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lychee

2008-3-22 18:41
冥王星(颜绿续) BY 宇真(终于找到续了,泪)


想当年看完.颜绿之后就对那个不是结局的结局很怨念..找到续篇真的很开心,
这篇文真的很好看,不骗你们,如果最近雷怕了就进来吧.

颜绿在完结文库里,我贴了好几次地址都不成功,无奈,亲自己去搜吧
夏天似乎是一下子就过去的。
昨日下了第一场秋雨,空气倏的凉了下来,潮咝咝的。
口袋里的花椰菜粉白的,有最新鲜的颜色。我检点一下购物袋,确保该买的没有缺漏,然后满意的点头。
这种满意,与我看到银行帐户上的零又多了一个时的感觉是一样的。虽然那不过是六位数,且刚刚起头,但足够我喜悦许久。
穿过超市旁边那条青石路,再过两条街就能回到独门独院的康家。
虽说我是在康家主屋教课,但日常起居还是在康家少爷这里。跑来跑去很叫人厌烦,但为了高额的薪水,我还能忍受。
正要过街,发现绿色的信号灯读秒已经到零,黄色的三秒指示亮起,我赶忙收住脚。对面却冲上来一个人,与我撞了满怀。我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哎!"我叫了一声。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从帽檐下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地下的东西,再看一眼表。突然从我身边跑过。
"喂!!"我冲着他的背影喂了两声,很是气愤。
哪有这种人!撞了人连声道歉都没有,最低限度也该帮我捡起东西吧!
到康家大厅的时候,我向我的学生,小少爷康白羽抱怨了两声。
"可能他有急事吧!"康白羽开始翻我带来的购物袋,"啊,我讨厌花菜。"
"不做饭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我瞪他。他灰溜溜的摸鼻子,这动作与他哥哥康玄翼很相似。有时候不得不叹服血缘的奇妙。
到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我对刚才被撞的事已经不再耿耿于怀。也算见识到另一种人吧。
"你要做花菜?"康玄翼已经下班,脱了西装后挽起衬衣袖子进了厨房。"我讨厌花菜。"
这两兄弟真是如出一辙。
"清炒花椰菜,我最喜欢。"我加重那个最字,毫不意外的看到康玄翼苦了脸。
"绿啊,你能不能不要有这么特殊的喜好呢?"他搭我肩膀。
特殊?喜欢吃花椰菜很特殊么?我白他一眼,耸一下肩膀甩掉他的手。
"今日紫翎带一客蛋糕给我,覆盆子巧克力卷,味道不错。"他伸手过来帮忙,我不客气的指使他去剥豌豆。"为什么不买剥好的啊......"他嘟囔着。
"这样比较新鲜。"我说。"大小姐怎么会突然买甜点给你吃?"
"她在上班时间偷跑去买蛋糕,买太多吃不下,于是就丢给我。"康玄翼笑起来,"你没看到她那副不情愿的样子,要不是真撑到极限了,她才不肯把这个分给我。一边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一边恶狠狠的看着我吃。"
"她似乎很喜欢吃甜食?"
"恩。最可气是她的牙一直很好。"康玄翼皱眉,"蛋糕我也没吃完,还有两块带回来的,在餐室桌上,你跟小羽一人一块。"
我无可无不可的哼一声。
能与他如此和平共处算是我始料未及。尤其是在见过他冷酷打击对手,并且不惜以己为饵引对手的女儿上钩,最后又无情抛弃致使对方自杀未遂之后。
几个月前的一场长谈,让我终于能平心静气接受事实,并决定只过问康家生活,并不再管任何其他。康玄翼性格如何,其实与我无关,尤其是他对我实在太好。这样看来,我并无立场说他任何坏话。
主因是我并不打算接受这个人。
即使他不断强调最喜欢的是我也一样。
既然除了主雇关系外并无其他,那我又何必在意?
这样看来我也够现实,够冷酷。
说话间康白羽跑进厨房,鼓着腮在嚼着什么,嘴边还带了咖啡色的渣。
"哥哥,这个蛋糕在哪里买的?"他把手里还剩的一小块蛋糕塞到嘴里,"很好吃啊!"
"你不会把两块都吃了吧?!"康玄翼张大眼睛,不答反问。
康白羽愣了一下。
"是、是啊......"他小声说。
康玄翼懊恼的啊了一声。
"我不喜欢吃蛋糕。"我好笑的安慰他。
"也对。"康玄翼终于剥完豌豆,将豆子盛在碗里递给我。"而且绿做的蛋糕也很好吃。"
覆盆子巧克力卷么?
我想了想,还是把那瓶覆盆子酱从货架上拿了下来。
要知道我与那位蛋糕师比哪个更出色,只要重做一次同样一味甜点即可。
这算是我的小小偏执吧,尤其现在我的工作内容便有餐饮这一项,在这方面不免计较一些。
买了很少的东西,除了覆盆子酱外就是可可粉。我结帐后走出超市。
天气很好,云淡淡的,风吹得人很舒服。有几只小麻雀停在青石路上,见我走过来,扑棱着翅膀飞逃。我不禁笑了。
就在我看着麻雀笑的时候,有人砰的一声撞上我。我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我回过神来,愣愣看着地上摔破的覆盆子酱玻璃小罐。
撞我的人看看我,再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表。先把手里银灰色的盒子放下,弯腰把破果酱瓶子捡起来塞到口袋里,又把口袋塞到我手里,然后带着那盒子从我身边跑过。
我大怒。
因为那人就是上次在街口撞翻我东西的人。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子。
"喂!!"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连对不起也不会说啊!!"真差劲!
那个男孩子停下来,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又回过头去跑了起来。
"真倒霉......"我喃喃骂了一句。无奈的折回超市去再买了一罐果酱。"浪费。"我心疼那一罐无辜的果酱。
"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在准备蛋糕馅料时,我又忍不住朝康白羽抱怨。
"呀,可能他又有急事呢?"康白羽趁我调面粉时偷吃一匙果酱。
"哪来那么多急事!何况两次都这样!"我愤怒的用力搅和面粉,"除非他从凶杀现场出来,急于逃跑。"
"哎?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康白羽来了兴致。"他身上有血么?"
我扫他一眼。
"老师,你就别生气了嘛。"康白羽笑嘻嘻。"好歹他有进步啊!至少这次他帮你捡东西了。下次就肯定会说对不起。"
"还有下次?!"我敬谢不敏的摇头。"算我倒霉,我可不想再碰见他。"
如果真的再碰见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被毁掉。这次是果酱牺牲,下次我会不会被他撞出内伤来还说不一定。
事实证明我最近在走霉运。
多么神奇,我在小火龙学校附近的街口再次被他撞到。又是他趁黄灯时过马路,无辜的我不幸被累及。
事不过三,我脾气再好都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喂!道歉!"我抓住他手臂。
他还是戴着那顶棒球帽,从帽檐下看看我,又看看表。
"道歉!"我重复一次。
他盯着我看,眼神无辜。
我做错了什么么?不是故意的。
他的眼睛这么说。
我一呆,松了手。
他又看一眼表,拔腿就跑。
"有那么急么?"我自认倒霉的摇头。
"喂!黄灯是叫你停下来等,不是让你抓紧时间过街!"我又冲着他背影喊起来。他停下来回头,看我一眼,踌躇一秒,然后继续跑。
我忽然想起《爱丽丝漫游奇境》里那只兔子,总是拿着怀表念念有辞说来不及了,并且每时每刻都在忙碌着跑着。
他的眼睛可不像兔子,没有漂亮的双眼皮,可是看起来非常顺眼,而且是会说话的、很能表达自己的眼睛。
"有趣......"我微笑,火气全消。
"阿绿!"妹妹一出校门就扑过来,拉着我的手摇啊摇,脸红扑扑,还是只小火龙。"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带我去吃好吃的?我哑然。
"来,很近的,过几条街就到。"小家伙说着就拉我跑。我被动的跟着她。
"什么好吃的让你这么猴急?"我问。她向来爱吃我做的东西,难得竟有别的食物引起她兴趣。
"康姐姐上次带我去吃的。味道很好哦!"
康紫翎?她倒是有心,常常来找小火龙。
"什么好吃的?"
"蛋糕呀!"
小火龙忽然站住,笑颜如花指住一个方向。我随她手看去,看见一间店面。  
这家店不算小,朝街的一面装饰着落地玻璃,看得到里面的原木墙壁和透明玻璃桌子。
Pluto。花体英文写的店名并不张扬,朴素的挂在门上,与它一起的还有open的木牌。
冥王星。
我突然想起康紫翎提过的名字。
"草莓夹心馅饼很好吃哦!"小火龙掰着手指数,"还有蓝莓慕斯、栗子塔、水果奶露、柠檬蛋糕......"
康紫翎究竟带她来了几次?
我看着她不亦乐乎的历数品尝过的甜点,宠溺的揉揉她头发。
"进去吧。"
冥王星里面很宽敞,天花板是海蓝色,淡淡的,像飘浮着一般;深金色的原木墙壁带着朴实的纹理,同材质的栏杆装饰在四周,上面刻着精致的卷草纹和玫瑰花;桌子都是圆桌,玻璃的桌面被铁做的架子支起,上面放着有玫瑰花纹样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枝人造玫瑰。
"可以到柜台直接点,也可以在这里点。"小火龙熟门熟路。"阿绿你要吃什么?我请客哦。"
小家伙刚拿到上学年的奖学金,一直嚷嚷着要请我吃饭。
"你点吧。"
她跑到柜台去,跟那个圆脸的服务生唧唧咕咕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捧着两只白瓷盘子过来。
"黑森林给你。"她放一只盘子在我面前。切成三角的海绵蛋糕有两层夹心,蛋糕里还嵌着紫色的酒酿樱桃,巧克力奶油上洒满巧克力碎屑。
"好吃么?"小火龙看着我吃了一口,然后急切的问道。
"恩。"我点头。
口感细腻,无论是蛋糕还是奶油,都有种入口即融的凉爽感觉。
估计康玄翼兄弟称道的覆盆子巧克力卷也是出自此家。
我又吃一口,眯着眼睛看窗外。这种午后的闲适是许久未感受到的。从前做医生时每天被手术和其他琐事累得死去活来;做家教后每天除了讲课就是做饭,时间排得满满。难得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心情非常愉悦。
"今天初中篮球决赛,是我们学校对朝明中学,我是拉拉队长哦!"小火龙很兴奋,红着小脸挥舞着小小银叉,"我们队很厉害哦!赢了二十几分~"
"你是拉拉队长?"我挑眉重复一句。小家伙立刻含着叉子左顾右盼。
"这个麻薯做得好好吃哦~~阿绿你要来一块么?"
"高颜彤,别给我转移话题。"我索性放下叉子。"不是答应过我,不做任何易使情绪激动的事么?拉拉队?"
她心虚的低头,眼光瞟到这,又瞟到那,叫我好气又好笑。"啊,阿绿你看,那个送外卖的哥哥很帅吧?"她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指着窗外来转移话题。我心不在焉看过去,着眼处就是十分眼熟的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但我知道那就是连撞我三次的男孩子。
"送外卖?"我皱眉。
这时候那男孩已经走进店来,径直站到柜台前,把几张单据交给那个站柜台兼送餐的圆脸服务生。
"暂时没有订蛋糕的了。"服务生看一眼记录本说。
那个男孩点了点头,疲乏的坐到一把椅子上,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伸手把棒球帽反向后方,露出饱满的前额。
原来他真的有急事,急着送蛋糕。
屋子里的光线暧昧,但我清楚看见他的长睫毛在眼睛下方的投影。他的眉头紧蹙,嘴唇紧抿。总之是张不快乐的脸。
大概是觉察到我观察的目光,他突然睁开眼睛对这边看过来,清水般的眼光定在我脸上。接着他一怔,眨眨眼睛,又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我看着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去付了钱,端走一盘蛋糕。他朝我们这里走来,站到桌前,沉默的把那盘蛋糕放下。
我和小火龙对视一眼,惊讶的看他。
"这个......?"我疑惑的推推盘子。
他的脸居然红了。
"上次......"发音对他来说似乎是件非常勉强的事,他张了张嘴,只说出两个字。
"是道歉啊?"我了然。
他点点头,将盘子朝我推一推。
孺子可教。我不禁温和一笑:"以后看到黄灯该停下,好么?很危险的。"只是个大孩子啊。
他张大眼睛望我,仿佛有些困惑。
"即使送货,也不用跑太快的。一来容易出事故,二来也容易破坏蛋糕形状。"
他偏着头抿唇思索几秒,对我点点头。
"没有......破坏过......"他说。
没有破坏过蛋糕形状么?我为他古怪的表达方式而好奇。
我曾经见过这样说话的人。那是自闭症好转期的病人。当年的大学同学居玉琨现在搞精神病专业,早先我还在医院工作时他曾经与我讨论过几个病历,又带我见过几个病人。我还记得当时那个苍白的少年谨慎探询的目光,还有支离破碎的表达。有时候自闭症病人会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不理外界任何变化;也有会用肢体语言强烈表达自己的,但都不愿意说话。是用沉默来表示拒绝吧。
眼前的这个大孩子,是否也有这些症状呢?
"谢谢。"我对他笑笑,接受他的道歉品。
那是块草莓夹心蛋糕,点缀着鲜艳的草莓,有粉红色的奶油以及嫩嫩的海绵蛋糕座,蛋糕里还嵌着草莓。他站着不动,大概是非要等我吃上一口才罢休。我只好放下手边的黑森林,转攻这块女孩子会比较喜欢的草莓蛋糕。口味是偏甜的,我略略皱一皱眉,同时发现他不安的动了一下。我抬头,看见他又有些手足无措。
"好吃。"我微笑。
他谨慎的看着我的眼睛一会,低下头。
"谢谢,真的好吃。"我再吃一口,注意着不皱眉,不露出其他表情。
他踌躇着。这时那个圆脸的服务生接完一通电话,转头喊着:"阿奇,送一客栗子白兰地去X街X号。"他立刻跑过去,接了银灰色的盒子就走,完全忘记了我这边的事情。
"有趣......"我喃喃。
"阿绿?"小火龙骨碌着大眼睛看我,"那个送外卖的哥哥为什么要对你道歉啊?"
"因为他上次撞翻我的东西。"我解释。"好了,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怎么会去做拉拉队长的?"
小家伙皱起脸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我轻轻给她个爆栗。
"说,你决定怎么反省?"
"恩......不当拉拉队长......"  
"还有呢?"
"阿绿,草莓蛋糕给我吃吧......"
"喏。接着说,还有呢?"
"我喜欢草莓蛋糕。"
"别转移话题。还有呢?"
"让我想想嘛......"
这样的邂逅,就像一切邂逅一样,不过三秒就会变得了无痕迹的。我想。
但是我后来才想起岑家奶奶说过,一见是偶然,二见是缘分,三见是注定。
那个有着漂亮的单眼皮眼睛的,像兔子先生的男孩子,在这个秋天走进我的生命。





蛋糕只有八小时的生命,八小时之内,它会一直一直保持湿润的"哭泣"状态,那是它最最美味的状态。
厨房流里台上那块忘记放进冰箱的覆盆子蛋糕脱了水,有些硬硬的。因为天气已经凉爽起来,它并没有直接变质,只是有点风干。当然是能勉强入口的,但有多少人愿意将就?至少康白羽一定不会将就。早上他冲进厨房来找东西吃的时候,瞥了一眼那块蛋糕,径直打开冰箱寻找猎物。
"只有生的啊?"他失望的关上冰箱门。
"刚把饼干放进烤箱。"我笑了笑,把那块蛋糕丢进垃圾桶。
外面淅沥下起雨来,天阴阴的。康白羽坐到小凳子上,大大打个呵欠。
"好饿呀......"
"忍一下吧。"
"老师,昨天的蛋糕很好吃哦!吃到嘴里有种要融化的感觉。"康白羽侧头回味。"啊,不行,更饿了。"他扁着嘴按住咕噜两声的肚子。
"跟蛋糕店的那个巧克力卷比呢?"我忍不住问。
"当然是老师做的好吃。"他干脆的回答。
我窃喜。我果然是虚荣的人。
"来,我先做个炒饭给你吃。"为了照顾这位小少爷的胃,我决定不等饼干。
"不要!我要吃饼干。"他很坚持的拒绝我的提议。
这时候奶油的浓香已经散发在整个厨房,康白羽皱着鼻子用力呼吸,叫人忍俊不禁。
"等会带一点给小翔。"他突然说。他对自己的孪生姐姐算是颇为上心。
我赞许的对他点头。
等康白羽咬着刚出炉的碎果仁曲奇和我一起去主屋时,时间已经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因为下雨,司机小耿保持着较低的时速行驶,车内十分安静,只听见康白羽啃饼干的细碎声响和雨刷扫雨的声音。我不由有些昏昏欲睡。
车子突然刹住,伴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我吃惊的睁大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康白羽还含着一口饼干,惊恐的抓住我袖子。
"怎么回事?"我安抚他一下,转而问小耿。小耿皱着眉指指前面,我才发现是有人猛然冲到车前。
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子困惑的眨着眼,怀里抱着样用外套盖着的方形东西,应该是蛋糕盒。他又在看表了。我忽然间觉得啼笑皆非。
忍不住拿了把伞下车。
"喂,你这样不行啊。"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与我一般高。"再这么急急忙忙的,可要出事故了。"
他的表情依旧困惑,低头,抱紧了怀里的东西。因为除下了外套,他只穿着短袖的大T恤,在这种阴雨天里看来有寒冷的感觉。
"把外套穿起来吧。"我把伞塞给他,他傻傻的腾出一只手来接过。
"你叫阿奇?奇怪的奇?"
他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环住蛋糕盒,很局促。他不看我,胡乱点点头。
"那再见吧,阿奇。把外套穿上。"我对他笑一笑,冒着细雨跑回车里。
"老师,你认识他么?"康白羽吃得两腮鼓鼓,好奇的问我。
"算认识吧。"我在车里对阿奇挥挥手,他还是傻傻看着我。
车开动了,小耿让车从阿奇身边绕过,他终于起步走。我大概耽搁了他不少时间呢。我微笑着想,心情莫名愉快。
"老师。"康白羽狡黠的笑。
"恩?"
"你这样,算不算搭讪?"康白羽笑得更邪恶。我石化。
小耿看了一眼后视镜,我发现连他都在偷笑。
"把饼干吐出来还我!"我恼羞成怒抓住康白羽的手。"吃我做的东西居然还敢拿我开心?"
"我错了!老师是友善,不是搭讪!"康白羽立刻举白旗投降。
我悻悻坐回自己位子。
搭讪啊?
我再次微笑。
原来这个算搭讪么?
倒是个新奇的经历呢。
"兔子先生是不能淋雨的。"我咕哝一句。因为淋雨会破坏他整洁的仪表。我又想起那位穿着绅士,甚至还戴着夹鼻眼镜,拿着怀表跑来跑去的兔子先生。《爱丽丝漫游奇境》是我在小火龙八岁时买给她的生日礼物,我对于情节已经记不大清,唯一印象鲜明的除了那只露齿而笑的柴郡猫,就是那位兔子先生。为此还特地买了彩图版的漫画回来。
"什么?"康白羽没听清我说的是什么,很八卦的凑过来问。
"没什么。"
康白羽和康丹翔的功课渐渐多起来,因为康玄翼想让他们参加明年的中考。倒并非想叫他们考什么学校,只是考查一下他们学习多年的成果。我只好去书店找了习题集来做填鸭式教学。但看起来,康玄翼是并不想把弟弟培养成接班人的,只说基本功课以外,让他爱什么就学什么。
"喜欢什么?"康白羽含着钢笔尾巴,这是他被我纠正多次仍无法改掉的坏习惯。"兴趣爱好?"
"我就喜欢写字,还有刻印。"康丹翔刚做完一道几何题。"因为只要用手。又很有意思。"她只有在家里才会不用轮椅,因为会有佣人来抱她上下楼。
"桌球和赛车!"康白羽眼睛发亮。"我只在电视上看过,但是真的好有趣。我要当赛车手!"
有趣?赛车可是搏命的游戏。我不赞同的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有‘掌控国家经济命脉'之类的宏伟志愿呢。"
康白羽大大咧咧摆摆手。
"那种伟大的事就让哥哥去完成吧,我只有渺小的志愿。"
我可不觉得渺小。但男孩子有这种志愿很正常,因为那些赛车手很酷,而桌球手又极具绅士风范,无疑是男性向往的两种极至。连我都曾经想过以篮球手为职业,只可惜一来身高局限,只有区区一百七十八公分;二来运动细胞不算太发达,主要是经不住场上的冲撞。早在十八岁那年我就彻底断念。
"这种事,最好还是作为兴趣吧。"有几个人能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呢?
"老师你喜欢什么?"两个小家伙对看一下,异口同声问我。
"我啊......"我茫然。似乎现在并无任何叫我特别喜爱的事物。
"你喜欢当医生么?"康白羽一直对我不当医生的原因很好奇。
念医学院并非我本意,这是母亲的宿愿,母亲姓陈,她总说我们陈家少个医生。况且医生也算是稳定与较高薪的职业。
"不喜欢......吧......"
近来我常常与小火龙碰面,多是她下午放课时间。那时康家小少爷与小姐结束了一天的课去玩耍,如果康白羽要在主屋吃饭,通常苏若会让我得空出去,由她来准备晚饭。
"我早就想好了。"小火龙吸着奶茶,坐在花坛边的栏杆上荡着小腿。听我说了康家小孩的志愿后,她很平淡的说道。
"哦?你想做什么?"我失笑。
"我要当金融家!掌握经济命脉!"她跳下地,举高一只手很严肃的宣布。
"什么?"我哑然。
"因为我要很多很多的钱。"
我大大吃惊。怎么我不知道我家有只这么爱钱的小火龙?莫不是我给了她不好的影响?"为什么??有很多很多钱之后呢?"
她咬着奶茶里的粉圆想了一会。"然后就开个餐厅吧!阿绿你来做菜,要做最有名的厨师!"
我大笑。
"或者,开家医院。"她又沉思。"阿绿你来做院长。那我就不怕生病了。"
我沉默。
"阿绿,阿青说你是个好医生哦。他说他碰见几个你手术的病人,都夸你好高明。"她用爪爪安慰的拍拍我。"等我很有钱很有钱的时候,我们就开家大医院,气死那些不要你的人。"
我只能点头,用力点头。
原来我算是个好医生么?
我长长叹息。
生活中有许多奇妙的事。比如一样事物,或一个人。当你不在意的时候,可能从你身边经过千百次你都毫无所觉。而一旦你加了注意,就会发现他(或它)无处不在。
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因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兔子先生。如果不是那一次的相撞,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注意这个将棒球帽戴得很深,掩住自己面目,穿着最普通的灰色外套的男孩。
周六,康玄翼居然翘了整天的班,先是把康白羽送去主屋,接着跑来说要带我与小火龙去游乐园。我本是不愿答应的,但小火龙一听之下双目闪闪。想起来她也好久没有出门玩过了,于是就由康玄翼亲自开车带我们过去,甚至还准备了野餐盒。
而兔子先生,堪堪与我们的汽车擦身而过。
"停车!"我突然命令康玄翼。
康玄翼有些惊讶,但还是依言停车。
"怎么了?"
我没答他,按下车窗喊,"喂,阿奇!"
那个抱着银灰色盒子禺禺独行的男孩,一脸茫然的抬头,四下看了看,最后看见我。我对他招手。他将重心在双脚间变换几次,终于朝这边走来。
他疑惑的看我。
"要送蛋糕?到哪里?"这里已经离冥王星很远。
他眨巴眼睛,小声说了个地名。就在游乐园附近。
"上车吧,送你一程。"我慷他人之慨。
康玄翼看看他,又看看我,哼了一声。
我不理他。
兔子先生又在犹豫。
"你不会想跑过去吧?还有那么远。"我说,"还是坐公车?那样蛋糕外型会坏掉哦。"我好似在诱哄小红帽的狼外婆。
兔子先生偏着头思索我的话,一边又抬起手来看表。
"时间不够了?那就上车吧,我们顺便送你去好了。"我耐心的劝导。
康玄翼哼得更响。小火龙趴在前座上好奇的望着阿奇。
我打开车门。
阿奇还是坐了进来。小火龙往我这边缩了缩,好让后座容得下三个人。
"你,到前面来。"康玄翼有些恨恨又有些委屈的看我,咬牙说道。我耸肩,换到副驾座。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火龙就是不怕生。我该教教她,都快十六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
男孩子的手指不安的摸索盒子边缘,躲避着小火龙的目光。"阿......奇......"
"哦,阿奇哥哥~~"小火龙立刻很亲热的叫了一声。我翻白眼。
"高颜彤,你不是小孩子了啊。"我叹气。
小火龙不理我。"阿奇哥哥,有没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说着扯扯他的袖子。兔子先生突然惊跳着缩到角落去,戒备的看她。小火龙的笑脸尴尬的僵住,我也愕然。
然而阿奇垂下头去,悄悄抱紧了蛋糕盒。
厌恶肢体接触。这似乎也是自闭症的症状之一。
康玄翼侧眼看他。
"神经。"
我怒目看住康玄翼。太尖刻了吧。
"阿奇哥哥我吓到你啦?"小火龙聪明的不再做肢体接触。"不过你真的长得很好看哦。"
阿奇偏过头去,往下压一压帽檐。
这时候康玄翼猛的刹车,我差点撞上挡风玻璃,小火龙扶住了前座倒没撞上什么,万幸。而阿奇就与我座位的靠背撞个正着,帽子被撞掉,额头也红了一块。
"你干什么!"我再次怒视康玄翼。
康玄翼却是一脸惊魂未定,指指前面,原来是一条大狗窜到路中。那头巨型长毛英国古典牧羊犬施施然沿大路走几步,朝我们望一眼,轻松穿越马路。
"所以我最讨厌狗了......"康玄翼骂一句,再次发动汽车。
后座的阿奇呆呆看着手里的盒子,我探身过去看,才发现盒子被挤变形了。
"赶快打开看看有没坏。"我提醒他。
他愣愣的打开盒子,里面一团糟。奶油与蛋糕混成一团,分不清眉目。
"这还能送么?"我苦笑。
阿奇渐渐拧了眉头,睫毛颤动,倒像要哭了。
我立刻内疚起来。
若不是我拉他上车,他最多会晚点送到,绝不会有机会看见一个类似稀泥的蛋糕。
"对不起。"我说。
他还是颤着睫毛,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的罪恶感瞬间达到顶点。
"是桑葚蛋糕吧?"小火龙探头看一看。
阿奇轻轻点头。
"阿绿,我记得你有做桑葚蛋糕,放在野餐盒里。"
啊,对。
"用我做的代替,好么?只不过不是整个的,是蛋糕卷。"我征求阿奇的意见。
"味道......"他说。
"味道不同?还是怕味道不好?让你先尝一下好不好?"我不自觉放慢语速。
小火龙已经自发自动找到包得好好的野餐盒,打开后找出放蛋糕的方形大餐盒,里面有七个桑葚蛋糕卷。"给你一个。"小火龙热心的拿一个给阿奇。他接过,盯着看了好久。
"吃吃看。"我对他笑笑。
"我也要。"康玄翼发话。我不理。
阿奇很小心的咬下第一口,然后倏的抬头。
"怎么了?"我问。"好吃么?"
我发现他的耳朵染上薄薄红晕。
"来,拿着。"把装着余下六个蛋糕卷的盒子塞到他手里。"送这个没问题了吧?"
他拿着那个咬了一口的蛋糕,如释重负。
我不由笑。"原来那个,等下车就扔掉吧。都烂了。"虽然很浪费,但那种形状实在无法引起食欲。
"那我吃什么啊?"康玄翼恶狠狠看着后视镜里阿奇的脸抱怨。
"你平时吃的少么?"我横他一眼。
再回头看阿奇时,他手里那个桑葚蛋糕已经不见了。只有小火龙咽了口口水,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邻座。
方形餐盒放在一边,阿奇捧着银灰色纸盒毫不犹豫的用手拿起里面惨不忍睹的物体,大口吃下。速度非凡。
"天哪......"我喃喃一句。我说完这句话后不久,阿奇已经消灭了那变形了的一整个六寸蛋糕。
"我说......"我笑得很僵硬。
他抬眼看我,眼神无邪。
"不能......浪费......"他说。嘴角还沾着粉紫色的桑葚奶油。我心里掠过奇异的软化感觉,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
"来,擦一擦。"
他似乎没听懂,并不伸手。我只好半站起,够着手帮他擦一擦嘴角,又吩咐他把手给我,才将他沾满奶油的手弄干净。这个姿势非常之不舒服,等处理完,我的腰都酸了。
纸盒被扔到车子角落,阿奇找回他的棒球帽戴好。"谢......谢......"他小声说,抱起塑胶餐盒来,有少许羞涩。
我忽然想起,这是人类防御以及保护的姿势,抱住某个实体,就有了安心的有依靠的感觉。从他破碎的言辞,我觉得他可能不光是自闭,更有智力上的缺陷。真是可惜了,这样清秀的男孩。
"奇怪的家伙。"康玄翼颇有几分不满的再看一眼那些蛋糕,将车停在游乐园门口附近的停车场。"好了,从这里下车直走,走到最前面右转,号码牌都在住宅门口。"康玄翼算是很耐心的解说了一遍路线,大概他也看出了阿奇的不对劲。
"要不要一起来玩?"我温和的对他说。"送完蛋糕后一起来?"
阿奇咬着嘴唇,摇一下头后就跑了起来。
"跑什么啊!又没狼在追。"康玄翼用指头将车钥匙甩着圈。
"你不是狼?"我故意夸张的看他。小火龙在旁边咭咭笑。
"就算是狼,也是有目标的狼!"他哼哼。小火龙笑得更大声。
兔子先生已经跑远,在视野里成了个小黑点。
"他有什么不对么?"康玄翼问。
"我怀疑是自闭症。"我说。"也或者是别的。当然也可能仅仅是不擅与人交流而已。"
"你对他可真好。"康玄翼撇嘴。"怎没见你这样对我啊?如果我也自闭呢?"
"我会帮你请特护的。"说完,我拉住小火龙的手往前走。"你去买门票,记得带好野餐盒。"
康玄翼对我,总算是任劳任怨。





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再见到兔子先生。生活平淡,如水流过。
小火龙最近很是调皮,放课后都不按时回家。晋微或裴洛回家后见不到人便会打我电话告急。我追问小火龙几次,才知道是去了冥王星吃点心。那小家伙,现在常常一个人大摇大摆去吃东西,竟将往日一贯的节俭忘个干净。
收到晋微第四个告急电话,我立刻提前结束数学课程,专程跑去冥王星警告小丫头。
没进店门,就透过玻璃窗看到小火龙似乎在跟人说着什么。那是兔子先生。
小火龙比手画脚,兔子先生频频摇头。
"给我是一样的啊。"我一进门就听见小火龙的声音。
阿奇只是摇头,两人似乎在争夺什么东西。
"给我吧!我拿去还给阿绿不是一样?他是我哥啊!"小火龙大声说着,一边继续与阿奇拉锯。
"下课了为什么不直接回晋微家?"我暂时不去管这奇怪场景,首先对小火龙兴师问罪。
"啊,阿绿!"小火龙放了手,跑到我身边来。噘着小嘴很不开心。
阿奇大张着眼睛,依然是一贯的不知所措。
"怎么了?"我抚着小火龙肩头问。
"他过来问我你在哪里啊。我就问他什么事,是不是要还餐盒给你,然后我就说给我是一样的啊,可他不肯给我。"小家伙气呼呼的瞪着阿奇。
阿奇低下头,我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上次的餐盒,还有上上次的伞。
"吵死了!"第四个声音加入进来,我诧异的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少年,端着一盘蛋糕,跟阿奇差不多年纪。
阿奇看了看那少年,后者瞪了他一眼。
"不是还有赤壁路3号的蛋糕要送么?你很闲啊?!"那少年用了呵斥的语气训着阿奇。阿奇双脚重心变换两次,看我一眼,飞快将餐盒并雨伞塞到我手中,走到柜台去接过银灰色盒子就往外跑。
"别把蛋糕弄花了!不然我揍你哦!"那少年又扬声叫了一句,然后将蛋糕交到柜台。
"好凶......"小火龙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
那是个眼睛细长,样貌冷漠的少年。他放下蛋糕后漠然对门口看看,转身折回厨房。
"好了,现在来告诉我,为什么放学后不直接回去?"我再度拉回原话题。
小火龙支吾一阵。"因为想吃蛋糕......"
"我不记得你有多爱甜食。"
"可是这里的不一样啊,很好吃。又跟阿绿做的味道有点像。"她拿鞋底轻轻蹭着马赛克地面,我这才发现冥王星的地板居然是用彩色马赛克拼出星辰图案。
"不说一声就跑来这里,晋微他们会担心的。"
小家伙露出寂寞的表情,我心一揪。
"可是晋微哥哥和裴姐姐都有工作要忙啊。"她说。"而且我在那里都没有事情做,每天晚上看肥皂剧,好无聊。在家还可以用雕刻来打发时间。"
听了这话,我心疼。"觉得无聊就来找我。"我摸摸她头。
"我不可以老是去找你啊,因为阿绿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嘛。"
我无言。她这么懂事,我还能说什么。
"在这里也可以看书做功课啊,而且这里的空气都是香香的,甜甜的,很温暖。"
"以后要在来之前给晋微打个电话。"我最后说。
小火龙用力点头,然后忽然做个鬼脸。
"阿绿,我要吃栗子蛋糕~你去买嘛~"
我无奈摇头,走到柜台去买蛋糕,顺便给自己要杯免费冰水。收回找零时,刚才那个训斥阿奇的少年正好又端了一盘烤派出来。我不甚在意的看他一眼,刚要回座位,忽然听到后面喂的一声。
"喂!"
我回头。
那少年眼神凶悍。
"你少来招惹那小子!"
我愕然片刻,不觉发笑。
"你是指阿奇?"
他戒备而悍然瞪视我。
"不要因为觉得他好玩就来逗他,小心被他咬死。你这种无聊的人我见多了,假装好心,最后还不是另有企图。"
另有企图?
我失笑着做出费解表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给我离他远点。"
他这是在捍卫所有物?我还要问,他已经给了我白眼后走回厨房,并且把隔开厨房与外间的活动门重重摔上。
"脾气还真大......"我喃喃。
小火龙吃蛋糕的时候,我问她是否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这里的学徒嘛。跟老板学做蛋糕的。"小火龙蛋糕吃到一半,鼻尖上居然都沾到奶油,傻愣愣回答我。小模样可爱至极。
现在天暗得还算晚,傍晚时的阳光还有几分灿烂的感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夕阳的金黄披在小火龙身上,衬得很好看。我的妹妹,现在看起来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且看得出将来的美丽。不久前我还当她是个小孩。多么迅速的成长,我在心里感叹时光流逝,岁月无情。算算看,我都快三十岁了,几乎一事无成。
"昨天,裴姐姐告诉我,她可能怀孕了。"小火龙吃下最后一口蛋糕,含糊说着。
"哦?好事啊!"我微笑。晋微想要孩子,很久前就说过,还说最好是双胞胎,龙凤胎就最好。
"哥。"她突然改了称呼,我听着有些不习惯。
"怎么?"
"你也该找个人结婚了啊。"
"哎?"
"我才不想因为我而让你好老都不结婚。"
"也没有很老啊,二十九快三十而已。"我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
"大龄青年哦?"她翻个白眼。
"你嫌你哥老啊?"我装出凶恶面孔。
"没有啦。哥,你去结婚嘛,然后快点生个小孩给我玩啊~小baby多好玩~"她嘿嘿笑。
小baby么?
我仰头想了一会,印象中是那种肥肥白白的生物,还会咿呀咿呀的,手足总是乱舞。儿科里那些趴在暖箱里的新生儿,姿势很像青蛙。那些小拳头和小脚,握在手心里只有一点点大。
"好像是满好玩的。"我承认。
"是吧是吧?"小火龙笑弯眼睛。"快点找个女人结婚吧,不然后悔莫及~"
怎么现在的小孩说起话来都老气横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找不到,也没空找。"我耸肩。冰水已经见底,我无聊的把玩雕花高脚玻璃杯。
"所以我每天都过来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想在这里找到好女人。"小火龙四下乱看。
我随她目光循视一圈。"找到之后呢?"
"我就会跑上去,跟她说:你好我叫高颜彤我注意你很久了觉得你很不错我有个哥哥未婚今年三十岁身高一七八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又很会做菜收拾打扫人虽然不算帅但还能看你愿不愿意跟他见个面看看然后考虑要不要进一步发展......"
我笑倒。
"宝宝,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说相声的天赋~"难为她一口气说下来,不但毫无间断,连内容都流利得像是说了八百次。"你当是做推销么?"尤其开头那两句,什么我注意你很久了,如此暧昧。
"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我满有语言天赋的,我在考虑做翻译或者外交官甚至律师也不错。"她附和着点头。
"不是号称要做金融家的么?"
"我深思熟虑后觉得不大可行,因为我对数字完全没有概念。"她撇嘴。
我也一样。不过也还好,尤其做了家教后慢慢复习起中学数学,还有就是我对于尾数上零的个数还是相当敏感的。
"如果......"我不知怎么,竟想起康玄翼来。"如果我说......可能一直不会结婚呢?"
"相对于阿翼来说,苏若是更合适的人选。"她扬手叫服务生来添水,放下手的时候说了这话,似乎是漫不经心的。
我张口结舌。
"虽然同性恋现在很流行,也越来越被人接受。但是我不希望我哥是。"她又说。
服务生过来了,用尖嘴的银壶将水添至八分满。
"这些......什么同性恋......你从哪知道的?"服务生一走,我立刻追问。
"这种东西,随便哪份报纸都会写的嘛。我们有同学很爱看写同性恋的小说啊,还借给我看过。有男同性恋还有女同性恋啊。"小火龙更加漫不经心,好像觉得我很没常识。
我咽口口水。
这是什么世界?为什么十六岁的女孩子会看那些东西?
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孩子很早熟。就算是小火龙,几个月以前我还觉得她是要抱在怀里保护的小孩,现在却突然说出了让我震惊的句子。
"你喜欢阿翼么?"她问。
我下意识摇头。不喜欢......吧......
"那你喜欢阿奇么?"她又问。
我顿一顿。"不是那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吧......
"这不就得了?"她咕嘟咕嘟灌两口冰水,一边喊好凉。接着摆了可爱的笑脸,扯我的袖子说还要吃冰淇淋。这时候的样子,又完全是个孩子。
我帮她叫一客冰淇淋。
我唯一确定的喜欢的人,就是这个妹妹。
对我来说,与小火龙之间的情感维系才是最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不予考虑。
"所以,阿绿还是快点结婚吧。"她吃冰淇淋,又把奶油弄到鼻尖。我拿纸巾帮她擦掉。"我们阿绿这么好,一定很多人喜欢的。所以要挑个最好的女人来结婚哦~"
"怎么说呢?"康紫翎思索着。"就好像吃东西。一直吃蛋糕啊什么的甜食肯定会有腻的一天,然后就会想念咸肉之类的。"
我快速搅拌着蛋液,挑起一边眉毛表示疑问。
"小翼一向是不大讲游戏规则的人。事业上也好,其他方面也好。"康紫翎大口咬着桃子。"有一阵子他跟许多女人来往,另一阵子跟许多男人来往。不过以前他找的男人都长得很漂亮,气质比较阴柔的那种。那段时期大概是他,恩,二十三到二十五岁的时候。"
我无言以对。
"不过小翼很有分寸,从来没有因此影响过工作。反正他也是跟他们玩玩而已,腻了就分手。"
这算玩弄别人么?
"不过也有不上路的家伙,开始说好是happy一下,结果居然认真起来,麻烦至极。"康紫翎露出厌恶的神情。
"以前也有过为他自杀的人么?"我随口问道,一边将调理好的蛋汁下锅,迅速翻炒两下,看蛋汁膨胀成蓬松嫩黄的炒蛋。
"有啊。有个女人威胁说如果小翼要跟她分手,她就去死。小翼就说要死也死远点。"康紫翎啃完桃子,将桃核扔进垃圾桶。"结果她跑到翔翎百货,从六楼洗手间的窗户跳下来。"
我停了手里动作,怔怔看嫩黄的鸡蛋渐渐变成深黄,又变成浅褐色。
"翔翎是我家的,所以她就跑去那里跳楼。结果溅了一地血,害翔翎停业三天,小翼还被警察叫去问话。因为那女的在遗书里说什么康玄翼我恨你之类的。"
"她死了?"我问。
"对啊。晦气。啊,还有个男的,居然是别的公司派来偷文件的。小翼知道后就告诉那个公司的人他告诉自己很多机密,其实是因为小翼有安插眼线在那个公司。结果那男的就被解雇了啊,然后小翼又知会其他公司不许录用他。"
可是那女人死了啊。一个人死了。而她说"晦气"。
"然后呢?那男人怎么样了?"
"谁知道。"康紫翎挑了片西瓜吃。"真恶心,败露的时候还抱住小翼的腿,声泪俱下说是真心爱小翼的。虽然他是没拿文件啦,不过鬼才相信。呀,这西瓜好甜。"
我脑海中自动播放康玄翼抬腿踢开对方的画面。那个男人,我宁愿相信他是真的爱康玄翼。然而也因此丢了一切。康玄翼断了他一切后路,最后他会不会也自杀?
"天啊!高颜绿你把鸡蛋炒焦了!"康紫翎掩鼻惊呼。
我默默将焦了的鸡蛋倒到垃圾桶,重新打了几个鸡蛋。
"他总是这么......无情么?"
康紫翎把眼睛瞪圆,用了小女孩一样天真的表情说道:"这怎么能算无情呢?"
"那女人那么喜欢他......"
"她喜欢小翼,小翼就要喜欢她?这什么逻辑嘛!这都是她自找的。"
我勉强笑笑。类似的话,我自己曾经对康紫翎说过。
"不过小翼这次好像很认真哟!"她凑过来,哥俩好的用肩碰我一下。"一看到你,就连眼睛都是笑的。"她边说边在自己眼前比画。"你偶尔也对他好点嘛。"
"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么?"我挑眉看她。"我也没有对他不好。他算是我老板,衣食父母呢。"
康紫翎愣了一会。
"喂,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她无辜的看我。
"没有。"只是我不能苟同他们的思考方式。"你没错。"
吃饭时我留心一下,康玄翼看我的眼睛果然是笑的,眼神又是欢喜,又是苦恼。
他在苦恼他的不被接受么?
幸亏我不是那些爱他的人之一。
回家准备整理一些换季衣服,走到路口那个拉面店时,竟看见兔子先生站在路上,愣愣看着大师傅熟练的三两下拉好面条扔进锅里。那呆呆的模样很是爆笑。
"阿奇?"我喊他。他转过头来,有些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
"又来送蛋糕?"我走到他身边。他这次没戴上棒球帽,而是把它抓在了手里,柔顺的头发有几缕搭在额头上。
"怎么盯着这个看?"我已经能习惯同他交谈时必须的自说自话。"想吃拉面?"
兔子先生果断的摇一下头。
"很......好玩......"他说。
我忍不住大笑。
记得小火龙小时候看见人家拉面,也一样觉得神奇,回去后还用嚼过的口香糖拉成一丝丝说是拉面。叫人又是恶心又是好笑。
"为......什么......呢?"他很认真的看着我笑。"可以......变成......面条?"
他在对我发问呢。
"因为面团很柔韧,可以拉伸。"
他还是有些疑惑,大概是没听懂。但同时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抿着嘴低头看着自己发出叫声的中腹。
"饿......了......"他思索着点了点头说。
"要吃拉面么?"我笑着问。他又果断的摇一下头。
"没......带钱。"原来如此。
"蛋糕送完了吧?"我又问。他点头。
"来,我请你吃东西。"
兔子先生说话的方式并不像是口吃,倒像是语言障碍以及表达缺陷。也有可能只是不擅与人沟通。
去市场买了大块猪排,那位大妈很是热情,问说高医生怎么好久不来了,还额外送我一把香葱。从前我下班很晚,常常是晚上六点多才能到家,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市场去买菜,因为那里是晚上七点关门。
我把兔子先生带回家,给他一个苹果安抚饿他胃,又开了电视让他看,自己进厨房做饭。家里还有胡椒粒,我就做一个黑椒猪排,再弄一盘蛋炒饭,一碗蘑菇豆腐羹。
把饭菜端出去时,兔子先生正眼巴巴望着厨房门,坐得端端正正,苹果没动,电视也不在看。果然是民以食为天。
我让他坐到饭桌边,把猪排放到他面前。"我去洗一下刀叉拿过来,你等......"
他直接用手拿起了沾着浓汁的猪排,大口咬下。那样子不像兔子先生,倒像是猞猁。他吃起东西来有种动物式的凶猛,几乎是恶狠狠的用牙齿撕扯着肉块,间或舔吮下沾到肉汁的手指。
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整块又厚又大的猪排就消失不见。他抬头看我,嘴角边和手上都是一塌糊涂,然而眼神纯真无比。
我蓦然想起那个冥王星的蛋糕学徒说过的"小心被他咬死"。
"好吃么?"
好吃。他用眼睛说。
"要不要再吃点炒饭?"
不要。他再用眼睛说。他轻轻打个饱嗝,像只餍足的小动物。
我可算见到吃肉的兔子先生了。
拿了湿手巾帮他擦脸擦手,同时感叹自己为什么这么任劳任怨。他还是纯真的看着我,忽然拉拉我袖子。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我停了下来。"怎么了?"
兔子先生轻轻的用嘴唇碰碰我的嘴唇。我闻到黑椒猪排的味道。
"很......高兴。"他说。
"这个,表示很高兴?"我愕然指着自己刚被碰过的嘴唇,想起这是我的初吻。
"特别......高兴。"
他的眼睛真的很高兴。
"阿彦......说......特别......高兴......就要......"他说了很长的一句。
"你知道这叫什么么?"我问他。
他诚实的摇头。
我哑然。
我的初吻贡献给了连什么是吻都不知道的兔子先生。





康玄翼忽然忙碌起来,经常很晚才回家。开始康白羽还总要等他回来才睡觉,后来就不管了。我最可怜,每次康玄翼回来后,第一件事一定是让我帮他做消夜。有几次还是被他从睡梦中叫醒。
十月慢慢过去,某天翻月历,看到10月22日,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的生日。再过三天我就正式迈入二十九岁,然后再过春节就正式成为而立之人。我想起那天回家时看到的拉面店,决定当天去那里吃一碗面充作寿面。从前母亲说过,生日是男过挂九、女过整十,我今年的生日本来应该大办,但历年都是吃鸡蛋挂面过生日的我并不介意继续简陋。况且小火龙每年都会送我礼物,一般是她的雕刻作品,去年她送我七个形态各异的木头橘子。送我最讨厌的水果给我,也算是她的小小恶作剧。
晚上我被康玄翼电话令下做饭给他吃,我恋恋不舍看看苏若已经准备好的晚饭,实在不愿意回去。老夫人听说是长孙叫我去供膳,立刻说快去吧别让小翼饿着。走在路上,康玄翼打电话过来,说要吃猪排和甘薯,我认命的弯去超市寻找。真离谱,这季节哪来的甘薯啊!我在超市里绕了一圈,再绕了一圈,始终没有甘薯的踪影。于是放弃,改用芋头代替。拎着只装了一盒猪排和一点配菜的购物袋出来,康玄翼又打电话过来催说快点,他要饿死了。我真想说你饿死拉倒,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挑了条近路。
近路是位于两个住宅区之间的一条小路,天渐渐暗下来,路两边又都是树,行人只有我一个,安静得令人发毛。从冷藏柜里拿出来的猪排让购物袋表面慢慢蒙上密密的沁凉水珠,随着我的步子偶尔会碰到腿上,冰凉的。然后我一愣,因为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不觉放慢了脚步,果然,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是也放慢了。我再加快步子,后面那个也跟着加快。变态杀人狂?强盗?小偷?强奸犯?还是别的?我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虽然我是男人,但不排除变态横行的可能,也不排除劫财顺便害命的可能。啊,要是我有跟康玄翼学几招空手道啊柔道啊之类的就好了。我停住脚,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下重拨键的同时发足狂奔。此时,一只手从后面牢牢抓住了我。我正听到电话通了,一边考虑要不要用猪排狠狠砸后面那个。
"喂?绿,你说话啊......"
我回了头,讶然,也忘了回话给康玄翼。
兔子先生的黑眼睛盯着我,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
我顺手按断电话。"怎么不喊一声?"真吓人,"不声不响跟着,我还以为是歹徒。"
"下班......看到......就跟......着......"他的眼睛在暮色里又黑又亮,像浸着水的玻璃珠子。"你......不......回头......"
"下班的时候看到我,就跟上来了,但是你不喊我,然后我没回头?"我已经很能理解他那些破碎词句的意思。手机响了,是康玄翼,我按掉。
他点点头,很高兴的样子,然后轻轻松手。
"好吃......的......肉......"他说。
"看见我就想到好吃的猪排?"手机再度响起,还是康玄翼,我再按掉。
他又是很高兴的点点头。
我想笑。
"今天不行。"我说,"下次再请你吃。"天晓得,我很有种把手里拎的东西做给他吃的冲动。但还好我是理智的,记得康玄翼是我的雇主。
他摇摇头,"吃过......了......蛋糕......多的......"
"吃了店里卖剩下的蛋糕?"我笑着看他,"咦,不是让我请你吃东西,那为什么拉住我呀?"
他很羞涩的压一压帽檐。"打......招呼......阿彦说......跟......认识的......人要......"
"你认识哪些人呢?"手机又响,我很干脆的关机。
"阿彦......老板......小唐......"他居然真的很认真的掰着手指算起来,"小樱......和你......"
原来他只"认识"五个人。
"你住哪里?"
他指指另一边,靠路边的一栋两层楼。"有花......的......"
"窗台上有花的是你的房间?"我眯着眼睛,看出二楼有一个窗台上摆着几个花盆。
"走......了......"他上前来,拉住我的袖子,把脸凑过来轻轻蹭蹭我的面颊,像只小猫。然后连再见都不说就轻快的往回跑。
"慢点儿!!小心摔交......"
真是个慌里慌张的兔子先生。
老板应该是指冥王星的老板;小唐我知道,是那个服务生;阿彦?是不是上次那个很凶的学徒?小樱又是谁?
我边想边往康家走,到铁门口就见康玄翼黑着张脸,看到我就一把抓住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怎么这么慢?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可能有点问题,我一接就断,后来是没电了。"如果我告诉他是因为在跟别人说话而不接电话,他一定暴跳如雷。
康玄翼度着脸,很不满意。
"我饿死了。"
"你干嘛不回大屋吃饭呢?"要是他肯回主屋吃饭,我就不用奔命似的赶回来做饭了。
"想跟你两个人吃。"他忽然笑了。
我停下,恨恨看他。算了,不跟小人一般见识。我昂头往里走,他跟着,手轻轻扶着我手肘,手指隔着薄薄的棉布,暧昧的摩挲一下。我被烫到般抽回手肘,"喂!"
他作无辜状看着我。
"我不是女人,用不着表现你的绅士风度。"
"我什么也没做啊。"他眨眨眼睛。
等我进厨房,他又跟进来,坐在小凳子上看我一举一动。好在我早已习惯他的目光攻势。削两个土豆,各切成八块加水煮着,再把加工好的大芋头切片拿出来清洗。然后把大切片改刀成小三角片,沥干。
"你要做黑胡椒猪排吗?"康玄翼兴致勃勃问道。
"不是。"
"那是糖醋猪排?"
"不是。"
"红酒汁猪排?"
"不是。"
"炖猪排?"
"康玄翼你很烦哎!"
离土豆煮软还有一段时间,我把芋头片放到平底锅里油炸,翻了数次面后捞出来用干净的纸巾吸干表面的油分。再在空锅里放了砂糖和桂花酱以及几滴酱油熬,等这三样混成的酱汁混合加热后变得透明起来,我把芋头片倒了进去。在我慢慢等酱汁收干的时候,康玄翼目不转睛望着我。
"绿啊,我们这样好像一家人。"他微笑。他真是漂亮,笑的时候薄薄的唇牵出个适中的弧度,非常动人。唇薄的人无情,岑家奶奶说的。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为了他而死的那两个女人。一个死了,另一个必定仍然受着痛苦煎熬。我也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把煮好的土豆捞起来,放到炒锅里炒干,最后洒盐。在煎锅里把蒜头炒酥,倒出来,然后放猪排煎到变色,淋清酒后焖一会。再切些蘑菇用奶油和椒盐熬浓。最后再把所有原料混合处理一下装盘。
"好像很好吃。"康玄翼垂涎的盯着盘子里的乳酱猪排。"不,应该是肯定很好吃。绿你真厉害。"
我乜斜着他,"你最近常常拍我马屁。"
"要是一辈子都能吃到你做的菜就好了。"他边吃边喟叹。
"怎么可能。"
康玄翼忽然握住我手,稍微用力一带,我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摔交。他接住了我,手托着我背,薄薄的唇印到我唇上。非常热切的吻。当他开始轻啜我下唇时,我终于稳定了重心,推开了他。
真恐怖,我最近常常被迫尝自己做的菜的味道。上次是黑椒猪排,这次是乳酱猪排。康玄翼笑得有点得意,他自在的吃起甜芋片。
"绿,我发现有时候不能太迁就你。"
我怒视他。
"绿,这应该是你的初吻吧?"他很有把握的支着下巴问。
"不是。"我白他一眼,整理一下流里台。
"不是?"他拉住我,仔细看我脸,大概是想知道我是不是骗他。
"不是。"我没说谎。
康玄翼眼中一瞬间掠过无数情绪,惊疑、焦虑、不安......最后是嫉妒。原来他的眼睛也很会说话。"是跟谁?"他的手抓得我手腕很疼。
"反正不是跟你。"我恼了,狠劲抽回手。"吃完了把空盘子放桌上,我明天早上来收。我去睡了。"
"绿!"
我叹气。"大少爷,你看清楚,我长相平凡,性格又不好,你这么执著干嘛呢?"
他阴郁的看住我。
"我就是喜欢你。"康玄翼将叉子握得很紧,手上隐隐浮现青筋。"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你。"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我也没有办法......就是无法喜欢你......"
康玄翼的眼睛黝暗起来,接着有微微水光。"你要害我哭了。"
我只好说对不起。
他有时候也不过是个任性的大孩子啊。
小火龙打电话叫我出来,又约在冥王星。坐到靠窗的桌子,我照例要一杯免费冰水,小火龙点了一客冰淇淋吃得不亦乐乎。
"天这么凉了,还吃冰淇淋。"我对她皱眉头。
"没关系啦。"
"叫我出来什么事?"
"前天,那个阿彦,就是这里的老板的学徒,过来问我很多有关你的事。"
"问我的事?"我惊讶,眼角扫到那个冷着脸的少年端了盘蛋糕到柜台。
"对啊,问得很详细哦。"小火龙也看向柜台。"什么念书的情况啊、工作啊。"
"怎么问的?"
小火龙清清嗓子,开始复述。
"‘那个男的是你什么人?'
‘哪个男的?'
‘就是经常跟你一起在这里吃东西的。'
‘我哥。干嘛?'
‘他是做什么的?'
‘你问这个干嘛?'
‘他念过大学?'
‘当然。你问这个干嘛?'
‘很有钱?'
‘关你屁事?'
然后他就走了,脸拉老长。"
"他问这么多干嘛?"我疑惑。
"我哪知道。"小家伙很专心的对付着面前的甜点。"哎呀,最后一个问题我该回答‘很穷'的。"
我笑倒。
"小翼上次问我你的生日哦。"她又说。"我告诉他了。阿绿你今年想要什么?"
"你送什么都可以。不送也可以。"我摸摸她头。
"说说看嘛!"她瞪大眼睛,扯我的袖子。
"恩......"我沉吟片刻,"唯一想要的,也许还是钱吧。"
"呃?"小火龙的眼睛瞪得更大。
"没什么。"我笑笑,"你不用考虑这些。这是我的事。"没错,只要我在康家做满一年家教,所得钱的结余就足够了。康玄翼已经给我涨了薪水,涨得还不少。那时候他说"我能用来挽留你的也只有钱而已"。
我的左首传来轻响,扭头一看,是兔子先生在敲着玻璃壁。他没有戴帽子,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露出明亮的眼睛。他见我转头看他,便笑了,映着阳光,非常灿烂。他随即转身,从大门口进来,把收条放到柜台后就跑了过来。
"去送蛋糕的?"看见他,我不禁放缓了表情。他点头。
"阿奇你好。"小火龙含着冰淇淋说道。"我是高颜彤。"
他似乎有些茫然的望着她。小火龙不甚在意的耸肩。
"名......字......"阿奇喃喃念着,然后用黑黑的眼睛看我,手指不安的扭绞着。
"对。名字。这是彤彤。我是高颜绿。"我微笑回答。
"......绿......"他双眼一亮,视线转向桌上的花瓶。他在看叶片。
"对,绿色的绿。"兔子先生多么可爱。
"绿色......"他似乎很高兴,看着我大声说,"绿色!"说得清楚干脆。
"阿绿你成了绿色了。"小火龙嘿嘿笑了。
蛋糕店的学徒阿彦高声喊着阿奇,说要送蛋糕去某地。阿奇羞怯的碰一碰我的手,"走......了......"
我看着兔子先生拿了蛋糕后飞快的跑了出去,一阵风一般。而那个表情冷淡的阿彦抿紧了唇遥视我片刻,默然回了厨房。
"阿奇很喜欢你嘛。"小家伙吃完了,心满意足拍拍肚皮,姿势像只小青蛙。
"也许吧。"
生日那天早晨,我很早就被康玄翼的敲门声吵醒。打着呵欠去开了房门,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今天给我放假。
"为什么?"我抓抓头发。
"生日快乐。"康玄翼笑出洁白牙齿,把手里一个大的长方盒子递给我。盒子用印着百合花的素雅彩纸包着,还有个漂亮的蝴蝶结。
"什么东西?"我接过盒子,谨慎的打量一下。
"生日礼物。"
"谢谢。"既然是礼物那我就收了。"我拆了?"
他点头。"看看喜不喜欢。"
我狐疑的看着他一脸的期待。他期待什么啊,又不是他生日。我再打个呵欠,慢吞吞拆开包装,小心的不把蝴蝶结弄散。打开盒子,我瞪着里面的东西好半天。
"这是什么?"
"衣服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衣服。我长这么大,还没在生日收过衣服。总有个印象是:衣服是男人送给女人的,或者是女人送给亲密的人的。我白了他一眼,把那件衣服拎出来。居然是Armani轻薄柔软的上衣,看起来很暖和。一定很贵。
"太贵了,我不要。"我把盒子塞给他,再把衣服叠好放到盒子上面。
"你管那么多干嘛?我送你的!"康玄翼用受伤的眼神看我,然而他抱着盒子的样子真是滑稽。
"我不能收这个。你我非亲非故。况且作为雇主,你给我的待遇已经很好了。我也不缺衣服。"
"你知不知道我是第一次花心思送东西给别人?我亲自挑了好久才买下来的。"
"你穿一定很好看。"这是真心话。他身量和我差不多,人又长得比我好看十倍,再配上高级成衣,一定玉树临风。
"你不要,我就扔了它。"他生气了,"不,剪了算了......"说着就冲进我房间,到处翻找。
"找什么啊!"我没辙的任他把我的东西弄得一团乱。
"剪刀!!"他已经在我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另一手拽过那件衣服就要剪。
"喂!"我又惊又怒,扑过去阻止。"这又是何必......啊......"
他不小心被剪刀戳了手,口子似乎挺深,血一下涌了出来。他停了动作,我们面面相觑。最后我反应过来,跑去拿了急救箱来给他处理伤口。
"我知道你有钱,可也不能这么糟践东西。"我最恨别人浪费。
"反正你不要。你不要,我也不会留着。"他冷声说道。
我默默帮他敷上纱布,贴好橡皮膏。
"行了,我收下还不行么?"我无奈。
"那就穿上,跟我出去吃饭。"
"你真得寸进尺。"我皱眉。
"我为你受伤了。"他举起手,让我看那块碍眼的纱布。
又不是我求他为我受伤。
把那件衣服拿到浴室去换,我用水冲一下手指,随便用酒精消毒一下,找块创可贴来贴上。刚才混乱之中,我的手指也被戳破了。衣服上倒是一滴血都没溅着。
我慢慢换好衣服。新衣服很合身,线条简洁,穿着很好看。显然康玄翼真是花了心思的。
可他渐渐让我疲于应付。





中午我被康玄翼带去法国餐厅吃松露,席间我毅然拒绝了waiter大力推荐的法国肥肝。康玄翼一直看着我笑,笑得我狐疑不已。直到两位异国琴师走到桌边拉起小提琴,同时有推车送来香槟与玫瑰,我才知道康玄翼在笑什么。我大窘。
"你这算什么?"我恼怒的压低嗓子问他。
"祝你生日快乐。"
我下意识的说句谢谢,立刻又反应过来。
"什么生日快乐啊?!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现在只是吃午餐,为什么要弄得像烛光晚餐一样?还又是音乐又是鲜花,他以为是求婚晚宴吗?
"我觉得很好啊。"康玄翼又作出无辜表情。随即他向琴师低语两句,音乐就换成了生日快乐歌。
我窘得想把头藏到桌子下面去。
"怕什么啊,除了我们没别的客人了。"
是吗?
我环顾四周,果然没有别的客人。
"你在害羞吗?"
"我这辈子都没过过这么夸张的生日。"我干瞪眼。
"我还让他们做了蛋糕。虽然我知道你不大爱吃甜食。"康玄翼笑得好灿烂,烛光映在他眼睛里,成了两团跳动的火苗。他还没说完,又有推车送来了精致的蛋糕。插着一枝蜡烛的蛋糕上用水果细心的装饰出花样。
"这里最出名的招牌蛋糕,乳酪香槟蛋糕。"
我瞪这那唯一一枝蜡烛。"我只有一岁吗?"
就算是用一根大蜡烛代表二十,旁边好歹也得有几根小蜡烛围绕一下吧?
康玄翼又笑了起来。
"绿你太可爱了。"
他把蛋糕推到餐桌中间。
"为了怕破坏蛋糕外形,所以蜡烛只是象征性的插一枝,就当这枝是代表蜡烛好了。"
代表蜡烛。真让我喷饭。
"许愿吧。"康玄翼说。"可以出声许愿哦,因为我会想办法帮你实现。"
说得自己好像辛蒂瑞拉的仙女教母似的。
"世界和平。"
我不是很在意的随口说了句。
"认真点!"康玄翼突然黑下脸,那么严肃的表情真有几分恐怖。
"我要发财。"
康玄翼嘴角抽搐两下,"真心话?"
"谁不想发财啊。"
"最希望的呢?"
攒到足够的钱,然后帮小火龙换骨髓,再然后辞职,去开一家小小的餐馆。兔子先生的脸忽然在脑海里掠过,我淡淡笑着,摇头将那画面驱逐出去。
"没有。"
这些愿望都正在逐步实现着,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外力帮助。尤其是康玄翼的。
"就没有其他任何愿望了?比如想有安定的生活,想结婚,想有小孩......"说到后来,康玄翼的表情有些古怪。我翻个白眼。一直缠着我说要跟我在一起的人居然建议我许结婚生子的愿,也难怪他表情扭曲。
"没有。"
康玄翼有些垂头丧气。
"怎么了?"
"本来是想,如果你有个了不得的愿望,我就努力帮你实现,然后和你交换一个愿望。"他转头瞪了两个琴师一眼,后者知趣的鞠躬退下。我皱眉,他还真霸道。不,也许是在迁怒,因为我让他无机可乘。
"交换什么愿望?"我漫不经心的问着。
"想和你在一起啊。"康玄翼顺势握住我的手,我本来想挣开,但这是他受伤的左手,于是我只好任他握着。
"开玩笑。如果我当真许愿说想要一个幸福家庭,要一个小孩、一个贤惠的老婆怎么办?"我叹气。"或者我根本许的是你无法实现的愿望,那你怎么办?要是我真的只想要结婚生子,你要和我交换愿望,那是要拆散我的幸福家庭吗?还是说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可以了呢?"
都说康玄翼狡如银狐,敢情只是在商场上。
"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康玄翼死死盯着我,手慢慢握紧,握得我发疼。
我已经可以想象,一旦我摇头说不是,康玄翼立刻会像个孩子一样,眼睛发亮,笑得露出洁白牙齿。我回看他,慢慢整理心情。
我不讨厌他,他一直对我很好;但是我又害怕他偶尔的冷酷无情,即使那是对待别人。我还算不上喜欢他,但记得砚青说过,话不能说得太满。晋微也同样说过类似的话。晋微当年在高中时与裴洛是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冤家,一提到对方就咬牙切齿仿佛有血海深仇,结果现在不但结婚了,而且好得如胶似漆。如果康玄翼一直这样对待我,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动摇。事实上几个月之前,在发生自杀事件之前,我真的有一点动摇。
但我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我默默看着康玄翼。我该回答不知道吗?还是......
"对不起。"我最后这么说。
他缓缓松手,手握成拳。
"你别太用力,伤口会出血。"我说。
他的回答是叫来waiter,将蛋糕装盒。
"带走吧。"他头也不抬对我说道。
"呃?"
"你走吧。"
"你......"你没事吧?我本来是想这么问的,但他的姿势有明显的拒绝,因此我什么也没说。
"我不会再对你恋恋不舍了。"他的声音很冷。"我康玄翼要什么得不到?"
我被动的接过waiter送上的蛋糕盒。
"好比买卖房产,想要的地盘一定会去争取,但一旦确定绝无获得可能之后就要毫不留恋的抽身,果断寻找下个更好的。"
我看着他,他还是不抬头。
"不过如果真是地产的话,我一向无往不利。想要的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所以才会有人当面奉承,背地唾骂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对那些会用尽一切手段吗?"
我摇头。虽然我知道他看不见。
"因为那些能给我带来更多利益。而你,我怎么会在一个无法让我受益的人身上再花费无用的精力呢?"
他必定是有一点受伤。我迟疑着上前一步。
"别过来!"我一惊,这才发现餐桌上装着冰块的银桶上能清楚反映出我的动作。"我对你大概是一时头脑发热。或者你说得对,因为你太像我妈了。真好笑,有花在你身上这么多时间,都足够我买下几栋大楼。"
我立刻转身离开,不想再听他说出更多。
站在餐厅门外,我靠墙发了会呆。来往的人都好奇的看我一眼,毕竟一个大男人拎着蛋糕靠在餐厅外面的墙上实在奇怪。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换成康玄翼,别人一定会看两眼以上吧?
我提着蛋糕盒往回走去。手机响了起来,是小火龙打来的,兴高采烈说让我回家去,要两个人好好庆祝。听到小火龙的声音我才恢复了一点精神。
"我会带蛋糕回来。"
"真的吗?!"小家伙哇哇叫着不知道想说什么,电话突然断了。我一看,这次是真的没电了。
我折回康家,将身上Armani的外套换下。换好手机电池,我犹豫一下,还是把手机留在枕头底下。
我怕万一接到康玄翼的电话。我一定会无言以对。
外面忽然打了个响雷,我吓了一跳,看看窗外,乌云迅速聚集起来。把所有门窗关好,我拿了伞准备回家。关上铁门时,我想着要不要给康玄翼送伞,但立刻记起刚才的场景。想了又想,我还是回去多拿了一把伞。等我再到法国餐厅,将伞拜托门僮交给康玄翼时,门僮告诉我他已经走了。
开始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伞上发出巨大的劈啪声。街上没带伞的人们没命的奔逃,计程车的生意好得惊人。我好不容易过了马路,决定从小巷穿过。雨太大,地上不一会就积起水来。小巷里没什么人经过,我转个弯,发现自己来到前几天邂逅兔子先生的地方。对了,兔子先生说他住在这里,是哪栋楼来着?
那栋楼前面站着一个人,没有打伞,脚边放着几样东西,雨太大也看不清是什么。我边走边看着兔子先生说的有花的阳台。奇怪,花到哪里去了?是因为雨太大所以收进去了吗?
"绿色......"
熟悉而嗫嚅的声音让我停了下来,这才看清那个站着的人是兔子先生。
"阿奇??"
我惊讶极了。
"为什么站在这儿淋雨啊?"
兔子先生倔强的抿着嘴不说话。我看看他脚下,是两包行李。他怀里抱着两个小小花盆。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的样子像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了?"
他依然不说话。
"跟你住一起的是谁啊?"这么过分?!
"一个......人住......"
"那是房东?"
"不许......赶走......小樱......"他坚决的说。
我愣了一下。"小樱是谁?"像是回应我的问话般,一只猫从阿奇的衬衫领口探出头来,喵的叫了一声,然后抬头蹭蹭阿奇的下巴。
我有点明白过来,大概是房东禁止在公寓里养宠物,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天气把人赶出来吧??未免过分了些。
我将手里的伞帮他遮住行李,撑开另一把伞跟他一块过去敲那栋小楼的门。好半天才有人应门,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问我有什么事。
"下雨天把房客赶出去,太不人道了吧?!"我指着阿奇说道。
"他怎么还在这儿啊?"男人无可奈何的抱怨。"他出去那阵可还没下雨呢!"
"你为什么赶他走?!"
"你是他亲戚?正好,我们这里不许养宠物的,他养猫,我看他一个人也满孤单的,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养。可他从来不把猫关好,就让它四处乱跑,把墙壁家具抓得一塌糊涂,我几棵杜鹃花都是名种,也被咬坏了。晚上还不停的叫。就算我没意见,其他住户也有意见啊!我不是租给他一个人啊!"
阿奇低头不说话,依旧倔强。
"租期已经到了,我不过是不想跟他续租而已,不犯法吧?"中年男人对我叫苦。
"不要......分开......"
不要跟猫分开吗?
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动物啊。
我突然想起从前学生时代教授示范的动物实验,用猫做的猫叫中枢实验。当时我们班上的女学委说是顶残忍的实验。还有用狗做的造瘘测反应实验也是类似的。人是最残忍的动物。
"那你站在这里这么久做什么呢?"我叹了口气问他。
中年男人见我没有再追究的意思,缩回去把门关上了。
"没地方可去吗?"
阿奇抬头,头发被打湿了,脸上也全是雨水,衣服贴在身上,样子可怜兮兮的。
没地方可去。黑眼睛对我说道。
"跟我回家?"
兔子先生整个脸都亮了,"好吃......的......肉......"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来我就只让他想到好吃的肉排啊。
"来,走吧。"
他的手里捧着花,怀里还有一只猫,我只好帮他拿着两包湿漉漉的行李,还得勉强提着蛋糕盒。伞没法打了,于是两个人一起淋雨回家。
总算到了家门口,我放下行李,已经不想找钥匙。敲敲门,小火龙立即过来开门。看到我的时候惊叫一声。
"阿绿你好像落汤鸡哦!"叫完,小火龙暴笑着去拿来干毛巾给我。
"要两条!"我边进门边告诉小火龙,顺手把蛋糕给她。法国餐厅的盒子果然不同凡响,压膜纸毫不渗水,看来里面的蛋糕也没问题。"阿奇,进来吧。"
兔子先生和他的全副家当现在都在我家客厅里。
"坐吧,我去拿衣服给你换。"
"啊,阿奇你也是落汤鸡了。你来给阿绿过生日的吗?"小火龙把毛巾递给阿奇。
"生......日?"阿奇腾不出手来接,他牢牢抱着花盆。猫突然从他领口跳了出来,很得意的在地板上踱了几步,然后甩甩毛。
他打了个喷嚏。
"啊,算了,你还是直接去洗个澡吧。"我飞快换好衣服后出来,见阿奇嘴唇都有些发青,急忙带他去浴室。"花给我吧。"
兔子先生小犹豫了一下,把花盆给我。
"进来吧,这个把手,往上抬是出水。"我示范给他看。"往左是变热,往右是变凉。你要是觉得温度不合适,就自己调一下,好吗?"
他愣愣的看着我。
我又叹了口气。"算了,我帮你调好。来试试。"我试了一下水,温度适中。
他听话的把手伸到水柱下。
"怎么样?"
他又露出高兴的表情了。
"很......暖和......"
我微笑着拍拍他肩膀。"慢慢洗吧,我出去准备晚饭。"
"绿色......不洗?"
我一呆。
"绿色......也湿......了......"
兔子先生很认真的指着我的衣服。
"我没关系的,你先洗吧。"
"一起......洗......也......"我震惊的看着他。阿奇的黑眼睛很纯真的看住我。"......可以......"
是我多心了。不过能毫不在乎的说出这么暧昧的话来,也只有这么天真的少年。
"地方太小了,你先洗吧。"
我尴尬的笑了笑,匆匆走出去。
他似乎接受了我的理由,开始自顾自脱起衣服来。很粗暴的拉扯着衬衫,连扣子都不解就想从上面脱,我往洗手台边上的镜子里瞥了一眼,忽然呆住了。
"等等,这是什么?"我回到浴缸边上,刚脱出两只手的阿奇顺着我的目光,扭头看着自己的肩背。
阿奇右肩以下有一大片淡红色的,似乎是疤痕,但又像有图案。那片淡红色占据了他整个右肩胛骨和一部分肩胛间区,腰背部也有,还延伸到右上臂。
他又打了个喷嚏。
"啊,你还是快洗澡吧......"
可能是胎记。
我走出浴室,关上门。
真是好大的胎记啊。
"阿绿,这是他的行李呀?!"小火龙蹲在地上谨慎的看了看两个大包,那只猫在她脚边绕了两圈后趴了下来,很优雅的交叠着前脚,小脑袋搁在前脚上。
"喵。"
"这只猫好有趣。"小火龙手里还拿着筷子。"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是叫小樱。"
"原来是猫小姐~小樱小姐你好,我是彤彤~"小火龙小心的摸摸猫的脚掌。
"别乱摸,小心它抓你。"我立刻出声阻止。
"它喜欢我耶!"小火龙一点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用手指逗逗猫的下颌,它发出满意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小火龙向来喜欢小动物。
"阿绿,阿奇为什么要带行李过来啊?而且他的行李都湿了啊。"
"恩,他可能要在这里住一阵子。"
"为什么呀?"
"因为他原来的房东不许他养猫,所以不再租房间给他。"
"啊,真可怜。那就住我们家吧,我很喜欢小猫。"小火龙继续跟猫玩着,叫小樱的猫用脑袋起劲的蹭着她的手。
"我去做饭,如果饿的话,先吃蛋糕吧。"
"阿绿真是的!我其实已经买了一个蛋糕了!特地在冥王星定的哦~"
我一怔。"是吗?那么这个就先放冰箱里吧,先吃你定的蛋糕。"
"恩!"小火龙很高兴的点点头。
洗过澡的兔子先生香喷喷的,穿着我的衬衫和牛仔裤,赤脚踩在地板上。我的衬衫对他来说大了点,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兔子先生太瘦了。
"看电视吧,再过一个钟头可以吃饭。"我示意他坐下,他乖乖的坐进沙发,本来在和小火龙玩着的猫轻盈的跳上他膝头伏下来。
他似乎并不在意湿了的行李包。
"这是喜玛拉雅猫啊~"小火龙翻着晋微送她的动物图鉴,找到一张与这只猫类似的图片。
"是......小樱......"
"喜玛拉雅猫小樱小姐~"小火龙合上图鉴坐到阿奇旁边,伸手摸摸猫头。
"是......小樱......不是......喜玛......拉雅......"
"我知道啊,可是小樱是喜玛拉雅猫这个种类的嘛。"
"就是......小樱......不是......别的......"兔子先生很坚持的重复着,小火龙鼓着腮帮子无可奈何。
"好吧,就是小樱。"
我笑着摇头。
"阿绿,阿奇的行李怎么办呀?"
"吃过饭我来收拾。"
"绿色......在......做......好吃的......肉吗?"
兔子先生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似乎在期待的说着:请喂我好吃的肉吧。
我和小火龙相对一笑。
"对,好吃的肉。"
多么固执又可爱的兔子先生,将在我家定居。还有一只叫小樱的猫。





生日隔天早晨,我虽然起得很早,但还是磨蹭了一会才回康家。拿好手机出来,正看到康玄翼边扣着衬衫袖扣边走出房间。我愣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说什么,康玄翼已经点了个头算是招呼。
"早啊,高老师。"
他说话的口气冷淡又不失礼貌,好像又恢复到初初见面时一般。
我开口答早的时候,他已经径自下楼去了,我只好耸肩苦笑。
走到花园已经是七点三十分,赶得上看见康玄翼的黑色奔驰绝尘而去。花匠乔乔坐在柿子树的粗枝上荡着双腿,树枝随着她动作轻晃着,连带着青色的柿子也摇摆起来。
"早啊乔乔。"我微笑着与她道早,乔乔也回我一个笑容,然后顺着树干滑下来,帆布的工人裤被弄得脏脏的。
"给你。"乔乔从工人裤口袋里拿出一枝鹅黄色月季送到我面前。我虽然有些错愕,但还是收下了。乔乔从我进康家后就经常送我花。
把花给我后,乔乔很轻松似的,哼着歌走向花园深处去,很快就消失在掩映的绿色里。
我到主屋时,康白羽和康丹翔已经很乖的在书房里等着。
"老师,我这段日子会住在这边哦。"康白羽见我进来就举手报告,康丹翔跟着点头。
"哦......"我点头,"不过,为什么?因为跑来跑去麻烦?"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昨天一天以及今天早上,我都没有想起要问这个学生的去向。
"哥哥说他要开始忙了,所以让我住奶奶这边,还说如果老师愿意也可以住过来。"
简言之,就是希望一人独处。而且我觉得他最近不会希望看见我的脸。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回家去住。
午饭时间康玄翼依然没有回来,看这架势,莫非是想以公司为家?
"下午上完课有没空?"康紫翎去上班之前拉住我问。
我说有。
"陪我去买东西。"
康紫翎下班后就拉着我陪她去买东西。逛的是珠宝店。
"你要结婚了?"我见她流连在戒指柜台前,心想是不是岑砚青已经开口求婚。
"早呢早呢~"她挥手否认。"十一月十六是小翼生日,我来挑礼物。"
我一愣。没想到康玄翼的生日与我的并不算太远。
"我都不知道该送他什么。他每次都说什么都不要。"康紫翎转向项链柜台。"他除了手表什么都不戴。可是去年奶奶送过他手表了。"
"皮夹也可以。"我说。
康紫翎忽然盯着我看,"高颜绿,如果是你,你最想要什么?"
我刚要开口,她又打断我。"别跟我说你要钱。说说之外的。"
我笑了笑。
"那就没什么了。"
康紫翎嗔然。"你们怎么都这样!!小翼是因为什么都不缺所以才没什么想要的,那你呢??"言下之意,你高颜绿明明缺那么多还敢说什么都不要。
我苦笑起来。
"呃,大概因为没有的太多,所以反而不想要什么了吧。"
康紫翎哦了一声,点点头。大概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结果在珠宝店里她什么也没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夜市的摊贩开始把东西摆出来。康紫翎很有兴致的把我拉过去,停在一个卖藏饰的摊子前面。
"很别致啊!"康紫翎拿起一条用雕刻成骷髅头骨的珠子串起的手链,又摸摸挂在边上的造型夸张的项链。我不怎么感兴趣的浏览着。
"这个首饰盒好可爱!"康紫翎捉住我臂膀摇着,让我看那个据说是牛骨做成的小盒子,盒盖上有红色的石头做装饰。康紫翎眼睛闪闪,像小女孩一般。
"你要买?"
康紫翎问了价格后和摊主讨价还价了半天,终于砍掉三分之一的价钱,然后很满足的付钱拿货。摊主露出十分心痛的表情,说这些东西都是大老远带回来,这个价格卖给你们连路费都赚不回来。
"没想到你也喜欢逛夜市。"我失笑的看着她继续寻找其他猎物的模样。"而且还很能砍价。"
"上学的时候练出来的。我可不是败家子。"她又看中摆在架子上的一把小小藏刀,鞘上镶嵌着绿色蓝色红色的石头,应该是宝石,鞘上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这个摊子上的东西做工都挺入目,不是粗制滥造的假货。
"你买刀回去干嘛?"
"摆着多好看啊!"康紫翎又在询问那把佩刀的价格,谁知道摊主坚决的摆手说不卖。
"为什么不卖??"
摊主一径摇头,只重复说这个不卖。
"那你摆出来干嘛?"康紫翎有些恼火,伸手就要拿,摊主死死按住不放手。
"无价宝!"摊主瞪大眼睛说,"放着,保佑,卖出多多的!"
原来这不是通常假冒的藏边人,而真正是从遥远西藏来这里讨生活的男人。
"不就一点绿松石红玉髓吗?能值多少钱啊!"康紫翎不屑的嗤一声。
"心上人给的!无价宝!"棕色皮肤的摊主,脸涨得通红,似乎康紫翎侮辱了他最神圣的宝物。
康紫翎啊的一声,表情柔和下来。"对不起。"她立刻道歉。
摊主哼了一声算是接受道歉,然后动作僵硬的整理起摊子上的东西,把它们排放整齐。
心上人给的,所以是无价宝。走过几个摊位后,我回头看看那个卖藏饰的小摊,摊主很认真的在跟另一个买主议价。康紫翎也频频回头。
"怎么了?"我问她。
康紫翎忽然叹了口气。
"当他的心上人一定很幸福。"
"恩。"
"岑就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好,会不会把我给的东西当宝。"
"他会的。"我笑。
康紫翎一拨头发,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啊,我想到送什么了。"她往街对面的一个摊子走去,我只好跟着,感觉自己像跟班。难怪很多男人都怕跟女朋友逛街,看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是个苦差使啊。可女人们是那么好奇,对任何东西都能又看又摸问上半天。
"送这个吧?"她嘿嘿坏笑着拿起一样东西。
我抬头看看,这个摊子是卖刀具和打火机之类的。怎么最近的人都好勇斗狠起来了吗?我已经看到有好几个摊位上卖的是长刀,有的还开过刃。康紫翎手里拿的是副不锈钢做的东西,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个应该叫指套。
"进口的!质量好得不得了!"卖家起劲的推荐着。
康紫翎问价钱,然后砍了一下,卖家很爽快的答应了。
"你买这个干嘛?"我惊讶的看着康紫翎高兴的拿着那个几乎可以归为凶器一类的指套。
"当生日礼物嘛,够别致了吧?"
我干笑两声,不予置评。
"高颜绿你会打架吗?"康紫翎拉着我随意逛着,漫不经心问道。
"没打过架。"我这是实话。我是和平主义者,以前也没有人看我不顺眼而来教训我。我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被迫辞职。
"小翼小时候可会打架了。"康紫翎想起从前的事,笑得很开心。"那时候小翼各方面都好出色,又很拽,很多人看他不顺眼。然后他经常有机会打架。很少输哦。"
我的感觉是:康玄翼是个宁愿死也不愿输的人。
而我拒绝了他。
我莫名寒战一下。
这代表他会用种种手段来报复我吗?
"你要不要也送点什么给他啊?他一定会很开心。"
我看着康紫翎,她大概还什么都不知情。不过她说得对,即使是出于礼貌,我也该给他回礼。但回礼应当与受赠等值,我怕我偿还不起。
"哪怕你拎块破布过去,对他说这是给你的礼物,他也会很高兴的收下的。"
大小姐你真是高估我了。我只好再次苦笑。
"你刚才不是说皮夹也可以吗?就送他皮夹好了,他一定会天天带在身上。"康紫翎撺掇。我敷衍的答好。
"啊,才六点四十六,我们去冥王星坐坐好不好?"康紫翎招手叫计程车。她的话是询问,可动作根本不容别人否决。
冥王星里灯火通明,大概是因为这里气氛好,还有好些人在喝茶吃点心。何况过了六点蛋糕之类就打八折,所以向晚时分人反而增加。
靠窗还有空位,坐下后康紫翎呼服务生送来热红茶,又叫一盘蛋糕。她问我要吃什么,我说我宁可吃简餐而非甜食。不过最后我还是点了牛角面包。
我梭巡店堂一周,没发现兔子先生的踪影,大概又去送货。希腊式柱子旁那张桌子边上的人背影很像康玄翼,不过此刻他应该在整理繁复公务。
"这个给你。"康紫翎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放在我面前,然后拿起叉子吃蛋糕。
我疑惑的打开,里面一颗椭圆形宝石。
"这是......蓝宝石......?"我向来不懂分辨宝石真伪,但从康家人手里出来的东西不会有假。矢车菊一样蓝的宝石衬着黑色丝绒,灿烂的折射着室内的光线。
"恩。"
"给我干嘛?"我合上盖子,把它推回到康紫翎面前。
"生日礼物啊。我记得你生日,不过当天你跟小翼一起出去了嘛。"康紫翎看也不看我,径自快乐的吃着蛋糕。
就算是生日礼物,普通人会送宝石吗?而且,无论是衣服还是宝石,通常都不会是送男人的吧?还是说这姐弟两人把我当成女人了?
"我不能收。"
"这个可是我用年终奖金买的啊!岑也有份的。"
听见她后面那句,我推拒的手才停了下来。
"是我说送这个的,岑同意了啊。"
我为难的看着那颗虽然漂亮,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宝石。
"发票和鉴定书也在里头,哪天真有急用,就把它卖了吧。"康紫翎说。
我愣了。
"岑说你目前就只缺钱,但送钱你绝对不收。所以才出此下策。"
这个岑砚青......
"收着吧。"康紫翎让我把东西收起来。"是朋友就收下嘛!岑说这个可包括了以后十年的生日礼物呢,你就别犹豫了!"
"可是......"
"送给你就是你的了哦~"康紫翎咬着勺子笑。
我无奈的说谢谢后把东西收到口袋里。感觉这小小的盒子又沉重又烫手。
康紫翎又嘿嘿笑了。
"岑叫我别说出来的,可我不小心就说溜嘴了。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告诉你有急用就卖掉,你肯定不会把朋友送的东西拿去换钱。"
说得好像多了解我一样。我没辙的看她一眼。
窗玻璃被敲了两下,我和她一起转头,原来又是兔子先生。
"是那个送货小弟啊。"康紫翎认出他来。这时候兔子先生已经转了进来,交掉货单后跑到我身边。
"绿色......回家吗......"他还穿着我的衬衣和外套。他的行李都泡了水,所有衣服都晾在阳台上。
康紫翎看看我,又看看他。"你们很熟?"
"不算非常熟。"我答她一句,然后问阿奇是不是今天工作都结束了,他点头。
"你先回去吧。"我掏出今天打好的备份钥匙,"啊,你认识路吗?"
阿奇干脆的点一下头。他似乎有着野生动物似的记路能力。
"你们住一起?"康紫翎很不雅观的张大嘴。
"恩,他的住处暂时没办法解决,在那之前会住我家。"我想着是该自己搬回去,还是时不时回去看看他。反正康白羽住到了主屋,康玄翼......应该是不愿意再见我的。
阿奇握着钥匙,固执的要等我一起回去。
"吃那么多甜的不怕胖吗?"
我一震,因为那是康玄翼的声音。下一秒,康玄翼已经站在康紫翎身后,手扶住她肩膀。
"啊?你也在?"康紫翎惊讶的眨眼。"你坐哪儿的?"康玄翼抬手指指柱子背后的座位。刚才我认为很像康玄翼的人,原来就是康玄翼本人。
"我还以为你在办公室里苦战呢。"
"出来吃个点心当解决晚饭。"
康玄翼说话的时候,眼睛冷冷瞥着我。他气势惊人,我的手指不安的动了动。阿奇看看我们,拉起我的手。
"回......家......"
我本能的站了起来。
康玄翼轻轻笑了。
"高老师,别老跟这种自闭的白痴混一起,我怕你会感染,然后再传给小羽他们。"
康紫翎震惊的看着弟弟。"小翼,你怎么这么说话??"
兔子先生偏头看了康玄翼一会,嘴唇紧抿,表情严肃,然后拉着我从他身边走过。
康玄翼没有再回头,也没回答康紫翎的追问。我直到走出冥王星,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好......!"阿奇坚决的说。
"不是的......"我想为康玄翼辩解几句,但又不知道拿什么来辩解。
回到家时,小火龙居然在。看见我们回来,很高兴的迎上来,本来卧在她膝头的猫也跟着迎到门口。
"阿奇阿绿你们回来啦!"小火龙笑眯眯的说。
"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正在晋微家吃晚饭呢。"
"我决定搬回来住!"小家伙理直气壮的宣布。"反正有阿奇在,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两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住一起不见得会安全到哪里去。作为家长,我也不可能让两个小孩住一起,何况一男一女,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不行!"
"那阿绿也搬回来住不就好了吗?"小火龙不服气的噘嘴。
如果康玄翼不刁难我,我应该可以回来住吧?
"阿绿......"小火龙揪住我袖子正要摇,电话铃响了起来。我忙去接电话。
"彤彤在家里?"原来是晋微。
"恩。"
"好晚没回来,打电话到蛋糕店去问又说不在,吓得我们。"晋微叹气。"彤彤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家?住不习惯吗?你问问她然后告诉我们。她自己肯定不好意思开口,你去问比较好。"
我说我马上送她回去。
挂了电话,我瞪住小火龙。"你怎么又没跟晋微他们说一声就跑回来啊?人家会担心的!"
小丫头扁着嘴不说话。
"晋微还以为你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呢。不行,你还是住那里比较好,离学校也近。"我头疼的揉额角。
"为什么我自己有家还要到别人家去住呢?"小火龙眼睛红了。
我默然。"再等几个月......再等几个月就好了。就当为了我忍耐一下,好吗?"我轻轻摸摸她头,她委屈的答应了。
我在心里叹气。
送小火龙去何家,回来后就见阿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在报股票行情。
"还没吃饭吧?我去做。"我脱了外套挂起,进厨房穿上围裙。阿奇跟了进来,不声不响站在我旁边。
"怎么了?"我温和的问他,他忽然把什么东西塞到我手里。
一只黑色的皮夹,金色Hermes的logo闪着耀眼的光。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康玄翼的皮夹!
我吃惊的看住阿奇。"你......你从他身上......??"我努力回想,除了阿奇拉着我从康玄翼身边经过外,我似乎并未看到阿奇的其他动作啊!!我不由骇然。
"他......不好......"阿奇认真的重复着。"骂......绿色......"
"天......你这是报复吗?"我哭笑不得的举着那只皮夹。阿奇不点头也不摇头,径自走出厨房去,又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他是从哪里学来这"本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皮夹打开了。现金不算多,信用卡和VIP卡有好几张,其他就没什么了。康玄翼的皮夹内容简单。除了照片格里有一张他母亲的照片,嘴角微微翘起笑着的。看来他非常爱他母亲,会追逐有些像她的我也是必然的吧?
我合上皮夹,手机又在客厅里响起来。
"喂?高颜绿啊?"
康紫翎的声音不算小。
"你跟小翼怎么回事啊?我刚问他,他死不肯说。"
我苦笑。我能跟他有什么事呢?"没什么事啊。"
"他怎么敢这么拿话刺你啊?!还骂你朋友!"康紫翎愤愤不平。
我只好笑笑,说没什么。
"不过你那个朋友是有点怪怪的,真的有自闭症。"
"恩,有点吧。"
"啊,我说错了,应该是‘儿童孤独症',这种病应该是从小就有的。"
"是吗?"我没有翻阅过专业书籍,也没有深入学过精神病学。
"对了,刚才在蛋糕店,小翼糗死了!"康紫翎哈哈笑着。"还说什么他付钱,结果摸了半天没摸出钱包来,脸都青了。后来还是我刷卡结帐。那小子从前也没少丢过钱包。这会估计正在公司里翻江倒海找呢,也不知道放了什么宝贝在里头。"
我有些想笑,又不大笑得出来。边看着手里的黑色皮夹,边想象康玄翼青着脸很没面子的样子。
"如果那小子还继续这么对你,你就住家里好了!不,干脆住奶奶这边来吧!反正小羽也住过来了。"
"恩,我知道。"
我在黑色软皮面上摸到一个突起,摸索一下确认不出具体形状,好奇的打开来寻找。
"那家伙有时候很别扭。像小孩一样。对了,下次把彤彤带来呀!好久没见她,怪想她的。"
"好的。"
皮夹里有个暗袋,我把手指伸进去,摸到一样东西。迟疑片刻才拿了出来。
"那bye-bye啦~"
"恩......"
我默默看着指间那个金属圈,慢慢把它侧个身。
吾爱长青。
我放下手机,把那枚戒指放回去。
打开别人的皮夹,还看得如此仔细。高颜绿你还真卑鄙。
"绿色......饿了......"
阿奇站在厨房门口说道。我答应一声,开始准备晚饭。
黑色的钱包躺在流里台上,柔软的皮面温柔的沉默着。





我向康玄翼提出了住回家里的请求,他恨恨拒绝了。康白羽在上课时很乖巧的问我是不是与他兄长吵架,我只能苦笑:那根本不能算是吵架吧?
口袋里放着那个阿奇给我的钱包,连想到它在身上都觉得烫手。我迟疑着走到书房,书房门开着一条小缝,从门缝望进去,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康玄翼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朝书桌底下看。接着又不死心的朝书架下看。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这大少爷小声嘟囔着坐到地上,衬衫的领扣解到胸口,袖子挽到肘部以上,头发凌乱,像刚跟人打了一架似的狼狈。一反平时利落的这副模样倒叫我觉得竟有点可爱。
我轻轻敲一敲门,康玄翼抬头看见我,半是着恼半是赧然的从地上跳起,边拨着自己的头发,边冷冷问我有什么事。他是懊恼被人瞧见这副失态的样子吧?
"在找什么?"我问。
"与你无关。"
这么说的时候康玄翼并不看我,径自拉下卷得高高的衬衣袖子。我说关于我住回家里的请求,你再考虑一下吧?
康玄翼猛的回头,眼神阴鸷。"别忘了当初谈好的条件,你是‘住教'。"
我摸摸鼻子。"我只是提一提......"
手提电话很不给面子的响了,陌生的号码。我接起来听,听筒一片沉默,我喂喂两声之后,那头那人突然响亮的喊了一声:"绿色!!"
我下意识的把手机拿远十公分,听听没大动静后才又再放回耳边。"是阿奇啊,什么事?"
"......在...店里...打电话......给绿色......"阿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高兴。
"恩。"我想着等下要记住这个冥王星的电话号码。"怎么了?"
"买了...鱼...给小樱......"阿奇很努力的说着话,"等...绿色...回来...好吃的肉!"
阿奇很流畅的说着好吃的肉这个词组,那种兴奋的表情不用面对面看我都能想象到。"好的,我会带好吃的肉给阿奇的。"这么说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等我挂上电话,康玄翼冷着脸说:"你别忘记当初的规矩是......"
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好心的提醒他:"我记得当初条款里是说晚餐后就是我的自由活动时间,只要你们兄弟俩不需要我的时间我都是自由的。"
康玄翼忽然笑了笑,"是么?"说完从衣架上摘下外套来穿上,"那么,高老师,您可得留神--"他朝外走,与我比肩时突然伸手捏住我下巴,形同调戏,"以后你被需要的时间可能会很多。"他特意强调了需要和很多两个词,我发射性的拨开他的手,心里的感觉不知道该算羞恼或是愤怒。
康玄翼走了出去,重重的带上门。我在原地呆站两秒,忽然怒从心头起,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黑皮夹狠狠朝书房的雕花木门摔过去,皮革制品打在门上,发出很响的啪的一声。做完这个举动后我立刻后悔了,过去拾起那个皮夹拍拍上头不存在的灰尘,我很有点讨厌这样用死物泄愤的自己。我想了想,跑到落地窗那边,把皮夹塞到长窗帘下头,又特意往角落里塞了塞。走出书房的时候,差点撞上康白羽,我当真吓了一跳。不是不心虚的。
康白羽鼓着嘴看我,"老师,你的表情好像刚做过贼一样。"
我哼一声,挺直背。"你见过这么体面的贼吗?"
康白羽用手指在额头比画出三根竖线,过了一会又问,"我哥不在里面吗?"
"刚出去了。"
"他最近经常出去。"小少爷很不满。"好几次答应要跟我一起回奶奶那里吃饭,结果都没做到,大骗子!"
"是不是工作忙啊......"康白羽对其兄的食言这么反应过激我始料不及,于是好心开解。
"才不是!他跟我说有要紧事,结果那天我看到他带一个打扮得很妖怪的女人到梅都莎吃希腊菜!"
"呃......那个......他们大人的事也是要紧事啊......"
"那种女人奶奶才不会喜欢咧!!"
我想象了一下会打扮得很妖怪的女人大概的形状,"康玄翼喜欢就成。"
"亏我还特意帮他选生日礼物......"
我饶有兴味的看着康白羽,"哦?你选了什么生日礼物?"
"不告诉你~~"康白羽对我做鬼脸。"先不说这个,晚上吃什么?我昨天在奶奶那边,他们叫了冥王星的外送蛋糕,好好吃,特别是那个蓝莓配蓝纹起司蛋糕......"
"吃太过甜食对你牙齿不好,对身体也无益。"我再次老生常谈,但小少爷显是不以为然。
"呐,老师你烘草莓饼干给我吃吧?上次做的那种,好多草莓果粒干又多草莓酱夹心,好吃得不得了。"
"等下那餐是晚饭,你决定只吃这一种?"我瞪大眼。
康白羽扁嘴。
"我本准备做清炒杂菌饭及酸辣汤,外加芦笋蒸鸽肉。饭后有大杨桃。"
"可是可是......我不想吃正餐呀......"康白羽嘟嘟囔囔跟着我进厨房。
"最多我答应你明天一早做草莓饼干。"
"好吧......"
终于各让一步,达成妥协。
我耐心的把豆腐由大块割成薄片,再细细切成条后撒进锅内,康白羽在我旁边背英文单字。前次康玄翼跟我描述过在外面餐厅吃过的酸辣汤,说豆腐切得粗细不一,有个餐厅竟索性把豆腐切块,"真没有酸辣汤精神!"康玄翼如是说。一位被养刁胃口的大少爷,等闲厨子还真满足不了他。
"我哥昨天还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钱包,真好笑,明明是他出去吃饭时被扒了的,尽在家里头乱问乱找。"康白羽把书页翻得哗哗响,显然是没有心思学习。我不知怎地又心虚起来,好似钱包是我拿走一样。
"也说不定是他随手放在哪儿忘记拿了呢?"我装做漫不经心,把杂菌倒进炒锅内过油炒香,又在旁边锅子盛一小碗米饭。"事情多的时候难免忘性大。"
"才不会,那个钱包妈妈送的,他当宝贝,永远随身带,用了那么多年也没换过。"
我一呆。这男人自有他长情之处,可惜只对最亲厚之人。我是没有那荣幸了。
"老师,为什么芦笋还要去皮?"康白羽提问。
"哦,因为现时芦笋不够嫩,把老皮去掉后口味更好,不然口感如嚼草。"
廿五分钟后,一菜一饭一汤上桌,刚才喊着不想吃正餐的人霸住碗狼吞虎咽,不时发出呜噜呜噜猫咪般满足声音。我微笑看着这孩子,一瞬间极之有成就感,慢条斯理将洗好的大杨桃拦腰切片,在水晶果盘里铺满金黄透绿五角星星。
"你要是有事就去吧,我等下就回房休息。"康白羽瞥我一眼,忽然老气横秋。
"怎?"
"彤彤告诉我,你家多了新住客,就是你搭讪的那一只。"康白羽笑得好狡黠。
我一时竟涨红脸,"喂!"
康白羽笑嘻嘻,"回去煮饭给他吃吧~"
我回家时弯到超市买了牛排。因是晚市,肉类都打折,相当合算,并且肉还新鲜。想一想,又买了豌豆、山药和各样水果。始终也没问过阿奇的年纪,但应当比小火龙大不了多少,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只吃肉类。
打开家门时就见阿奇坐在玄关眼巴巴的望着我,脚边小盘子里只余几片鱼鳞,小樱小姐正偎在主人足边舔着前掌。"饿吗?"我问。他点点头。我想起家里除了几个苹果外别无点心,是该做些零点放在家里。
"今天在店里没有吃剩下的蛋糕吗?"
"不想...吃。"阿奇眼睛亮晶晶,盯着我手里的超市口袋。
"那等一下吧,我很快就弄好。"我走进厨房,阿奇也跟进来,好奇的看我把口袋里东西取出放在案上。我找出研磨机,把豌豆洗过后丢进去打磨。再把牛排腌渍,山药去皮。我示意阿奇打开旁边桌上的收音机,他茫然的看着那具小机器,我教他按下开机钮,他听着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把豌豆泥放到锅内,开了小火,一边搅动一边调味。阿奇在旁边研究收音机,过了一会儿抬头,"电视...一样的!"
"跟电视一样都会发出声音,只是这个没有图象。"我把山药放到屉子里蒸,抽空看他一眼,只见他很高兴的点头。
终于开始煎牛排,兔子先生站在我旁边有些焦虑的等待着,时不时在我背后探头从我肩膀上看平底锅里情形,看样子是饿坏了。我把煎到七分熟的牛排盛到盘子里,兔子先生正要伸手抓,被我制止了。"要这样吃。"我把盘子放到饭桌上,让他坐好,然后找出牛排刀和叉子,帮他把牛排切成适口小块。"呐。"我用叉子叉起一块肉排递给他,他有些迷惑的接过去看了又看,然后乖乖的学我教的吃法。
"没办法,这可是人类社会啊。"我微笑着摸摸他头。那个什么阿彦,似乎对兔子先生并无什么好的影响,因为连基本的教化都未做到。"来,这个也要吃。"把已经调好味的豌豆泥送到桌上,塞一把调羹给阿奇。
"绿色!"他说。然后横拿着调羹用小小孩一样方式舀起来吃,并无不满。
我几乎是在重温抚育小火龙的日子,只是这孩子更为天真。"这个也吃一点。"糖酥山药片也上桌,阿奇一边咕哝着"甜的"一边大口大口吃。原来兔子先生不光食肉,一点都不偏食。
我从冰箱里找出草莓果酱,再把刚买的新鲜草莓拿出来。这季节草莓不但不便宜,也不好找,我把收银条揣进口袋,预备日后向康玄翼报帐。
我开始和上鸡蛋及牛油、甜酒等调面粉,然后大量加入切碎的草莓、葡萄干、碎榛仁和无花果干,随后在一个个小面团中酿入草莓果酱再塑成扁圆形,刷上油后在烤盘内排列好后送进烤箱。收音机里在播报明日天气,说冷空气即将降临本市。我看看把空盘子放进水池后努力洗刷的阿奇,他穿得十分单薄。
"洗好...了...很...干净!"兔子先生很满意的摸摸盘子,逐个打开橱柜查看,然后把盘子归到专门放碗盘的一格。不是不聪明的。
我进卧室去,找出几件高领毛衣。明天的气温是3-10度,已经可以穿冬衣。今年的冬天一早降临。"阿奇,把这个穿上试试。"我走进客厅,却发现没人。"阿奇?"
"绿色...叫...我吗?"浴室的门刷的打开,阿奇显然正洗澡,身上都是泡泡。
我大窘,很为当初将浴室安排在这一间而后悔。"没事,你洗完再说。"
阿奇疑惑的哦了一声后缩回去。我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这才感觉到肚饿,于是把刚才剩下的山药拿来吃光。小樱小姐在客厅地毯上踱步,等我把厨房收拾好再出来,它纵身一跃跳到我膝盖上,而后安稳的蜷缩起来,发出咕噜咕噜满意的声音。原来它喜欢人的膝盖。
阿奇终于洗完澡出现,头发还湿漉漉滴水,身上那件大T恤松垮垮像只布袋,我对他招手,让他过来试我旧衣。他很乖的把黑毛衣套上,然后开始皱着眉拉扯高领,显然是觉得高领不舒服。我只好让他脱下,他如获大赦,飞快除下毛衣。我前几日帮他整理行李,发现他并无什么冬季衣物,现在又不喜欢高领,我只好去找V形领口毛衣。这种衣服我觉得冬天里不实穿,因此只买过一件,另一件是小火龙送我。阿奇穿上V领毛衣后舒一口气,说暖和。兔子先生瘦削身材,穿V领衣服顶好看,我虽是男人,但也觉得如果女生看到他锁骨一定会觉得漂亮。我拿干毛巾帮他擦头发,然后又用吹风吹干,他眯着眼睛露出很高兴的表情。因我站在沙发背后,他的猫爬上他膝盖后又爬上我肩膀,我这才发现原来它喜欢的是我而非膝盖。
"喜欢...绿色......"阿奇说。这么说的时候他反身跪坐在沙发上,面对面看我,然后猝不及防凑上来亲我嘴唇。我一惊,吹风机乱了方向,热风扫到他的猫,那小动物喵的一声忙不迭跳下地,埋怨的回头看我跟阿奇。
我讶然看眼前的兔子先生,清澈眼睛,眼神无邪,嘴唇则鲜红。然后那样鲜艳的唇又凑上来要吻我,我退后一步,把吹风机关上。"不行。"我说,"不行。"
兔子先生问为什么。
"因为饼干烤好了。"我指指厨房,落荒而逃。
戴上棉布手套把香喷喷的草莓饼干从烤箱拿出来,阿奇又跟进厨房。为防他再有惊人举动,我赶快拿起热乎乎的饼干堵他口。"来,吃吃这个。"
阿奇接过来咬,突然抬头,眼睛再度亮闪闪。"好...吃!"
我笑,找个空铁盒把饼干放一些进去,"放在这个橱子里,你回家饿了的话就先吃点这个。"余下的统统打包,要带回康家讨好小少爷。
"绿色...不吃?"阿奇歪头奇怪的看我,递一块饼干到我嘴边。我只得张嘴咬一口,然后看着他毫不在乎的把我咬过的饼干塞进嘴里咀嚼。
我移开眼光,却看到墙上挂历,十一月十六日就在后天。我应该送康玄翼礼物吧?
翌日清晨我赶到康家,康白羽已经起床,见到我便招呼早晨,对我在外留宿全无不满。我对他扬扬手中纸袋。"草莓饼干。"
康白羽欢呼一声扑过来,迫不及待拿出饼干来吃。"配料实在又丰富,与市售那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的评语老气横秋,我不禁笑出声,随即听见康玄翼咳嗽,我立刻肃穆。
"早,高老师。"
又是不咸不淡一句招呼,我转头微笑。
"早,大少爷。"
康白羽啃着饼干窃笑溜到一边。康玄翼拧着眉头似乎对我的称呼很不满,但还是不予置评。
"哥,老师做了草莓饼干,很好吃哦。你早餐也吃这个不?"康白羽问。
康玄翼果断的摇一摇头。"我宁可去冥王星堂吃银圆班戟。"
"那我去准备,二十分钟就好。"我说。
他似要拒绝,但他秘书突然出现,急匆匆的拿着文件要跟他讨论当天会议内容。我笑一笑,走向厨房。
"高老师,不用了,我想吃冥王星的点心,不是你做的。"康玄翼看着文件,冷冷说道。
"要我叫外送么?"我问。
"冥王星午饭时间过后才有外送服务。"康白羽说。
我依然笑一笑,"那大少爷稍等,我去买回来。"
语气实在够谦卑,康玄翼忍不住抬头看我,"那,这个拿去付钱。"他自怀里掏出皮夹给我,正是那只黑皮夹,他找到了。
"哥,你找到了??"
"恩,丢在家里,大概那天忘记带了。"
我接过皮夹走出去。
冥王星里一早就忙忙碌碌,许多女孩子在厅里吃早餐,咭咭娇笑。时间未到,因此兔子先生并未在店堂出现。我走到柜台,"要一份银圆班戟外带。"
叫阿彦的那个凶徒瞪了我一眼,"还要什么?"
"不要了。"
"今日有新鲜酥皮烤派,鲜奶油拌黄桃馅,要不要试一试?"叫小唐的那一个比较和善,推了一把阿彦让他去招呼别人。
"不用了,谢谢。"
"那稍等一刻钟。"
我付钱,然后便发觉不对,皮夹子里那枚戒指已经失踪。许是被康玄翼扔了吧。我静静站在柜台边角等待,阿彦不时睨我,最后终于凶巴巴开口:"你把阿奇骗到你家去了??"
我温和的更正:"不是骗,当日他无家可归,我只能带他回家。"
"怎会无家可归,我之前介绍给他的地方他已经住了一年,房东夫妇也很好。"他不服气。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嫌弃他养宠物猫,决定不跟他续租,然后天下大雨,他被赶出来淋到浑身湿透?"
凶徒语塞。
"我会得保护他。"我说。
阿彦竟嗫嚅,"那......"
"他那样有疾患的孩子需要无微不至的照料,不是单纯的安置可以解决。"我又说,"以为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就安心的离开对后续事件不闻不问,这样是很危险的。"
"你也不能全天候看住他啊!"他争辩。
"可是他会打电话给我催我回家,我就知道他平安。"我心平气和。
银圆班戟做好送了出来,我拿起银灰色盒子离开冥王星,一直能感觉阿彦不甘愿的盯住我。
回到康家,康玄翼已经与秘书商讨完毕,我把皮夹和盒子一起递出,他接过来,让我泡一杯咖啡。我便进厨房泡咖啡,一边思索着要送他什么才好。
外头康白羽朝康玄翼嚷嚷说这生日礼物是不是够好,我正端着咖啡出去,只来得及见到康玄翼飞快把一张纸片放进怀里,睇见我时,康玄翼目光一闪,不动声色别过脸去。我放下咖啡后康白羽便过来拉我说要开始做功课。
"外面冷不?"康白羽问我。
"风有点大,出门不穿外套不行。"
康玄翼开始吃早餐,我偷偷问康白羽究竟送了他什么,这小少爷只对我做鬼脸,并不肯说实话。
康白羽的功课终于学到立体几何与函数,这小家伙一旦认真学起来进步好快,脑子相当灵光。英语也早就对答如流,有时候还专门用我不拿手的法语拷问我。我被逼急了就拿德语回他。从前做医生时查参考文献需要,我德语学得相当不错。这样下来,我们两个都开始好好学法德语,我将从前用的资料和磁带带来给康白羽,他每天睡前听一小时,没几天就开始跟我抱怨说德国话实在是咬牙切齿杀气腾腾,而我则总在温柔缠绵的香颂歌曲里入眠。
"你到底给你哥送了什么?"
"老师你干吗这么好奇?那你先告诉我你准备送我哥啥?"
我默然。
"想不出,所以决定不送了,他什么都不缺。"
康白羽不忿。"他当然缺。"
我茫然。"缺什么?"
"缺少爱!"
我轻敲他脑袋。"小孩子懂什么!他怎么缺爱?你爱他康紫翎爱他大家都爱他,他活在爱的海洋里。"
康白羽嗤笑。"那不一样啊,老师。"
傍晚做好晚饭出门,就见阿奇在小径上等我。外套敞开着,里面是我的V领毛衣,脖子露在外头,看着就冷。我走过去帮他拉起外套拉链,他缩了缩脖子,说冷。我忽然想起康玄翼,似乎是在西装外面直接披大衣的,也是光着脖子。
我带阿奇到百货商店的围巾柜台去,让他自己挑喜欢的颜色和花样。兔子先生根本不懂得买这个要来干吗,我摘一条百搭的黑色羊毛围巾帮他缠到脖颈,兔子先生惊喜的说好暖和。
"这边有更好的,全部喀什米尔羊绒,质地手感都非常棒。"售货小姐热心的朝我推荐高一层架子上的货品,售价标签统统多一个零。要是小火龙在一定会骂我疯了,可我让售货小姐把最贵那条拿下来给我看。要她拿那条并非因为价格,而是那种银灰稍夹杂黑的取色看来十分高贵。
"这条和刚才那条黑色都要。"我让售货小姐开票。"黑色不用包。"
暖洋洋的围巾围住脖子,兔子先生根本没想到要解下来。我去付了钱,让小姐帮我把那条贵得离谱的围巾好好包装。真奇怪,一点都没有心痛的感觉。除了付小火龙的医药费和伙食费外,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爽利的买贵价物品。
"绿色...不?"阿奇以为那围巾是我自己要的,很奇怪的问我为什么不围。
"不是我自己要的。"我对阿奇微笑。
"真巧。"
康玄翼冷冰冰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这人当真神出鬼没。阿奇看到他后立刻满脸敌意的挡到我面前。真是勇敢的兔子先生。康玄翼看了后却只不屑的哼一声。"买什么?"康玄翼问。
我下意识的把已经装进商场手拎纸袋的东西往后面藏一藏,正要开口。
"这个!"兔子先生干脆大声的比一比胸前的围巾。"暖...和的!"
我点头微笑。
"要当两份保姆工,高老师真辛苦。"康玄翼嘲讽。
"哪里哪里......"
手机响,是康紫翎。"颜绿,这个周末已经可以做彤彤的深度配型。"
我一愣。"怎么?跟谁做高分辨配型?"
"找到初步匹配的骨髓了,我想进一步配型看看匹配度,如果全相合那么手术指日可待。"
不知为何,我竟深深不安。"呃,好。"康紫翎爽朗的笑着挂上电话,她是真关心小火龙。
我向东家告别,带兔子先生走。兔子先生还一直瞪着康玄翼,让我哭笑不得。
晚上我打电话给小火龙,告诉她有低分辨配型相合的骨髓,小姑娘想一想才开口,"幸亏科技已经进步到不用抽骨髓做深度配型,不然岂不痛苦到送命。"
"何况你的样本已经在那里。"我说。
"捐赠者比较痛苦,要抽数次血,万一配型结果全相合就要开始打细胞生长素,又要在无菌室献出干细胞,还要一段时间恢复身体。"这孩子早就把这些过程背得滚瓜烂熟,比我这个学医的还精通。
"最近时常有配型合上后又返回的捐赠者。"我担心这个。
"无所谓,又不能强迫别人。"小火龙比我看得更开。"以前有个姐姐跟我说,从前古早时期做骨髓配型,要多点取髓。又说献骨髓的人要被在骨头上钻十多二十个洞来吸骨髓,吓死人。"
我失笑,"哪有这么夸张,以讹传讹。我顶懊恼是我的骨髓竟与你连半相合都达不到。"
"那才好,我不要我哥哥献身救我。"小火龙银铃似笑得一迭声,我听到那边裴洛在跟晋微抱怨腰酸,我微笑,孕妇向来多埋怨。"听说明天是康玄翼生日?"
我说是。
"代我问候他,蛋糕我就不买了,他又不是我哥。"
我隔着电话都能看到小家伙在做鬼脸。"恩,好。"
"你买了什么送他?"
怎么人人都觉得我有义务送他礼物?"什么也没。"
"阿绿,对他好一点。"小火龙说。
"喂喂,你不要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是谁之前跟我说苏若好过康玄翼。
"一件事是一件事嘛。我去做功课,你也要好好对阿奇,请勿虐待动物。"她哈哈笑着挂电话。
我该庆幸。不知多少白血病人活得水生火热,我妹妹已经太幸福,虽然骨髓复发一次,但生活质量如此高,万幸也没有再大把掉头发,感谢上天。我望她一生健康美丽。
十一月十六号天气更冷,早晨已经能呵气成雾,我在康玄翼出门之前把礼物盒子塞给他,他瞪着那盒子问是什么。
"拆开就知道。"我略为忸怩。
康玄翼拆开包装,拿出里面的围巾。刹那间他脸色变换数次,最后用讥诮的脸对着我。"多谢你高老师,在帮智障儿购买民生用品时顺便买这个来打发我。"
"你说什么?"我动气。
"我不需要这个,你大可留作自用。我上下班都有车接送,车内办公室里都有暖气,不用辛苦靠双脚走动。"
的确是。那么,算我多事么?我不说话,转身要走。
"别忘记带上这个。"康玄翼把围巾连包装扔过来,我反射性接过。"谢谢了,高老师。"口气嘲讽。他按下开关,车窗开始缓缓上升合起,我一时气急,左手伸过去压在车窗逐渐变小的缝隙,电脑控制的开关让窗子一直上升,我手被夹紧。不是不痛的,只是此刻愤怒更多。康玄翼急忙再按开关,窗子打开,我手已经留一道白印子。
"你......"康玄翼眉头纠结,我将手里围巾劈头盖脸朝他扔过去。
"不要的话就扔到阴沟去!!我买这给你真是脑子被门夹过了!"还什么喀什米尔,一早就该料到这种富人不看在眼里,外加对我诸多讥嘲。随手将包装盒子扯得粉碎,但又不愿意随地乱丢,只能走快几步扔到垃圾箱。我又怀念起从前做医生时代,至少单纯,不用看这种脸色。
康白羽冲出来喊万岁,"今天奶奶说我跟小翔都可以放假一天不用学习~~老师你一会儿带我去奶奶那边。"
我放缓脸色看康白羽,"好。"
"你再跟苏若一起做点小点心啊。"
"好。"我以后再不做多余事情,只要对两位少爷的决定无异议答好就行。瞧,多简单。
康玄翼的车停在大门口,窗子没有关,冷风呼呼吹进去,他略微缩一缩身子,手里捏着那条围巾。冻死活该。我心说。
"我让那边派车接你们过去。"康玄翼最后开口,同时关上车窗。
我大概眼花了,竟觉得他刚才看我那一瞬眼神渐渐温柔。





睡过一觉之后,我觉得之前的烦恼似乎已没有那么沉重。反正我的工作一开始就已决定,我仅需为康白羽服务而已。我又不是人见人爱的雷蒙德,康玄翼要讨厌我我也没办法。
想想看我的工作其实颇单纯,教课之外就是准备饭菜,没有沉重到需要杀死脑细胞的内容。虽然觉得自己饱食终日对社会无大贡献,但又深深觉得这样安逸的生活相当不错。康紫翎偶尔会硬拖上我去逛街购物,结果却都是我帮她提着大包小包。我不添置新衣已经许久,平时衣服都是十分实穿的款式,穿上十年都不用换,康紫翎对我大摇其头。
两天后又下了场雨,天气彻底冷下来,因为有几个表亲从国外回来,康白羽兴奋得一早奔去祖屋。我闲闲度过一天,只做两顿饭放到饭厅,待康玄翼吃完再收回来清洗。傍晚我开始整理在康家的衣柜,想把不穿的夏天衣服带回家,不小心看到那件康玄翼送我的外套静静挂在橱内,一时呆了呆。最近康玄翼早出晚归,很少碰见,我不自觉伸手触摸那件衣服,衣料软柔,着手生温,康玄翼很会挑东西。
整理完衣服包,我穿过花园回家,乔乔正坐在大树弯丫凝视某处,她并未发现我,我顺她视线望去,康玄翼正蹲在玻璃花房门口帮一盆兰花浇水,我认得那种是建兰,以前母亲也十分喜欢这种兰,过年前后会得开花,小小花朵不起眼,但暗香满室。我一时间竟百感交集。
乔乔回过头来看见我,愣一愣,然后笑,"再过一两个月腊梅就要开了。"
我点头称是,康玄翼听见扭头望我,在花房阴影下,他双眼黝黑难懂。
我不免尴尬,拿着包准备离开,康玄翼忽然开口:"你要去哪?"
"把不穿的衣服放回家。"我老实回答。
康玄翼松了口气似的。
"你放心,我会遵守条约,尽量不外宿。"我尽管觉得每天傍晚得冲回家帮兔子先生准备晚饭有些麻烦,但还是决定不得罪康玄翼,毕竟帮康白羽付学费的是他。
他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摆弄兰花。我忍不住叫他不要浇太多水。"现在好适量施肥了,过三个月左右就该是花期。"
他沉默一会后点点头。
"原来你还喜欢亲自莳花,怎么不交给乔乔?"
"只这一盆除外。"他声音放软,"是我母亲留下,她生前最爱这种兰花。"
啊,母亲......
我心恻然。
"它总是长得不怎么好,花也一年比一年少,我真的不会养。"康玄翼说。"或许我真该将它交给乔乔。"
乔乔坐在树丫上闷不吭声看着我俩,轻轻踢动小腿。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照到她脸上,皮肤光泽得宛如瓷器。她依然梳着包包头,我不禁猜测起她的年龄。应该是与康白羽及康丹翔差不多吧?
我向乔乔及康玄翼告辞,乔乔粲然笑着朝我挥手,康玄翼没有回头。我转过身,忽然再度听到康玄翼声音。
"谢谢。"
我惊讶得一下回过身看他。
"围巾很暖和。"他说。
我错愕得不知说什么好。
"从没人送过我围巾。"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表情。"都是送手表皮夹皮包什么的,虽然贵,可是冷冰冰。"
我释然微笑,一时间想起康白羽愤愤朝我说康玄翼缺少爱。
他始终没有转向我,我看着他背影,恍惚想起少年时的自己,中学时我也总是这么默默的做自己的事,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年少时的我们,一定都寂寞。
我回到家的时候阿奇已经洗过澡,穿着我的厚睡衣,脖子上还围着围巾。小火龙从厨房里转出来,手里捧着正冒热气的马克杯,我闻到可可香及一股咖喱味。
"阿绿!"小火龙看到我很高兴,立刻扑上来。
"小心开水!"我指一指杯子,她这才停下。
"你天天回来康家没意见么?"她偏头问我。
"我没有在家留宿,不违反规定。"我把衣服放进房间去,小火龙跟进来。
"裴洛在煮咖喱哦~~"
啊,怪不得有咖喱味。我走进厨房,裴洛穿着围裙站在灶前用长柄勺搅拌锅里汤汁,表情祥和。
"很有妈妈感觉的表情啊。"我说。
裴洛被我吓一跳,"高颜绿!!不要突然出声,吓得我......"
"几个月?"我双手把住她肩膀将她转向我,仔细打量她身段。
"四个月。"她蹙眉,"颜绿你说我有多糊涂,居然三个月才知道自己怀孕,幸好没有感冒什么的也没有吃任何药。"
"前三个月最不稳定的时期你竟然安然度过,这是福气啊。四个月?一点看不出来。"
"晋微嫌我瘦,一直叫我多吃。"裴洛想想不由欢喜,"说来也奇怪,一点没有害喜,照吃照睡,吃得比以前多,睡得比以前长,但也没有长胖。"
因为小孩子在妈妈肚里拼命吸收营养精华努力长大,故此裴洛无法发胖。
"很快就该有胎动。"我忍不住摸她肚子,何晋微在此时提着两大袋东西进来,立刻高声大叫。
"高颜绿,不要非礼我老婆!"
兔子先生闻声跟来,看看晋微又看看我。
"我只是摸摸看你小孩有没有动而已~~"我笑嘻嘻,忽然觉得这个住家一扫阴霾,变得亮堂堂兼喜气洋洋。
"小...孩...?"阿奇吃惊的看着裴洛小腹。
裴洛很骄傲的指指自己,"这里,有一个小孩哦!"
兔子先生半张着嘴,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裴洛。
"被他这么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好伟大哦。"裴洛说,然后继续搅拌咖喱,一边命令晋微把买回来的东西分类处理。
"母亲都很伟大。"我总结。
小火龙跳过来,"裴姐姐现在去照超音波能看得出是男是女了么?"
我与何晋微异口同声,"严禁非医疗必要的胎儿性别鉴定!"说完后我哈哈大笑,晋微则悻悻苦笑。
"男女我都一样喜欢。"裴洛说。
小樱小姐走进厨房来,歪着小脑袋张望我们这群嘈吵的人类。
"哎呀哎呀!猫身上携带弓形虫,对孕妇有不良影响,高颜绿快带它走!"何晋微哇哇乱叫,裴洛大声骂他神经过敏。
"谁让你带老婆到我家来。"我走过去一把捞起猫儿,小樱乖巧的将头缩在我怀里。"我明天就带它去做全面检查,打足预防针,好让何大律师你以后可以安心携眷大驾光临。"
兔子先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裴洛身边,深深呼吸。"饿...了..."
裴洛朝他微笑,"很快就可以吃了哦。"
小火龙扯扯阿奇衣服,"阿奇阿奇,这是妈妈做的菜,会特别好吃哦~~"
阿奇似乎想起了什么,困惑的看我,"妈...妈..."
"阿奇的妈妈是怎样的?"我问他,他坚决的摇一下头。
"不...知道......妈妈。"
"那么小时候是跟谁一起长大?"我猜想最糟糕的情况是孤儿。
兔子先生的眼睛亮起来,像是着了火。
"跟谁?"
他摇了摇头,"不...说..."
我失笑。"为什么不能说?"忍不住逗他。
兔子先生的表情很认真很认真,"再...见到...之前...不能说。"
即使天真单纯如兔子先生,也有自己誓死捍卫的秘密。
"恩,不说。"我揉揉他头发,"来,咖喱好了,我们吃饭。"
康白羽终于从祖屋返来,上课时嘴也一直没闲着,不停说着几个表亲的事情。
"大堂哥前几个月去欧洲旅行,拍了好多好看的照片,他们在加拿大的家院子里种满了枫树,叶子通红通红,好漂亮......"
我也很喜欢枫叶,可是这小子今天似乎有些兴奋过头。"康白羽同学,我们等下吃午饭的时候再讨论这个好么?我们继续学习椭圆面积公式......"
康白羽扁着嘴很扫兴,"我也很想去看看他们家的枫树,我还没有出过国......"
"第69页。"我看他漫无目的翻书觉得很不顺眼。"你哥哥不是经常因为公事出国,没带你出去过么?"
"说我身体不好而且因公行程紧所以不带我去。可是他每天都忙得要死,根本没有因私旅游的时间。"康白羽在书上乱画。
"你堂姐呢?"我记得康紫翎说每年一定会拿假去欧洲列国购物。
"以前她很不喜欢我嘛......"
"那只好等你考上大学后寒暑假再跟同学一起出去。"
"至少还要两三年以后......"
"所以你得赶快加紧读书,如果提前完成高中三年功课就可以提前参加高考,那么假期会早些到来。"
康白羽立刻埋头看书,"老师,我们来学椭圆面积公式......"
我笑。这小孩非常单纯,我的话对他十分管用。
"说起来哥哥以前在瑞士学酒店管理的时候曾经说过要结婚。"
"他学酒店管理做什么?"我用工具在黑板上画椭圆形及坐标线。
"你不知道我们家有开酒店吗?东区的翔翎大酒店,五星的哦!"他比出一个巴掌强调他们家饭店的星级。
"他说结婚,怎么后来没结成?"原来康玄翼曾经跟人论及婚嫁而没有成功,这是不是代表他曾受情感创伤?
"不知道,听说那女人死了。"康白羽把我写的公式抄在笔记本上,开始尝试演算。
死了。似乎有冷水对我兜头浇下。他们康家的人果然都习惯这么轻率的讨论死亡,连我这个外科医生都做不到这么轻描淡写。
"怎么会?"
"哥哥没有说。不过堂姐说是自杀。"
那估计又是一个大同小异的故事。
"后来哥哥就继续去美国读硕士,他是天才哦,比别人少用三年就完成学业,奶奶说他读书时可拼命了。"
我相信康玄翼是做什么都全力以赴的人,所以他事业成功。可是事业成功的背后呢?
我不寒而栗。
我已经听说至少三次与康玄翼有关的死亡。
"我们等下去冥王星吃蛋糕吧??"康白羽含着笔尾问我。
"可以,不过先把这里的题目完成。"
康白羽总算静下心来学习,我也认真讲课。
知道雇主太多事实在不大好,知道越多想法越多。我不想与康玄翼有太大纠葛,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好奇才是。
下课之后康白羽拖我去冥王星,我们进去的时候小唐有点错愕,他正拿着一块暂停营业的木牌准备挂上。
"抱歉,我们已经关门了......"
康白羽觉得好奇怪,"今天又不是周末,而且你们平时不是都营业到晚上九点么?现在才中午十一点半,难道你们现在开始要午休?"
"不是......我们老板生病,要休息至少三个月。"小唐说。"阿彦都已经辞职去别的地方找活干了。"
"不会吧??又不是要倒闭......"康白羽咋舌。"这样就落跑太没义气了。"就是,之前还说会一直照顾兔子先生。
"总不能让别人在这里干等。"小唐笑得憨厚。
"那你又没走。"
"我正好可以用这三个月来练习做蛋糕啊。"小唐说,"可是商家竞争这么激烈,三个月后搞不好人家已经忘记这里,开始到别的地方买蛋糕了。"
"不过,你们老板生病为什么连蛋糕也要停卖啊?"
"因为蛋糕是我们老板做的啊!"
"那......阿奇呢??"兔子先生难道也要赋闲三个月?
正说到兔子先生,兔子先生就从里头转出来,"垃圾...倒...好了。"他对小唐说。
"谢谢哦阿奇。"小唐拿出一只信封来给阿奇,"阿彦有没有说要带你去他新打工的店?"
阿奇严肃的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我问。
阿奇看看我,"这里...很好!"
"那么三个月里你要做什么呢?"小唐温和的问,"要拿什么生活?"
兔子先生发起脾气来,"不...走!!"
小唐无奈的笑,"恩恩,那么阿奇就好好休息三个月吧,到时候我打电话通知你再来上班。"
"绿色!"阿奇抓住我的手,"绿色...来...做...蛋糕......"
康白羽一拍手,"对呀对呀!!!老师来做蛋糕不就好了!让你们老板付他工钱~~"
小唐很犹豫。"冥王星的蛋糕是很美味的......"
"拜托~我老师做的蛋糕也一样美味啊!!"康白羽笑眯眯的。"不信你试试。"
结果我就由来冥王星吃蛋糕变成来冥王星做蛋糕。小唐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我在厨房里开始和面准备做蛋糕,因为材料有限我只好做了普通的果酱蛋糕,小唐吃了一口后惊讶的看我。"果酱因为是罐装的所以味道没什么特别,可是这个蛋糕口感真的很好!"
"我就说我老师行吧!"康白羽很得意。
"我问一下老板......"
"先维持营业比较好吧!"康白羽十分果断的命令我再多做几样蛋糕,又问小唐要新采购些什么原料。小唐终于点头,然后自行出发去买食材。
"太好了太好了,有事可干了~~"
"难道每天学习不是正事?"我没好气的看着康白羽兴高采烈的模样。
"其实我们也可以开一家蛋糕店呐~~~"
"跟人抢生意啊?"我用厨房现有的材料做葡萄干蛋糕卷和提拉米苏,"我们只是帮忙,结束后我一样当家庭教师,你当好学生。"
"你现在帮忙也有工资的嘛!多好,多一份收入呢。"
"康白羽,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学企业管理?"刚才康白羽分派任务的时候很有架势,搞不好他十分有决策家潜质。
"以后再说,小翔说她想去学画画,又说想去圣马丁学院学设计。"
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尽想学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因为家底殷实,学成后也更有成功的希望,因为他们够钱挥霍,一千件作品里总有三五十件可以算优秀。
"不知道小唐会买什么回来,我觉得老师做的覆盆子蛋糕卷好好吃。"康白羽帮我拿面粉拿果酱,快活得不得了。
到下午两点钟时,我已经准备好十几种点心,点缀上新鲜水果颜色鲜艳的蛋糕摆在玻璃冷柜里十分悦目。小唐笑容满面去拿掉木牌打开门,立刻就有经过的人停下脚步来进店。
"我还在想怎么暂停营业的。"客人说。"啊,今天有不同品种蛋糕?"
另一个女生蹲在冷柜前挑选,"颜色都真好看,选哪个好呢......"
"要不要试试桑葚慕斯?"康白羽围上服务生的围裙笑嘻嘻询问顾客,立刻得到响应。在选择食物上常常举棋不定的女人最喜欢别人诚恳的推荐,尤其是面貌清秀的小男生的推荐。
"今天还有山楂甜汤,很清润,不会太甜。"小唐也跟着推荐。刚才我试着做几道甜汤加入饮品单时小唐特别喜欢这一款,里面除了山楂还加了番茄汁,维生素C含量特别高。
几个客人选好蛋糕和饮品坐下来开始品尝,小唐很紧张的候在桌边问好不好吃,得到肯定答复后长舒一口气,转身对我笑。
我们在店里耽到四点多时,我的手机忽然响,屏幕上显示的是康玄翼的号码。我迟疑了一下才接听。"喂?"
对面安静了几秒才有声音传来。"高老师,你可否回来准备晚饭?"
"你饿了吗?"我惊讶,他最近根本不在家吃晚饭。
康玄翼的声音似乎有点尴尬。"恩。"
"我知道了,我们很快回来。"
"你们?"
"恩,我跟小少爷都在外头。"
康白羽扑过来抢电话,"哥,我带蛋糕给你吃~"
我拿回电话挂断,"康白羽,我们一下午没有做功课,虚度光阴。"
"谁说虚度,我们有帮人做蛋糕啊,多有意义!"
"来,我们回去帮你哥准备晚饭。"
晋微要出国公干,裴洛昨天决定在晋微出差期间住在我家照顾小火龙以及兔子先生,我宽心不少。
兔子先生跟我们一起出门,然后跟我们挥手道别。
"他现在住你家哦?"康白羽问。
"恩。"
"叫他付你房租!"
"康白羽,不要管太多。"
"你不是很需要钱嘛,怎么能让他白住,现在市面房租那么贵,我看新闻说一室一厅普通装修的房子都要一千二以上租金。"
"虽然需要钱,可是应当取之有道,不能乘人之危。"
我们走路回家。以前康白羽很是娇弱,去哪里都要司机随行,最近已经慢慢改过,愿意跟我一起步行,因为这样身体也好了很多。
到家时康紫翎也在,一见我就站起来,"高颜绿,这次这个样本跟彤彤的全相和!"
这冲击实在太大,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张口结舌站在当场。
"怎么样?不要安排时间准备手术?"
"供者、供者会不会翻悔?"我口吃的问。
"我已经确认过,那位小姐是自由职业者,而且曾经学医,她说随时可以接受术前准备,十分配合。"
"我们......可不可以试着用半相合移植法?"
"那个只能是血亲之间用,而且据我所知至今只有一例成功,我们不能冒险。何况你的骨髓相跟彤彤的并没有一半相合。"
我手足冰凉,不知在害怕什么。
"高颜绿你在犹豫什么?无血缘关系的人骨髓全相符合率是十万分之一,你以为是菜市场买大头菜啊随便就能买到?!"康紫翎发火。
我喏喏。
"下周就安排彤彤住院准备,我也会通知那位小姐住院做术前准备,"
捐献骨髓前供者需每日注射一次生长因子,连续4-5天。由于注射了生长因子,供者造血干细胞将大量繁殖,生长因子使骨髓释放出大量造血干细胞进入血液循环中,好适应手术需要。而小火龙则需要接受大剂量的放化疗,除了杀死坏细胞外,连正常细胞也将一并杀死,这样才能完全接受供者的外周血干细胞移植进来。
我看着康紫翎,终于轻轻点头。
"肚子好饿,高颜绿快去准备晚饭,我想吃三文鱼面条,培根芦笋卷,姜丝莴笋,香煎扇贝,还要文蛤豆腐白菜汤。"她一口气报出来,我和康白羽面面相觑,她说得这么流利,一听就知道已经考虑很久。
"现在的莴笋不够嫩。"我说。
"我从大屋带来了最嫩的莴笋,奶奶家有暖房专门种植反季蔬菜。"康紫翎恶狠狠,"刚才又跟小翼一起买了三文鱼和扇贝,文蛤已经去了壳放在冰箱。"
我看看康玄翼,他微微笑着回看我,"加做一道炸土豆肉饼可以么?还想吃洋葱煎鸡腿肉。"
我只好答应着进厨房,康白羽雪上加霜:"我要大煮干丝,还要鱼肉香菇酥饼!"
"你们人生的唯一乐趣就是吃吗?"
三个人对看一眼,"民以食为天啊!"
我在厨房细细切着干丝,一边想着小火龙手术的事。因为买房子,我的存款目前只够手术费用的四分之三,余额可能要向银行贷款。还是说我得将康紫翎送我的生日礼物即刻兑成现金?不知为何,撇开物质因素,我忽然很害怕即将到来的手术。
"三文鱼面条好了没??"康紫翎进来关心食物进度,康玄翼也跟进来。
"要不要帮忙?要帮土豆削皮吗?"康玄翼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我看他一眼,"恩,土豆削皮,然后切块,帮我丢到那个钢精锅。"
康紫翎因为害怕油烟立刻跑了出去,康玄翼则坐在小矮凳上开始削土豆皮。
"削六个就好。"
"恩。"
"我......"
"恩?"
"我可不可以预支三个月薪水?"虽然很丢脸,但我还是说了出来。
康玄翼抬头看我,"为了手术费么?我明天开支票给你,还是说要现金?"
"现金。"现金实在。
康玄翼笑起来,"高颜绿,你根本没有变。"
"才几个月,我何从变起。"我用培根一片片把用开水氽过的芦笋段卷起,用牙签穿好后放进烤箱,设好时间。
"恩。没有变,真好。"康玄翼手脚十分麻利,一会儿就削好六个土豆,然后照我指示切成小块放到锅里加水煮。
我看看他的脸,随即低头继续准备。鸡腿已经拆骨放到腌汁里浸着。莴笋刨了皮切成三角块放进滚水里略焯一下,嫩姜切细丝后用淡盐水过一过,再加作料凉拌。我在平底锅里浇少许橄榄油,然后把吸干水分的扇贝柱放进去略煎,稍微洒上胡椒。
大工程是土豆肉饼、煎鸡腿和鱼肉香菇酥饼,我恨不得多出两只手来帮忙。
"我最喜欢看你做菜,做菜时候你的表情好专心。"康玄翼又说。
咦,有人喜怒无常。
"你会有这种感觉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我对他说。
他也想起那次他说的话来,竟有点赧然。算算看从我生日到现在,我们之间微妙的紧张氛围也不过只持续了一个多月而已。时间这东西很是奇怪,有时候过得飞快有时候过得又极之缓慢。
"我......是不是很幼稚?"康玄翼说。
我用压勺把煮酥的土豆块压成泥,洒一点姜汁和荷兰芹汁,然后拌上适量盐巴和少许黑胡椒,再把肉泥搅拌进去,做成一个个扁圆形饼子,沾上面包粉后投下油锅。
"我是不是很幼稚?"他又问了一次。
"会么?你是统令那么多公司员工的总裁大人,怎么会幼稚。"我盯着油锅里的肉饼慢慢变成金黄色浮上来。
"你看着我。"
"不行啊,不好好看着锅肉饼会炸得太老。"我紧紧关注锅里情况。"做菜这件事,是要全神贯注才行的。"
康玄翼叹了口气,"做什么事都该全神贯注的。包括追求你这件事。"
烤箱叮的一声,继培根卷之后,鱼肉酥饼也烤好了,炸完土豆饼后我只要煎鸡腿就完成今天的任务。锅里还有最后一块土豆饼,我默默看着它变成深黄色,手里的筷子迟迟不动。
"我决定不再半途而废。"
那块土豆饼彻底变成黑色,我关掉炉火。"康少爷,我只是一个普通男人。"
"我这次决定是很慎重作下的,不会轻易更改。"
这个男人绝对有病。我瞪住他,"不要信口开河。要维持诺言是很困难的事情,何况我一点也不乐意听到这样的决定。"
"颜绿。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点点头,"谢谢。"忽然间觉得十分累,我把菜一盘盘端出去,康玄翼跟在我身后。
"各位慢用,我回家一趟。"我扯掉围裙,礼貌的一躬身。康玄翼没有阻拦。
到家时裴洛正在切水果,小火龙窝在沙发里喝红豆汤,兔子先生依然在屋子里还围着围巾,"开着暖气还要围巾?不热么?"我把外套脱下挂好,扯扯兔子先生的围巾。
兔子先生微微笑,嘴角翘起来,"绿色...给的...喜欢...一直...戴着..."
裴洛笑着端水果过来放在茶几,"颜绿,有你喜欢的杨桃,还有蜜瓜。"
有个女人在屋里,忽然就更有家的感觉了。我考虑着是不是应该找个女人结婚,这样康玄翼也许会放弃对我所谓的追求。
"你不要忙东忙西,孕妇不能累到。"我站起来帮她忙。
"不会累啊,只是简单的家事,何况孕妇也得保持适当的运动量才行。"
小火龙喝完红豆汤开始吃烤牛肉丝配柑橘,我皱眉头。"宝宝,这样会发胖。"
"等发胖了再说啦。"
也对,手术前放化疗时什么都吃不下,只能靠点滴维持,现在让她好好吃想吃的又有什么错。
"宝宝,紫翎今天跟我说要准备手术,已经找到骨髓相跟你完全相合的人了。"
小火龙愣了愣,忽然面无人色。
"宝宝,你不高兴么?"我说。
小火龙放下牛肉丝,点点头。
"我也没有想象中高兴,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握住小火龙的手,将脸深深埋进她手掌,闻到我平日最讨厌的柑橘香,却第一次觉得橘子也不是那么讨厌的水果。
"我们有足够的钱做手术吗?"小火龙问。
裴洛轻拍我肩膀,"颜绿,不要担心手术费,我和晋微都薄有积蓄。"
兔子先生离开一会又回来,扯扯我衣服,我抬头,他把一个存折塞到我手里。"给...绿色..."
我打开那个小本子,吓了一跳。以阿奇的工作和年龄来算,他的存款多到让我吃惊,我看着存折上数个零发呆。他是因为从来没有乱用钱的方面吧?是个富有的兔子先生,阿彦根本小看了他。
"阿奇,把这个收好。"我把存折还给兔子先生,"手术费我已经解决了,我顾虑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裴洛奇怪,"颜绿你在犹豫什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骨髓百分百相合率只有十万分之一,说这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也不算夸张。"
裴洛是我医学院师妹,虽然后来没有当医生,可基本功还没有忘记。
"哥,不移植的话我还能活多久?"小火龙弯着嘴角问。
几个月?一年?五年?谁都不知道。
"说起来奇怪,因为时刻准备着迎接死亡,本来已经不怕了,可是现在忽然好不想死哦。"小火龙微微发抖。
"别胡说什么死不死,做完手术一切就好了。"裴洛拧拧小火龙面颊,小火龙又喜笑颜开。
"阿奇你要吃橘子吗?"
兔子先生捏着存折望住我,眼睛那么那么亮。
"阿绿,今天裴姐姐买冥王星的蛋糕回来,吃起来居然跟你做的味道一样哎!"
兔子先生翘起嘴角看看我,又看看小火龙,"绿色...做的......"
小火龙没听明白,疑惑的抬高眉毛。
我大笑。"那些本来就是我做的呀,我明天还要过去帮忙,因为冥王星的老板生病了。"
"感觉上冥王星似乎是我家阿绿开的一样了。"小火龙说。





我开始在冥王星帮忙,为了配合开店时间,每天五点起床,六点到冥王星准备蛋糕,大约用两个多小时左右会准备完成,然后带一点蛋糕回来当康家兄弟的早餐,时间一点都没有耽误。
一周之后,小唐突然面露难色对我说老板决定歇业。
"为什么?"
"因为你太多事了!"阿彦拿着一包东西从杂物间出来,冷冷嘲讽。
"你不是辞职了么?"
"我回来拿东西不行啊?!"阿彦说完从后门离开,离开时大声冷哼。
我看小唐,"真的是因为我太多事了吗?"
"我也不明白。第一次拿你做的蛋糕给老板吃,他没说什么,然后有新品再拿去给他吃后也一直没说什么,直到昨天我带酒酿覆盆子蛋卷给他吃,他吃完后说决定歇业。"
我决定亲自去拜访那位老板,问问他到底那个酒酿覆盆子蛋卷有什么问题。
小唐陪我去医院,我随身带了新做的两样点心。
老板住的是单人特等病房,看来家境不错。我自我介绍。
"我知道,高先生,谢谢你这一周来费心照料。"他淡淡笑,"鄙姓司马,开甜品店是我多年夙愿,我本业是金融,后来因为太喜欢做手工甜品,因此专门到法国进修三年,一出国门立刻觉得大开眼界,从没有见过这样热爱甜品的国家,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种不一样的点心。"
是说我未曾接受专业训练,做出的蛋糕根本无法与他的作品比较,因此不配暂管他的店么?
"吃过你做的蛋糕之后我发现做蛋糕这件事是需要天分的。"司马又说,"我在法国蛋糕学院学习时毕业设计拿到特别金奖,所有人都说从来没有吃过装饰得那么好看又那么好吃的蛋糕。"
他大抵是在说我没天分,我把随身带来的盒子往后放一放,这位司马先生大约是不愿意吃这两样点心,我估计他是每天忍受着吃下我的蛋糕,然后终于到了接受极限而爆发。
"那是什么?"他问。
我正想随便搪塞,小唐已经开口说是今天新做的点心。
"可以给我尝尝吗?"司马开口要求。
我迟疑一下,将盒子递过去。
我面对的是在法国拿过蛋糕金奖的大师傅,不禁有点心虚。
"这是浓浆巧克力弹子,里面是什么酱?"他拿起一颗巧克力来吃下,"恩,有玫瑰花香味,还加了冰酒,你这玫瑰果酱成本不低啊。"
当然,谁舍得用Inniskillin的金牌冰酒来做玫瑰果酱,要不是康玄翼一直嫌家里的这瓶酒口味奇怪,我也不会想到拿它来派这用场。康玄翼说之前因嫌Reif的冰酒过分甜腻而转送一箱给员工派对使用,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这个是水果塔?"司马拿起另一件点心来,船形饼底做得很薄,怕吃的时候掉下太多屑因此将巧克力放在中间一层,再洒上开心果碎末,涂奶油后放上鲜红草莓紫红樱桃黑醋栗黄金猕猴桃以及切成小小五角星形绿色哈密瓜。他咬一口,然后叹气。
"很难吃?"我讪笑。
"我一直都知道做甜品需要想象力,高先生,你是高手,那天我吃酒酿覆盆子卷时就知道。第一次有人用韩国千岁酒来酿覆盆子干。"
"我都是自己瞎做......"
"可是你做的蛋糕跟我做的蛋糕口味风格迥异,这样一来冥王星就变成不是司马的冥王星了,所以我才让小唐歇业。"
啊,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蛋糕屋,推出综合风格甜品......"
我摸摸头,"我只是临时帮忙,要我一直做蛋糕的话我恐怕不能胜任......"
司马微笑,"所以。我是个胆小的人,万一顾客都习惯了你的蛋糕再也不买我帐我岂不哭都来不及。"
"我明白。"
"我也知道我一定还要再去进修,你让我看到蛋糕的想象力可以更高更更高。"
"我祝你早日康复,冥王星不日恢复营业。"
小唐惋惜的看我,我如释重负。
本来就是客串性质,竟意外的得到过高评价,不是不高兴的。
下午我把当天卖剩的点心带回家去,兔子先生吃了很多。
"怎么办,冥王星还是歇业,阿奇这几个月要没事做了。"我摸摸阿奇脑袋。
"要......养花。"
他来我家时带的那两小盆花已经淹死,也许我该带他去买两盆更朴实耐久的。
"明天跟我去康家的花房看看吧,挑几样你想养的花,然后我带你去花鸟市场买。"
兔子先生打了个呵欠,点点头。裴洛坐在沙发上边吃蛋糕边看电视,"彤彤这两天焦虑得很,大概是因为下礼拜就要住院化疗的缘故吧。"
"我到时会请假陪在她身边。"
"真作孽,才一点点大。"裴洛眼睛红起来,大概快要当妈妈的女人心肠都特别软,泪腺都特别松。
我回康家,途中买了草鸡蛋以及鸡翅膀鸡腿,进大门时看见乔乔坐在树丫朝墙外张望。这小姑娘似乎从来不出康家大门,这么年轻,不觉得生活单调么?我觉得她成天都窝在花园里,而且不知道她是否自己弄饭吃。
"乔乔~"我叫她。"在看什么?"
她浅浅笑,"茶花要开了。"她指茶花树上的花骨朵给我看,那些花苞还含得紧紧,连红色花边也未露出,至少要再过两个月才开放。她没有告诉我她在看墙外什么,可是我听见汽车声响,不一会儿康玄翼的车子从大门驶入。
康玄翼在主径下车,穿着长长风衣,脖子上围着我送的围巾,看牢我微笑。"买了什么?"
"鸡蛋鸡翅膀鸡腿。"
"哗,都是鸡。"
"因为我刚学会一道日本菜叫亲子丼。"
"什么洞?"
"不是山洞的洞,是井字中间加一点,就是鸡和鸡蛋做的盖浇饭,因为鸡蛋是鸡下的所以这两样东西是亲子......"我比画着解释,康玄翼笑意越来越深。
"好,我等着吃那个。"
"我明天要带阿奇过来参观花房可以吗?"
康玄翼的脚步停了停,"趁我不在时吧,我不想假装我不讨厌见到他。"
果然很幼稚。
"知道了。"
我进厨房处理食物,将鸡翅拆骨切成小块,找出东北大米淘净后上笼蒸,再用浓汁炖煮鸡块。饭蒸好时鸡块已相当软烂,我把饭加到咕嘟咕嘟的小陶钵里,再淋上刚调好的蛋汁,等蛋汁稍一半凝立即将陶钵离火,在金黄表面上撒少许黑胡椒细盐。
"好香~"康白羽冲进来,脸蛋红扑扑。
"咦?刚才运动过么?"
"不是啊,外面居然有只蝴蝶,我去抓结果没抓到。"康白羽兴致很高。到底是小孩子,居然还会追着蝴蝶跑。
"堂姐跟我说高颜彤很快可以做骨髓移植,老师你是不是很高兴?"康白羽又开口。
冷不及防被触及心事,我茫然抬头。
"你干嘛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康白羽很不满的扁着嘴。
我勉强笑笑。"吃饭了。"
康玄翼大约是听到我们对话,饭桌上一直探询的望我,我笑得都有些疲倦。
为什么找到配型相同的骨髓我不高兴并且犹豫。
因为我怕。
以前同事曾告诉我,她经手的一个病人,移植骨髓后因为突发的排异反应而暴死。亦即:移植的生存几率根本是一半对一半,甚至更少。一旦发生排异,病人将死得更快。
我当真害怕。
是赌一记,赌那一线生机,亦或安分缓慢的死去,tobeornottobe,亘古以来人类均会面临的抉择问题。这次同样事关生死。
我瞪着自己拿筷子的手,它悄悄颤抖着。
那天晚上我睡在康家。可能因为被单新换,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只好数着挂钟滴答声催眠。好不容易睡着,却魇在梦中。
我见到小火龙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毫无生机。康紫翎扑在小火龙床边大哭,我站在一边发呆,泪流成河。在那梦里我时时用潜意识呵斥自己醒来,但那是个无边无尽梦中的梦中的梦。一个梦里醒来便又立即进入另一个梦,每个梦里都是同样场景,小火龙躺在病床,白得跟白纸一样。
我痛哭出声,大声喊着彤彤名字,直到有人将我从床上拉起,捉住我肩膀猛的摇晃。
我终于能睁开眼睛。
康玄翼坐在我床边焦急询问。"你怎么了??"
我崩溃得语无伦次,只是不断说彤彤死了彤彤她死了都是我的过错。
康玄翼出力掌掴我,我一下怔住,捂着半边发烫的面颊呆望他。
他没有开灯,我只看得到黑暗中他发亮的眼睛。
满室寂静。
"怎么了?"他柔声问。
我像在溺水之中突然找到浮木支撑,一下抱住他头颈大哭,哭得几乎噎住。康玄翼先头愣着,后来迟疑的将手环住我肩膀,手掌一下下轻拍我背心。
"别怕,有我在。会没事的。"他这么说。
我想起很久以前,高颜绿还是小小孩,半夜噩梦惊醒,外头又暴风骤雨,屋子断电一片漆黑,于是哭闹起来。那时尚在生尚年轻的母亲端着烛台过来看我,也是这样坐到床边,将小小的我抱进怀里,抚摩我背,说,"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可是母亲毕竟不在了。虽然万般不愿承认,而小火龙也可能突然离开。那面前这一个呢?我想着刚才的梦,害怕起来,把抱住他颈项的双手再收紧些,"一直在吗?"
康玄翼为我的傻问题又愣了愣,然后猛的更抱紧我,紧到我胸腔受压呼吸困难。
"恩,一直在。"
在该瞬间我忽然明了,其实我一早爱上这个男人。
我不要告诉他知道。
高颜绿是胆小鬼。
我挂着老大两个黑眼圈接兔子先生到康家花房。乔乔不在,我径直带阿奇去盆栽区,他蹲下来看了半天花花草草,最后指指那盆建兰。
"喜欢这个么?那我们去市场找。"我拉他站起,拍拍他膝头泥土。
兔子先生固执的摇头,"要......这个......"
"只想要这一盆??"我没辙。"不行啊,这个是别人很重要的花哦。"
兔子先生垂头丧气瞧着地上。每次见他这样子我就于心不忍。拉拉他手,"来,咱们去花鸟市场找找,说不定有一样的。"
兔子先生听话的跟我走,但恋恋不舍。不知道那盆连花苞都没有的不起眼植物是哪一点对了他胃口,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头。
我停下脚步,兔子先生可怜巴巴看着我。
我投降。
"晚上,晚上好么?我帮你问问看这盆花的主人,说不定他愿意忍痛割爱。"
"......割?"
兔子先生露出怕痛的表情来,我失笑。
"不是用刀割,是把这盆花让给你呀。我帮你问问看。"
兔子先生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接着突然顿住,警惕的竖起耳朵。
"怎么了?"
兔子先生又放松下来摇摇头。
"走吧,带你去厨房找好吃的。"
阿奇听到好吃的立刻很快乐的紧跟我身侧。这也是小孩子天性。
当天晚上康玄翼回来得很早,说要吃咖喱,我急急忙忙找出冰箱里所有相应材料来动手。
"要吃咖喱为什么不早说,至少得炖三个小时才够味的。"我忍不住埋怨。康玄翼只是笑嘻嘻,将买回家的水果放到桌上,随后拉过四脚矮凳坐旁边看我忙碌。
我一直思索该怎样对他开口要那盆兰花,但自觉他绝无可能出让。那样有纪念意义的植物,换作是我我也不肯相让。但兔子先生动物本能敏锐,随便拿盆假的去一定会被揭穿,我不想骗子。不如试试向康玄翼讨要,如不果再向阿奇解释。
咖喱香气渐渐弥漫整间厨房,康白羽走进厨房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在主屋有人欺负你?"我随口问。想也知道不可能。
康白羽愤愤,"小耿开车从来不超速的,偏偏有人挤我们车子硬跟着,小耿只好开快车,差点撞到路人。"
康玄翼挑一挑眉毛。"什么车?车牌记得么?"
康白羽很得意的扬下巴,"去年出的白色宝马,车牌是XXXXXX。"
康玄翼走出去打电话,大概是叫人调查。这就是有钱人的悲哀。
"从明天起你要去主屋就叫我,我跟你一起。"我说。
康白羽大声说好。
他还只是小孩子,如有歹徒起了坏心想绑架他实在是易如反掌,我是他老师,有保护他的义务。
"老师你不用怕,这不是第一次。"康白羽说,"之前也有过几次的,不过都被哥哥解决了,这次应该也一样,放心吧。"
原来他已经有类似经历,忍不住对他更生怜悯。有钱人家的小孩又有什么可羡慕,付出代价说不定更惨重。
饭后我整理讲义,顺便检查康白羽课堂笔记,对目前功课进度很满意。康白羽一忽就喊困了,洗完澡早早爬上床,让我念王子与贫儿给他听。我只念了一小段他就睡着了,睡着的样子像个洋娃娃。我替他掖好被子,蹑手蹑脚离开。
途经康玄翼房间,我考虑一下,敲门,想提兰花的事。谁知门应手而开,康玄翼刚沐浴完毕,原本背对着门在用毛巾擦头发,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他什么也没穿,我不知为何大窘,喃喃说着对不起边掩上门。
我站在门口呆了三秒,刚才惊鸿一瞥,我已经看到康玄翼倒V字形上身,宽肩细腰长腿,结实臀部。没想到布料之下他竟有很好的肌肉。
我举步,同时间门开了,康玄翼一把拽住我手腕带进房去。
"看见了?"康玄翼笑得恶劣,刘海滴着水覆住额头,衬衫随便套在身上,衣襟大敞,全身都蒸发着热水浴后的暖湿水汽。
我支吾以对,他硬是捉着我下巴要我看他眼睛。
"那个,晚了,我正准备回房休息......"
他点点头,我松一口气,谁知下一秒他凑上前来,不轻不重吻上我嘴唇。
我彻底呆住。
他迫我张开口,舌头抵住我的,我闻到他口腔里牙膏留下的清香以及淡淡烟草味。不是讨厌的味道。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深吻,一时间乱了方寸,手足发软。
他离开我嘴唇,轻轻啃噬我下巴及喉结,有暖流微妙的自我体内升起,我勉力抬手抵住他肩膀。"那个......"
"哪个?"
"不行......"我说。
"哪里不行?"康玄翼故作疑惑,"这里还是这里?"他扬手脱下刚穿上不久的衬衣。
我以前从没想到自己会看男人的身体看到呼吸困难。但康玄翼的身体无论站在男人立场或者女人立场来看,无疑都是美的。适度的肌肉,紧致的轮廓,他完全可以去当素描模特。
我局促的悄悄往后退,靠上墙壁,手在身后寻找门把手。康玄翼叹了口气走过来,手伸到我背后按了一下,我听到门落锁的声音。
康玄翼说,高颜绿,你是逼我强奸你。
我真的开始害怕,因为我看到他眼睛里写满赤裸裸的欲望。
他上前一步,我已经退无可退,背脊紧贴墙壁。他将我困在双臂之间,再度吻我。
在几天之前我一定会攻击反抗,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便只是惶惑。我不讨厌他的吻,因为温柔到不能再温柔。我想,这个男人,他大概真的爱我。
因为我没有明确的拒绝,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我知道只要我喊停,他一定会住手,可是我没有。剑拔弩张之际他很担心的问我是不是初次,我承认,他犹豫一下后和我换了位置。那一刻我当真惊讶至极,他笑着安慰我说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并且主动引导接下去的事情。理论学一千次也只是理论,实践靠的可不是纸上谈兵,所以我一定弄疼了他,因为我笨拙无比。
事后我躺在床上发呆,大脑一片混乱。康玄翼头一回显得那么疲倦,但只是笑,他说,瞧,你也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我以前从不躺在别人下面。
他坦然说出口,因此什么听起来都很正常,毫不觉猥亵。
我想,这个男人是真爱我吧。不然怎么肯这么做。
"你本来是为什么过来?"康玄翼伸长手臂揽住我腰,脸埋在我上腹,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来目的。
"那个......阿奇来看过花房,想要那盆建兰......"我老实回答。
他抬头横我一眼,十分不满意,但重新枕住我腹部时却说,"让他拿去好了。"
我吃了一惊。"真的?"
"恩。"
他点头,头发在我皮肤上滑动,痒痒的。
我一下子感觉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呐,你知道么?"我说。
"什么?"
"骨髓移植之后GVHD发生率是60%。"
"什么是GVHD......"
"移植物抗宿主反应,一般人说的排异。"
"唔......所以?"
"所以即使做完移植,小火龙也只有40%生存概率。并且一旦排异发生,很可能就此不治。"
康玄翼伸出手来握我手掌,狠狠用力。"不要怕,不赌怎么知道。"
"这是生命,不是掷骰子。"我有些生气的挣脱他手。
"那么问问小火龙,我相信她足够勇敢。"
我惶恐。
"因为她有这么坚强的哥哥。"
我苦笑。"我才没有那么坚强。"
"那么......"康玄翼坐起来点一支烟,而后回头,微笑着看我。"还有这么坚强的我。"
我深深被他迷惑。
他熟睡之后我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后了一整夜的呆。
翌日清早康玄翼醒得很迟。我趁这段时间把兰花送回家,顺便买好当天食材。虽然是初冬,但花园暖房里丹桂正开,我摘一点新鲜花蕾预备做甜品。走出暖房时看见康玄翼站在小径上微笑望我,我窘迫的点点头算是招呼,打算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拉住我手腕,亲吻我嘴角。我闻见熟悉的牙膏清香。
我说,那个,我想了想,昨天晚上的事,我们还是都忘掉比较好。
康玄翼气息滞了滞,眼神受伤。
"这么痛,你叫我怎么忘得了。"
听到这一句我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
"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他又问。
我沉默。
"还是说你觉得不该与我发生关系?"
我更加无言以对。
康玄翼看牢我说,绿,你莫天真,成人的世界里必有性。
"那......就只是性好了......"我说。
从见到今天早上的太阳开始,我就一直在后悔头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你是说昨天晚上你只是一时发情,对象换了谁都可以吗?昨天的事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康玄翼发怒了,"不要拿这种无稽之谈来搪塞我,我不相信!"
我是别扭的人,我没有自信能让他永远爱我,趁更深的爱上他之前我得先逃跑才行,不然,万一我也像以前爱他的那些人一样怎么办?
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自杀事件带来的阴影有多深。
我终于可以直率的分析自己。
"我原本以为,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他说。
这句话听得我心揪起来。
要不是康玄翼,我不会有勇气在电话里跟小火龙谈生死。我告诉她手术的利弊以及成功几率,我问她要不要做手术。这是她自己的生命,我们谁也无权为她决定下一步。
电话那头静默半天,我想象得出小火龙仰天发呆的神情。
后来她说,阿绿,我们赌赌看





小火龙终于住进病房开始化疗。康紫翎格外谨慎,特意为她申请化疗时就入住无菌层流室。住那地方就像坐牢,家属等闲不得入内,食物也只能吃医院准备的。我每次只能穿着隔离服从玻璃窗外朝小火龙挥手,然后看那孩子苍白着小脸给我大朵微笑。
另一间单人病房内住着的是供髓者。我生怕她变卦,因此又亲自与她面谈。面谈后我放下心来。那位田姓女子十分开朗,心态又十分端正。那是她接受生长因子注射的第二天,她说:"当我得知我的骨髓能救活一人时,简直喜不自胜。以我性格不可能有大作为,这件事将成为我人生唯一建树,我绝不会临阵脱逃。"  
要怎样的勇气与觉悟才会心甘情愿与陌生人分享生命呢?我深深感动。
不论是田小姐或是小火龙又或者是康紫翎,这些女性都勇敢果决。
这一次虽是赌孤注,但我想我们不会输。
但我开始害怕呆在康家。
康玄翼总是坐在我身侧定定望我,眼神纠结哀伤。我从没见人这样,几乎招架不住。
他偶尔会小声问我,颜绿,你曾经有一点点喜欢我么。
我总是果断摇头。
康白羽因为看不过眼,在课堂上总是大声抗议,我只装听不见。
我后来想想,自己这做法是否可以称为始乱终弃。
小火龙化疗的最后一天,我在医院门口的报亭里看到日报财经版用小小篇幅登了结婚报道,说地产大亨续弦,照片上的新娘我认得出,那女人憔悴但骄傲的笑着,脊背挺得笔直,左手腕环着美丽的杜鹃手花。我在想那手花下面的伤痕是怎样的惨不忍睹。我衷心希望陆佩筠幸福。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在饭桌上提起这事,康氏兄弟茫然对视一眼,过了半晌,康玄翼啊的一声想起来。"是她啊。"
我悲哀。
原来他早就忘却她。
"康玄翼,听说你读大学时就考虑过结婚。"我说。
康玄翼一愣,随即转头瞪康白羽,康白羽立刻举手说吃完了,灰溜溜的逃回房间去。
"为什么后来没有结婚呢?"我继续问。
他抿紧薄唇缄默。
"啊,当我没问过......"
但康玄翼忽然开口:"那时我深深爱她。"  
我听到这句竟觉得心酸。一半是我不想否认的嫉妒,一半是为着康玄翼那神情。
"老掉牙情节。"康玄翼又说。"那时我多年轻,刚20岁,跟她手拉手发誓要一起学成回来,拓展康氏规模,将翔翎酒店连锁化,开到世界各国。"
"我说20岁结婚一点也不早,结婚后我们更可以同心协力携手工作。她当时还笑着说一旦有了孩子她就不再工作,专心在我身后做好贤内助。"
"结果她的确有了孩子,却不是跟我。后母过世,我回国治丧,短短一个月而已。返校后我亲眼看她跟他同进同出,手指相交。那是我回大学后见到的第一个场景。连母亲去世时我都没那么痛不欲生。"
"但我爱她,我试图挽回,我恳求她回到我身边。她跪在我面前说她无法与我结婚,因为她有了那人的小孩。我说我不在乎,可是她最后一句话实在致命。"康玄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黝暗。"她说,她不可能再接受他以外的人,因为,她爱上他。"
啊......
"我跟她高中起就认识,整整7年感情,敌不过短短一个月。"
"那,后来?"
"后来她死了。"康玄翼脸色疲倦至极,"因为那男人承认并不是爱她,只是贪图新鲜,并且要求她流产,隔天就带着新认识的女人在学校进出。她就从学院顶楼跳下来自杀了。"
"颜绿,你知道么,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可内容是‘我要死在他面前,让他一辈子记得我'。"
"我听了她的话后发疯一样去找她,想阻止,可只来得及看到一具尸体。"
康玄翼伏在桌上,声音低沉。"那时候我望着她的尸体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再恋爱了。"
我知道他一定哭了,因为他音调哽咽,我忍不住将手轻轻放到他肩上,他缓缓抬头,用湿漉漉的黑眼睛看我。
"直到我看到你。然后忽然觉得,我又可以爱了。"
我的心猛地缩紧。
康玄翼说,颜绿,你对我真的没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喜欢么?

翌日康玄翼开车送我去医院。该日有小火龙的手术安排。康紫翎一早就打电话给我说她整晚睡不着。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进行移植手术的是康紫翎费劲周折找到的专家,移植成功率是百分之八十五。但即使是这样的专家,术前谈话时也恳切的告诉我没有万全无险的手术,他所能做的就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以最专业的素质避免操作失误,而我能做的就是祈祷那百分之十五的失败率不要作用在小火龙身上。
麻醉师是倪一辉,就是在我那起医疗事故中持有关键证词的那一位。他当年最终作了伪证,跟那帮人一起把我和另一个主任赶出了医院。他进手术室前看到了我,呆楞一会,我朝他深深低头。
"我家彤彤拜托你了。"
我自己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惶惑与哀求。我知道他的技术是该院麻醉科最好的,我也知道他必定会全力以赴,因为他一定曾受良心谴责。
倪一辉微微点头。然后对我说,高医生,对不起。
我已经不怪他,不怪任何人。人活在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我现在只求能让彤彤平安。
康玄翼坐在我身畔。手术室红灯亮起时,他紧紧握住我手。我没有挣扎。我倦极,并且恐惧。
"你说,会不会......"我忽然开口。
"不会。"康玄翼毅然打断我,放开我手轻轻揽我靠在他肩头。"不会。"
手术室外的长廊格外宁静,我听得到自己呼吸,还有康玄翼心跳。我本该是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场等待,但这时竟有人在我身边。我从没想过自己身为一个男人会有依赖另一个男人的一天。
这依赖感觉并不坏。
我悄悄伸出手覆在他空着的那只手上。他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的揽住我。
我后来睡着了,并且做梦。
我梦见自己18岁时场景,那时母亲新死,父亲即时续弦,小火龙成日哭泣,我不但要应付学业,回家还要看父亲及后母脸色,晚上又要哄妹妹入睡。小火龙那时才多大,只知道冲我喃喃说哥哥你去把妈妈找回来。
在梦里我便拉着她手出门去,说,我们去找妈妈。
可是外面风那么大,天又那么黑,一不小心小火龙就走丢,我站在旷野无限凄惶,想,为什么我已经失去母亲,又失去妹妹。我大声呼唤彤彤名字,一边跌跌撞撞朝前没命狂奔,直到有人声出现。那声音说,颜绿,你别慌,彤彤在这里。我顺声音看去,满天乌云一下散开,阳光里站着一个男人,牵着小火龙手。我凝神望他面容,过一会眼前图象渐渐清晰,原来那是康玄翼。
康玄翼说,彤彤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我因为他这一句而惊醒。睁开眼睛时面前站着康紫翎,绿色手术衣帽都未换下,口罩挂在一边耳朵,十分损毁形象,但她对我大大微笑。
"手术很成功。彤彤已经被送往ICU加护床位,从今天起我会和其他医护24小时彻夜守护她。"
我忽然虚脱。
有金色阳光从西窗射进来,走廊一片温暖。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问。
"下午三点三十分。"康玄翼说。
我回头看他,心便渐渐软了。
"她会没事对不对?"我问他。
康玄翼柔声答是,重重点头。
"啊,那位田小姐呢?"我想起另一位受难者。
"也已经送进加护病房,她精神尚佳。"康紫翎笑,"颜绿,你是不是打算以身相许?"
康玄翼白他堂姐一眼,拉我手握住。"什么报答都可以,就是这一条不准。"
"真奇怪,颜绿都没说话你抢答什么。"康紫翎笑得促狭,"颜绿,你是否觉得那位田小姐品貌俱佳?"
我认真想一想,"恩,确实算是美人,最难得是心美。"
"瞧~"康紫翎对康玄翼抬一抬下巴,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康玄翼立刻抗议康紫翎的惟恐天下不乱。"康紫翎!"他还要再说,但怀中电话响起,他接听,面色突然凝重。
"怎么?"我询问。
"公司有事......"
康紫翎很不满。"只要不是事关倒闭你大可明天再理,何况讨厌鬼今天在大屋,你大可多陪颜绿一会。"
康玄翼犹豫一下,"是小耿打来电话,他带小羽出行时遇人伏击,四辆私车拦截他们,目标明确指向小羽。"
"那么他没事么??"我急问。
"小耿奋力阻拦,但对方人数众多,等他得以脱身时小羽已经不见。"
"什么?还不快报警!!!"康紫翎失色。
"报警怎么成,万一绑匪撕票岂不万劫不复。"康玄翼眉头紧蹙。
"啊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康紫翎转眼乱成一团。
康玄翼叹气。"所以我刚才才不想说。你看你多六神无主。"
"这不是第一次了?"
"但却是被对方得手的第一次。"康玄翼苦笑。"现在惟有先静待对方主动联络,我得回去查看现场。"
康紫翎也冷静下来,"最要紧是即时准备现金。我去找何晋微。"
"找他有什么用?"我一呆。
"傻颜绿,律师黑白两道都有人,找他才是正理。"康紫翎连衣服也不换,直奔电话处。
我只好忐忑着陪康玄翼去取车。
医院停车场与住院区地下相连,我领康玄翼从地下通道走至停车场,途中经过太平间,十数名家属聚成一小群哀哀哭泣。这等场面我以前是见惯了的,但现在竟觉得不忍目睹,心情突然凄徨起来。康玄翼看一看我,拉住我手大步离开。
康玄翼的车停在最边上,他拿出遥控钥匙解除门锁,接着突然一怔。
"我们出去叫车。"
我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走,一边问他为什么。
"有人动过我车。"
"可是门锁好好的......"
"我从前也试过从门锁毫无异样的车里逃生。"康玄翼面色严峻,"那次一发动车子油箱即刻爆炸,如不是我反应快你现在也见不到我。"
听了这句,我背上隐隐出汗。
从停车场斜坡爬到地面,康玄翼扬手叫车,一辆计程车停到路口,我先走到车边正要开车门,突然被人猛推一把。猝不及防,我摔在地上,惊愕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辆黑色车子撞上他后背,他整个人向前扑到计程车上,车顶立刻染上鲜血。我跟着扑过去,接住他软倒身体,他抬眼看我,笑一笑,用口型说"没事",但血从他嘴角源源涌出,我耳朵嗡的一下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拼命压制心慌,勉力抬头大喊。"有没有担架!!!!"
计程车司机和其他人纷纷聚上来,急诊的护士和医生也陆续赶到,我跟在担架旁走,眼睛里只看得到鲜红颜色。
康玄翼一定已经陷入昏迷,但他右手忽然轻轻覆住我扶住担架的左手,那只手冰凉彻骨。
"高颜绿你没事吧?"有人忧心忡忡问我。我茫然看向对方,认出是急诊主任贺敏。
我张了张口,"他会不会死?"
这是大失医生质素的一个问句,但我情不自禁问了出来。
贺敏把我手从担架上拉开,强按住我肩膀让我坐到长椅上。
"颜绿你冷静些,总之先输血,我们会尽力抢救。"
我静了静,又忍不住发问:"他会不会死?"
贺敏用力拍一下我肩膀。"高颜绿!你像个医生的样子好不好?!"
我呆呆看着护士们熟练的动作:心电监护,擦拭鲜血,给氧,采集血标本,输液,输血浆......
拍X光的检查完毕后是腹部超声检查,做检查的茶莹刚将探头搭上康玄翼皮肤便立刻啊了一声。"腹腔大量积液。"
贺敏立刻吩咐通知手术室准备。
"一定要动手术。" 茶莹说道。"脾脏破裂,肝脏周围也有积液,很危险。"
我颓然将脸埋进双手,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颤抖。手指上还沾染着康玄翼的血,淡淡腥味几乎要将我吞没。我隐约听见门外计程车司机在向警察复述事故场景。
"......是......我从车里看见一辆黑色车子冲过来......不,是他旁边那人......是,他为救他上前推开他......"
我忍不住落泪。
贺敏说大男人哭什么哭,说着拉我跟去手术室。我又一次等在手术室门外,这感觉十分糟糕。
过得大约半个多小时,倪一辉突然出现,"高颜绿,进来换衣服。"
我愕然望他,他说从没见过这种情形,麻醉完毕开始切皮后病人居然开口说要换医生。
"他说,要高颜绿帮他手术。"
"怎么会......"
"告诉他你已经不在本院注册不能动手术他也不听,哄他说已经换了高颜绿在做手术结果他说‘他不在这里,我知道'。"倪一辉说,"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时贺敏吓得手术刀也掉了。"
我没有答话,但却不由自主开始换手术服,跟着倪一辉进手术室时,正听见康玄翼十分清晰的问着高颜绿在哪里。
贺敏焦急的让护士开大补液速度,我看一眼监护仪,上面显示心律呼吸都紊乱,手术根本无法进行。看见我出现,贺敏松弛下来,"我一把年纪又有心脏病,实在经不起他这样折腾......高颜绿,来换手。"
在听到我答好的瞬间,康玄翼静默下来,监护仪数据同时恢复正常。
"没见过这样的。"倪一辉说。"虽然闭着眼睛但一直在出声说话。"
"麻醉没上足?"
"麻醉绝对到位了,深浅感觉都已经消失,我也试着加量,但他照样开口。麻醉已经用到极量,再加就要出事了。"
贺敏一直在做止血动作,吸出的腹腔积血经过仪器净化再收集起来回输。我检查康玄翼腹腔,
万幸脾脏并没有破裂到糟糕,即刻动手修补。小肠也有损伤,只能切掉一段,吸收营养大概会产生些许小问题,不过没关系,我会给他食补回来。肝脏周围虽然有积液,但包膜没有任何损伤,根据刚才的超声检查来看肝脏内部也暂时没有异常。最幸运是连骨折也没有。
他会活下来。
手术中我停下来唤康玄翼名字,但他没有回应。
"我从前听导师说过有人手术时虽然全身麻醉但居然还有意识,一直大声说话。"贺敏说。"今天终于亲眼见到。"
我看看贺敏,"我这样算不算非法行医?"
"有多非法?"贺敏笑,"倪一辉麻醉,孙亭亭做器械护士,我主刀,一助和二助是本周末要离院的实习生--哪儿非法?"
旁边的一助和孙亭亭相视一笑。
"高颜绿,你不做医生真是可惜。"贺敏说。"考虑一下吧,我介绍你去做童海瑞的研究生。我知道你离职是怎么回事,我会帮你解释。"
我苦笑。
手术终于进入尾声,缝合之前,我看看康玄翼的脸,不知是否因为在麻醉中的缘故,表情格外安然,对男人来说过长的眼睫毛覆住下眼睑皮肤,小扇子似的,那模样看来像天真小孩,我忽然一阵心酸。
我喜欢他。
是的,我喜欢他。

康玄翼当晚留观,我电话裴洛烦她照顾小火龙,再电话康紫翎告诉她康玄翼情况,康紫翎急得哭出来,一边絮絮说着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不能让小翔知道,一边让苏若过来看护。
我回去帮康玄翼收拾换洗衣物,司机小耿、何晋微、岑砚青和康紫翎都在康家,但奇怪的是绑匪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过。
"会不会纯粹报复,已经直接把小羽给杀了?"康紫翎眼睛通红,紧紧偎在岑砚青身旁。
"因为车牌被遮住了,所以几乎无从着手。小耿说的几个人也毫无特征。"晋微沉着脸,"但我已经托人尽力去查。12小时后再无消息即刻报警。"
"小羽的手机一直关机。"康紫翎又哭。
岑砚青一边揽紧她,一边说"我还以为你讨厌他到极点。"
"他是讨厌嘛!!可是毕竟是我弟弟,我当然关心......"
晋微又打了几个电话,脸色更沉。
"这桩案子手法老练,绝对是道上人做的,但偏偏什么都查不出来。" 晋微略微焦躁,"河边山头也都找过,连垃圾堆都让他们去翻过了......"
"河边山头??"我愣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不寒而栗。
"并且今天康玄翼的车祸也是意外,那人的目标是你。"  
晋微说。"这事太奇怪,为什么会冲你来?就算是因为当年医院的事对你抱恨在心,也没到杀人泄愤这地步啊。"
康紫翎说,也许就是冲着小翼身边人来的。"因为恨小翼所以要他痛苦。"
晋微与砚青面面相觑,"陆佩筠??"
"那女人不会那么做的。"我说。
门外突然传来巨大声响,我们吓了一跳,砚青正要去查看,晋微摇头阻止,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把手枪。我再次吓到。
"做律师难免与人结怨,因此有朋友帮我备了一把防身。"  
晋微拉开保险,走到客厅门口,康紫翎在里间打开廊下电灯,是阿奇站在外面,皱着眉头看着地下一堆瓦片。
"阿奇?"
阿奇不知所措的看看我。"......花盆......"他手里捧着一丛绿色植物,裹着根部的泥团把他手弄得黑黑一片。
晋微没有收起手枪。"怎么了?"
阿奇看了看手枪,并没有任何好奇或是惊慌的神色,只是跑到我身边断断续续说他把兰花分了盆,所以手里这个是要拿来还给原来主人的。
晋微仍有疑虑,我拉起兔子先生的手来。"来,我带你去花园找乔乔。"
"颜绿,现在四处都有危险,不要随意走动。"
"......危险......"阿奇说,"......不怕......我保护......绿色......"
康紫翎将整个庭院外面的灯都点亮,园子里像白昼一般。
我清理掉花盆碎片,跟阿奇一起走向花房。花房里没有亮灯,乔乔不在外面,我有些奇怪,喊了几声后也没人应答。
会不会连乔乔也已遭不测?
我浑身冰凉的呆立在花房门口,阿奇却已经找到空花盆,并且将兰花重新栽下去。
"绿色?"
阿奇望着我,有点疑惑。
"怎么了?"
阿奇没再说话,只是侧耳倾听。我也凝神细听,但却什么也听不到。阿奇忽然跳起来,朝花房跑去,我下意识的跟进花房。花房的有色玻璃十分厚,因此里面光线微弱,但对阿奇却似乎并无妨碍,他的眼睛发着光,像年轻凶猛的肉食兽一般四下搜寻。
"怎么了?阿奇你在找什么?"
他终于停住,在花房一角蹲下来,轻轻敲打地面。我找不到电灯开关,只好摸索着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怎么了?"
阿奇脱掉了外套,将那块地面上的盆栽都移开,再将覆盖地面的一小块泡沫塑料拿走,接着抓住什么往上一提,便有一股恶臭夹杂着药草味道从地下传出来,接着就听见有人边抽泣边小声呼救。
"康白羽???"我失声大喊。
哭声停了。
"老师老师老师快来救我!!!!!!!!!!!!!"
康白羽用吓坏了的声音高声喊我。
"你没事么??"我又是震惊又是欢喜,"没受伤么?"
"没有没有,下面好黑,我好饿......"
地下入口处一片漆黑,我还在想法如何照明,阿奇已经先走了下去。
"......台阶......"他说着回身扶我。
我们摸黑走下去,脚下高高低低也不知是些什么,我还在辨别康白羽声音的方位,阿奇已经告诉我说那小孩被绳子捆着。
我像个瞎子一样呆站不动,阿奇去解开康白羽身上绳索,我这才想起要通知晋微他们。这时只听到头顶一声巨响。
"......门。"阿奇说。
周围一下亮了起来,我看见乔乔坐在角落一张高脚花架上,轻轻荡着小腿。
阿奇也吃了一惊。"......刚才......那里......没有......"
这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四壁还算干净,空气也尚干燥,但气味非常难闻。地上四下散布着毛茸茸的东西,定睛看才发现居然是动物干尸。
"乔乔?"我看着乔乔,后者表情与平时无异,眼神却稍稍有点悲哀。
"真可惜。"她说。"我本想让他亲眼看着你死的。"
说完这一句后,室内再次陷入黑暗。



十一

康白羽怯怯的问,我们会死吗?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突然窒住了,喉头呕呕作声。我浑身寒毛倒竖,因为我感觉到有陌生人接近身边。阿奇低低吼起来,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有条索样的东西在我颈部扫过,随即听到搏斗的声音。我醒悟过来,那是绳子。这时候有人长声惨叫,那不是阿奇也不是康白羽。
"快帮忙......"有人含糊的说。接着搏斗的声音更响,中间夹杂着康白羽剧烈的咳嗽。
"康白羽??阿奇??没事么??"我焦虑的发问,然后感觉到颈项被绳子紧紧勒住。我在漆黑的室内瞪大眼睛努力分辨周围景物,一边卡住绳索奋力挣扎。
有人扑了过来,片刻后我颈项上的绳子松了,有温热的液体溅到我面颊。我双脚一软跪到地上,双手撑地却摸到毛茸茸一团,立刻反射性缩回手。
又有人惨叫,并且有人从我身边奔过,撞到我肩膀。之后有光出现。原来这地下室的另一头还有出口,光就是从那里过来。我看到三个人从那通道里跌跌撞撞冲出去,此时外面传来警车鸣叫。
"颜绿?!""颜绿!!!""颜绿--"
外面有人一迭声叫我名字,我开口回答,喉咙却嘶哑得发不出声音来。
室内大亮起来,我看清有人掩着脖子在地上哀号,康白羽缩在角落满脸都是眼泪,阿奇一嘴鲜血,眼睛雪亮雪亮。
"阿奇你没事么?"我哑着嗓子问,阿奇天真的摇头。"哪儿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放心吧,不是他的血。"岑砚青检查了地上的那人后长吁一口气。"他咬了这家伙。"
的确,那人捂着脖子,血从指缝汩汩流出。
"虽然是坏蛋,可还是得救他。医生真悲哀。"岑砚青又说。
我们回到地面,法医在地下室内采证,兔子先生伸出手来轻轻摸摸我脖颈。"......痛......"
我看着康紫翎抱住康白羽安慰,康白羽脖子上有触目惊心的青紫勒痕,我的应该也一样。难怪阿奇要这么说。
"阿奇没受伤么?"我有点担心的上下审视,阿奇指了指背后,我让他背过身去,发现一道长长伤口。
"怎么回事??他们有刀??"
阿奇点点头。"......不可以......欺负......绿色......"
是为了救我吧。
兔子先生安慰我说,"......不痛......"
我百感交集。
逃出去的四个人都被警察抓住且带回审问。康紫翎一直愕然的说着没想到居然是乔乔。
"但是到处都没有找见她,应该是逃走了。"晋微紧皱眉头。
"但,为什么??"砚青迷惑不已。
"她走之前说,可惜,本想让康玄翼亲眼看我死。"
康紫翎打了个寒战。"我看到那里的尸体了,都是小翼从前养的小狗小猫小兔子......"
"为什么???"我不解,"难道她也曾经被康玄翼始乱终弃??"
"怎么可能!!"
"难道是因爱生恨?"
"不会。乔乔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已经来了。她比我大十多岁。"康紫翎说。
我吃了一惊,我完全想象不出乔乔居然年长我许多,她看来完全似少女。
"她很依赖我婶婶是真的。"
是怎么样浓烈的恨才会让她想要杀死康玄翼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无论如何,暂时算是安全了。"康紫翎总结。
兔子先生已经清洗干净,摸了摸背上的绷带,打个呵欠。
真的安全了么?
我的心脏依然激烈跳动,莫名不安弥散全身。
天亮之际,警察终于将花房之下的地室清理完毕。据康白羽和康紫翎所知,这地下室并非设计师附带,应当是乔乔私下完成。地下室另有一扇门,从那门里走出去是甬道,不止通到康家围墙外,还一直延伸至三公里外的人工湖边。人工湖边是茂密竹林,从那里逃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好缜密的计划......"康紫翎额角微微冒汗。"我们从来没对她提起警觉......"
但这显然是处心积虑的行为。这么天真无害貌的乔乔其实一直在伺机谋害康家相关人员,我一面后怕,一面对她动机产生深深疑问。
晋微说警方在地下室里除了清出动物干尸外还找到许多干燥防腐的药草包,难怪我们进入之前闻到刺鼻药味。据说那些动物都像是饥饿至死,我更觉毛骨悚然。
我问阿奇他怎么会知道那下面有通道,他指指耳朵。"......听到......哭......救命......"
康白羽连连点头,说他的确边哭边呼救。
好厉害的兔子先生,不止眼睛会说话,耳朵还雷达般机敏。
警方与晋微商谈后决定派一队警员在康家外围守护,我稍稍定下神后立刻上楼换好衣服。
"你要去哪里?"康紫翎惊弓之鸟一般拉住我手臂。
"我要去医院看小火龙。"
康紫翎松了口气,想了想,说她也要去。阿奇扯我衣袖,说也要去。我只好让晋微与砚青留守,与他们一起去医院。
坐上计程车后,阿奇将头偎在我肩膀,轻轻打个呵欠。我偏头看时,他已经熟睡。
"真羡慕。"康紫翎从后视镜里看我们。"他活得真单纯。"
是。天然纯粹的兔子先生,有自己的小小世界,并且肯誓死保护我。他将来一定会得幸福。
到医院是早餐放饭时间,病区内弥散淡淡米粥香气,兔子先生睡眼惺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耸耸鼻子说好香。康紫翎带我们换好隔离服后进小火龙所在的监护病室。小火龙已经醒来,护士正帮她换点滴,小家伙精神很不错,见到我们便笑得鲜花一样。
"会不会觉得闷?"康紫翎温柔的摸摸她头。
"不会,裴姐姐一直读故事给我听,直到我睡着。"
提到裴洛时她正好捧着粥进来,挺着老大肚子,我深觉过意不去,赶忙接过粥来。"辛苦了,我又欠你和晋微一笔。"
裴洛笑嘻嘻,一手托着后腰一手轻抚腹部。"什么欠不欠,咱们是什么交情?"
阿奇忽然又扯扯我衣袖。
"怎么?"我回头问他。
"......奇怪......味道......"兔子先生困惑的侧着脑袋。
"不是奇怪的味道,是粥的香味~"康紫翎舀一勺粥吹凉,送到小火龙嘴边。
我拉阿奇在沙发坐下,微笑看小火龙一口口把粥吃下。
"多多吃,快快好......"康紫翎喃喃念着,叫人忍俊不禁。
裴洛在我身边坐定,双手依然捧住腹部,神情慈蔼,果然怀孕中的女人全身都笼罩着光环。
"高颜绿,你不如还是回去做医生。"裴洛说,"这一刻我觉得医生好伟大。"
我眼前浮现康玄翼术后睡颜。的确,医生不是人人都伟大,我一己之力也无法改变丑恶现状,但,至少可以帮助到别人。
"饱了么?"小火龙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康紫翎体贴的停下来询问。
"再吃一点点......"小火龙说。
阿奇紧紧贴在我身畔,神色不安。
"怎么?还有奇怪味道?"我深深呼吸,并没发现异样。兔子先生可能是闻见了消毒水气味,那味道的确挺奇怪。"是消毒水......"我的话还没说完,小火龙停止吃粥,手放到喉头。
"怎么了宝宝?"我发觉不对,扑到床边时小火龙正用双手扣住脖子用力吸气,但是显然没有任何入息。
"粥有毒??"康紫翎惊得几乎打翻手里瓷碗。但我立刻发现小火龙不像中毒,倒像休克前兆。
"怎么会怎么会......"裴洛团团转,兔子先生瞪大眼睛看小火龙,一脸害怕。
"过敏性休克。"我想起来了,小火龙以前也曾有一次这样,那次是做青霉素皮试,结果药液注射到皮下10分钟后出现喉头水肿及休克症状。"肾上腺素!!!"
病房里忙乱起来,护士开始给氧,康紫翎从急救车内找出肾上腺素,划开安瓿时她手微微发抖。"怎么会......"
"换掉补液。"我关掉点滴管通路,把点滴架上的补液瓶取下。
"这是复方氨基酸,昨天下午就输过,不会有问题啊......"康紫翎的面色在看到补液瓶上的标签后立刻刷白。"不是氨基酸??为什么标签上的字被划掉了???"
护士给小火龙肌肉注射肾上腺素足一毫升,小火龙用力吸气,呼吸急促,泪水从眼角纷纷落下。我握住小火龙的手,她脉搏细速,手掌冰凉。我呆然望着监护仪屏幕上低至下限的血压数值,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
五分钟后小火龙的症状并无好转,康紫翎注射第二针。我转头,兔子先生一脸担心。 "她会不会死?" 我问他。
兔子先生用手指拭我眼角。"......不要......哭......"
我是软弱无能的男人,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哭。
但小火龙终于渐渐缓过来,康紫翎长出一口气,"高颜绿,幸好你反应快才能对症下药,不然......"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怎么会有过敏性休克症状?"康紫翎从护士手里拿过病历来看,"昨天没有进食,今天只吃了白粥,因为她对青霉素类药物过敏,我们选择的是别类抗生素来让她口服......"她突然一怔。
"病历夹上的青霉素过敏标签怎么没有了??"康紫翎厉声问。
该院规定每个病人的过敏药物都得写在红色标签上并贴在病历夹封内最醒目处。那小护士吓得脸发白直说不知道,声音带了哭腔。"清晨有医生查过病房下过医嘱,这本病例我是从他手里拿到的......"
"哪个医生??"
"廖主任的研究生,说廖主任让改医嘱。"小护士拼命回忆,"是个年轻女生......"
康紫翎翻到新加医嘱,陡然瞪大双眼。"氨苄西林3克加250毫升生理盐水静脉滴注???你不知道她青霉素过敏么?"
小护士吓哭了,"我不知道啊,我今天刚接管她床位,病历里也没有过敏标签......"
"病史也被改过......"康紫翎不可思议的摇头,"药物过敏史居然写了无,之前明明写着青霉素与磺胺类药物过敏!!而且,廖明畅没有带研究生,他现在只带博士生!"
"她说是廖主任让她过来的啊,她不像坏人啊,长得很可爱......"小护士辩解着,"带了蛋糕来请我们吃,还特地关照说别忘了留给康医生......"
我们看到了盛着蛋糕的盒子,与冥王星同样的银灰色纸盒,盒盖上有用深蓝色手写英文字母Pluto。
康紫翎将换下的补液送去化验,我看住她,轻轻说,"康玄翼。"她的脸色再次刷白。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不由自主开始朝外跑。当我奔到康玄翼所在的外科病房,正看到穿着白色医生服的女人回身带上房门。是乔乔。我怔在当场。
乔乔没有梳发髻,长发披散在肩头,漠然望我。少女般天真神情已经消失,她现在的模样完全像个超过三十岁历尽沧桑的女人。
她缓缓经过我身边,将手里拿着的银灰色盒子交给我。
"烦你送到706床。"她说。
我竟然不敢拦她,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轻轻打开康玄翼病房门,他静静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我心头一阵恐慌。
"康玄翼??"
康玄翼睁开眼睛,见是我,微笑起来。"颜绿......"
"你......"我一时居然不知如何应对,"你、没事?"
"为什么你的表情像刚见了鬼?"康玄翼稍稍挪动身子,随即呼痛。我紧张的冲到床边,他笑着朝我伸出一只手。"我醒来后最想见的是你,谁知你不在身边......"
病房的茶几上放着一只银灰色盒子,与我手里的相仿。
"苏若呢?"
"回去帮我拿衣服。你怎么也买了蛋糕?"康玄翼又笑,"医生说我暂时还不能进食。说起来那家蛋糕店已经恢复营业了么?"
"那是......?"
"乔乔刚才来过,送了蛋糕。"
"她有说什么么?"我追问。
"什么也没说。她平时就没什么话的。"康玄翼奇怪的看我,"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其实绑架你弟弟的是乔乔。"
康玄翼呆住,半晌才开口。"胡说。"
"是真的。"我放下手里的盒子,将茶几上的蛋糕盒拿起。
"为什么??"
"我也很想问。"
我打开了蛋糕盒。蛋糕盒里没有蛋糕,我看到一本相册。相册款式陈旧,至少是十年前物品。我慢慢翻开相册,第一页里就看到乔乔。她的头发全往后梳起,左手臂弯挽着一名少女,两人都笑得阳光明媚。那陌生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相片虽已略略褪色,但丝毫掩盖不住她眼角眉梢闪耀着的青春。
"是什么?"康玄翼问。我将相册竖在他面前,他一把抓过去,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张照片。"怎么会......"他快速的翻动相册,后面也都是乔乔与那少女两人合影。这时一张纸片从相册飘落地上,我俯身拾起,见是一片法文剪报。我看不懂几个单字,但我认得出上面登载的照片就是照片上乔乔身边的女孩。报纸上的她已是约莫20岁光景,仍然漂亮。
康玄翼取走我手里发黄的故纸,读得两行按住腹部伤口低低笑出声来。
"康玄翼,你在哭么?"
"你看得懂么,这个?"康玄翼问,我摇头。
"这上面说,因男友外遇,华裔女生与其争执,赌气带孕自杀。"康玄翼当真落下泪来。"是歆瑗......原来她与歆瑗有渊源。"
"她看了这报道难怪会恨我。"康玄翼苦笑,"当时唯一真实报道是本校校报。外界人都想当然以为又是纨绔子弟造孽一例。"
过了这么多年怨气还不得消解,乔乔一定与这女孩有至深牵绊。
"歆瑗姓乔。她们许是姐妹。"康玄翼说。"但我从没听她提起过......"
"长得几乎全不相似。"我辨认两人面孔,"并且乔乔并不想让你知道她们两人关系。"
"歆瑗只提过她母亲。"康玄翼又说。
我们同时怔住。
我翻到相册最后一页,有人用深蓝色墨水写下一行字。
"我永不宽恕你罪"。
我将蛋糕盒送到7病区。那是脑外科病区,我走近6床所在病房门口,一名少年正将床头物品收进大提包里。
"请问?"我敲了敲门。
少年抬头看我,眼圈通红,像刚哭过。
"这个,有人托我送来......"我将蛋糕盒递上,他表情困惑的道谢然后当场打开盒子。
里面是个货真价实的蛋糕,雪白的新鲜奶油上点缀着鲜红樱桃与草莓,还有巧克力浓浆写出的几个汉字。"贺碧海康复"。
我以为他应该会很高兴的再次对我道谢,但他眼睛里立刻蓄满眼泪。
"怎么了?"我有些失措,"你是要出院了吧?应该高兴......"
"谢谢。"他说。"请代我谢谢乔姐姐。碧海去世她一定比谁都难过,所以才......"
我吃惊。
"谢谢她一直来看碧海。"他最后哽咽着对我说。
那天中午我再次去监护病房看小火龙,康紫翎与裴洛都陪同在旁,小火龙侧过脸来对我笑,不多的头发软软散在枕上。
"哥哥。"她说。"我活过来了。"
是。不但活了过来,还将活下去。
我喜极而泣。
最近这十多天我几乎哭完我一生的眼泪。
但是兔子先生突然消失不见了。
康紫翎告诉我说那天她带他一起去康玄翼所在病区,情急之下乘了医院的污梯,当时电梯正运送尸体。"据说是脑部手术失败。"康紫翎回忆,"布没有盖严,我们都看到他脸。阿奇大概是被吓到了?"
"死状甚惨?"岑砚青问。
"并不。"康紫翎摇头。"脸上擦得很干净,很年轻的男孩子,长得也很清秀。阿奇一直盯着看,脸色苍白,一直不说话。"
"很多孩子第一次看见尸体时都是这种反应。"岑砚青点头。"应该是被吓到,过阵子就会好。"
"奇怪,总觉得在哪儿见过那孩子似的。"康紫翎又说。"真可惜,还那么年轻。"
岑砚青安慰的搂住她。康紫翎突然说,这世界这么多危险,岑,我们结婚吧。岑砚青喜出望外。
三天后康紫翎和岑砚青去注册结婚,连酒水都不打算办,只请了婚假出境旅游,十分潇洒。
"等我们回来阿奇应该早就回来了吧,我会带图画书给他。"康紫翎说。
可直到康玄翼出院,兔子先生也没有回来。
他大概是跑回爱丽丝的奇境去了吧。我想。
"我想吃培根荷兰豆,鱼头豆腐汤,牛肉炖土豆。还想吃味噌鸡块,酱羊肉,海鲜羹。"我还在帮着收拾东西,康玄翼已经迫不及待点菜。"啊,对了,海南鸡饭!这个也要!!"
苏若在一旁听得直笑。
我们一起回康家。庭院缺人打理,有些杂草长了起来,苏若说新的园丁已经请好,下周就可以上班。康玄翼很不耐烦的推我俩进厨房去,我跟苏若再次搭档做菜。
海南鸡饭做法并不困难,最要紧是鸡汤要熬得恰到火候,摆盘的鸡肉也要做得嫩而不生、鲜而不过。我向饭锅内浇上鸡汤没过生米,开始煮饭。
"很久没这么安安心心做菜了。"苏若说。我深有同感。
"老太太很中意你,说即使你不喜欢少爷也会介绍别的外孙外孙女给你认识,一定要留你在康家呢。"
"不是吧......"我讪讪笑。
康白羽从门外探进脑袋来,用力吸着鼻子。"好香好香~~老师,冥王星又开始营业啦~我们明天一起去好不好?现在买蛋糕就搭送饮料,我刚才喝过啦,味道很好哦~~我买了整块栗子蛋糕......"
"是么?已经吃过蛋糕?那饭还吃得下?"
"只吃了一小块而已嘛!"康白羽作无辜状。"对了,饮料还有名字咧,蓝色一款叫蓝天碧海......"
"喝完肯定舌头都是蓝的。全是色素。"我皱眉。
苏若啊了一声。"我想起少爷从前交过一名朋友,名字也叫碧海。"
"朋友?"
苏若含蓄的笑了笑,我立即明白过来。"男性朋友对吧??"
"我还记得他。"康白羽说。"因为他像玻璃做的一样,眼睛是茶色的,很漂亮。"
"后来呢?"我问。
"分手啦。据哥哥说他给了他很多钱当学费来着。"
记忆突然串联起来,我回想起医院里听到的那个叫做碧海的名字,应当与他们谈论的是同一个。关于乔乔。除了乔歆瑗之外,她一定也十分介怀这男生的事。她说她永不宽恕康玄翼,她会不会在某一天重新出现并且破坏所有人的幸福?因为她认定她在意的人的幸福都是康玄翼一手毁坏殆尽。
但那发生过的和即将发生的应该是另一个故事,我现在该做的不是忐忑,而是守护好我身边的人。我最亲爱的妹妹,小火龙。还有......康玄翼。
鸡汤饭终于完成,我揭开锅盖,顿时满室飘香。康白羽迫不及待,直催我快,我一边答是一边把调好的酱汁淋到白切鸡块上。待我端菜出去,康玄翼正斜眼看桌上银灰色纸盒,满脸嫌恶。
"你这是什么表情?"
"看到这盒子有心理阴影。"康玄翼说。
我失笑。
"是真的。"他絮絮叨叨。
"这盒子跟那个不一样啊,你看字体和颜色。"
康玄翼不满的瞥我一眼,扁着嘴进厨房。康白羽突然拉拉我衣角。
"你不是问我送什么给哥哥当生日礼物么?"
"恩......"
"打开看看就知道。"康白羽指指餐桌,我发现康玄翼的黑色皮夹。
我瞪着康白羽。"这样做是不对的......"
"快啦快啦,不然我哥出来你就看不成了~"康白羽笑得很贼。
我犹豫一秒,轻轻打开皮夹,照片格里放着的是我。我穿着满是趴趴熊的睡衣正在剪栀子花。
"那个,我想吃栗子蛋糕!"康玄翼忽然从厨房探出身来说了一句。
我把拿着皮夹的手藏到身后,对他由衷微笑。
"可是请你把冥王星的盒子扔掉,我不想看到。"
我点头答是。
康玄翼狐疑的看看我,脸渐渐红了。
"绿,我......我忽然觉得你有点爱上我......"  
我静静看他,过了许久,微笑点头。
"恩。"

END

[ 本帖最后由 lychee 于 2008-3-22 18: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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