孩儿喜欢的东西。”

“嘿嘿,苍苍你别不好意思啊,你手下不会看到的。”

“……”

鬼使神差的他还真的把糖人接了过来,一只笑容可掬的小猪,黄澄澄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左擎苍从来没有吃过糖人。从小他爹就把他圈在教中练武,别说赶集吃糖人了,就连山都很少出。后来长大了,可以自由行动了,却早已经过了吃糖人的年纪。

唐煜看着这个一脸威严的男人认真吃糖人的样子,一下就笑了。

左擎苍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嘴角粘上东西了。”

左擎苍正打算抬手抹去,一阵暖香却忽然笼罩过来,眼前一花,嘴角一阵湿软。

大庭广众的,唐煜竟然把那糖屑舔了下去……

周围过路的行人看见的人以为是小两口打情骂俏,开玩笑地吹着口哨,左擎苍脸上一黑,拽了唐煜就走。

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他转身对着唐煜劈头就骂,“你疯了么!”

唐煜却不在乎地眨眨眼睛,“不好意思,你太可爱了,就没忍住。好啦好啦,我错了……别生气……咱们再去吃汤圆吧……”

手一热,又被拉住往附近的一个小摊走去。左擎苍看着两人挽在一起的手,心里浮上一层奇怪的感觉。

酥酥软软,好像变成了桂花糕,化成了甜甜的味道。

这感觉最近频繁出现,在遇见唐煜之前,却是没有过。

是不是爱上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

不论他穿什么,做什么,什么表情,什么语气,都觉得那么可爱美好。就算吵架,就算生气,如果看不到的话,也会想着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两人在小摊上坐下来,唐煜点了两碗汤圆,还有羊肚和小酒。菜很快被端上来,大瓷碗里热腾腾地冒着烟,馋得唐煜口水直流,马上拿了汤勺舀了一颗放进嘴里,结果被狠狠地烫到了。

他一边呵着气一边上蹿下跳的找水,左擎苍见状便赶紧倒了杯酒递给他,谁承想这酒辣的不行,一下子就把他给呛着了,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甚为狼狈,然后还张着嘴不停哈气,“亲爹啊……老板你这汤圆吃一口就要了命了啊……”

看着那副闹腾又滑稽可爱的样子,左擎苍没注意到自己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唐煜一下子不闹腾了,嘴里热辣辣的疼也忘了,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盯着左擎苍看。

左擎苍止住笑意,问他,“你看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你笑耶……”

左擎苍一愣。

唐煜又兴奋起来,“虽然之前也不是没笑过,但都是冷笑啊。这回是第一次看到你真的笑耶!!”

冷傲的脸上褪去严酷,眼睛弯起,笑得露出几颗牙齿,仿佛有无限阳光冲破阴云蔓延开来。

左擎苍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尴尬,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我又不是残废,当然会笑。”

唐煜却似乎不这么认为,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住了左擎苍的手。

指间相扣,左擎苍心中一颤。

“你笑得真好看~”

此时旁边一桌带着刀剑的江湖人的一句话语落到左擎苍耳朵里,“……乾坤楼瑶山派已经在集结了……”

左擎苍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凝神谛听。

“只要……”

“啊!”唐煜突然叫了一声,指着不远的地方,“那儿有变戏法儿的!走咱们去看看……”

他这一说话,左擎苍就听漏了,但心里已经有了个结。他没说什么,还是跟着唐煜继续去玩闹。

当晚回到客栈,他便秘密叫来夏护法,吩咐道,“你先行一步,去通知美人谷、贪狼道、毒门和雪山派,会面地点改为栖云山庄。”

夏护法一听此话,有些惊讶,“教主,属下不解……”

左擎苍微微眯起眼睛,寒光一闪而过,“本座怀疑我们与其它四邪会面的事可能走漏了消息,被正道知道了。以防他们在琉璃台设下埋伏,还是谨慎些好。”

夏护法听了,面上也凝重起来。

“本座不能确定是我们这里出了叛徒,还是他们四个那里。记住,此事必须亲自告诉四派掌门人,不要透露给别人。另外,飞鸽传书天明王,让他通知栖云子,为会面做好准备,从总坛增派点人手过去。”

“遵命!”

夏护法离开后,左擎苍微微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左手。

白天被唐煜握住的那只手。

只是此刻,心中在想起这个名字的刹那,除了那熟悉的柔软感觉,还带上了几分不安和犹疑。

第 6 章

原本前往大苍山的车队走到一半忽然拐上了另一条路,这令唐煜甚为不解。

“苍苍,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啊?”吵着要和左擎苍一起骑马并且耍赖成功的唐煜策马上前问。

左擎苍看他一眼,“跟着就是了。”

这两日他一直让唐煜不离左右,不着痕迹地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要说唐煜,整个队伍除了地明王,没有人知道教主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队伍这数日间从大路绕到小路,又从小路转到大路,不仅没有前进,反而往来时的方向行了一些似的。兜兜转转得都要绕晕了。然后在某一天清晨,他们进入一片石林。

无数千百丈高的巨大岩石拔地而出,古怪地堆叠成陡峭的山峰,崎岖干涸的棱角,上面附着着黄色的泥土和零星的植物。一些巨岩上方相互勾连,仿佛是人为修葺的桥梁,又好似是天然而成。此时初阳刚刚从东方磅礴而出,金色的阳光斜斜照射在凌厉的石面上,厚重而雄壮。一只苍鹰盘旋在高处,鸣叫声响彻九霄。

林立的石峰夹出的一条峡道上,一行人马急速前行。由于快到目的地了,雪枫也不用再坐在车中假扮左擎苍的伴人,而是和众人一样骑马疾驰。凌乱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迅速地拐过一道道山弯。

此时峡谷中倏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哈哈哈哈……左擎苍!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气派啊!!”

众人一惊,这世上敢直呼左擎苍名字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左擎苍一勒马,抬眼向着一座高峰望去,准确地捕捉到立在石顶的人。

魁伟的身形,比左擎苍还要高大几分,浓黑的剑眉,虎目如炬,粗犷的轮廓中透着豪放不羁。他一身黑色玄武甲,手中握着一柄青铜长钺(长柄的斧)。斧头上弯月形的长长锋刃上反射着尖锐的日光。

那么陡峭高耸的石峰,鲜少有能够借力之处,能上去的人无疑有着卓越的内力和轻功。

左擎苍朗笑数声,运上了内力的声音震人耳膜,“原来是七杀道主!!”

骆弘义,此次五邪会之一的七杀道主人。七杀道,本是源于一伙东方沿海地带的海盗,但是后来出了一个武功盖世的首领名叫七杀,便发展成了一个独立宗派,并且越来越繁盛,渐渐离开了海上,在东方的枯木林里安驻下来,如今已经是邪道五强之一。七杀道中弟子个个英勇嗜杀,他们的道主就是典型代表。

左擎苍还是天明王的时候,曾经与骆弘义有过数面之缘,交情算得上不错。

只见左擎苍一蹬马背,身体如离弦的箭一般飞起,跃向附近一座石峰,然后脚踏上岩石的瞬间,再一次轻盈飞起,借着那石壁上数处不明显的突起纵身几跃,似是凌空向上飞去,青花袍迎风招展,如雄鹰张开了翅膀般行云流水,不多时便到了峰顶,与临峰上的骆弘义遥遥相对。高处凛冽的风扬起他的散发,广袖盈满了风,一派俯仰天地的气魄。

唐煜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他还没见过这么帅气完美的轻功。

这就是左擎苍的实力么?

高处,左擎苍与骆弘义遥遥相对,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对峰上的人以及下面的教众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的每一个字,“骆兄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

骆弘义豪爽一笑,“几里外就听见了教主疾驰的马蹄声,这不是就迎接来了!”

“能得骆道主亲身相迎,左某荣幸。”虽然说着荣幸,可是傲然之气丝毫不减。

“哈哈,好说!”骆弘义大手一挥,“我可还等着跟你切磋的机会呢!”

“左某随时奉陪。”

骆弘义潇洒一笑,说道,“好!痛快!我先行一步,栖云山庄再会!”

“请!”

话音落,那骆弘义纵身一跃,便消失了身影。

左擎苍也疾风一般从峰顶上降下,在一处突起的石壁上一点,转瞬间再次端坐于白马之上。

雪枫策马走到他身边,“看来雪山派和毒门应该也已经到了。”

栖云山庄离雪山派和烛龙教总坛都比较近,毒门身处晏国中部,比七杀道路程稍近,若是七杀道已经到了的话,那两个门派没有未达的道理。

烛龙教与这两个门派少有联系,这次会面最难揣测的就是他们的意见。

左擎苍没说什么,扬起马鞭低喝一声,便疾驰而去。

大约又行了几里,转过一座岩壁,眼前大约一里之遥的地方倏然出现一道直刺苍穹的庞大石峰,嶙峋虬结的石块堆叠成粗犷又雄壮的山峦。巨山顶端烟云缭绕之中,隐隐可见许多亭台楼阁的影子,渺渺茫茫的,仿若随时会消失的仙人居所。这道山峦与四周许多较为低矮的山石峰峦间有索桥勾连,那些石峰上也有一些楼台,逆着阳光变成了玲珑的剪影,高矮相依,飞起的檐角上挂着铜铃。被朝阳染成金黄色的层云激荡开来,一片会当凌绝顶的凛然壮然。

而此处的地面上也多是覆满了坚硬的岩石,借着山势一点点攀高,遥遥的可见一条羊肠小阶曲折地从石砺中依山而上,一边是陡峭的石壁,另一边就是万丈深渊。

这便是栖云山庄了,主人栖云子一向喜欢逍遥世外,少理江湖中事。但由于早先被仇家追杀时受过烛龙教的庇护,所以这次五邪会的忙,他不会不帮。

唐煜环顾四周,只觉景色奇丽无比,满眼都是新奇,“苍苍这是什么地方啊?那房子建在那么高的地方,要想买趟菜多不方便啊?”

众人见到此种场景向来只有惊叹,还真没考虑过买菜的问题……

左擎苍只说了句“闭嘴”就翻身下马,走向那条长阶。

这么长的台阶,要是没有轻功的话,只怕爬到一半儿就要累死了。好在左擎苍带在身边的随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没有人会拖后腿。唐煜虽然没怎么展露过武学,但此番也能堪堪跟上左擎苍和地明王的速度,这令左擎苍有些惊讶。

还以为这不学无术的采花贼是个半吊子,没想到还真是有两下子。

不过也是,要是采花贼轻功不好的话,完事儿后怎么逃走?

到达山顶的时候,栖云子已经亲自带着人在高达十丈的山庄大门前等候,提前到达的夏护法也在队列中。左擎苍与栖云子见面后,连寒暄都十分简洁。

“左教主,这是最后一次了吧?”大约五十岁上下的栖云子问道。

左擎苍回道,“最后一次,从此栖云山庄跟烛龙教再无瓜葛。”

“好,感激不尽!左教主请。”

一行人被安排在栖云山庄的东行馆。围绕着一方天井建造的圆形楼阁,天井当中有一方池塘,碧绿的水面上浮着数朵奇异的蓝色睡莲,幽兰的色泽,仿若星空般魅惑。

下人已经帮左擎苍把东西安顿好,而他首要要做的是听夏护法向他回报任务的完成情况。

“属下与教主分开后先给天明王传了书,之后便去通知毒门改道,又往西在路上拦住雪山派,接着拦住了美人谷的人,最后才通知的七杀道。他们当时都在去往大苍山的路上,所以不难找。”

“雪山派毒门和美人谷的人态度如何?”

“雪山派有些傲慢,来的只是副座,掌门没有来。毒门看不出什么端倪。美人谷……还是老样子。”

左擎苍冷笑一声,“哼,本性难移,这回雪枫又要闹腾了。”

夏护法沉默地低下头去,耳根有隐约的泛红。

左擎苍微微一摆手,“下去休息吧。”

“谢教主。”

一个人在屋里呆了一会儿,突然发觉少了什么。

照平常来说,唐煜应该早就找他来了,现在跑到哪去了?

这么想着,他走向唐煜的房间,推开门,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眉间不自觉皱起,他绕着行馆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于是只好出了行馆,到外面去找。

栖云山庄院院相连,道路曲折复杂,楼台一座连着一座,找起来相当困难。可是一向没有问人习惯的左大教主就这么一个人闷头找着,调派过来的教徒以及栖云山庄的下人冲他行礼他也跟没看见似的。

最后,他终于在山庄后面的观云台上找到了那片熟悉的红影子。

不过,对方不是一个人。

另一个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较为高大挺拔的身形,只是容貌有些许猥琐,正是雪山派的副座季同。

此时那季同正一脸色迷迷的笑容,一手抓着唐煜的手腕,另一手欲触唐煜的下颚。唐煜背对着左擎苍,看不到表情。

左擎苍拾了颗石子,指间运上内力。

季同的手刚要碰上唐煜的皮肤,忽觉手腕一阵剧痛,立刻痛叫出声。愤怒地抬起眼睛,却看到负手走近的左擎苍。原本就不怒自威的样子,此刻目光中更是带上几分骇人的戾气。

唐煜转身看到是左擎苍,立刻露出笑脸,“苍苍,你来找我?”

左擎苍也不理他,不着痕迹地把他挡到身后,“这位先生可是雪山派的副座季同?”

季同见来人气势不凡,而且就刚才那一粒石子,竟然可以把他的手腕打到脱臼,可见功力深厚。

于是强忍心中怒火,问道,“阁下是?”

“左擎苍。”

季同一愣,竟然是烛龙教教主。

这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季同的眼神在左擎苍和他身后的唐煜身上转了两转,随即忍痛拉开一个笑容,“没想到唐公子是左教主的人,刚才唐突了,还请恕罪。”

左擎苍眼中闪过厌恶,“副座还有事么?”

“岂敢,本副座只是四处闲逛,巧遇唐公子而已。”

“既然如此,告辞了。”左擎苍说着,一扯唐煜,往来时路返回。

一路上左擎苍都冷着脸不说话,唐煜就在他身后被他拉着走,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进到行馆之中,唐煜才扯了扯他,“苍苍?生气啦?”

“闭嘴。”

“怎么自从到了栖云山庄你就一直叫我闭嘴?”

“……”

“呵,苍苍你又吃醋了。”

左擎苍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危险,“你一个人跑出去干什么?”

“刚刚去找你,结果你在和夏护法说话,我就自个儿先出去溜达了。没想到碰上个色鬼。”唐煜一打折扇,“哎,都怪本公子太风流倜傥……”

如果现在有一个符号可以表示左擎苍的心情,大概就是贴在额头上的暴怒符号了。

唐煜一看火山要爆发了,赶紧收敛了点,柔下神情,“别生气了。其实刚才你要是没有出手的话,我一把迷香就能让他全身瘙痒三天三夜,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不用担心。”

那水光滟潋的黑眼睛中无尽蔓延的深情,令得左擎苍别过头去。

这种眼神,再多看一会儿就会心软了。

“没我的允许,不许踏出行馆半步!”冷声说完便转身离去,没再看他一眼。

当晚,唐煜摸进左擎苍的房间。左擎苍正在擦拭海牙刀,听见门响,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但是白天的气还没消,所以依旧不搭理他。

唐煜凑到左擎苍身后,看着对方不动如山地用白手巾擦拭过碧绿的刀身,那如翡翠般的色泽,温润中又不乏凌厉。刀柄上缀着一块弯月形状的紫色玉坠,仿佛是用紫水晶雕琢而成,下面挂着紫色流苏。

唐煜忽然从左擎苍身后伸手,拉起那块玉坠看着。反面篆刻着“擎苍”二字。

唐煜低声问,“这是你的出世玉佩吗?”

所谓出世玉佩,便是当初系在冰玉瓶上送往女儿国的写有孩子名字的玉佩。十月之后,若所出孩子为男孩,便系上这玉佩,送回丈夫国,由父亲们按照玉佩认养孩子。(详情请见楔子)

丈夫国中,两个人若要结为连理,便把自己的出世玉佩相互交换。因为出世玉佩被视为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个礼物,是最重要的东西,交换玉佩,代表着把一生都交到对方手里。

左擎苍不做声。不做声唐煜也知道这确实是。

“真好看~”唐煜低笑着说,说完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左擎苍的耳垂。

左擎苍一下子站了起来,“出去。”

“还在生气啊~”唐煜转到正面,手触上左擎苍的眉心,“别再皱眉了,都要长皱纹了~到时候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这话听得左擎苍却是一愣。

唐煜第一次真的说喜欢他,虽然有点间接。

有点想问“你……真的喜欢我?”

但是堂堂教主,怎么能问这么矫情肉麻的话?

所以他拨开唐煜的手,“随你。我累了,你出去。”

“可是我想你了……”唐煜一脸的幽怨,“你看我堂堂采花贼都被你拴住了,你得负责满足我啊……”

左擎苍听得脸上发热,强自镇定,“你爱找谁找谁去!”

“耶?是谁前些日子说‘你现在是本座的娈童,要是出去找别人,至本教主于何地’的啊?”唐煜故意压低了声音学着左擎苍的口气,另一只手却已经不老实地探入衣内,在温热的皮肤上掐了一下。

“你……!”

“嘘……乖~你也忍了很久了吧~”

“放……放手!!”

“放松,交给我吧~”

“啊……”

屋内……春意荡漾……

两人连床都没上,居然就着站着的姿势,左擎苍双手撑在桌上,唐煜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腰,就这样做⊙了。

青花锦袍半挂在手臂上,结实却不夸张的胸肌上附着着薄薄一层汗珠,零星几缕散发从额前垂下,左擎苍伏在桌案上剧烈喘息着。不论几次,唐煜总是能掌控住他全部的欢愉和痛苦,令他身不由己地沉浮。

唐煜拥抱着他,也在他耳边满足地叹息着,如此近的距离,毫无间隙。

手伸到前面轻轻带着左擎苍的下颚转过脸来,同时凑上自己的唇,热烈而深情地吻着。

“苍苍,等你办完了事,带我回烛龙教吧?”唐煜一边用鼻尖蹭着左擎苍的耳朵一边问。

左擎苍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垂下了眼皮,“让我考虑考虑。”

“你不相信我吗?”唐煜手上倏然用力,把左擎苍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多情的桃花眼用力地凝视。

在这样的视线下,一向霸道的左教主竟然有些无所适从,甚至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不论如何你曾经是出岫城的人。与我烛龙教有仇。”

“那根本就是上一代的事嘛!再说,我早就被出岫城扫地出门了啊!”唐煜有些激动,似乎左擎苍不信任他这件事让他分外不安,“你见过名门正派的人当采花贼的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左擎苍被逼急了,一下子说出来这么一句。

唐煜一下子愣住了,随即黑眼睛中有一缕光芒渐渐黯淡,泄露出几分伤心。

左擎苍也有些后悔,但是说出去的话,又如何收得回?

唐煜往后退了两步,低声说了句,“我回去了。”然后便理了理衣衫匆匆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左擎苍。唐煜失望的样子萦绕在他脑海里,令他胸口郁结不已。他无处发泄,一拳打在墙上,打得整面墙都在轰轰作响,摇摇欲坠。

好在他没用上内力,否则栖云子得跟他拼了。

第 7 章

美人谷谷主朱瑾瑜是最后一个到的,刚一到就和地明王雪枫打了一架。

美人谷里出美人,这是全江湖的共识。而且这美人还是要命的美人。而美人谷谷主的美貌更是惊世骇俗,只可惜那原本完美的面容被一道划过左脸的刀疤破坏,却依然遮掩不了对方魔性的美丽。

一身孔雀蓝华袍,坐在四面垂挂着碧纱的座椅上,由四名面纱遮脸的门徒抬着凌空而至,后面随行的门徒也都是统一装扮,但是露出来的眼睛一双比一双勾魂。

可惜朱瑾瑜刚刚到了没一个时辰,就因为调戏他们烛龙教夏护法而和地明王杠上了。

“姓朱的!我今天要是没削了你!我他爹跟你姓!!”雪枫极其破坏形象地破口大骂,看得在场教众都呆了。

他们那一向魅惑温柔的地明王呢?被附身了吧这是……

朱瑾瑜一甩长鞭,嗤笑道,“那我就收下了,乖儿子!”

雪枫被气得真气暴涨,原本飘逸的水袖上携带了炽热到几近燃烧的内力向着朱瑾瑜迎头压下,白练在长空中如虹般招展,若不是面对他的敌人,会以为这是行云流水的舞蹈。朱瑾瑜手中青蛇鞭也如灵蛇般抖动起来,一鞭划过便是烈风凛凛,巧妙地拨开袭来的劲力,盘绕着白练迅速游向雪枫,雪枫向后仰倒避过那毒蛇的噬咬,同时顺着鞭子的去势抬起一脚,令得鞭子在脚腕上环了半圈,然后猛然一踏将它踩住,制住朱瑾瑜的攻势。紧接着在原地一旋,两道长练交互着甩出。朱瑾瑜面对猛烈的攻势不退反进,一个旋身从两道长练中间微薄的缝隙栖身而上,雪枫足尖点地向后退开,朱瑾瑜则借此机会反攻上来,两人就这样打到不可开交,游鞭和长袖交互舞动,仿若一场华美的双人舞,只可惜那两股雄厚的内力每一次对撞,都会撞出强烈的气流,对周围的建筑房屋造成严重的破坏。

栖云子看得心疼到吐血,另三个门派的人在一旁看热闹,没人敢上去制止。

毕竟这两个绝世高手的比试,贸然插手只怕小命不保。

夏护法也急得不行。这两个人也太胡闹了,一见面就开始打,也不看看地方。他赶紧派了人去找教主来。现在这情势,也只有左擎苍能镇住了。

教主赶到现场时,俩人已经从收云塔下打到塔顶又打了下来,连带着轰塌了附近一座小阁。

左擎苍见状,知道这会儿喊也没人听得见他说什么,于是抽出海牙刀,一招天玄刀诀第三式就上了手。云团翻涌之间,巨大的青碧刀光从天而降,宛若雷霆万钧的撼天雷向着打斗正酣的两人劈了过去。这咆哮可怕的力量存在感太强,那两人纵使抖得再你死我活也忽视不了,赶忙身形一转,避向两边。惊呼声中,那刀光轰然落地,在地上劈开一道三尺深数丈长的裂痕,烟尘飞散,尘沙蒙住众人视线。

战局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击中断,雪枫忿忿地收了长袖,轻盈跃起落到左擎苍面前,“见过教主。”

朱瑾瑜则依旧站起收云塔第二层的栏杆上,一甩阔袖,笑得华丽,“原来是左教主。还是这么玉树临风啊,看得小生真是心潮澎湃。”

雪枫以袖掩唇轻笑起来,笑声里充斥着轻蔑,“朱瑾瑜你色胆包天了,连我们教主都敢招惹?是不是活腻了?”

朱瑾瑜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歪着头看着雪枫,“乖儿子,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哦。”

“你再说一遍?!”雪枫挽起袖子就要再次冲上去,被左擎苍一手拦住。

“别闹了,还嫌不够丢脸?”左擎苍低斥地明王,然后眼神转过去看向朱瑾瑜,“谷主,请下来说话。”

朱瑾瑜一向是给帅哥面子的,大方一笑,便如惊鸿一般飞了下来,落到教主面前。

“既然谷主也到了,不如现在就进收云塔商量正事吧?”左擎苍直奔主题地说道。

朱瑾瑜说,“好啊,我没意见。”然后眼神扫向站在一边的夏护法,明目张胆地飞了个媚眼过去,“小高,我等会儿再去和你聊天。”

雪枫都要气炸了,夏护法见状,赶紧暗暗拉了下雪枫的手臂,有礼貌地回道,“谢谷主挂怀,只是在下一会儿还有要事,恐怕不能相陪了。”

朱瑾瑜仍然大方而华丽地笑着,“没事,我等你有空再说。”说完,还挑衅地看了雪枫一眼。

若不是高阳及时握住了雪枫的手,加上大事在前不能耽误,就算是教主拦他他也得先扇那贱人一巴掌。

左擎苍向着朱瑾瑜伸出手,“请。”

收云塔的第一层便是收云殿,圆形的结构,由一圈雕刻着流云图样的巨柱撑起。大殿中央的地面上有用墨玉和羊脂玉铺成的阴阳鱼,从塔顶垂直照下来的一束阳光正好落在这阴阳鱼的中心。

圆形的阴阳鱼图案周围,摆了五张玉椅,椅子之间用古朴的檀木桌隔开,上奉一琉璃杯,杯中有茶。

左擎苍、七杀道道主骆弘义、毒门门主和嵩、美人谷谷主朱瑾瑜以及雪山派副座季同依次而坐。雪枫则默默站到左擎苍身后。这五大邪派分居东西南北中五方:七杀道居东,雪山派居西,美人谷居南,烛龙教居北,而中正的便是毒门。五邪之间多多少少有过联系,只是多半逢场作戏,并无深厚情谊。

此回刚一落座,季同便面带傲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左教主这次把大家伙都找来,是要干什么呀?”

语气里带着几分刺。

昨日打伤对方手腕的时候,左擎苍就知道和雪山派的盟约基本不用指望了。毕竟对方本来就没有诚意,只派了个副座,这对于他甚至是其他门派都算得上侮辱。而他又因为唐煜出手伤人,梁子算是结下了。

左擎苍环视四周,暗自揣测这次会面的结果。

骆弘义与他交情不错,对于结盟的问题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美人谷嘛……因为夏护法在,加上朱瑾瑜是个有远见的人,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现在只剩下一个毒门门主和嵩是个变数。

如果和嵩同意结盟,那么迫于四方压力,雪山派不得不从。如果和嵩不同意,那么三对二,这盟约只能算是成功了一半。况且美人谷远居南方,若是真有个什么万一,远水难救近火。而那两派若是火上浇油,这变数就更多了。

思绪在脑中转了一圈,左擎苍朗声说道,“此次邀请诸位前来,是要商讨一件对于诸位都十分有利的提议。”

“呵呵,教主这话说得真是动听,只是不知到底是对我们有利,还是对你烛龙教有利啊?”

骆弘义一拍桌子,力大如牛的他差点把桌子拍散架了,“姓季的,你烦不烦,人家说一句你顶两句,这会还开不开了?”

季同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刚一开始就这么针锋相对,朱瑾瑜看着,轻笑起来。

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和嵩,年逾古稀的面容上纵横虬结着皱纹,透着几分行将就木的枯朽。他捋着雪白却并不顺滑的胡须,眼睛半垂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外界的纷乱。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名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十分清秀,双眼中有着波澜不惊的沉静,一身蓝衣,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古雅的气质。

左擎苍等到众人都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多少年来,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直压制我们。在座众人都有与正派首座相当的实力,门中弟子也绝不逊于那些正派弟子,却只能偏安一隅,诸位可知是为何?”

和嵩这才缓缓地出了一声,“愿闻其详。”

“正道之人虽然虚伪,但是他们由道义维持的盟约却是坚不可摧。一方登高一呼,四方皆应。而我们却是四分五裂,孤掌难鸣。试问诸位再强,顶得过他正道七八个门派的围攻么?”

“所以……”朱瑾瑜忽然说道,“左教主也想学那帮伪君子结个盟?”

左擎苍看向他,也不反驳,只是微微颔首,“不错。”

“哈哈哈……”季同忽然大笑起来。

左擎苍微微皱眉。

“哈哈哈,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谎言啊。”季同语气尖酸至极,“左教主把正道那点巧言令色的本事倒是全都学会了。说得好像是为我们大家着想,可实际上现在惹毛了正道的是谁?还不就是你烛龙教?你想拉着我们大家帮你垫背,淌这趟浑水?”

左擎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自以为没有惹到正道,可惜在他们眼里,雪山派跟烛龙教又有什么区别?”

“哼,我雪山派深居未西山中,他正派为什么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雪山派控制着未西山方圆五百里的地界,境内所有居民要向你们上贡。而正道的惊鸿居据本座所知里你们的地界并不远,对于你们的行径已经非常不满。”

“笑话,小小惊鸿居,能掀起什么波澜?”

“阁下这样说可就错了。”雪枫忽然开口道,“惊鸿居是没有什么,可是他们的大公子跟瑶山派掌门已经定了亲,焉知瑶山派不会插手呢?”

季同不屑一笑,“影子都还没有的事,不必要烛龙教来替我们杞人忧天。”

“既如此,雪山派看来是不同意了。”左擎苍转向骆弘义,“道主,你意下如何?”

骆弘义一摆手,“我认为左教主说得有理,我们七杀道结!”

左擎苍颔首,“多谢。”然后转向朱瑾瑜,“谷主的意见呢?”

朱瑾瑜托着自己的脸颊,弯起明丽的眼角,“看在教主长得帅,高阳(夏护法)又是你们的人的份上,亲家的帐我怎么能不买?”

“谁是你亲家!”雪枫怒。

左擎苍大声咳了一下,雪枫这才勉强忍住怒气。

左擎苍转向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表态的和嵩面前,问道,“嵩老的意见如何?”

和嵩仍然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骆弘义等得不耐烦,“和老头,别再装神弄鬼的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和嵩终于睁开眼睛,虽然上了年纪,声音却洪亮依旧,“左教主说得话,的确有道理。”

左擎苍说,“这么说毒门同意结盟了?”

“烛龙教与毒门相去不远,我毒门除了结盟之外,还另有一项提议,会使你我之间的盟约更加牢固。”

左擎苍挑眉,“哦?洗耳恭听。”

和嵩微微侧头,他身后的年轻男子便上前一步,和嵩扶着那男子的手臂说道,“这是我的孙儿,和远舟。”

左擎苍微微一怔,不明白和嵩把他孙子拉出来做什么。

和嵩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眼睛中流泻出几分慈爱,“不知左教主认为我这孙儿如何?”

左擎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青年,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回答,“沉静似水,深而不漏,不可限量。”

和嵩面上现出几分骄傲,干涸的嘴唇上提,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听闻左教主还未婚配,不知我这孙儿能否入得了教主的眼?”

第 8 章

“听闻左教主还未婚配,不知我这孙儿能否入得了教主的眼?”

左擎苍愣了半刻,反应不过来。

和嵩这是在……提亲?

他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发现人家没有说笑。

那名叫和远舟的青年也静静地凝望着他,不悲不喜,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只是那围绕着左擎苍微微转动的视线透露出他也在评估着对方。

左擎苍又看了眼周围,只见众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朱瑾瑜尤其明显。

一旁骆弘义哈哈笑起来,“左老弟,艳福不浅啊~”

骆弘义说得没错。这的确是艳福。那和远舟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卓尔不群,况且和嵩的儿子早夭,远舟很可能就是下一任毒门门主,这场联姻能换来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加上毒门的意见在此次会面中有决定性的作用。只要毒门愿意结盟,那么雪山派要么加入他们,要么与他们四邪为敌,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可是那一瞬间,左擎苍忽然想起唐煜来。

初次见面时笑起来露出一边的酒窝,打开折扇时得瑟地扇一下的样子,身上那股仿佛阳光照射在初绽的桃花上的暖香……

左擎苍静默了一会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对和嵩说,“另孙出类拔萃,嵩老的提议,的确十分吸引人。但是事出突然,左某需要考虑。”

和嵩并未催促他现在就做出决定,只是微微颔首,“既如此,老朽敬候佳音。”

会面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众人便先行散去,只等着左擎苍考虑好了,立一份盟约,众人签署了也就完事儿了。

待到另外四邪先行离开收云塔,左擎苍才慢慢地从椅子上起身。

雪枫看向他,“你打算同意么?”

左擎苍说,“照现在的样子,同意是最好的选择。”

“我也是这么想。”雪枫忽然弯起嘴角,“不过,可就可怜了那位姓唐的小哥了。要是你不要他了,不如赏给我吧?”

左擎苍脸上笼着一层阴霾,半晌没有做声。

雪枫端详着他的神情,渐渐收起玩笑的神色,试探地问着,“擎苍,你是不是有些事没有告诉我?”

他与左擎苍自小一起长大,共同参悟烛龙教圣典烛九阴经,左擎苍悟出阳刚霸道的天玄刀诀,而雪枫则创出阴柔飘逸的白雪心经。两人的武功相辅相成,若是联起手来,就算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旷诛恐怕也战胜不了。两人更是分别接管天明王地明王之位,愣是另一个穷途末路的烛龙教在短短十多年之内重振声威。

这一路协助走来,两人早已情同手足心有灵犀,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从一个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而左擎苍在遇见唐煜后身上的气质氛围微妙的改变,根本逃不出雪枫的眼睛。

左擎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点了一下头。

雪枫又问,“你爱上他了?”

左擎苍似乎踌躇了一下,“我中了痴情花的毒。”

“痴情花?是异物志上记载的那种痴情花?”

“不错。”

雪枫双眼一下子瞪大了,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左擎苍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现在看起来,大概是真的有。”

“是唐煜那小子给你下的??”

“是我当时大意。”

雪枫神情一变,怒色侵染了眉梢,“该死的东西!竟然惹到我们烛龙教头上!”

左擎苍低叹一声,“若要解毒,除非用寒情花的毒液。”

“但寒情花含剧毒,这不是找死么?”

“所以,我原本打算不解毒,反正这毒也并没什么实际的害处。”

“可是你没想到和嵩会向你提亲。”

“如果我不答应,毒门面子扫地,就算表面上同意结盟,难保日后不会生变。”

“但是如果答应了,你又放不下唐煜。对么?”

左擎苍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阳光跌落在羊脂玉上浮动的点点晶莹,“因为中毒而产生的东西,算不算真的?”

关于这个问题,雪枫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像是在问他和夏护法之间是不是真的。若说是真的,可当初不过是想要玩玩,他生性风流,夏护法又是个自己送上门的,你情我愿也没什么谁对不起谁的问题。可若说不是真的,自己这日渐增长的占有欲又是怎么回事?

这股子突发的迷乱,岂不也跟中了毒一样。

可如果解了毒,是不是这种感觉就会消失了呢?所有被另外一个人牵引着的喜怒哀乐,就这样烟消云散杳无痕迹了么?

这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的情感?

左擎苍在外面滞留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别馆,走到那池蓝莲花前却停驻了脚步。

不想回屋,唐煜很可能正在等他,也许知道了,也许不知道。

此时暮云上涌,橘色的霞光从圆楼的天井上空照射下来,像一片轻柔的垂纱,朦朦地笼在宁静的水面上。蓝色的花瓣上缀着几点晶莹,幽香如雾。

看着倒影在水面上的自己,渐渐的那影像却扭曲成了唐煜的样子。唐煜在对他笑,潇洒中带着甜美,看着心中却隐隐作痛,那疼痛密密麻麻的包裹了整个心房,如此真实。

他到底在心疼些什么?他和唐煜的未来么?

怎么可能,他们才认识不过月余,自己也只是因为中毒才对他有了不同的心思,一切都是因为那花香,都是假的,只要毒解了就没有了,有什么可心疼的?

他是烛龙教的教主,他的责任是振兴烛龙教以及保护教众,他所作的一切决定,都应该是建立在这个考量之上。

“苍苍。”

左擎苍全身一震,过了半刻,才缓缓转过身来。

唐煜站在他面前,脸上却不见了以往总会露出的飞扬和生动,黑眸子静静地凝望着他,里面暗暗盘旋的幽光,隐藏了未知的骇浪。

明明昨天还见过面,今日再见,却隐隐多了分怯意。

左擎苍心中纷乱,面上却仍然冷漠一片,“何事?”

唐煜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被针刺到了的反射一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要和毒门的和远舟成亲了?”

“谁告诉你的?”

“是不是真的?”

左擎苍漠然地转过脸去,想要离开,“这是我烛龙教的事,与你无关。”

手臂一把被抓住,而且那力量还颇为强悍,左擎苍随意一挣之下竟然没有松动。

回头,却惊觉那美玉般的面容上,此刻是山雨欲来的沉寂压抑。

“与我无关?烛龙教与我确实无关,可是你,与我有很大的关系!”

“哦?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唐煜说不出来,脸颊憋得微微泛红,神色间有无可奈何的受伤。

左擎苍心里一紧,眉头皱了起来,微微用上些力抽开自己的手臂,“有话回屋说。”

唐煜终于没有再坚持,默默地跟在左擎苍身后上了楼。看到刚刚那一场景的教徒们连忙低头让路,只道这唐公子这回要被抛弃了,虽然觉得惋惜,却也不乏一些看好戏的兴奋。

没办法,自己疼得刻骨铭心,对于其他人来说其实只是无关痛痒。而会与你一起疼的那个人,通常就是让你疼的人。

屋里窗子开着,吹进了花树上的几片白花,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昨日激情残余的温热,此刻两人心里却早已凝结成霜。

昨晚的争吵还没有结束,今日却又添上新的一笔。

左擎苍让唐煜先走进去,他在后面关好门,拴上门闩。

刚一转头,便倏然被熟悉的香氛覆盖,唐煜已经扑了过来,猛地把他推到门上,不顾一切地吻上来。左擎苍被吻到透不过气,一使力推开他,低喝到,“你闹什么!”

唐煜此时已经褪去了刚刚在外面强装的镇定,眼睛都有些发红了,神情激动地看着他,“你已经爱上我了!怎么能去和别人成亲!”

左擎苍却无法与那双黑眼睛对视,视线落在一边桌子上的香笼上,“那只不过是痴情花的香而已。没有那花香,你我什么也不是。”

“什么都不是?”唐煜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音色里有些微的破碎,但是下一瞬他猛地往前一步,抓住左擎苍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你感觉不到我么?”

左擎苍想要抽开手,可是对方又拉着他的手向下,滑入衣领之中。触手的感觉如浸润过牛奶的玉石,柔滑而紧致。

“在这样做的时候,你心里就没有一点触动么?”

左擎苍像被蛰了似的收手,“那只是情欲而已!”

“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什么要去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

“只要解了毒,就不会再有喜欢不喜欢的了。”左擎苍硬着心肠经过唐煜身边,把跨在腰间的海牙刀挂到床边的架子上,借此避过和唐煜正面相对的境况,“和毒门结亲,对我烛龙教有利。”

“所以你就不要我了?”唐煜的眼神幽幽地从背后刺过来。

“……”

唐煜追到他身边,试探般地去握他的手,声音里有着浓浓的伤悲,“别走,那个和远舟能做的,我都能做……不要和他成亲……”

指间紧紧的绞缠摩挲,卑微的语调,听得左擎苍内心颤抖。

但是他却狠心甩开那只手,沉下声音,“唐煜,本座决定了的事,谁也不能改变。你若再纠缠,休怪本座无情!”

许久,后面都没有声音。

左擎苍想回头,又不敢回头。

若是回头看一眼,会看到什么?他想象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有点想笑。中了痴情花的明明是他,为什么唐煜却比他表现得更像那个万劫不复的人?

只是,在说出那每一个绝情字眼的时候,心口痉挛一样的疼,才是他中了毒的昭示。

半晌,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你会后悔的……”唐煜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有气无力,然后就拉开门出去了。

左擎苍这才放松一直紧紧绷起的全身,用手扶住身前的茶几,长长呼出一口气。

可这刚一放松,便感觉到喉咙里像梗住了什么东西,憋得整个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看来,还是应该尽快制出能解痴情花的解药才可以。

第二天,左擎苍请夏护法拿出已经拟好的同盟书,烛龙教、七杀道、美人谷以及毒门都在上面署了名,唯有雪山派的季同声称要先回未西山向冰叶主人回报,再做定夺。盟约已成,大概再逗留一日,明天就可以启程回教了。

和嵩向左擎苍问起提过的亲事,左擎苍应了下来。

但是刚从收云大殿出来,便见一教徒急急忙忙前来禀报。

“教主,那唐煜刚刚一个人冲出了栖云山庄,属下拦不住。喊他,他也只说……”

“说什么?”

“说他要回去干他的老本行,不伺候教主了。”

第 9 章

听着下属回报的话,左擎苍有些哭笑不得。

唐煜不论什么时候都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恣意妄为,飞扬耀眼,想什么便做什么。

这么想着,竟然有些羡慕。

但是此刻却是不能让他离开的,不论如何,他是不是出岫城派来的细作还未可知,五大邪派的首座都齐聚在这栖云山庄,不能制造任何让消息走漏的机会。

心知以唐煜的轻功,要让手下拦住恐怕很困难,况且他也不可能乖乖回来。于是他决定亲自去拦人。

昨晚的话说得确实有些重了,借此机会安抚一下也好。

脚踏清风,双臂羽化,他惊鸿一般掠向峰下,在到达峰底前便追上了唐煜。对方正慢慢往下走着,神情低落。

“唐煜。”他落在唐煜身前,拦住去路。

唐煜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去,“你拦我干什么?”

左擎苍习惯了命令别人,还真没跟人商量过什么事情,于是这挽留的口气也有点生硬,“等明天和本座一起走。”

唐煜嗤笑一声,抱起手臂歪着头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左擎苍还从没听过唐煜这么和他说话,一时觉得有些挫败,猜测大概是自己的语气太硬了,于是有些不熟练地放柔音调,“这里地势险峻,道路又难辨,一个人走很危险,明日再走不迟。”

“你都要成亲了,我干嘛还在那儿找不自在?”唐煜玩着扇子,嘴角一抹不在乎的笑,“也好,省得为你这一瓢水放弃整个江湖。”

“你……”左擎苍碰了一鼻子灰,他还从来没这么受过气。

正在此时,风中遥遥地传来一股肃杀之气。左擎苍神色微变,转头眺望向石林深处。

此时日头当空,炙热的光线熏动着辽远的天际,石林的影子层层叠叠在地面上延展。只是在这安静的风声中,多了一阵凌乱的马蹄打地之声。

左擎苍神色一凛,唐煜也隐隐听到了那声音,面现惊讶,“有人来了?”

左擎苍脚一蹬地,跃上高处一块突出的山岩,眯起眼睛眺望远处。

只见遥远的山峡间,有一道黑压压的队伍正迅速逼近!

他又将视线转向另外两道山峡,发现都有相同的黑色,宛如不祥的潮水汛涌而来,封锁了所有道路。

心下暗道不好,跃下来欲抓唐煜。唐煜却一扬扇一把香氛挥出,同时脚一点地就要逃开。左擎苍之前已经着过他的道,及时闭住气,脚下用力疾箭般射出,准确地点中唐煜哑门穴。唐煜只觉全身麻痹,双腿失了力气,被左擎苍一把抓住,然后迅速赶回栖云山庄。

行至大门,夏护法正在门口等他。左擎苍把动弹不得的唐煜丢给他,说了句“看好他”便疾步去寻栖云子,要他把所有人集合到收云大殿来。

四邪很快便带着门下弟子来到收云殿,便见被左擎苍带来的教众也都在,教主正立在五张座椅前,面色凝重。

“左教主,这盟约签也签了,现在又有什么事儿啊?”季同不耐烦地问道。

左擎苍环视众人,沉声道,“消息走漏了,正道已经堵住了所有出路,赶来这里。”

“什么?!”沉不住气的骆弘义以及季同已经站了起来,和嵩也是神色一紧。朱瑾瑜秀眉微蹙,“有多少人马?”

“左某方才从山上看,大概百余人,多则上千。”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一片哗然。五邪门下的弟子们都慌了,这次秘密的会面为了行动方便隐蔽,五邪都只选了十几名精英弟子带在身边,就算左擎苍后来又从烛龙教调了一些人过来,对上千人之军,也仍然是杯水车薪。

况且若正道知道了五邪齐会,为了一网打尽,肯定不会派寻常兵马,说不定各派首座亲自前来,那可真是任凭你有千般本事,也英雄末路了。

不只五邪,栖云子也急得直冒汗,“哎呀呀……左教主……这回你可把我害惨了……”

左擎苍继续说道,“栖云山庄高居石峰顶端,只有一条上来的天梯,易守难攻。正道虽然人多势众,也只能暂时围困住我们,当下之计,是布好防线,尽快找出脱身的方法。栖云子,请你把栖云山庄完整的路观图拿出来。”

在栖云子去取图的过程中,左擎苍已经令雪枫亲自带人镇守山关,分派兵防,同时栖云山庄的总管也忙去启动了布在上山途中的各处机关陷阱,但求拖上一刻是一刻。

栖云子把栖云山庄的整个路观图在地面上铺展开来,足有十尺长,详细地描绘出了栖云山庄的房屋庭院分布。整座山庄的主要建筑都在这座最高大的石峰上,但是同时又有数条索桥连接着四周几座石峰,峰上各有别院,别院之间又相互勾连,当中云雾盘桓,如踏沧海。

五名邪首都聚到地图四周,朱瑾瑜问道,“这么多的别院,出路却只有这主峰上的一条么?”

栖云子抿了抿嘴唇,点了一下头。

左擎苍却抓住了那一瞬间他面上微微的迟疑,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闪烁着危险的光,“栖云子,这种时候你若有隐瞒,害得可是你自己。”

栖云子故作镇定,“确实只有主峰上这一条。”

季同神色愤怒,声音尖锐地冲左擎苍发难道,“左教主!这次会盟是你所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要如何交代!”

左擎苍本来就已经有些烦躁,此时又听到这鼠辈烦扰,宛如冰刃霜剑的一眼射向季同,围绕在他周身的空气都有些许降温,“季副座,现在危急关头,我们内部不宜生变。等事情结束了,左某自会给一个交代!”

这话里加上了雄浑内力,震得季同耳中嗡嗡作响,太阳穴针扎一般的疼。他知道左擎苍强悍,但是没想到一句话就能令自己如此,心下也稍稍有了些惧意,只狠狠瞪了一眼,不再做声。

骆弘义烦躁地抓抓头,“这里离烛龙教和毒门不是不远么?你们俩想办法调人过来不就行了。”

“就算离得近,要调人过来也要十多日的时间,你认为正道会等这么久么?”朱瑾瑜说着,眼睛却也跟着左擎苍转向栖云子,“如果逃不出去,今天这里在座所有人都难以逃出升天。到时候不管你有多么珍贵的东西想要保护,等正道攻了上来,命没有了,还能保得了什么?”

栖云子皱着眉头,不说话。

此时一直静静立在和嵩身后的和远舟却忽然伸出手,指着图上某处,幽幽说了句,“这处石峰离主峰最远,也没有直接与主峰相连的索桥,上面的别院规模也不大,敢问是做什么用的?”

栖云子本来心里就在天人交战,此时冷不丁被问到,身体一震,“那……那里只是堆放杂物的地方……”

破绽尽露,左擎苍命令道,“来人!马上前往此处探查!”

“慢!!!”栖云子有些慌了,“那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既然没有,探一探又有什么关系?”和远舟配合着在一边漫不经心似地说着。

左擎苍赞许地看了那青年一眼,果然,这毒门未来的主人就像未出匣的宝剑,随意一句,便是绵里藏针,准确而凌厉。

此时邪道五大魔头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可怜的隐士身上,栖云子眉头中间拧成一个疙瘩,只觉身处漩涡中心,随时都要遭遇灭顶之灾。

最后,他放弃一般闭了下眼睛。

“栖云山庄,的确还有另一个出口……也不能说是出口,只能说是避难所吧……”

骆弘义一听敢情这老匹夫一直在骗他们,性子刚烈的他一把就揪住了栖云子的衣领,“你敢骗我们!刚才不是还说没有呢吗!”

朱瑾瑜一把抓住骆弘义的手,嗔怒道,“呆子!现在重要的不是兴师问罪!”

骆弘义虽然生气,但是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加上朱瑾瑜一双会放电一般的眼睛一瞪,他就诡异地全身发麻,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所以只得暂时忍住。

此时已经远远地传来了喊杀声,间或伴随着哀嚎声,兵器刺耳的碰撞声。正道已经开始进攻了。

左擎苍盯着栖云子,那压抑的视线,令得被他笼罩其中的猎物不得不低头臣服,“说!”

栖云子蹲下身来,指着角落里那最远的一座孤峰,峰上只有一座矮房,一条狭窄的索桥从附近一座不大的别院连接过去,不起眼得好像只是伴在那别院旁边的一个附属。

“这座房子后面,有一条绳索,通向半山腰一座隐秘的山洞。那山洞不在图里,有云雾遮掩,不论是站在山顶还是山下都看不见,只有我知道它在哪里。”

“既然你有这样的一个藏身之处,干什么要隐瞒?”和嵩慢吞吞地问了一句。

“……”

左擎苍才不管他有什么秘密,继续问道,“那里有下山的路么?”

“本来是没有,不过那洞里有一条二十丈长的绳索,可以下到半山腰。再往下有许多借力之处,对于诸位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很好。”左擎苍抬起头对属下说,“通知地明王,再撑半个时辰!”

“是!”

收起图纸,左擎苍以及另外四派的人马迅速地沿着索桥撤向另一座石峰,向着目的地飞速前行。夏护法带着动弹不得的唐煜也跟在他身侧。一行人通过别院,过了桥,便到了那间有些破旧的茅草屋。

茅草屋外的石桌上还摆着茶杯茶壶,杯里面还有未尽的茶,看起来栖云子时常会到这里来。却不知道放着栖云山庄那么多的雕梁画栋不住,一个人在这一间小茅屋里做些什么。

栖云子带着他们绕道屋后。万丈悬崖下方是缭绕不散的云气,白茫茫的一片,扬着轻柔的波澜,时起时伏地变换着。

一张用绳索编成的软梯被木桩钉在地面上,延伸向云雾之中。

“就是此处了。”栖云子说道。

骆弘义说,“我先跟他下去探探路。”说完便抓着栖云子纵身一跃,沿着软梯迅速消失在云海里。过了不久,便听到洪亮的喊声从下方传来,“我已经到了!你们下来吧!”

另外四人带着自己的门徒依次沉入云海中,渐渐的崖上只剩下左擎苍、夏护法、唐煜还有和远舟。

和远舟看了看软梯,“一会儿需要有人来砍断这梯子。”

左擎苍说,“你去吧,我留在这里。”

和远舟抬起眼睛望着他,深潭般的眸子,氤氲而悠远,“那你如何脱身?”

“本座自有办法。”

“不,教主,你带着唐公子下去,属下留下来。”夏护法忽然开口,并且把怀里的人交给左擎苍。

左擎苍看着他,“你……”

高阳恭敬地后退一步,“属下去助地明王,拖住正道。”

闹了半天这是要跟雪枫生死相随呢。左擎苍一直对于他们俩之间这些闹腾事嗤之以鼻,可是现在……

“好,你去吧。”

左擎苍说完,便带着唐煜,同和远舟一道抓着软梯向下掠去。

浮动的烟云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袅袅娜娜地游离在皮肤上,仿佛缱绻的轻抚。左擎苍自始至终没有看唐煜一眼,因为现在他心中十分郁结。

他改变集会地点这事,只有天明王和跟随他出行的这些人知道。跟随他的人之中,雪枫夏护法自不必说,其他随行人员都是他最信任得力的手下。而最可疑的,就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唐煜。

说起来,他除了知道对方是出岫城弃徒之外,几乎是一无所知。

现在才惊觉这一点。平时的相处中只顾着在那些焦头烂额的情感中挣扎去了,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真是生平最大的失误。

左擎苍几乎要自我厌恶了。

第 10 章

“到了!”下方的和远舟忽然说了一声。

左擎苍低头看时,便见到在下方缓缓推开的云团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洞口,大约呈三角的形状,两块巨岩的顶端交叠着靠在一起,底部十分宽阔,足能容纳七八人并排。此时先前下去的人都在等待着他们两个。

脚一落地,左擎苍向上打了个呼哨,只见软梯从高处坠落下来,是高阳砍断了绳索。左擎苍把断落的绳索收回来,这样正道便察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山洞深处黑漆漆的,仿佛把所有光线都吞了进去,粗糙的石砺上落下浓重而冷淡的阴影。

“现在怎么办?”骆弘义一摊手,看向左擎苍,“在这儿等着他们离开吗?”

“哼,你还真是没有脑子。”朱瑾瑜蔑视地看着他,“左教主的人还在上面替咱们挡着呢。既然现在出来了,不如趁他们不备,从后方偷袭他们。”

左擎苍却说,“不妥。”

“如何不妥?”

“诸位此次前来,身边只带了寥寥几人,就算靠着奇袭一时占得上风,悬殊仍然太大。况且……照左某刚刚看到的阵势,瑶山派必定来了,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乾坤楼和太虚殿,七城剑派应该还未恢复元气,但说不定也派了人来。诸位纵有通天之能,来硬的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和嵩此时慢慢说道,“左教主以为该如何?”

左擎苍转向栖云子,“先带众人入内静候。”

栖云子面上露出些不情愿的神色,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其他人都跟在栖云子后面向山洞深处走去,左擎苍这时转过身,扶起刚刚被他放在墙边坐下的唐煜。唐煜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他,他却也不多看,只是把人拉了起来。

“这位公子是何人?”

左擎苍回头,问话的人是和远舟,似乎正在等他。

似乎自从和自己定了亲,这个人就一直静静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如一缕静悄悄的风。

左擎苍现在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怀里的,是自己的情人,而身边的,是未来的伴人。

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只是一个可疑的人而已。在路上遇到的。”左擎苍淡淡地说道。

唐煜眼神中浮现几丝颤抖,随即轻轻合上了眼帘。

和远舟微微点了一下头,“需要帮忙么?”

“不必,大公子请去里面等候。”

山洞尽头,竟然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山洞,顶上和地上都长着零星的石笋,洞顶悬着一颗散着幽幽光华的夜明珠,泉水般的光泽倾洒了整座石室,仿佛能看到洞壁上粼粼流过的波纹。而最显眼的,却是夜明珠下面一口长长的冰棺,厚重而硕大,被珠光照射成了半透明的颜色,寒气打着轻盈的卷在空气里蔓延。里面冰霜结成的花纹中,隐隐约约有一个黑色的人形,静默地沉睡着。

众人都有些惊异,只听说过百年寒冰打造成的冰棺可以百年不化,冰棺中的尸体永不腐烂,可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宝物。

没想到这寂寂无名的栖云子却藏着一口……

只见栖云子缓步走上前去,轻轻俯身在冰棺上,一直战战兢兢的面孔忽然柔软下来,用手小心翼翼擦去冰面上的寒霜,眼神痴缠眷恋。

“阿书,我回来了。这回带了些客人来,你不介意吧?”

左擎苍微微扬起眉头,他听他父亲左清讲过,栖云子以前曾经有过一段风光至极的日子,但是后来似乎惹到了不该惹的势力,若不是烛龙教庇护,命都差点丢了。后来逃出生天,却也没有到退隐江湖的境地。几年后却突然从江湖上消失,改名换姓,甚至连面孔都请易容师改变了,归隐到这石林里来。

左清临终前把烛龙教的这个人脉透露给他,因此左擎苍对栖云子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左清告诉他的过往里。

和嵩缓步上前,看了一眼棺中人。只见那人面目英挺,皮肤白皙,睫毛在眼睛下面落下一片清淡的阴影,仿佛只是安详的沉眠着。

和嵩忽然面上微微一变,“这……这是缪长书!”

即便在座的人大都出生比较晚,也都是听闻过这个名号的。当年的独行剑客,仗剑江湖笑傲天下,可是后来偏偏恋上了风流浪荡的神偷慕容云,一颗心赔得彻底,最可笑的是那慕容云根本不屑一顾,只嫌他烦,依旧到处拈花惹草。后来慕容云惹上了关外的诡异门派无一门,差点送了命,缪长书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保护他,最后还为他受了无一门门主一剑,命丧黄泉。从此慕容云也没有了踪影。

这种风流韵事在江湖上一向传得又快又广,即使当时年纪不大的左擎苍朱瑾瑜等人也是听闻过的。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但他们仍然记得。

如果这棺中人是缪长书,那么栖云子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栖云子抬起头来看着和嵩,“当年我去你们毒门偷万蛊鼎时,你才三十岁吧?这一晃都四十年了……”

和嵩老迈的脸上现出讶异,“你果真是慕容云!”

谁想得到在这种时候遇到了故人。

栖云子那张已经与四十年前惊为天人的样子完全不同的沧桑面容上,忽然现出释怀的笑,“阿书睡了以后,我就带他来这里隐居,前半辈子弄到的钱也足够我挥霍,就在这石林建起栖云山庄。算是完成与他曾经有过的诺言。哎……躲了这么多年,到最后还是躲不过……人还真是一入江湖,就再也出不来了。”

“原来你……”

四十多年,青丝都已成雪,花容被岁月侵蚀,可棺中人却仿佛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华,依然俊朗如昔,甚至唇边还停留着一片淡淡的微笑。

都说慕容云是负心薄情郎,缪长书一腔深情只成笑话。现在看来,这数十载寂冷的相陪相守,又有几人做到?

只是可惜,早知情深至此,当初为何不珍惜?

石室中有些安静,连带着氛围都有些感伤,此时却忽然听骆弘义大声说道,“行了,没时间叙旧了。下一步怎么做?”

众人都回过神来,自己现在还在龙潭虎穴,哪有感叹人生的功夫?

左擎苍说道,“左某有一计。”

和嵩道,“请说。”

“我烛龙教的部下还在尽力抵挡正道的进攻,但是也撑不了多久。左某希望向各位借二十人,从后方引起正道注意,佯装逃兵引开大军。此时诸位再与我教地明王前后夹击,歼灭余党,迅速撤离。”

“可行是可行。”朱瑾瑜用手托着下巴,“但是左教主你要如何脱身?”

“区区几名正道鹰犬,还抓不住本座。”左擎苍神色间现出几分傲然和轻蔑,“左某会尽力保护各位的部下周全。”

“那不是太危险了吗?左老弟,我跟你去!”骆弘义大手一挥,一脸豪迈。

左擎苍却摇摇头,“七杀道主身份尊贵,不宜冒险。此次会面是左某所提,所有风险,自当由左某一力承担!”

左擎苍的话有理,这种情况下,道义什么的根本就没用,保存好自己的实力才最关键。况且左擎苍武功高强,正道没有几人是他对手,他若要走的话,没有人拦得住。

于是计划就这样定下来,四邪各选出自己身边最出色的五名部下交给左擎苍。此时和远舟却忽然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左擎苍抬头,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宁静无波,平淡又坚定。

“不必了。”

和嵩却看了看自己的孙子,又看了看左擎苍,捋着胡子笑起来,“左教主,看来我这孙儿还没入你烛龙教的门,心已经跟着你跑了啊。”

左擎苍反射性地瞄了眼唐煜,后者安静地靠坐在石壁上,闭着眼睛没有看他。

心里忽然一紧,他忙收敛心神,“和老说笑了。”

“左教主,就让我这孙儿助你一臂吧。”和嵩却微笑着说道,“让他去闯练闯练也不是坏事。”

左擎苍皱眉,“此次情形凶险。”

“多一个人就少一分凶险。”和远舟静静地说道。

眼见两人都是一脸坚持,左擎苍也不再推辞,只沉着脸说道,“另孙若是有什么万一,和老别怨左某。”

和嵩哈哈笑起来,“不怨,不怨,左教主放心。”

和嵩对和远舟竟然如此有信心,左擎苍虽然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蓝衣青年拿起自己的佩剑,走到左擎苍身边。

临走的时候,左擎苍又看了唐煜一眼。

后者仍然闭着眼睛,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似的。

已经请骆弘义照顾他,两个时辰内穴道也解不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左擎苍抿了抿嘴唇,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洞口。

借着长绳从山洞中向着万丈深渊降落下去,一行二十二人穿出盘旋不散的云烟,在高大的石峰面前宛如一行小小的微尘,飘飞在凛冽的风中渐渐沉淀。不多时,长绳见底,左擎苍率先一踏石壁,在凸起的岩壁上多处借力,迅疾而无声地飞翔。和远舟跟在他身后,海蓝衣袍被风烈烈扬起,青丝与发带飞旋,一派轻盈飘逸,仿佛是欲乘风而去的仙人。

甫一落地,一行人迅速赶往主峰方向。

此时,在栖云山庄主峰上,雪枫正立在山庄大门之上,长袖凌风而舞,面对着压至城前的正道联军,笑得风华绝代。

“呵呵,用了半个时辰才打到山门口,该说你们没用还是该感谢你们放水?”

而留下跟他一道拖住正道的部下们,大半都已经身亡在前面那条被鲜血浸染的天梯上,黑色的血液蜿蜒着淌下阶梯,苍凉而凄楚。

正道也折损了不少兵员,他们没有想到魔教如此顽强,即便人数悬殊,仍然负偶顽抗,而且个个身手不凡,一番打斗下来,伤亡人数竟是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料。

此时一个红衣人缓步走来,气喘吁吁提着血剑的弟子们纷纷让开一条路。那红衣人面如冠玉,气质温润,一身张扬的红在他身上却生生减了几分刺目,宛如断桥下幽幽盛开的红梅。他手中提着长剑,剑却并未出鞘,看向雪枫时,眸中却多了几分凌厉。

“魔教妖人,你们如今已是困兽难逃,还不速速就擒?”

“呦~这不是瑶山派的那个小帅哥么~几年不见,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雪枫掩唇魅笑,丝毫不见慌张之色,竟然调戏起人家瑶山掌门来了。

红衣人,也就是瑶山派的掌门凤歌,算得上武林中的传奇。才不过二十出头,却杀死了飘渺宫宫主闵长乐,重挫烛龙教,武功似是在一夜之间突飞猛进,现在就算是很多年过四十的正道首座都不是他的对手。

雪枫跟他交过一次手,不过那时候凤歌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逗着玩儿还差不多,和他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上。

这小子怎么突然就当上掌门了呢?

凤歌这些年来也变得更加沉稳,面对雪枫的挑衅,他没有生气,只是冷冷一笑,“你们左擎苍教主把你一人留在这里,自己却躲起来当缩头乌龟。这种人值得你追随?你若此时投降,还能保住一条命。”

此时正道另外几名首座也已经站了出来。瑶山派的七长老竟然都来了,另外还有乾坤楼副楼主江荼,太虚殿的大侍僧玉散及其手下几名首座,再加上几个正道颇有名气的门派。这么强大的阵容,正道看来是真的打算把他们五邪一网打尽。

雪枫美艳的面容上却仍然一片悠然,虽然心里已经有些紧张之感。

他一个人纵有绝世神功,也拼不过这么多高手联手来攻啊……

“呦呵,好大的阵仗。我雪枫还真是有面子~”

此时忽然寒光一闪,同时一道黑影掠过雪枫身边,冰冷的铁器碰撞之声,只见一枚银针落在地上,上面反射着不祥的蓝光。那到黑影又以极其迅捷的速度甩出一枚七星镖,躲在暗处的人为了躲避,暴露在阳光下。看装束,竟然是来自飘渺宫的刺客。

“呵呵,正道真是出息了,竟然连刺客都勾搭上了?”雪枫微微眯起眼睛,闪过一丝怒色。

此时夏护法轻轻落到他身边,刚才为雪枫挡住暗刺的便是他。

雪枫撇了他一眼,脸上有些不满,却又有点高兴似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高阳冲他微微抬起嘴角笑了笑,“我不放心你。”

雪枫目光闪动,心中浮上一团浓烈的暖意,仿佛刚刚喝了一杯温润的好酒后包裹上来的那种绵软。

但是现在不是感动得时候,雪枫垂着眼睛扫视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一直蔓延到山下,看不到头。

“你们谁先上?还是一起?”他气沉丹田,明明是柔和悦耳的声音,却震得一些内力浅的弟子当即口吐白沫。

他这样一问,正道倒不好意思蜂拥而上了。毕竟人多欺负人少不是正道的作风。

玉散一扬手中长串的碧玉念珠,僧袍飘扬间已经率先跃出,“贫僧玉散,领教地明王高招!”

太虚殿,虽然是侍奉大荒神的神庙,但是里面的侍僧各个武艺超群,传说他们的藏书楼里有全天下的武功记载,就连随便的一个扫地僧也能施展十八班武艺。而玉散则是太虚殿的领导者,他的功力更是深广如海,当今世上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夏护法有些担心地看了雪枫一眼,“当心。”

雪枫清喝道,“老和尚,小心了!”

语毕,水袖翻舞间,一道如牡丹盛开般华丽的身影从高耸的城门上降下,与此同时,水袖那原本柔软的丝缎倏然灵蛇般窜向玉散,一股温热却绵里藏针的内力扑面而至。

眼见攻势已到面前,玉散一甩手中念珠,双手合十,那念珠便仿佛通了他的意念一般在空中祭起,每一颗都莹润得仿佛能掐出水来,里面有暗暗的光华流转。那念珠开始飞速旋转,一道金色莲花图隐隐现在他身前。水袖袭来,看似无声无息的两道力量相撞的瞬间倏然有震荡天地般的劲力向四面八方推散而开,众人都觉得烈风吹得面孔生疼,石峰也在轰隆作响。

雪枫身形在半空中一转,在落地之前足尖点上山庄大门两侧的巨狮头顶,雪花般轻盈的身体再次跃起,同时两道白练幻化成漫天雪影,织成细细密密的罗网,遮天蔽日一般向着玉散头上笼罩过去。玉散周身圣光乍现,沉厚端严的内力将他护得滴水不漏,同时一掌推出念珠,那原本穿在一起的念珠竟颗颗飞散,化作几道急光冲破袖雪直逼雪枫。雪枫一个回旋,一双白练缠绕周身飞旋,打开了呼啸而至的念珠。

就是在这一瞬间,攻守异位,玉散足踏千钧,双手在空中划出圆弧,最后在胸前结印,口中念诵,“裂魔见,解缠缚,诸恶尽灭!!!”金色神印如优钵罗花般在他掌中绽放,普地震动,随着一声低喝,那归纳天地般的力量便向着雪枫当头压下,衬得那力量之下的地明王如蜉蝣般渺小。

雪枫暗道此招难接,但更难的是如何在做掉这个老和尚后再应付其他人。

左擎苍让他撑半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这么想着,秀眉微拧,双手手心相对,运起阳雪心经第六式,一团焰光在他双掌间迅速成型,明丽的光线嚣张地从指缝间冲向青空。他喝了一声,单掌一台,霎那一道光华迸射而出,势不可挡,飞溅的金芒便如雪花般飘飞,与那优钵罗花僵持的瞬间,强悍的力量将离得较近的几个弟子都震飞出去,山门也轰然倾塌了一半,高阳忙稳住身形,眯起眼睛迎着凛冽的风观看并未结束的激烈。

眼见自己的极招被接住,玉散并未多等,紧接着便一拢碧玉念珠,纳上浑厚功力,一一从指间弹出。这一手弹花指亦是太虚殿绝学之一,但见碧玉念珠都裹上一层隐隐的锋芒,仿佛是自己有意识一般从不同的角度一同向着雪枫飞去,封住对手的全部路数,在天际划出无数道碧绿的弧线。

此招集攻与守于一身,那念珠同时扑向周身各处大穴,被打中一处,也是性命难保。

雪枫面色一凛,水袖在空中扬开,他用力伸展着身体,仿佛要将整个躯体拉开到无限一般。他扬起优美的颈项,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叹了一声,随即虚空中似乎有这么力量随着他渐渐收回的手臂被笼了回来,他仿佛是初生的婴孩蜷缩起身体。然后,在那念珠即将撞上他身体的一霎那,一团热烈到能够灼伤皮肤的热浪仿佛爆炸一般从他的身体中冲出,瞬间就把念珠尽数弹开,反射向正道的方向。众人狼狈躲闪间,却见那热浪已至眼前,众多正道弟子一霎那便被击飞出去,身体破败地摔往万丈深渊,另有一些撞上石壁,眼睛一翻便没了气息。

玉散没想到他不但能接下弹花指而且还能反扑,虽然及时运气功力低档,仍然受到重创,一口鲜血喷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着,身体向后倒去。若不是凤歌及时扶住他,便要跌倒在地。

而雪枫这一招其实是有些自损的,但受一点点的内伤总比受很大的内伤要好。他一扬袖,拭去嘴角的一丝艳色,然后扬起红润的嘴角,妩媚地弯起眼睛,“大侍僧,年纪大了,注意身体啊~”

见他竟然一举害死这么多弟子,又重伤玉散,还口出狂言,正道众首座都愤怒了。瑶山七老同时抽出长剑就要上去砍了这妖孽。高阳知道雪枫已经受了些伤,毕竟这招雪虐风饕自损不小。要再同时对上七人,实在是吃力了。于是他也抽出双刃,跃到雪枫身后。

此时正道后方忽然传来骚动,似乎是山下的弟子遇袭。

不多时,只见一名瑶山弟子冲上前来向凤歌禀报,“启禀掌门,左擎苍带领邪教余孽似乎往北方逃去了!”

什么?凤歌心声疑窦,这栖云山庄不是只有一条出路?左擎苍怎么逃出去的?

而且……打了这么久,只能见到烛龙教的人,却见不到另外四邪的部下……

难不成……这栖云山庄其实是座空城,是个幌子,真正的主力已经逃走了?

凤歌一皱眉,当机立断,转向乾坤楼主江荼,“江楼主,这些余孽交给你了。”

江荼浪荡一笑,有些色迷迷地看了雪枫一眼,“没问题,凤掌门去钓大鱼吧。”

凤歌一点头,随即下令道,“众人!往北方,截住那魔头!”

左擎苍与和远舟等人打草惊蛇成功后,便策马驰往北方。峡路蜿蜒嶙峋,诡峰横立,马蹄声在山谷内凌乱地回响着。他们跑得并没有特别快,既要拉长这里到栖云山庄的距离,又得给他们机会追上,这样才能让山洞里的众人有时间逃出,去驰援雪枫和高阳。

不多时,便能听到遥遥传来的轰隆声,那是无数骏马奔腾才能制造出的轰鸣,仿若夏日的闷雷,令人心惊胆战。左擎苍担心跟在他身边的部下心生畏惧,便洪声说道,“诸位,左某虽与你们素未谋面,但今日既然同生共死,便是左某欠你们的恩情!现在我等就杀那帮伪君子杀个痛快!日后若有左某能尽力之事,左某定不推辞!”

跟随他的人都是各派的精英,岂是怕事之人,当即同声道,“我等自当尽力而为!”

正道的人马已经出现在视线里,为首一人红衣胜火,肯定是瑶山派掌门凤歌了。

左擎苍故意放慢速度,果不其然,只见凤歌一蹬马背,一道火凰般的身影掠过长空,一下便拦在左擎苍的人马之前。紧随其后的便是瑶山派赫赫有名的七长老。

潮水般的人马迅速从两边包抄过来,将左擎苍等人困在中央,重重叠叠,令人生出被淹没之感。

左擎苍一勒马,冷冽的眼神扫视四周,与他的视线对上的人,无一不因为心下生寒而慌忙移开目光。

左擎苍看着前方的凤歌以及七长老,轻蔑一笑,“哼,凤掌门,又见面了。”

第 11 章

左擎苍看着前方的凤歌以及七长老,轻蔑一笑,“哼,凤掌门,又见面了。”

青衣长老厉声道,“魔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死期?”左擎苍面对大军,依旧不改脸上的狂傲,“就凭你们?”

凤歌此时仔细观察被围困住的人,发现左擎苍手下的人衣着不同,看来是来自不同的门派,大约就是另外四邪的人马了。

可是,怎么不见四邪?

难不成,这又是一个幌子?

凤歌心思急转,决定先擒住左擎苍,毕竟烛龙教才是他们瑶山的心腹大患,另外四个,只不过是顺势为之。

此时正道人马已经冲将上来,跟随左擎苍的二十名部下立时疾风般杀入人群中。这二十人都是各派中的佼佼者,寻常正道弟子如何是对手,虽然人数少,一时间竟然没有落于下风。

而最令人惊讶的便是那名蓝衣青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柄秋水长剑如千里浩川般气贯百军,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席卷着附近所有的敌人,每一个招式看上去简单,但是变化百生,恍如随遇而安的江流,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形态。不多时,剑下已经躺倒十数名冤魂,众人一时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左擎苍不由对这和远舟刮目相看,毒门这些年鲜少有动作,以至于他不知道毒门出了这么个少年英才。

此时却见天边一道虹影落下,竟是凤歌手握丹彤剑火凰一般扑向和远舟,银锋上卷起烈火之气,浑厚的内力沿着空气压下来,令人喘不过气。

左擎苍立时抽出海牙刀,青碧刀光劈断长空,横挡住凤歌的攻势。

“魔头!你的对手是我们!”伴随着一声高喝,瑶山七长老各自抽出长剑,五人率先跃出,将左擎苍围在中间,另外一人居东,一人居西,正是瑶山派赫赫有名的七曜阵。

七曜阵,瑶山派的传世武功,自创派以来百年之久,只有三个人破过剑阵。阵法吸纳日月五星的精魄而炼,力不外泄,源源不断。由金木水火土五星封守助攻,日月主攻,要求练剑的七人拥有无与伦比的默契,配合无间,这样的话便没有猎物能够逃脱。

左擎苍看了一眼和远舟那边,对方已经提剑迎上凤歌的攻击。虽然凤歌内力沉厚,但和远舟仗着剑走轻灵,变化莫测,倒也没有落到下风。

放下些心,他开始专心面对眼前的剑阵。

日月二长老同时出剑,一前一后,一刚一柔,势如破竹而来。左擎苍提高海牙刀,竖在面前,同时身形凌空旋起,避过月长老的同时格挡住日长老的攻击。于此同时,五星长老同时劈出剑气,织成细密罗网,封住左擎苍周身,月长老剑走偏锋,从下方刺了上来,日长老则从空中降下,四面八方,没有可逃之处。

左擎苍低喝一声,手中海牙刀碧光大盛,宛如惊涛骇浪般的刀气环绕他周身流转,在月长老的剑锋即将刺中他的瞬间,他整个人向下旋转,一刀劈开剑气,随即双脚一紧,竟夹住了日长老的剑,五位五行长老的剑气竟然无法破开他的刀气分毫。

左擎苍一脚踢开日长老的剑,然后猛然折腰,避过金木水火土五长老同时袭来的攻势。他清喝一声,一旋身一刀霸道地扫开,那青碧刀气旋转着震荡开来,山谷中隆隆回响着海啸般的怒号。五名长老皆被逼退,不甚被扫到的正道弟子竟然被刀气拦腰砍断,血肉横飞。

七长老愤怒以及,本来是绝杀之招的五星伴明,竟然被他破了,还令得自己的几名弟子惨死。

五长老再次踏上阵位,五剑直指向天,日月双老同时跃至上空,双剑交并,吸纳着五星的剑气。此时天色晦暗下来,有阴云滚滚而上,狂风大作,一道通贯天地的金色剑气冲破云层,壮丽犹如天柱一般。万般云气围绕天柱盘桓,雄壮到令所有人瞠目。

七曜阵最终之技,日月一贯,受到此招攻击的人就算不死也会受重伤。

左擎苍眼神一凛,极招上手,用的是天玄刀诀第九式,海天一色。

一刀横过眼畔,刀光照出冰寒透骨的眼眸,雄浑的真气掀起了青花锦服的下摆,扬起他及腰的长发。真气上涌,宛如百丈高的巨浪滔天而来,一波高过一波,层层叠叠,绵绵不绝。在他举起刀的霎那,风云怒号,宛如天公震怒,与那浪潮接连在一起,仿佛乾坤便在他的翻手覆手之间。

日月长老一喝,巨剑便从空中倾颓而下,撼动天地一般的气势,两旁的山峦也在其中摇摇欲坠。

而左擎苍的骇世一刀也拔地而起,宛如巨海倾覆,震荡得山上巨石尽落。

而当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末日之景。

强悍到足以使山峰崩毁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去,地面在左擎苍脚下开裂,烟尘升上半空,吞没了尘世间的生灵,连太阳都暗淡无光。

许久,当轰隆声回荡着渐渐减弱,尘埃也一点点沉淀下来,被淹没的人群渐渐回归清明。

左擎苍海牙刀指向地面,依然屹立如山,冷峻的面容并未有丝毫改变,唇角只有一点淡淡的血迹。

反观七老,却是面色惨白,口吐鲜血,尤其是日月二老,竟然连兵器都折断了。

正道的弟子们这回事真的被吓到了。日月一贯,那可是瑶山派的看家本领啊,连凤歌都接不下来的!

那厢凤歌和和远舟的对战也因为这一击中断,和远舟看着烟尘中几乎算得上毫发无伤的左擎苍,面露惊色。

烛龙教教主竟然强到这种地步?怪不得七城剑派的盟主也被打到吐血。

凤歌则面色一冷,当即抽剑迎向左擎苍。七长老的绝招不可能只造成了那么点伤害,左擎苍极有可能是在强撑。当趁此机会一举擒下。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剑势一顿,被一把折扇架住了,同时一道幽幽的暖香盈盈而至。

看到拦在自己身前的人,左擎苍睁大了眼睛。

黑发如墨,红衣胭染,明媚如红梅般的笑脸,还有那兀自弥散的香氛。

“唐煜?你怎么会在这里?”左擎苍脱口而出。

唐煜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说道,“我来证明你的怀疑是错的。我没有背叛你。”

平静得声音,里面却似乎暗藏了几许黯然。

唐煜自从被点了穴,就一直在集中精力冲开自己的穴道。左擎苍内力深厚,对上自己的时候虽然稍稍留情,这穴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

左擎苍与那和远舟的眉目传情他都看在眼里,听到左擎苍把他归类为可疑的陌生人时,他真气一叉,几乎要把自己搞出内伤来,好在及时收敛心神,才不至于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明白,左擎苍追他不是因为怕他生气,而是因为怕他泄露四邪会的秘密;把他点了穴带回来也不是顾念他的安危,而是怀疑他与正道有所勾结。

先是为了烛龙教背弃他,后是不相信他怀疑他。

从来风流天下我一人的他第一次被一个人绊住,结果这个人却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实在是有点伤心。

凤歌盯着眼前的青年,严声道,“让开!”

唐煜却笑嘻嘻地看着他,折扇刷地一下打开,微微侧着头,“你是我爹啊?还管我站哪?”

和远舟此时也要过来援手,却见唐煜冲他一抬手,“这位和公子,我原本是出岫城弃徒,也算是半个正道人。正道人之间的事儿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听说对方竟然是出岫城的人,凤歌惊讶不小,居然会有正道人甘愿沦为魔道走狗?

而左擎苍的讶异并不亚于凤歌,哪有人这么直接地挑明身份?

凤歌眼中现出几分鄙夷,“堂堂正道弟子,竟然沦为邪魔歪道!你难道不觉得羞耻?!”

“呵呵。”唐煜眸色一扬,“废话那么多,你还真像我爹!”语毕,倏然桃花扇一扇,一阵香风扑面而至。那香云甚为浓烈,吸入的瞬间便觉得胸口一堵。凤歌知道出岫城擅用香,忙闭住气向后急退。此时唐煜身形却如一片飞花般飘扬过来,红袖一扬,又是一团杏黄色的云烟,凤歌周身被笼罩住,他忙用袖子掩住鼻子,半丝气都不敢喘。

唐煜见状一笑,身形一转向后飞起,宛如一只伶俐的红蝶落回左擎苍身边,低声道,“你受伤严重,快撤!”

话音落,从怀里掏出两颗莹润的珠子向着正逼近过来的正道人马丢掷过去。珠子落地的瞬间忽然轰的一声炸开,同样杏黄色的烟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滚滚而起,瞬间便淹没了所有人影。

左擎苍立刻喝了一声“退!”一行人便随着他飞身跃上峭壁,在石峰间几个起落,迅速隐没在怪石中间。

瑶山的弟子们好不容易挥开眼前盘旋不散的烟雾,只觉全身都被那阵刺鼻的香味沾染了,凤歌正欲命众人继续追捕,忽然神色一变。

已经重归安宁的山谷中,隐隐约约回荡着什么躁动的声响。

有古怪!

凤歌凝神而视,忽见前方峡道转弯处,有一团黑压压的云涌了过来,伴随着密密麻麻的嗡鸣,有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不祥预感。

众人也都注意到那迅速逼近的黑云,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凤歌忽然面色剧变,“不好!快撤!”

那是毒蜂!是无数遮天蔽日的毒蜂!

这边左擎苍一行人疾行数十里,出了石林的范围,眼前是一片幽暗的林地。借着天色已经晦暗,众人躲入林中,好在后面没有追兵,也不知道凤歌被什么绊住了脚。

左擎苍却不敢放松。他手下的人已经折损了五名,这些都是向四邪借来的人,必须要尽量减少伤亡。所以他尽全力疾奔,即使胸口的疼痛如刀割一般。

但是和远舟却倏然追上来拉住了他,“你受了伤,休息一晚吧。”

唐煜晚了一步,看着自己伸手却还未来得及抓住的青花衣袖,他把手收了回来,“是啊,他们追不上来的,别强撑了。”

左擎苍皱着眉,“不行,此处太近了,若是被追上……”

“都告诉你了,他们追不上来。”唐煜一下子拦在他面前,“我刚才撒出的香粉是用黑蕊夹竹桃制成,一路上我都有留下这种香,现在花尾毒蜂应该已经寻着味道追上他们了。瑶山派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来追你?”

左擎苍听他如此说,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回身说道,“在此休息一晚!”

“遵命!”

但是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犹疑,唐煜并没错过。

左擎苍分配好守夜的顺序,令几人去打些野兽充饥,另一些人去拾柴打水。暂且让众人好好休息一晚,补充体力,明日最好能尽快到城里去弄到马匹,然后从小路绕回烛龙教。

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他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松懈下来。忽觉心口一阵闷疼,眼前发黑,身体就向下软倒。

唐煜一直跟在他身边,见他眼神恍惚,立时过去接住了颓靡的身体。

左擎苍眉间拧起,喉头腥甜,一口血涌了出来。唐煜忙扶他在一棵山毛榉后坐下来,不让手下看到,然后剑指疾点几处大穴,助他疏通经脉。

星光初上,淡淡的暮色从山毛榉浓密的树冠间一缕缕斟下,映出左擎苍有些苍白虚弱的面容,也照出唐煜眉目间不着痕迹的牵挂担心。

和远舟站在远处的树影下静静地看着,半晌,转身坐到了火堆附近,火光在他沉静的脸上跳跃,没有悲喜。

唐煜用手抵着左擎苍心口,将自己的内力细细传入。左擎苍感觉到一团并不突兀的温暖在绵绵化开,舒缓了内腑受创的痛楚。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慢慢睁开眼睛,对上那双黑玉眸子。

唐煜如往常一般微笑着,桃花眼仿佛荡漾着星光一样弯弯的,“苍苍,果然没我不行吧?”

此时对着这个人,左擎苍心情复杂。

此人虽然在正道面前挑明自己身份,又帮他脱险,可是出现时机太巧了,难保不是在跟凤歌合起来演戏。

可为什么明知迷雾重重,他心里仍然这么高兴?

在唐煜出现在他身前的刹那,他掩饰不了自己的惊愕和……喜悦。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其他人呢?”

“我冲开了穴道,趁着他们赶往主峰与地明王会合的功夫溜了。”

左擎苍没再说话,静静闭上眼睛,开始调息。唐煜身上的暖香环绕着,令人觉得十分放松。

“苍苍,你信我了么?”

这个问题倏然炸响,左擎苍一下子睁开眼睛,“什么?”

唐煜认真地看着他,“你现在信我了么?”

“……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不是正道派来的。没有人派我来。”唐煜微微向左边侧着头,神色里透着几分孩子气的执着,“我这么跟你说,你相信么?”

左擎苍知道现在应该先安抚住他,说句相信就好了。

可是他没说,而是转开了视线。

唐煜脸上渐渐现出失望,“你不信?”

“……信……”

“说谎!”唐煜声音忽然高了起来,黑眸子里泻出几分伤心,“就算我怎么说,你都不信我!可是那个和远舟刚跟你认识几天,你就跟他眉来眼去的!!!”

左擎苍先是被他犀利的质问刺得一震,随即动了怒,“你胡说什么!!”

“你不是要和他成亲吗?从现在就开始夫唱夫随啦??”

“……唐煜!不要以为现在本座受了伤,就治不了你!”

“呵……”唐煜笑得有点委屈,“你总是这样……”

此时熹微星光里,唐煜眼中水光滟滟,有落寞星星点点。

左擎苍忽然觉得心口一窒,闷闷的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唐煜抬起头来,轻声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选我,还是选那个毒门大公子?”

左擎苍心头一震,明明是轻如耳语的问题,他却如骾在喉。

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他是选唐煜,还是烛龙教。

答案很简单,他是烛龙教的教主,在遇见唐煜以前就是,以后也会是。他不会因为一朵小小的痴情花,放弃从小就背在肩上的责任。

可是对着这样的唐煜,他有些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的话,有时却比说出来更加清晰明了。唐煜看着左擎苍的神色,便知道他的答案了。

他没有露出什么悲痛至极的表情,相反,他一扬嘴角,笑了。

虽然笑容有几分惨淡,但也不失洒脱。

“好,左擎苍,等这次脱险后,我不再缠着你了。你继续去当你的烛龙教主,我继续去当我的采花贼。咱们就此别过。”

左擎苍觉得,那一个字一个字的,扎得人生疼。

他直觉地想挽留,可是该用什么样的藉口?

心乱如麻,失了平时的警觉。

也给了暗处的影子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

倏然,一阵风静悄悄地扫过耳际,掀起一缕发丝。

唐煜面色突变,大叫一声“小心”!同时飞速扑过来,按倒了左擎苍的身体。

第 12 章

唐煜面色突变,大叫一声“小心”!同时飞速扑过来,按倒了左擎苍的身体。

左擎苍只觉眼前一黑,同时耳畔有冰凉的东西擦过。他心中一惊,立刻将目光锁定向林木间的阴翳。众部下听到唐煜的叫声,立时抽出刀剑围过来,五人将左擎苍护在中间,另外十人迅速潜入黑暗中搜寻。

倏然,草木深处传来两声惨叫,不多时有八个部下退了回来。

此时左擎苍已经站了起来,刚才若不是唐煜及时将他推倒,他此刻已经中了招。他看了唐煜一眼,后者似乎惊魂未定,额头上冒着几点冷汗。

“左教主,我们被包围了!”一个部下如此回报。和远舟此时走了过来,面色凝重,“这种身手……早听说乾坤楼和瑶山派都跟飘渺宫有过勾结,看来不假。”

飘渺宫,江湖上最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其暗杀术天下无双,鲜少有失手的时候。

敌暗我明,实在是很不利的境况。左擎苍沉声道,“是飘渺宫刺客,大家小心!”

时间一点一滴地漏过,清幽的夜风在叶片之间穿行,摩擦出细腻干燥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昆蛉的叫声时断时续,给夜色更添几许凉意和莫测。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为的动静。

仿佛是山雨欲来的宁静,反而令人更加紧张。

倏然间,几缕几不可见的细丝从黑暗中射出,无声无息,只在眨眼间就越过所有人头顶,编成一张无形的网,向头上压来。左擎苍触到那网,只觉轻薄无比,却不论怎么拉拽都拉不断,而且牢牢地粘附过来,像蛛网一样。

行动被牵制住的同时,从林木间滑出十几条影子,手中匕首上反射着不祥的青色光泽,迅速向网中的猎物刺来。

被蛛网束住手脚,众人都只能被动闪避,但是仍然有三名部下闪避不及,被刺中的瞬间便开始口吐黑血,抽搐着死去。

左擎苍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在现在这种略嫌拥挤的情况下用天玄刀诀很可能造成误伤。

可不用的话,就这么任人鱼肉么?

少数的牺牲总比全灭要好。左擎苍手按上海牙刀的刀柄,低喝一声,“都趴下!”

语声落,只听海歌咆哮,一道青碧刀光旋转着向四方散开,摧枯拉朽一般削断了无数榉树,森林中那一圈的树冠哀鸣着倒下,惊飞了沉眠的鸦雀。

距离太近,很多部下被刀风扫到,甚至有一人整条手臂被扫了下来。但与此同时,那张蛛网以及一大半躲闪不及的刺客四分五裂在那道冰冷的光芒里。余下的四名刺客三个都被和远舟还有部下擒住,而一个武功最高的企图逃走,却在疾行两步后生生定住脚步。海牙刀森冷的寒芒正横在他喉间,左擎苍立在他身旁,手中握刀,虽然没有看向他,那浑身散发的冰冷和强大令得刺客首领动弹不得。

即使受了严重的内伤还能到这种地步,左擎苍当真令人恐惧。

“你们飘渺宫从长乐宫主开始就处处与烛龙教作对。现在到了风华宫主还是这样。怎么?你们要去给正道当走狗?”

“飘渺宫做的是生意。当然是谁出钱就帮谁办事。”那刺客冷声道。

“你是宫里什么职位?”

“春分殿主闽亦。”

左擎苍伸手在他身上数处大穴疾点,扯开刀锋,“看好他!”

“是!”

此时大多数的手下都因为被自己的刀风扫到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正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情势依然危急。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这么想着,却忽然听到和远舟有些惊讶的声音,“唐公子?”

心下一阵紧缩。刚刚竟然忘记查看他的安危!

慌忙中重新将视线对上那到银红色的身影,却正好看到和远舟扶住唐煜摇摇欲坠的身躯,一张口一缕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那张一直言笑晏晏的脸上一片惨白,胸前一道血色染红了里面色素色底袍。

“唐煜!”左擎苍觉得脑子里嗡然炸响,还什么都来不及想,身体已经冲了过去,把人抱到怀里。

唐煜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那张完全失去了冷静沉稳的脸庞,差点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个人也会为自己担心啊。

他还以为左擎苍已经把他忘了呢。

但是此时痛苦已经摄住他的全部感官。之前为了推开左擎苍,致使毒针射进了自己的身体,本想暂时抗住,但是又被左擎苍的刀风扫到,内伤严重,压抑不住毒性了。

喉咙一甜,一转头再次吐出一大口腥膻的血液,身上好冷,寒气好像从空气里一丝丝一缕缕析出,顺着毛孔钻入他的肺腑。

“唐煜!!唐煜!!”左擎苍傻了,他从没想到那个笑得飞扬的人会这么虚弱,那暖暖的身体会变得这么冷。

唐煜勉强撑开眼皮,看着他,苦笑一下,“算我上辈子欠你的……还清了吧……?”

说完,头一歪,没有了意识。

左擎苍看着那人闭了眼睛没了声息,整个人都乱了。

他死了吗?死了吗?

怎么可能?!!他不能死!!他死了……他死了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惊恐席卷了他的整个头脑,理智全都飞到九霄云外。他用力地摇晃着唐煜,把自己的内力灌入对方身体。

一路以来左擎苍都十分沉稳镇定,现在露出这种癫狂模样,令得众人都有点犯傻。

和远舟忽然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把左擎苍扳向他的方向,用力一晃,“你清醒点!!他还没有死!!!”

这句话轰然震荡了左擎苍的神智,他才终于找回理智,忙回身查看唐煜的伤势。

胸前的刀痕是被他的刀风误伤,主要是外伤,内伤并不重。可问题是看唐煜吐出的血色,是中了毒。

他如风般起身,一把扼住春分殿主闵亦的喉咙,面上煞气尽显,“解药交出来!”

闵亦哼笑一声,不说话。

左擎苍搜遍他全身,也找不到任何类似解药的东西,他又命部下搜其他刺客的身,不论活的还是死的,可依旧一无所得。

左擎苍目眦欲裂,一脚踢倒了闵亦,冷声道,“把那几个刺客全砍了!”

部下故意出手很慢,让刺客们来得及发出惨叫才死去。凄厉的叫声渲染得月亮都血红起来。

左擎苍蹲下身来,那危险的气息,仿佛是一只凝望着待宰猎物的雄狮,“说不说?”

那一声声惨嚎虽然听得人心颤,但是闵亦依旧不做声。

左擎苍忽然两手捏住他的手腕,真气爆裂,竟然生生将一只手扯了下来!

闵亦嘶嚎出声,眼睁睁看着那血肉撕裂开来,白色的筋一根根断裂,骨头也被旋转着拧断。钻心的疼痛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

“说不说?”

“混蛋!!!!!”

左擎苍冷笑,一手按上他的肩胛骨,另一手拗着他剩下的手臂向后扳去,一点点加剧的痛楚令闵亦的眼珠都突了出来。

众人见到这场景,全身都打了个寒战。

不愧是被称为魔头的人物,实在是太可怕了……

“说不说?”

“说不说?”

“说不说?”

左擎苍每问一次,就从闵亦的身体上拿走一样东西,血液染得土地成了黑黄的颜色,刺耳的尖叫以及血腥的场景,足以吓疯任何一个胆子小的人。

但是闵亦还是不说!还是不说!

左擎苍急得不行,越急,面上就越冰冷。

最后,闵亦的双手双腿都已经被撕扯下来时,他看着左擎苍,怨恨地笑着,“好……我告诉你。”

闵亦的声音很低,左擎苍便低下头去,仔细聆听他说的话。

“无药可救!”

冷酷的字眼一个一个在耳道里爆炸,左擎苍呆愣在原地,整个人仿佛失了魂。

无药可救……

又是无药可救……

像痴情花一样无药可救……

也对……用来刺杀他的毒药,怎么可能是平常的毒?

掌下用力,捏碎了闵亦的头颅。左擎苍眼神空洞走回唐煜身边,看着静静躺在地面上的人。

那么苍白啊,嘴唇上粘着的血液也无法浸染一分,就像是破晓前的最后一缕月光。

怎么办?他就要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怎么会这么没用,怎么会没发现他中了毒,还让他受伤?

为什么没保护好他?

该死……自己真的该死……

他保得了烛龙教,保得了其他四邪的安全,却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

天下还有比他更无用的人么?

他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唇,咬到鲜血淋漓,却也制止不了从心口一直上涌到眼眶的疼痛。

和远舟看左擎苍如此,也不做声,静静地松开了刚刚一直为唐煜把脉的手。

“他和你说了什么?”

“无药可救。”

“他在骗你。”

左擎苍猛地抬头,眼中一霎那绽出星瑞,“怎讲?”

“莫忘了我是毒门少主。毒门既然敢以毒字命名,便敢称毒中之王。”和远舟虽是如此说着,语中却没有分毫骄傲自大,宁静无波的眼神和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种毒大概是飘渺宫新制出来的,走得是阴寒一路。原本该是立刻致命的,但是他用内力将毒压到右胸。后来你的刀气虽然给他造成了内伤导致毒气扩散,但由于及时输入真气,你的内力又属阳刚一路,所以暂时把毒性稳住了。可是据我观察此毒毒性猛烈,最好尽快医治,拖得久了神仙也难以救回。”

“这么说,还有救?”

“恩,可以这么说。”

左擎苍只觉魂魄终于回来了一点,整个人好像也跟着唐煜死了一遍似的。

太好了……太好了……

他几乎要开始感谢上苍,感谢烛龙之神了。

刚才,真的要把他吓死了。唐煜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慌乱到这种地步。

这么想着,他紧紧握住唐煜的手,再也不要放松似的。他感激地看了眼和远舟,随即小心翼翼地把唐煜抱起来。

“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第 13 章

石林东北方向五里外有一座被四面的矮山环绕的林谷,谷中有一座小城。由于地处偏僻,鲜少有人知道。

左擎苍与栖云子偶尔有往来,所以对这片也比较熟悉。他带着唐煜趁着夜色入了城,寻到一处医馆,把人安置下来。

小城镇连外人都没怎么见过,哪禁得住这一帮五大三粗的江湖人的惊吓。半个时辰不到左擎苍就基本把整个城接手了,家家户户都听话地呆在屋里,那医馆的老医生也被赶回了本家。

和远舟先去药房抓了些药煎好,左擎苍喂着唐煜喝了下去。药一下肚,唐煜面上忽现痛苦之色,一俯身呕出一大口毒血。此时和远舟又拿出银针为他施针灸,不多时便见白皙的皮肤上渗出一层汗,一滴滴粘结在皮肤上,用手一摸却是冰凉一片。

但是在这一番折腾之后,唐煜的面色却有了些好转,稍稍有了点血色,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左擎苍轻手轻脚地把被子拉上来,细细盖住唐煜的身体,拿起手巾擦了擦他头上的汗。

和远舟用针灸从唐煜手指上取了几滴血,装在透明的琉璃小瓶里,推门出了屋。

左擎苍就坐在床边看着唐煜,看了一晚上。好像要是不一直看着他,他就会变成一缕烟,一片落桃,飞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左擎苍从来不知道自己会为了一个人感觉到这么浓烈的恐惧。他几乎从未恐惧过,即使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

为什么人会为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

这也是喜欢的感情么?因为那痴情花而产生的感情。

真是可怕的东西……如果那会儿让他代替唐煜死去,他恐怕不会有犹豫。

还以为这花没什么,原来却是世上最毒的东西。毒到让你心甘情愿。

一夜无眠的左擎苍自己身上也带着伤,到破晓的时候终于精疲力竭,伏在唐煜身边沉沉睡去。

同样一夜没合眼的和远舟推门进来,便看到熹微的晨光照在熟睡的两人身上。左擎苍的黑发上流淌着飞花四溅的光,青花锦服迤逦在床边地下,唐煜沉静的睡颜也仿佛泛着淡淡一层微光,宁静到能听见雀鸟的晨歌。

和远舟眉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成原本平静无波的样子,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左擎苍的肩膀。

“累了就回屋去睡吧。”

左擎苍在他的手真正接触到肩膀之前就醒了过来,立刻站起来问道,“如何?研究出来了么?”

“那毒大约是用五种毒虫五种毒草炼成,我都辨认出来了,只是看不出是用什么为引。我虽然能找出来,但是只怕唐公子等不到那个时候。”

“……那现在怎么办?”左擎苍有些烦躁地问道,“只要不让他死,做什么都行!”

和远舟半晌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左擎苍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催促道,“快说啊!”

“他是你的娈童?还是情人?”

左擎苍一怔,不明白和远舟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但是看着那双倒影着自己身影的沉静双眼,他忽然想了起来,自己与面前的人是有婚约的。

现在他却要求他救自己的情人……

“我……”

“我没有责怪你,只是好奇你到底有多喜欢他。”和远舟的语声里没有吃醋的意味,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

左擎苍看着自己斜前方的桌脚,半天才说,“我只希望,他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像原来那样神采飞扬风流天下的小采花贼,就算有些薄情的感觉也没关系,只要不是被他拖累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好。

“明白了。”和远舟微微点了下头,“我大概有一种办法,可以救他。”

左擎苍往前半步,急道,“快说!”

“我自小是吃着几百种毒蛊毒药长大的,到如今已经是百毒不侵之身。我的血虽然对寻常人来说含有剧毒,但对中了剧毒的他来说,是难得的解毒圣药。”

左擎苍微微张大眼睛,“你是说……”

“但是,如果直接让他喝我的血,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你的体格也是承受不了那么剧烈的两毒相斗。”

“所以?”

和远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可以先用银针把一小部分毒逼至他的精元,让他与一内力深厚之人行房,之后再由那人替他承受以毒攻毒的痛苦。但是这种方法急不得,每次只能逼出一点点,否则不论是他和接受的人都有危险。”

左擎苍怔怔看着他,脑子里反应不过来。

行……行房……

“……就没有别的方法传毒了么?”

“人体精元乃是阳气最旺的地方,这毒极阴寒,用精元的阳气压制,才最可能成功。”和远舟说得自然,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能禁得住折腾的强健之人。”

左擎苍脸色一白。

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他不要唐煜和别的人发生那种关系……

自己真是毒入肺腑了……这种时候还在想这种有的没的……

“怎么?你舍不得了?你想想是他的命重要,还是所谓的‘贞操’重要?”

和远舟完全理解错了方向。左擎苍觉得尴尬无比,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也不能怪人家……这俩人的样貌,怎么看左擎苍都是主宰一切的那一方……

有些无措地转过身去,故作沉稳地背起手,“你施针吧,我有人选。”

见左擎苍如此说,和远舟也不再耽搁,拿出自己的针袋,添起红烛,在火焰上仔细烘烤。左擎苍轻轻扶起唐煜,褪去他的上衣,和远舟便在他的背上慢慢刺入。

一根、两根、三根……越来越增加的数目,伴随着身上越升越高的温度。

唐煜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仿佛某种时候才会有的饥渴的喘息,青白的肤色下面也隐隐浮起一层潮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在锦被上溅落出一块块深色的痕迹。

时机已经成熟,眼看左擎苍还站在一边没有出去找人,和远舟问,“你还不去?”

“你已经好了?”

“恩,你快去叫人。”

“你出去吧。”

和远舟原本正在收拾针袋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住了,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这下也露出惊容。

“你……”

“你出去吧,好了我叫你。”左擎苍眼睛盯着墙上一幅山水画,状似自然而然地说道。

和远舟愣了一瞬,然后起身,在经过左擎苍身边的时候又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面上是什么表情,然后就越过他,离开屋子,把门关好。

左擎苍走到屋门前把门锁好,他不希望任何人误闯进来看见他将要做的事。不然他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走到唐煜跟前坐下,看着那张潮红的面容,急促的喘息似在等待什么似的。

左擎苍伸出手指,沿着那道弯弯的眉描画着,划过鼻梁、嘴唇、喉结。皮肤间的接触似乎令唐煜颇为舒服,无意识地蹭向他的手,像只小猫。

左擎苍觉得脸皮发热,他抿了抿嘴,掀开了唐煜的被子。

裤子那里已经撑得老高,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左擎苍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宽衣解带。

以前每次都是唐煜帮他脱衣服,这一次自己来做,竟然比别人帮忙还要觉得羞愧。

外袍,内袍,里衣,长裤,一件一件,健美阳刚的身体渐渐赤裸。阳光从糊在窗棂上的白纱间钻入,照射在线条优美的肌肉上,平滑的起伏,宽肩窄腰,挺翘的臀部,若是唐煜此时醒着,只怕已经扑了上去。

可惜,左擎苍自己宽衣解带这种难得一见的香艳场景,就在他合着的眼帘之外这么悄然浪费了。

帮唐煜褪去身上的衣物,白皙修长的身体上布满晶莹的汗珠,反射着几点迷离的莹彩。即使已经多次肌肤相亲,左擎苍仍然不敢多看,尤其是下半部分,他僵硬地抬着头,摸索着拉下唐煜的裤子,然而无意中与那滚烫的碰触还是令他缩了下手。

一想到这连开始都算不上,左擎苍直想落荒而逃。可是就算他没有因为痴情花而看上唐煜,人家这么三番两次地救自己,这点尴尬羞愧又算得了什么?

情事的经历少得可怜,与唐煜仅有的几次,也全都是由对方主导。左擎苍忽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这东西怎么比练武功还难?左擎苍有点懊恼,怔愣愣看着眼前鼻腔中已经开始泄露出呻吟的人。原本就像美玉般的面容此刻被情潮浸染得更加艳丽夺目,修长却不羸弱的身体也时不时饥渴地战栗着,肌肉在皮肤下时而绷紧时而放松。

知道唐煜已经等不及了。左擎苍无法,只好开始回想以往与唐煜做那事的时候唐煜的动作。

似乎……应该先趴到他身上去?

左擎苍小心地不压到唐煜的身体,双腿分开跨坐在唐煜身上。这一坐不要紧,后面那坚硬如铁的东西一下子便戳到了他的后腰。他脸一红,差点跳起来。

稳住!稳住!左擎苍不断自我催眠,好不容易压下狂乱的心跳。

下一步是什么呢?亲他,还是摸他?

踌躇了一会儿,他决定两者同时进行。

俯下身来,慢慢接近唐煜的面容。每一笔眉弯,每一片长睫都看得清清楚楚,微微翘起的红唇张开了一点点,似乎在等待着情人的吻来将他唤醒。

左擎苍咽了口唾沫,然后把自己的唇贴上去。

刚刚一接触,唐煜就本能似的回应着,空气都被吸过去了一样,左擎苍有点狼狈地应付着,但是两片柔软之间的相互磨蹭,水乳交融的气息交换,渐渐洗去他脑中的抗拒,令得他耽溺其中。他闭上眼睛,用心地吻着,感觉着唐煜的气息,心里忽然变得柔软而安宁。

同时,某种暗暗的火焰也开始在皮肤下燃烧,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也不知吻了多久,他才抬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唐煜,一只手抚着对方的脸颊。

“你不会有事的……”左擎苍低声说着,仿佛是某种誓言一般。

自己主动的情事,虽然火热一如以往,但也由于他的生涩,比往日多承受了许多痛苦。不过他不在意,练武的时候受过比这重多少倍的伤,这点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不过在唐煜将精华洒在他体内时,那股冰寒的毒气迅速冲上他的丹田,令他气息一滞,胸口一阵闷疼,几欲呕红。

他扶着床柱下床,股间传来的尖锐疼痛令他有些腿软,但是靠着强韧的毅力忍住了。迅速地穿好衣服,草草收拾了一下床上的狼藉,才打开门。临走时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唐煜睡着,十分香甜。

左擎苍没注意到自己略嫌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犹如清晨的微光照射在初化的水面上,绵软而温暖。

忍耐着胸口的闷疼走到药房前推开门,和远舟正亲自煎着什么药,黑陶罐里的药液沸腾着,浓郁的药香弥漫在空气里。

抬头看到面色有些苍白的教主,和远舟神色有点复杂。

“好了?”

左擎苍避过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和远舟站起身来,从药罐里倒出一碗浅褐色的药液,然后拿起一柄小刀在蜡烛上烤了烤,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下去。殷红的液体立刻涌出,滴落在药液里,晕出几缕游烟般的红晕,但很快便消散了。

和远舟在手腕上撒了些止血药,用白布包扎伤口,但一只手包起来十分费劲。左擎苍见状走上前去,拿过他手里的绷带,一圈圈地在手上缠裹起来。

习武之人失常受伤,这种简单的伤口处理倒是十分熟练。和远舟看着左擎苍微微垂下的眼眸,冷峻的面容一如以往,紧紧抿起的嘴唇透着几分禁欲般的严谨,认真的神情好似忽略了外界的一切。

唐煜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一个原本高傲霸道的人心甘情愿地屈居身下?

包好伤口,左擎苍低声道,“多谢你。”

“快喝药吧。虽然毒量很少,但入了肺腑就不好办了。”

左擎苍端起药碗正要喝下,和远舟又提醒了一句,“以毒攻毒的滋味不好受,为了防止你伤害到自己,我在药里加了些抑制功力的东西,三个时辰内你无法动武。”

左擎苍点点头,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是痛苦的。

两种剧毒以左擎苍的身体为战场,展开惊天动地的较量。这比试的过程左擎苍并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那种每一根血管都要爆炸开来的痛苦,仿佛在身体里埋了无数炸药,一同被点燃了信子。五脏六腑都被粉碎掉了。

他头上青筋暴起,指甲也在地上抓裂了,鲜血淋漓。和远舟眼看他将头往地上撞,立刻点了他的穴道,往他的嘴里塞了棉布防止他咬舌。动弹不得的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俊逸的脸被极致的痛苦扭曲。

每一分像一个月,一寸的流沙仿佛漏过了数年那么长久,到最后他已经基本处于昏阙状态,不过对于他本人来说能真正昏过去才是一种仁慈。

要死了吗?他这么想着,在半昏半醒间沉浮。

一个时辰以后,痛感渐渐缓和,他的神智才又开始一点点清醒。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发丝黏在脸上,前所未有的狼狈。

这么痛,唐煜果然承受不了。

也只有他这样皮糙肉厚的才禁得住这般折腾吧?

和远舟见他已经平静下来,走上前,取出他口中的巾子,解了他的穴道。左擎苍又缓了一会儿,才用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和远舟扶住他,看到他崩裂的指甲,微微皱眉,“下一次一开始就要封住你的穴才可以。”

左擎苍哼笑一声,声音虚弱到宛如耳语,“这两毒相斗,滋味果然不好受。”

“我扶你去休息。”和远舟说着,扶着他的腰,慢慢挪入内堂。原来的大夫工作完了可能就住在这里,被褥什么的一应俱全。和远舟扶着他躺下,打来一盆水要替他清理。

左擎苍怎么可能同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你身上出了很多汗,后面也得弄干净。”

左擎苍觉得脸上发热,坚决道,“不必,我自己来。”

“你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我可以,你下去吧。”左擎苍毫不退让,声音也带上了以往的威严,即便他现在是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状况。

和远舟微微挑起眉,却没有再坚持,只是把手巾和脸盆推到床边,自己往后退了几步,看着。

左擎苍皱眉,“你出去。”

“我转过身去,你如果体力不支,我也好帮你。”和远舟淡淡地说完,就真的转过身去,深蓝色的背影有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定。

然而即使如此,左擎苍还是全身不自在,“你先离开吧。我没事。”

“不必再多言。我不是你的部下。”

一句话把左擎苍噎了回去,他看了那一动不动的背影一会儿,终于撑起身体,解开衣带。

水声泠泠,在安静的室内清澈地流淌着,和远舟一直像一片影子一样背对着左擎苍站着,没有催促,也没有不安。

清理后面的时候有些难为情,不过好在和远舟安静到足以抹杀掉存在感的地步,才让左擎苍心里勉强舒顺了点。忍着刺痛清出浊物,刚刚被擦干净的身上又出了一层汗。他长长出了口气,拿起和远舟放在一边的干净里衣穿上。

“多谢……”左擎苍觉得自己这两天说的谢谢比过往一年说过的还多,而且都是对着一个人。

和远舟此时才转过身来,静静地端起水盆,“你好好休息。”说完便推门出屋,脚步声渐行渐远。

左擎苍对着一室空寂,愣了一会儿,便躺下身。

只要再这样几次,唐煜就会没事了吧?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太危险了,必须尽快回到烛龙教。

怎样才能避过所有追兵,安全顺利的回去?

左擎苍就在这些纷纷扰扰的思绪当中,渐渐入睡。

第 14 章

凤歌暂居于石林以北的一座城中,心情十分抑郁。

暗线传信说五邪带在身边的人寥寥无几,本以为万无一失了,谁想到竟然还是让左擎苍那魔头逃跑了。

没想到左擎苍竟然能强到那种地步。不过再强,在七曜剑阵面前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现在如果能拦住他,就还有擒住他的机会。

如果放跑了他,瑶山派便要危险了。

原本瑶山派就是当年参与剿灭烛龙教的中坚力量,现在魔教复兴,必定要来报仇。他本想在左擎苍有动作之前先发制人,谁承想半路杀出来一个唐煜?

花尾毒蜂是蜂中最毒的一种,数量十分稀少,而唐煜竟然能凭着他的香粉在短短时间内引来数以万计的毒蜂,这人用香的本领已经不亚于出岫城的城主汤显德了。

自己的手下以及负伤的七长老都被毒蜂重伤。只有自己凭着敏捷的身手和出色的轻功逃离了蜂群的攻击。

出岫城的弃徒?看来有必要向城主打听打听……

“掌门,下面传话,在板桥镇附近发现有一行人行踪可疑,经调查,其中一人背着的布袋里装的是海牙刀!”

板桥镇在离章尾山的西南,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走了小路。

只要有海牙刀在,必定就是左擎苍了。谁都知道海牙刀是烛龙教主像性命一般看重的东西,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凤歌一下子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缕欣喜,“很好,马上通知江楼主,即刻动身!”

那厢正道人马浩浩荡荡地奔往板桥镇,这厢一户北上探亲的马车正疾驰过原野,车上是依旧昏迷着的唐煜,以及在一边看护着他的左擎苍。已经易了容的和远舟在外面驾着马车疾奔。

由于不希望目标太过明显,左擎苍令跟随他的部下都各自回去自己的宗派。正道的目标是他,只要他不暴露,这些人就可以安全返回。

这样一来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反倒更为安全。他们星夜兼程,只要再一天就能到达章尾山。到时候就不用再担心正道的截杀了。

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击地面,车轮碾过沙砾,在后面扬起一片烟尘滚滚。随着马车上下颠簸,左擎苍侧过头来查看着唐煜的状况。后者仍然紧紧合着眼帘,白皙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上十分冰冷,就算在身上盖了厚厚的毛毯也无法改善。

为了能尽快赶回烛龙教专心为唐煜驱毒,左擎苍将自己视为生命的海牙刀托给了一户镖局。借口此物分外珍贵,有许多人觊觎,因此要求镖师化妆成普通行人,秘密将海牙刀送到西北方一座小城里。

这样一来,正道应该能被引去错误的方向,为他们争取到脱身的时间。

从十八岁时父亲将这把刀交到他手里,十七年来他从未让它离开过自己半步。此时却就这样割舍了,心里就如被生生剜走一块肉那么疼。

武器是武者的灵魂,他此刻为了唐煜却是连灵魂也不要了。手里只剩下原本系在刀柄上的他的出世玉佩,紫色的弯月里有暗暗游走的幽光,长长的流苏沿着手掌的纹理垂下,落到唐煜的脸侧。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小心地把玉佩收回怀里。

此时,原本一直昏迷的人却轻哼了一声。

左擎苍全身一震,俯下身去,紧紧看着唐煜。后者的眼皮下眼珠正微微转动着,长睫也在簌簌颤抖着,明显是要醒来的征兆。

狂喜席卷了左擎苍的脑海,他轻声呼唤着情人的名字,“唐煜?唐煜?”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是开启那扇黑暗之门的钥匙,唐煜的眼帘微颤,缓缓打开。

眼前初时一片模糊,影像似是被搅乱的沉沙,在水中一点点沉淀归位。然后便凝化成一张成熟深邃的面容,原本总是严谨冷酷的面容此时却弥漫着一层欣喜。

唐煜半张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仿佛不认识他了似的。

左擎苍心里一紧,忙问道,“唐煜,你醒了?”

“左……左擎苍。”最初的语调还有一些不确定的迷茫,但说到最后一字时已经十分坚定了。

左擎苍松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要爬上眼角的笑意,轻声问着,“感觉如何?”

“还好。”唐煜的声音有些虚弱,要仔细听才听得清楚。也正因为如此,这份虚无缥缈听起来就有点冷淡。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回到烛龙教了。”

“恩……谢谢……”唐煜说完,便再次精疲力竭一般闭上眼睛。

左擎苍有些失落。本以为唐煜醒来后会像以前那样冲他扬起微笑,甜腻地叫声“苍苍”。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睡了。

不过也难怪。那毒那么厉害,才只清出去一点点,唐煜能清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

左擎苍对于自己这种小男人似的患得患失十分唾弃,再次陷入自我厌恶。

夕阳西下时分,马车驶入了章尾山的地域。日落时分,天际被血红色的云彩涂抹了浓重的几笔,尖锐如同刀锋般陡峭的山峦孤傲地冲向天空,或重峦叠嶂,或异峰突起。浓重的色块让一切看起来都沉甸甸的,雄浑而壮丽。

在山峡之间迂回行进,左擎苍已经于和远舟调换了位置,毕竟章尾山地势陡峭,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安全到达总坛。他全神贯注地掌握着奔驰的骏马,沿着仅容一车通过的山道攀爬向深埋在群峰中的龙首峰。那是章尾山群中最为嶙峋陡峭的峰壁,夕阳在岩石上投射出无数黑白分明的阴影,仿佛是一层粗粝的血衣。

旷谷里只有这一道马蹄声回响,往边上几步便是万丈深渊,狂风从下呼啸上来,凌乱了左擎苍的发髻。

此时守在暗处的观察者们应该已经将他回来的消息传回了总坛,天明王派来接应的人马很快就会到了。他这么想着,用力挥鞭,另马儿跑得更快。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狭窄的山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修筑在悬崖峭壁上的宽广平台,足有数十丈宽厚,方圆也有十丈,下方一条巨大的烛龙雕像将平台稳稳撑起,蜿蜒的龙尾扫着下方较为平缓的石壁,盘旋的龙身与崖壁相互连接,结实而稳当。舞动的巨爪,狰狞的人面上毫厘毕现的胡须,踏着虚空而起,十分吓人,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修筑起来的。

这是通往烛龙教的第一台——不食台。从这里开始便算是进入总坛了。

此时一直留在总坛镇守烛龙教的天明王齐飞宇已经领着春秋冬四护法以及各个殿院的将领恭候教主回归。

马车在不食台的一头停下,左擎苍一跃下车,身上的衣服虽然粗鄙,却仍然遮掩不了那一身浑然天成的霸者之气。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属下,冷傲严谨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

齐飞宇率先掀袍下跪,“恭祝教主平安归来!”附和着他的话语,身后的护法和众将领纷纷恭敬顶礼,“属下恭祝教主归来!”

左擎苍看着眼前神色恭敬的部下们,又将视线拉远。仿佛被巨斧劈出的凌厉峭壁在不食台后蜿蜒着转开,从这里隔着千丈深渊遥遥的可以看到对面高峰上巍峨的总坛大门,被玫瑰色的暮光照射得有几分朦胧。

终于回来了,唐煜没事了!

亲自把唐煜抱下车,和远舟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候着的众教众对他的恭敬跪拜他也没工夫理会,径自通过重重山关,进入那高大百丈的大门。

门后的岩洞空间高广无比,大路足够百人并肩通过,高度更是宛如苍穹一般,不论是多么伟大的人在这里都只如米粒一般渺小。常年不灭的火光跳跃在无数镶嵌在石壁上的莲花形状的大型灯座上,狂烈地肆虐着,将一个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岩窟照射得宛如白昼。

教众们规矩地立在大路两侧恭迎教主回归。左擎苍却径自往里疾走。洞窟深处的构造错综复杂。无数大小不一的岩洞由或宽广或窄细的走廊相互勾连,形成一个庞大的岩洞系统。如果没有人在其中引领,很容易就会迷路。

穿过几座宽广的大厅,又在幽暗的光线中迂回了一会儿,左擎苍拐入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处是一扇分外奢华的高门。大约有一丈高,银白色的门面上雕刻了一条烛龙,龙眼一只是用黑曜石做的,另一只是红宝石。鳞片上也镀着明耀动人的白银,细细看来还镶嵌着金色的细丝。

光看这门上的图腾,便知道这是只有教主才有资格居住的房间。

门后的的确有一个十分宽敞的洞窟,不算太高也绝不低矮的檐顶,被雕刻成向上拱起的形状,拱顶中心日月星辰汇合,大约是因为镶嵌了钻石在其中,仿佛漫天的星星真的被偷了进来。不规则形状的房屋,墙面上是粗糙自然的起伏,许多青铜制成的莲花座灯盏被铸在墙上,里面的火焰却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在燃烧着,竟发出幽蓝色的火焰,清幽却稍显诡秘的光线在石室里流动着,带来些许凉意。

石室里摆设不算多。最主要的家具就是正中那张舒适的大床。石质的床架略嫌沉厚,四角的床柱上都雕刻着精细的蟠龙腾云,浅青色的拢烟纱帐无风自舞,重重叠叠的仿若湖面上飘起的轻烟。

左擎苍把唐煜轻轻放在床上,又用被褥将他裹好,“远舟,你来看看他怎么样了。他后来再也没有醒过。”

和远舟依言上前,修长的手指探上唐煜的手腕,沉吟片刻,“需要尽快开始第二次传毒。”

左擎苍的身体反射性地抖了一下。那种疼痛的可怕已经融进他的骨血里。但他却点点头,“等我处理一下教中事务,就开始传毒。你在这里等我,帮我照看一下他。”

和远舟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左擎苍一愣,却没有挣扎,“你做什么?”

“你太累了,脉象有些虚浮。”和远舟收回探脉的手,抬起沉静的眼,“你确定你支撑得住么?”

左擎苍哼笑,“这么点小事,我怎么可能支撑不住。”

“你总是这么逞强。”和远舟忽然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甚至叹了口起,这对于一直平平淡淡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反应了,“偶尔示弱,也不是什么坏事。”

左擎苍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只是敷衍地略微颔首,然后说了句,“我先离开。如果有什么需要,吩咐门外的人即可。”便匆匆推开门走远。

和远舟看着那挺拔却已经有些消瘦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眼睛深处闪过一缕复杂。他转过头,看着床上依然了无生气的人,这个左擎苍未来最大的弱点,唇边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我还真是开始佩服你了,能把他整治得如此服帖。”

左擎苍在烛龙大殿中召见了总坛的所有殿主以及将领。宏伟而可怖的烛龙神像前,左擎苍坐在宽大的教主宝座上,厚重的靠背上一颗巨大的红色宝石有些暗柔地反射着辉映着整座大殿的火光。此时教主已经换上了华丽而厚重的锦服,黑色的锦缎上细致地绣着红色的龙纹,宽大的袖口上缀着散碎的红色碎水晶,头上戴着代表教主权威的九阴冠,高高的帽子上围了一圈白狐的毛皮,上面嵌满一周的玛瑙石。雍容华贵衬着他一身威严凛然,宛如神祗一般。

宝座建在一座三丈高的圣台上,白虎皮制成的地毯从他的座位下一直延伸到台阶上,拾级而下,曲折蜿蜒地铺展开来。台下广阔的大殿,九殿殿主分列两侧,后领各殿的将领和布道师。而春夏秋冬四护法站在最前方,天地二明王分列圣台两侧。

但是现在地明王和夏护法似乎还未回来。只有天明王齐飞宇站在右首,一身雪青色锦服,素雅大方,出尘的气质更是衬得他多了几分飘逸温雅。

左擎苍环视四周,问道,“地明王还未归来么?”

齐飞宇垂首答道,“禀教主,地明王已于前日传信,夏护法被乾坤楼的人暗算受伤,因此误了些行程,大约再有两日就会回来了。”

高阳受伤了?左擎苍十分不悦,眉间微皱,“乾坤楼么?很好,烛龙教不会忘记这笔帐!”

冷厉的声音,震得众人耳畔轰响。日均殿主迈向前一步,恭敬道,“教主息怒。乾坤楼此举,实在是自找死路,只要教主一声令下,属下必定带人踏平乾坤楼!”

左擎苍却抬起手,“不,现在我们第一个要处理的,不是乾坤楼,而是瑶山派。”

天明王抬起头,“教主决定攻下瑶山?”

“此事拖得确实有些久,是时候开始着手了。”左擎苍用戴着硕大红宝石戒指的手指摩挲着下颚,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瑶山此次衬本座与另外四派之主会面,企图将我等一网打尽。此等行径,已经犯了众怒,美人谷七杀道等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多谢正道的愚蠢,攻打瑶山的时机到了!”

底下的殿主和将领中一些岁数较大的都是当年灭教一劫的幸存者,早就想杀上瑶山一雪当年之耻,现在听教主如此说,热血澎湃。所有教众同时跪拜,高喝道,“教主英明!!!”

“天明王,本座要你拟出一份攻瑶的计划,三天之后交给本座。”

“遵命!”

此后,左擎苍又听各殿殿主汇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教中的各项事务,之后便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天明王。

齐飞宇是十年前加入烛龙教的,他的父母原本就是烛龙教教徒,后来在他的父亲在灭教之劫时死去,他亚父(丈夫国中父亲的伴人的称呼)带着他逃了出去,只是由于受了重伤,没过多久也去世了,他由一户村民抚养长大,由于不是亲生,一直被当成佣人使唤。后来机缘巧合下被他爹的好友,现在的烛龙教冬护法南归燕发现,带了回来。那年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童,而左擎苍已经二十多岁,刚刚接任教中的天明王之位,看这孩子安静乖巧,偶尔便会指点他一些武功。

齐飞宇从小就是个安静柔顺的孩子,但是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根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佳。明明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他却超过了很多从出生就在教中修习的孩子,甚至后来在一年一度的武赏大会上击败了九殿之一日钧殿的殿主,震撼了整个烛龙教。

被认为是受到烛龙之神赐福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已如此,再过几年,只怕连四护法都要败在他手下。

左擎苍也一直对他青睐有加,登上教主一位后,天明王之位空缺出来,他便破格提拔了才二十出头的齐飞宇为天明王。而后者也不负他之期望,对他的任何命令毫不犹豫地贯彻执行,行事干脆利落,让人很省心。如果说雪枫是左擎苍的友人,那么齐飞宇就是他爱徒一般的存在。他甚至已经想过,将来如果不幸发生了什么,便要将教主之位传给齐飞宇。

此时,殿中数千火烛的光芒悦动在那张明净的面容上,虽然是平淡的眉眼,却自有一片令人放松的清净柔和,宛如寒冬松针上被风吹下的雪片,轻轻地在手背上融化的感觉。

每次一看到这个青年,就觉得十分放松,仿佛全身的筋骨都松懈下来。

“本座不在这些日子,九殿殿主有没有为难你?”左擎苍问。

齐飞宇微微笑着,垂眸恭敬道,“没有,诸位都很照顾属下。”

左擎苍微微颔首,“本座传给你信的时候,有其他人在场么?”

“没有,教主密函,属下不敢在人前拆阅。”

“很好。”左擎苍说着,若有所思地托着脸颊,半晌,才摆了下手,“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齐飞宇却有些关心地看向左擎苍,“教主,您气色不太好。这次出行还顺利么?”

“本座无事,只是有些累而已。”左擎苍说着,站起身来。

“属下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问吧。”

“您带回来的那两个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一个是本座的……恩人,另一个……是毒门的大公子,本座请来做客的。”左擎苍含糊地说道。

心知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但齐飞宇体贴地没有继续询问,只是说道,“属下那里还有点血灵芝,一会儿让人给教主送过去吧?”

“无妨,你自己留着吧。”左擎苍摆摆手,便从偏门离开了大殿。

疾步赶回自己的房间,却见和远舟正立在他的桌案旁,翻看着他随手摊在桌上的几本书。听见动静,和远舟抬起头来,一点也没有翻看别人私人物品的歉疚,反而十分坦然。

“你果然是武痴,就连卧房里也竟是这些秘籍宝典。”淡淡的一句评论,听不出褒贬。

左擎苍却径直走向床上的人,“他怎么样了?”

“目前没有恶化,但最好尽快开始传毒。”

“好,现在就开始吧。”左擎苍顿了顿,忽然面上露出些难色。

和远舟便问,“有什么难处么?”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保持昏睡状态?”

和远舟微微侧过头,似乎有些不解。

左擎苍含糊地说,“他已经清醒过一次,难保不会在半途醒来。”

“所以?”

“我不希望他知道解毒的方法。”

和远舟起初有些困惑。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但是转念一想,好像这也不关自己的事,于是说,“好吧,我可以给他加上一些药。这样他醒过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左擎苍松了口气。

他不想让唐煜觉得欠了自己什么。自己以前伤他良多,等到他好了,他要和他重新开始。

和远舟写了一副方子,让人去煎,然后自己开始为唐煜施针。等到针灸差不多要完成的时候,药正好被端来,左擎苍小心翼翼地喂唐煜喝了下去。

等到一切完成后,和远舟起身,离开房间,跟着教徒去为他准备好的房间休息。只留下左擎苍和一个喘息逐渐粗重的唐煜。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要顺利多了。左擎苍用药膏润滑了自己,尽量放松全身来接纳唐煜。这一次终于不再只是疼痛,更多的是从身体深处狂涌而出的快乐。与情人最深层次的水乳交融,肌肤之间汗湿滑腻的相互摩挲,十指之间紧紧相扣在一起,仿佛是三生三世也解不开的结。

伏在唐煜身上,有些精疲力竭的左擎苍温柔了一向冷冽的眼睛,略嫌粗糙的手指轻轻挑开唐煜额前的发丝。

这就是自己爱上的人,因为痴情花爱上的人。他的在他的里面,在他的最深处,他们离得这么近,仿佛已经把互相揉进了心里。

不管那是不是因为痴情花的作用,他只知道,他的确爱上了这个飞扬潇洒的青年。这一点他曾经打死也不承认,知道深深伤害了眼前的人。

他爱上他了,现在他终于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即使他知道他们并不相配。自己的岁数比唐煜大,又是个众人口中的魔头,每天在腥风血雨里出生入死,怎么能给人带来幸福快乐?

可是,在他三十多年冷寂的人生中,第一次他开始害怕失去某样东西。他的人生已经被改写了,在闻过花香后张开眼帘看到那双含笑的桃花眼的霎那,他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左擎苍了。

与其在孤独和悔恨之中度过一生,左擎苍决定,放肆自己一次。

就让自己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愿望,做一些努力。

事后,依然要承受二毒相斗的可怕痛楚。左擎苍很痛,而且连发泄的办法都没有。和远舟怕他自残所以点了他的穴道堵了他的嘴,在化功散的作用下他也无法挣脱这些枷锁,只能无助地在痛苦的汪洋中沉没,被彻底地湮灭。

但是他很庆幸,是由他而不是唐煜承受这些苦楚。如果是反过来,他会觉得自己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最后他由于极度的疲惫,加上受的内伤一直没有得到完整的治疗,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和远舟看着床上昏迷的男人,忽然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来。

男人的头歪在一边,黑发黏结在脸颊上,嘴唇由于被塞了布尔大大张开,眉间微微蹙着,强健的身体无力地蜷缩着,是难得的脆弱。

这副样子,竟然十分诱人。令人有种想要进一步粉碎他的尊严,看着他无助哭泣的冲动。

和远舟微微提起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挑开了他胸前的衣襟。蜜色的肌肤上反射着莹润的水汽,是因为痛苦而析出的汗珠。再微微拉开一些,可以隐约看到那挺立在宽厚胸脯上的红艳茱萸,那样的精致小巧,令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真是可惜,这样的人,却已经名草有主。

不过无所谓,就算有主,如果他想要,也未尝不可。更何况自己与他还有婚约。

但是,这个婚约究竟还能持续多久?照左擎苍这个样子,估计再过几天就会与他谈解除婚约的事情了吧?

和远舟沉静无波的眼睛坦坦荡荡地游走在一寸一寸裸露出来的皮肤上,仔细看才会发现,那双深潭里已经暗流汹涌了。

如果现在出手,对方不会有任何防备。

不过他还是停了手,把左擎苍的衣服拉回去,站起身,让人打来盆水。自己则坐在一边,慢慢把升上来的邪火压回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成原本那个风轻云淡的和远舟,他拿起手巾,毫无邪念地开始为左擎苍清理身体。

第 15 章

雪枫和高阳回来了,天明王以及三护法亲自前去迎接。而左擎苍便在烛龙大殿里等候着二人觐见。

不多时,雪枫那道妖娆的身影就出现在大殿门口的幽光中,青丝雪面,颠倒众生。而跟在他身后的夏护法面色有些苍白,但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是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左擎苍没有坐在圣坛上,而是站在坛下等待着他二人。两人走到左擎苍面前下拜,“教主万寿。”

左擎苍道,“免礼,辛苦你们了。”

“呵呵,我是不觉得怎么辛苦,就是苦了小高,被乾坤楼的鼠辈用机关术暗算。”雪枫说着,有点咬牙切齿,尤其是在讲到乾坤楼三个字的时候,眼神阴冷得想吐着信子的蛇一样。

左擎苍便看向高阳,“伤势如何?”

“多谢教主关心。属下已经痊愈了。”

“好好休养。这笔账,烛龙教自会替你讨回!”

“谢教主。”

“先别说我们了。我怎么觉得教主你伤得比小高还重?”雪枫微微蹙起蛾眉,仔细地打量着左擎苍消瘦苍白的脸色,“教主你太胡来了,怎么能单枪匹马的去当诱饵?!”

左擎苍却是一脸的无所谓,“不是什么大伤。现在早就没事了。只不过这两天有点累而已。其他四邪都回去了么?”

“教主你把主力引开后,他们很快便与我会合,杀出重围后便各自上路了。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到达了。”雪枫一边说着,一边仍然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左擎苍。

左擎苍被他看得全身发毛,直担心难道露出了什么马脚?

不对呀,身上应该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才对。毕竟唐煜一直昏睡着,一切都是他自己主动的。

这两天之间又传了一次毒,着实耗费了他不少体力。

雪枫看了半晌,然后才往前走了半步,低声说,“你真的没事儿?我怎么看你跟去了半条命似的……唐煜那小子呢?我听齐飞宇说你带了两个人回来?”

左擎苍知道瞒不过他,便说道,“唐煜被飘渺宫刺客暗算中了毒,我把他带回来医治。另一个人是和远舟。”

雪枫一下子睁大眼睛,“你带着伴人和情人一起回来了?!”

“……和远舟还不是我伴人……”

“怪不得你这么憔悴了……”雪枫一副“我很理解”的样子,叹息着拍拍左擎苍的肩膀,“曾几何时,我也有过两头不是人的状况……习惯就好……”

左擎苍一把拍开他的手,脸上露出几分嫌弃,“你乱想什么!和远舟是来给唐煜医治的!”

“我没听错吧?”雪枫妖魅一笑,“你这伴人可真贤惠大度啊……帮自己伴人的情人医治?”

左擎苍不想再跟他胡扯下去了。跟雪枫谈论这种事,那是自掘坟墓。

“你们下去休息吧。明天到议事厅来,本座有事要和你们两明王商量。”左擎苍说完,就转身离开。

身后的高阳看着教主的背影,低声说,“我总觉得教主脚步有些虚浮。”

雪枫也微微敛起玩笑的神色,“我知道。他有事瞒着我呢。”

习惯性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却赫然看到坐在床上的人。

唐煜似乎刚刚醒来,靠坐在床头,有些慵懒地转过头来,眼睛半合地看着他,“苍苍?”

左擎苍忙走上前去,忘记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单纯的喜悦,“你终于醒了!”

唐煜没想到也能在左擎苍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眉梢眼角的冰冷全部消融,深沉的双眼折射出跳跃的光点。

他有些惊讶,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问,“我在哪?”

左擎苍在床畔坐下来,侧着身看着他,声音低沉依旧,却多了几分温柔,“在章尾山烛龙教总坛。”

本以为唐煜会高兴的,毕竟他还记得对方曾经跟他说想和他回来。当时自己拒绝了他,真是再愚蠢不过了。

可是唐煜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别的什么表示。

左擎苍抑制住心里若有若无的失落,继续柔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啊,已经没事啦~多谢多谢~”唐煜冲他弯起眼角,似乎还一如从前。但是左擎苍总觉得跟以往有些不一样。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唐煜刚刚醒过来,一定还很虚弱。

“饿不饿?我让下人去给你做点吃的。”

“好啊~我快饿死了!”唐煜伸了个懒腰,“睡了这么久,都快要醒不过来了。”

“你想吃什么?”

“叫化鸡!”

“……太油腻了,你刚刚醒过来。”

“我已经好了啊~而且,刚刚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的~”

对方撒娇一般的语气,黑黝黝的眼珠显得格外的大,水汪汪地看着他。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哎……好吧,我去让他们做。”

“呵呵,苍苍你真好~”

吩咐好下人,便又回到房间来。唐煜看到他,有些讶异,“你这个当教主的不用去处理公务么?”

“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所以你是来陪我的咯?”唐煜挑起一边嘴角,笑得有点邪邪的。

如以往一般的俏皮语气,话说得也没什么不同,但是因为心境不一样了,左擎苍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见他没有反驳,唐煜眼睛睁得更大了。

然后,他开始明白了。左擎苍大概是在报答他呢。

因为自己帮他挡了毒针吧?

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左擎苍不必如此。他救他,是因为情缘一场,就算情人当不成了,他心里也还是有他的。保护自己的情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似乎他也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外面继续他的风花雪月。

当初因为得知烛龙教很可能要对付出岫城,又加上听说了近几年魔教的“丰功伟绩”,令得他对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左擎苍产生了好奇心。抱着去看一看的心情,他一边游山玩水调戏帅哥一边往章尾山行来,结果十分幸运地在桂香镇碰上了微服出巡的烛龙教主。

他还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着迷过。这个教主跟他想象中一点也不同,虽然的确够强大够骄傲,但是某些时候单纯可爱到让他无法自拔的地步。

他一向如此。一段情来得很快,也很认真,对于每一个情人他都是真心真意,都抱着一种愿意相伴终生的心情。

但倘或这个情人伤了他的心,他也绝对不会拖泥带水一步三回头。而且不论对方再怎么挽回,去了就是去了,有些东西不是弥补就能补回来的。

最合适的天时地利花好月圆已经过了,他不愿在已经有了裂痕的关系中凑合着僵持。

左擎苍之前会为了烛龙教怀疑他忽视他放弃他,以后也还会如此。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冷傲霸道的男人,但是他不会为了这个男人束缚住自己。在受伤之前他差点就要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还好有那一枚毒针,让他从昏乱的热忱中清醒过来。

翌日,左擎苍在烛龙大殿之后的议事厅秘密召见天明王和地明王。

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下人,左擎苍坐在巨岩雕凿而成的桌案后,严肃地看着他最信任的两个手下。

“本座今日找你们来,是要你们想办法,帮本座找一个人出来。”

立在他面前的二位明王似乎都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雪枫问道,“找什么人?”

“奸细。”

这两个字突兀地从左擎苍的口中飞出,令得两人具是一震。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了。这次五邪会,左擎苍临时决定改变会面地点,这消息只有随行他的人员、天明王、以及另外四位邪首知道。消息若是传出,也必是从这些人中间。

“此次情势危急,本座等人能全身而退,多仰仗烛龙之神的庇护。虽然本座也不愿相信,但现在看起来,我们的亲信当中有内奸。”

齐飞宇似乎有些不愿相信,“会不会是另外四邪那里走漏了风声?”

“本座也想过,但可能性不大。四邪都是明事理的人,我已经让夏护法通知他们守住秘密,就算是雪山派的那群废物也不会做出可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事来。”

“既然如此,我和飞宇其实都是疑犯之一了。”雪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实在不应该告诉我们俩啊。”

左擎苍缓声说,“你们一个与我一起长大,一个在我手下十多年,本座相信你们。”

“不知道教主有没有什么打算?”齐飞宇问。

“此次跟本座一道出门的,活着回来的都有谁?”左擎苍看向雪枫。

“我和高阳,还有日苍殿殿主,日苍殿的两名殿将,日幽殿的三名殿将。”

“很好。”左擎苍眼睛深处冷光一滑而过,“天明王,本座日前不是让你拟了一份攻瑶山的计划么?”

“回教主,属下已经拟好。”

“恩,我要你想办法告知雪枫刚才提到过的那些人,包括高阳在内,就说本座已经决定于下月月初从天镜湖方向秘密潜入瑶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并且告诉他们这是机密,不得外传。”

“是。”

“雪枫,你这些日子就多留意这几个人吧。”

“我家小高才不可能是奸细。”雪枫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胸前一缕头发,“别人我会帮你盯好。”

“辛苦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跟飞宇说。”

雪枫摆摆手,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左擎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直到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才转头对齐飞宇说道,“刚才我要你通知的东西,只告诉夏护法一个人就够了。”

齐飞宇神色微变,“这……教主的意思是……”

“没什么,只是猜测而已。”左擎苍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地明王知道。”

齐飞宇怔了一瞬,最后还是柔顺地点了点头,“教主放心。”

高阳跟在他身边也有将近十年之久,左擎苍实在很不愿意怀疑那个沉默寡言却行事稳重的青年。但是所有人中间,只有高阳的身世背景不清不楚,当初据说是被人贩子卖给他爹当奴隶的,但左清(左擎苍他爹的名字……)见他有天分,便传了他武功。

况且此次行动中,最方便通风报信的就是他了。至于其他人,在真正进入石林之前根本猜不到自己要去哪里,那么短的时间内要想通知正道,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若不是他,值得怀疑的人选就只剩下雪枫和齐飞宇两个人。这才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无论如何,谁才是奸细,一个月后便见分晓。

与天明王分别后,左擎苍缓缓走在寂冷的岩洞中,高广的穹顶隐没在黑暗里,火光跳跃在他脸上,阴晴不定。

此时一个下人忽然快步小跑过来,到他面前顶礼道,“教主,唐公子要求住到客房去。”

一听到唐煜的名字,他原本的一脸冰寒立时开始一点点消解,但随即微微蹙眉,“换房?为什么?”

“他说那间房间是教主的,已经打扰了这么久,现在他已经好多了,不好继续占着您的屋子。”

这么生分的藉口,左擎苍听得心里一阵阵不舒服。

怎么以前他随便摸进自己房间时,没想过这么多规矩?

抬步走向自己的寝居,门口的侍者为他推开高高的大门。唐煜正穿着左擎苍命人为他准备的红色外衣,坐在铜镜前用象牙梳子整理着长长的黑发,幽兰的光线描摹着镜中人精致的脸庞,宁静到让人不忍开口打断。

“你要换房间?”左擎苍沉默少顷,终于出声问道。

唐煜转过头来,弯着眼睛笑,“是呀,我可不忍心让你再到客房去睡了。这么好的屋子,还是还给你吧~”

左擎苍目光微颤,想问他为什么说得这么生分,但又问不出口。

自从唐煜醒来后,就跟从前有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还是会冲他不正经的笑,会说挑逗的话来调戏他,会坏坏地冲他抛媚眼,但是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说,唐煜再也不会碰他。

不是说多么亲密的接触,而是最普通的那种碰触。从前唐煜没事就要拉他的手抱他的肩膀。但是这两天,他甚至没有主动碰他一根手指头。

左擎苍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但又什么都不能说。怎么说呢?问他为什么不碰自己了么?

这哪里是一个教主该说的话?

“苍苍,我的救命恩人是谁啊?我的毒都解了么?我应该当面向他道谢才是。”唐煜忽然插入的问话打断了左擎苍的胡思乱想。他愣了一下,才答道,“是和远舟。”

唐煜挑起眉毛,“是你要娶的那个人?”

左擎苍点点头。其实他很想摇头的,很想告诉他他已经决定了,过几日就和远舟谈谈解除婚约的事。

但是不论如何,现在婚约还在。

唐煜的反应却很平常,“那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他了。”

“你体内还有些余毒,需要好好休息。”左擎苍说。

“我知道,所以打算借你的客房再打扰几天啊。”

“几天?”

唐煜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微微翘起的眼角带着几点促狭,“当然了,怎么现在就要赶我走啊?”

左擎苍反射性地摇头,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只待几天吗为什么不一直住下去”这种话。

但是之前自己对唐煜一直是不假辞色,突然说这种话,太过奇怪尴尬了。

所以他憋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呵呵,我要是真在这儿留他哥十年八年,恐怕你那伴人就不是救命恩人了,而是杀人凶手了~”

“……他还不是我伴人。”

唐煜微微侧着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似是想说什么,但是又转开了头去,改了话题,“苍苍,我救了你的命,能不能跟你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

“别动出岫城好吗?”

左擎苍一怔,随即想起他出岫城弃徒这一层身份。

唐煜看着镜子里反射出的左擎苍微微有些模糊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说,“我虽然只是个出岫城的弃徒,但从小在那里长大,对于城里的人有很深的感情。我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也不想与你为敌。”

左擎苍听到脑子里轰然一声。

为敌?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唐煜为敌……

“我知道这样对你们很不公平,毕竟出岫城曾经也是迫害烛龙教的一员,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再继续冤冤相报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烛龙教继续发展壮大,出岫城偏安一隅,不会对你们再构成任何威胁的。”唐煜转过头来,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真诚的恳求,却一句一句在他心上拉下刀痕。

他只觉心里乱极了,嘴唇翕动两下,说了句“我……”便戛然而止。

唐煜向他走近几步,淡淡的香氛已经率先触摸到他的皮肤,令他无法招架,“苍苍,可以答应我么?”

不能与唐煜为敌,可是背负了二十多年的仇恨,怎么可能说放就放?这是全教人的共同仇恨,岂是他一个人的决定可以代表?

但如果不答应,真的要和唐煜为敌?

的确,以唐煜的脾气,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杀上出岫城,他不会袖手旁观。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与唐煜刀剑相向的场景。他希望一辈子也不用去想象。

可是……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唐煜,缓缓摇了下头,“我无法答应你……”

手指甲切开了掌心,刺痛沿着神经末梢一点点往上传递。

唐煜眼睛里流露出几点失望,以及几分意料之中。

他其实也知道,左擎苍是不可能答应的。但是亲耳听到他再次拒绝,心里还是一阵闷疼郁结。

随即,他却潇洒一笑,耸了耸肩膀,“也对,你是教主,不能这么随便就答应这么重要的事~就当我什么也没问吧~”

说完,他转过身去,不再正视左擎苍,径自回到镜子前拿起发带束发。

左擎苍却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和愧疚,他往前一步,“对不起……我……”

“呵呵,”唐煜笑着看了他一眼,一脸兴味,“这可是你第一次跟我说对不起呢,真应该记录在史书里。”

左擎苍被他这么一堵,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唐煜已经放弃他了。

这种想法一旦生根发芽,便如毒藤一般迅速蔓延,包裹了他的整颗心脏。他仿佛被刺到一般,转身匆匆离去,像逃命一样。

已经晚了么?自己果然伤人太多了么?

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挽回么?

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他?

从来没有经历过感情的复杂,无所适从的感觉简直要逼疯他。

信步走到冰莲池畔,想要冷静一下自己的思绪。

冰莲池是一片岩洞中自然生成的广阔湖泊,钟乳石堆砌的宽广空间里,一汪深蓝色的水静静地沉睡着。从石笋上不时滴下透明的水珠,在水面上点出细腻的纹路。无数莲花形状的花漂浮在水面上,下面趁着蓝绿色的浮萍。那些花或大或小,或开或闭,花瓣就如同是由钻石雕琢而成,璀璨地折射着幽光,精致而清雅。

这里是烛龙教五大奇景之一,任何画师也描摹不出的清幽静谧。

左擎苍负手站在池畔,水光颤抖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没有表情的面容,目光里却是千回百转,暗流不断。

怎么会这样?他好不容易想清楚了,唐煜却要放弃了?

他怎么能放弃自己?!

明明是他先招惹自己的,明明是他给自己闻了痴情花,他怎么敢说放弃就放弃?!

现在玩够了,就想抽身?!当他左擎苍好欺负么?!

越想,就越发有股子郁怒暗暗燃烧,他恨不得冲回去揪住唐煜的衣领,问问他到底在打算些什么!!

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冲动,一冲动,就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哎……活了这么多年,左擎苍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这股劳什子滋味,真他爹的不好受……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袭上他肩膀,却在即将碰触到的霎那被一把抓住。

左擎苍冷冷回身,看着想要偷袭自己的人。

和远舟看看自己被用力抓住的手腕,又看看左擎苍的脸,平淡地说了句,“很疼。”

左擎苍这才松开手,敛住心绪,问道,“找我有事?”

“恩……找你商量最后一次传毒。”

“最后一次?”

和远舟颔首,“已经差不多了,只要再传最后一次,毒就基本清干净了。”

最后一次了?

如果清干净了,唐煜最后留在这里的借口就没有了……

本以为左擎苍会露出喜色,谁想到对方却眉心却皱了起来,倒有几分百般不情愿,“……就不能再多传几次……?”

和远舟问,“为什么?”

“……没什么。”左擎苍暗骂自己白痴,这种要求也说得出口。且不说那二毒相斗的滋味有多么难过,这毒在唐煜身体里呆的时间越久,对他就越不利吧。

他怎么能因为自己那点私心,拿唐煜的性命开玩笑?

第 16 章

左擎苍本想与和远舟谈谈接触婚约的事,但是想到唐煜还有最后一次的毒没有清,担心生变,于是决定把此事先压下,等传过了毒再说。

端着和远舟熬好的汤药,推开岩洞深处那间屋子的房门。这里是唐煜暂时的居所,原本是间弃置许久的屋子,临时才给他腾出来,所以显得有些简陋,光线也十分幽冷。唐煜在屋中燃起了香氛,这一次的香味里带着几点雪莲般的疏离清淡,令人闻着虽然心肺好像被雪片洗过般凉爽,但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唐煜正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本书打瞌睡。似乎没察觉到左擎苍进来了。

左擎苍有些不满,“你体内寒毒还没清完,不应该点这么冷的香。”

红衣人用手指头稍稍顶开一边书脚,露出一只亮晶晶的眼睛,“香味冷不一定就真的冷啊~这香的芯可是用属火的丹桂制成的呢。”

“你那些香,本座是不懂。”左擎苍说着,把药碗放到桌案上,转头看他,“这两天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我已经没事儿了。生龙活虎的~”

“这里还住得惯么?”

“住得惯,怎么住不惯?我这种浪迹天涯的人啊,有床睡就行了~”

左擎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开视线,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不用非得浪迹天涯。烛龙教不缺你一个人的口粮。”

唐煜拿开书坐起身来,从额前捋了一把有些凌乱的头发,笑吟吟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着左擎苍,“苍苍,你这样的别扭表情,以后可不要随便在其他人面前做哦。不然肯定还会有其他人忍不住压倒你的~”

左擎苍脸刷的一下红了。这个人怎么能随随便便说这么不要脸的话……

“闭嘴!”

“呵呵,还有这种害羞的样子。哎……当初我就是迷上你这副心口不一的样子啊……”感叹一般的语气,顺手拿起了长塌便矮几上的折扇。

一句“当初”倏然让左擎苍心里凉了凉,喉咙里面一涩。

怎么只是当初了?现在已经没有了么?

左擎苍往前走了半步,张了张嘴唇,想说一句“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但是无论如何努力,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是上升不到舌尖。

从小到大,被灌输要强大,要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思想,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人真正请求过什么。

从来不曾低头,从来不曾挽留。

所以他开始感觉到事情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时,只有以强势和伤害来应对早已不再听话的内心。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败了,却无论如何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怎样才能让唐煜明白自己的心呢?左擎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干脆废了他的武功,关在身边一辈子?

不不,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恨自己的。

可是他要走怎么办?岂不是再也见不了面了?

如果唐煜在外面爱上了别的人,他该怎么办?杀了那个抢走唐煜的人么?

这些问题折磨了他好几天,到现在也找不出答案。

只能尽可能对他温柔对他好,希望他能留下来吧。

“这药是和远舟配给你的,喝了以后睡一觉,醒来你就彻底痊愈了。”左擎苍转变话题,端起桌上的药碗,声音很低很低。

唐煜接过那药碗,看都没看,一扬头喝下。

左擎苍看到他的唇角沾了一滴药液,鬼使神差地,伸出袖子擦了下去。

这样暧昧的动作,令得唐煜和他都愣住了。

唐煜看了他一会儿,优美的唇角上扬,有些玩味戏谑,“苍苍,你在勾引我么?”

左擎苍忙收起伸出的手,低咳一声,故作淡定,“你胡说什么。”

唐煜站起身来,与他一般的身高,笑意盈盈的眉眼,离得他那么近,此刻看起来,竟有种不不同于他却也不输于他的气势。唐煜用折扇轻轻抬起左擎苍的下颚,放肆轻佻的动作令得左擎苍一时愣住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做这种动作……

唐煜微微偏着头,眼睛深沉无底,“苍苍,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逗我啊……万一我忍不住,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哦~”

左擎苍这才轰然回神,一把打开他的折扇,“放肆!”

“呵呵,你还是这么假正经。”唐煜的声音轻盈,宛如风中袅袅而起的灵烟,“可是一到床上,却是截然相反的热情呢~”

左擎苍皱眉,“这种话你……”

“我怎样?”唐煜挑起眉梢,一脸单纯的迷茫,“我是在陈述事实啊。”他说着,忽然靠近过来,熟悉的桃花香氛瞬间包裹住左擎苍全身,一双明明看起来比他瘦弱的手臂牢牢环住他的腰肢,耳畔拂过一缕炙热的气息,“你看,我这样一抱你,你就软了……”

左擎苍赶忙推开他,唐煜也没怎么使力,一推就退开了,用红袖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染上几缕水汽,孩童一样的稚气,“啊……有点困啊……”

“……是药开始起作用了。”

唐煜回到软榻边坐下,又挑起眼角看了左擎苍一眼,又黑又大的眼珠看向左擎苍,“苍苍,我睡一会儿,你陪我吧。”

左擎苍心想你不说我也会陪,但是还是淡淡点了点头。

唐煜睡朦朦地笑了笑,侧着身躺倒,像个小孩一样缩了起来。

左擎苍在他身边坐下,拎起一边的薄被盖在他身上。看着唐煜慢慢睡熟。

如果这个时候唐煜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如彩云般柔软的缱绻。那是烛龙教住从不轻易示人的温柔。

确定唐煜已经完全睡死,他才起身打开房门,命人把和远舟找来。

照常的为唐煜施针,然后把一瓶软膏放到左擎苍手里。

左擎苍默默接过瓷瓶。

“最后一次了。我在你房里等你。”

没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

和远舟静静地走了出去。

最后一次了啊……真的只是最后一次么?

左擎苍脱掉自己的衣服,然后躺到唐煜的身边,侧着身看着那张面对着自己的美丽面容。长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洒下阴影,鼻子又直又挺,红润饱满的唇瓣似乎涂了胭脂一般。伴随着轻轻的吐纳,桃花香静静地弥漫,醉得人脸颊一片绯红。

悄悄伸出手,勾住另外一人的腰身,左擎苍大着胆子抱住唐煜,令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发丝纠缠,额头相抵,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亲密无间的温存。

“唐煜……”他一个人的声音,在不太大的房间里寂寞地回想,“我喜欢你,留下来吧。”

看,说得多么流畅。

仿佛已经听到了唐煜的回应一般,左擎苍一直绷得紧紧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宛如初阳破云,融化了眉梢眼角。

“最后一次”的云雨,左擎苍颤抖着和唐煜一起达到高❀潮。精疲力竭地倒在唐煜身畔,紧致的小麦色皮肤上覆盖着薄薄的汗珠,浸湿了的黑发蜿蜒在线条优美有力的后背上。

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忙用手巾擦拭干净不慎滴落在唐煜身上的浊物,给对方穿好衣服,把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草草地清理了自己的后面,然后掩好衣服轻推门扉离开。

蹒跚着脚步回到自己房间,和远舟已经再次划开自己的手腕。现在那条白净的手臂上已经纵横了数条伤痕,看得左擎苍感觉有些愧疚。

人家放血来救自己的情人,事后自己却要甩了人家。

不知道和嵩对此会作何反应……也不知道和远舟会怎么反应……这么想着,左擎苍竟然有点紧张。

和远舟把药丸端到他面前,“喝吧。”

虽然是最后一次的承受,但是这点毒好像是要进行最后的抵抗似的,斗争格外激烈。左擎苍全身汗如雨下,觉得整个人都要四分五裂了,牙齿紧紧咬着嘴里的布块,牙龈都出了血。这么纯粹的痛觉,幸好是最后一次了。要是再多来几次,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的住。

一个时辰后,疼痛终于开始慢慢减弱。左擎苍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虚弱至极。

和远舟解了他的穴道,取出他嘴里的东西。

左擎苍用手按着胸口,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汗珠,像眼泪一样。领口还微微敞开着,锁骨上一层水润的光泽,汗湿的头发贴在颈项上,看起来有种脆弱的性感。

和远舟淡淡地移开视线。

“恭喜你,成功了。”

左擎苍抬起头看了和远舟一眼,强自扯起嘴角,“谢谢。救命之恩,左擎苍日后定当报答。”

“唐煜已经没事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话要和你说……”

“呵呵。”和远舟忽然轻笑两声,尽管笑声有几分不真诚,“我猜得到你要和我说什么。”

左擎苍讶异地抬头。

和远舟依然静静地看着他,瞧不出喜悲,“你是想和我解除婚约吧?”

这下可把左擎苍噎住了。难道他表现的真有这么明显?

和远舟嘴角微台,似乎对这句话造成的效果很满意,“怕我对唐煜做什么,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说。左教主,我该说你痴情还是绝情?”

“这是我的不对。我当初不应该答应和门主的提议。”

“你的确不应该。”

“……”左擎苍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沉默半晌,沉声补了一句,“我会尽力补偿你。你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和远舟却轻声笑了。笑得左擎苍有些奇怪。

“左教主,只怕在下想要的东西,你不肯给。”

“只要不是损害烛龙教利益的要求,左某能给的一定毫不吝啬。”

“哦?什么都可以么?”和远舟沉静的眼神深处,析出一丝丝的危险,“如果,我要你伺候我一夜呢?就像你对唐煜那样。”

第 17 章

“哦?什么都可以么?”和远舟沉静的眼神深处,析出一丝丝的危险,“如果,我要你伺候我一夜呢?就像你对唐煜那样。”

左擎苍怔然,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听错吧?

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竟然敢提出这么放肆的要求,而且还是用这么一种邪恶的语气神情。

怒气上涌,左擎苍的眼神冷厉起来,“和远舟,你在开玩笑么?”

和远舟此时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左擎苍,毫不畏惧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迫人气势。因为他知道,那化功散的药效有三个时辰,左擎苍现在使不出半分功力。

和远舟一提嘴角,第一次笑得有些居心叵测,那一双沉静的眼眸淡然依旧,只是多了几分莫测的危险。

对方的阴影压在身上,令左擎苍十分不爽。他撑起身体企图站起来,可是身体刚刚升到半空,便被一股大力压了下来。和远舟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他用力握住那手腕,却半分也挪动不了。

“和远舟,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左擎苍低沉沙哑的声音听在和远舟耳朵里,少了几分威慑,却多了几点撩人。

“刚刚不是还说要报答我么。我既没提出什么损害烛龙教利益的要求,这也是你力所能及之事,有什么过分的呢?”和远舟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谈论天气一样,听得左擎苍却是愤怒非常。

把他堂堂烛龙教主当成什么了?!以为救了唐煜的命就可以如此放肆?

“和远舟,和你的婚约是本座不对在先。但是,你也不要挑战本座的忍耐限度!”

“哦?那在下倒真是想挑战一下了。”和远舟手上一用力,将左擎苍按倒在床榻上。左擎苍一掌挥出,怎奈没有半分内力的招式根本敌不过和远舟三下五除二。和远舟一把将他双手拉至头顶单掌按住,一只腿压住他不断挣动的双腿。身下人怒瞪一双寒气凛冽的眸子,难得的脆弱时刻令他面现无奈和不甘,衣服在挣扎的过程中有些松垮,露出大片蜜色的胸膛,看起来十分可口。

把威震天下的左教主压在身下的感觉果然不错。

和远舟心情很好地微微眯起眼睛,压低身体,在左擎苍耳畔低声说,“你说,要是唐煜这会儿进来,看到这幅样子,会是什么反应?”

身下的身体明显一僵,随即便是压低的声音狠狠道,“你什么意思!”

“唐煜醒来看到你不在,多半会出来找你的吧。一问门口伺候的下人,便能知道你在这里。现在他也差不多该醒过来了,说不定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吧。你又因为不想让下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遣开了所有侍卫,没人拦阻他,他随时会进来呢。”

左擎苍双眼瞬间睁大,随即挣扎的力度越发大了。和远舟凭借一身过人内力,竟然有点压制不住。

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兴奋。

手上又加上三成功力,攥得左擎苍手腕咔咔作响,若是再加上一分力就会折断了。疼痛的感觉却敌不过对于唐煜随时会推门进来的恐惧。那人本来就对他心冷了,现在看到这种场景,岂不是更要误会了?!

“混蛋!!放手!!”

“呵呵,似乎能听到接近的脚步声呢。”和远舟一扯左擎苍的头发,强迫对方扬起头,露出向外凸起的喉结,“咱们给他演一场好戏吧?”说完,便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左擎苍身上一颤,仍然没有放弃挣扎。该死的!那药效怎么会这么持久的?!

和远舟的手已经探进衣衫里,在紧致的皮肤上放肆地游弋着揉捏着,甚至掐住他胸前的一点茱萸,恶意地用指甲拨弄。左擎苍抽了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来。

与此同时,和远舟的手继续向下,捉住了左擎苍的脆弱,技巧高超地逗弄了几下。左擎苍悲剧地发现自己的那里违背自己的意志有了反应,但还是努力抗拒阵阵上涌的快感。

而和远舟则更加恶劣,在他的快感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时候,离开了那里,探向更后方那个隐秘的花园,甚至将食指的头轻轻挤了进去。

左擎苍全身绷紧,低咒道,“你敢!!!”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唤声,“苍苍,你在里面吗?”

是唐煜!!!

左擎苍一紧张,后面紧紧地缩起来,温热立马包裹住了和远舟的手指。

“别!别进来!”他大喊道,尽量掩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门外的人安静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似的,然后继续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啊……”和远舟突然使力,将一整根手指深深刺入。左擎苍没防备之下,哼叫出声。他忙狠咬了一下嘴唇,“我没事!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去看你!”

门外的人隔了一会儿才答了声“好吧”,随即没了动静。

是走了吧……

左擎苍终于放松,身上仍然存留着些心有余悸的颤抖。

“呵,原来你这么怕他?”轻佻的声音,伴随着落在耳畔的一缕湿热。

左擎苍狠狠瞪着身上的人,“混蛋……你这么做,就不怕本座杀了你?!”

和远舟淡淡一笑,逆着光,他的表情竟有些宁静的慑人,“你会吗?”说完,一低头,强势而霸道地吻住左擎苍的唇。

就在此时,门静悄悄地开了。其实并没有离开的唐煜就站在门外,黑玉眼眸里清清冷冷的,看着眼前绞缠在一起的两人。

左擎苍刚刚挣开和远舟的吻,就因为看到门口的人而停滞了呼吸。

脑子里轰然炸响。

糟了……

唐煜的目光扫了扫他,又扫了扫和远舟,最后仍然回到他的身上。朱唇一勾,竟然笑了。

用折扇挡住嘴唇,他轻飘飘地说了句,“抱歉,打扰二位了,请继续。”然后便转身走出门去。

左擎苍这下彻底的慌了,他爆发般甩开了和远舟,连衣服都来不及掩好,便疾步向唐煜的方向追去。

而留在原地的和远舟也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唇角轻勾。

“有好戏看了。”

左擎苍在对方还没有拐出石廊的时候追上了唐煜,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煜顿下脚步,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左擎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前襟大开,上面还落着几点可疑的红痕,怎么看怎么像刚刚经历了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他连忙掩好衣服,一向冷静的脸上终于尽数崩坏,“唐煜,我和和远舟没有做什么!”

唐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弯起眼睛,笑出一边酒窝,“干什么急成这样?我也没怪你啊。”

没有怪?

这倒让左擎苍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他……没有生气?

但是唐煜下一句话令他跌入谷底,“你爱和你的伴人做什么,与我何干?”

左擎苍愣了半刻,觉得脑海里嗡然一响。与我何干四个字不断地与颅骨碰撞,回声经久不灭。

“我……”

不是的……不是的……

他明明是被……

可是这种话,要怎么解释出来?他左擎苍被和远舟强迫了?

说出来谁信啊??

再说,他也不可能把这种丢人的事说出来啊……

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左擎苍张口结舌,从来没有落到过这么窘迫的境地。

看着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一脸混乱,唐煜却还要火上浇油。他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不悦,安抚一样地说道,“你放心,其实我是来找你辞行的。既然毒已经解了,我打算明天就离开。”

左擎苍猛地抬头,“你要走?!”

唐煜一脸天真单纯地点点头,“恩,是啊。打扰你这么久,实在是抱歉。”

左擎苍只觉得刚刚还乱七八糟纠结成一团的思绪突然间全部都消失了,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反射性地脱口而出,“不准走!!”

唐煜眨眨眼睛,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歪头看他,“哦?我记得我不是你的教众啊。为什么不准走?”

左擎苍皱起眉头,他想不出什么借口。但是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唐煜离开。

这一走,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相见了……

“……本座还中着你的痴情花毒!你必须留下来配解药!”对,用这个理由就可以了吧?

可是唐煜却用扇子挡着嘴轻笑几声,“痴情花啊,对你根本就没有效果。这真是最砸我招牌的一种香了。哪里还需要什么解药呢?”

左擎苍很想说怎么没效果简直就是仙丹妙药了,但是仍然,他说不出“我已经爱上你了”这种话。

更说不出,我愿意爱上你这种话。

“不论如何,你必须留下!”被逼急了,就只有动用自己的权威,这是他在感情上最笨拙也最依赖的处理方式。

此时,另一道低柔的声音却忽然小心翼翼地插进来,“教主……”

左擎苍和唐煜同时转头,便见到一身雪青长衫的天明王齐飞宇,正垂着眸子,恭敬地立在不远的灯火阑珊处。

一瞬间他立刻收敛好神情,严声道,“何事?”

齐飞宇低眉顺目,似乎没有看到任何他二人刚刚的争执,“禀教主,总坛上三个月的总账属下已经整理好了,请教主过目。”说着,抬起捧着蓝色账簿的双手。

烛龙教总坛每月的账务总是由齐飞宇先核对一遍,然后再交给左擎苍审查。但前三个月左擎苍一直在外,所以积压到了如今。

左擎苍伸手接过账本,对齐飞宇说,“你先退下吧。”

齐飞宇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左擎苍和唐煜,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他这突然的打断,把刚刚弥漫在左擎苍和唐煜之间紧张的气氛倒是冲淡不少。

深蓝色的账簿,里面工工整整书写着各项收入和支出,墨香流转。左擎苍看着账簿上的字迹有些发怔,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再继续刚才未完的话。

而唐煜也迟迟没有做声。

隔了一会儿,左擎苍抬起目光,看向唐煜,却发现唐煜的眼神延伸向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你……”

“刚才那人是谁啊?”唐煜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熠熠地问他。

看着唐煜的眼神,左擎苍心里忽然一紧。

如此灼灼夺目……

“那是本教天明王,齐飞宇。”

“齐飞宇啊……”唐煜重复着这个名字,折扇轻轻点着下颚。

左擎苍眉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为什么问他?”

“没什么。”唐煜一脸的无所谓,“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你说你要离开。”

“啊……对了。”唐煜一点一点打开扇子,又一点一点合上,“然后你说不许我走。”

“……”

“我再考虑考虑吧。”他这么说着,抬起头来,冲左擎苍弯了弯眼睛。

考虑?这么说,他并不是非走不可了?

这么想着,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左擎苍不知道,他自己的眼睛在那一瞬被一束星光点亮。

这份欣喜,不得不说有些卑微的可悲。只不过当事人并不知情。

一直到第二天,唐煜把自己关在屋里,而左擎苍则惴惴不安一整日,就连浏览账簿的时候都走神数次。

万一他还是要走,自己该怎么办?真的强行将人留下来?

自己真像是着了魔一样……这就是痴情花的毒性吗……

心烦意乱,他又到冰莲池旁,希望藉由这一池清冷彻骨的莲水,清醒自己满头满脑的昏聩。

倒影在池水中的脸,已经不再拥有二十多岁的人才能有的嫩滑年轻,严肃而乏味,气色有些憔悴。

左擎苍觉得喉咙里有些堵。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得上唐煜么?

虽然自己有绝世武功,掌握烛龙教大权,堪称当今武林中第一传奇,前些日子在石林大破瑶山派七曜阵更是令他赢得了武林第一高手的美名。

可是这些东西,唐煜都不屑一顾。

唐煜对他,只是一时的兴趣吧?是因为把烛龙教教主征服的感觉很有意思吗?

可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要为自己挡毒针,为什么要助自己脱险?

恋爱中的人,尤其是第一次经历恋爱的人,总是会这样陷入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无法自拔。左擎苍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不对劲,这样非常的有辱他的身份,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仿佛当初被他直接跳过了的春心萌动的少年时代,一点不落地给补了回来。

也不知道在池边呆了许久,忽然听到一阵柔柔的声音,“我就说怎么在哪都找不到你,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左擎苍收起脸上的阴郁,转头看向来人,“何事?”

雪枫走到他身边,黑发斜斜盘起,一缕长长垂在胸前,仍然是妖魅惑人的美丽。

“一个人在这忧郁什么呢?”

左擎苍紧紧抿着唇角,“没什么。”

“呵呵,有没有,我还看不出来么?”雪枫转向他,认真地看向友人的双眼,“最近你越来越不对劲了。那痴情花的毒,真的没问题么?”

一提到痴情花,左擎苍就有些烦躁,他微微皱眉,“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唐煜的毒到底是怎么解的?”雪枫冷不丁地问,“为什么他现在生龙活虎地跟没事人一样,你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本座好得很。”

“别人你瞒得过,我岂是你瞒得了的?”雪枫的声音有些严厉起来,“我听说每次和远舟为唐煜解毒后,你都会单独跟唐煜待一段时间。你到底做了什么?”

左擎苍转过脸来看着他,眼神有些危险的深沉,“你派人监视我?”

“岂敢。”雪枫却也毫不示弱,冷冷勾起嘴角,“只不过看教主你的魂都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了。属下只不过是向服侍你的人打听了一下而已。”

虽然知道雪枫是为自己好,但秘密被刺探的感觉还是令他非常不爽。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大可直接去问和远舟。”

“你……我的事,你不用过问!”

“左擎苍,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雪枫的声音尖利起来,“魂不守舍,哪还有一点教主的样子!”

斥责的声音,震得左擎苍耳畔轰鸣。

他说的对,自己最近确实是有点不像话了。

花了太多精力在唐煜身上,忽视了教中事务。

但是,他不是已经把前三十五年的时光都一丝不苟地奉献给了烛龙教了么?现在他只是想要追求一下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有什么错?

此时,雪枫却忽然又放柔了声音,手轻轻扶上左擎苍的肩膀,“我知道,这都是痴情花的作用。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大可告诉我。为什么要连我也瞒着?”

左擎苍淡淡道,“我没有什么……”

“唐煜的毒,是怎么解的?”

左擎苍看了他一眼,沉默。

雪枫也不催促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过了半晌,左擎苍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将如何解毒的经过告诉了雪枫。

雪枫越听,眼睛就睁得越大,到最后,整个人都跟傻了似的。

“你……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友人,觉得都要不认识他了。

这是他知道的那个冷傲无双睥睨天下的左擎苍么?照他以前的理解,怎么着左擎苍都该是压人的那一方吧……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替人承受二毒相斗的痛苦,这人真是失去理智了……

虽然毒门大公子肯定精通用毒之术,但是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不就连命都搭进去了?

随便找一个人来不就好了……何必亲力亲为?

看来左擎苍陷得,已经比他想象得深太多了……

痴情花,真是可怕的东西……而唐煜,将来恐怕也会是个祸害……

二人各怀心思,一霎那间洞中安静下来。只有水声叮咚叮咚地滴淌着,在冰莲花畔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教主,唐公子希望见您一面。”找了好久终于找到教主的属下恭恭敬敬地在远处禀报道。左擎苍一听,脸色一下紧张起来,抬步就往洞口走去。

唐煜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等他,望着眼前的香笼里袅袅上升的香烟出神,手摩挲着折扇的扇骨,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就连左擎苍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左擎苍望着寒室里眼神飘渺的人,忽然就觉得自己离他好远。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但是对方的心神却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他会怎么决定呢?还是坚持要走的话……自己恐怕……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最多,等人离开后,命属下去寻来寒情花吧。只要服下解药,就应该没有关系了。

这么拿定主意,喉头却一阵阵发苦。

“唐煜。”左擎苍低低出声,“有什么话要跟本座说?”

唐煜身上震了一下,目光移到他身上,仿佛才发现他似的。随即他漾开笑意,“苍苍,你来了。”

“……”左擎苍突然开始讨厌他的笑脸。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管有情还是无情,令人猜不透看不穿。

唐煜打开香笼,从手边一只锦囊里拈出一块香料,丢了进去,同时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我留在你们烛龙教,是以什么身份呢?”

左擎苍眼睫一抖,“你什么意思?”

“我想好了。我还是不走了。”

第 18 章

烛龙教所有教众都知道,教主最近心情不错。

虽然他们的准教主伴人毒门大公子和远舟忽然跟教主解除了婚约,自己回到毒门去了。这么丢脸面的事,教主却似乎并没有追究的打算。

大多数时候教主还是绷着一张脸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但是每当唐总管在他身边的时候,或者刚刚见过唐总管的时候,那冷厉的轮廓总是会柔化很多,甚至会对在那个时候向他汇报事务或者服侍他的人和颜悦色地夸奖几句。

而这唐总管自然就是唐煜了。烛龙教中一直缺乏打理财务杂物的专职人员,而唐煜正好能补上这个空缺,这样也好让天明王专注于他的本职工作,不必为了核对账目发配饷银这种琐事分心。

但是天明王在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十分开心,但是一向顺从忠诚的他仍然是无条件地服从了教主的指示。

此时,唐煜就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前摆放着一本厚厚的账簿,那是从前齐飞宇整理过的账目,他向左擎苍要了过来,仔仔细细地一页一页审视。

左擎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唐煜一脸肃穆地看着账本,这么认真的神情他还真没从唐煜脸上看见过,觉得有点惊讶……也有点可爱。

他没出声,收敛气息走到附近,伸手想去碰唐煜的肩膀。谁想到手刚伸到一半就被发现了,手腕被另一只温暖细腻的手抓住,双眼弯弯地流转过来,“苍苍,想偷袭我呀?”

左擎苍急忙收回手,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在看什么?”

“在熟悉烛龙教的记账方式啊。然后还要把以前的账务都了解一下,以后才好干活啊。”

“……你不必这么认真的。”

“呵呵,不这么认真,我岂不是真成了你的娈童。”唐煜用手托着脸颊,笑容里几点小小的邪恶,“不过,当你的娈童我倒是不在乎~哪个娈童像我这么有本事啊?”

“哦?你有什么本事啊?”

“我能……”唐煜拉长声音说着,缓缓站起身,凑到左擎苍脸颊边耳语道,“让左教主舒服得哭出来~”

湿热而暧昧的气息在脸颊边吹过,仿佛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敏感地战栗着。

虽然唐煜从来没个正形,不过这种话不管听过几次,都能成功地让左擎苍红脸。教主瞪他一眼,嘴上却毫不示弱,“你以为只有你能么?本座一样能让你哭出来。”

“哦?”唐煜一挑眉毛,眯起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几点慵懒几点引诱,“你打算,怎么让我哭出来啊?”

“我……”左擎苍一时还真说不出来,在这方面上,他从来都是十分低能的……

唐煜有点不满地舔舔嘴唇,“喂,主动一次你会死啊……本公子都这么勾引你了……拿出点床上的热情来啊~”

“闭嘴!不许说这种话!”招架不住的受君恼羞成怒了,唐煜于是咯咯咯地笑着,赶紧讨好地从后面抱住情人的肩膀顺毛。

“好啦好啦,知道你脸皮薄~我就喜欢你这么闷骚~”

“……滚!”

“真的?那我真的滚了?”

“……”

“呵呵,放心吧,我不走。既然答应了就不走了。”唐煜察觉到那一瞬间左擎苍身上的僵硬和不安,眼神便渐渐温柔下来。

左擎苍感觉着包裹在自己四周的温暖,以及那令人舒神的暖暖芳香,觉得那一颗一直躁动的心就平静下来,仿若海上清空如洗,碧波万顷,浩浩汤汤地荡漾着,层云从海平线的地方一点点升腾上来的静谧。

这么的温暖,这么的令人着迷和向往,此刻的他忽然明白了飞蛾为什么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扑向那一点明媚的烛焰。原来人在遇到温暖之前,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前所处的是什么样的寂寞。而当他明白了这被暖香包裹的安心和幸福之后,就再也不能心如止水地回道原本的孤独。

烛龙教的壮大,睥睨苍生的权势武功,都是他父亲左清还有所有教众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而他自己想要的,直到唐煜出现的那一刻,才逐渐明晰。

幸亏唐煜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心转意的。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日子两人的相处,也仅限于嘴上的暧昧,从未越雷池半步。左擎苍几乎要怀疑自己失去了对唐煜的吸引力,因此烦恼不已,但是又问不出口,只好自己在那憋到内伤。

“看了一天账本,我好累啊。苍苍,自从来了烛龙教,你还没有带我好好的参观一下呢……”唐煜一般哼哼唧唧地说着,一边轻轻咬了一下左擎苍的耳垂。

左擎苍一想,确实,唐煜来了这么久,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抽出时间来陪陪他。

这么想了想,左擎苍转过身问他,“你想去哪里?”

唐煜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左擎苍迅速在脑子中把烛龙教的五大奇景都想了一圈,忽然想到一个所在。

那里……唐煜一定会喜欢……

左擎苍没注意到自己在想到唐煜开心的样子时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他对唐煜说道,“你跟我来。”

在章尾山腹地迂回曲折的岩洞中前行,不知通过了多少座洞窟转过多少个弯道,他们进入一处似乎十分古老的洞穴。光线幽暗,连火把都没有几只。岩壁上残留着不知什么年代的壁画,残缺不全的天人婀娜着舞姿,睁大一双双无神的双眼。

钻入鼻腔的空气越发潮湿,带着种泥土深处才会有的腥味。这是鲜有人迹的象征。

此处是烛龙教进驻到这座由岩洞构成的宏伟宫殿前就存在的洞穴,一直限制明王以下级别的教徒进入,所以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唐煜用手中的火把照着那些美丽又诡异的壁画,啧啧称奇。

然而这里还不是左擎苍想给唐煜看的地方。

再往深处走,转过一道壁弯,前方倏然出现一个洞口,有灿烂的光线从中汹涌而出,纯金的色泽能刺痛人的瞳孔,自然而又迷蒙,那是只有太阳才能照出的辉煌。

在这伸入山腹的洞穴深处,怎么会有阳光的?

而且此时,空气里除了潮湿的泥土味,还掺入了另一种味道,一种唐煜从没有闻过的美妙味道。

仿佛是花香,但没有那么浓烈,甜甜的,似乎是美人唇上的胭脂,又带着几分水润的清澈。淡淡地缭绕在鼻间,仿佛俏皮的纤细手指,引人地逗弄一下,又害羞似的缩开,欲说还羞地缈缈弥漫。那是山中的精灵,歌唱着,舞蹈着,召唤着外来的旅人,进到他们的陷阱中去。

“好美的味道啊~”唐煜由衷地感叹着。饶是他阅香无数,也从没闻过这样一种美妙的香味,如此自然纯净,不染尘垢,不是任何人为制造的香料可以比拟。

左擎苍看到他陶醉的模样,眼睛里也浸染上了几点笑意和温柔。

而在进入那金色的光线中后,唐煜不敢置信一般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石壁从两边一直延伸上去,嶙峋而陡直,足有千百丈之高。阳光从最高处的长长裂口中倾泻而下,通过长长的旅途照射到这不见天日的大山深处,迷蒙如雾的光明仿佛是仙子织出的金缕纱,一层层地堆叠交织,照射在洞中一片静静盛开的樱花林中。

是的,在这贫瘠干涸的洞窟深处,生着一片樱花林。

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月的历史了,每一颗樱花树都有六七人合抱那么粗,虬结的树干用各种奇怪却优美的姿态或斜卧或直立,甚至相互交错相依。那些黑色的枝丫上,托着密密麻麻的樱花,有些红的像血液一般妖冶,有些颜色稍浅,淡淡的粉色,是处子脸颊边的一抹红霞,还有些是纯净的白色,仿佛是西方雪山上吹来的雪花,静悄悄地绽放在黑暗中唯一的一缕阳光下。这些小小的五瓣花组合成了一片芬芳而绝美的苍穹,似乎是有人把天边最绚丽的云霞偷了下来藏在这里。而那云霞中时不时地会飘下红色粉色的花雨,如蝶般翩跹着,在地上厚厚地堆积,一踩便能陷下去,留下一鞋清香。

唐煜惊呆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场景,这与苍凉干涸交融在一起的柔美绚丽,在金色阳光下无声盛开的彩霞。

“这是千年樱,烛龙教五大奇景之首。传闻这种樱花千年才会开花,但一开便是千年不落。我虽然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开满一千年,但自从我来到这里,就从未见他凋谢。”左擎苍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一点也不会惊扰这里的宁静。

唐煜小心翼翼地踏上那被花瓣覆满的领域,看着那由万千小花组成的天穹一点一点笼罩过来,花雨擦过眼角,缱绻万千地亲吻着他的脸颊。他张开手,银红色的衣衫与那艳丽的背景分外融洽和谐,仿佛他生来就该是这背景上的一部分。

左擎苍看着自己的爱人,全身的冰寒之气尽数融化,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褪去所有坚硬外壳的普通人,不再记得烛龙教,眼睛里只有那一道虹影。

他走过唐煜身边,走到最近的一棵樱花树旁。那颗树上的樱花是鲜艳如血的颜色,凄切而旖旎,教人潸然泪下的美。左擎苍看着那棵树,手轻轻扶上树干,“按照东殷的传说,樱花树下埋着情人的尸体,花瓣那么红,是因为有人的血液在浇灌。”

唐煜听着,眼睛却定格在左擎苍身上。

神色温柔的男人,四周落樱成雪。

那一刻,唐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心疼。

这样一个人,果然是很孤独的吧?所以才想要自己的陪伴,自己的温柔。

那么,如果有一天自己收回了给予他的陪伴和温柔,他会怎么样呢?

“哇……那东殷那么多樱花,岂不是遍地都是情人的尸体?”唐煜不想这种感觉再继续下去,露出惯常的俏皮表情。

关键时刻说出破坏气氛的话,左擎苍倒是已经习惯了。

“但能赶在他开花的时候诞生在这世上,你我都是幸运的人,直到我们都老了,这花都不会凋谢。”左擎苍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唐煜,眼睛里映出飘落的艳色,“等到我们都老了,再一起来看吧。”

唐煜眨了眨眼睛,喉间一梗。

苍苍在跟他表白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个鬓染白霜的老人,携手重游旧地,肩并着肩望着樱飞如雪,听起来真的很幸福。

真的可以么?

这样的话,他曾经非常希望听到,可是现在,他听到了,却只觉得酸涩。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踌躇和不确定,他迷离了眼神,往前几步,伸手轻抚上左擎苍的脸颊。

“苍苍,我想要你……”沙哑的声音,慵懒而诱人。

左擎苍一愣,随即眼神闪烁着躲开了唐煜的视线,“你……你怎么……”

这么多日来,唐煜一直都没碰他,怎么突然在这里……

唐煜凑到他眼前,两人的距离近到只有寸许之遥,任性地呢喃着,“现在就要……”说完,他便扶住左擎苍的后脑,深深地吻上那单薄严谨的嘴唇。

第 19 章

夏日最热的时段已经到来,然而地处北方又处于高原上的章尾山中却仍贮存着几丝凉意。酷热并未能直达山洞深处,偶尔有静悄悄的风,像是留恋不去的魂灵,轻盈地擦过耳际。

左擎苍正在写着给七杀道主骆弘义的书信,一气呵成,毛笔在纸上带出苍劲有力的最后一笔,放下狼毫,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只剩半月了,半月后,他要拿下瑶山派。

这封书信,便是为了当初所结盟约,向七杀道和美人谷拉援兵。原本是要连毒门一起拉上,但是因为他与和远舟已经弄僵的关系,为防生变,只好放弃这条路。

虽然与毒门的关系变得微妙了,左擎苍却并没有觉得可惜。这听起来有些不负责任,但他此时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和唐煜的关系似乎终于恢复如常,小采花贼又像年糕似的成天粘着他,晚上也会摸到他的床上来求欢。前些日子的裂痕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也一点一点降到地面。

紧接着汹涌而来的,是令他有些回不过神的幸福感。

唐煜总是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他刚刚处理完下面递上来的文书有些疲惫时,一双手会突然伸入视野,里面是冒着玫瑰香氛的茶,随即便能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在他刚刚接受了众分坛掌事的觐见,被一身华服压得喘不过起来的时候,一缕凉风带着一丝桃花香会翩然而至,吹走他的所有不快;在他从无上窟中修炼完毕,到温泉里去沐浴的时候,一道虹影会悄悄出现在他身后,捧起他的长发,将水花撩起,珠玉四溅;在他回到卧房中休息的时候,他会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尖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着“想不想我呀?”

似乎不论他身在何处,唐煜总是能找到他。于是不论他走到哪里,看到哪个角落,总会觉得那里有唐煜的影子,然后嘴角就会不自觉地微微上翘。

原来回到屋中有人等待的感觉,这么好。

左擎苍觉得自己对这感觉上了瘾,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更完整了似的。

这么想着,他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出世玉佩。紫色流苏顺着手腕蜿蜒下来,一轮紫水晶雕琢而成的弯月,切面上渐次流转过烛火的光轮。

左擎苍看着,轻柔了几许眼神。

希望,唐煜能一直在他身边,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持续到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后。

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成亲,就算成亲,也该是为了烛龙教的利益。

但是现在……

他用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水晶,面上几许痴傻般的温柔,像是被拔去了獠牙的雄狮,曾经的高傲冷酷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如果左清看到他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准教主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只怕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如果把这块玉佩送给唐煜,他会接受么?】他这么想着,却总是有点不自信的犹豫。

明明对自己的实力最自信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

说起来,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唐煜,他跑到哪里去了?

左擎苍站起身来走出议事厅,随意找了个下人问,“看见唐公子了么?”

“禀教主,没看到。”

在唐煜时常会去的几个洞窟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这令他有点郁闷。

从来都是唐煜找他,等到他找唐煜的时候,却总是无从下手。

问了一直跟着唐煜伺候的下人,对方只说唐公子已经出去很久了,不让别人跟着,他们还以为是去找教主了。

一直找不到,左擎苍有点着急了。

不会是出事了吧?

他立马召集了当值的护卫,命他们分头寻找,翻遍了每一个洞窟,整个烛龙教被弄得鸡飞狗跳的,所有人都知道唐公子失踪了。

可是最后还是没找到。

左擎苍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静,可是等到下人回报的时候,他还是一掌扇得那人飞了出去,牙齿都掉了一颗。

又急又怒,负着手在烛龙大殿里不断地来回踱步。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只有四个人能进入的地方,现在更是成了他和唐煜的专属。

形随念动,他立刻向着洞穴深处走去,越来越暗淡的光线,越来越阴冷潮湿的空气,这是通往千年樱的通路。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几缕淡淡的暖香,左擎苍现在对这香氛分外敏感,一下子就能辨认出来。

唐煜果然在那里。

他心中放松很多,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空空空空,有些伶仃地回响着。

樱花的香氛已经弥散在空气里,洒满阳光的洞口就在眼前。淡淡的微笑已经染上他的眉梢眼角,在即将踏入光明的一瞬间,却倏然住了脚。

依然绚烂的樱花,红色粉色白色相互掩映交融。花瓣凋落不久就又会有新的花苞盛开,一朵接替另一朵,令得那纷纷而下的花雨永远不会枯竭。

唐煜银红色的身影就在那里,雪肤墨发,侧脸上似乎染着几点笑意,映着红艳的落花,可爱又美丽。

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对面,齐飞宇一身淡雅,微微低垂着眼眸,似乎有几点羞涩般的闪烁。

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左擎苍听不到,但是他能看到唐煜脸上的笑容,飞扬而灿烂,如四月的桃花一般。

一瞬间,左擎苍心里很是不爽,就像是一只鸡蛋噎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堵得难受。

这里……虽然没有正视规定过,不过他总觉得这里对于他和唐煜已经有了特殊的意义。

毕竟那天,他两人就在那棵红色的樱花树下……

可是现在,唐煜却和别的人站在那里,还笑得那么灿烂。

那种笑容真希望收起来,不准给任何其他人看到。

仿佛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左擎苍皱了皱眉,在心中低斥自己。堂堂一教之主,怎么能小肚鸡肠到这种程度?

不过……唐煜到底和齐飞宇在这里呆了多久了?他的下人说,他很早就出门了……

他们在这里说什么?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可说的?

压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左擎苍踏上厚厚的樱花瓣,向两人走去。

齐飞宇很快发现了他,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些惶恐似的,忙垂下头,向他行礼道,“教主!”

唐煜也转过头来,看到他的一瞬惊讶了一下,但随即就一如以往地笑着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本座随便走走。”左擎苍嘴硬道,眼神却在唐煜和齐飞宇之间扫了一下,“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齐飞宇刚要说话,唐煜却先他一步答道,“我见你在忙公务,自己的活又干完了,所以来这儿散心,谁想到这么巧碰到天明王了,就聊了两句。怎么?想我了?”

左擎苍暗道自己果然多心了,便看向天明王,“你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

“是,谢教主关心。”齐飞宇仍然柔顺地垂着头,恭敬一如从前。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回教主,已经都做好了,请教主放心。”

左擎苍点了点头,此时唐煜却走过来拉他说,“既然你已经忙完了,我有做了好吃的给你哦~咱们走吧~”

看着二人神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左擎苍心里打了个结,但是被自己刻意忽略。

或许,是自己这阵子光忙着攻打瑶山的事,忽略了他,让他有些无聊了吧。

不要多想……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不应该再因为胡乱猜测而添上裂痕。唐煜最恨的就是自己的不信不是么?

于是一切如常,唐煜从命人把自己之前做好的酒酿丸子端上来,献宝似的捧到左擎苍面前。雪白的丸子,中间夹着几点鲜艳的红豆,看起来分外漂亮。

“这是什么?”左擎苍问。

“酒酿丸子啊~我们家家传的秘方做成的~”唐煜得意地眨眨眼睛,“快吃一口尝尝~”

左擎苍见他这么迫切,便舀起一汤匙,放入口中。柔软的口感,浸着淡淡的酒香,在口鼻间盘旋缭绕,同时又有红豆的清甜,果然十分美味。

左擎苍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错。”

唐煜用手托着脸颊,“我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做给我吃。据说是给很重要的人才能做的东西。”

左擎苍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淡淡地问了句,“你给多少人做过?”

唐煜故意想了好久,然后才笑吟吟地回答道,“算上你,两个。”

左擎苍心头微颤,嘴角不明显地向上抬了抬。

但是他还是问道,“另一个呢?”

“我初恋啊。”

左擎苍挑起眉,“你初恋?”

唐煜笑了,“即使是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帅哥,也是有过初恋的啊~”

虽然理智上知道,但是突然听对方说出来,左擎苍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对呀,对方跟自己不一样,早就是“身经百战”了。

而自己的初恋,就是眼前这个笑得没心没肺的人。

左擎苍忽然就有点吃味,怎么感觉自己这么亏呢?

初恋,多么特殊的一个概念。那是一个人生命中第一次对一个血亲以外的人产生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情感,懵懂无知的年纪,不懂如何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横冲直撞的常常会弄得一身伤。但是回想起来,却会有淡淡的微笑,或是浓浓的苦涩,但不论是如何的感触,绝对都是无可替代的。

或许一个人心中,最美好的,永远是那第一次的风景。

唐煜是他左擎苍最美的风景,可左擎苍却当不成唐煜的。对方已经流连过那么多的英雄美人,焉知自己不会也变成简单的一首插曲?

当然,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只有一瞬,马上就被他忽略了。反正唐煜现在就在他面前,给他做了酒酿丸子不是么?

“你不问我我初恋是谁?”唐煜好笑地看着左擎苍一瞬间变得别扭但又马上恢复正常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问?”

“你明明就很想问。”

“……”

唐煜仍然微微笑着,眼神却变得悠远,仿佛那一双翦瞳中的水波已经越晃越远,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现在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啊,已经差不多十年了。”

眼见自己的情人一脸深情眷恋缅怀初恋,左擎苍的心情被破坏得彻底。他冷下脸,放下汤匙,“本座还有卷宗要读,你不要再一个人乱跑了。”说完便起身往门口走。

唐煜看着他出去,却难得地没有拦,只是说了句,“别太累了啊~”

看着左擎苍远去的身影,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静静坐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来一枚黄玉雕琢的玉佩,一面刻了一只蜻蜓,另一面写着“朱蜓”二字。

手指摩挲过那两个已经被磨得有些失了棱角的字眼,唐煜一向灵动的眼睛此时却有些呆滞。

左擎苍当天晚上回到房间中,却没有见到唐煜。

心中担心,便差遣下人去问,结果回报却说唐公子今夜觉得有点累,就在自己的屋里就寝了。

左擎苍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心里有点不痛快,可总不能死皮赖脸非要人家跟自己睡啊,好像多饥渴一样……

可是第二天仍然看不到唐煜的影子,左擎苍就有点坐不住了。尤其是前一天俩人之间一直就不太通顺的情况下。

他寻了个空,一个人往唐煜的房间走去。

候在门口的下人见了他想传报,被左擎苍制止。他自己推开门扉,却见唐煜正埋首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听到他进来,便放下笔,像以往一样冲他拉开微笑。

“你来啦?”

左擎苍走进了些,眉间却微微皱了起来。

唐煜身上的味道,不一样了……

不再是之前熟悉的暖暖香气,而是一种略嫌清冷的芳香,淡淡的几缕游丝,顺着肺腑而上,令人生出一股冷意。

并不是不好闻,甚至比之前的香氛还要沁人心脾。但是左擎苍就是觉得不对劲。

“你身上的香……”

“啊,我换掉了。”唐煜说得没事儿人一样,“一种香用得太久了,会腻的啊。”

这么说似乎也无可厚非,可左擎苍就是不太舒服。

他还是更喜欢原来的味道,那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的温暖。

“苍苍,找我有事吗?”

左擎苍反射性地想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又给憋了回去。毕竟这种话撒娇的嫌疑太大……他自己可想象不了自己撒娇的样子……太恐怖了……

“你昨晚说觉得累,现在好了么?”

“好好睡了一整晚,好多了~”

是吗?好好睡了一晚的话,眼睛里为什么有血丝?

昨晚,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是他错觉么?怎么感觉唐煜自从昨天见过齐飞宇后,就变得有些冷淡,有些心不在焉?

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但是又总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左擎苍觉得自己这两天总是在怀疑……他觉得这样很不好……可就是无法控制……

第 20 章

左擎苍已经收到了从七杀道和美人谷传来的书信,骆弘义和朱瑾瑜都同意出兵,并且由两位邪首亲自率兵。

而夏护法这几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在觐见教主的时候竟然发起呆来。

“夏护法?”左擎苍高居宝座之上,略带不满地看向兀自发呆的高阳。

高阳猛地回神,却漏听了左擎苍刚刚的问题,赶忙惶恐地垂下头去,“在……”

一同觐见的另外三护法以及九殿殿主都捏了把汗,这个夏护法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当着教主的面走神……

左擎苍眉间微皱,“本座问你,让你负责的选出一百名教众,进行得如何了?”

高阳连忙回答道,“禀教主,已经选了出来。这是名单。”说着,双手捧着一本小册子,呈给左擎苍。

教主接过去略略翻了一翻,“这些人都是殿将中最出色的了?”

“禀教主,属下以为这些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只等教主裁夺。”

“好。一会儿你来见我。”

“是。”

左擎苍环视众人,“此次攻瑶大计,将是烛龙教二十多年来最为重要的一战。只要拿下瑶山,不仅烛龙教大仇得报,从此整个武林再无可与我烛龙教抗衡的势力,之后烛龙教便可在整个晏国发展壮大。所以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众人齐声道,“属下必当全力以赴!”

“很好。”左擎苍一扬手,“下去准备吧。十二天后,便是决战之日。”

众人鱼贯而出,议事厅里只剩下左擎苍和高阳二人。

石壁上的烛火在左擎苍的面容上摇晃着,照出几分阴晴不定。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一手支在白玉扶手上,手指微微蜷起托着脸颊,看着高座下的人。

高阳觉得有些紧张,额头上隐隐渗出冷汗。

过了半晌,左擎苍说道,“高阳,本座另外有任务要交给你。”

高阳忙道,“请教主吩咐。”

“这几日本座要派许多任务给日幽殿,为了让日幽殿主专注于攻瑶事宜,到山下清点教众贡品的事宜就交给你暂理。”

高阳心里一颤。他本以为左擎苍留下他是要和他谈谈那选出来的一百个人的“用途”,结果教主只是给他派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工作。

之前天明王透漏给他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教主真的要用这一百人从天镜湖奇袭瑶山?

天镜湖地处瑶山派西北方向,虽然景色优美,但是地势陡峭,加上有深不见底的湖水阻隔,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也因为如此,瑶山派在此处的守备力量也不是很严。

但如果是一那一百人的实力,这道屏障根本就不是问题。。。

如果这是真的。。。自己必须要想点办法。。。这次教主让他下山,也许是个机会让他做一些布置。。。

而左擎苍看着这个他曾经最信任的属下,眼睛深处有一闪而逝的冰寒。

雪枫和齐飞宇刚刚讨论完攻打瑶山的完整战略,从天地殿中出来,却刚好看到唐煜拿着几只小瓷瓶从那条通往药房的洞口走出来。

齐飞宇目光闪烁几下,抿抿嘴唇,移开视线。

雪枫却没注意到这些,因为他正大声叫住唐煜,“唐公子。”

唐煜脚步一顿,看向他二人的方向,随即冲着天明王的方向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又转向雪枫,“原来是两位明王。好巧啊~”

雪枫转头对天明王说,“飞宇,你先走吧。我和唐煜说几句话。”

齐飞宇点了点头,然后又瞟了唐煜一眼,默默离开。

唐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离开,深沉的黑色瞳仁中显得有几分悠远,但很快就被拉回现实,专心面对地明王,这个左擎苍最信赖的朋友。

雪枫看着唐煜,面上绽出一朵柔魅醉人的笑,“唐公子,我还一直没机会请你喝一杯茶呢。”

唐煜眉梢微扬,“地明王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

“既然凑巧碰上,就是缘分。”雪枫漂亮的细长双眼中是不容拒绝的邀请,“唐公子,请随我来。”

唐煜用折扇顶着下巴想了想,大方一笑,“还真是盛情难却,那好吧,请带路。”

烛龙教五大奇景之三,七色池。

这是一处接近山体表面的洞窟,头顶上有大开的洞口,可以看到从蓝天上缓缓游移而过的云团。纯净的天光从洞口照射到宽阔的洞穴里一片一片相连的天然小型水塘。由一层一层叠摞的岩层构成,石头天然的起伏隔出一块一块的小水塘,水下生着不同颜色的矿石,把水也映成了赤橙红绿青蓝紫七种色彩,仿佛是天边的彩虹滴注而下。从尖尖的石笋上还在不停滴下水滴,荡漾着回声在石砺间飘扬。

水塘当中有一方石桌,摆着两张石凳,水光粼粼晃动在桌面上,连茶水的颜色都变得更加迷离。

唐煜坐在雪枫对面,捧起碧玉杯,轻轻啜了一口茶,茉莉花香缭绕在唇齿间,“果然好茶,是美人谷附近产的吧?”

雪枫朱唇微弯,笑意却没有直达眼睛,“唐公子果然见多识广,一尝便能尝出。”

“只不过,这茶却有几分寒味还没去掉,看来是地明王泡得仓促了。”

“茶艺粗鄙,见笑了。不过既然唐公子对茶了解得这么多,是否能猜出我请你的这杯茶,是什么意思?”雪枫说着,一直温婉的目光却倏然刺出一道针芒。

唐煜却并不惊慌,不急不缓放下茶杯,“地明王这杯茶,虽是上品,却故意不泡好,是为了给在下一个下马威吧?”

地明王轻笑一声,“你果然不傻。”

唐煜也轻笑,“你应该相信你们教主的眼光。”

这一句绵里藏针,即将自己放到一个教主恋人的位置上,又有几分暗示对方少管闲事的意味。

雪枫轻扶水袖,素手拿起茶壶,又为唐煜添满一杯,“教主的眼光,确实从来不差。不过前提是他是在自己自由的选择之下,而不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药物控制。”

“你说痴情花么?”

“我要你把那种花香给我。”

唐煜眨了眨眼睛,摇摇头,“不行,那是我好不容易才研制出的秘方。给了你,我以后靠什么吃饭啊?”

雪枫用袖口掩着唇妖魅一笑,“想想靠什么吃饭,总比连命都没了要强吧?”

唐煜却并不在乎他的威胁,他微微扬起下颚,眉目间透漏出几分桀骜,“谁要谁的命?”

雪枫眼神冰冷下来,周身气流隐隐浮动着,以至于在这洞窟里刮起一阵阵的风来。他长发轻扬,隐而不发的危险宛如一堵摇摇欲坠的高墙,随时有覆灭人顶的可能。

唐煜却只是啪地一声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如果地明王想切磋武艺,随时奉陪。但是如果没什么要事了的话,我还要去核对账目,就不陪你了。”

雪枫没想到这小子没有看上去那么软蛋,目光变了变,还是决定大战前夕,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于是他缓缓站起身来,经过唐煜身侧,忽然停下来,在唐煜耳边轻轻撂下一句话,“你若敢对教主耍什么手段,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必定要你生不如死。”

说完,便步履优雅地离开了。

唐煜坐在原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傍晚时候,左擎苍修炼完毕,照常去温泉沐浴。

幽静的石洞中,天然而成的温泉上浮着一层渺渺茫茫的烟气,缠绵而缓慢地在空气里扬起白色的手臂。左擎苍刚刚解开发带,正打算宽衣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我时间算得多准~就知道你这个时辰一定会来洗澡。”唐煜捧着一炉香走进来还有一些花瓣走进来。

那香炉里是和唐煜身上相同的香味,新换上的那种清清冷冷的香氛,带着几分若即若离的意味。虽然清透舒神,但左擎苍总是不习惯。

“我比较喜欢原来你身上那种香。”

“苍苍,现在我身上这香是用百叶雪莲为主料制成,有舒神宁心的作用,比绮霞香更好的~多闻闻对你身体好~”

左擎苍一听唐煜竟然是为了自己才把香味改了的,心里热烘烘的。他不再说什么,解开自己的衣带。而唐煜在将雪白的花瓣撒入池中后,也开始宽衣解带。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时常会一同沐浴。但每一次左擎苍看到唐煜的身体,还是会惊讶于对方的美丽,进而脸上泛出几许红潮,有些笨拙地移开视线。

相比起唐煜的白皙秀美,左擎苍的身体就更加成熟,紧致的肌肉,蜜色的肌肤上反射着淡淡的光泽,修长的双腿迈入水中,搅动出一圈圈的波纹,是致命的诱惑。

温热的水流包裹上来,熏得人的脸颊都红红的。左擎苍轻轻阖上眼帘,舒适地叹出一口气。

唐煜那如桃花般明丽的面容拨开迷雾,笑盈盈地转过他身后,撩起水到左擎苍的长发上。水珠浸润着泼墨般浓重的长发,发尾拂动在水面上,仿佛即将散开融化一般。灵巧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摩着左擎苍的头皮,舒缓了他一天下来的劳累。

第 21 章

漂浮的水珠被衔在左擎苍的睫毛上,毫无防备的样子令得他添了几分引诱的无邪,唐煜被这热度熏得眼光迷离,手也渐渐地从头发上游移下来,顺着脖颈滑到左擎苍的胸膛上,情色地揉捏着。左擎苍眼睫微颤,知道这是什么的讯息,他既期待又有些紧张。

唐煜凑到他脖颈间,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同时手继续向下,握住他的脆弱。

极致的快乐,随着唐煜的每一下动作渐渐攀升。而后面,因着温泉的滋润,也在唐煜的引导下一点点打开。

左擎苍靠在池岸上,双腿被唐煜抬起环在腰间,借着水的浮力悬在半空中,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侧,眉间微微蹙着,是因为承受进攻的细微麻痛。两人在温热的水波间上下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在水声哗然间回荡。

唐煜的动作越发激烈,左擎苍承受不住一般细细呻吟出声,头向后仰起,因为极致的快乐和跟不上对方节奏的狼狈而分外脆弱的刚毅面容此刻看起来竟然美不胜收,眼角挂着的水珠更是像泪痕般迷人。

唐煜此刻看着身下的男人,突然就很想把他藏起来,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占有欲,是他以前还从未有过的。从前他对于所有的情人,虽然用心,并且是全心全意的用心,但是还从来没对谁有过这么强烈的情感。

左擎苍却浑然不觉,只是觉得唐煜的动作越发强势,令得他有些招架不住了,忍不住低声道,“轻……轻点……”

唐煜听到那沙哑隐忍的声音,欲望又添几分。但是他仍然耐住性子,放缓了自己的速度。

欢爱之后,两人相拥着,懒懒地靠在池边。微醺的空气,令得左擎苍有些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睛,枕在唐煜肩膀上。

唐煜把玩着他的一缕头发,缓缓开口问道,“你要攻打瑶山了吗?”

左擎苍懒懒地恩了一声。

“打完瑶山后,你会打出岫城么?”

左擎苍睁开眼睛,望着不远处盘旋的水流。

“……出岫城对烛龙教构不成什么威胁。本座暂时不会动它。”

唐煜开心地笑起来,搂着左擎苍的手臂又紧致了几分。

“唐煜……”左擎苍忽然开口,语气里似是有几分踌躇和犹豫。

“怎么了?”

“你……”左擎苍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用词,眉头间几分苦恼,“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找个伴人?”

唐煜睁开眼睛,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只是随便问问。你不一定非要回答。”

唐煜忽然笑了,弯弯的眉眼,带着几分狡黠,“苍苍,你是不是想成家了?”

左擎苍一阵尴尬,“本座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呵呵,不然你问我做什么。”

“……你就当我没问吧。”

“我当然也想成亲了,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等你的烛龙教大业都稳定下来了也不迟嘛~”

左擎苍脸上一热,“谁说要和你成亲了!”

唐煜可怜兮兮地眨巴两下眼睛,“哎呀苍苍,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抛弃我啊~~~”

“……滚!”

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实际上心里有多么快乐,只有左擎苍自己知道。

当晚,两人仍旧同榻而寝。

莲花烛座上幽蓝色的火焰在静静地跳动,浅青色的拢烟帐里沉睡着一条人影。

这几日左擎苍都睡得很好,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在唐煜身上的香气笼罩之下,一点点放松,深深陷入梦乡。连梦都很少做。

但是今天他却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站在烛龙大殿,等待着他的伴人到来。圣坛下所有教众都在冲他微笑,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祝福他一般。

此时唐煜也是一身大红锦服,趁着人面桃花,眉梢唇角春风化雪般的微笑,缓步向他走来。

左擎苍面色温柔,向着爱人伸出手。

可是唐煜却在几步之外停住了,仍然不变的笑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令人心中发冷。

下一瞬,唐煜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一下刺入他的胸口!

左擎苍刷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满头大汗,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头顶的拢烟纱轻轻摇摆着,朦朦的,让人怀疑自己仍然在梦中。

只是梦啊……太好了……

这么想着,手就向一边摸过去,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左擎苍全身一个激灵,剩下的那点睡意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立刻坐起身来,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而且应该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他环视四周,只看到空空荡荡的屋子,以及残留的几缕雪莲香。

唐煜呢?

大约是因为刚刚的梦太不祥,他急需寻求一些东西来肯定,来摆脱刚刚梦里那令人战栗的恐惧。

恐惧这种情感,还是在他遇见唐煜以后才学会的。但是他实在是很不喜欢那种感觉,不上不下,不着边际。

随意趿上鞋,批了件单袍便推开高耸的大门。门外的两名侍卫见他突然出来,一阵惊讶,“教主?”

左擎苍看着其中一人,“看见唐煜了么?”

侍卫回答,“回教主,唐公子一个时辰前出去了。”

“他有没有说去干什么?”

“没有。”

一个时辰?就算上茅厕也不用这么久啊。

左擎苍慢慢地沿着冰冷阴暗的走廊往洞窟深处走去,青花外跑随着他的步伐空荡地飘摆。

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只是徒劳。

上一次怎么也找不到唐煜的经历又浮现在脑海里,他心思微动,脚步忽然加快,往千年樱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子夜时分,谁会跑去看樱花呢?

左擎苍说不清这种不能用理性来解释的感觉,好在他也不需要解释。

寒冷的空气顺着赤裸的脚踝钻上来,他紧了紧衣服,转过弯,便能看到千年樱的洞口。

此时月色如霜,清淡地洒落在白日艳美的花树上,鲜红色变得像血一样黑,粉色和白色都染上一层属于夜色的深蓝。这披挂着霜雪的清幽静谧,自有一分白日没有的清雅神秘。

左擎苍刚往洞中走了两步,忽然不动了。

这被他当成他和唐煜专属的仙境,如今却令他如堕冰窟。

他双眼微微睁大,全身都仿佛化成了石头,无法动弹,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那颗最为繁茂的红色樱花树下,有两道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人影。一人如桃花般秀美,另一人有着飞雪般的清雅,樱花雨落在他们的发梢上肩膀上,温暖的静默缓缓蔓延,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发觉一个无心的入侵者。

那幅画面有着梦境般的美丽,在左擎苍看来却只是噩梦一场。

第 22 章

那颗最为繁茂的红色樱花树下,有两道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人影。一人如桃花般秀美,另一人有着飞雪般的清雅,樱花雨落在他们的发梢上肩膀上,温暖的静默缓缓蔓延,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发觉一个无心的入侵者。

那幅画面有着梦境般的美丽,在左擎苍看来却只是噩梦一场。

那两人他都认识,其中一人刚刚还和他耳厮鬓摩过。

唐煜、齐飞宇,一个是他赔上了整颗心的情人,另一个是被他视为爱徒的亲信。

一瞬间貌似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但是左擎苍一缕思绪都抓不住。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境还是现实?

风中的寒冷尽数钻入毛孔,他觉得自己动弹不得,好像有什么轰然一声坍塌。

静静地,过了半刻,他终于找回了躯体的知觉。一点一点地,他转过身,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迅速地离开。

就仿佛,若是惊扰了他们,这噩梦就会变成现实。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寝殿,把门口的两名侍卫都挥开,小心翼翼地把大门关好,然后将外衣甩到一边的地面上,工工整整地躺倒在床上,拉好被子,合上眼。

只要一觉醒来,这些就都是假的。

………………但是,他可以这么自欺欺人么?

紧紧闭着的眼睛中有点酸涩,他第一次觉得心口这么疼。

就好像和梦境中的场景重叠,唐煜拿着剑,狠狠在他心上捅了下去。

很多个曾经被忽略的片段闪回脑海中,唐煜第一次见到齐飞宇时熠熠夺目的眼神,岂不是跟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一样?

而后,自己也曾数次看到他和齐飞宇攀谈,但因为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

唯一一次让自己心里打了个突的,是那次怎么也找不到唐煜,然后在千年樱下发现了他和齐飞宇二人。

说起来,那时他们是不是已经开始秘密地见面了?

左擎苍不断对自己说,要冷静,他们只不过是抱在一起而已,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真的有那么多也许么?或者真想就是那么简单,没有任何玄机?

胸腔里钝钝的疼着,像有把并不锋利的刀在来回的拉着,他用力闭着眼,不让那份酸涩上升到眼角。

但是他还在努力控制自己,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控制些什么。

明早,明早要试探一下……现在还不能定论,不是么?

就算是真的,也许唐煜只是一时的迷惑,毕竟他今天还说过,愿意和自己成亲的。

虽然那份愿意中,还有几分推脱的意味。“等完成了烛龙教大业再成亲”,这种话,只是为了拖延么?

他在心里默默地摇摇头,不能冲动,也许是齐飞宇诱惑唐煜,若是唐煜看清了,就会回来。

但是心底叫嚣的愤怒和悲伤却不停冲击着他的理智,令他好想冲到那两人面前,让那两人跪在他面前向他求饶!

这份愤怒化成了他周身散发的气,搅动起床榻四周的拢烟帐,宛如狂风暴雨一般。他却一直闭着眼睛,努力地压制着,手指深深陷入被褥之中。

凌晨时分,他终于成功地压抑住了自己的愤怒,只是那苦涩和疼痛却留了下来,梗在喉咙里。

唐煜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全身都绷紧了。

唐煜没有察觉到他已经醒了,走到床榻另一侧,褪去外衣。那阵冷香缠绕过来,令得左擎苍打了个冷战。

“你去哪里了?”左擎苍倏然出声问道。

唐煜被吓了一跳,这点从那被延长许久的安静中就能猜到。

“苍苍?你醒了?”

“恩。”

“这么早就醒了啊?我睡不着,出去透了透气。”唐煜的声音如此自然,自然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

左擎苍仍然背对着他,眼睛定定地看着石壁上的一盏莲台,“睡不着?为什么睡不着?”

唐煜的声音仍然十分平常,“不知道啊,突然就失眠了。苍苍你也失眠?”

“没有,我才醒。”

“啊,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再躺一会儿吧?”

那阵香氛笼罩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左擎苍总觉得那香味和齐飞宇有点关系似的。现在想想他突然把香气换了,也是那次被他撞见他与齐飞宇在前年樱下相会的场景之后。

左擎苍立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神经反射一般坐起身来,却仍然不看他,“本座睡不着了。还有卷宗要看,你歇着吧。”说完,拾起地上的衣服起身,推门出去。

他靠在关着的大门上,面上痛苦之色尽显。

为什么要骗他呢?

第二天一天,左擎苍都有些心神恍惚。冬护法向他回报兵器的配备情况,他也几乎没有听见。

雪枫当时就在他身边,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发呆。

等到教众都告退后,雪枫走到他身边,“发生什么事了么?”

左擎苍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没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问我?应该是我问你吧?刚才冬护法跟你回报的事,你听见了几句?”

“大概是有点累。”左擎苍淡淡地说,“毕竟十天以后就是动身攻瑶的日子。”

雪枫见他装的还挺像,越发不满。

“你也知道,现在是紧要关头,所以有什么事,你不能瞒我。”

这句话听在左擎苍心里,又是一颤。

高阳的事,他确实一直瞒着雪枫。虽然他知道雪枫说得不是这件事,但还是忍不住会去想。

如果高阳真的是奸细,雪枫怎么办?会像自己一样难受么?

被爱人欺骗背叛的滋味。

此时天明王忽然步入议事厅,遥遥向着左擎苍的方向行礼,“教主,属下有事禀报。”

左擎苍此时再见到这个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属下,却只觉心中一阵冰寒。

为什么是这两人?自己待他不薄呀?

“说。”

天明王看了眼雪枫,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张空白的信封,呈给左擎苍,“夏护法高阳在山下清点贡品时,企图与瑶山派线人接头,被当场抓住。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信件。”

雪枫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瞪着齐飞宇,“你说什么?!”

左擎苍打开信封里的信,只有寥寥数语,“下月,天镜湖。”

雪枫一把将信夺过,拿着信的手却有点颤抖。

那的确是高阳的字迹。他看过无数遍的。

“不可能!”雪枫看向左擎苍,“高阳怎么可能?”

左擎苍并未说什么,只是看向齐飞宇,“那个和他接头的线人抓到了么?”

“抓到了,现在正关在水牢里。”

“带上来。”说完后,他又转向雪枫,“你先下去。这件事,你不宜插手。”

雪枫也知道现在他的确不应该说什么,但他无法接受刚刚听到的东西。

一定什么地方出了错。高阳他是最知道的,对烛龙教那样忠心的一个人,对他那样百依百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背叛烛龙教,背叛他?

他雪枫怎么会把一个人看得那样错呢?

眼见雪枫不动,左擎苍看向天明王,冷声道,“你带他下去,别让他见高阳。”

“不行!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左擎苍站起来,比雪枫略高的身形十分有压迫感,他垂着眼看向自己的友人,“现在你见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本座命令你,回去自己的寝殿,明日之前,不准离开!”

雪枫知道现在事态紧急,左擎苍看向他眼神又十分坚毅,而那份坚毅中又有几分安抚。这种时候跟左擎苍对着来,只会让事情恶化,便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的火气,紧紧抿着嘴唇,一甩手走出议事厅。

此时人已经被带上来了,很平常普通的一个人,市井小民打扮,看到高高在上的人一身青花锦服,冷傲的眼神向下扫来,那副威严尊贵的气势便已经令他心生畏惧。

“你就是那个瑶山派的线人?”左擎苍冷冷开口。

那人却不说话。

“不开口么?”左擎苍冷笑一声,“来人!”

应着他的一声令下,两名教众走上前来。

“把他拉下去,活动活动筋骨!”

那人面现恐惧,但仍然什么都没有说,被两名教众拖了下去。

齐飞宇恭敬道,“教主,可需要我去监督么?”

“你先等下。”左擎苍从高椅上站起来,步下几级台阶,负手行至齐飞宇身边,“飞宇,你跟在本座身边多久了?”

“回教主,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左擎苍眼睛深处凝结着严寒,可惜他背对着齐飞宇,后者什么也看不见,“跟着本座,辛苦么?”

齐飞宇抬了下头,似乎奇怪为何教主有此一问,但心里也着实不太踏实,只得继续用平柔的声音回答,“教主对属下恩重如山,飞宇岂敢妄言辛苦?”

“恩重如山?”左擎苍低声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听起来果然很讽刺。

他转过身来,直视齐飞宇双眼,那充满了压迫感的视线令得齐飞宇逃无可逃,“本座有一句话,是给你的忠告。”

齐飞宇总觉得今天的教主很可怕,他心中也确实有鬼,所以就分外惶恐地垂头,“请教主明示。”

左擎苍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齐飞宇全身一震,心里七上八下,但面上只是柔顺应道,“教主教诲,属下谨记在心。”

看着这个总是一副和顺样子的属下,左擎苍心里一阵烦躁。

都是假的,不论什么样的忠诚还是关心。只不过是两个人在合起来给自己演戏。

唐煜留在烛龙教,就是为了齐飞宇么?

可笑他却以为,是为了自己才回心转意。。。

兜兜转转一圈,发现自己只是块踏脚石,左擎苍觉得他自个儿就像个笑话似的。

更可笑的是,他还不能抓着唐煜的领子质问他,因为他是烛龙教教主,他有很多的事要处理,这些情短情长,不管伤他有多深,都不能干扰到他的日常事务。

“你下去吧。所有人都离开,本座想静一静。”说完这句话,他便听着一震纷沓而去的脚步声远离,自己回去高座上坐着。

头很疼,他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怎么留住爱人的心,没有人教过他。

第 23 章

攻打瑶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烛龙教中每个人都十分紧张。瑶山派是正道中第一大派,近百年来一直屹立于正道领袖的位置,自然拥有着难可匹敌的实力。而烛龙教这十几年间才振兴起来,就算有着另外两大门派的协助,未知的变数也仍然存在。

这一战是烛龙教的雪耻之战。当年瑶山派,七城剑派,青衣派,自在门,出岫城等门派组成的正道联盟用卑劣的手段覆灭烛龙教,这笔账已经一笔一笔讨回,只要攻下瑶山,不仅可以洗刷掉二十几年前的耻辱,为先人复仇,更可以确立烛龙教在武林中独大的地位。

但是在此关键时刻,左教主和地明王这两个一直相互依赖信任的友人之间的关系却因为一个夏护法产生了裂痕。

“你再说一遍?”雪枫一双美目瞪着左擎苍,沉声问道。

“那个瑶山的细作已经全招了,高阳是瑶山的线人,本座决定将他收监,待攻瑶大战后便行死刑。”

“左擎苍!你疯了么!怎么能仅凭一个细作的话就认定高阳是叛徒!”

“莫忘了还有他身上搜出来的信件。你敢说那信是假的么?”相对于雪枫的激动,左擎苍的冷淡就显得格外气人。

雪枫眼睛都有些红了,“让我见他!”

“不行。”

“我偏要见他!”雪枫撂下一句,转身就走。可是快到议事厅门口的时候左擎苍向齐飞宇使了个眼色,齐飞宇便上前拦住了雪枫,“地明王,冷静点。”

雪枫眯起眼睛,目光里是浓浓的威胁,“让开!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他拦不住你,那本座呢?”左擎苍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从高座走下,慑人的气魄蔓延至正座大厅。

雪枫却笑了,笑得妖艳。每当他这么笑,便是说明他真的发怒了,“教主想拦我?不妨一试!”

弥漫在二人中的空气开始掺染了硝烟的味道,情势岌岌可危。

齐飞宇忙走到二人中间,“教主,地明王,请息怒。此时正值烛龙教攻瑶大计关键之时,两位若是动手,会动摇军心!请二位三思!”

左擎苍和雪枫都不是庸人,自然知道利害关系。可是雪枫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高阳被处死?

他闭了下眼睛,强自压下内心的焦虑,对左擎苍说,“我,只想见他一面。”

这句话,已经算是地明王的请求了。雪枫从未请求过左擎苍什么,这是第一次。

左擎苍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对齐飞宇说,“你跟着他去。”

“是。”

烛龙教的水牢建在岩洞群的低处,超过三分之二都被浸在水里,光线幽暗,只有扑鼻的腥臭气味,也不知有多少犯人的尸体腐烂在了里面。这样一个地方,是专门为了让人痛苦而建造的,没有任何舒适可言。

透过铁栅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晃动的水面上扶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人。他双手被锁在石墙上,胸部以下都浸没在水里,发丝凌乱地黏在脸畔,半闭着眼睛,似乎不堪重负。

雪枫走到最低一级的石阶上,再往下便是黑色的水面了。他望着黑牢深处的人,心里一跳一跳的疼。

“高阳?”像是怕惊扰了对方似的,雪枫小心翼翼出声唤道。

高阳动了动,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了幽光中那条美丽的人影。他的双眼很快睁大了,露出欣喜和放松,“雪……雪枫……”

雪枫心里有点酸。平时高阳一向是十分守礼的,若是有外人在,都会唤自己地明王。但是现在,恐怕真是虚弱极了,把这些礼仪全都忘掉了。

雪枫回过头,对跟着前来的齐飞宇说,“我想单独和他待一会儿。”

齐飞宇有些为难的样子,他一向是最听教主的话的。但是他看了看黑牢里的人,沉吟半晌,“好吧,我在外面等你。”

等齐飞宇出去了,雪枫站起身,不顾黑色的水散着刺鼻的味道,一步一步淌进去,向着高阳的方向走去。

高阳连忙喊道,“你别过来,你站在那里就好!这里太脏……”

雪枫却充耳不闻,眼睛只是紧紧盯着他,“你省着点力气吧。”

终于,白皙纤美的手指触碰到即使生锈也分外坚固的铁栏上,雪枫紧紧贴着那道阻隔,看着里面的人。

高阳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你真任性。”

雪枫说,“你怎么样?他们对你动刑了么?”

高阳摇摇头,“没有,教主不准。”

“可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只是有点累而已。”

二人沉默半晌,安静地对望着。

雪枫嘴唇动了动,终于问出,“高阳,你是叛徒么?”

高阳身上震了一下,漾出一连串扩散的水纹,一直传到雪枫身边。

“是不是?”雪枫执着地问着。

只要高阳说不是,他就算顶着叛变的罪名,也要把他救出去。

可是高阳不说话,一直不说话。

雪枫觉得自己的心在一分一秒地冰冷下来,他不由得提高声音命令道,“回答我!”

高阳眉间纠结着,半晌,终于做了决定似的抬起头,看着雪枫,然后点了点头。

雪枫眼皮微颤,觉得自己胸腔里有东西哗啦一声全都碎了。

他承认了。

他承认自己是叛徒了,承认欺骗了他。

他竟然真的承认了。

雪枫觉得愤怒,觉得羞耻,可是最多的却是悲伤。

原来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对这个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什么也不曾要求过的小羊羔动了真情。原来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的瞬间,他可以这么痛苦。

一直听人说心碎,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心碎真的可以听到声音的。

鼻间发热,雪枫狠狠地瞪着高阳。他想说什么,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猛地转身,拨开那些阻碍他的水,逃离这黑暗的地方。

左擎苍低头看着他派遣在瑶山的细作呈上来的瑶山派路观图,忽然听到一串接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齐飞宇的声音,“教主。”

“地明王呢?”

“已经看过了夏护法,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心中一阵叹息,左擎苍抬起头来,看到恭敬垂首的下属,心里却又是一阵刺痛。

一瞬间他有点憎恨眼前的人。这个人抢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不能动他,毕竟飞宇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十三年的情分,他不可能一手便抹掉。更何况当此非常时期,烛龙教需要天明王。

把所有痛楚压在心底,左擎苍的声音依旧如平时一般冷淡,“这两天看他看紧些,别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是。”

“另外,攻打瑶山那日,本座会亲自带着那一百名殿将,从天井湖方向攻上瑶山。你则留在教中,以防正道偷袭。”

齐飞宇有点惊讶,“教主仍然决定从天镜湖进攻瑶山?”

左擎苍点头,“高阳应该还没来得及将消息发出,天镜湖是最有利的奇袭方位。”

天明王点点头,“为什么不让属下一起跟去?也好协助教主。”

“烛龙教总要留个人。有你守着总坛,本座才好放心。”

齐飞宇垂首恭敬道,“飞宇定不辱使命!”

左擎苍点点头,“另外,此事只有你们两明王和几名本座的亲信知道,为防止高阳的事再次发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

第二天,就是左擎苍等众人出发的日子了。

前一天的晚上,左擎苍静静坐在灯前,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兵器。金黄色的剑身,仿佛熔铸了太阳所有的精华,锋利的光线刺痛角膜,仿佛看一眼就会受伤一般。接近剑柄的地方篆刻着古老的文字,剑格两端镶嵌着火红的宝石,看起来尊贵而华丽。

这是烛龙教原本的三大镇教之宝中的混沌之剑。另两宝一是开阳之元,已经随着前教主遗子的跳崖消失于世间了,另外一宝是羽衣,据说穿上了不仅能够刀枪不入,甚至可以翱翔九天。而这混沌之剑传说是由烛龙之神从地下几千丈之深的熔岩中衔出,拥有着开天辟地的力量,只有历代教主能够驾驭。

可是相比起这件宝物,左擎苍却更加怀念自己的海牙刀。这柄剑太夺目了,不适合他。

可惜,海牙刀早已为了唐煜流落到不知何处了。说不定被瑶山派的人带走了。若是这样,这次攻瑶之战后一定要好好把瑶山翻一遍。

此时,一阵清凉的香风笼罩过来,有温热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

左擎苍觉得自己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在他怀中再次放松。

至少在这凶险的大战前,让他忘记一切欺骗,沉迷在自己的美梦中一次。

“苍苍,这是什么剑啊,真帅气!”

“混沌之剑。”

“这就是混沌之剑啊。”唐煜绕道左擎苍正面,拿起剑来小心地摸了摸,“嗬,还挺重的。不过苍苍你不是使刀的么?”

“我习惯用刀,但剑法也不是不会。”

“我的苍苍果然厉害呀~”唐煜笑呵呵地放下剑,抬起左擎苍的下颚缠绵地吻上来。

左擎苍这回没有任何推拒,认真地回应着。

唐煜觉得有些意外,苍苍很少这么主动。他抬起头,看入那双此刻稍稍有些迷茫的眼睛,“苍苍,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左擎苍却坚定地摇摇头,“你去了,只是添乱。”

“切,是谁两次救了你的命啊?”

“这次不一样。你在这里等我。”

唐煜叹了口起,然后邪恶地笑起来,“好吧。你可不能给我少半跟汗毛,不然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唐煜……”

“什么?”

左擎苍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若是有了什么不测,你就……”就自己走吧,带着齐飞宇走也可以……后面他实在说不出口。

若是他安然无恙,再好好将唐煜和齐飞宇之间的事弄个明白。

好在唐煜及时打断他的话,“你胡说什么!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出事啊!”

左擎苍无声地微微抬了抬嘴角,只是这笑意里却有几分苦涩。

唐煜似乎察觉出了什么,拉了张凳子坐过来,从身后环住左擎苍,“你只管专心于你的攻瑶大计,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什么也不要多想,相信我就可以了。”

相信……么?

左擎苍更加想笑了。但是他制止住自己,就当唐煜今晚说得一切都是真的吧。反正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心里很苦涩,左擎苍问出了一句平时绝对不可能问出的话,“唐煜,如果我回不来,你将来会想起我么?”

唐煜的身体似乎震了一下,左擎苍感觉环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你再说这样的话,我现在就要惩罚你了。”

“我是说如果。”平淡的声音,好像没有任何期待似的。

唐煜觉得心口酸酸的,他捉住左擎苍的手,十根指头一一相扣,“会,我一辈子都会想着你。”

左擎苍笑得苍白,但是紧紧回握住唐煜的手。

就让他再多贪恋这温柔一会儿,不论真假。

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并没有欢爱,左擎苍躺在床上,唐煜在他身后拥抱着他,就这样一点点陷入睡眠。那一如以往的温暖怀抱融化了他眉间化不去的忧愁,睡颜宛如孩童。

在确定左擎苍睡熟后,唐煜小心翼翼地撤开手臂,从床上起身,推门出屋。

他还要去附一个约。

穿过一座座山洞,他来到了千年樱林中。那个素雅的身影正在树下等候着他。

“小蜓,我来了。”

第 24 章

“小蜓,我来了。”

花树下的人转过头来,虽然五官略嫌平凡,但是那清淡如云的气质,却衬得他几分温柔,几分飘然。素色的长衫,正如他的人一般平淡,却令人如沐春风。

是天明王齐飞宇。

唐煜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是一片纷乱。

齐飞宇看到来人,脸上露出微笑,柔顺而和暖,“阿瑜。”

唐煜眼角划开几缕温柔,走上前去。月光如水荡漾在花瓣间,凌乱飘摇,拢住两个私会的情人。

“我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齐飞宇半垂着头,低声说着,带着几分涩然的笑意。

唐煜的暮光温柔依旧,只是那深处却盘桓着挣扎。

“明天,他要动身了。你打算做什么么?”唐煜有些犹疑着问道。

齐飞宇摇摇头,“既然答应了你,我便不会做什么。”

唐煜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人,却有些心疼。

唐煜跟左擎苍说过,他只给两个人做过酒酿丸子,一个是左擎苍,一个是他的初恋。但是他没跟左擎苍说的是,这个初恋恋人的名字叫朱蜓,现在名为齐飞宇,是他烛龙教的天明王。

第一次和朱蜓见面,唐煜才不到十岁。

小小的朱蜓瘦瘦弱弱的,由他父亲牵着手,怯生生地看过来。唐煜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不爱说话的玩伴,总是欺负他,拿毛毛虫或者小耗子来吓唬他,终于把朱蜓成功地吓哭了。可是当他看见那小人抽着鼻子摸着眼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就软了,还挺酸挺内疚。于是他便不情愿地走过去,笨拙地摸了摸小人儿的头。

小人儿似乎生他的气了,一侧身躲开他的手。

唐煜就只好拉了拉对方的手臂,“好了,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阿瑜哥哥最讨厌了!!”

唐煜摸摸鼻子,又往前蹭了两步,“我以后不吓你了还不行么?”

小人儿依然用手背抹着眼泪,小脸蛋皱巴巴的。

唐煜灵机一动,从旁边的草丛里找了几根狗尾巴草,三两下编了只小狗出来,伸到朱蜓面前晃了晃,“看!可不可爱?”

朱蜓的哭声顿了顿,睁开眼睛看了看唐煜手里的东西。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极了只小包子。

唐煜把小狗放到朱蜓手里,“喏,送你了。”

朱蜓吸着鼻子把小狗接过来,用手指头摸了摸,又看了看唐煜。

“……谢谢……”

唐煜第一次看到这么好收买的人,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小人儿了。

于是再往后的五年里,这份喜欢不断升级,在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中,喜欢上升成了爱情。

两个人天天在一起,时时在一起,彼此都成了对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那时候唐煜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一辈子了。

所以两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在出岫城外那颗飘散着淡淡香气的香樟树下,交换了出世玉佩,并且第一次初尝禁果。那时紧紧交握着双手的两人以为,会永远和对方在一起。

可是一个月后,朱蜓消失了。

唐煜翻遍了整座出岫城也找不到他,问他身边的人,那些人的表现却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没有人叫朱蜓,出岫城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唐煜以为自己发疯了,为什么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朱蜓了呢?

难道朱蜓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

可如果这都是假的,他怀里依旧温热的黄玉是什么?也是他的幻觉么?

朱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

呆在出岫城,是不可能找到人的,于是唐煜决定离开,去外面那个广大又陌生的世界里去找。他背了个小小的包袱,把一些调香的工具还有简单的衣服盘缠背上,留了封书信,就趁夜偷偷溜下了山。从此江湖万里飘摇,再也没有了曾经出岫城里城主汤显德的大公子,汤瑜。只剩下一个手拿桃花扇的采花贼唐煜。

当年从城里出来,发誓不找到自己的伴人就不回去。可是后来十年漂泊,他自己已经渐渐放弃了。

或许朱蜓已经死了,或许朱蜓已经另结新欢。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尚且可以转变,更何况是人呢?

况且,这纵情江湖的日子,也十分潇洒自在。找不到,也就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遇上左擎苍,更没想到,他苦寻十年的伴人,竟然是左擎苍的属下。

朱蜓的父亲与他爹汤显德是拜把兄弟,可现在朱蜓却成了烛龙教的天明王。这里面,必定有玄机。

汤显德与瑶山派当时的掌门凤一殊早已探查到烛龙教最近又有死灰复燃之势,但苦于探不到他们的总据点,也不知道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决定派出一名年少没有背景的孩子,渗入敌窟。而这个孩子,就是朱蜓。朱蜓的所有身份都被抹掉,改名换姓送入教中,并且成功取得了左擎苍的赏识和信任。

唐煜当初在教中第一眼看到齐飞宇的时候,就认出了他。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曾经年少相互交换的海誓山盟,但是在那一刻一切都如此清晰。

只是,齐飞宇却并没有认出他。

大约是他变了太多吧,或者齐飞宇早已不记得他了。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十年前失踪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烛龙教。

所以他留了下来,他要弄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他把齐飞宇约了出来,把那块黄玉给他看,齐飞宇怔住许久,黑色的眸子中有湿润的液体渐渐上涌。

“阿……阿瑜……”

失而复得的恋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只是那一刻只有唐煜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有多么不确定。

如果在没遇到左擎苍之前找到他……就好了……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在这里?为什么他曾经的伴人和现在的情人是这样的关系?

如果飞宇要伤害苍苍,他肯定不能同意。可是如果要是苍苍要伤害飞宇,他也必定不能接受。这样两难的境地,让他怎么选择?

对于他和左擎苍的关系,齐飞宇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就连自己半强迫地要求他不可以趁着攻瑶的时候做出什么叛变的事,齐飞宇也只是有几分凄凉地笑笑,应了下来。

仍然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论什么样的不公他都能接受。这就让唐煜觉得自己像个混蛋,明明他们是已经相互交换了出世玉佩的伴人,自己现在却要为了另外一个人来威胁他。

这十年来齐飞宇受过什么样的苦他统统都不知道,而他却一直在外面逍遥快活。

唐煜觉得世界上在没有比自己更混蛋的人了。所以他决定要把齐飞宇带出去。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虽然他必须离开苍苍了,但总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人和伴人相互残杀的好。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把齐飞宇已经做了的事弥补一下……

而现在,左擎苍带着烛龙教大多数的人都要离开,正是他们逃跑的最好时机。他今天照约定来与齐飞宇见面,就是为了告诉齐飞宇这件事。

“小蜓,我们一起走吧。”唐煜轻拥着青梅竹马的伴人,在他耳畔轻声问道。

怀里的人怔了一下似的,直起身来看着他,“走?”

“明日后,烛龙教所有能拦住我们的人都离开了,正是逃走的最好时机。”唐煜认真地看着齐飞宇的双眼,“我已经计划好了,三天后,你我从后山的无上窟出去,外面有我的人会接应我们。”

齐飞宇有些惊讶,随即面上现出几分踌躇。

“飞宇,出去以后,我们就找一个地方隐居,改名换姓,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唐煜扶住他的肩膀,进一步劝道,“是我不好,十年才找到你。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这样的提议,是多么诱人。齐飞宇真想笑着答应。

但是他心里知道,唐煜这么做,一半是为了保护左擎苍。

齐飞宇并没有怨恨唐煜,也没有怨恨左擎苍。

自己刚刚来到烛龙教的那些年月一直思念着那个笑颜如花的阿瑜,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对方找到自己,带自己离开。

但是到后来,这种想念渐渐的淡了,毕竟他肩负着整个武林正道的安危,在烛龙教中步步凶险,他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沉眠入梦之时,才能有精力想念自己的伴人。

伴随着岁月的冲刷,就连那到人影都已经渐渐模糊黯淡了,齐飞宇担心,有一天即使阿瑜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他最初果然没有认出自己的伴人,只是觉得十分熟悉。

那毕竟是教主的情人,怎么可能是阿瑜呢?阿瑜一定已经成了出岫城的少主,或许已经把他忘记了。

可没想到那真的是阿瑜,阿瑜偷偷找他来了。

他原本那么欢喜,几乎立刻就要流下泪来。

但是随即他发现,阿瑜已经不是从前的阿瑜了。从前的阿瑜心里只有一个小蜓,但是现在的阿瑜,心里多了一个人。

齐飞宇觉得心里酸酸的,但是他没有立场怨恨。毕竟是自己离开的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算阿瑜忘了自己,也是应该的。如今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圆了自己再见他一面的梦,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现在,唐煜却说,要自己和他离开,远走高飞。

本该高兴的,可是他不能答应。

他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如果他就这么脱逃,太不负责任了。

于是他把手按上唐煜的手背,“我还不能走。阿瑜,你先离开比较好。接下来,烛龙教会很乱很乱,我不希望你出事。”

唐煜眼神一变,“烛龙教会很乱?为什么?”

“现在正道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势必会和烛龙教拼个鱼死网破。我还有我的任务,等到所有事情都了结了,我一定会去找你。”

唐煜没想到齐飞宇竟然对那所谓的“任务”这么执着。他皱起眉头,“小蜓,你答应过我不再继续了!”

齐飞宇苍白一笑,笑容中有几分苦涩,“我知道,你不希望你的苍苍受到伤害。但是你就忍心看着出岫城受到伤害么?”

唐煜脸上一白,半晌无话。

就算左擎苍答应了他不碰出岫城,可是若是情势所迫,他就算不想,也必须出兵。偌大一个烛龙教,那么多的遗老,怎么会放过曾经参与过灭教之战的出岫城?

为什么上一辈的恩怨一直蔓延到现在呢?都已经二十多年了,却仍然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而他身为出岫城少主,又该怎么抉择?

临进夏末的一个清晨,天际阴云连片,虽然并没有到要下雨的地步,可是白惨惨的天空看起来也有几分抑郁。瑶山上一片滴翠,茂密的古槐遮掩住其中的肃穆,清亮的钟声在林木间回荡着,回声间透出几分莫名的紧张。

瑶山派这几日如临大敌,在每一道关卡上都加派了人手,守卫森严。

凤歌于三日前就收到了烛龙教中的线人传出的密信,说是烛龙教会于今日进攻瑶山,而左擎苍会亲自带人从天镜湖方向偷袭。

这是一个将烛龙教一网打尽的绝好机会。他亲自与瑶山七老暗暗埋伏在天镜湖四周,伺机而动,一举擒下左擎苍。

日头渐渐升上头顶的时刻,空气里吹来一阵肃杀之风,草木萧萧作响。天镜湖宁静无波的湖面上映出附近的高崖,凤歌就站在其中一道山崖上,眯起眼睛眺望着下方的密林。

“掌门,主山门以及西南方向的山门已经遭到攻击!”

凤歌点头,“情况如何?”

“朱雀司和青龙司的十四位星宿正带着人拼杀,暂时处于上风。”

凤歌暗道果然主力并没有集中在正门,而是要从这里翻墙过来偷袭。只不过依照这里的地势,一旦他们偷袭的计划被识破,便只有死路一条。

多亏了埋伏在烛龙教中的线人,否则他一定想不到在这种地方加强守备。

不多时,果然有许多黑色的人影迅速从下方的林木间闪过,若是目力不好的人大约只会以为是晃动的树影,但是对于凤歌这种一等一的高手来说就再清晰不过了。

凤歌低声命令手下道,“传令各部,做好准备,等我的暗号!”

“是!”

林木将尽,前方的湖滩上有一片是没有掩蔽的,那一行人终于现出原形,黑压压的一片,人数大概在一百左右,而且看那身形速度各个都不是庸手。这和线人的情报不谋而合。而在那行人群中,遥遥可见一个身着青花锦服的人,那一定就是左擎苍了。

等到对方进入了自己的包围圈,凤歌一扬手,命令道,“上!”

原本安静祥和的槐木林中倏然风声鹤唳起来,无数瑶山弟子宛如成群的雀鸟般从中飞跃而起,凛凛剑光直直对准包围圈中的烛龙教徒。那些邪魔歪道倒是十分镇静,虽然被团团围住,却并没有慌神,冷静地抽出兵器迎敌。

两方短兵相接,喊杀声顿时响彻山谷。凤歌眯起眼睛,看着山下的战况。

那些邪教徒果然十分勇猛,不多时己方就损失了几名弟子。但是烛龙教由于对地形不熟悉,所处的又是陡峭的山地,发挥很受限制,损失倒也不必自己一方小。只是那左擎苍果然十分厉害,一柄长刀几乎将半座山体都拦腰切开。他知道不能再等,于是抽出自己的佩剑,向身边的七曜长老说道,“列位,我们也该上场了!”

下面的打斗正酣,忽见一道红影划过长空,一柄被重新熔铸而成的朱鸾剑卷起漫天火影,千钧一发般向着左擎苍刺来。

左擎苍此时背对着他,感觉到那从天空降下的杀气,低喝一声,漫天枯叶飞扬,一道金黄色的刀光回身旋来,与朱鸾剑铮然相击。

此时凤歌却睁大了眼睛。

此人……不是左擎苍!

那人弯起圆圆的眼睛,“在下烛龙教秋护法,幸会幸会!”

怎么回事?情报有误?

凤歌心中一凛,如果左擎苍不在这里。。。那他现在在哪?

秋护法也不是易于之辈,趁他愣神的功夫已经缠斗过来。此刻天际忽然划过一道开天辟地般的金色剑光,伴随着漫山遍野回荡的哀嚎。

凤歌只觉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左擎苍,竟然是从正门攻了上来!

此时后山打斗正激烈,正门的瑶山派却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

原本以为左擎苍和雪枫都会从天镜湖上来,所以瑶山派最有实力的弟子都被集结到了后山,没有人想到左擎苍突然改从正门进攻了。

踏着被鲜血染红的白色阶梯,他一手握着烛龙教圣物混沌之剑,嘴角噙着一摸桀骜的冷笑,一步一步踏入瑶山派的最后一道大门。二十八星宿已经被他和雪枫杀死了至少十四个,剩下的也都是苟延残喘,半伤半残。

雪枫在他身后半步之遥,今日却是不同于以往的安静,大约是仍然牵挂着夏护法的事。

此时四方都是凄惨的叫声,九殿殿主他带来了五个,正各自带领自己的殿将杀得尽兴,寻常的瑶山弟子对他们来说就像砍瓜切菜一样。瑶山派古朴肃穆的亭台楼阁就在眼前,放眼望去,已经没有能再阻止自己的人。

就算凤歌此时杀回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多时,忽听一声凤啸,凤歌和瑶山七老终于赶了回来。八人横在左擎苍和雪枫面前,阻住他们的去路。

凤歌环视四周,但见遍地尸骨,全都是自己门下的弟子,顿觉心痛难当,几乎当下气得呕出一口血来。他咬碎银牙,朱鸾剑直指左擎苍,“魔头!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秋护法此时也追了过来,落在凤歌身后。

左擎苍冷笑道,“凤掌门,还要顽抗么?”

“就算我死,也决不让你这魔头如愿。”

“是么?本座还以为,本座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左擎苍轻蔑地扫过曾经是手下败将的瑶山七老。这一眼,可把七名老者气得不轻。

可他说得又有什么错?就连瑶山派的绝学七曜阵都杀不了他。

凤歌眼神坚毅,现在是瑶山派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绝对不能让这百年基业毁在自己手里!

朱鸾剑竖于面前,凤歌对七老说道,“用隐曜阵!”

听到凤歌的话,七长老面色微变,水曜长老更是上前一步,“掌门!你……”

凤歌转头看着他们,语气坚决,“如果瑶山没有了,留着我这条命又有什么用!诸位不必挂怀!”

左擎苍和雪枫却从未听说过什么隐曜阵,难道瑶山派还有秘藏绝学?

日月二长老似乎同意凤歌的决定,各自抽出长剑,另外五曜见状,只好动手,与左擎苍拼个鱼死网破。

左擎苍见对方一脸悲壮,傲然道,“也罢,我与雪枫对你们八人。你们若是胜得了我们,烛龙教就退兵!”

他这么决定,出了对自己的自信外,还有另外一层考量。这个隐曜阵不知道有多么强大的威力,逼得他们到最后才始出来。在不明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还是让手下退得远些,以防生变。

他与雪枫对望一眼,两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手过了。但只这一眼,便知道从小培养出来的默契仍在。

此时五曜同时动作,排成一条直线,提升内原,将功力逼上极限。他们的衣袍都被内息撑满,在风中猎猎飞扬,躁动的气流席卷起满地尘埃,割痛人的皮肤。

日月双耀并排站在最前,手中握着长剑,也在同时提升内原。

左擎苍和雪枫严阵以待,混沌之剑上金光流转。

第 25 章

五曜同时动作,排成一条直线,提升内原,将功力逼上极限。他们的衣袍都被内息撑满,在风中猎猎飞扬,躁动的气流席卷起满地尘埃,割痛人的皮肤。

日月双耀并排站在最前,手中握着长剑,也在同时提升内原。

左擎苍和雪枫严阵以待,混沌之剑上金光流转,冷冽的双眼微微眯起,一刚一柔两道雄浑内力蓄势待发。

此时土曜长老倏然一声清喝,将十成内力凝结于双掌之上,尽数拍入前方火曜长老的身体。火曜受到如此强悍的冲击力,五脏巨震,他双目暴睁,生生压下那悍然内力,并将之与自身内力融合,迅速传入前方的水曜体内。五人渐次向前,那到内力混合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瞬间暴涨成了一道覆灭天地般的力量。而当那力量汇聚到金曜的掌中,只见他双掌向前推出,分别与日月二长老的掌心相对。最终,那五行之力与日月双曜的力量相合,整个瑶山派上空风起云涌,天色越发晦暗下来,层层云围绕着旋转,隐隐现出一道向上旋转的涡流,太阳在那黑色的洞口中现形,万丈光芒却有些晦暗。

这一道道的力量传下来只在一瞬之间。左擎苍提起混沌之剑,率先一跃而起,向着站在最前方的凤歌攻过去。

却见此时,日月双曜竟然同时举起长剑,令那骇人的力量流转在剑身上,然后同时刺入凤歌的后背!

这一道变故突生,左擎苍心中疑窦顿浓,剑势也一顿。紧随其后的雪枫也是相同的缓下速度,面现疑惑。

凤歌双眉蹙起,一口鲜血冲出唇角。被那样强悍的力量冲撞的五脏仿佛都散碎了,连一片渣滓都不剩。

但这就是要开启隐曜阵必须承受的。隐曜,隐藏在万里深空中的两颗星辰,一名罗睺,一名计都。但是当他们现形之时,就连日月都会被吞噬。这道阵,必须要将生命逼上最危急的关头,才可以激发出他全部的潜能,成为隐曜,吞噬掉面前的所有敌人。

但如同隐曜,这阵型生效的时间极短,如果在这段时间内拿不下左擎苍和雪枫,便是被反噬的结果。

凤歌儒雅俊秀的面容被痛楚扭曲,他全身的红衣仿佛就要容纳不住他身体中的真气,随时要爆炸开来一样。就在此时,忽听他手中朱鸾剑发出一声响彻九霄的凤鸣,紧接着,那一道红影倏然腾空而起,在黑色的天幕下展开双手,宛如化作一只全身浴火的凤凰一般,红色的剑光在他手中喷薄而出,向着左擎苍仆射过来。

左擎苍眉头微皱,嘴角紧紧抿起。他运起天玄刀诀,手中混沌之剑上金光暴涨,与雪枫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飞身而起,迎向那只火凤。青花锦服在空中张扬开来,黑发凌乱飞散,宛如直击天穹的苍鹰。而此时雪枫在他身后运起阳雪心经,华丽的衣袂迎风飘摆,长长的水袖如灵蛇般腾入空中。

混沌之剑与朱鸾剑相撞的瞬间,一道圆形的波痕向四方扩散开来,强劲的冲击力击垮了四周的三座楼宇。凤歌的力量竟然仿佛瞬间翻了五倍,那几乎不是人能够承受的内力,剧痛顺着手腕往上传,左擎苍却知道他不能退,一退便是落于下方,只有被这力量吞噬的下场。

燃烧一般的红光中,凤歌的脸上是同归于尽的决绝,嘴角的一抹血色更添几分凄艳。

此时雪枫的力量正好接应过来,他接着这道力量猛地撞开凤歌,令得对方攻势稍缓。但凤歌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再一次攻过来。出剑迅速而狠辣,左擎苍招招拆解,却由于对方那太过强大的力量显得有些支绌。金色和红色的剑光碰撞出的火星飞溅,将二人笼罩在一片火雨之中。

此时一道白色长练插入战局,恰到好处地封住了凤歌的攻击,左擎苍趁势向后稍退半步,缓了口气。此时雪枫已经入游蛇一般缠了过来,水袖旋转着飞舞,铺天盖地一般包裹过来。凤歌的剑愤怒地震裂他的长袖,但紧接着左擎苍的剑便到了眼前,险险地贴着脸颊擦了过去,削段几缕发丝。

白练似雪,长剑如虹,两人完美的配合,攻守轮替交换,变化多端的攻势令得凤歌即使有千般本领也有些应对不暇。他知道这样下去,等到隐曜阵的力量枯竭,便只有一败涂地,于是清喝一声,凝聚力量于剑尖,一时一道火凰从他身身体中扑射而出,烧着着熊熊火焰扑向左擎苍和雪枫。借着两人闪避之时,凤歌落向地面,落在七名长老面前。七老同时抽出长剑,灌注了自身内力刺入大地之中。而凤歌也狠狠将剑插入地下,手臂上的鲜血沿着红色的剑身渗入那道缝隙之中,七曜加上隐曜的力量,引动了瑶山深埋的地脉灵气,整个山峦都在轰然作响。

这是隐曜阵的绝式,将七曜和隐曜的力量灌注到大地之中,引动地脉灵气,由此开启瑶山派的最终阵,天噬。

这一招用后,地脉灵气将大减,要百年才能重新补回。但在此等存亡关头,也只好冒险一试。

逐云大殿前宽广的棋盘上,倏然条条开裂,一道沛然金光从地下直冲天际,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整座山体都开始摇晃。天空中的太阳也失去了光泽,众教徒都面现惧色,面对这幅毁灭性的场景。

雪枫落到左擎苍身边,“这是什么?”

“不知道。”左擎苍沉声说道。

这一招,要接下来似乎真的有点太吃力了。

雪枫看向他,“接不接?”

此时,伴随着那道金光,一道庞大的剑气倏然从地下窜出,宛如一道巨柱撕裂了天空,连云层都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那剑,是瑶山派集百年之力,用灵气凝注而成,无形无体,却是世间最可怕的武器,唯有用隐曜的力量和血液可以催动。凤歌整个人都被浸没在那到金色的剑气里,仿佛人已经于灵剑合二为一。

左擎苍沉着了脸色,“看来,不想接都不行了。”

语毕,他闭上双眼,开始催动天玄刀诀的第十式,也是最终之式:万神当哭。

雪枫见状,也凝神静心,将内元提升到极限,催动了阳雪心经的至上之招——天雪舞。

这两招,原本就是他二人共同修炼,相辅相成。万神当哭是至阳之势,阳极则冷,而天雪舞则正好相反,由于过于阴柔,反而炙热如火,一冰一火两道力量交舞着,水袖宛如热情如火的情人般舞动着缠绕上冷若冰霜的混沌之剑。一阳刚一阴柔两道人影交旋着升上半空,向着那末日一剑冲了过去。

轰然的相撞,一半的山体崩裂开来,山上的槐木纷纷被连根拔起,方圆百里的大地都在震颤。

刺眼的金光渐渐消散,天际层云渐渐推开,阳光重新照射下来,令得半空中那三条人影也越见清晰。

倏然,他们三人分开了,向突然失去了牵引的线一样掉了下来。

凤歌在还未落地之时就已经失去意识,而左擎苍和雪枫也境况堪忧。左擎苍虽然不至于摔倒,可也半跪在地,低头喷出一口鲜血。而雪枫则有些稳不住身形,半伏在地,面色如纸一样苍白。

再想站起来,身体中却是一阵剧痛,内息乱窜,动弹不得。

左擎苍眉间狠狠皱起,愤怒之色尽显。

竟然输了!

不应该的,他们本来能赢的!

可是在施展万神当哭的最后关头,他却突然觉得内息一滞,竟是后继无力,连带着雪枫的内息也乱了,这才会输的这么惨,差点连命也丢了!

而凤歌昏过去,纯是因为体力透支而已。

怎么会这样?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秋护法和春护法连忙上来扶起他们二人,而那边瑶山七老也都是伤痕累累,摇摇欲坠。

现在这种境况,就算他和雪枫动不了手,也应该能拿下瑶山的吧?遵守承诺撤兵什么的,他既然是魔教,又在乎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这一仗胜不了,以后就凶险了!

正想发令进攻,却忽然听到属下前来急报,“禀教主,出岫城和惊鸿居的人攻过来了!”

左擎苍眼神一闪,牙关紧紧咬起。

这种时候,追兵竟然赶到了……他们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援助的?

现在以自己和雪枫的境况,加上众人都已疲累不堪,要顶住出岫城和惊鸿局,恐怕有些困难。

明明已经打到逐云大殿了,还差一点点就到手了!!

明明与胜利只有咫尺之遥!

他环视四周,那一张张染血的脸,心里纵有千般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下最合适的命令。

他狠狠攥起拳头,从牙缝里吐出这句命令,“传令,撤!”

烛龙教兵败的消息终于传回教中,唐煜听了事情经过,神色一变,脚步匆匆地跑向议事厅。教主不在,齐飞宇赞掌烛龙教,现在正在那里翻看从岭南分舵传来的卷宗。

“小蜓!你知道烛龙教兵败的事了么?”

齐飞宇抬眼看了看四下,确定没有人,才点了点头。

“我们今晚就离开!”唐煜走上前来,双手撑着石桌的边缘,“今晚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齐飞宇手下动作一顿,“可是……”

“可是什么?”唐煜紧紧盯着齐飞宇的脸,“虽然烛龙教并没能攻下瑶山,但是凤歌也损失惨重,听说现在还有性命之忧。左擎苍会从天镜湖进攻的消息是你传给瑶山的吧?所以他们才会把兵力都集中在后山。可是你想想他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从正门进攻?”

齐飞宇面色微变。

“他早就怀疑你了!”

“可是……我可以说是高阳将信息传给瑶山的不是么?”

唐煜沉下声音,“这种险不可以冒。你今晚就随我离开,不然我用迷香也要把你带走。”

“我……”

“你已经为正道付出够多了,没有人会责备你的!”

齐飞宇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半晌抬起头,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好,我跟你走。”

当天晚上,夜色深沉,由石洞组成的宫殿里陷入寂静。大部分的教众都入睡了,只有值夜的侍卫偶尔成队经过。

此时,教中只有教主能进入的禁地——无上窟前,两道黑影一闪而过。

无上窟是记录了烛龙教圣典烛九阴经的洞穴,平时严禁除教主以外的人进入。但是唐煜借着来接左擎苍的机会查探过几次,凭着他对气味异于常人的敏感,感觉到这里的空气间的味道与别处不同,有着几分开阔新鲜的感觉,应该是有出口存在。后来又趁着夜间守卫比较松进入探查,终于找到了那处暗道。

并不算宽广的洞孔,却十分清幽寂静,深蓝色的光线晃动在石壁上的字迹间,中正一大块平坦的石座就是左擎苍每日练功的地方。

齐飞宇看着唐煜在石壁上敲敲打打,忽然听到一处的声音有些空,便停下来,在凹凸不平的石砺间摩挲,忽然按住一点用力。只听一阵机械运转班的粗糙声响,面前的一大块石壁忽然向里凹去,然后缓缓挪移开来,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齐飞宇面现惊讶,“你是如何找到的?”

“这里的空气最新鲜,我多试了几次才找到,大概是为逃亡准备的暗道。”唐煜说着,从墙上摘下一盏莲花灯,微弱的火苗推开一些黑暗,两人迅速闪入密道中。

唐煜拉着齐飞宇的手试探地走着,以防路上有什么机关陷阱。好在这道路还算平坦易走,空气里属于开阔地才能有的那种干燥而清凉的空气已经越来越浓郁,想是离出口不远了。

当尽头的低矮洞口出现在面前时,两人连忙加快了脚步。

马上就安全了。

唐煜回头看了齐飞宇一眼,后者也在回望他,脸上有淡淡的喜悦。

这暗无天日的烛龙教就像个巨大的坟墓,今天他们终于能逃出去了。

可是唐宇看了看身后无止尽绵延的黑暗,忽然想起那个在樱花树下微微仰着头的男人,明明该是冷傲的面容,在那一刻却被樱花描摹出几分孤独迷茫。

从此,他要把那人一个人留在这压抑的黑暗里了。

【苍苍,我走了,对不起。】他在心里这么说着,强自压下上升到心口的酸意。

出口越来越近,岩洞也越来越低矮。他们必须弯下身体才能前行,清亮的晚风扑面而来,尽是天大地大的广阔自由。

然而,在踏出洞口的瞬间,他们还来不及品尝逃脱的快乐,便僵住了。

两把明晃晃的刀分别架在他们二人喉咙上,日钧殿主和日幽殿主手持冰刃,带领手下将他们团团围住,似乎在这里等候多时。

日幽殿主邪笑着开口,“奉教主密令,生擒叛徒齐飞宇!”

唐煜听着,脑中轰然一声炸开。

左擎苍在离烛龙教还有百里之遥的时候得知两名殿主已经将齐飞宇捉拿的消息,果然如同他所推测的,在兵败的消息传回的当晚,他便要逃走了。

而另一个在他意料之内的,也是他最不愿意知道的,是唐煜也跟他在一起。

此时他正在一座小城镇的客栈里,瑶山一役中他和雪枫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恐怕要三五年才能调整回来。而听到属下回报唐煜当时正要带着齐飞宇逃走的消息后,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这回一点血色也不见了。

他平静着表情,吩咐回报的属下和正在为他看诊的日玄殿主退下,把门关好。

然后他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唐煜,竟然要离他而去了。明知自己受了重伤,却选择带着叛徒逃走。

齐飞宇的背叛,他究竟知情多少?甚至,他接近自己,是不是也是为了什么更“崇高”的目的?

为了迷惑他这个魔头,所以用美人计,好让自己放松戒心么?

这样自虐地想着,左擎苍只觉得胸口越来越疼,内伤竟是有些加深了。他狠狠捏着桌沿,脆弱的木头承受不住他的气力,咔嚓一声断裂了。

纵然受了极重的内伤,左教主在回教的时候,依然器宇轩昂,冷傲威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他身后的地明王也是同样,依然魅色入骨,美艳无边,只是细看时能看出几分孱弱的病态。

烛龙之神雄壮的雕像之下,左擎苍高居教主宝座之上,雪枫立于左首,却不见了右首天明王的影子。

教主一脸冰冷,沉声道,“此次出征失利,责任全在本座。”

若不是他在使用万神当哭的时候忽然内息受制,怎么会败得这么惨?

众教众忙惶恐跪倒,“教主言重!属下难辞其咎!”

他抬手,令众人起身。眼神四下扫过,忽然说道,“来人,把叛徒齐飞宇带上来。”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明王,一夜之间却成了叛徒,教众对于这件事一直都还没反应过来,很多与齐飞宇私交甚好的人都在质疑,此时一听教主的命令,便有窃窃私语之声传开。

不多时,一道清瘦的人影被沉重的精铁锁住手脚,带上殿来。齐飞宇的面容依然安静柔顺,看不出来半分叛徒的影子。

在圣坛前高高的阶梯下,他跪下来叩拜高座上的圣主,“齐飞宇参见教主。”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只有岩壁上的万千莲烛在毕拨作响。

左擎苍垂着眼看着下方如蝼蚁般卑微的人,心底产生一股浓烈的恨意。

自己明明曾经那么信任他倚重他,到头来他却不断背叛自己。这些年来烛龙教究竟有多少消息流到了正道耳朵里?

更可恨的是,这个人,竟然敢碰他最重视的东西……

真是该死……

“齐飞宇。”左擎苍的声音如风刀霜剑般寒冷,“你可知罪?”

齐飞宇不卑不亢,回道,“属下对教主忠心耿耿,叛徒一说,恕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左擎苍怒极反笑,“还要狡辩么?”

“教主!”此时日苍殿殿主忽然站出队列一步,他平时与齐飞宇关系最好,此时也忍不住挺身出来说话,“可否容属下说一句?”

左擎苍微微颔首。

“教主,不是之前一直说高阳才是叛徒么?而且还是当场抓到的。为什么现在又成了天明王?属下实在费解。”

“高阳么?”左擎苍冷笑一声,忽然扬声道,“高阳,你可以出来了。”

雪枫面色一变,以外地看向从圣坛后走出的人,高挑挺拔的身形,平凡的眉目,恭恭敬敬地向左擎苍行了礼,然后又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淡淡一枚微笑,“地明王。”

雪枫张口结舌,“你……”

“高阳的‘叛变’是本座指使。最初是齐飞宇想要利用高阳的一个秘密,将叛徒的罪名嫁祸于他。但可惜他不知道,本座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命人秘密调查过高阳的身世,知道他原本有一个兄弟,当初他被卖到烛龙教,他的弟弟却被瑶山派买走了。忽然听说本座要攻打瑶山,他自然不能安心。对么,高阳?”

高阳恭敬答道,“属下当时确实差点就动了发密信的心思,可是教主待属下不薄,属下岂能背叛,所以将这件事禀明了教主。”

雪枫此时却怒了,低声咬牙切齿到,“这么说你们两个一直在演戏?”

左擎苍看向雪枫的眼神稍稍带了些歉意,“既然高阳不可能是叛徒,人选就只剩下两人,所以本座将此消息封锁,只有本座和高阳知道。本座答应了夏护法,只要他受几天委屈,本座便绝对不会伤害他的弟弟,相反还可以保他平安。然后本座令高阳佯装报信,引出真正的叛徒。”他说着,目光转移到齐飞宇身上。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原来这其中这么多曲折,就连地明王都被蒙在鼓里。

雪枫一听,合着左擎苍把他也算到叛徒候选人名单里去了,气得差点当场就挽起袖子跟人干架。还有高阳,竟然敢忽悠他,今晚看他怎么收拾他!!!

“齐飞宇。”左擎苍继续说道,“你可知,经历高阳的变故后,本座仍然会亲自带人从天镜湖进攻的消息,只有你知道?”

齐飞宇惨白了脸色,嘴唇嗫嚅几下,不再做声。

整个大殿一片哗然。没想到天明王真的是叛徒!

从十三年前就在教中成长的少年,怎么会?

“来人!”左擎苍狠声到,“将叛徒齐飞宇收入死牢!”

第 26 章

左擎苍三天之后才终于去地牢见了唐煜一面。

并不是他不想去见,他是怕一见到那个人,自己的内伤就又被郁结到内伤,所以他稍稍休养了两天,缓了缓,也把自己的思路理理清楚。

正道各派之间关系一向紧密,既然齐飞宇是正道奸细,唐煜与他之前会不会认识?自己当初在桂香镇遇上唐煜,究竟是偶然还是另有玄机?

一想到唐煜也可能背叛自己,心脏上就好像有东西一块一块往下掉似的,连着血丝碎肉,痛入骨髓。

越想越悲,越思越怒。他决定把齐飞宇处决后,就把唐煜软禁起来,既然他敢选择背叛选择离开,就怨不得自己心狠。

但是那样,唐煜会恨他的吧?

无所谓,恨就恨,这世上恨他左擎苍的人还少么?!

抱着种鱼死网破般的心情,左擎苍在第三天的早上出现在黑暗的牢房门口。看守牢房的侍卫惶恐地为他打开门,他令所有人都留在外面,然后自己往铁栏深处走去。

两旁的牢房里,时常有不知被囚禁了多少年月的囚犯,看到左擎苍的身影经过,一个个都缩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空气里面飘着一股难闻的异味,仿佛是从长年没有洗过澡的人体上发出的,密闭不流通的空气也在发酵变臭。在这样环境里,唐煜一定很受不了吧?左擎苍一边走一边这么想着。

深处的一间牢笼里,熟悉的银红人影正坐在床榻上发呆。似乎是照顾到他是教主的情人,这件牢房也分外干净舒适。当然,所谓的舒适也只是相对而言而已。

听到脚步声,唐煜转过头来,在认出来人后睁大了双眼。

左擎苍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唐煜忙从床榻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眼中露出几分欣喜,“苍苍……”

“看到本座没死,是不是很失望?”左擎苍再也不想被他那双会骗人的眼睛蛊惑。

听到那样讽刺的语气,唐煜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什么似的,“苍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哦?没有么?”左擎苍挑起眉,“难道不是想等本座死了,好带着齐飞宇离开?或者直接接管烛龙教?”

如此尖锐的话,刺得唐煜生疼。但是他看得出左擎苍眼睛深处浓烈的悲哀和愤怒,他知道自己这回伤左擎苍伤得不轻,所以没有资格喊疼。

“苍苍……”唐煜垂下视线,双手抓着铁栏,低声说,“我没有背叛你。带他出去,是怕你杀了他……”

左擎苍呵呵笑了几声,“你倒是挺心疼他。”差点就说出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这种话,还好及时憋住了。

“他……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你也是……我不想看着你们这样……”

“所以你就帮着他背叛我?”

“我没有!我只是想阻止这一切。我以为只要我带他离开,就没事了……”

左擎苍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唐煜的眼睛,问道,“你和齐飞宇,究竟是什么关系?”

唐煜踌躇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左擎苍。他们的关系,恐怕又将是左擎苍心上一道伤痕。

但是对方的眼神如此具有压迫性,在这样的目光下,没有人能说谎或沉默。

“他……本名叫朱蜓,是我爹的义子,也是我的……我的伴人。”

左擎苍愣住了,他怔怔看了唐煜一会儿,重复了一边他的话,“你的伴人?”

唐煜点点头,不敢再看左擎苍的眼睛,“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曾经有过一个初恋,那个人就是齐飞宇。我们十五岁的时候就行过结伴之礼了……”

左擎苍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五雷轰顶。

可笑自己还曾经想过,与唐煜交换出世玉佩,却原来,他的出世玉佩早就给别人了……

原来齐飞宇是他的伴人……原来他们两个竟然才是名正言顺的……

那自己这又算是什么?只是他万花丛中留恋过的一棵草么?

胸口一疼,一股血腥气直往上涌。左擎苍连忙收敛心神,把那股腥甜压下去。

然后,他笑了,笑得破碎又苦涩,嘴里轻声说了三句,“好,好,好……”

说完后,他转身想要离开,他现在完全不想看见那张脸,再待下去的话,忍不住会把那人杀了也说不定。

但是刚走了一步,唐煜忽然又出声唤了他一句。

脚步顿了顿。

唐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苍苍……你打算……如何处置齐飞宇?”

左擎苍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冷笑一声,“十日后处死!”

唐煜呼吸一滞,随即摇着头,口里不断说着,“不行……苍苍,别杀他……求你了,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杀他!”

可是左擎苍根本就没有听他说话,只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径自离去。

唐煜手脚瞬间冰凉,徒劳地唤着左擎苍的名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小蜓不能死……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不能死……

他还没有来得及补偿他……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左擎苍和雪枫此回受的伤深至五脏,而且对功体有极大损害,为了尽快疗伤,两人在无上窟中闭关五天,于练功台上相对而坐,双掌相对,令原本就相辅相成的功力在两人之间运转流通,以此来调养受创严重的身体。

第五天,两人感觉呼吸通畅了许多,胸口也不再隐隐作痛了,便渐渐收回功力,睁开双眼。

雪枫巧笑倩兮,“教主,你脸色跟鬼一样。”

左擎苍哼了声,“你也差不多。”

“凤歌这小子,算我当初小看他了。”雪枫活动了一下肩膀,“这下子,三年都不能用阳雪心经了。”

左擎苍面色凝重,“只怕正道会借此机会有什么动作。”

“是时候让盟约生效了。这次攻瑶的时候,骆弘义和朱瑾瑜虽然都派了人来,但是并没有按照原来说好的亲自出面。这算是他们欠烛龙教一次的吧?之前他们来借我们的羽衣,我们可是大大方方借了。怎么轮到我们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们就玩失踪?”

左擎苍微敛眉头,“他们两人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同时被耽搁。此番若是他们在,说不定瑶山已经拿下了。”

“再请他们帮忙,他们也不能再拒绝了吧。”雪枫说着,有点不满地看向左擎苍,“说起来,你当初干嘛要和和远舟解除婚约?毒门离我们这么近,要是他们能出手,我们还要舍近求远么……再说那和远舟哪点不比那姓唐的小子强?”

说到唐煜,左擎苍心中又是一阵郁结,闷闷的疼痛着。

“说起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雪枫敛起玩笑的神色,询问道。

左擎苍半晌没有说话。

眼见友人如此,便知对方中毒已深,雪枫内心担忧更甚。

“还是把那痴情花解了吧,不然你早晚要被那小子害死……”

“我现在这样的状态,怎么受得了寒情花的折腾……”左擎苍觉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心灰意冷了,“等痊愈了以后,就解了吧。我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雪枫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左擎苍的肩膀。

他还从来没有见左擎苍露出过这么……脆弱的表情。所谓脆弱,倒也不是说多悲伤难过的样子,而是那双曾经止水般的眼睛,现在却凝结着那么深沉的暗流。他知道左擎苍在忍,因为他绝不允许自己脆弱的一面显露出来,但是现在他的压抑已经不足以掩饰他的痛苦了。

雪枫一直相信左擎苍会自己处理好这些事,但是现在看来,就算是他这样冷静理智的人,遇到了感情这种东西,一样力不从心。

两人一前一后出关,夏护法和冬护法在外面迎接。左擎苍看到冬护法,心里留了个神。

当年把齐飞宇带进来的,好像就是冬护法,不知道他与正道会不会也有什么关系。

但冬护法已经在教中二十年了,自己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冬护法了,要想查他,不是那么容易……

“教主。”冬护法禀报道,“唐煜一直要求见您。”

见他?一定是为齐飞宇求情吧?

他皱起眉,“不用理他。”

“是。”冬护法回道,然后又呈上一封书函,说是从毒门传来的。

左擎苍打开信封略略扫了一眼,随即面上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雪枫见状问道,“是什么事?”

“和远舟正在来烛龙教的路上。”

“啊?”雪枫也意外非常,“为什么?”

左擎苍面色有些僵硬和奇怪,“说是……来探望你我。”

“呵呵……”雪枫笑起来,“这才刚说到他,他人就要来了。是专程为了教主你来的吧?人家一片痴心,你可别辜负了啊~”

不理会雪枫的打趣,左擎苍只是觉得有些混乱。

和远舟这会儿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第 27 章

左擎苍最终还是同意见唐煜了,并不是他自愿的,而是某人绝食绝得都快翘辫子了,再不见,真的饿要出人命了。

但是一想到唐煜是为了齐飞宇闹成这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次他没有亲自去地牢,而是让人去把唐煜带上来。

此时的唐煜已经五天粒米未进,嘴唇都干裂,整个人若不是被人扶着,马上就会瘫倒在地上似的。他一步一步踏入那灯火通明的大厅,看着坐在高阶之上的左擎苍,又强自打起精神,挣开两名半是押送半是搀扶的人,往前踉跄着走了两步,“苍苍……你终于肯见我了……”

声音细如蚊蚋,哪还有半分当初的风流倜傥?

唐煜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却只觉得身心发冷。左擎苍看他的眼神那么遥远,好像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左擎苍没有语气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唐煜的黑玉眸子里带着几分凄楚,几分乞求,喉结上下滑动两下,然后重重地跪了下来。

“苍苍……我求你,别杀朱蜓……”

“你要死要活,就为了这件事?”左擎苍却似乎不为所动,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唐煜看着眼前的石阶,双眼发直地说道,“苍苍,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求你……”

左擎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透着冰冷,干涸地回荡着。

“你以为,本座要处死齐飞宇,是因为你?”

唐煜身上一震,脸色一片惨白。

“齐飞宇是烛龙教的叛徒,非死不可!如果你要和他殉情,随你。”左擎苍说完,就站起身来,经过呆愣住的唐煜身边,吩咐了一下押送他的手下,“他要是还不吃饭,就卸了他的下巴,强迫他吃!”

“是。”

“苍苍!”身后唐煜苍白的声音倏然传来,“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逼我!”

“本座逼你?”左擎苍重复了一句,却没有再说下文,走出了议事厅。

唐煜怔怔看着眼前的地面,手紧紧攥成拳头,无力的感觉漫天盖地席卷过来,心疼的无以复加。原来自己是如此没用,本想要两个都保全,最后却是两个都伤害。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左擎苍走出大厅之后,脸上冷静淡漠的伪装尽数剥落,露出里面的惨不忍睹。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唐煜,真是个可恨的东西。

有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那团自从回来后就一直烈烈燃烧的火焰。

此时夏护法忽然来报,“教主,毒门大公子和远舟到了。”

数丈高的烛龙教大门之外,和远舟牵着马,安静地遥望着西边落下的红色太阳,连绵的刀峰上坚硬的岩石被涂抹成了黄金的颜色,分外辽阔壮远。

“和公子,教主有请。”

和远舟收回飘远的眼神,向着亲自出来迎接的夏护法微微颔首,然后抬步向前。

幽暗的石廊中,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空气中那紧张的味道透漏出了这些日子发生的变故。

甫一进谒见厅,便见左擎苍已经命人摆好了茶,而他自己正坐在正中的玉椅上,面色比以往稍显苍白,但仍然高大挺拔,一派沉稳。

可和远舟脑子里却浮现出这位教主衣衫半解眼中含媚一脸不甘地被他压在身下的样子,一股子的冲动就直往下面涌去。好在他控制力强,脸上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双手抱拳,“左教主,别来无恙。”

左擎苍再见到这个曾见过他所有不堪样子的人,全身都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回礼道,“和公子别来无恙,请坐。”

和远舟依言坐到他右首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玉茶盏,轻抿一口。

左擎苍见他并不说话,只好先开口,“和公子此次前来,有何要事么?”

“没什么,只是听说你受了伤,来看看你。”他的语气平淡如常,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左擎苍却怎么都觉得暧昧。

“只是小伤而已。”

“瑶山派多年隐藏的最终阵天噬造成的伤害,真的可以是小伤么?”和远舟深潭般的眼眸望着他,仿佛能透视他的一切伪装。

“……休养一阵就没有大碍了。代本座感谢和门主的关心。”左擎苍却依旧嘴硬。

“不是我爹关心,是我关心。”和远舟静静地说,“你和我解除婚约,令我爹颜面扫地,可是把他气得不轻。”

左擎苍又被噎住了,他皱着眉头,半天才说出句,“本座向他赔罪。”

“结伴这种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何罪之有?”和远舟淡然道,“不知唐公子现在如何?”

左擎苍眉间微微皱了一下,“他很好。”

和远舟微微挑起眉,左擎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已经告诉他事情不简单,但是他选择不继续询问,只是默默站起来,往左擎苍的方向走了几步。

左擎苍看他动作,立刻警觉起来,脸一冷,“你干什么?”

和远舟对于自己对左擎苍造成的影响很满意,他嘴边提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我只是想给你诊脉。”

左擎苍抬眼扫了下静默地立在周围的属下,心中懊恼自己的反应,嘴上仍然威严非常,“不必了,本座说过,本座无碍。”

“难道你不想尽快痊愈么?”和远舟说着,仍然走到他附近,伸出手。

左擎苍骑虎难下,虽然不想跟这个人有身体接触,但是堂堂教主,怎么能连这点事儿都唯唯诺诺的。于是只好把手放到对方手里。

和远舟的手不似唐煜那般和暖,但是也微微透着层红晕,静悄悄的热度顺着接触的皮肤扩散。

细长的手指按上脉搏,和远舟的眉目却有些凝重。

“你伤的不轻。心肺肝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丹田也真气外泄,好在你几时调养,护住了丹田。但是照这样伤势,你得养三年才能完全复原。”

左擎苍沉着脸点点头,日玄殿主跟他说的差不多。三年时间,真是吉凶未卜。

“就算我插手,也要一年才可以完全复原。”和远舟撤开手,淡淡地说。

左擎苍抬眼看他。

一年??

“果真可以?”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好好休养一年。”和远舟没有起伏的语气,听起来却分外自信。

如果能在一年内复原,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你真能令我和雪枫一年复原,本座定当重谢!”

和远舟却微微扬起下颚,“重谢就不必了。为我安排一个舒适的居所,看来我需要在这里待上一阵。”

就这样,齐飞宇在烛龙教暂住下来。左擎苍为他安排了一间宽敞的寝殿,准许他随意出入烛龙教的炼丹房和掌管医药的日玄殿。

而另一方面,处决齐飞宇的日子也在一天天临近。

期间,唐煜用藏在扇子里的香料配了一副简陋的香,竟然迷晕了看守的属下,迷迷糊糊地把钥匙给了他。他凭借的绝顶的轻功,在没有惊动一个人的情况下,逃了出去。

但是左擎苍早就料到齐飞宇被行刑之前他会有动作,所以已经命春护法秋护法这两天多加留意他,他逃到大门处的时候,被两人发现。

唐煜身上藏有的香料本来就不多,春秋护法又都是绝世高手,他虽然凭着不差的身手周旋了一会儿,还是被二人擒下了。

他不甘地挣扎着,无奈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如铁铸般坚决,分毫不动。

“放开我!”他从牙缝里吐出这三个字,满面戾气。春秋护法也有些惊讶,唐煜一向是俏皮潇洒的,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凶狠的样子。

由于他挣扎的厉害,两人不得不点了他的穴,把他送到左擎苍面前。

唐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两眼发红。

踏踏踏的脚步声,一双青色锦靴出现在视野里,青花锦服的下摆随着步履微晃,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住。

左擎苍垂眸看着脚下的人,面上喜怒莫测。

“苍苍……我求你了……别杀他……”

“你逃出来,是因为不喜欢牢房的环境么?”左擎苍冷冷开口,“既然如此,本座就给你换个地方。”说罢,他抬头,吩咐人找来钢索。

唐煜抬起眼,卑微而可怜地看着他,仿若蝼蚁一般,“求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保证他不会威胁到烛龙教的……”

左擎苍却仿佛充耳不闻,结果属下递上的儿臂粗的镣铐,锁住唐煜双手,然后将他整个人拖着向前走了几步,将另一端锁在石桌一处镂空的雕花上。

锁是精钢打造,石是雪山上一块百年年月的陨石打造,唐煜就算有通天本领,也别想挣脱。

左擎苍向所有人吩咐道,“这两天,除了必要的送水送饭,不要接近他。”而钥匙,则被他收入怀中。

此时只有头部能活动的唐煜转过脸来,盯着他,“苍苍……别逼我恨你……”

“恨我?”左擎苍转过身来,垂眼看着他,却被唐煜的眼神刺痛了角膜。

“要恨,你就恨吧。齐飞宇必须死。”他转开了视线,本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加上已经对唐煜失望透顶,本以为就算对方恨自己也没有什么。痴情花毒解了后,该报仇的尽管报仇来好了,他不在乎多杀一个人。

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呼吸停滞。

接下来的两天,议事厅里基本只有唐煜一个人待着。送进来的饭菜他一口都没有动过,只是蜷缩在桌边,狠狠撕咬着自己的唇,手腕已经因为挣动磨出了血泡。不见天日的洞窟深处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飞宇还有多少时间能等到他。

可这锁链这么紧,锁眼那么奇怪,不论怎么撬都撬不开。

小蜓……小蜓等我……

然后左擎苍来了,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

脚步声很缓慢,一步一步却如千斤般沉重地敲在唐煜心上。

他抬起头,对上左擎苍冷酷的双眼。

“齐飞宇已经被处死了。”他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

那是一件染了血的素衣,还有一只断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微微张着,手指蜷缩着,指间无助地向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唐煜愣愣地看着,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偶。

他眼中的光芒尽数溃散,仿佛生命也跟着剥离了一样。

他的小蜓,哭鼻子的小蜓,可怜兮兮的小蜓,在香樟树下微笑的小蜓……

他曾经发誓要疼惜一辈子的人……

没有了……只剩下地上那只手,孤独地躺在血泊里……

“不……”他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颤抖的手一点点深处,在触到那手的瞬间,又慌忙地缩了回去。

不是真的……

他还是失败了……在那么多的努力之后。

他找了他那么久,到头来却是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死路……

心疼得像要裂开,唐煜感觉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滴落在红衣上,落下一块深色的斑点。

左擎苍见他如此,也并不好过。

胸口闷疼,脑子里嗡嗡作响。

唐煜……会恨自己的。

但是,齐飞宇不存在了,不会有人再来抢他的人了不是么……

齐飞宇……不过是个初恋而已,就连唐煜自己也承认,他左擎苍对他来说也是同样重要的不是么?没有了阻碍,说不定,以后唐煜会原谅他……

说不定唐煜有一天会忘了齐飞宇,他们之间的一切可以回到最初。

抱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左擎苍点了唐煜的哑门穴,然后接住了倒落的身体。他垂着头,看着怀里已经消瘦了许多的人,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冷冽的眼睛,尽数化成温柔。

现在没了齐飞宇,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气他了。

他终于回来了,是他一个人的情人了。

从怀里掏出齐飞宇身上搜出来的属于唐煜的玉佩。他承认,当他看到那玉佩上的“汤瑜”二字时,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怪不得唐煜如此擅于用香,原来他就是出岫城城主汤显德最有天分的大儿子,也是十年前就离家出走杳无音信的不肖子。

就连“唐煜”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他是他的唐煜,他一个人的唐煜。

唐煜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头顶飞舞的拢烟纱,迷迷蒙蒙,仿佛是梦境里飞出的一片云。这令他觉得,之前种种不过是一场噩梦。

“醒了?”随着一声轻轻的呼唤,唐煜掉回冰冷的现实。

左擎苍高大的身影挡住面前的光线,走到床边坐下来,眼神间柔和了几许冷冽,“你睡了两天了。”

唐煜此时却不想看到他。

因为一看见他,就会有一种汹涌强烈的情感,从五脏六腑涌出,冲击着他脑中的每一根思路,燃烧尽他的理智,支配他的全身。

那是一种名为恨的情感。

唐煜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恨左擎苍。

但是现在,原来一切可以发生得这么自然。原来他看着那双故作疏离冷酷却也落寞非常的眼睛,也会恨不得将它们挖出来,和着血吞下去……

他杀了小蜓,不论自己怎么苦苦哀求,他就这样把小蜓的残骸仍在自己面前。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不论如何,小蜓也在他身边十三年,他怎么能说杀便杀?

唐煜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似乎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这无声的拒绝,却比一切语言更令人难受。

左擎苍压下心里的不快。毕竟现在的情况,不能太逼他。

于是他站起身,静悄悄地离开。

出来走了不远,却碰上了刚刚从炼丹房拿了草药的和远舟。

“你脸色不好。”和远舟说。

“受了内伤,当然不好。”

“不是,是比前两天更不好了。”和远舟微微皱起修长的眉,“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切忌大喜大悲。”

左擎苍却死不承认,“本座何曾大喜大悲过?”

“表面上是没有,心里呢?”和远舟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这令左擎苍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不快了。他拂袖离去的当口,却又听和远舟说道,“一会儿我会送药去你房里。”

“……知道了。”

第 28 章

左擎苍心里很烦,烦的原因还是只有一个:唐煜。

唐煜自从醒了之后,便不再和他说话了,甚至也不想看他,一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唯一一次和他对话,是要求他放了自己。

左擎苍当然不答应。先不说他和唐煜之间那些纠纠缠缠,就算是从更广泛的利益来讲,唐煜身为出岫城少主,现在已经对烛龙教一清二楚,如果放了出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唐煜的脚依然被锁在床柱上,半步都不能离开那张大床。就算要如厕也必须有人牵拉着那条锁链。

唐煜觉得自己就想一只宠物一样,被左擎苍豢养着,尊严全无,心中又悲又愤。他与左擎苍差的太多了,根本就是只能为人鱼肉。

而左擎苍面对如此的唐煜也是毫无办法。

两人之间就这么陷入僵局,谁都不能让步,闹腾得左擎苍周围的人都捏着把汗。

左擎苍确实在控制,但是离他爆发的那条界限也不远了。他无法忍受唐煜将他当成空气一般,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而这一天,当左擎苍端着饭来喂唐煜吃饭,却反被他打翻了饭碗的时候,脑子里那根线终于叮的一声断了。

他一把扯住唐煜的衣领,将他压在床榻上,自己则压在他身上,两人的脸离得那么近,眼睛里的危险仿佛能蔓延出来,碰触到唐煜脸上的绒毛。

“唐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煜固执地偏着头,面无表情。

“本座没杀你,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你还想要我怎样!”

“放了我。”

“不可能!”

唐煜哼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左擎苍只觉得如此无力,纵然他有通天本领,面对这个人却一分也使不出。

凭什么?就为了一个齐飞宇?

不就是所谓的初恋么?!有那么重要么?!!

心里一发狠,他开始粗暴地撕扯唐煜的衣服,低头噬咬那细腻的肌肤,整个人化成一头苍狼一般。唐煜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狂暴,眉间微微蹙起,却咬紧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粗鲁地抓起唐煜的那里,却见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从没有在上位过,动作生涩又笨拙,根本挑不起对方的欲望。他一抬头,看到唐煜那张冷静中带着点不堪的脸,就觉得心脏像是突然被浸到冰水里,冻结成了一坨,寒气透体而出。

当初在桂香镇初遇伊人,怎料得到今日惨淡光景?

左擎苍停下动作,落荒而逃。

头脑里嗡嗡地想,他忽然觉得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他虽然得到了唐煜的人,却弄丢了对方的心,这可如何是好?

该死的!为什么情这东西这么复杂呢?为什么就不能像练功和弱肉强食那样简单?

当天晚上和远舟给他送药来的时候,一看他的样子,就淡淡地问了句,“又被唐煜气着了?”

左擎苍冷冷地看他,“本座记得你只负责疗伤。”

“而你也负责配合我。可你却从不听我的话。”和远舟将盘子里的药碗放到桌上,然后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银针,开始逐根烤火消毒。

“你还要本座如何配合?”

“比如,把唐煜处理了。你的情绪再这么大起大伏,伤永远也好不了。”

“……”左擎苍烦躁地转过脸去,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听到唐煜这俩字。

“你要是想要他,凭你的本事还得不到么?”

“你把本座当成什么了!!”

“你不是魔教教主么?什么时候成了怜香惜玉的大侠?”

“……本座不想只得到一副空壳子。”

“唔……”和远舟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关节顶着下颚,“这要求确实有点高。”

左擎苍惊觉自己没事跟和远舟说这个干吗,便住了口,不再多言,只是饮尽了药,把衣带解开,脱下上衣,露出上身。微弱的光芒反射在紧绷的皮肤上,蜜色的柔光,似乎真的能散发出蜂蜜的香味。而胸前两颗茱萸,因为接触到冷空气的关系微微挺立,看起来鲜嫩而可口。

和远舟的眸色加深了,但但从表情来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微凉的手指轻巧地按上肌理,银针静悄悄地落下。左擎苍随着他的动作吐纳运动,周身皮肤开始隐隐泛红。

治疗的行为进行到一半,左擎苍开始感觉那双手不老实了。暧昧地划过他的腰侧,带起一片战栗。腰眼是他最敏感的地方之一,以前唐煜只要一掐他的腰,他全身就都软了。

他总觉得和远舟是故意的,可是每次一发难,对方却只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淡然样子,那么坦然,让他反倒觉得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了。

可是一想到以前和远舟干过的事,又觉得自己的怀疑完全是情有可原……

一番煎熬般的治疗进行下来,左擎苍已经忍到满头大汗。他和唐煜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过什么亲密接触,久未发泄过的身体,对于每一丝的撩拨都分外敏感。

但是他还是快速地穿上衣服,没看见和远舟眼睛深处几抹淡淡的失望。

“我听说出岫城最近有了点动静?”和远舟一边收拾针具,一边问道。

左擎苍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吧。”和远舟十分坦荡,“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要在你打他们之前先下手为强?”

“哼,小小出岫城,不足为惧。”听到出岫城,他又想到了唐煜。如果自己真的和出岫城打起来,万一伤了唐煜的什么亲人友人,只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唐煜对他笑的样子了。

事情好像越来越麻烦。为什么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对一个人动了情,却到处都是阻碍?

真想把所有阻碍都抹杀掉。。。

出乎左擎苍意料之外的是,唐煜对他的态度有了转变。

那次爆发之后,左擎苍有四五天都没有再去见唐煜,后来由于挂念唐煜的身体状况,偷偷去看的时候,却看到唐煜从床上起了身,正在往香笼里添香。

看他没事,本想离开,结果门口的侍卫却已经抢先一步扬声道,“教主驾到!”

没办法,左擎苍之后走进去。本以为对上的又会是唐煜的白眼,谁想到唐煜一抬头,竟然对他笑了。

“苍苍,早。”

左擎苍脑子一懵,还以为自己穿越了。他没看错么?

唐煜这是……吃错药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想我啦?还是我太帅了所以被迷住了?”一如以往的俏皮语气,还加上两下挤眉弄眼,手里桃花扇一打,故作潇洒地扇了两下。

左擎苍张口结舌了一瞬,然后说,“你……你好了?”

“我早就好了。你呢?”

“……本座本来就没事。”

唐煜弯起眼睛笑,转身继续去拨弄那香笼。披散的墨发从肩头滑落,飘出几缕幽香。

他仍然没有用回原来的暖香,还是那有点清冷的雪莲香味。

对方忽然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反倒让左擎苍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用过早膳了么?”

“还没,一起吃吧?”

“……好……”

下人很快把早点端了上来,清淡的莲子粥,几块糕点,两人围在圆圆的桌子前,静静地细细咀嚼。

期间,左擎苍几次想问唐煜“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憋了回去。

他怕自己一句话,便把这好不容易建起的脆弱的平和打破。

吃过早饭后,唐煜便回到床上,随便拿了本书看。左擎苍也离开,去处理公事。

一天下来,心情都格外的好。

之后的几天,左擎苍觉得自己都有点战战兢兢了,生怕哪一天醒过来,唐煜又对他不理不睬,即使说话,也是要离开的话。可是一日日过去了,唐煜就好像完全忘记了齐飞宇一般,整日嬉皮笑脸的,一切都似乎回到了他们刚刚相识的日子。

甚至,在晚上主动拉着左擎苍倒在床上,翻云覆雨了一回。两人就像是分别数年小别胜新婚似的,胶着得格外长久,累得左擎苍精疲力竭,第二天差点就起不来床了。

十多天过去了,左擎苍觉得,再天天把唐煜拴在屋里,太委屈他了。于是他解开他的脚镣,允许他在教中随意走动。

可是两天后,他却突然找不到唐煜了。

他发了疯似的调派了所有人找遍所有洞窟,都找不到半片香影。只有洞穴深处冰冷的风哀嚎着。

他绝望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精神颓靡,就像失了魂魄似的。

唐煜终于还是没有原谅他。

可是此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还没有找。他眼睛一亮,快步走向大山最深的地方。

千年樱,就仿佛从来不知道外面发生过多少天翻地覆的新闻,仍然静默而凄美地盛开着,樱花瓣如雪片飞舞,在阳光中打着璇,在地上铺成一条织锦地毯,厚厚的,仿佛可以把整条灵魂都淹没。

樱树林下,红衣人半躺在粗大的树根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微微闭起,几片粉红色的樱花瓣落在他的额头上,有滑过眼角,像是缠绵的轻吻。

左擎苍那一刻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似的。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唐煜拥进怀里。

唐煜似乎吓了一跳。左擎苍何曾如此主动过?

这怀抱这么紧致,像是要把他揉到骨血里去似的。

唐煜轻拍着左擎苍的后背,“苍苍,怎么了?”

“……我以为你走了。”有点低沉发闷的声音,唐煜听着,却觉得有些可爱。

柔和了眼神,“我一直就在这里啊。”

“你以后要去哪里,必须让我知道!”左擎苍直起身,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原本的沉稳此刻被惊慌取代。

唐煜呵呵地笑,“苍苍,你真热情。”

“……答应我。”

唐煜点点头,带着点无奈,“好,我以后就算出恭也会跟你汇报的。你可别嫌烦啊。”

仿佛得到了什么保证,左擎苍这才想起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坐直身体,收敛眼睛里的慌张。“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很美啊。”唐煜伸出手,接了一片花瓣,“而且,这儿不是属于咱俩的吗。”

左擎苍听了,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个场景。

眼前的人,在樱花纷飞的夜色里,紧紧拥抱着另一个人。

忽略心底的刺疼,左擎苍决定忘掉这样一段过往。他和唐煜以后还有无限的未来,而已经死了的人,拿什么来抢他的东西?

唐煜将那片红色的樱花瓣,俺在他的眼角下,“看,就像红色的眼泪一样。”

“唐煜……齐飞宇的事……”

“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唐煜打断他的话,轻快地说道,“烛龙教的叛徒,要怎么放走?毕竟你是一教之主。”

他这么通情达理,反倒让左擎苍有些愣住了。

“我会用余生怀念他。”唐煜这么说着,将眼神放在左擎苍身上,“我也打算原谅你。你会原谅我么?”

“……原谅你什么?”

“原谅我选择离开你。”

“……你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伴人。无可厚非。”

唐煜挑起嘴角,笑出一枚酒窝,“那就好。”他说完,温暖而柔软的手指包裹住左擎苍粗糙的手掌,细细摩挲,“苍苍,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瞒过你。比如其实我并不是采花贼,只不过当时看你就是那个弄得整个江湖人心惶惶的魔头,本想把你弄得动弹不得之后好好捉弄一番,又看到之前那两个不长眼的采花贼被你干掉,就想扮成采花贼吓唬你。结果……没想到玩着玩着就玩成真的了……”

左擎苍想起两人在桂香镇初遇的情景,当时自己狼狈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尴尬。现在听唐煜当时竟然是在糊弄自己,顿时觉得又气又无奈。

“你……”

“还有。”唐煜的桃花眼弯成月牙,里面几点狡黠,“我的名字不是真的哦~”

“……”虽然早就知道了,忽然听唐煜亲口说出来,还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其实我本名叫汤瑜,我也不是出岫城的弃徒,我爹就是汤显德,出岫城的城主。”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不想再瞒你了啊。”唐煜扬起头,“现在这身份,才配得上你吧?”

左擎苍哭笑不得,“你是正我是魔,怎么配?”

“什么正什么魔,正道里也有王八蛋,魔头也可以像你一样诱人。”

“……胡说八道!”

“哎……你还是这么害羞……”

“滚!”

两个失而复得的情人,相互依靠着坐在樱花树下,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暖洋洋地洒在头顶。那一刻,左擎苍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可是很快,他的幸福戛然而止。

唐煜离开了,完完全全地离开了。

没人知道他怎么离开的,悄无声息的,就想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蒸发了。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给左擎苍留了一封书信,信上写着,“我回出岫城了。”按照约定告诉了左擎苍自己去了哪里,却令读着他的人双手颤抖。

原来唐煜的那句“选择离开你”,说得并不是从前,而是不久的将来。

原来他还是选择离开他,不论有没有齐飞宇。

第 29 章

唐煜消失的那天,左擎苍出奇的镇静,镇静到他自己都有点惊讶。

他看完了手里的信,把它对折,放回信封里,过程中手有些抖,但是除此之外,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波澜。

之后,他照常去议事厅,处理公务,布置防务以防正道趁着他和雪枫伤还未好前来偷袭。之后照常由和远舟为他疗伤,到无上窟去运功吐纳,晚上一个人入睡。没有人看出异常。

直到第二天,众人才开始觉得不对劲,唐煜不见了。

雪枫是最先察觉到的,当时正在和左擎苍商量教中还有哪里的防卫有薄弱环节,他随意问了句,“唐煜呢?这两天一直没看到他。”

左擎苍用朱砂笔在烛龙教的地图上画了个圈,“他走了。”

雪枫抬头看他,“走了?走去哪?”

“回出岫城了。”

雪枫看了他好久,确定他没有说笑。

然后,他就觉得左擎苍疯了。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

“你派人追了么?”

“没有。”

“你脑子被烧坏了么!!!”雪枫一拍桌子,被气得头上冒烟,“你就这么让他跑了?!!!”

左擎苍却没有看他,径自研究着眼前的地图,好像他面前就只有那一张羊皮纸一样。

雪枫一把扯走地图,“你怎么还这么冷静?他要是把烛龙教的路观图交给正道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打过来好了。”

“左擎苍!!”雪枫厉声道,“这是一个教主该说的话么!!”

左擎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雪枫一眼。这一眼却让雪枫把剩下的话都压回肚子里。

那一双深沉的眼睛里,尽是掩藏不住的疲惫,好像随时都会倒塌崩毁。

“他不会的。”左擎苍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有些不足。

但是他确实是觉得,唐煜不会真的这么绝。即使他就这么离开了,丢给他一张冰冷的纸片,还有所有的孤独。

他还是相信,唐煜是真心对他的。

既然唐煜一定要走,他也不想再继续囚禁着他了。就算把一副空壳子抓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唐煜还是无法忘了齐飞宇,和他在一起。

在遇见唐煜之前,左擎苍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求而不得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你以为伸手就能抓到了,可最终不过是井中月镜中花,一碰就支离破碎,被碎片划出尖锐的伤痕。

他觉得疼了,从来没有这么疼过。比任何的刀剑造成的伤口都要疼。

情,原来是世上最毒的东西。

出乎教中所有人的意料,原本蠢蠢欲动的出岫城,最近忽然又没了动静,大家本以为是正道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结果一年就这么平平静静地下来了,一点波澜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纳罕,只有左擎苍似乎并没有太大惊讶。

而在这一年中,烛龙教发生的最大的事件,就是烛龙教冬护法被飘渺宫刚刚上任的新宫主闵风华所杀。举教上下一片悲痛,许多人对德高望重的冬护法十分敬重,此番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吵闹着要向飘渺宫和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复仇。但是左擎苍却下令不得轻举妄动,现在武林中的局势本就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任何一点动作都可能引起一场大的风波,在他和雪枫复原之前,一定要稳住正道。

而他没告诉教众的真相是,冬护法的人命是他买的。

原因很简单,当初齐飞宇是被冬护法带入教中,小小年纪的他能得到众人的赏识信任,也多是因为冬护法的关照和举荐。而现在想一想,除了冬护法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齐飞宇是已经亡故的殿将之子的身份。如果齐飞宇是奸细,那么冬护法脱不了干系。

而且,唐煜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烛龙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一个地位足够高的人帮助他。既然齐飞宇唐煜都是从出岫城来,那么冬护法也极有可能是出岫城的人。出岫城的探子帮自己的少主逃出虎穴,的确是很合理的。

左擎苍在这一年中尽量搜集冬护法的过往,知道他在教中三十多年,立下不少功劳。三十年前他入教的契机是救过当时教中的地明王,除此之外,只知道他是个游侠,再无其他资料了。这么不清不楚,与他的怀疑不谋而合。

左擎苍知道在这种敏感的时期,要想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除掉这个隐藏在他烛龙教多年的祸害,不能用寻常手段。既然不能直接出手,便只好找人代劳。

虽然飘渺宫与烛龙教数次结怨,但对方既然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他能成为目标,自然也能成为买主。而别人也绝不会想到是他在幕后操纵。

闵风华也着实没有让他失望,顺利完成任务,不枉他花费了二百万两黄金。

而出岫城这一年来,也经历了不少事,这些事件一一被烛龙教各个据点的探子汇报给了他。

比如出岫城失踪十年的城主之子汤瑜终于回归,并且由原本的浪荡公子摇身变成了优雅有礼的少主,不仅接手了城中不少管理事务,还走访了几大正道门派,俨然一副出岫城未来主人的样子。

左擎苍看着信上一个个字眼,幻想着那双桃花般秀美的眼睛光彩夺目的样子,手中折扇轻摇风流倜傥的样子,不知不觉中眼睛里的神情就会温柔下来,就仿佛情人就在眼前一般。

为什么他会去后开始接手城中事务,为什么蠢蠢欲动的正道忽然没了动静。

是他把风波压下来了吧。

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每当这么想着,就感觉那酸楚的感觉一点点变淡了。唐煜并不是不在乎他了,虽然没有在一起,但是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欣慰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吧。左擎苍觉得自己越来越容易满足。

敲门声响起。左擎苍把手里的信凑到烛火边,看着烈焰一点点在纸卷上蔓延,烧毁那一个个黑色的字迹。他松手,信便灰飞烟灭在手边的香笼里。

自从唐煜走后,他也有了点香的习惯。只是找不到唐煜之前身上熏的那种绮霞香,大概是因为是他自己调制出来的缘故,市面上是找不到的。

“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人是和远舟,手中端的是药碗和银针。这一年来他一直都没有离开烛龙教,每日的这个时辰都准时出现在左擎苍面前,为他治疗瑶山一役中落下的内伤。

两人现在已经熟稔不少,和远舟也没有再做过什么失礼的举动,总是一副平淡的样子,仿佛不论被他看见什么场景都没有关系的感觉。

治疗完成后,左擎苍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问道,“一年之期快要到了,什么时候我的毒才能清干净?”

“现在刚到年初,再过两月便差不多了。”和远舟一边仔细地将银针一根根重新再火焰上烤过,收回针袋里。

左擎苍一听,心中一喜。先前还总是存着几分怀疑,和远舟说得一年内就能将他的内伤治好只不过是大话,现在看来,他还真是小人之心了。

“本座要好好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只是见不得正道的人得意而已。”

“日后若是毒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和远舟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来看着他,静默不语。

左擎苍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忍不住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还以为衣服上沾了什么东西。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和我爹一样,是毒门的符号?”和远舟忽然开口问道。

左擎苍被他问得懵了一下,眉间微蹙,“什么?”

“没什么。”和远舟又低下头去,摆弄他的银针,“只是希望你记得,我是我,毒门是毒门。就算我将来真的成为毒门的主人,也不代表我做什么都是以那个身份。”

左擎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纠结些什么。

“你也是。你不用时时刻刻都把教主的帽子压在身上。”

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什么叫教主的“帽子”?

可这话说得,也确实让左擎苍有些触动。

他从没有放下过烛龙教。即使是在当天明王的时候,也是一切以烛龙教的利益为优先考虑,当了教主后,除了唐煜,他也从没有想过烛龙教以外的东西。

这顶帽子他从未摘下过。如果没有这个教主的身份,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客么?还是一个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自己系着书生巾背着书箱坐在路边啃馒头的样子……

算了……想象不出来……

左擎苍哼笑一声,对和远舟说道,“你还没有坐上那个位子,自然可以说这样的话。”

和远舟微微扬起眉头,“怎么?你以为烛龙教没了你就不行么?”

这话本是极为挑衅,可是被和远舟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却让人更加不爽。

“……你什么意思。”

“就算你死了,烛龙教很快就能找到一个替代你的人,继续发展壮大。你这么拼死拼活,都是为了什么呢?”

尖锐的字眼,一个个敲击在左擎苍的脑海里。

“和远舟,你是在质疑本座的能力?”左擎苍微微眯起眼睛。

“岂敢。左教主的能力,天下皆知。我说的不是能力,而是你。”

“什么我不我的。和远舟你今天的话还真是格外的多。”

“不想听了么?”和远舟端起托盘,脸上毫无怒色,甚至有着几分逆来顺受的柔顺,“那我便不说了。”

看他这副样子,倒像是自己欺负人了似的。好像每一次跟他说起话来都是充满了针尖芒刺。左擎苍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站起身来,伸手拦住了要离开的和远舟,“且慢……”

“教主还有什么吩咐?”

左擎苍看了看面前这张温雅清秀的面容,惊觉这个人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已经比唐煜还要久了。可自己竟然从没好好看过。

“你来了这么久,本座也没有请你喝过酒。不如今晚晚膳,在本座这里用。也算是聊表心意。”

和远舟似乎有些意外,惊讶之色只有一瞬,也足以表达他的情绪了。

他嘴角上翘,一道若即若离的弧线,“请客吃饭,却只是在家里吃些日常的口粮么?”

左擎苍便问,“那你想吃什么?”

“从这里到最近的城镇,要多久?”

桂香镇,如同它的名字,沿街栽种了一颗颗的桂花树。现在还是寒冬时节,树上只有颜色暗淡的叶子,但料想在开花的季节,一定满街都是清甜的味道。路旁还堆着未化的积雪,皑皑地反射着天上的月光,映得整个世间都明亮了起来,却又不乏深蓝的静谧。

大年刚过不久,街上的行人也不多,这个时段,大家都早早收工回家吃热腾腾的晚饭去了。左擎苍和和远舟两人却裹着厚厚的毛皮,牵马漫步在街上。

走到一座客栈外,左擎苍的脚步顿了顿,记忆里又浮现出那飞虹般的身影。

这里,是当初和唐煜初见的地方。

和远舟见他住了脚步,目光迷离,便说道,“就在这里吃吧。”

左擎苍一愣,“这里?”

“不可以么?”

“……没什么不行的。你想在这里吃,就这里吧。”

大厅里的摆设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四四方方的桌子,围着四条长凳。当初他就坐在靠窗的那个僻静的座位上,一回头,就看到那人明媚如春的笑脸。

“客官您要点什么?”小二已经过来了。和远舟说了几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菜名,什么炒辣白菜土豆牛肉之类的。

左擎苍嗤笑一声,“跑了这么老远,就为了吃这些?”

和远舟却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碧螺春,“这些怎么了?你又吃过几次?”

左擎苍闭嘴了,他还真没怎么吃过这些一般的家常菜。

一直到菜上来,香喷喷的烟雾微醺了两人的视线,对面的和远舟一直很安静,就像是一片清清淡淡的云,一下子就被风吹散了一样。

“你出来这么久,嵩老不担心么?”左擎苍在吃饭的时候开口问道。他很少主动问人问题,但是此时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吃着简单的饭菜,中间碗筷碰撞发出的轻响轻灵剔透,就仿佛他们已经是相识许久的友人。他除了雪枫外,便没有其他友人了,此番倒是生出了许多亲近意向,颇为难得。

和远舟微微低垂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上下微微抖动,“在你这里,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他还真是看得起我。”

“你以为,我是他的乖乖孙子,不论我做什么,都要他同意的是么?”和远舟轻声问道。

左擎苍差点就点头了。在他眼里,和远舟总是静静的,淡淡的,虽然时常语出惊人,偶尔还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胆行为,但是总体来说就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和嵩说的话,他应该都会不遗余力地执行才是。

和远舟也不反驳,“你要是这么觉得,我也不反对。”

左擎苍看了他一会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你是个奇怪的人。”

“呵,彼此彼此。”

“当初嵩老要你当我的伴人,是你自愿的么?”

左擎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太多。但是和远舟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用手托着下颚,静静地凝望着他,“你认为呢?”

左擎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好像有点太敏感了。但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吧?你从未见过我。”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左擎苍,其实你我是有很多共同点的。”和远舟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缓缓说道,“你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你觉得你这一生,除了烛龙教的利益外,不会对任何其它东西动心,对么?”

“……”

“我也是。”说完这句话,他微微一笑,宛如柔云漫化。

也是什么?不会对任何事物动心?还是只是以为而已,事实上和他一样,对毒门以外的东西动心了?

和远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左擎苍也猜不透。他忽然觉得,面前貌似纯良的毒门大公子,其实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自己?在此之前,烛龙教和毒门的联系明明并不紧密。

或许真的是如和远舟所说,他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毒门,而是因为自己想?

不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年中若是没有和远舟帮他减轻身体上的痛苦,说不定精神和身体上的双向打击,就真的把他彻底击垮了。

左擎苍看了和远舟一会儿,在心里默默说道,【谢谢你。】

晚饭过后,两人也并没有急着赶回教中,而是在那间小客栈各自要了一间房住了一晚。左擎苍那晚竟然稀有地没有梦到唐煜,没有梦到唐煜消失在樱花树下的样子,而是一夜好眠,简直像奇迹似的。

第二天一早,两人才策马赶回烛龙教。经过这一晚的出行,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亲近不少。

但是,一进烛龙教,就听教徒回报四护法和雪枫正在议事厅等他。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径直赶往议事厅。

雪枫等人神情严峻,见到他来,便一同行李。

“免礼。你们要见本座所为何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掀袍,在教主椅上坐下来。

雪枫上前一步,说道,“探子回报,出岫城七城剑派瑶山派以及太虚殿等人已经在章尾山以南五百里外集结兵马,明显是冲着烛龙教来的!”

第 30 章

左擎苍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阵颤抖。

出岫城?他没听错吧?

但表面上他除了稍稍露出的惊色,并未有太多表现,而是迅速取出两张教主令,一张交给春护法,一张交给秋护法,令他二人火速赶往离他们最近的毒门和七杀道求援,又令日苍殿殿主拿上一张教主令,带领数名殿将立刻将离得比较近的各个据点的人马调回总坛。之后下令夏护法统筹各殿兵马,将章尾山的各道山关层层封死,严防正道偷袭。

众人领了命便即刻行动,步履匆匆地离开议事厅。只有雪枫还没有走,因为左擎苍有话要问他。

“雪枫,你的伤如何?”左擎苍问。

“我本来伤得就比你轻些,和远舟说我已经算是痊愈了。”

“那便好。”左擎苍面色凝重非常,“这回必定是一场恶战了,只是本座没想到瑶山派经历了那场大劫,竟然还敢出兵。”

“带着瑶山派兵马前来的不是凤歌,而是他未来的伴人,惊鸿居的大公子白锁晨。惊鸿居虽然是个小门派,但是这个白锁晨却是近些年来江湖上难得的后起之秀。曾经以一人之力打退了雪山派的两名堂主。虽然逊于凤歌,但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七城剑派呢?”

“安然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了,此番前来的除了他和韩之相,还有天玑城天琁城的城主。”雪枫说着,话锋一顿,“教主,你问这么多,其实最想知道的是出岫城吧?”

被看穿心思,左擎苍有些尴尬,他用冷淡的声调掩饰,“出岫城既然出了兵,自然要重视。”

“出岫城的头儿汤显德亲自来了。”还不待左擎苍松开那一口气,雪枫便继续道,“不过,带兵的可是他儿子汤瑜。”

左擎苍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下头去,少顷才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开战之前好好休养。”

雪枫却没有动,盯着左擎苍看了一会儿,“你真的没事?”

左擎苍平静地与他对视一眼,“放心,本座无事。”

“擎苍,人心有时候是看不清楚的。看错了也是常有的。你只要记得,你只是中了毒而已,只要解了毒,他什么也不是。”

左擎苍点了一下头,“不必担心本座。我自有分寸。”

见他神色如常,看不到任何波动,雪枫虽然能猜到他在掩饰自己,不过眼下也只有等他自己想通。这种事,别人帮不了任何忙。

只盼唐煜这混小子不要再搅出什么事端。原先他在烛龙教的时候自己就该结果了他,可当时因为高阳被困牢狱,自己心一乱,就把这事搁下了。这一次若是有机会,决不能再留着这个祸害。

寒情花的毒,也该向和远舟打听一下。

雪枫离开后,左擎苍倏然周身寒气暴旋,凛冽地在大厅内横冲直撞,他身前的桌案被生生掀起砸在墙上,多亏那桌子石质极其坚硬,才不至于粉身碎骨,但也震落了洞顶的几块石笋。当时守在议事厅外的护卫被这轰隆隆的巨响吓得全身一震,不免暗暗心惊:教主这是发什么疯呢。。。

左擎苍站在狼籍一片的大殿内,紧攥起的拳头有些颤抖。他眼中暴怒尽显,几乎要吞噬天地一般的深沉黑色,而在那暴风的风眼中,还有一团浓结不散的悲色。

唐煜等了这一年,是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么?!

亏他还以为唐煜真的是在帮他,亏他还百般为他找借口。

原来他还是要替他的初恋报仇。

“唐煜……”从齿缝中析出的两个字,曾经被人小心翼翼地含在心里的两个字,现在却令人痛彻心扉。

绝不再手软,绝不再原谅他!!!左擎苍在心中怒吼,眼睛都有些气得发红。

唐煜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树梢上衔着的一轮圆月。冰凉的夜风扑在脸上,像有细小的针芒刺痛皮肤。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和他兵戎相见。

烛龙教屡次进犯正道,杀害无数人命,而现下眼看着下一个目标就是出岫城,确实不能再坐以待毙。

本来离开出岫城后,就一直想放弃少主之位,远离这些正邪争斗。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竟然让他遇到了左擎苍,竟然让他找到了朱蜓。

小蜓已经死了,他不想看着左擎苍也离他而去。

正道虽然一直以来被烛龙教教训的很惨,表面上已经不敢再贸然挑衅,可实际上那些被欺侮过的门派一直在养精蓄锐。他爹爹汤显德更是联合众派,暗中策划了一个惊天阴谋。

小蜓在烛龙教十三年,传回的信息实在太多,现在正道已经对烛龙教了若指掌。他们已经部署好,烛龙教的水源来章尾山上源出的一条阳川河,水势十分缓慢。原本的计划是由齐飞宇先在水源处下毒香,待众教徒都饮过河中水后,正道再发起进攻,打斗正酣时由出岫城催动毒香,趁着教众毒发之时,冲入章尾山内部,一网打尽。就连教中的几处暗道都已经被齐飞宇找到,只要到时用火攻,便没有人能够逃脱。不过后来齐飞宇身份暴露,被左擎苍处死,就连潜伏三十多年的冬护法也被刺杀,计划便只得更改。

这些都是他回到出岫城后才慢慢明了的。

本想离开烛龙教,就专心护好自己的出岫城就好了,如果自己在出岫城,苍苍应该会对出岫城留几分情的吧?

本想着这一生都不会再与左擎苍见面了。

可是他发现事情根本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没有爹爹与正道各派的盟约,出岫城现在也已经成了正道各派的焦点,毕竟出岫城是目前唯一一个还没有被报复的门派,这已经令很多门派生疑,说是出岫城勾结邪道才换得现在的宁静。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出岫城必须参战。

正道已经不能再等了,本想直接联合众门派之力与烛龙教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唐煜借口说有更好的办法,在减少伤亡的情况下拿下烛龙教,这才勉强将事情拖下来。但再怎么拖延,也只能拖到现在了。

他本想尽快想出两全之策。但是若让烛龙教逃出生天,日后正道便多了几分危险。烛龙教必然不会放过出岫城,若让他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城民,自己的父兄遭难,他做不到。

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令烛龙教覆灭。

但至少要把左擎苍保全下来。

他原本不想亲自带兵,不希望真的跟左擎苍兵戎相见。他不能想象那个人看到自己时失望的表情,更不忍看到对方视为生命的烛龙教被破后,他悲伤的样子。

可是他必须来,他必须悄悄地把人救下来。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怪只怪为何他们的身份立场截然相反。

“苍苍……”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一向笑意盈盈的眉眼间却被矛盾和疼痛腐蚀。经过这一场,苍苍怕是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到时候跟他解释的话,还会不会有用?可无论如何,他要灭烛龙教这是事实,他会伤左擎苍这也是事实。早知道会这么艰难,当初就不该招惹他,这样就算拼个你死我活,至少不用心痛。

左擎苍不打算坐以待毙,他亲自率领了四殿人马,在天微微亮的时候冲出山关,宛如一条黑压压的长蛇蜿蜒过陡峭的山壁。

而此时正道也已经挺进章尾山的地界。

四下尽是金黄色的山岩,冷峻而雄壮地屹立两侧,天际蓝得没有一丝云彩,连风也是静止的,一切都仿佛被凝结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硬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正道人马分为三路,而唐煜这一路是主攻。同行的除了出岫城的人马,还有瑶山派太虚殿等门派的人,浩浩荡荡地碾过这险峻的山地。对于章尾山的地貌,众人已经熟稔于心,就算与烛龙教的人交手他们也有信心不会因为对于地理环境不够了解而落于下风。

可是当人马转过一道山弯后,众人立即齐齐勒住缰绳。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沿着眼前崎岖的山路蔓延开来。烛龙教的教众们骑在马上,手中执着各色武器,静候着他们的到来。

为首的左擎苍身着银狐裘衣,身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手中混沌之剑灿然华贵,光耀四方。他冷冷地眯起眼睛,即使面对着千人大军,英俊的面容却不减傲色。

只是,那冷静的目光在搜寻到人群中那一道银红色的亮丽身影时,便被胶着住,眼中再无其他。

而唐煜亦然,在见到左擎苍的霎那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一年的时间,算不上长,可是在他眼里,却仿佛已经蔓延过了沧海桑田。

一年前,他们从陌生到相爱,一年后,他们从相爱到相杀。

左擎苍本以为自己的怒火已经都发泄出去了,但在见到唐煜的一霎那,才知道发泄出去的只有怒火,而所有的哀伤没有丝毫衰减。

他冷傲一笑,“哼,诸位好大的阵仗!看到这么多的手下败将,真让左某心中五味杂陈啊!”

他这一说,曾经败在过他手下的几名正道首座都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无可奈何。毕竟左擎苍的实力如何他们都见识过,再怎么气愤,也不敢贸然动手。

出岫城城主汤显德策马往前走了几步。这位名满天下的制香师,虽已年近花甲,却依然神采奕奕,面容温雅,一派君子之气。

“魔头,你作恶多端,杀害无数人命。今日便是清算血债之时!”

左擎苍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唐煜的爹?”

汤显德一愣,明显不知道唐煜是谁。左擎苍想起来唐煜并不叫唐煜,而是汤瑜。

世上本就是没有唐煜这个人的。

按下心中涩意,他朗声道,“唐煜就是你儿子汤瑜,他去年可是在我烛龙教做客了好一阵子!”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唐煜身上,混杂着惊讶和怀疑。

汤显德修眉一皱,怒色涌上眼角,“还不是你这魔头囚禁我儿!”

“本作囚禁他?”左擎苍嗤笑一声,“当初可是你儿子,哭着喊着要做本座的娈童,怎么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堪入耳的话,听得正道的人群中传出一阵吸气之声。而唐煜听得也是心中一痛。

苍苍果然恨他了。

眼见少主被侮辱,出岫城的弟子纷纷怒喝道,“恶魔!你不要血口喷人!”

“明明是你这魔头利欲熏心,强行关押少主!”

“少主是为了打探烛龙教内部消息才虚与委蛇!”

而唐煜则一直没说话。

“哼,废话少说!”左擎苍长剑一横,声震长谷,“你们是要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这一声喝,震得整个山谷隆隆作响,每个人的心脏都在颤抖一样,令得大家多了几分忌惮。

“我们来会一会你这魔头!!”随着一声大喝,太虚殿的四名人高马大的武僧各执一宝杵,劲足一踏地,便振起三尺尘埃。

“慢着。”一声悠扬明媚的声音,伴着一阵达达马蹄。

众人看向说话的红色人影。唐煜策马走出人群,向着四位武僧微微颔首,“四位前辈,可否把这个机会让给在下?”

寺武僧一看这小哥这细条条的身板,怎么可能打得赢对面那个魔头?汤显德也有些担心,“瑜儿……”

“汤瑜虽然习武不精,但也想出一份力。就让在下先替各位探一探左擎苍的底细,如何?”

“瑜儿,不要胡闹!”

“爹。”唐煜转过头去看着汤显德,“请放心,孩儿不会有事。”说完,他便看向左擎苍,翻身下马,向着那银白色的身影走去。

而左擎苍先是觉得心口一颤,几分复杂的心绪上涌。他微微闭了下烟,敛住全部心神,然后才飞身而起,宛如惊鸿一般掠至唐煜面前。

离得两方人马都远了些,仿佛那千军万马都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

唐煜看着他,拉开一个有些苦涩的微笑,“苍苍。”

“别这么叫我,恶心。”左擎苍说着,缓缓拔出混沌之剑,金色的剑光刺疼了唐煜的眼睛,“想替你的齐飞宇报仇么?本座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苍苍,我时间不多,但是请你相信我。”唐煜也不得不拔出自己的佩剑,“烛龙教和正道之间必定是你死我活,你保不住烛龙教的!一会儿你退去无上窟,从那里离开,我会把人马引到别处,给你时间走远。”

左擎苍听着他说得话,怒极反笑,“唐煜,你脑子坏了么?”

“只要你离开,隐姓埋名,以后我保证正道不会找到你的!”

本来还存着一丝幻想,唐煜是被逼或是有什么苦衷才会带兵前来,没想到一见到他都是这些屁话。左擎苍急怒攻心,手中长剑龙吟一声,煞气已然灌满全身,银裘在风中猎猎作响。

左擎苍第一剑就来势汹汹,强悍的劲力当头压下,唐煜只得举剑格挡,只是手臂震得发麻。

他从来就不是左擎苍的对手,这一次勉强上阵,是为了劝说左擎苍离开。

但眼见左擎苍一剑比一剑凶狠的样子,他才明白过来左擎苍已经气他至极,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此时左擎苍一剑袭来,唐煜躲闪不及,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但唐煜知道左擎苍手下留情不只一点点,否则现在这道伤痕应该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可这一下却吧汤显德吓得不轻。唐煜用香本领几乎已经在他之上,可这武功可不是他擅长的东西。现在对上的又是左擎苍,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看来……要提前催动那香才可以……

“苍苍!你听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暂时归隐一段日子,风波过去了再重整旗鼓也可以啊!”唐煜急得头上出了汗,“正道在烛龙教不只安排了小蜓,你斗不过他们的!”

“那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左擎苍怒喝一声,一招断云破空上手,剑影幻化成漫天金光,编织成一张滴水不漏的网向着唐煜当头罩来。唐煜应对支绌,眼看着就要重伤,此时却见汤显德倏然而至,一挥袖扬出一阵冰蓝色的烟雾。

左擎苍立刻屏住气息,用最快的速度退出那团烟雾,此时汤显德掌风已到,他也运气掌上,与汤显德双掌相接。

左擎苍内劲太过强悍,汤显德奋力才勉强顶住,不顾唐煜担忧的叫声,提升全部内元。

此刻却见左擎苍冷冷一声嗤笑,面上闪过一丝杀气。

唐煜一见左擎苍起了杀意,如堕冰窖,连忙举剑上前想要逼退左擎苍。左擎苍见唐煜动作,心中怒火更炙,正欲提升内元连同两人一起打退,却倏然觉得内息一滞!

这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一块巨石突然压上胸口,真气顿时暴乱,在血脉中横冲直撞,就像是无数埋藏的炸药忽然尽数被引爆。

不,这一次比在瑶山一役中感觉到的还要强烈!那沿着血脉游走的爆炸,仿佛连经络都紊乱了。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与汤显德对抗的内力也支持不住了。

唐煜见状想要收剑,却已经停不下攻势,剑锋与汤显德的内力一同撞进左擎苍的身体!

一时间,唐煜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凄艳的红色,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左擎苍向后连退三步,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剑锋。

他抬起眼来,不信也不甘地看着唐煜,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唐煜握着剑的手在颤抖,他轻轻摇摇头。

左擎苍觉得很疼,不只是伤口,不只是身体中那爆炸般紊乱的气流,不只那到刚刚拍入他身体中的横冲直撞的掌气,也不止他复发的内伤。

最疼的,果然还是胸口,跳动着的那个东西。

唐煜,你这个可恨的东西!!!

他眼神一狠,握着剑锋的手一用力,生生把剑拔了出来,带出一股喷薄的血流。

随后,他身形有些不稳地后退,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装作无碍。

烛龙教的教众们也都傻了,教主……竟然输了?

怎么可能?教主盖世武功,连瑶山派七曜阵都破得了,怎么会输给一个小小的制香师?

左擎苍按住胸口,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中的翻江倒海,一个不稳单膝跪地。日钧殿殿主连忙上前扶起他。

同时正道大军已经攻了上来,教众们眼见教主负伤,士气受到打击,但此刻仍然纷纷抽出兵器上前砍杀。

而唐煜和左擎苍就这样被冲开了,湮灭的身影,再也找不到。

左擎苍又呕出一口血,日钧殿主知道这伤不简单,连忙带着他赶回烛龙教。

身后教众为他们挡住了追兵,日钧殿主策马带着左擎苍疾行。而体内不断冲撞的内息逼得左擎苍痛苦不已,几乎希望自己能立刻昏过去。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被带回了教中。雪枫以及和远舟立时迎上来,见到满身血迹的左擎苍,都傻了眼。

“是什么人做的?”雪枫连忙扶着左擎苍坐到椅子上,而和远舟立刻上前查看他的脉象。

“……”左擎苍没有回答,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好像每一条血管都炸开了……

和远舟面上神情越来越凝重,最后轻声说了句,“怎么可能……”

雪枫马上看向他,“怎么了?”

“他中了毒。”

“毒?”

左擎苍不明白,“如果是刚刚那团汤显德撒出的香云……本座明明已经闭住了气息。”

“这不是一般的毒……看脉象,应该已经在他身体里潜伏了至少一年。若不是今天被催动,我是检查不出来的……”和远舟从袖中拿出一粒丹药,喂左擎苍吃了进去。

“这是化毒丸,能暂时压制住你的毒性……但是解不了。”

左擎苍吞下药丸,忙闭气运功,这才感觉体内那令人疯狂的痛苦稍稍减弱了些。他睁开眼睛,疲惫不堪,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发丝也湿透了,黏在鬓角。

“……为什么……本座会中毒?”

“这毒该是一点点下的。积少成多,平时根本看不出来,除非耗费太多功力,或是由对方催动。”和远舟再次摸上他的脉象,“你刚才说,有人对你撒香云?”

“……”是……出岫城的毒?

和远舟抬眼看了看他,“一年前,有没有闻过什么奇怪的味道?”

一年前……奇怪的香味……

若是出岫城的香,他只闻过唐煜身上的……

难不成……

不……不可能……唐煜怎么可能从那个时候就……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把原来的暖香换了?换成那种冷冰冰的香味?

而且……上次在瑶山施展万神当哭失败,似乎就是因为气息一滞……自己后来没多想,只当是自己没有用好那一招才会如此。

难道……真的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下毒?

为了救他的小蜓出去?还是为了预防将来他攻打出岫城?或是,他一直以来接近自己,就是为了给自己下毒,然后在今天把一切隐藏的信子都点燃?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就因为他是魔教魔头么?

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要给他下痴情花的毒,然后再狠狠地将他的心踩在脚下?

左擎苍脸上的面色一点点变得沉寂,那双眼睛深处,有东西在一点点泯灭,仿佛又星芒正在逐渐瓦解。

他的脸变得苍白,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一般。倏然,一缕发黑的红色从嘴角落下,拉出长长的痕迹。

雪枫立时将内力传入他体内,压住他体内乱窜的内息,“擎苍!撑住!”

左擎苍深深吸气,将心口上凌迟般的痉挛生生压下,用力闭了下眼睛,把所有情绪埋藏到深处。

“战况如何了?援兵到了么?”

雪枫面上并不轻松,“毒门的援兵已经到了,已经与西面进攻的敌人对上。但是七杀道的人却被雪山派的人拦住了……”

“雪山派?”

“是,他们这回似乎与正道勾结上了。”雪枫说得咬牙切齿,“王八蛋,迟早端了他们的冰窟!”

此时夏护法却匆匆走了进来,面有急色,“教主,大事不妙。”

左擎苍的心在往下沉,“说。”

“教中很多教众都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而且山洞里到处都飘着一股异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进来的!”

左擎苍猛地站起身,“什么!”可是这一下动作,却又令他晕眩了一瞬。

和远舟凝神细思,“香……我去查一查!”

待和远舟与夏护法离开后,日钧殿主也匆匆赶回战场,雪枫则扶住左擎苍,让他坐上来。

他也猜得到,能给左擎苍下毒的人是谁。能如此接近左擎苍并且接住味道给他下毒的,也只有那个姓唐的混蛋。

他看着友人那状似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这个人,太爱逞强。就算已经撕心裂肺了,还是要故作镇静。

被挚爱背叛欺骗,他只尝过一次虚假的,就已经觉得整个人要疯掉了。而左擎苍这一回面对的,却是比他十倍不止的欺骗。

唐煜怎么能忍心?左擎苍那样认真的对他……虽然强悍,虽然冷酷,但是对唐煜,他从来都是不知所措,只知道靠着本能去爱他,去留住他,虽然有时候方法可能极端了些笨拙了些。也正因为如此,这份情才愈加简单纯粹。

初次爱上一个人,就遭遇到这些不堪的东西。世上只怕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人了。

“雪枫。”左擎苍忽然出声,“我真该早些听你的话,解了那痴情花毒,也不会铸下如此大错。”他说着,抬起头,“我被感情蒙蔽理智,不配担这教主之名。”

看着那张缺乏表情的面孔,雪枫觉得不忍。他按上左擎苍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不,我愚蠢透顶。”平平的语调,却暗含几丝伤意。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和远舟和高阳回来了,他的手上,拿着一只透明的瓶子,里面装满了水。

“毒源找到了。”和远舟将瓶子放到左擎苍面前的桌子上,“有人在阳川河的源头下了毒香,那香味就顺着水流流进了教中。现在,大概每一道洞窟都已经被这味道填满了。”

“又是出岫城!”雪枫咬牙切齿,怒色染红了雪白的脸颊,“竟然算漏了他们会从水里下毒!”

“依我看,还是尽快撤出。这毒虽不致命,但是能令人丧失行动能力,到时候也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和远舟冷静地说着,“只要保存住实力,日后就有反攻的机会!”

撤出……这是要弃教了……

二十年前的灭教悲剧,现在又要上演了。

没想到短短一日,如日中天的烛龙教就这样穷途末路。

议事厅里一片寂静,空气都变得像山一样沉重。

忽然,左擎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雪枫,你们三人带着众人,从无上窟撤出。”

眼下,似乎也只有如此。雪枫点点头,“你呢?”

“唐煜似乎已经知道了无上窟密道。为防他说出秘密,我去把他们拦住。”

第 31 章

“唐煜似乎已经知道了无上窟密道。为防他说出秘密,我去把他们拦住。”

雪枫却摇头道,“不,你有伤在身,还是你带教众离开,我带人去拦住他们。”

“地明王,这是命令。”左擎苍声音冷淡而坚决,随即转向和远舟,“远舟,毒门的人马就在烛龙教总坛以西,你去和他们会和吧。无上窟与西山相连,待我教众出来后,还要劳烦你们接应。”

和远舟问,“你打算带着多少人马去拦正道?”

“这你们不用管。”

“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去?”

雪枫听到和远舟的话,也瞪起眼睛看向左擎苍。此时有教众捧了他平时总穿的青花锦服过来,教主站起身来褪下已经染了血的外袍,披上干净的衣服,同时说道,“你们做好你们的事,就是对本座最大的帮助。这是本座身为教主的责任。雪枫,从今天起,你就是代教主。”说着,他将一直贴身携带的烛龙圣令从腰间摘下,递给雪枫。

雪枫姣好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看了左擎苍半晌,伸手接过圣令,“左擎苍,你给我完好无损的回来,这教主的烂摊子我可不想接!”

左擎苍看着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友人,嘴角微提,露出一片稍嫌惨淡的微笑。然后他又转向和远舟,“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本作的帮助。毒门之恩,烛龙教铭记于心。你的好意,左擎苍也绝不会忘记。”

和远舟静静地看着他,“你在留遗言么?”

左擎苍哼笑,“就凭正道那群饭桶,还杀不了本座。”

“我留下帮你。”

“烛龙教需要你们毒门的接应。”左擎苍微微低垂了眼神,“就拜托你了。”

和远舟面上微微流露出几丝忧色,以及懊恼,“你就算有三头六臂,现在中了毒又有内伤外伤,就算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难道你要本座夹着尾巴逃走?”左擎苍微微扬起下颚,即便是快要崩塌的身体,仍然骄傲地挺得直直的,“这是本座该走的路。”

和远舟瞪着他,眼睛里全是踌躇。

雪枫按住和远舟的肩膀,“放心吧,他从不食言,既然答应了我会活着,就一定不会有事。”

和远舟最终闭了下眼睛,点了点头。

左擎苍看着眼前二人,还有雪枫身边的高阳,觉得踏实多了。

输了一颗心而已,而且这并不是他自己选择的,是唐煜给他下了毒。他并没有真的输掉,至少他还可以护住烛龙教。

出岫城下的毒生效了,汤显德听着属下的回报,露出几分喜色。如此一来,烛龙教的普通教众应该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只要一鼓作气杀进教中,大概就能永远绝了这一大后患。

正要发令进攻,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压力,从漆黑而高广的岩洞深处涌出,强烈慑人,犹如一股突如其来的飓风,沉重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正道的弟子们都不由自主停住脚步,生出几分惧意。

伴随着缓慢而孤独的脚步声,一道器宇轩昂的身影缓缓从黑暗里析出,青花锦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子宁静地飘摆,一手提着混沌之剑,金色的剑身上缭绕着一层凝固成形的杀气,他整个人却沉静无波,一双眼睛里盘旋着黑色的漩涡,仿佛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但是却令人动弹不得。

锦靴一顿,站定脚步。左擎苍一个人,沉静地面对着前方的千军万马,微微扬起的下颚,睥睨天下的目光,霸气浑然天成。

可是唐煜看着眼前的人,却忽然觉得心惊肉跳。

苍苍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一个人出来了?他不是身上有伤么?为什么还不走?

还有之前被他爹催动的百月香。。。

到底怎么回事。。。

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汤显德环顾左右,发掘左擎苍真的是只身前来,心下顿生疑窦。此时瑶山派暂时的领导白锁晨上前半步,在他耳边低语道,“烛龙教众已经中了城主的毒,难有作为。城主不必踌躇,否则被他们跑了,后患无穷!”

汤显德听对方说得有理,立时朗声道,“左擎苍!你已经是穷途末路,难道还想以一人之力独对我正道众志成城?!”

左擎苍不屑地微微一扬嘴角,“对付你们,凭左某一人,足矣。”

轻描淡写的语句,却令人无法人为这只是大话。毕竟他是以一人之力破了神话般的七曜阵的当世第一高手,甚至差点就覆灭了正道第一大派瑶山的百代基业,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没有人会质疑。

今日纵然虎落平阳,也没有人敢贸然出手。

手臂一横,长剑斜指地面,左擎苍冷冽的眼神一一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就算在唐煜身上亦没有半刻停留,沉声喝道,“谁敢踏入烛龙教半步,本座遇神弑神,遇魔屠魔!”

这一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而鸣,功力之深厚,似乎丝毫不受毒香影响。

只有左擎苍自己知道,身体中被强行压下的骚乱正叫嚣着要冲破禁锢。如此蛮横地强制压抑毒性,怕是会引起强烈的反冲,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过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这次出来,就没有为以后打算过。

汤显德是这次围剿的主要策划者,当此情景,自然需要率先出头。他手执软剑,抬步而上,“就让老夫来会一会你这魔头!”

语毕,一道清影破空而来,银色的剑锋宛如灵蛇般抖动着,灵巧而多变,令人捉摸不透。左擎苍手中混沌划开金色的裂缝,随着那银蛇起舞,蛇身吐着信子攀爬上金锋,却被左擎苍一道霸道的剑气震开。两人颤抖半刻,孰优孰劣便显现出来。汤显德虽然身形灵巧,功力亦深厚,可比起左擎苍来说还是差了一截。毕竟他一个香城之主,最擅长的不是舞刀弄枪,而是以香制人。

唐煜在一旁看得心焦。一个是苍苍,一个是他爹,哪一个都不能出事。

左擎苍一道浑厚的掌力劈向汤显德,而此时汤显德刚刚被之前强自接下的一剑震得内息激荡,后继无力。此时另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滑入战局,接住了左擎苍的掌势,出手之人正是惊鸿居大公子,也是瑶山派这一役中的领导者,白锁晨。

战局多了一个人的加入,有了些微的扭转,原本已呈败相的汤显德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恢复了元气,便再次挥舞着软剑缠斗过去,而白锁晨倏然跃出战局,立在一侧,将手里一支白玉箫凑到唇边吹奏起来。只是这音乐并非普通的音乐,陡峭而尖锐的音色之间尽藏杀机,宛如悄无声息的暗箭,在汤显德攻击的间隙里不断飞入战局。左擎苍不得不运起全部内息抵挡,但在这种真气逆冲的情况下,着实十分不好受。

而太虚殿的大侍僧也随之加入战局,一柄法杖搅动起不安的气流,与汤显德攻守相合。左擎苍要同时应付三个高手,渐露疲态,此时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毒性也慢慢地从丹田蔓延上来,令他觉得气力不继。

此时唐煜身边的人问道,“要不要趁此机会杀进去?”

唐煜微皱眉头,“再观望一阵。”

可是左擎苍忽然内息一叉,动作一瞬间迟缓下来,后背便受了汤显德一掌。一口鲜血呕出,此时大侍僧的攻势又从正面袭来,他勉力提剑抵挡,只是被震得虎口发麻。而那无孔不入的笛音又如影随形跟过来,他一个不慎,便觉得耳中嗡嗡响着,疼痛无比。

在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正道当然也看出了这态势,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打算冲进烛龙教,将那群邪魔歪道毙于剑下。可是唐煜迟迟不发令,众人也不能动作,都一脸焦急地催促着唐煜。

唐煜顶着压力,看着左擎苍苦苦支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下令。

手下的弟子等不及了,正好汤显德在攻击的间隙里向正道喝了一句,“众人!还等什么!”

得到了城中指令,人群如潮水一般涌向烛龙教大门。唯有唐煜怔愣愣地站着,看着所有的人像魔影一般擦过身畔。

正值此时,忽然见左擎苍双脚踏地,双目一凛,周身锦袍被真气灌满,强烈的气流席卷了整片山峦。他举起混沌之剑,金色光华随着他暴涨的真气辉煌天地,云气也在围绕盘旋,那毁灭天地一般的压力,令所有人心生恐惧。

在这力量的中心点,他宛如修罗一般,狠厉的眼神煞气尽显,宛如拼尽一切一样地,他大喝道,“万神当哭!”

天玄刀诀最终式,曾经在瑶山顶上失败的绝技。

伴随着剑身上的金色杀气宛如海啸般扑向渺小的正道弟子,他们才真正明白了这名字背后的意义。如此的力量,如此的残忍,的确足以令神明哭泣。

正座山体都因为这一击而摇晃,山谷里宛如有巨龙凄号,神鬼同悲。一霎那天地间只剩这一片金光,吞噬一切,湮灭所有,末日一般。

庞大的力量,瞬间袭来,也是瞬间消散。那到金芒很快便四分五裂,因着它的主人已经承受不了如此的力量。左擎苍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扶着剑柄,否则他很有可能倒下。他觉得身体里有火山在爆发,每一个毛孔都要喷出血液,他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过,他的目的达到了。正道大军生生被他拦在大门之外,死伤惨重。而三名首领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无法继续攻势。

这会儿,雪枫应该已经带着大家逃出去了吧。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与毒门会和了。

可是,左擎苍却发现,眼前那时隐时现的黑暗,忽然凝固住了。

他甩了甩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片黑暗。

纯正的,没有丝毫光明的黑暗。

他心中一颤,伸出自己的手,摸上自己的眼睛。

是睁着的。

既然是睁着的,为什么这么黑?

为什么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子里闪现了一下,令得他全身颤抖。

不……不会的……

此时正道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却见到左擎苍站起身来,眼睛空空洞洞地看向前方。刚刚被那惊天动地的一招吓住,没有人敢上前,都屏息凝神,不知道这魔头还要做什么。

可是他却转过身,有些步伐不稳地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贸然行动。此时,却见一道红影迅速掠入黑暗之中,追随魔头的身影而去。

汤显德面色一变,“瑜儿!!”

唐煜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去将那魔头擒下!”

左擎苍跌跌撞撞地走着,什么也看不见,一切只凭只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不过哪里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声。

教众们都已经撤走,这里只剩一座空城,还有他。

宛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他听见自己脑子里嗡嗡地响,找不到头绪。

毒性回冲,进入了他的眼睛。他瞎了。

瞎了,再也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看不到这世界,看不到自己的教众,看不到千年樱花开不落。

等不到老了,他就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此时,空气里有一丝丝熟悉的清甜味道袅袅传来,宛如精灵的召唤一般。左擎苍扶着墙壁,茫然地顺着这香味走着,耳朵里只有自己一人的脚步声沉重地回荡着。

在这香味最浓的地方,空气变得干燥而温暖,耳畔有雪花飘落般的轻响,沙沙沙,温柔而静谧。

脚下一片柔软,仿佛能陷进去似的。他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前,直到手上接触到粗糙干燥的木质感觉,惨仿佛找到了什么依靠似的。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摸着那颗树,这是他熟悉的地方,总算到了一个他知道的地方。

虽然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千年樱的香味,似乎稍稍抚平了一些他突如其来的茫然和恐惧。

靠着坚实的树干,他滑坐下来,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直直地落在地面上。

现在该怎么办呢?

拦住了正道,给教众争取离开的时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可是现在他还活着。

虽然活着,眼睛却瞎了。

怎么办呢?以后该怎么办呢?

他不想这样,不想当一个看不见的废人。也不想被抓住,或者死在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里。

穷途末路,就是如此么?

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明艳如桃花般的笑颜,却刺得心底剧痛。

为什么还记得那个人呢?他背叛自己,给自己下毒,如果是以往的自己,早就一掌结果了他。

可是现在,却把自己送入绝境。

左擎苍,你真是蠢到家了。他这么对自己说着。

忽然,空气里加入一缕温暖的香味,就像是桃花瓣被阳光晒着的时候,升腾出的那股暖烘烘的甜香。

左擎苍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属于唐煜的暖香。

他全身绷紧,在那香氛接近的一霎那,横出长剑。

唐煜停住接近的脚步,因为一柄剑正抵在他胸前。

“苍苍……”

左擎苍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可是眼睛里却没有焦距。

唐煜愣了愣,伸出手到左擎苍面前晃了晃,然后惊呆了。

“苍苍……你……”

“呵呵呵……”干涸而嘶哑的笑声,比哭还要悲伤,“唐煜,你现在满意了么?”

唐煜摇摇头,他忘记了左擎苍看不到,“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走……”

“走?走了你就会放过我?”左擎苍上挑的声线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现在你满意了?你可以为齐飞宇报仇了。”

唐煜往前一步,感觉剑锋刺入皮肉,有细细密密的疼痛,“我不想伤害你的……那毒……”

“毒?”左擎苍打断他的话,“你还真是提醒我了。唐煜,把痴情花的解药交出来!否则就算我现在目不能视,取你的命还是轻而易举。”

“……”

唐煜半晌没有说话,是不愿意给么?

“唐煜,你听见没有!把痴情花的解药交出来!!”

就算会被寒情花的毒性毒死也无所谓,他不要再被这样折磨下去了。

他不想再继续爱这个毒药一样的人了。

他想要这一切停止。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不要再被任何枷锁束缚。

大约是由于瞎了,左擎苍一直竖立在面孔上的那一道防线似乎也随之崩塌,现在他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伤心。

“苍苍……”

“不要这样叫我!!!”左擎苍大吼一声,震落了几片樱花。

唐煜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我再说一遍。解药!”左擎苍说着,剑锋又进去了半寸。

唐煜却仍然不做声。

左擎苍忽然觉得很无力。

是啊,他怕什么呢?

只要那花毒仍在,自己杀不了他的。

算计得真是好啊。原来情之一字,便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最无解的毒药。

惨淡地笑着,他松开了握剑的手,任那烛龙教的圣物无声地跌落在樱花瓣上。他摸索着,抓住唐煜的衣襟,拉近。那暖暖的香味一如他们初见时分,在桂香镇的客栈里,正与雪枫笑闹着,一回头,便看到一双明媚的眼睛。

“给我解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算我求你。。。还不行么。。。”

唐煜身上震了一下,那颤抖的感觉顺着他的手指传播过来。

“苍苍……没有解药……”

“……什么叫没有解药……”

低低的,叹息般的声音,“根本没有解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中过痴情花的毒……”

第 32 章

“根本没有解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中过痴情花的毒……”

唐煜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明明并不高的声线,此刻却如轰雷般炸响。

左擎苍无神的眼睛对着他的脸,神色间却已经染上慌乱。

“……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没中过痴情花的毒!!!你不是说……”

“我那是骗你的……”唐煜握住左擎苍抓着他的手,“当时只是看你之前似乎对我有好感,才想出来这个办法来捉弄你……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

左擎苍霎那间,觉得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崩塌了。

一直以为,自己所有的沦陷都是被迫的。一直以为,自己所有的愚蠢和痴傻,都不是自己自由的选择。所以就算被逼上绝路,也想着并没有输,只不过是因为一点小小的毒药而已。

可到头来,原来自己一直在犯傻。。。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

唐煜看着左擎苍一瞬间血色尽褪的面孔,觉得很害怕,他紧紧抓着那双冰冷的手,“苍苍,你不要这样。。。”

左擎苍觉得自己在抖,控制不住地抖。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呵呵呵的笑声,却是破碎而凌乱,宛如悲泣一般。

“呵呵呵……没有中毒……”他蹒跚着后退两步,笑出了眼泪,由于脚步太过凌乱而被树根狼狈地绊倒。他茫然地摸索着,想要爬起来,却又因为极度的混乱再次跌倒。

他微微扬起头,干涸的眼睛无神地睁大,望向头顶万千繁华烂漫。

“原来都是我自己……都是我自找的……呵呵……”

脑中嗡嗡作响,那嗡鸣声在耳道里不断扩大,最后宛如海浪滔天一般,所有其它生息都消灭了,只剩下这单调而尖锐的嗡鸣。就仿佛是被笛声刺入耳道那一瞬间遭受到的创伤一般。

渐渐的,嗡鸣声开始消退,余留下的,是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唐煜其实就在左擎苍身边,他想要将他扶起来,可是对方脸上那碎裂成片的惨淡让他不敢伸手,于是只能一遍一遍唤着对方的名字。

可是左擎苍从刚才开始,就对他的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苍苍?”唐煜提高声音叫着他,却倏然住了口。

细细的红色血丝,顺着左擎苍的耳垂滴落下来。

这是……之前被笛音刺伤的……

怎么会恶化成如此?是因为加上百月香的侵袭么?

苍苍听不见了?!

这个认知令他全身冰冷,他连忙拉住左擎苍的手,却见对方吓了一跳似地抬起头,些微露出几丝茫然。

左擎苍张口,感觉自己说了什么,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而唐煜听到的,是两个变了调的字符,“滚开……”

说完这两个字后,左擎苍也愣住了。他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又说了几个字,扭曲滑稽的音调,昭示着残酷的结果。

他不止瞎了,还聋了。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棺材里面,四面都是浓重的黑暗和寂静,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出不去。

他一把挥开唐煜,双手捂着自己的头,啊啊地叫着,仿佛迷途的孩童一般,脸上全是恐惧。他陷入歇斯底里,暴涨的真气从身体里炸开,冲断了附近的几棵樱花树,四散飞旋的花瓣如暴雪般铺天盖地。

唐煜看着他的样子,心痛不已。几次想要上前抱住他,阻止他再妄动真气加重伤情,可是他几次尝试,都被左擎苍震开了,自己反而受了内伤。

明知对方听不见,他还是徒劳地喊着,“苍苍!别这样!”

而左擎苍则已经陷入全然的混乱和疯狂,就像是绝境中的野兽一般,悲恸地哀号。

而汤显德追到此处时,见到的就是左擎苍怒吼着一道掌劲退出,而唐煜则不顾一切地迎上去。

汤显德大喝一声,“魔头住手!!!”,随即一剑刺了过去。

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左擎苍,自然毫无抵抗地被那道银色剑光穿透了。

而唐煜在那一霎那,只觉天地尽数崩塌。

“不要!!!!!!!!”

正道联军大破烛龙教,生擒教主左擎苍,成了近日江湖上最热门的话题。出岫城主汤显德因一剑重伤左擎苍,在此一役中声名大噪。而在之前的五邪会中与烛龙教交恶的雪山派也因为在这一役中帮助了正道,从原本的邪魔歪道升级成了亦正亦邪,上升到了一个中立的位置。

此时,众人齐聚出岫城,商讨如何处置被擒的魔头。

出岫城坐落在晏国南方的千云谷中。三面被青山簇拥,一面有河湾徜徉,头顶长年烟云缭绕。谷中奇花异草相映丛生,掩映着深处的一座精巧玲珑的城池。

这座城呈不规则的圆形,由一道雪花石砌成的城墙围起,城中飞檐相错,楼阁成簇,清风过时,塔上悬挂的风铃都在清脆作响。

城中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仿佛是融合了百花的芬芳,却又比花香多几分婉转温馨,令人闻之欲醉,流连忘返。那是家家户户调制的香料融合在一起的味道,是世上任何奇香都难以比拟的味道。

而在城东,有一座最华丽的庭院。朱红色的院墙,朱红色的楼阁,壁画上百花怒放,花神拖着美丽修长的衣摆,在花丛中轻轻掠过。花园里蘅芷丛生,奇花一片连着一片,清幽的小路上铺满了圆圆的石子,蜂蝶也几乎要醉死在这片温柔乡里。

这里是唐煜的家,汤显德的府邸。

而在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庭院下面,也藏着阴冷的地牢,阳光完全照不到的修罗之间,就连满城的香味也无法渗入分毫。

瞎了聋了的左擎苍,被锁在黑暗深处,琵琶骨被穿透,铁链被钉在墙上。

地牢守卫森严,没有一只鸟儿能够飞入。

唐煜隔着铁栏,定定地凝视着黑暗深处的人。左擎苍斜躺在墙边,也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昏迷着。唐煜比较希望是后者。

越是看着他,唐煜越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他什么也做不了。。。纵然他是城主之子。

正道的那些被左擎苍欺侮过的门派都叫嚣着要杀了魔头,汤显德身上的压力很大,而他作为出岫城的少主,却什么也做不了。

唐煜死死攥住拳头,压抑着心里翻江倒海的自我厌恶。为什么他最重视的两个人,一个死,一个残,全都没有好下场?

他明明已经尽力了……

但现在不是他难过背上的时候,必须要想办法把左擎苍弄出去……不然那么严重的伤,怕是会落下永久的病根。

唐煜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

而出岫城正厅内,除汤显德之外,瑶山派以及惊鸿居的领袖白锁晨,七城剑派盟主安然,太虚殿大侍僧,乾坤楼江荼,以及正道其他几大门派的长老都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处置左擎苍。

众人似乎理所应当认为应该将魔头杀掉,以绝后患。

“慢着。”伴随着忽然传入的一声,唐煜手拿折扇,含笑踏入厅内。

汤显德皱眉,“瑜儿,太不像话了!退下!”

“爹。”唐煜向他爹行了个礼,“我认为杀掉左擎苍,不妥。”

此言一出,整个正厅都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唐煜身上。

汤显德暗道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总在关键的时候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难道他真的被那魔头迷惑了?

“瑜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正要将儿子喝退,一边的七城剑派盟主安然却倏然出声,“且慢,不妨听一听唐公子的理由。”

唐煜感激地看了安然一眼,朗声道,“正之所以为正,魔之所以为魔,区别仅在一个仁字。心存仁,为天下苍生而杀,则为正。仁不存,为一己私欲而杀,则为魔。现在左擎苍双目失明双耳失聪,虽然他的天玄神功无法被废去,但被黑寒铁穿透琵琶骨,连行动都有问题,已经是废人一个,根本不能再对苍生造成什么伤害。而且自从他当上烛龙教住,除了向所有当年参与过灭魔之战的门派复仇外,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因此在下认为,既然我等为正道,便应存仁心,能不杀则不杀。若是为了无法放下的仇恨而杀,则只是为自己出一口气而已,这等自私之心,与魔何异?”

“唐公子此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瑶山派代替凤歌前来的白锁晨哼了一声,清秀的面容上微带不屑,“出岫城还没来得及被人家报复,自然体会不到至亲被杀的痛苦。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仇人,对魔头倒是存了仁,试问可对得起你自己的挚爱至亲?”

听到此话,唐煜竟然抬起嘴角,一丝惨淡的笑容。

“你怎知我没有挚爱至亲丧命于他手下?”他轻声问了句,随后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亲友已逝,你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头,还不是为了自己一时之快?再说,当初正道屠杀烛龙教千万教众,这笔债就不用还了么?我们正道的人命是命,烛龙教的教众就不是人了么?”

“哼,唐公子,你这么维护那魔头,当初在烛龙教该不会是当那个当出感情来了吧?”乾坤楼副楼主有些讽刺地问道,话中已经隐隐带上几分侮辱之意。

唐煜眼角微挑,折扇轻扬,“江副楼主,你可以污蔑我,但请就事论事,莫牵扯到其他。我在烛龙教一段时日,确实与左擎苍多有接触,所以才知道他本性不坏,只不过是天命使然,不得不从。”

太虚殿大侍僧此时缓声道,“所以,唐公子的意思是,就这样放过那魔头?”

“非也。非但放过他,而是让他活着,为自己犯下的杀孽恕罪。”唐煜转向大侍僧,“慈悲的大荒神为救天下苍生化身屠魔剑,不也留了魔神蚩尤一条生路,将他禁锢在永恒的黑暗中,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忏悔恕罪。对一个魔头来说,杀掉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有让他活着,才有机会让他知道自己是错的,不是么?”

“哼,要瑶山派就这么忘了当日魔教杀上瑶山时血流成河的惨景,恕我等俗人办不到。”白锁晨言辞之间少有转圜余地。但在他话毕后,安然却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在下认为,唐公子说得有理。”

七城剑派当初也是被烛龙教收拾得极惨的门派之一,此番听到盟主竟然这么说,令众人都有些惊愕。

其实安然早些时候,曾因为误会被误认为是烛龙教圣子,因此在烛龙教中度过过一段时日。那段时间,左擎苍虽然一直对他心存怀疑,但一直周到地护卫照顾他,无论如何,两人算得上旧识。后来烛龙教把七城剑派打得落花流水,左擎苍却并没有杀他,虽然说是要留着自己的命羞辱正道,但他知道其实是对方在手下留情。

加上唐煜说得确实有道理,与其杀了他,不如囚禁他,令他悔改。

“杀掉一个废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一次的战役正道虽然获胜,但是大部分的烛龙教众都成功撤离,不如暂且留着他,若是以后烛龙教又有什么动作,我们也好多一份筹码。”安然淡淡地说道,出尘的面容上有着令人难以质疑的清高之气。

听到终于有人被说动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安然,唐煜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虚殿沉吟半晌,“贫僧也同意唐公子的话,只要那魔头真能悔改。”

瑶山派和乾坤楼都坚决要杀掉左擎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看汤显德的意见。

汤显德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乞求的眼神,眉间微皱。

那魔头已经那个样子,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吧?当时那么轻易就被自己刺中,想是已经雄风不再了。

只是不知道瑜儿和那魔头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等问清楚以后,再决定要不要留着魔头的命比较好。

分外溺爱儿子的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就这么杀了那魔头,的确是有些便宜他了。我出岫城的黑寒铁坚不可摧,阴冷非常,必然能将那魔头永世禁锢。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第 33 章

左擎苍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死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五脏中传来的阵阵隐痛,为什么还能感觉到阴冷的空气刺痛皮肤。可如果活着,为什么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全身动弹不得?

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棺材里了,只是灵魂不知道为何还恋栈着肉体。他觉得脑子里空空如也,很多东西过眼烟云一般闪逝,如流沙一般抓之不住。

忽然间,一缕香味犹如轻柔的浮烟,缓缓延伸到他的鼻间。温暖的芬芳,似乎能把侵蚀周身的寒冷都赶出体外一样,宛如温纯的桃花酒,令人迷醉。

可是这香味却另左擎苍全身僵硬,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为什么就算死了还是摆脱不了这个香味?

这噩梦,如果连死亡都洗不去,他该如何才能自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有人将一块厚实的布料披在他身上,然后一双手臂环绕着他的身体,在他身后动作着什么。左擎苍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他整个人木木的,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

唐煜用钥匙打开那连着墙壁上铁环的黑寒铁,左擎苍的肩膀已经被那锁链穿透,黑色的血迹铁锈一样附着在粗糙的锁链上,伤口有些溃烂,令人不忍多看。

唐煜觉得眼眶发热,手有些抖。

怀里的人,眼神空洞,什么光芒都不见了,死气沉沉的,就像灵魂已经飞走了一样。

曾经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全身都散发着光芒一般,却被自己害成如今这幅摸样。

自己生命除爹爹外最看重的两个人,一个惨死,一个已成废人。自己难道真的是命中带煞,凡是与自己沾染上的,都没有好下场?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本就不该招惹左擎苍,两条平行线,不该有任何交点。

可为何最后承受痛苦的都是他身边的人,他最看重的人?

将左擎苍背起,在手下惊异的眼神中外外走。可是在走到地牢门口时停住了脚步。汤显德失望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怒色。

“孽子!!”

唐煜低下头,恭敬地唤了声,“爹。”

“别叫我爹!畜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与这魔头有染……”

唐煜紧了紧托着左擎苍的手臂,垂下眼睛,“爹,晚些时候,孩儿再去向你说明。”

“晚些时候?!”汤显德气的浑身颤抖,他儿子在烛龙教中被囚禁数月最后竟然活着生还,江湖上本来就已经传得不堪入耳,没先到现在却自己亲眼看见这样的情景。他蓄力于掌上,“放下那魔头,不然我连你这孽子一起拍死!”

“爹……你答应过……”

“我答应暂时留他一条命,只是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若是为了你们那些肮脏的勾当,我趁早把你们两个一并毙了!”

“爹!”唐煜背着左擎苍半跪下来,“孩儿欠他太多,不能看着他受苦。他已经是废人了,爹,你就放他一马吧!”

“你!”汤显德气的说不出话来,举掌便要劈下。可是那一掌到了面门上唐煜仍是不闪不避,汤显德心下一惊,连忙收了些内力。唐煜被那一掌震得发丝都飞散开来,头上一阵眩晕,好在及时稳住身形,没有惊扰到背上的人。

眼见亲子就算这样还是不放开那魔头,汤显德几乎要吐血了,“你……你这孽畜……是真以为我不敢劈了你?!”

唐煜吞咽下嘴里的血腥,回答道,“爹,孩儿保证,会派人好好看着他。他毕竟不曾伤害过出岫城一兵一卒,何必非要关在牢里呢?只要有黑寒铁,他就动弹不得,爹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真是岂有此理!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么!竟然跟这些歪门邪道混在一起,你太令为父失望了!你忘了朱蜓是怎么死的?还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早就已经忘了人家?!”

“我没有忘,但我也记得是谁把小蜓送入虎穴的。”唐煜平静地回答,“他固然杀了小蜓,但我也害他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这份仇已经报了。爹您常教导我知恩图报,左擎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现在救他的命来报答他,有什么错么?”

汤显德一听,感情这儿子是在怨自己当初把朱蜓送入烛龙教的计划,又是愤怒又是心虚,还有无可奈何。

“魔头不能离开地牢!你不要妄想了!”

“那我就和他一起住在地牢。”

“真是反了你了!”

“既然如此,孩儿带他回去就是了。”唐煜说着,转过身,背着人往地牢深处走去。

“逆子!你给我回来!”

唐煜知道这回把爹爹气的不清,但是他没有办法。苍苍已经这个样子,他不能再放弃他了。

唐煜果真在地牢里住下来,而且把原本阴冷的地方来了个大改造。地面上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搬进了温暖舒适的床铺,升起了驱寒的火盆。而他在左擎苍的牢房隔壁也弄出来一间屋子,那是他自己的居所。

每天早上他都会为左擎苍看一次脉,时常在药方中修改一些剂量。一日三餐也都是他亲自下厨,严格按照制定好的食谱烧菜,然后亲自喂着左擎苍吃下。

但问题是,左擎苍不肯吃。

即使把汤勺放在他嘴边也不肯张口,像木头人一样没有反应。

唐煜没办法,只好尝试把他的嘴捏开,但即便是半强迫地喂下了药,过了一会儿也会被吐出来。看到左擎苍捂着胸口趴在床边连心肺都要呕出来的样子,唐煜急得满头大汗,嘴角都起了泡。

一连三天,左擎苍水米未进,原本就虚弱的身躯现在更是如风中残烛一般。

唐煜捧着已经凉了的饭碗,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人,心里翻涌许久的情绪倏然爆发开来。

他一把摔碎了手里的瓷碗,对着左擎苍大声叫着,“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是恨我么!!我已经尽力了!!我明明已经给你解了百月香的毒!!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体里还会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他徒劳地喊叫着,可惜床上的人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觉得心口刀割一样疼痛。当初看到朱蜓后,心生疑窦,故意留在教中。除了想伺机带走朱蜓外,也知道正道把一个出岫城的人安插在烛龙教绝对不简单,故而想要调查清楚。他检查了左擎苍周围的所有物品,最后在朱蜓每月送给左擎苍过目的账本的墨迹中发现了百月香。

百月香气味微淡,被墨香掩盖,若是每次下上一点,被施药的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就连大夫都检查不出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约齐飞宇在千年樱下见面,半逼迫地问出对方开始下毒的时间。之后,他用百叶雪莲配置出可以中和白月香毒性的冷香,放在身上,借着亲近左擎苍的机会解开对方身上的毒。如此便能在不惊动左擎苍的情况下护得二人周全。同时他又揽下看账本的差事,每当齐飞宇有接近左擎苍的机会,他便缠过去,令飞宇没有继续下毒的机会。

到他离开时,白月香该早就被清干净了。

所以在最后,他爹催动白月香的时候,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左擎苍体内还会有?这是不可能的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到左擎苍毒发惨败,他只觉得五内具焚,却已经无可奈何。局势已经被逼到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忘,再也没有两全的办法。

而最后,在千年樱下,左擎苍面对他时绝望伤心的样子,令他知道苍苍误会了。可是他没有机会解释。

而现在,他再怎么解释,对方也听不见了。

不论他再怎么歇斯底里,对于左擎苍来说,只是一片搅动的空气,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苍苍恨他,这一点再也改变不了。

这一认知令他感觉喉咙里一胀一胀的疼,就像要爆开了一样。无力的感觉漫天盖地,令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样。

做人如此失败,他才是那个应该瞎眼聋耳的罪人。

此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左擎苍虽然瞎了聋了,但是嗅觉还在。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是认得出来的。

如果他恨自己,也必然不愿意吃自己做的东西。

心思一动,他便快步离开,名人吧他临时的房间换到远一些的牢房离去,然后又去厨房做了一碗银耳粥,叫一名下人端去为左擎苍吃下。

大约一个时辰后,下人拿了吃干净的空碗前来复命。

唐煜捧着那只空碗,有些苦涩地笑起来。他总算吃饭了,这是好事。

可是心里怎么那么疼呢。

唐煜不敢再接近左擎苍的牢房,只是远远地看着,看下人把碗里的食物一勺勺送入左擎苍口中,直到一滴也不剩了,才放下心回去吃自己的饭。到了晚上,他也常常会趁着左擎苍睡熟到他牢房里去,坐在他的床边,静静看着他。俊逸的面容上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有着几分憔悴,眉间微微皱着。

他做恶梦了么?梦里是不是有自己呢?

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常常一发呆就是一整夜。然后在天刚刚破晓的时候离开,好让自己身上的味道能够在左擎苍醒来之前散开。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三轮寒暑。

似乎一切都平静下来。烛龙教的被破在江湖上沸腾了一阵,邪不胜正的真理又一次被验证,出岫城也一下子成了英雄,虽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用怎么样的手段取得胜利。但辉煌很快就回归平淡,江湖上永远不缺新鲜的传说事迹,比如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飘渺宫两任宫主之战。

而相比起来,出岫城中的生活就如隐居一般。毕竟这只是一座香城,城中居民只有一半会些武功,大部分的人都是靠制香卖香为生。

唐煜的生活也很平静,只除了他爹总是想把他这个逆子导回正途,不停给他介绍一些豪门公子或是正道侠士。后来他不耐烦了,直接告诉人家自己不能人道,气得他爹嘴都歪了。

除此之外,他每天的生活重点还是在左擎苍身上。

百月香毒发,毒性侵蚀了左擎苍的眼睛和耳朵,他虽然施全力救治,但也只能稍稍恢复一点左擎苍的视力。但所得的效果也只是能让他看到模糊不清的轮廓,要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几乎不可能了。

至于听力,则似乎一直没有改善。

他仍然没有放弃,每天泡在书库里,翻查能治疗此种毒造成的伤害的方法。

然后这一年的冬天,下第一场雪得时候,汤显德受了风寒,引动了沉寂多年的心疾,前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人便已经没了。

出岫城举城大丧,城民自发食素七天。

唐煜在汤显德的灵堂前也跪了七天,为了自己的不孝。爹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好好尽过孝道,总以为自己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弥补,所以常常把疼爱自己的爹爹气得头顶冒烟。

没想到,只是一场雪,就这样轻易地把爹爹带走了。

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挚爱离自己而去,什么都做不了。他面上麻木,静静地盯着排位上那几个冷冰冰的字体,满眼刺目的惨白,就像在嘲笑他的不堪。

第七天他昏倒在灵堂前,被下人抬了下去。

发丧之后,唐煜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谁也不见。三天后他走出来,整个人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了。

他走去了地牢,左擎苍当时刚刚吃完药,看到一缕白影进入视野,同时鼻间传来熟悉的香味。

习惯性的全身僵硬,左擎苍微微皱眉,面无表情。

唐煜挥退所有下人,慢慢走到他面前,脸上全无血色,眼睛下面一片青紫,几乎要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忽然俯下身,抱住了左擎苍。

左擎苍开始用力挣扎,虽然全身酸软无力,但挣开眼前人的力量还是有的。

只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唐煜分外固执,一动不动地抱着他。

“我只有你了……”他无谓地说着对方听不见的话,一遍一遍。

可是左擎苍却忽然一把推开他,趴在床头呕吐起来,吐得昏天黑地,最后明明食物都已经吐尽了,还在撕心裂肺的干呕。

唐煜傻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自己的接近,会让他恶心的么?

原来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是如此大的痛苦?

悲上加悲,伤上加伤,唐煜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孤独。他想要逃开,可是双腿发软,扶着墙壁才勉强走出,然后靠在牢房粗糙的石壁上,缓缓滑坐下来。

他捂住自己的脸,手心里一片湿热。他觉得自己一直在错,一直在弥补,可是不论他弥补些什么仍然是错。似乎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或许,有时候,真的应该简简单单的直面错误,停止无谓而愚蠢的弥补。

第 34 章

晚秋时节,漫山遍野的树叶都变得斑斓,金黄色红色夹带着点点碧翠,宛如绚丽的彩虹成片落下。云烟淡而轻薄,高高地浮在辽远的天幕当中,缓缓游移过眼角。

唐煜踩在红叶一层一层堆叠而成的厚软地面上,仰头透过枫叶的叶片看向天际。恍惚中那一树枫红变作片片樱雨,旖旎而凄美地凋谢着,又不断绽放。

曾有一个人和他约定,等到两个人都老了的时候,再一起去看千年不落的樱花。但是现在看来,那个人是不会再等他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唐煜隔了一会儿,才收回放远的目光,带着几分残留的迷茫似的,回过头来。

曾经高大挺拔的人如今已日渐消瘦,再好的补药和饮食都难以填充起他的身体一般。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中只有一片空洞,微微眯着,似乎想努力看清前方的迷雾,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以及难得一见的几分欣然。

清凉的空气吹拂在脸上,扫过一根根绒毛,荡尽肺腑中的尘埃。

左擎苍不知道上一次闻到如此自由的空气是多久以前,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即便他只能看到晃动的光影,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寂静和黑暗,痛苦和绝望,他已经习惯许久。他以为支持他活下去的,只有恨之一字。

没想到今天才一接触到外界,就有了又重新活过来的希望。

可是,唐煜又要干什么呢?利用自己引出烛龙教的教众?

料想雪枫在安顿好众人之后,一定已经找了他许久。可惜出岫城位置隐蔽,当初就算是正道议会,也只有诸位首座被允许进入。烛龙当初之所以放着出岫城这个最好对付的仇人迟迟不动手,也是因为找不到位置。更何况雪枫不一定知道他被扣押在哪个门派,一定已经急疯了。

若是此时唐煜舀他来要挟雪枫现身,这计谋八成会成功。

左擎苍这么想着就有些担忧。若是万不得已,他也只有含恨自裁,将此份仇恨和屈辱带到下一世再一并偿还!

唐煜见左擎苍的脸上露出几分悲恨之意,明白他一定又误会了什么。但是此时他听不见看不到,自己也只好把苦涩吞进肚子里。

让下人扶着左擎苍上了马车,而他自己则骑了马留在外面。毕竟他不想左擎苍再因为他的接近有什么不良反应。

车马踏着晨露驶出出岫城,沿着丘陵间淹没在艾芜中的道路前行。左擎苍斜靠在颠簸的车壁上,听着外面的树梢上传来的清脆鸟鸣,面上一片寂静。

行了一日,当晚在一家驿馆休息,第二天待左擎苍一醒便继续上路。这样赶了五天的路,在第六天的早上,他们来到一片竹林。

触目所及,尽是碧鸀的珠子,高而且直,茂密却不凌乱,连阳光都被浸染成了鸀色。微风过时,阵阵竹涛奏响,似有海水在远远摇荡。竹林深处,有一座竹亭,虽然略显破败,但是与四周景色浑然一体,别有一番风致。

这座竹亭曾经显赫一时,只因几十年前的第一剑客旷诛在这里打败了当时武林中如传奇一般的剑神,夺得天下第一高手的荣耀。但是很多个春秋过去了,这里早已成了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园。

唐煜等人到达的时候,他约的人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唐煜令所有下人在远一些的地方待命,照顾好车里的左擎苍。而他自己则带了一个随从往亭中走去。

亭子里有三人,当中坐着的人一身靛蓝长衫,黛发松绾,沉静宛如秋水。

“和公子,久等了。”唐煜进到亭中,向坐着的和远舟一抱拳。

和远舟微微颔首,站起身来,举目四望,“他人呢?”

“在远处等着。”一身缟素的唐煜低声说,“和公子能来,在下感激不尽。但是在让你见他之前,我要先说明一点。如果他不愿意跟你走,你不可强求,否则我不会答应。”

和远舟微微挑起眉,“这是自然。”

唐煜这些日子已经想清楚了。与其把左擎苍困在自己身边让他痛苦,还不如放他离开,或许还有更多希望。原本他想把左擎苍还给雪枫,但是现在雪枫现在满江湖的找人,动静太大了,他不能让其他门派知道自己擅自把左擎苍放走的消息。

正一筹莫展之时,他想起了和远舟。在烛龙教中他与和远舟有数面之缘,虽然都不是什么友善的接触,但他清楚地记得对方看左擎苍时的眼神还有看自己时的眼神。看左擎苍时,那双用沉静伪装的眼睛浓烈而炙热,而在看自己时,是浓浓的嫉妒。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瞒不过唐煜的眼睛。

此人一直待左擎苍很好,正道攻打烛龙教时,就是他带着人将大部分教众护送离开。而且他出身毒门,精通医理,由他来保护左擎苍,再合适不过。说不定,还能把他的眼睛和耳朵治好。

见和远舟答应了,唐煜便吩咐下人去将左擎苍接到这里。

“唐公子,我可以问为什么么?”和远舟忽然开口。

唐煜反问,“什么为什么?”

“你将他放走,就不怕他日后报复?还有,你对他,究竟有几分真意?”

“说实话,我希望他回来报复。”唐煜的声音有些暗哑。

“你还真舍得。”

“若他跟你走,你会送他回烛龙教么?”

“如果他想,自然会。”

“谢谢。”

“不必。我不是为了你。”

说话间,左擎苍已经由人搀扶着走了过来。风中传来不寻常的气息,令他有些不明所以。

和远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短短三年,他已经是这幅模样,不再强悍无匹,不再高高在上。现在的他,连走路都需要人引导着,宛如被折断了翅膀的苍鹰,从此再也无法飞离。

唐煜走向左擎苍。闻到熟悉的气味接近,左擎苍身上一僵,想要后退。但是还不待他闪避,唐煜忽然抓起了他的手。

左擎苍想要抽离,却由于那紧紧包裹住他右手的冰凉温度而动作一顿。

那人的手,何曾这么冷过。

感觉到左擎苍的挣扎弱下来,唐煜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告诉他不要担心,然后翻过他的手掌,指尖轻轻在掌心划下一撇一横,仔细地书写着无形的字迹。

“和远舟在。”

熟悉的名字,另左擎苍呆住了。

和远舟?

唐煜顿了一会儿,又在他掌心写道,“你想和他走么?”

左擎苍面现惊色,眉间微微皱起,几分怀疑。

唐煜轻轻叹了口气,写道,“没骗你。”

此时和远舟走上前来,“如何?”

“他不相信我。可否借你的佩剑一用?”

“好。”和远舟解下腰间长剑,递给唐煜。唐煜把剑放入左擎苍掌心。

和远舟有些惊讶,他就不怕左擎苍拔出剑来捅他一下?

左擎苍细细摸着剑鞘上的花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后他的面容微微转向了和远舟的方,嘴唇无声地微微张开。

唐煜最后一次在他掌心写下,“留下来吗?”写完后,他紧紧握住左擎苍的手,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有一些颤抖。

那一瞬,左擎苍的眼睛和他的相对,渀佛在那空茫的瞳孔深处,有着一丝视线射出,直直刺进唐煜心底深处。

渀佛是嘲讽一般尖锐。

然后,左擎苍缓慢而坚定地抽离了自己的手,转向和远舟的方向。

选择,已经做好了。

意料之内的决定,只要不是自己,大概哪里他都愿意去吧。

唐煜看着和远舟的车马在竹荫中渐行渐远,忽然就有些后悔。苍苍刚刚离开,他便已经心如刀绞了。

这最后的一眼,是否就是永诀了呢?

随着左擎苍的离开,唐煜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大梦里醒了过来。过往的五年像梦境一样,他本想吓唬吓唬不可一世的大魔头,谁想到把自己的心玩了进去;本来心灰意冷想要斩断牵绊,谁想到找到了自己早已不抱希望的初恋情人;本来打算用冷香蘀他解毒,谁想到左擎苍体内隐藏着更深更烈的毒;本来打算带小蜓逃跑将两人都保全,谁想到最后是一死一伤。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想要的从来没有成真过,他自以为是的拯救到头来只是把别人推入更万劫不复的深渊。

左擎苍走后,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一下子空了,空到能听到冷风呼号的声音。他在左擎苍住过的“牢房”前久久凝驻,两天之后才离开那里。

之后的一年内,汤府上便植樱花。一到春日,千树万树樱霞似锦,飘渺如同烟气,凄美而壮观,落英随着清风遍撒全城,白色红色绯色的细小花瓣簌簌飞舞在空中,宛如有天神降下了缤纷花雨。望着遍地飞花,人们戏言,从未下过雪的出岫城这回也看了场雪景。

风将一两片樱花送入窗内,落在唐煜眼前的书页上,正要翻书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并未捻起花瓣,只是简单地把书翻过,将花瓣夹在其中。

原本以为自己只怕撑不了多久,就会跑去毒门要人。但是一年这么下来了,倒也没觉得特别漫长。

有时听人报账听得累了,转头看向窗外,随意地凝视着一片樱花,想象着此时左擎苍在毒门做些什么,有没有按时吃药,和远舟有没有找到根除毒性的方法。

这样相隔千里的想念,或许是最好的。小蜓死了,他不该再跟左擎苍在一起,而他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

现在至少他知道苍苍好好地生活在某个地方。而且,或许,将来苍苍会回来找他,找他报仇。他作为一城之主,自然要做好抵御的准备,但在他心底深处,竟然是在殷切地期待着。

后来,果然有人找上门来了。只是找来的不是左擎苍,而是雪枫。

那日一到瑰丽妖艳的身影倏然从天而降,落在汤府正堂的屋顶上,水袖轻甩,上挑的眼角流露出魅惑的波纹,却又带着几分阴翳肃杀。随后,另两道身影随之而至。一人手握双刃剑,端正的面容,是夏护法,另一人身形清瘦,似乎不会什么武功,落地时若不是被夏护法扶住,险些一个趔趄,他的脸被一道垂着白纱的斗笠遮住,看不清明。

唐煜赶到时,心下暗道不好,这雪枫是如何得知出岫城的位置?

出岫城中大部分的人都是不会武功的平常制香师,若是烛龙教来攻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心中虽如此作响,他面上却波澜不惊,扬声道,“地明王大驾光临,汤某有失远迎。”

雪枫却哼了一声,“少罗嗦,唐煜,今天我来,是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此时有下人来向唐煜附耳轻言,原来这三人竟然是只身前来,没有带教众。唐煜放了些心,抬起头来,“愿闻其详!”

“交出我烛龙教左教主,我还你一个意想不到的大礼!”

唐煜一怔,犹疑地望着对方,“你要的人已经不在出岫城了。”

“呵呵,汤城主,事到如今你还要装蒜,实话告诉你,我花了足足两年年时间从太虚殿大侍僧那里调查到他就被关在你们这里,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找到这里的?”雪枫眉目间现出怒色,这唐煜竟然亲自囚禁擎苍,简直是狼心狗肺,“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烛龙教大军随时杀进来!”

“地明王,我没有骗你。你若实在不信,尽管带人来攻好了,我出岫城虽然不愿动干戈,但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哦?还挺有骨气。那这样好了,我为你引荐一个人。等你见过之后,再想想自己的答案。”雪枫说着,嘴角微扬,一个有些诡秘的笑容。

唐煜心中忐忑,不知道这个一向毒辣莫测的地明王要干什么。

雪枫向夏护法使了个颜色,高阳便一扬手,摘掉了他身边那人的斗笠。

在看到那人面容的瞬间,唐煜脑中轰然一声,一片苍茫的空白。

朱……朱蜓?!

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他明明已经死了啊……

他亲眼看见的……那只断手……苍苍冷酷的眼神……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这厢唐煜震惊得无以复加,那厢本应已经死了的齐飞宇却一脸迷茫,还带着几分惧怕似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不可能……”

“哼,怎么不可能?”雪枫说得咬牙切齿,“当初教主看在十三年主仆的情分上,饶了他一命,只取了他一只手,废了他的武功,喂他服下忘忧,从此忘却前尘往事,世上便再也没有齐飞宇这个人了,也算是杀了他一次。但说不定相处久了,他还能想起你来,你们就能如愿双宿双飞了。”

唐煜睁大眼睛。

苍苍……根本没有杀小蜓?

此时雪枫继续说道,“我用他来换左擎苍,如何?”

第 35 章

如果说数年前得知齐飞宇的死讯时,那份感觉是痛彻心扉,那么现在,唐煜的感觉就是五雷轰顶。

为了齐飞宇的死,他伤过苍苍那么多,就算无法去恨,也还是自以为是地怨着,先是离开苍苍身边,后来攻打烛龙教,他的目的虽然是为了救人,可是面对着正道,面对着爹爹,他并没有真的站出来保护苍苍。他总是记着朱蜓的死,总是无法释怀,总是无法忘记左擎苍不顾他的苦苦哀求杀掉他视为亲人一般的齐飞宇,因此在心底深处还是恨着也说不定。

可是现在,原来左擎苍只是在骗他。

没有杀齐飞宇,除了顾念主仆情分外,真的没有任何其他考量么?如果是这样,冬护法与左擎苍相识的时间更长,为何却被毫不留情地除掉了?

当时的左擎苍面对着唐煜的卑微和痛苦,或许终究还是心软了。毕竟求他的人是唐煜,是对他来说那么特殊的一个人。

但是他太骄傲了。他爱的人不要和任何人分享,他以为“杀”了齐飞宇,总有一天这个名字会从唐煜心中淡去,这样唐煜就完完全全是他的了。

可惜他不懂,活着的人永远无法与死去的人争。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或许最让左擎苍心痛的,是唐煜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从未选择过他。当初他选择带齐飞宇离开,而不是留在左擎苍身边。后来他选择离开左擎苍,同样还是为了已“死”的齐飞宇。

而左擎苍无论何时,选择的都是唐煜。

不想逼他,不想伤他。

唐煜一直以为自己在为左擎苍着想。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多么自私,多么愚蠢。他从来没有真正为左擎苍考虑过,一次都没有。

唐煜的身体晃了一下,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而屋顶上的雪枫已经不耐烦了,“唐煜!你考虑好没有!”

唐煜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几分茫然。

“你傻了还是疯了?”雪枫挑起眼角,“想要齐飞宇,就快点说。”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唐煜宛如木讷了一般机械地说着,“我送他离开了……”

雪枫仔细看着唐煜的神色,略微沉吟。此时高阳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雪枫点了下头,“你送他离开?送去了哪里?”

他轻轻摇头,“他若是想回去,自然会去找你们。”

“你!”雪枫气得不行,“你当我是傻子?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就把齐飞宇另一只手也砍下来。”

一边的齐飞宇听到此话,脸色煞白,惊慌地望着屋檐下的人。那人虽然十分陌生,但是看着却又有几分熟悉似的,令人心安。

唐煜全身颤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又一次面临选择,只是这一回,他不想再背叛左擎苍。

既然苍苍一年了都没有往烛龙教传任何消息,大概不希望被找到吧,可是小蜓。。。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你若不信,可以把我囚禁,放了他。”

“哼,你还真是嘴硬。”雪枫说着,忽然水袖一样,带着杀气缠向朱蜓脖颈。唐煜立刻飞身而起将手中折扇甩出,却来不及挡住对方迅捷如风的攻势。白练绕住朱蜓的颈子,雪枫瞪着唐煜,“你要是不说,他这回就真的死了!”

唐煜手脚冰冷,额头上也有冷汗渗出,“雪枫,枉你还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既然不想被你找到,干什么逼他!!!”

“哈哈哈……”雪枫以袖掩唇笑得尖锐,“我逼他?到底是谁把他逼上绝路?唐煜,你装得好像啊!”

“我对不起他。”唐煜压低声音,“所以现在我不能再出卖他。”

“那你就等着给你小情人儿收尸吧!”

唐煜看着雪枫眼神一狠,袖子越勒越紧,齐飞宇咳嗽着,想要挣脱那袖子的禁锢。一旁的高阳有些不忍,正想上前劝雪枫,却见下方的唐煜忽然从旁边的侍卫腰间抽出长剑,往自己的喉咙间抹去。

雪枫眼神一变,长袖立时松开,转而弹开唐煜的剑锋,“你疯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唐煜淡淡的说。

雪枫气结。怎么会有人宁愿自杀都不愿意告诉他这么点消息?

高阳扯了扯雪枫的手臂,“算了。。。他说的也有道理。教主既然已经离开,若是想回来的话,早就回来了。只要知道人没事就好,不必太强求。”

“谁知道他有没有把人丢到什么虎穴里去!”

“若是他真的对教主有恶意,四年前只要沉默就可以了,何必大费周章甚至牺牲名誉保了教主一命?”

雪枫咬牙切齿,“那又如何,难道就这么放过这混蛋?”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我想,就算要处置他,教主也希望亲自动手吧。”高阳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急也没办法。凭我对教主的了解,他一定会回来的。”

最终雪枫还是听了高阳的劝告,撂下一句一年后左擎苍若是还没出现,就把出岫城踏为平地的狠话,甩袖离去。

而齐飞宇,并没有被带走。

如同雪枫说得,齐飞宇已经不记得他了,现在的小蜓已经不再叫小蜓,他有了另外一个平凡普通的名字——阿拾。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被一个名叫念青的青年救了,然后便一直住在他家。念青是个大夫,在一座小镇里开了家医馆,收得诊金很少,但医术却很高明,颇得镇子里的人爱戴。他被救了以后,就一直给念青打下手,虽然只有一只手,平日有很多不方便,但念青总是拉着他剩下的那只手,跟他说:人只要有一只手就够了。

这样平静地过了五年。然后在一月之前突然被很多凶神恶煞的人抓了起来,带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山洞里。念青在他被抢走的时候都快急疯了,追在那些人身后一直跑出了镇子,可惜他一点武功也不会,怎么可能追上那些武林高手,最后狼狈地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阿拾被带入黑暗。

这些都是齐飞宇自己讲给唐煜听得。这个一身缟素面貌俊美非常的人对他十分好,眼睛深处却总是凝结着一层散不去的忧伤。他觉得一看到这个人心里某处就隐隐作痛,像有小刺在扎,很奇怪,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他总觉得这个叫唐煜的十分值得信任,好像把什么都告诉他也不要紧。

唐煜总是微微笑着听他说着,然后有一天他问他,“你喜欢这里么?”

齐飞宇,也就是现在的阿拾点点头,“这里很好,你也很好。”

“想留下来,还是想回去?”

阿拾一愣,随即问道,“我可以回去?”

唐煜目光深处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微笑着说道,“当然。你又不是囚犯,什么时候想回去,告诉我一声就好。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阿拾怔了半晌,笑得甜美如画,“你对我真好。”

唐煜看了他半晌,忽略心底的刺痛。

他曾经的小蜓啊,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他们的那些过往,香樟树下的誓言,以及汤瑜这个名字,终于都随着烟尘散尽了。

不过这样就很好。他看到小蜓在提到那个青年时脸上幸福的笑意,平平淡淡的,一如十多年前那个单纯剔透的孩子。

唐煜蹲下身来,拉起坐在椅子上的阿拾的手,含情的桃花眼看入对方的眼睛,认真地说,“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阿拾有些发愣,似乎在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东西。

但也只有一瞬而已,他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除了很多的盘缠和衣服用具,唐煜还给了阿拾一只特殊的烟花,只要有需要便可以点燃,然后会有奇异的香味瞬间笼罩方圆几百里,到时候他就会赶到。

阿拾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坚决不收那些银钱,只是收下了那烟花。

护送的车马绝尘而去,唐煜站在道路尽头,望着过去的一切都在渐行渐远。

四下寂静无依,风有些大,吹乱了一地樱花。

左擎苍回到了烛龙教。

由于正道的讨伐,烛龙教被迫暂时迁移到更北方的深山当中,几乎靠近晏国边境。暂时兴建起来的总坛,虽然远远不及往昔的雄壮威严,但也终于安稳下来,逐渐步出正道围攻的阴影。

左擎苍回来的时候,眼睛已经被治好了,但是耳朵仍然聋着。

和远舟没有跟他一起回来。他走的时候,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和远舟只是对他淡淡一笑,用唇语说道,“我在这儿等你。”

于是他回来了,比以往更加冷漠威严。

身体的创伤都已经痊愈,就算听不见了,他仍然是令天下人心惊胆战的烛龙教之主。

而他回来的目的很简单:复仇。

他回教三个月后,便率领众殿将南下,直取出岫城。一直与世隔绝的千云谷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即使这一年以来城主一直在着手迁城的工作,但是烛龙教袭来之时,他们只来得及将老弱病残迁移走,青壮们都留了下来。

烛龙教动作之快,令得他们连搬救兵的时间都没有。凶恶的教众们将孤城层层围困,黑压压的一片宛若不祥的乌云。

城中大部分的人只会两下拳脚功夫,哪里是烛龙教的对手?

左擎苍站在附近的一座山丘上,垂首望着城门处一直挑衅的教众,面上没有表情。他能嗅到城里紧张恐惧的气息,想象着那人绝望无助的样子,一股快意升了上来。

报复!!!报复!!!一个声音不停在他脑海中嘶吼。在他无声无息的世界里,这是唯一的呐喊,支配着他的一切!

付出真心,付出所有,得到的却是欺骗和背叛!既然如此,就亲手把自己的付出全部摧毁,把自己的错误尽数抹去!

他要那人匍匐在他脚下,跪求他的原谅!

睡梦中,他多少次幻想着那人泣泪横流的样子,憎恨快要把他扭曲成一个怪物。所以他要尽快的,把这一切结束。

教众们用硕大的木桩撞着城门,眼看着那脆弱的门闩就要顶不住了。

门后慌乱的叫喊已经从缝隙中流泻出来,宛如濒死的猎物最后的哀嚎。

此时,一道白影从城楼上飘然而下,如同一片轻盈乘风的羽毛。飘飞而起的墨发下,一双曾经明媚的眼睛,遥遥地望向山顶上的人。

“住手!!!”带着内力的大喝响彻山谷,镇住了疯狂的教众。明明是单薄易碎的样子,白衣人却无所畏惧,凛然的气度,竟然令众人有些忌惮。

而左擎苍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视线就定格住了。

隔了一年多,终于又再次相见。

是恨,是痛,是悲。

属于他一个人的噩梦,令他沉沦的噩梦。

左擎苍抬手,命属下传令,暂停攻势。随即他站起身,双脚踏地,宛如苍鹰一般腾空而起,几个起落间掠出百米。教众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他盯着道路尽头的那道白影,一步一步地前行。

而唐煜,也在望向他。

中间这短短十数步的路,却仿佛是一线碧落,一缕忘川,一世纷繁。

一步,当初桂香镇月光轻盈下,唐煜轻声的一句“睁开眼睛,爱上我”,他一睁眼,就是万劫不复。

两步,栖云山庄,唐煜最后那悲伤的一句:欠你的,还清了吧,令他抛弃所有坚持。

三步,千年樱下,樱雨纷飞中紧紧交握的双手,令他在虚假的幸福中自欺欺人。

四步,唐煜哀求的眼神,为的却是另一人。第一次尝到那么疼的感觉,竟然不是由刀剑造成。

五步,唐煜留下的一纸字条,上面冷冰冰的字迹,令人绝望。

六步,刺入身体的剑锋,那么冰冷,寒彻肺腑。

七步,真相被揭露,原来从来就没有中毒,一直都是他自己自欺欺人,像个笑话。从此,世界陷入黑暗和寂静。

回首望,这一条旅程,原来并不是很长,他却仿佛已经走了一辈子。

脚步停下。两人面对面,咫尺天涯。

唐煜看着他,痴痴地。

“苍苍……”

左擎苍听不到,但是看得到他的口型。他仔细看着这张面容,眼睛里一片凝固。

倏然,他从腰间抽出长刀,通体碧绿的色泽,波浪形的纹路,正是遗失已久的海牙刀。和远舟辗转几番,终于将这把左擎苍最珍爱的刀找了回来。而现在,他将用它划开自己最恨的人的喉咙。

唐煜像是感觉不到喉咙上的压力,一直凝视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对方的每一条轮廓都印在脑子里。

“对不起。”他说着。

他曾经对左擎苍说过很多次这三个字,不过这一次,是最平静的。

对于左擎苍,他亏欠太多,伤害已经铸下,没有东西能够弥补。

他不再奢求弥补什么。

他闭上眼睛,缓缓跪了下来,抬起头,迎上锋利的刀刃。

“恨我,就杀了我吧,只要你能痛快。”他缓缓说着,“害你如此的人是我,别伤害城里的人,好吗?”

左擎苍却看着他,意外地,十分平静。

冷峻的眼睛里,显出一丝困惑。

明明在没见到他的时候,那么恨,恨到撕心裂肺,深入骨髓,恨不得饮他的血,啖他的肉。

可是为什么现在,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竟然如此平静?

就好像,有些连接在他们中间的线,在他们相见的一瞬间,被切断了。

唐煜的命就在自己手下,只要稍一用力,这个带给自己无尽痛苦屈辱的噩梦就会结束了。

可为什么那将死的人却带着一丝欣然。为什么自己体会不到丝毫报复的快感?

那人在高兴些什么?

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脑子里一片阴云忽然散去,一切变得清明。

为什么自己会恨他?尤其是在得知痴情花的真相以后?

为什么只有这个人让自己觉得那么疼?

因为自己的这份恨,是从爱里生出。

自己越恨,爱得就越深。所以唐煜才会高兴,因为自己若是杀了他,是因为自己已经爱到能赔上性命。

可是,现在他体会不到那强烈的恨意了。

就仿佛,唐煜的生死,已经不能再牵动他的情绪。看到唐煜,他也不再有从前那苦涩酸楚的感觉。

一切都变得平淡,像是天上飘过的一缕云烟。

仿佛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随着回想起他们从相见到现在的一切过往,那些执着在头脑中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没有恨,也不再有爱。剩下的只有一片苍白,简简单单,清清楚楚。

他的确中了毒,只不过那毒是他自己下给自己的。他用这毒将自己禁锢在这段感情里,再也不得高飞。

而唐煜早就给了他解药,那便是所有的背叛和伤害。

再厉害的毒,也有被耗尽的时候。而如今,解药终于累积到了最后的一点。

原来所谓的爱,不过就是如此。别人能给予你伤害,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们武器。再疼痛的伤,也都不过是仗着所谓的情之一字,一旦它没有了,那些人,便什么也不是。

他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单纯,宛如解脱了一般。

他明白了,他想通了,他终于不用再折磨自己了。

从开始到结束,这么长的一条路。

现在,他终于自由了。

第 36 章

唐煜不明白,为什么左擎苍忽然笑了,而且笑得这么……令人心颤。

他脖子上的压力不见了,他睁开眼睛,却见左擎苍正看着他。

不,不能说是看着他,因为左擎苍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

左擎苍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过身,竟然向着来时的路走去,挺拔傲然的背影,青花素底的锦袍随着步履翩翩,风吹起系住长发的青色发带,仿佛有千丝万缕都随着他的渐行渐远根根断裂。

从此,世间再没有能束缚他的东西了。

唐煜忽然觉得害怕,他大声叫着,“苍苍!!!”

可是他忘了,左擎苍听不见。

他一遍遍叫着,抬步想要追上去,可是对方的身影却仿佛似幻似真一般,触手所及,却总是如指间沙一样流走。

他知道他们之间什么断了,因为他听见哗然一声,心脏碎裂的声响。

如同失去了源泉的河流,只剩下干涸的结局。

他,被彻底的放弃了。

浩浩风流一片天,引刀长歌换愁颜,世事纷繁空牵念,不如归去江湖间。

左擎苍一边吟念着,一边坚定地迈动脚步,虽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他感觉到身上那些枷锁在随着一点点散落,消失,积压在心口的所有沉闷,也飘然而出,只余一片清明。

雪枫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刻行至他身边,可是他刚刚把人拦住,还不及询问,左擎苍便将烛龙圣令再次放到他手里,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暂时的保管。

“从今天起,你就是教主。”因为听不见,左擎苍的声音稍微有些怪异,但是在场众人还是能听得清楚。

雪枫一下子愣了,“你……”

和远舟当初说的是对的。烛龙教没有他左擎苍,一样可以,甚至当初若不是他,或许就可以免去那一次弃城而逃的屈辱。而现在他双耳失聪,早已不适合再领导烛龙教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放不下的东西。

从今天起,他要抛开一切枷锁,痛痛快快地,为自己而活。

他不再理会众人的阻拦,足尖点地,宛如雄鹰一般乘风而起,轻盈的袖口飘摆着,是他遨游的羽翼,从此天大地大,任君翱翔。

出岫城奇迹般地,并没有遭到太严重的打击,烛龙教教主左擎苍的突然离开,以及南方诸门派的及时驰援,共同化解了这场厮杀。

从那天以后,烛龙教的众人再也没有见到过左擎苍,他们寻遍江湖,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最后无法,地明王雪枫只好接过教主大权,登上圣位。他即位后,并没有再去向正道报复,毕竟上一次的正道围攻,并没有给烛龙教造成太大损失,他决定在北方安定下来,暂时做这一方霸主。如此邪道五强的势力渐渐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再也不存在一教独大的局面,之间的来往也日趋频繁。而正道见中原地区已经没有了势力庞大的魔教邪派,也日渐安宁平稳下来,杀伐征战越来越少。

两年后,雪枫与夏护法高阳行了结伴之礼,并且各自要了一子,一同抚养。烛龙教教主注定命历情劫的诅咒一般的宿命似乎在他这里终于停止。

而唐煜,也一直在找人。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毛头小子,满江湖的闯荡寻觅自己心爱之人的日子。可是,自己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自己,这寻找,也并没有像那时那样不顾一切,他仍然肩负着出岫城的责任,只是每当江湖上有一点风声,他就会找机会出城去,虽然每每失望而归,但是心里从来没有产生放弃的想法。

他也不知道,找到苍苍以后要做什么。他只是想,再见那人一面,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至于挽回,他不敢奢望太多。

然后有一天,他骑着枣红色的马,一身红衣,踏入一片桃花林。正值暮春三月,万树花开,柔嫩的粉色漫天胜放,引得群蝶乱舞,落英成雨,飘香如雾。缀满花苞的枝头擦过红衣人脸颊,仿佛与那带着几分明媚的眼角辉映一处。

桃花林深处,一座简单的小院,院里住了一个两耳失聪的武师,附近的村镇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到他这里来习武,他虽然严厉,但是教起人来十分认真,本领也极其高强,原本镇里的武师没有一个能在他手下过三招。

唐煜远远听见了孩子的笑闹声,便将马拴好,将身形藏在花树之后,远远地凝望着。

熟悉的身影,穿着朴素的长衫,正在几个扎着马步东倒西歪的孩子面前来回踱步,神态威严,手里一把戒尺不断轻轻敲击掌心。

“师父……饶了弟子吧……弟子再也不敢偷懒了……”一个小孩儿龇牙咧嘴地叫着,两条小腿还在抖啊抖。

左擎苍看着那孩子的唇形,耳朵里还有残余的略显微弱的声音回响。

这两年来,他耳朵里的毒似乎也在渐渐消解,大概是因为和远舟一直不间断的给他送来的药吧。就在两天前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听见声音了,虽然还不是特别清晰,但也基本可以听清人的话了。

只是,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和远舟。

今天他心情不错,见几个不好好练功的小娃一个个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一颔首。几个孩子如蒙大赦,一屁股坐到地上揉着大腿。周围看热闹的几个小孩幸灾乐祸地笑着,坐在地上的缓过来了些,便叫唤着“你再敢笑”追打上去,一群孩子闹成一团。

左擎苍嘴角微抬,收了戒尺,冲几个孩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家了。

孩童们勾肩搭背地离开,他的目光转向桃花林深处一点,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屋。

“我也没想到,原来他这么喜欢孩子。”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唐煜身后响起。

唐煜没有回头,他微微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如墨般得眸子深处,似有几分怀恋,几分释然。

和远舟走到他正面,“要进去坐坐么?”

唐煜摇摇头。

“你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我请你喝一杯吧?”

唐煜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人,终于还是点点头。

桃花林附近有一道小溪,溪畔摆了一张石桌,四张石椅。和远舟和唐煜对面而坐,中间一壶酒,两只玉杯。

身旁,桃花烂漫,熏得空气微甜。

“你和他在一起么?”唐煜轻声问了一句。

和远舟似笑非笑,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只是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他。”

唐煜点点头,“他的耳朵……”

“我一直在给他医治,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好转,不过假以时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是吗,那就好。”唐煜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明明是清甜的味道,滑过喉咙时却只剩下苦味。

“你不打算挽回他么?”

“我只想他过得好。”唐煜拉扯嘴角,扯出一个不成样的笑,“和远舟,这两年中,有些事我想了又想,总觉得有些奇怪。”

“哦?”

“在我离开烛龙教的时候,我确信已经把他体内的香毒解了,可一年以后,明明已经不存在的毒却被催动了。”唐煜说着,抬起眼睛,“那一年中,你一直在他身边吧?你做了什么?”

和远舟静静第看着他,没有半分惊慌之色,“你怀疑我?”

“除了你,我想不到是别人。”

半晌,和远舟忽然轻声笑了下,“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唐煜目光一凛,“果然是你。”

“不错,毒是我下的。”和远舟承认得光明正大。

“为什么?你不是对他有意??”

“就是因为对他有意,才要这么做。不折了他的翅膀,他哪里看得见我?”和远舟饮下杯中酒,淡淡地说着残酷的真相,“其实本来我要成为他的伴人,就是要从内部瓦解烛龙教,毕竟烛龙教太强了,又距离毒门太近,我们不得不多做考量。可惜,你打乱了我们的全盘计划,所以我只好顺势而为,重新布局。”

“你……你怎能如此……”

“我如此什么?狡猾还是狠毒?”和远舟嗤笑一声,“别忘了,我是毒门的人,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怎么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当初,你身中剧毒,命在旦夕,他为了救你,以身过毒,然后代替你承受解毒的痛苦。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在他的血里发现了齐飞宇下在他身上的毒。”

唐煜一愣,“以身……过毒?”

和远舟抬起眼睛,“你竟然不知道么?说实话,我也很惊讶,原以为他那么高傲冷酷的一个人,只是把你当娈童罢了,谁知道他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唐煜呆了半晌。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苍苍还为他付出了多少?

他此生失去的,究竟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而和远舟也静默下来。他对左擎苍动了心,大概就是在看到左擎苍为了唐煜承受痛苦的样子吧。多希望那样炽热的感情,也可以是为了自己,多希望那人的担忧和释然,所有的情绪,也可以被自己牵动,多希望能将那如猎豹般健美的身躯拥入怀里,抚平他眉间的凝重。

于是那一刻,他知道,不只是为了毒门,也为了他自己,他要得到左擎苍。

而最大的阻碍,就是唐煜。

杀掉一个人很简单,但是要断除一段情,却是难上加难。

齐飞宇的香毒固然厉害,但是他经过几日研究,发现了毒中的一丝缺憾。

于是他悄悄地在给左擎苍喝的自己的血中加入了另外几味药草,与那百日香融合,虽然还不能算是完美无缺,但至少给他创造了一个契机。

离开左擎苍的一段时间内,他仔细分析左擎苍血液中的百月香,终于配制出了几乎一摸一样的百月香毒。

后来左擎苍攻打瑶山,在使用万神当哭的关键时刻,那被修改过得香毒果然产生效用,令得他遭受重创,也给了自己一个重新接近他的机会。

那时唐煜已经离开了,而左擎苍体内的毒,也已经被解得所剩无几。他便趁着为左擎苍治疗的机会,重新在他体内一点一点下上相同的毒。然后,再过一年,毒香被催动,他成功地摧毁了左擎苍与唐煜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信任。

“唐煜,你知道么,我真的很嫉妒你,平白无故就能得到这样的人的青睐,却还可以这么不珍惜。”和远舟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也多亏你不珍惜,我才有机会得到他。现在,虽然他还没有接受我,但至少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等到我要的。”

唐煜死死攥着拳头,蓦然起身,“你这个混蛋!!!”

“怪我吗?若不是你离开他,我怎么会有机会?”

“你休想就这么蒙骗他!”

“蒙骗他?也许吧,不过至少,我会对他很好,我会给他他想要的安宁。”

唐煜觉得心口剧痛,原来他和左擎苍,就是这样错过的。

他不信苍苍,苍苍也误会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你现在要去告诉他,我也没话说。但是,你想让他连最后信任的人都失去吗?你想让他再经历一次背叛的痛苦么?”和远舟轻声问着,可字字都像锋利的石头砸在唐煜心上,“若你想打乱他的生活,就去告诉他吧。”

唐煜用手撑着石桌,觉得胸口憋闷得不行,似乎随时要炸裂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和远舟淡然地看着他,“有些时候,人还是活在虚假之中,才更幸福,不是么?”

看着唐煜痛苦,他有种报复般得快感。

他终于,完完全全地赢了自己嫉妒的这个人。

唐煜离开了,狼狈地逃走了。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

苍苍想要的,到底是真相,还是安宁?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左擎苍收敛了全身气息,就在附近静静地听着,看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也没想到竟然会听到如此的真相。

原来他们之间很多东西都是误会,原来现在他相信的这个朋友,引导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心痛么?悲伤么?恨么?

仍然没有。

或许,那些强烈的情感,真的已经消磨干净了吧。

不待唐煜离开,他便自己默默回去了自己的小屋。后来和远舟来探望他,也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只是第二天和远舟再去的时候,发现小屋里已经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不要寻我。】

时光荏苒,逝者如斯,唐煜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左擎苍。据说和远舟也已经找遍了晏国,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天地那么大,或许他已经去了别的国度,或许他已经漂洋过海,或许他正在一间温暖的小屋里,膝下儿孙成群。

这些,唐煜都不知道。他仍然在找他,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华发一点一点涂染了鬓角,俊秀的面容逐渐被岁月侵蚀,出岫城的樱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却始终只有他一人静立树下,不见归人。

明明有着许多的追求者,他却选择孑然一身。他以为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忘了苍苍,就会重新娶亲,可是直到青丝堆雪,也没能忘掉那个身影。有时看看到镜中那虽然依旧残留着几分秀雅却已经沧桑了的脸孔,找不到了自己往昔的影子,他就会笑着想,这个样子的自己,苍苍一定认不出来了。

他时常会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樱树,一望,就是一天。其间岁月流过的声音鲜明而缓慢,日升月落,永无止歇。一辈子,就这么渐渐转过。

这就是对他的惩罚,用一辈子来缅怀,一辈子来等待。就像是当初伤害了缪长书的慕容云,最后化身栖云子,用一辈子的守候来赎罪。

但是,他甘之如饴。

他在四十岁的时候要了一个孩子,取名苍钰,那孩子十分聪明,二十岁的时候就学走了他一身的制香术,现在,他渐渐交付了城主的职责,闲着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他想,要趁着自己还能动,再去看一眼那千年不落的樱花。

车马离开了出岫城,一路向北,驶过丘陵和广袤的平原,路上一切的景色,都似乎残留着几分熟悉,每向前走一步,仿佛就从时光中退回了一些。

终于登山章尾山,来到那已经被弃置数十年的烛龙教旧址。原本宏伟的大门已经被风沙磨得面目全非,门楣上那狰狞的烛龙面孔已经看不清了表情。

将侍从留在大门外,吩咐他们不得进入,毕竟烛龙教地形诡异,没有人带着,很容易迷路,到时候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幽深的洞窟深处,只留下呼啸的风,他一个人举着火把,缓慢的往前走着。

在这里,他曾经当众投亲过苍苍,当时苍苍故作镇静,却不知道自己红了脸的样子多么可爱。

在那里,他曾经哄着苍苍吃他做的酒酿丸子,苍苍很喜欢,虽然嘴上不说,却吃的很香。

还有那边,他们曾在那水池里戏水,溅起的水珠氤氲了两人的面容。

还有这处,苍苍看书看得睡着了,他拿起毛笔,在苍苍额头上画了只乌龟,苍苍不知道,还一直摆着威严的表情四处巡视,直到属下憋不住笑了才一脸铁青地冲去洗干净。

每一个转弯,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深藏的记忆。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岁月,用着满心温柔,呵护着那一个熟稔的名字。

越走越深了,越走越偏僻,只有他认得的秘密通路,那清新而甜蜜的芬芳已经沿着空气飘飞过来。

高大的千年樱,仿佛毫不畏惧时间的流逝,依然在阳光下怒放着。巨大的光柱笼罩在晚霞一般的花树上,繁华的树冠,如云如烟,相互交错着,织起一片绚丽的穹庐。空气中似乎有晶莹的光点闪烁,纷纷扬扬洒落的樱花,模糊了他的视线。

真美啊……美得让人心中抽痛。

他仰着头,久久凝驻,脸上绽开的笑容单纯,似乎一如四十年前,那少不更事的青春年华。

而樱花,依然不知疲惫地怒放着,似乎永远不会逝去。

往事莫沉吟,身闲时序好,且登临。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而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正文完—

[ 本帖最后由 叉烧鱼 于 2011-3-28 17:1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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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形方孔 +10 蓝蓝天 2011-3-29 18:54 下次记得清楚空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