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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饭团

2008-7-24 23:17
天使的愤怒 第一、二部 附番外 BY 多云

天使的愤怒 第一、二部 附番外 BY 多云

文案
直男苏醒因失恋买醉误入GAY吧,与俊美男孩方方相遇并一夜狂欢。之后数日,苏醒发现那位野合的对象竟是他的大老板。从此,苏醒的命运被彻底改变。
多年后,风魔全球的娃娃LEO的真人版Leo Sine 和不断在热门杂志《苏盟》上刊发作品的神秘作者辛树,亦真亦幻,绝美倾城。
你说:“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当千帆过尽,斜阳里,我们擦肩而过,你可还认得我?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异国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醒 ┃ 配角:各位鸟人 ┃ 其它:
第一卷:如果一切靠缘分
第一章
夜已深沉。肮脏的玻璃窗偶尔反射着一些凌乱破碎的霓虹灯光。我伸手摸向开关。
“别开灯!”他厉声制止我。
想不到那么秀美的人会发出这么暴躁的声音。
我缩回手。不知所措地呆立一旁。屋子里是一股陈腐的烟草和潮湿的霉气混合的古怪味道。中人欲呕!
几分钟前,我跟着他踏入这家小旅馆,前台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妇女扔给他一把钥匙就又重新趴回柜台上打鼾。
“我们其实可以去个更好的地方?”我轻声嘀咕着。
“这里就很好!”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想想也是,不过是一场野合。和一个陌生人。无所谓好环境,还是坏环境。
“你呆站着干嘛?要洗洗吗?”没有表情的甚至是嘲讽的声音。
“啊?哦” 我大梦初醒般地走进简陋的浴室。
温热的水冲淋在我的脸上,可冰冷的泪却还一直不停的流下来。无法想象小薇现在在做什么,红锦翻浪,春宵苦短?我用手抹了抹眼睛。忽然就想起半小时前在酒吧后巷看到的那双眼睛。黑暗,空洞,好像一个深渊!
“喂,你想不想” 他主动靠过来,从我嘴里取下烟,叼在嘴里,狠吸了一口,夜色里白皙的脸即刻涨得通红。他强忍着,不咳出声。我惊诧地看着他,却笑了,还是个孩子呢。
他的手忽然贴上我的后背,上下游走,抚摸着。我僵硬地站着,喝过的酒在胃里翻腾着。背上柔软,暧昧的抚触将我的心慢慢牵过来,扯过去。
“哈!” 他怪笑起来。“不会是第一次吧?简直象僵尸!”
被他说中了。真是尴尬得要命。我都忘了这是我今晚逛的第几家酒吧。一个只想淹死在酒精中的人是不在乎死在哪里的。可即使酒醉恍惚,我也能感到周围怪异的境况。只好溜出后门,换口气。
他的身子紧紧贴住我,将我挤在墙上。这孩子真高,我勉强与他平视。
“你真好玩儿!”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前一秒还迷离,空洞的眼睛忽然危险地眯起来,嘶!头皮一阵刺痛。他的唇已经吻住我。手里还紧抓着我的头发。
夜色中喧嚣嘈杂的市声瞬间消弭!万籁寂静中,我的耳中是砰砰的心跳,微张的嘴里是他灵动的舌,眼前是他白皙细腻的脸,眼盖上有一抹淡淡的银紫,耳边还有细小的绒毛。
在那样疯狂的眩晕中,我居然记住那么多细节。我苦笑着,擦干身子,走出浴室。
他,背对着我坐在黑暗里,玻璃窗反射的霓虹灯光在他身上斑驳地跳跃着。
“你,” 我无话可说,觉得今夜提前进入了梦境!
他站起身,没看我,快步走进了浴室。
红的,黄的,绿的,在床上诡异闪烁着的光影就像小薇扔在我桌上的那张喜帖,既遥远又真实,看得见,却抓不住。
床,猛地一沉。他贴着我躺下。我的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扯开一个笑容。第一次打野食,和一个男人!谁说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无难事了。
他扔给我一管润滑油,一只套,“你上吧!” 他趴在床上,屁股高高抬起。那流丽,优美的身形,令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他妈等什么呢?” 烦躁的声音模糊地传来。他的头埋在枕褥里。
我简单地替他润滑后就冲了进去。不知是因为我毫无经验还是缺乏前戏。我听到从枕下传来的闷哼。“嗯,”
那紧致,温暖而又绝对陌生的触感令我无法自制。酒后无法人事?!真是扯淡!我被刺激得浑身哆嗦,在那禁忌的甬道里横冲直撞。脑子里象烧开了一锅沸水,烈焰翻滚中,我抓紧他纤韧的腰背,猛力向更深处冲击。
“啊啊,洋,不,不行了,啊,洋,我要,要死了唔,” 恍惚中我听到从枕下传来的哼鸣,断断续续,我失控的大脑已经无法把握。
“小薇,小薇,嗯!” 我们各自叫着自己的秘密,居然先后喷射而出。
他的身子激烈地颤抖,我犹豫着抬手安抚他,他却从我的手中挣脱开。固执地背对着我。
“对不起!” 我嗫嚅着说。“我的恋人今天结婚。”
“我的也是。” 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什么?” 我没听清。多日的伤心,疲倦和酒醉将我一下子拉进梦乡。
“为什么?小薇?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梦里我好像都在不停地向她追问。我不记得她回答我了。梦里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万点灰尘在刺眼的阳光中飞舞。我茫然地坐在床上,瞪视着眼前的床单,那上面有仍然殷红的斑斑血渍,还有,还有零散叠放着的五百块钱!
“哈哈哈哈哈” 我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湿了眼角!
第二章
日子还在一天一天的过。我把那五百块钱郑重地放在一个小盒子里。好像一个纪念。
“苏醒,你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你有空去取一下吧。”电话里小薇的声音干巴巴的。
我放在她那里最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我的心,已经被她扔进泥地里。其它的那些身外物,还取来何用?
“苏醒,你还是抽空去一趟吧。” 她的声音有点不耐烦。也好,反正都是扔,不如我自己取回来扔。
“好吧。”我平静地说。
原来承载过那么多深情厚爱。现在,却连一点点杂物也放不下了。
这几日我都请了病假,踌躇了半天,还是去了她家。九曲十八弯的一个胡同深处,我迈进那个熟悉的大杂院,还没走近屋门,就听到屋里传出的噼里啪啦的麻将牌声,和三姑四婆兴奋的呼喝声。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腿有千斤重。终于,咬咬牙,伸手推开门。
“呦!苏醒来了。” 迎面坐在牌桌后面的小薇妈妈一眼看见我,嘟囔了一声,就又低头去看牌。
“嗨,这张四筒好!我正等着呢。” 小薇妈妈从桌上抢起一张牌,码入面前的牌阵,“小薇不在,去度蜜月了。” 她看着牌,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说。
旁边坐着的姑婆们静寂无声,只等着看这好戏。
“前几天,她打电话给我,叫我来取东西。”我尽量把话说得简单明了。
“呵呦!现在这么听话,她叫你来,你就来。嗨,碰了”她仍然没有看我,兴奋地摸索着桌上的牌!
“小薇妈,你可真是好福气,得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婿!”
“是呀,是呀。得空也帮衬帮衬我们家丽蓉呀。”
“可不!又有钱又有才!听说是个什么董事吧。”
周围的配角们一致叫好!硬是将这出戏唱得热热闹闹。
我站在那里,象课后罚站的学生。却老也等不到家长来接。
“喏,在那角儿上放着呢。你自己拿吧。”小薇妈妈忙里偷闲地向墙角努努嘴,
“和了!还是个对对和!”不知哪个姑婆和了牌,乐呵呵地喊起来。
我赶紧拎起小包,推开屋门走出去。
“真是晦气!每次他上门,我就输牌!”这句话几乎追着我出了屋门。
呵呵,呵呵,但愿她以后的牌运能好起来。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不过是一个月的事。一个月和两年,孰长孰短?孰重孰轻?这已经不需要我去思考了。
兜里的手机无声地振动着,我拿出来接听。
“阿醒!你,你还好吧。” 是妈妈!
“嗯。”我的鼻子塞住了。说不清话。
“要不,要不你回家来呆几天。” 妈妈担忧地说,带着熟悉,软糯的南方口音。
“不了,最近很忙。没法请假。”我鼻子堵着,含混不清地回答。
“那你要注意休息!好好吃饭!”妈妈还是很担忧,“刚才打电话到你住处,你同屋说你最近瘦得厉害!” 唉! 李东那个大嘴巴!
好不容易将妈妈安抚住。我累得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想起小时候,我睡在床上,看着妈妈坐在一点点大,圆圆的台灯光下,弓腰低头,奋笔疾书,旁边永远是批改不完的学生作业。这么多年过去,满天下的桃李们还有谁会记得一位小学老师的背影?每次看到妈妈将一元钱的纸币都珍而重之的对折两次再放进我的口袋,我都发誓,长大了,要努力,努力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可那个好日子还远在天边呢!
回到住处,我将小包往客厅角落一丢,倒在沙发上就动也不想动了。
“嗨! 苏苏,你饿不?” 李东那小子端着碗方便面,蹲在我面前,吸溜吸溜地大嚼。
“滚一边去!我烦着呢!” 我扭过头去,不理他。从上大学就一个屋里混的兄弟。没啥话是不能对他说的。
“不就是个郭薇吗?胸大无脑的小娘们。你至于吗?!”
我顺手抄起沙发角落里的一本杂志兜头就砸过去。小李躲闪不及,面汤撒了一手,“哎呦!烫死我了。”
我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抓过他手来看,果然,红了一片。真是越烦越乱!
“怎么办吧?你说!哥哥这手算是废了,你怎么赔吧?”
“你不说话会死呀!” 我给他抹烫伤膏,手里不觉用上了劲。
“啊呀!有你这么上药的吗?嘶嘶”他嘴里抽着气。滴溜圆的大眼狠瞪着我!
我也觉得愧疚。这么多年,没有哪件事李东不是站在我这边,帮着我,护着我。现在,为着郭薇,我跟他赌气。
“郭薇不成,那妞太势利!不适合你。”记得当初毕业前,李东警告我,少有的严肃。
“怎么不成!那么多人追她,”我话说了一半,心里偷着乐。那么多人追她,她却答应了我。
“我说她不成,她就不成!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四年了,李东还没跟我这么发过火。他快一米九的大个子趋近过来,我心里一激灵,后退半步,
“你嚷什么嚷,你嫉妒我!”话,冲出口,我想挽回,却已经晚了。
李东瞪着那双虎目,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放屁!”他大吼着,跑开了。
我当时也是象现在这样愧疚地不知所措。夜深了,还坐在宿舍外的小花圃里,我有点怕,怕回寝室面对李东。
“你傻坐在这儿干嘛?天冷!找病哪!” 旁边一个壮健的身子挨过来。黑暗中,我笑了。
“东子,是我错了!你当年说的对。是我鬼迷心窍!”我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终不可闻。
“你那个靳叔叔可真是知恩图报呀!他儿子居然抢了你的女人!”李东本来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家伙,可这次。
靳叔叔应该不知道郭薇是我的女友。她利用我的这个关系进入TIB后,保密工作做得一向很好,说是怕给靳叔叔造成不良影响。却原来留着这样一个心思。
“那个靳阳也不是东西!才回国就”
“东子!别说了!”我忍无可忍地吼着,倒回沙发上,脸冲里。
我在TIB外,远远地,看见过靳阳,一照面,很有点恍惚,象照镜子。他也是细高挑的身材,山明水秀的一张脸。只是那双眼,阴沉沉的,象有风云翻滚。
“苏苏,还是吃点东西吧。面给你放这儿了。”李东轻手轻脚地回了屋。又去研究他的游戏软件了。
他的父母早在他高三那年就移民加拿大了。他非死守在这里。这个小公寓里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第三章
周一我上班,才走进企划部,就听见姜昕嘹亮的大嗓门:“那个小开太子爷有啥可怕?我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姜姐,咱这是企划部,不是革命指挥部。”我一边把包扔座位上,一边搭了句嘴。
“呦呵,苏醒来了。还是您精辟!” 姜昕看见我,眼睛一亮,旋过身来,用手勾住我肩膀,半挂在我身上嘿嘿嘿地笑!
我就任她挂着。不就是吃豆腐吗?不吃也是白放着。不如大方点。
“就是,就是,他可能也没什么恶意,大家不要激动!”经理老王还是一副和稀泥的姿态。在这样的大机构,每上一个台阶都要修炼千年。最后,都成精了。
“他的手伸得太长!我的案子他也敢驳!”其实姜昕的潜台词是这样的:他一个才学成回国的二世祖,凭什么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
“姜大人,那方小开怎么得罪你了?是他非礼你?还是他不肯非礼你?”我一本正经地对那个还挂在我后背的姐姐发话。
“什么呀?!” 我的背上吃了一拳。
‘啪!’ 姜昕把一个文件夹甩在我桌上。我打开一看,心里也咯噔一下,形势果然严峻!姜昕挑灯熬夜拼出来的文案,被红笔圈圈点点改得一塌糊涂。
有的旁注居然是英文写的“狗屁不通!”。这方少可真是捅了马蜂窝。
姜昕背景深厚,年资久,确有实才,一直是企划部的台柱子。平时横冲直撞惯了,连方总见了她都笑眯眯。哪里肯受这种气。
“也是没办法!现在我们企划归这位小方董管。”经理老王还是那么一副欠扁的狗腿嘴脸。
“这案子,我 不 管 了!” 那姜昕杏眼圆睁,盯住了老王,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我 休 假!” 她最后补充了一句,拍拍我肩膀,风摆杨柳般扬长而去。
原本围在一起的同事都大梦初醒般一哄而散。我慢了半拍,被老王一把揪住。“苏醒呀,你刚刚放完假。正好手头空。小姜这个案子你就接着做吧。”
还没等我申诉,他就滑不留手地跑开八丈远,躲进隔间。留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欲哭无泪!
我任职的这家方氏企业庞大无比。TIB也不过就是他的一家子公司。那位靳叔叔其实并不得意,他虽然是TIB的执行董事,可钱和权却掌握在他妻家方氏手中。靳某平时循规蹈矩,一动都不敢动。
我埋头苦干了三天,天天加班到深夜,既不能忽视方少的修改意见,又不敢对姜昕的大作动手术。左右为难!真是做白了头!
“东子!你说,这是人干的活吗?”我悲愤地往嘴里扒拉着饭。李东似睡似醒,耸拉着脑袋在一边作陪。
“每天半夜才到家,连个宵夜也混不上!奶奶的!” 我嘴里忙碌地大嚼,还不忘发牢骚。“唉,东子,你这厨艺又有进步哈!”
李东晃荡着的头猛地抬起,睡意朦胧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苏苏喜欢呀?行!东哥赶明儿再给你琢磨别的好吃的。”
我想象着,他高大,劲健的身上绑着个围裙,在狭小的厨房里转来转去的样子,不禁一乐!伸手在他毛刺刺的头上拍了一下,“好样的!东子!你就负责把同志们的伙食搞上去吧。”
这么多天,我第一次开心地笑了。李东有点呆怔地看着我,他眼里的神色很特别,似悲还喜!
第二天,我鼓足勇气,把新写的文案交上去。方董的秘书苏菲向玻璃门里偏偏头,眨眨眼,“要不,你亲自递进去?”
我看都没敢往里看,连忙摆手。扭头就跑。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这位姓方名晨的少东家我还没有见过。也不想见。我一个最基层的小职员,除了做事,还是做事,和高层是扯不上关系的。
我还没有跨进企划的门,就被王头儿堵在走廊里,“那啥,苏醒,方少有请!苏菲刚打来电话。”
他的脸色高深莫测,我看不出首尾。但心里却凉了半截。这么快!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要判我死刑了?
我只好坐电梯又回到首长们办公的顶层。这里的空气调节加了特殊的香料,身处其中,真是神清气爽,鸟语花香!可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象吊了一桶水。
我失望地发现苏菲竟然不在外间。连个打听消息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深吸口气,停一停,终于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年轻的,平淡的声音。
我打开门,低着头,走进去。并不是我窝囊,主动低头认罪。而是,甫一进门,就有一股威压,冷淡到极点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得不低头!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等他开口。半天没有声音。我心里冒火,这小兔崽子敢情真把自己当尊佛啦!
等了又等,还是寂静无语。我绷不住劲了,抬起头。
几米开外的宽阔写字台后坐着一人,他的脸容高贵雅美,肌肤均净白皙,一双眼,黑暗,空洞!我努力睁大眼瞪着他,一瞬间,周遭的万事万物凝固冻结!我听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哗啦啦地涌流奔窜,手心里,背脊上全是冷汗。
对面的方晨回望着我,忽然笑了!他的脸被那一丝笑意奇迹般地照亮,令人目眩!
“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他冷淡的声音里有玩味,嘲讽和一点好奇。
“你叫苏醒。在企划部,对吗?”
我没说话。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那白床单上斑斑殷红的血渍,和那五张大钞!
他站起身,绕过写字台,径直向我走来。优雅的步态就像一只窥测猎物的黑豹。
我偏过头,不看他。眼睛盯着一面墙,好像墙上开出了花。
他抬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转向他。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黑沉沉的瞳仁里似乎有一个磁场。我惊慌地闭上眼,不敢与他对视。
嘴上忽地一凉,是唇舌柔软吸吮的触感。我惊骇地睁开眼,正对上方晨幽深的眼眸,他不紧不慢舔吻着我的唇线,浅尝即止,并没有深入。我却已经头晕目眩。
啊!尖锐的疼痛猛地从唇上传来,将我从晕眩中刺醒。嘴角有咸腥的液体慢慢渗出。对面的黑眸里漾起一丝痛楚混杂着点点报复后的快慰。这难描难画的古怪神色令我暂时忘了被啃咬的疼痛。
“别紧张!好戏才开场呢。”他倏地松开我,笑眯眯地说,一步步慢慢向后退着。
我抬手抹去唇上不断溢出的血,狠狠瞪着他。
我恨他!在心里我大叫着:我恨他!
第四章
我躲在7-11便利店的角落里嘬食着一盒酸奶。嘴角还不时地刺痛着。奶奶的!该死!我在心里将方小董骂了个狗血喷头!幸好已是午餐时间,我才得以躲开公司里一双双带钩子的眼光。先去药店买了百多邦,还没来及上药,就听见肚中饿得哀鸣不断。
酒吧后巷中男孩迷离的眼神,银紫色的眼盖;简陋旅馆里男孩挺翘的臀,细碎的呻吟;和十几分钟前超大办公室中男孩锋利的蛇吻,它们在我脑中搅成一个漩涡。令我食不知味!我正自低头苦恼。就感觉面前光线变暗,一团黑影袭近。抬头一看,李东正黑着脸戳在我跟前。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他口气不善。
“啊?”我摸出手机一看,“没电了。”把手机在他线条深刻的脸前晃一晃。
“哦。” 他笑了。脸色放晴。转瞬,两条长眉又拧成疙瘩似的紧皱在一起,“你嘴怎么破了?” 他手伸过来欲碰触我的嘴唇。
“啊,没什么。” 我快速回答。希望这个速度能帮忙掩盖语气中的惊慌。
李东审视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亮光。他没再追问,把我拉到大幅玻璃窗前,“药呢?” 他的声音有点抖,好像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从兜里掏出那管药,他一把夺过去,向售货小妹要来棉签,旋开盖子,小心地在棉签上涂抹了药膏,举到我面前。
唉!我只好微仰起头侧过脸,请他帮我上药。
眼角的余光却不可思议地击穿玻璃捕捉到一个站在窗外的人。
方晨!他站在初夏正午的阳光里。我第一次发现,沐浴在日光中的他竟有那么浓黑的发,和眼眉。
他专注地看着我,象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莫名的,我心里一酸。似乎有根针刺中了我。
“苏苏!”
“啊?” 我扭过头,李东正探寻地望着我。
方晨,他,就站在外面,和我近在咫尺,又似远隔天涯。
“嘶嘶!” 我掩饰性的裂着嘴,嘶嘶嘶地哼着,“别说,还真疼!”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心慌!脸一下子烧起来。
假装不经意地偏头向窗外又瞄了一眼,那里人流穿梭,哪里还有方晨的踪影。一切都象一个幻觉。
回到办公室,一个下午,我都心神恍惚。总觉得有一双浓黑的眼眸,专注地望着我。从骶骨窜起一股电流瞬间飙向大脑,我想努力遗忘的那个夜晚,那些肉体上疯狂热辣的感觉都又汹涌回流进脑海。我坐在椅子上,两腿打颤,不能自己!
在我的狂乱冥想中,时间仿佛是凝固不动的,但又是极速飞翔着的,那些令我心跳加速的想往还只是开了个头:
“苏醒啊,好消息!” 我惊得一愣,不知老王何时站在我的隔板旁边。
我没法站起来,只好用手撑着头,做出异常疲倦的姿态。“怎么啦?王老?”
“你改写的那个文案,方董很满意!”老王笑眯眯地说。我怎么看他都象一只老狐狸。“苏醒,你就接着跟进吧。”
“别别,姜昕会怎么想?这根本是人家姜姐的功劳。” 我可不想趟这浑水。中间接同事的案子这本来就是大忌,还是姜昕的。她不把我撕巴了。
“现在由不得姜昕怎么想了。这是方少的客户,刚才苏菲下达了最高指示:方少点名要你跟进这单案子。” 老王有板有眼地说着,我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方晨个人的客户!不会吧?那岂不是天天都要和这魔王碰面!我的心又是悠悠荡荡地摇摆不停。不知是害怕还是期盼?
站在电梯前,眼看着上方指示灯一格一格地跳动。我又想起刚才在盥洗室的一幕。
我将水一捧一捧地泼在脸上,还不解气,恨不得把头整个埋在水盆里。心里肆意跳荡的火焰仍未熄灭,还留下微小的火种埋在心内不知名的角落。
我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水,望向面前的镜子。不禁呆住,镜中那人,山明水秀的一张脸,阴沉无语的双眼,居然是靳阳!
我愣怔地盯着镜中我和他的两张脸,不可思议的时间,地点,遇到不可思议的人,我的感觉象在做梦。
他也看着镜中的我,皱了下眉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我额前发稍上的水一滴滴滑落,打湿了衣领。
我伸手摸摸衣领,暧昧潮湿的感觉。‘叮!’电梯终于到达,金色梯门无声滑开。电梯里好像有两个人影迅速分开,我眼前一花,心里又是无边的震荡。
方晨和靳阳。他们怎么会搭乘员工电梯呢?顶层配备了高层专用电梯?
我背对着他们,面门而站,感觉后背忽冷忽然,象有激光扫过。
在到达底层,电梯门开启之际。我听到靳阳小声地问:“他是谁?”
我迈出电梯,在门关合的一瞬:“谁也不是!无名小卒!”那是方晨冷淡漠然的声音。
这两位阔少的豪华小跑都停在地下某层吧。我走出方氏大厦,心里和嘴角都在抽疼。我的双手不自然地捏成了拳头。
第五章
回到家,坐在饭桌旁,我才想起来为什么心里总感觉怪异。靳阳和郭薇不是出国蜜月旅行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方氏总部呢?
我用筷子捣着碗里的饭,完全没有食欲。
“你怎么了?” 李东歪在沙发上,一双长腿晃悠着。他手里耍弄着遥控器,不断变换着电视频道。
“没事。” 我继续将碗里的饭粒拨拉来拨拉去,想在米里找出一只虫。
那个方晨,他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胃口不好吗?”
他,在阳光里有着特别鲜浓的眉眼。
“你嘴上的伤口还疼吗?”
他的发丝光滑稠密,近鬓角处好像是微微卷曲的。
“喂!苏苏,你想什么呢?” 李东坐起身,关切地望着我。
“工作不太顺利。”我把碗一推,抓起水杯。
靳阳怎么会和方晨在一起?当然他们是表兄弟。可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李东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关切。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我食不下咽,心里象揣着一只鹿。
“啊,对了,我今天在方氏碰见靳阳了。”我没话找话地说。
“哦,原来如此呀!” 不用看都猜得出李东的脸又黑如锅底了。“你还惦记着郭薇呢?!” 咦!怎么有一股酸味儿?
“没有!我就是有点奇怪。” 这次我没撒谎。我不得不承认,我有好几天没想过她了。
这点认知让我有片刻的震惊。我原本以为三五年都不能恢复的情伤,却如此迅速地被淡忘了。人的心,真难测!我当初对郭薇是不是太苛求了?
“那位靳总打电话找过你。说你的手机一直不通。”
糟糕!我恍惚了一下午,忘记给手机充电了。
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非常回避靳远然。靳阳和郭薇的事在我心里总是一个结。我没法和他淡然处之。
想起大四毕业前的那个寒假,我在家里象只困兽般走来走去,求职无门,前途渺茫的恐惧令我同样食不下咽。常常绞尽脑汁想要躲避妈妈担忧,焦灼的眼神。
在离家返校的那个清晨,妈妈上班前,转过头望着我:“实在不行,就回来。或是托人在省城找个工作。”她推开门,走了出去,那个单薄的背影都透露着悲伤。
妈妈的好友陈阿姨为我送行,她偷偷将一个纸条塞进我手里:“找找这上面的人,也许能帮到你。不过千万不要告诉你妈妈!”陈阿姨和妈妈有着同样好听的南方口音。
我想问为什么,但长途车即将出发了。
陈阿姨向我挥着手,“记住,别告诉你妈妈!”
纸条上是一个名字:靳远然,和一个手机号。我犹豫了快一个月,期间不断有牛人们谋就高职的喜讯传来,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李东都开始小心地打听我毕业后的去向。在那个纸条就快被我揉烂了的时候,我终于给靳远然发了一个短信。
于是,在一个初春的午后,我见到了那个从黑色大车里走下来的男人。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他那极其英俊的脸上有着无比深刻的疲惫。
“你,是苏醒?!”不知是疑问还是肯定。
“对,您是靳远然靳叔叔?” 我尽量表现得淡定,大方。
“你,你今年二十一岁了?!”仍然不知是疑问还是肯定。
“对。” 我冲他礼貌地笑着。
“我们,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这里” 他微皱着眉看看校门口川流的人群。
我带他去了街角的小咖啡馆,一路上我都不太敢与他对视。我能感到他在悄悄打量我,那种感觉非常特别!
“双料黑咖啡。” 他说。
“嗯,你们有可乐吗?” 我问。服务生挑起一角眉,明显不懈地转身离开。
我却非常心安理得!咖啡那苦中带酸又有涩的味道和我一向的生活何其相似,真不必再将它一杯杯的吞下肚了。我最爱的饮品是可乐!特别是那种柠檬口味的。一罐喝下去,走散的七魂八窍立刻统统归位!
对坐的靳远然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令我感觉非常熟悉。
“嗯,你,你妈妈还好吧?”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您认识我妈妈?”
“啊,我们以前是邻居。” 他喝了口咖啡。眉头皱起来,仿佛是惊诧于咖啡的苦涩。
“石河子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醒目的一位邻居。
“啊,不,是以前在南方。” 怪不得,我总觉得他的声音很亲切。
“那您一定认识我爸爸了!” 我脱口而出。
“啊?哦!不,我不认识。” 他也是脱口而出。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脸上又显露出怪异的疲惫神态。
“苏醒呀,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你家从前对我有恩。我今生恐怕都无法报答了。” 他的眼里漾起一层泪意。咖啡的苦已经直达眼底。
于是,我顺利得到了来方氏实习的机会,并在毕业后留在了这里。
我还得到了校花郭薇的青睐。她主动提出请我帮她校看论文。不知多少男生排队等着她的这一请求呢。
“你功课最好!能者多劳吗!”她笑眯眯地说。让人无法拒绝。
“啊,对了,苏醒,那天校门口和你说话的是谁呀?就是坐S600的。”她闲闲地问。
“我家的老邻居,算好友吧。” 我苦恼地看着她东拉西扯,不明所以的论文底稿。
“苏醒,我今晚请你看电影,做为答谢。”
当时郭薇甜蜜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可我们却已成陌路。
第六章
工作忽然多了起来,排山倒海压得我们透不过气。办公室里天天都是愁云惨雾,怨声载道。连一向四平八稳的老王都忙得脚不沾地。大家都说方小董是工作狂,原本八杆子打不着的客户都被他收归旗下。就苦了我们这些实际办事的人。开不完的会,打不完的仗,炎夏将至,人人都象晒干了的麦子。
桌上的电话忽然铃铃地叫起来,我拿起话筒,还没放到耳边,电话里已经象炸了一个响雷:“苏醒,你小子给我整的都是他妈什么鸟人!”
我勉强打起精神,将话筒稍稍拿开:“陈让,你又怎么啦?”
陈让是陈阿姨的儿子,我的发小儿。
“又怎么啦!老子我就快被她烦死了!” 又一个响雷。
我再将话筒拿开一点,“谁呀?到底是谁呀?”
“姜昕!还能有谁!死女人!” 电话那头在咬牙切齿。
“她又怎么你了?你就不能试着和她和平相处呀!” 我忽然觉得疲惫。
“怎么和平相处?!她写的那个本子,很多场次,镜头根本没法拍。她就会说‘谁谁谁都拍了!”。不可理喻!”
“那既然有人能拍,你就也努力试一下嘛!” 我揉着太阳穴,心里骂自己没事找事。
“那她干脆找个摄影,自己上阵得了,要我干嘛!” 陈让是雷公下凡。
“你先别急,我找她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大家都各退一步。”屋里的冷气明显不足,我急出一头汗。
姜昕算是我的入门师傅。我们俩揽活经常是互通有无,彼此关照。这次,我真是疏忽。应该找人先算算他俩的八字。陈让和姜昕,居然是天雷碰上地火,闹得不可开交。
我拨通姜昕的电话,低声下气地哀求:“姜大人,您就将就将就陈让吧。”
“凭什么?我写的东西,要改,也是我来改!他陈某小屁孩儿一个,也敢乱改我的东西!” 隔着电话我都能看见姜昕瞪园了的杏眼。
“行行,行,我批评他!让他给你道歉!这活儿你俩还得干下去。不如各退一步吧。” 我感觉无力。频频擦汗。
“我想想吧。不过他得道歉。” 电话挂上许久,我都还在头疼。
接着埋头苦干。有多久没见到方晨了?我盯着电脑屏幕,恍惚地想。
门,忽然‘哗’地一声被推开,办公室里有片刻的寂静,然后,我听到女同事们抽气的声音。
“数你们企划部的电话难打!人难找!”
我猛地抬头。方晨脸色铁青地站在我面前。
他怎么会有那么浓黑的眉毛呢!眼睛里的表情异常丰富,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你,跟我来一下。”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简洁的衬衫,西裤,但那剪裁和衣料却非常矜贵,秀丽。令他平添一种清华的姿态。
我跟他回到顶层。苏菲不知所踪。进了办公室后,他随手拉下玻璃门上的隔幕。
他指着写字台上的一个文件夹,那赫然就是我前些日子交上去的那个,
“你这个还得重来,有许多硬伤!”
老王不是说他很满意吗?“但是,老王”
“老王是饭桶!”
我震惊!
“可是,姜昕” 我的意思是我不方便乱改同事的报告。
“姜昕也是饭桶!” 毫不犹豫的结论。
“你——,”
“看见饭桶我自己能认出来!”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真狂妄!我心里酸麻地疼起来。在他眼里我可能连个饭桶都算不上!我别开眼,手又不自觉地攥紧。
他忽然欺近我,乌黑的双眸危险地眯起来,然后,他玩味地笑了,两侧脸颊上现出浅浅的酒窝,“你,你不会是,” 他的笑容在扩大,眼里的神色近乎戏虐,“没想到呀!你喜欢我,对吗?”
啊?!我喜欢他?我喜欢他!这句话象根针直插入我的脑海深处。
“不!没有的事!”我差不多是喊出来的。也不知是喊给他听还是给我自己。
“呦!脸都红了!” 他靠得更近,我想后退,但双腿不听大脑的指挥,“那,这里呢?” 他的手忽然摸向我的两腿间,“嗯!” 我的心跳好像就要停止了。“已经硬起来了呢!” 他贴在我的耳边叹息着说。
“没,没有!你混蛋!” 我开始挣扎着后退,脸涨得通红。
但方晨的人和手都象具有魔力,他如影随形般的粘过来,手依然在我身下揉摸着。“呵呵,你看你的身体多诚实!” 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那上面有一种残忍的快乐!“你这个可怜虫!明明想得要死,还嘴硬!嘴再硬也没这里硬呀!”语气真是无比轻蔑!
“—唔——!” 他猛力一捏,我疼得大声哼出来。随着疼痛的喊声同时破堤而出的还有我心里的痛楚和羞愤,那是已在心里酝酿了多日的。
“狗娘养的!你自找!” 我红了眼,把他双臂一拧,将他反身推按在墙上,他的腰被我奋力压下去,我发了疯似的扯下他的裤子,用手找准那个入口,拉开裤链,将我的已被他挑逗得昂立的欲望毫不迟疑地插了进去,“—啊—!”我们同时叫了出来。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身体交合处流了出来。这令那幽密,紧致的甬道更加温暖,润滑。我无法抗拒这久违了的致命诱惑,将他纤韧的腰用力向上提起,挺身大干起来。我失控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只隐约听到那被我蛮横冲撞着的人发出轻吟,断断续续,象一只受伤的野兽!我没有理会,也不想理会。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王,就能将我象个蚂蚁似的踩在脚底下吗?!心里冰凉的酸楚和烈焰般的欲望滚滚而来把我推向高潮,“—啊—!” 我和他又是同时大喊出声,我的体液喷射在他身体深处,而他的,我发现,喷在了墙上。他那缺乏爱抚的欲望居然也释放了。
我们一起滑倒在地,这时,我才惊骇地发现,周围地面上溅得到处都是血点。我用手捧着头,头疼欲裂!我,我倒底都干了什么!
我跌跌撞撞站起来,到处找纸巾,想为他擦拭。但被他回手一把推开。他背对着我,跪趴在地,裤子凌乱地褪至脚裸处,露出鼓翘的小臀和修长的腿!
我正不知所措,目眩神迷地看着他,‘——铃——!’写字台上的电话惊心动魄地响起来。我吓了一跳,就见方晨勉强站起来,拖拉着腿扑过去接电话。他依然背对着我,他没有说话,但拿着话筒的手簌簌抖着。然后,我看见那话筒从他手中滑落。“滚——!” 他的手撑着桌面,头,深深地埋下去。整个身体都在抖!
“滚——!” 他吼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无声的合上。我摸摸自己的脸,热潮褪尽的冰冷。再摸摸胸口,我摸不到心脏的跳动!
我没有回办公室。直接走出方氏大厦,走了许久才走出它巨大的阴影。路上人流穿梭,黄昏了,他们都急着回家吧。我又往哪里去呢?在这个宏大的城市里究竟有没有我的栖身之处呢?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从一条街走向另一条。车海,人潮,全都在我身后寂静无声。当夜降临,并流露出它最魅惑,闪烁的眼光,我终于累得走不动,坐在街边的椅子上,
眼前晃动的就是那个总是背对着我,倔强地背对着我的身体,“你喜欢我!” 他说。
他戏虐,残酷而悲痛的眼神,“无名小卒!” 他说。
他温暖,幽密,快速收缩的甬道!啊!“你这个胆小鬼!” 他说。
我清晰地记得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个微妙的神色,每一声微弱的呻吟!
我静默地坐着,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却飞速旋转,跳荡在我的脑海里。
兜里的手机忽然发出尖锐的鸣叫,我接听,
“苏醒吗?我是小薇。” 奇怪,小薇是谁?
“我妈跟我说你去过我家了。” 我还在拼命地想,小薇是谁?
“嗯,苏醒,对不起,我妈一向就那样。” 她是谁呢?
“我明天,嗯,明天和靳阳一起去美国,他妈妈的病不太好。” 靳阳!我忽然记起电梯里朦胧的,疏忽分开的两个身影。
“苏醒,苏醒,你在吗?怎么不说话?” 我脑子里一团乱,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好像遗漏了什么。
第七章
当我终于回到住处,打开门,客厅里传出电视转播球赛的嘈杂轰鸣。我看了一眼,李东和陈让霸在沙发上,正又吹口哨又鼓掌地为一个进球叫好。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喝空了的可乐罐,啤酒瓶,花生,薯片等零食口袋,屋里烟雾腾腾。李东扭头看到我,立刻将手中的烟摁息在小碟子里,又跳起来把窗子打开,一股热风拥进客厅。
“吃饭了吗?” 东子的神情有点尴尬。
“吃了。” 我撒谎了。
“苏苏,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让的眼睛还盯在电视上。
“嗯。” 我含混地答应着。想回自己的房间。
“嗨,苏苏,你最近脸色可不好。” 陈让终于从电视前转过身。打量着我。
我抬手摸摸脸,冰冷僵硬的感觉。“不会吧。我觉得还好。”
陈让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李东,“东子,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把我们苏苏照顾成这样了?”
“跟东子有什么关系呀!我苦夏,一到夏天就这样。你忘了?” 我打着哈哈。李东的神色很古怪,眉头拧在一起,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我怕他真的和陈让生气,
“唉,陈让,你明天给姜昕道歉去。” 我赶紧转移话题。
“凭什么?!我不去!” 陈让一听就炸了。
“你不要对姜昕有成见。其实,其实她还挺可爱的。”
“什么?!” 李东和陈让同时喊起来。
“是呀,她长得不错,又有能力,关键是为人爽朗,不做作。你多想想她的好处。” 我苦口婆心地劝着。没发现他们的异样。
“你看上那妞了?!” 他们又几乎是同时开口。
“哪儿呀!瞎说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赶紧澄清。“我是劝你试着喜欢,欣赏姜昕。她和我可没关系。” 李东和陈让好像同时松了口气。
“也许你心里早就喜欢她了,也许你们根本就不是敌人。”话是对陈让说的,可我的心却怦然而动。我,也许真的喜欢他!也许我们根本就不是敌人。
电视里的球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又是一阵敲鼓吹号,呐喊吆喝的嗡鸣。我们三人呆望着电视,脑子里却各有所思。
“嗨,陈让,你刚才不是说出去喝一杯嘛。走吧。” 李东忽然把遥控一摆,关了电视,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
“可是,苏苏,你——”
“我不去了,头疼。你们俩开心去吧。” 我冲陈让挥挥手。
他在出门前,又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苏苏,其实,东子,” 他欲言又止。
“陈让,你小子倒底去不去!”东子在楼道里吼了一嗓子。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东子是怎么了?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关心我,而我,却很少关注他的心情。我觉得很内疚。也许等他回来,我可以问问他,最近是怎么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梦里都是小旅馆肮脏玻璃窗上反射出的霓虹灯光,斑斓跳跃;床上那个扭动的身体,肌理细腻;鬓角处微卷的发丝,浓黑的眼睫;‘——嗯——,啊!’狂乱的呻吟;还有雪白床单上的鲜红血渍,光洁地板上的处处血点;“——唔——!” 我猛地醒过来,感觉下身有点异样,一摸,满手湿滑。我虚脱了似的躺着,一动不能动。方晨,一个男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纠缠,沉醉不已。现在,我梦遗,也是因为他,一个男人!
我用纸巾擦拭着自己,除了我的体液还有不停冒出来的冷汗。
‘哐当!’大门撞击墙壁的声音。我惊得跳起来,三两步冲出客厅,看见李东半跪在地上,摇摇欲坠。我上前一把扶住他,将他连拖带拉地放倒在沙发上,他的长腿有一截还吊在外面,眼睛半睁半闭,眉头依然紧紧地皱着,他显然是喝醉了,我在心里痛骂着陈让,一边倒了水喂东子喝。他喝了水,好像神志有一瞬的清明,
“东子,东子,我扶你回屋睡吧。这沙发太不舒服了。” 我用手托住他的后背,试着想把他扶起来。
他却顺势搂住我,一个趔趄,我没站稳,跪跌在地。他的头紧紧压在我的颈窝里,“东子,东子” 我焦急地叫他。
他没动,但我却感到肩头渐渐潮湿,他在哭!抱着我的双臂都在哆嗦,无声的痛哭最伤人!我的心也跟着酸痛起来。
“出什么事了?东子!” 我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瞬间,象有电流击中我的大脑,我僵立住,不可置信地发现李东柔软的唇舌正急迫,热切地舔吮,啃咬着我,从耳廓,颈侧一直到喉结,就像一个饥饿多时的人对待他得来不易的美食。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能听到东子发出的压抑着的粗重喘息,我能感到他火热的唇舌,他在我背上急切游走着的手,但我的大脑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始终游离于现实之外。
李东从沙发上滚落下来,壮健的身子压在我身上,他吻住我,舌头狂肆地在我口中翻搅着,捉住我的舌猛力吸吮,“啊!” 疼!我忽然清醒过来,拼命挣扎。但他死死捁住我,手已探向我的两腿之间。“腾!”的一下,心里象点燃了一团火,迅疾烧向全身。李东的喉间溢出‘呜呜’的哼鸣,我被他吻得不能呼吸,津液漫溢。我勉力曲起一条腿顶向他的胯间,“嗯!” 他痛呼一声,从我身上翻滚下来。
我快速坐起身,看到东子蜷着腿,躺在一旁,脸上的神色痛苦不堪。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把他踹伤了!然后,明晃晃的月光下,我看到他潮湿的眼角,我才想到,也许,我伤了的是他的心!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李东背对着我,他的声音异常疲惫!
我的眼泪,哗的一下涌出眼眶。嘴上却扯出一个笑,真是荒诞!这些天发生的所有的事,真是荒诞!
在我苦苦追寻对方晨感情的蛛丝马迹时,我其实早已泥足深陷!而在我罔昧无知的这六年里,李东对我也早已情根深种!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的一切,但却晚了!太晚了!
第八章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的一切,但却晚了!太晚了!
第二天我就搬到陈让的住处,他的室友前几天刚刚退租。
他哈欠连天地给我打开门,然后,眼睛一下子瞪大,惊诧莫名地看着我。我一巴掌推开他,拖着跟了我六年的旅行箱进了屋。没想到,兜了一个圈子,在这个大城,我还是无家可归,所有的也不过就是这一个箱子。
走前,我在东子的房门外,犹豫再三,我想我该和他说点什么,至少要和他告别。但我翻来覆去,想得眼眶都热了,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
我能说:“东子,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情谊。我无以为报。”
还是说:“东子,对不起,这些年我都是白痴!辜负了你。”
又或是:“东子,你喜欢我,我不知道。我也喜欢一个人,他也不知道。”
我揪住自己的头发狠命地扯。那扇寂静的耸立在我面前的门,就象一个宣言。他疲倦了,他知道无望,所以,他放弃了。
“哎,东子,枕头在——?” 我扭头冲房门外喊,喊到一半才惊觉,这里是陈让的住处,这里没有东子。心,猛然下沉,我泄气地倒在床上。
陈让缩头缩脑地在门口张望,从我进门他就小心翼翼地跟着我,
“要问什么你就问,别鬼鬼祟祟的。” 我闭着眼,不看他。
“那啥,东子,其实东子他——,”欲言又止,听得出他很为难。
我象想起什么,一翻身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你小子早知道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啥呀?!说‘东子是gay,他一直喜欢你!’我可还没疯呢!再说了,你这两年和郭薇打得火热。我能说什么呀!” 陈让尖锐的语气象鞭子似的抽在我心上:“他这些年对你那么好,都不去加拿大和父母团聚,死守在这儿,就为了你!我跟他说:‘东子,苏苏就他妈是个睁眼瞎,你别等他了。’你猜他说啥?他拍着胸口说:‘我这里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陈让瞪着我,神色狰狞,“你他妈有心吗你!” 他用手指戳着我的胸口。
我忽然就想起,昨天下午,当那扇门在我身后合拢的时候,我摸了自己的胸口,我没有摸到心脏的跳动。
陈让用力一搡,我跌坐在床上。
“算了。说开了也好。早死早超生!” 他从旁边壁柜里抽出两个枕头丢在我床上,“不过,我得跟你事先声明,我这儿可没有东子式24小时爱心服务,您要吃什么,喝什么都得自己来!” 说完他就晃着膀子走了出去。
我呆坐着,头疼欲裂。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脱轨颠覆了呢?
生活还在继续。仍然是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报告。大家都说我们这里干脆改人大算了。代表们不也是天天开会,天天写议案。
“代表们有权利,我们有啥。” 不知是谁在嘀咕。
“嗨,最近你们看网上的娱乐新闻了吗?” 又一个忙里偷闲的声音。
“你是说咱们方董和叶媚——!” 意犹未尽的感叹。
“可不是吗?最近网上,报上都是这事。” 这个话题显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连我都竖起一只耳朵用力倾听。方董?哪个方董?是那个父亲,还是—,方晨?!
“凭咱们董事长的势力,这么个绯闻还压不下去。”
我松口气。看来又是那位风流的方景生董事长啦!
“那叶媚也不是好惹的,她的东家是新皇娱乐,背景很深。” 看来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
上学时议论老师,上班了议论老板,这简直是我们这些小百姓们唯一的娱乐了。每天吃着廉价的盒饭,被大小老板们呼来喝去,做得像条狗!
我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眼前跳跃的字符中是那个裤子拖在脚跟,埋着头,浑身颤抖的人,“滚——!” 他嘶哑的吼声。
我闭上眼。在他心里我算什么呢?一条狗?周围是窃笑,议论,咬耳朵的声音。我的眼睛又酸又热!
午后去休息室倒水,看到《晨报》的娱乐副刊,不知是谁用它垫了饭盒,方总倜傥的笑脸和叶明星得意的笑脸上印着一个大大的油渍。
靳远然给我发了邮件,大意是他去美国出差了,可能要耽搁一阵,问我最近的生活情况。
出差?他们不是都跑去向临终的方家小姐表忠心了吗?富豪们的演技不比叶媚之流差。
靳阳。这个名字时时跳出来,但我知道不是因为郭薇。因为什么?我又想不通。
我手里转弄着一只原子笔,听着各路英豪慷慨激昂的发言。一个会开了快三个小时,他们还这么有精神。这些都是拉出去胳膊上能跑马的家伙,我自认不如。
最近,方晨不大露面,一切相关业务我们都是直接和苏菲交涉。
“滚!” 他的吼声还一直在我耳中激荡。他,是大老板。我,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卒子。
“苏醒,你今天晚上得加班了。” 老王的声音远远传来。
“啊?是,头儿。” 我立刻答应。
终于散会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暗夜里,只有我桌上的一圈灯光和闪烁的屏幕,我噼里啪啦,手脚不停地干着。打完最后一个字,传给老王。我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想起苏菲急着要的一个报告,我犹豫着,咬咬牙,还是决定现在放到她的信箱里。晚上比白天要安全。虽然在白天我也没再见过方晨。
进入顶层办公区,我把那薄薄的两页纸叠好塞入苏菲的信箱。松口气,向电梯走去。经过休息室时忽然听到从里面传出音乐的声音。我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进去,漆黑一片中只有屋角一架小小电视的屏幕在闪耀跳跃,上面是那个四方身体,大眼睛,永远无辜傻笑着的海绵宝宝!他很开心地诉说着什么,然后,定格,这集结束了。立刻,那个独眼的船长又出现在屏幕上,他撮圆了嘴,下面将是那声大吼:I CAN HEAR YOU! 我走过去把电视关掉,船长刚好来得及说:I CAN----。
我向门外走去,慕地,我看见了他,方晨!黑暗里,他躺在沙发上,熟睡着,象一个孩子。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蹲在沙发边,看着他。
睡梦里,不知何事困扰着他。他浓长的眉紧皱,黑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薄得近乎透明的唇倔强地抿着。他现在的样子非常稚气,不是我曾见过的任何一个方晨。
我的行动好像永远快于我的大脑。当我意识到时,我已轻轻吻住了他,我贪恋不已地舔吮着他的唇瓣,小心翼翼,象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
他的胳膊忽然圈主我,“—洋—!” 他在梦中,在我的唇舌下,叹息般地轻吟。
我却象被一枚霰弹击中,致命的弹片在我的五脏六腑炸开。
我仓惶地松开他,仿佛那就是冒火的枪口。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跑出方氏大厦。我急促的呼吸足以证明我还活着。虽然,我的体内已是血肉模糊,残破不堪!
洋!此洋即是彼阳吧。靳阳!
在小旅馆里,他背对着我说:“我的也是!”。可不是嘛!他的恋人,靳阳,也是那晚结婚!
呵呵——,呵呵呵——,我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这‘情’字一关,我是永远也闯不过去了!
第九章
我跑了两条街才找到一辆出租车,
就在刚才,“苏苏!” 手机里传出陈让焦急的声音,“苏苏,你快来吧!东子他——,” 陈让停顿了一下,我的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
“怎么啦?!东子怎么啦?”
“哎呀,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过来。” 他说了地址。好像,好像就是那晚的酒吧。
心里又像被揍了一拳!刚才勉强压下去的悲,苦,酸,麻,痛一下子就死灰复燃,烈焰蒸腾地燃烧起来。
酒吧里漆黑一片,人影憧憧,只有每个卡座里点着一只小蜡烛。我好不容易才发现陈让,他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里,
“东子呢?” 我就差没去拎他的脖领子。
陈让胆战心惊地看了我一眼,又扭头看向吧台。我也跟着看过去,一瞬间,就觉得血呼地一下冲上头顶。
同样幽暗不明的吧台边,东子正试图搂抱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孩,那男孩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姿态,旁边还有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好像也在拉扯着那个背影秀丽的男孩,拉扯中,那男孩侧过身,头,向我们这边偏过来,等等,那,那,那竟然是靳阳!他山明水秀的脸上挂着慵懒,挑逗的笑,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看到他双眼中玩味的亮光,我不可思议地呆望着那纠缠不休的三个人。周遭嘈吵,幽魅的一切都瞬间沉寂,如潮水般远去。我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他们拉扯着向门边拥去,好像还是那个高壮的男人占了上风,他死死搂着靳阳,东子脚步不稳地追在他们身后。在他们经过我们这个角落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壮硕男人怀里的靳阳咕咕地笑:“他老管我叫‘苏苏’,神经病!”
我的心,被大力撕扯着,痛不可抑!快步追上去,我一把拉住即将绊倒的李东,“东子!东子!”
他猛地回头,看到我,眼神一亮,“苏苏!你——?” 他因酒醉而变得迷蒙的眼睛困惑地眯起来,努力打量着我,又转头向门口看去,靳阳和那个男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他紧紧攥住我的胳膊,将我搂在怀里,狠命按向他的胸口,我听到他有力,快速的心跳。好像传递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这种虚幻的喜悦令我五内俱焚!
我不能推开他,但,我也不能抱住他。
我的手,悬在半空,象个木偶。
他好像感觉到我的僵硬,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骤然将我松开,头也不回地跑出门。我和陈让追出去,发现他正蹲跪在墙角吐着,一边剧烈地咳嗽,我跑过去,想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混蛋!你混蛋!滚!” 他也让我滚!声嘶力竭的。
我还是将他奋力拉扶起来,和陈让一起将他架入出租车。他一路都紧紧闭着眼睛。线条清晰的脸上是一种绝望的灰色。
“我先回去了。你照看一下东子吧。” 陈让走了。留下我和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的东子。
我靠着床,滑坐在地上。房间里除了我们的呼吸,还有夏夜疲惫的喘息,黑魁魁,沉甸甸!
“你好!我是李东。” 夏蝉嗡鸣中他向我露出明亮的笑容,“要不,咱俩换吧?我挪上面去,你睡下铺!” 他打量着我,就开始卷铺盖,收拾床铺。我从新疆,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来到这所庞大的学府,迎接我的是这个叫李东的男孩明亮的笑脸!那一刻,我记得,我的心无比温暖!
“苏醒,我叫你苏苏吧,行吗?” 他近乎讨好地问,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苏苏,你别急,我跑的快。我先去占座。” 他撒开长腿飞快地向阶梯教室跑去;“苏苏,我去排队,你一会儿带上饭盆来就行了。保管能买上你爱吃的排骨!” 他猫着腰悄悄从教室后门溜走;“苏苏,这本参考书你先看吧。我再去搞一本。”打破头才弄到的参考书被他轻轻放在我的枕旁,每一次,都是李东预先为我占一个座位,排一个位置,甚至,争取一本书。我记得,我无数次被他感动。但却太心安理得!
“苏苏!别怕!就快到了!” 大雨滂沱中李东背着我踉跄地在山路上奔跑。“疼吗?要是疼得厉害就叫吧!” 我的伤腿上流下的血混合着雨水浸湿了他的裤脚,他的裤脚已被山上的灌木荆棘扯烂。“苏苏!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密集的雨点砸在我和他的头上身上,但我趴着的背,宽厚的背,是温暖,干燥的。在疼痛,恐慌中,我记得,我的心曾有一丝牵动。
“苏苏!郭薇不成!她太势利,不适合你!” 他急切,焦虑的声音里好像还带着一丝痛楚。“为什么?!苏苏!为什么?” 他第一次醉酒,趴在我肩上,反反复复地追问。我记得,被他抱住的瞬间,我曾有过片刻的失神。
我把头埋在膝盖间。羞愧莫名!李东,在心里为我预留了那份感情,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无视!现在,细究起来,我似乎一直都有所察觉,多多少少的,但我自私,无知,懦弱!我不敢面对!
忽然,一条臂膀从身后揽住我。东子醒了,他趴在床沿,伸出手臂抱着我。我没有回头,身子却向后微仰着,他的头就贴在我的颈窝,轻轻磨蹭着,下颌上的胡茬刮擦着我颈侧的皮肤,我还是没动,头向后仰着。
“你走吧。苏苏!你,你,” 他的唇,蜻蜓点水般吻着我的耳轮,舌尖悄悄探进了我的耳朵。
“嗯!” 我拼命压抑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
“苏苏!苏,” 他模糊地叹息着,用牙咬着我的耳垂。
这轻微而又万分销魂的刺痛却让我猛然记起了那个蛇吻,和嘴角上才愈合的伤口,方晨稚气的睡颜,和消融在我口中的轻叹:‘阳!’。
我全身都在颤抖,眼泪不断地滑落,滑落在李东搂着我的胳膊上。
他将我的脸转向他,微明的月光里,他的脸上也是涕泪纵横。
“你走吧!真的,我们,我们别再见面了。” 他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声音哆嗦着。
我摇头,拼命摇头,说不出话!心里知道他说得对,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我这里……这儿·,” 他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眼神异常痛楚!我没有摸到心脏的跳动。
“嗯!嗯!” 我使劲点着头,我知道,这种丢失心跳的痛苦,我知道!
注定会失去的东西就干脆不要得到!得而复失的悲伤无人能够承受!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李东的家,寂静的暗夜里,东子嘶哑的吼叫一直追在我身后:“混蛋!你混蛋!你不喜欢我,就他妈别惹我!”
其实,这也是我想对方晨吼叫的话。
第十章
夏天终于过去了。我每天都在翻找着各大报的招聘专栏。简历象雪片一样撒出去。却音信皆无!
“现在可不是求职的好时候。” 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赶往外景地的陈让闲闲地说着。
“我找工作的事你别告诉姜昕!” 我警告他。他们两个最近非常鬼祟。
“什么呀?我干嘛跟她说呀?!” 那分明是一种做贼心虚的口气。
“你什么不跟她说呀!一天到晚就是姜昕说这,姜昕说那,三句不离姜大人!” 这么多天,我第一次笑了。想想陈让可叹的感情前景,我的笑容进一步扩大。
“嗨,嗨,当初不是你说让我多想想她的优点嘛!” 当初?我却觉得那个夜晚近在眼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非常滑稽。
“我本着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态度和她交流了一下,发现她这人还成!” 陈让的脸居然红了。
我心里是真的替他们高兴。虽然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但前景乐观。陈让要是说谁‘还成’,那就是极大的褒奖了。当初他说:“苏醒,东子这人成!相当成!”
东子不再见我了。我也不应该再见方晨。辞职差不多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犹豫着是否要告诉靳远然。但靳阳简直就是一枚插在我心口的箭,那里一直不断地失血,我已经疼痛得有些麻木了。郭薇是否得到她想要的生活了呢?方晨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方晨,不是我能招惹的人。我还是应该远远地躲开!
“哎,我走了,你自己当心点!” 门匡的一声关上了。在我心里关上的又岂止是这一道门。
入秋后,一直阴雨连绵。天空和地面混沌成一片。
下班时候,交通格外繁忙。我站在街角,眼前经过的都是满载的出租车,浸透了雨水的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衣服,粘在皮肤上,寒透肌骨!
一辆小POLO从我身边疾驶而过,忽然又慢慢退回来,停在街边,我看不清司机。
车门却在这时打开了,呵,是方晨!
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仿佛只剩两丸浓黑的眼仁,长睫蝶翅般翕动着。
雨哗啦哗啦地落下来。
他并没有开口叫我上车,但那打开的车门,和他眼中丰富的色彩!我觉得自己象受到盅或。
排在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我没再犹豫,一步跨上车。
方晨熟练地一打轮,车子迅疾滑入车流。
我不知道他要驶向哪里?但还是说了我住处的地址。
车里竟然开着冷气!湿衣服贴在身上,我不自觉地瑟缩着。
方晨不动声色地驾驶。但很快,车里的温度上升了,连座椅也热了起来。
我万分意外地看了看他。他目视前方,好像一无所知。我心里的一角却开始慢慢解冻。
我们谁都没说话,也没有音乐,只有雨刷噗噜噗噜摩擦玻璃的声音。我却觉得越来越紧张,好像缺氧,呼吸困难。
车停在公寓前的空地上,我松了口气,又觉得失望,这一路我都在期盼着什么吧?我懊恼得脸都红了。开门准备下车,又觉得该说点什么,我向他转过身:
“你,”
“你,”
我们俩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他安静地说。
“啊?哦,请,请上去坐坐吧。” 我惊讶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再也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然后我就拼命地想换洗的衣服有没有放进洗衣机?房间是否整洁?水槽里的碗筷有没有清洗?急得手心里都是汗!
他站在我们狭小的客厅里,穿着简单的仔裤,T恤,漆黑微卷的发梢上落着一两滴雨水,我有点发呆,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我咽了一下口水,也许他真的只有十七八,其实,除了他的身子,我对他一无所知。
“嗯,你你要喝点什么吗?”
“有可乐吗?那种柠檬味的?” 他随意翻看着陈让CD架子上的收藏。我心里却是一跳。那正是我最爱的口味。
我从冰箱里取出可乐,一边自嘲地笑了,全市大概有几百万个年轻人喜欢这种饮料。我多什么心呢?
他啪地一下拉开灌子,凑在嘴边喝一大口,然后,黑眼睛眯起来,非常享受的样子。我呆望着他,有点心酸,这么容易满足,这么孩子气。
“ 我们听这个好不好?” 他手上举着一张碟,语气非常柔和,带点撒娇的意味。
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方晨,我不认识他。也许,我从来就不认识他。
音响里飘出少年们清澈,悠扬的歌声,我听出来了,那是英国近几年的一个流行组合‘WEST LIFE’。
我想问他饿不饿,我不知道他要在这里呆多久,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一无所知。
“我们来下Chess,好吗?” 他搬出了堆在书架一角的国际象棋。口气是近乎讨好的。
我看着他,迷惑不已,这个异常清秀,温和,甚至是幼稚的少年,是谁?我不认识他,但我愿意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不过,我下得不好。” 他有些腼腆地强调。
他下得确实不好。棋路混乱,瞻前顾后。很快就损兵折将,不可收拾了。
我和他的心思好像都不在棋上。他时常抬头看看我,再将头埋在棋盘上。
“你你很象一个人。” 他低着头,仿佛不经意地嘟囔着。
“靳阳?!” 我的行动永远快于大脑。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啊?!” 他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盯着我。
“你觉得我象靳阳,对吗?你和他是——,” 我冷静地,近乎残酷地说。我不知道这种勇气从何而来。但我的胸腔里象钻进去一只贪婪的虫,不停啃咬,吞咽着,只一瞬,心脏就支离破碎了。
“我们是情人。曾经是。” 他依然看着棋盘。语气平板。
果然如此!我只觉得麻木。今天的一切,却都是因为我象那个人!不,我背脊上一凉,是从那夜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张想象的脸。
“我十二岁就被送到英国读寄宿学校。那些小鬼子非常凶悍,我常常被打得浑身青肿。直到靳阳来了——,” 他平板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呵呵,呵,又一个少年救美的故事吗?多老套。
“他就是这么保护你的吗?和你上床?!再甩了你!” 我差不多是咬牙切齿地说。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靳阳在壮汉怀中唧唧咕咕的笑声。
“你有什么立场批评他!” 方晨的脸涨红了,气恼地喊着。
“怎么没有?他现在的老婆是我以前的女友!我还看见——,” 我也红了脸,但在关键时刻还是闭了嘴。我算老几呀?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呆怔地看着我,脸上的红潮慢慢褪去,只余一片青白。
“你知道那种男校,你你总得有个有个伴,不是靳阳,也也会是别人。” 他艰难地说着。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向我交代这些,我完全是个赝品。无足轻重。
“那他到底喜欢过你吗?!” 其实,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喜欢?呵呵,喜欢又怎么样?!我们我们这些人,可能可能谈不上长久的感情,” 他的声音细若蚊蚁,我努力地听着,“喜欢了,就多上几回。不不喜欢了,就就完了。”不知是否我多心,他的眼圈红了,“最后最后总要总要分手的,他妈妈病了,我们我们不能再继续了。” 这就是缘由吗?不能和方晨继续,却能去找人野合?他躺在病床上的妈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三——吧?
“我我不能妨碍他,那太自私了。他总得有自己的生活。”
这傻瓜!他的那些聪明,凌厉的外表下原来藏着这么傻的一颗心。
但想想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一切,以及今天,我几乎以为又有了希望!他不肯自私地妨碍靳阳去追求他的遗产和新生活。那我呢?我算什么?一个按摩棒?!
我的眼睛狠狠盯着他,直到眼眶酸痛。我想,就凭那么两次荒诞,野蛮的交合,我是没有权利问他是否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瞬间!
但我就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他甩了你,你他妈就来招惹我!” 我急痛攻心,也红了眼,“你个狗东西,混蛋,你凭什么老惹我,凭什么?!” 我拍着自己的胸口,状若疯癫,“ 我也是个爹生娘养的人,我也会疼!”
“呵呵呵呵,你说得对,我是狗东西!爹生娘养?呵呵呵呵,”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我招惹你,是因为,因为——,” 他笑得那么厉害,后面的话已模糊不清。
他转身开门跑了出去。潮湿,阴冷的空气一股脑地涌进来。我打了个寒战。人立刻清明了几分。
我追着他跑下楼,那辆朴素的小车子从我面前呼地一下疾飞而去,溅起一片水雾。
我呆站在原地,绝尘而去的他早已不见踪影。
李东何尝不是爹生娘养的一个人,他也会痛!我不是同样也绝尘而去,置他于不顾!
时间,和我们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六年竟抵不过六个月!陈让还是说错了,我不是睁眼瞎,我只不过是没遇到正确的人。
可这又能怎样呢?他于我是正确的,我于他却不是。一群人,彼此最终都错过了。
第十一章
万圣节即将来临!
方氏大厦里早就已经开始鬼影憧憧,煞有介事了。这种舶来品来自北美,因为怪诞,刺激,近年来很受年轻人的追捧。方氏这种早与国际接轨的大企业岂能免俗。就差没在各个部门摆个南瓜骷髅了。
我却顾不上这个远道而来的洋节。既然求职无门,求‘情’不能,那就只有拿工作出气了。我将每一个压下来的案子,每一个交上去的报告都反复推敲,精雕细琢。这种拼了命力求完美的工作态度很快就得到经理老王的关注,于是,更多难啃的骨头,难应付的客户被堆在我的桌上。
根据我们及相关几个部门的工作量来看,方晨好像也过得没日没夜。同事们都尖刻地叫他:方小超。是什么让他如此热心工作呢?晚上,他还会躲在休息室看《海绵宝宝》吗?我休息不足的大脑里一阵恍惚。
“嗨!苏醒,今天晚上的PARTY你去吗?”
啊?晚上?眼前的姜昕一副佐罗的装扮,手里捧着一个草编的篮子准备出去要糖。不伦不类的样子非常滑稽。
“姜大人,您老多大了,还玩这个!” 她老人家现在和陈让正在蜜运,有越活越年幼的趋势。
“呵呵,你管我呢!” 是呀,陈让都没意见,“问你呢!你到底去不去?” 她不耐烦的语气里都透露出喜气洋洋。
我很想感染一点他们的快乐,可是,“不,我不去了。” 狂欢过后是更多的寂寞!
“苏醒!你,你行不行呀!” 姜昕现在说话和陈让简直一个调调。“你这是准备为方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其实,我只是为他鞠躬尽瘁罢了。每一个报告都会交到他手里,这是我和方晨之间唯一的联系了。我好像在和他比赛拼命。心里努着劲,丝毫不敢松懈,仿佛一旦放松,我整个人都将灰飞烟灭!
“可不是吗?我就等着坐老王那把椅子了。” 我扯起一个假笑。想念一个人原来是这么沉痛的经历!
我有一个月零四天没有见到他了。苏菲是他的代表和传声筒,每一个指令,部署都由他这个隐形人发出。我们这些蚁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见人?
姜昕象看怪物一样剜了我一眼,就一阵风卷出门去。
桌上的手机却在此时呜呜地叫起来,“喂?”
“苏醒!你还好吗?” 一个艳丽的女声。
谁呀?我迷糊着想。
“苏醒,哎,我是小薇呀。”
哦!郭薇。仿佛都过去几个世纪了。可见人一旦变心,就会随之失忆!
“苏醒,你在听吗?” 我的沉默让她有些焦急,“苏醒,我们见个面吧?就今天晚上,成吗?”
为什么他们都认为我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无名小卒呢?
“你丈夫呢?” 我终于开口。
“嗯他他去外地公干了。苏醒,” 哦,又是一个寂寞的人。“苏醒,我们很久没见了。我想,我想” 郭薇的声音朦胧起来。又是一个需要按摩棒的人。我的脸上难道贴着标签吗?
“对不起,我今晚有约。” 我干脆关机。
有约?可不是吗!我和这一桌子的工作有约。
埋头苦干中,黑夜已经降临。办公室里一片静谧,人都走光了。每个人都有去处。
我又想起方晨,和他宝光流转的黑眸。在这样一个诡异,狂欢的夜晚,他会去哪里呢?
终于还是坐不住了。我打车去了那个同志酒吧。心里头燃着一小团火。
酒吧门口有服务生派发面具,我随手挑了一个Sherk的,可能是因为一直喜欢这个憨直的绿色树怪。
酒吧里还是烛影飘摇,为了烘托这个特殊节日,更做了一些特别的布置。卡座里,吧台边都是带着面具,穿着各色服装的客人们,我就像置身牛鬼蛇神的魔窟。
倏然间,在群魔乱舞中,我发现了一位头戴海绵宝宝面具的客人,他没穿特别的服装,可贴身的纯白T恤和仔裤依然令他的身姿无比动人。那是我日思夜想了千万遍的身影。
我毫不迟疑地靠过去,原本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立刻发出不满的嘘声。
“嗨!你可比约的时间早到了!” 我装作熟人的口吻对他抱怨着,同时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快速将他带离那个角落。
他没有拒绝,顺从地被我带到一个卡座里。不知怎么的,我却反而因为他的顺从而恼火。他就这么随便!随即想起我们俩的第一次,可不是吗?如果他不这么随便,我们至今还不认识呢。
心里的火苗麻辣辣地烧起来。
“我们聊聊吧。”
他没答话。黑暗里,隔着面具,我隐约看到他宝石般闪烁的眼睛。
“半年前,也是在这个酒吧,我认识了一个男孩。还和他过了一夜。” 我的大脑已然被心火烧得短路。我的嘴不受控制地述说着我的心事。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方晨,只是一个陌生人,那又怎样呢。我和方晨,其实,也不过就是陌生人。
“第二天早上,他留下五百元钱就走了。” 他付钱给我,可能还是看得起我吧!
“更糟糕的是,我后来发现他竟然是我的老板,呵呵” 我几乎被自己荒诞的叙述逗乐了。
“他是个好老板吗?” 他终于开口了,我没有猜错。
“算是吧。他的工作业绩很出色,但态度极端嚣张。对我就像对一只蚂蚁。” 既然他要这么玩,我就奉陪到底!“他肆意践踏我的尊严,但是我我,”
“你,” 他盯着我问。
“我被他一次次逼到墙角!他嘲弄地说‘你喜欢我!’,可我”
“可你恨他!” 他的口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 我脱口而出。定了定心,“我不恨他。”
“为什么?” 他的身子坐直了,“你,你们都该恨他!”
“你这是什么理论?” 他为什么宁愿被人恨?“难道是不能爱我,至少也要恨我?”
他抖了一下,有点瑟缩的样子。
“我不恨他。如果可以,我更愿意爱他。可是——,” 我的勇气好像一下子耗尽了。
即使隔着海绵宝宝可笑的肿眼泡,我也能察觉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可是,我只是个树怪,” 我摸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它就像已经和我的脸融为一体了。“你不能指望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子喜欢一个树怪。而且,” 我尽力调整着语气,“而且,我这个树怪还是个赝品,呵呵呵呵” 我又笑起来,声音可能有点抖,“赝品,你知道吧?就是假货,一文不值!”
“无名小卒!”电梯里倏然分开的两个身影。
“阳!”睡梦中颤抖的轻唤。
“你很象一个人!” 棋盘上微微抬起的苍白面孔。
错爱一生的恐惧猛力击打着我的胸口。我闭上眼睛,不能看他,也不想看他。
“如果如果那个你以为是王子的家伙其实其实也只是一个树怪呢?” 他的声音都象拥有生命,苦楚不堪!
“那么,这个伪装成王子的小树怪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我睁开眼睛,惊诧地望着他。
“怕呀!怕得要死!不知不知哪天就会被打回原形。所以·,”
原来如此!
可我其实好像更加迷惑了。
“那么那么这个小树怪有没有得到过爱呢?” 我的勇气又回来了。
“爱?!” 他仿佛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汇,“爱?” 他不可置信地重复着,然后扭头看看周围,“你问问这里的人,他们谁奢望过‘爱’?连彼此喜欢都很难!还‘爱’?哈哈你你” 他颤抖的笑声和面具上海绵宝宝的无辜笑容都凿刻在我的心里。
他,没有被爱过吗?那么,靳阳——?
“这个小树怪不是有一位Prince Charming 吗?”
“你都说了,他是PRINCE CHARMING! 你能指望Prince Charming 什么呢?” 他不是在指控,他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带点嘲讽,更显绝望。
小树怪怎么度日呢?我已经忘了自己的难题。
“这个小树怪每天就是被虐,自虐,再虐人!忙得不亦乐乎!” 精灵的他好像知道我的问题。
“可他不该将对生活的厌倦,对众人的失望转嫁到自己身上!”我的面前是呆怔的海绵宝宝,脆弱又委屈。
他扭曲的笑嘎然而止。抬起手摸向面具,好像是要确认它是否还在他的脸上
真辛苦!一个个面具叠加在一起,最后就只剩下面具,最终,还是丢了脸!
“我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其实,他是我的第一个男友。认识他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也会爱上一个男人!”
他的眼神一跳,闪过一丝亮光。
“也许也许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他,恰巧,他是一个男人。” 这个解释很荒谬,可我就是无法想象和他以外的其它同性发生关系,哪怕是东子,也不行。“我不知道这个圈子的行事规则。那跟我没关系。我要的就只是他罢了。”
他的黑眸阴晴不定,悲喜莫辨。“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他轻轻地说。
小H怡情(大部分重写)
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听到他的轻声细语,我的心里好像瞬间鼓起一张帆,张开帆的船期盼远航。
“选日不如撞日。” 我一把拉起他就往外走,“不试怎么能知道呢?”肉体的饥渴需求还是凌驾于感情之上了,先解渴再谈情,行吗?
因为喝过酒,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我二话没说就把他揽进怀里。他没有拒绝,乖顺地偎在我胸前。
经过门口时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一对恋人相撞。他们都戴着威尼斯式的华丽面具,一个身材壮硕一个身段高挑,怀里的方晨明显瑟缩了一下,我和他同时转过头,那两个人已经相拥着进了酒吧的门,和里面的憧憧鬼影融为一体了。
他轻轻吁出口气,就毫不迟疑地继续往前走。我心里的一点点不安也平息了。
还是那家小旅馆,那个打瞌睡的女人,她对我们怪异的面具无动于衷,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扔给我一把钥匙就又重回梦乡。
还是那个房间,几乎是同样的时间,玻璃窗反射而出的霓虹灯光迷离地在白床单上跳跃着。
我们相拥着倒在床上,同时为对方摘下面具,他皎洁的面孔就在我的眼前,我顾不上别的,就捧住他的头吻上去,辗转依恋,好像有一丝隐忍的轻叹从他口边溢出,又或许是我的?
宽衣解带似乎只是瞬间的事,他的双手被我扣在头顶,沿着他手臂内侧,我的吻一路下滑,含着耳垂吸吮,身下的他战栗地轻哼出来;颈侧也不放过,着意舔呧厮摩,他急促地喘息着;终于来到胸前,前两次都无缘探秘的红樱被我贪婪的舌肆意卷吮,他的脸腾起热浪,双眼迷乱,“嗯要要……”
我的手向下探去,按揉着他的密处,第一次发现他已不是少年,那里非常壮大,火烫的在我的小腹上摩擦 ,“要什么宝贝儿告诉我·,”
他终于挣脱了我的束缚,一只手死死抓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握住我身下巨大的昂扬,“给我唔给要你……” 他的双腿缠上我的腰背,将那颤动着的欲望引向他自己鼓翘的小臀。
“啊!” 我倒吸口凉气,禁欲已久的身体哪里抵受得住如此销魂的邀请,腰身前纵,一个挺身,贯穿而入!
“唔哦·!”他浓黑的眉紧皱,晕红的脸上现出疼痛的表情。我俯身吻住他的唇角,将他隐忍的呻吟压回口中,“宝贝儿你你太紧了,夹得我疼。” 我的激昂被他滚烫,紧致的密道吸裹着,一波波电流窜向骶骨,向我的四肢百骸席卷而去。这样隐而不发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们的唇舌彼此碾压纠缠,丝丝缕缕的津液和着破碎不堪的呻吟一起逸出唇角。他紧蹙的眉头放松了,星眸半闭。就在他弓起身,摆动腰身时,我再忍不住,顾不上,激烈迅猛地开始进攻。
“唔哦苏苏求你慢慢点啊……” 他失神地叫起来,双手攀着我的肩,象个溺水之人。
我的大脑也想放缓速度,细意享受每一次律动的狂欢,可我的身体已然脱离了意识的掌控,啸叫着疯狂躁动。在理智尚有一丝清明之时,我听到他叫的是“苏苏,” 这欢爱中无意识的呼叫却令我百感交集。也许,这真的是一个开始。
但随即奔涌而来的高潮将我的理智瞬间冲散,他随着我激烈的抽插而癫狂地上下挺动着腰身,“苏不行了唔唔要死了 啊!” 他浑身战栗,被我着意搓揉着的欲望瞬间爆发,热烫的体液喷洒在我的小腹之上,幽密的甬道也随之一波波地快速收缩,
“啊啊!” 我失控地吼叫,大脑里一片烈焰蒸腾,欲望攀越顶峰时的千万电流从脊椎飙升至颅内,顿时,将那里化为火海!
我们急剧喘息着,“你真棒!” 同时脱口而出,彼此紧贴着的起伏的胸膛里传来怦怦怦的心跳,竟分不出你我。
“苏醒,” 他恍惚地望着我,黑眸中闪动着宝石般的微光,“你,真棒!” 他的轻声呢喃就象电击,令我全身震颤!我轻轻咬住他的唇角,“宝贝,你也很棒!”
他的舌灵巧地卷入我的口中,温存地扫过每个敏感之处,双手则在我的肩背,股间滑动,抚摸着,所到之处又再次火势熊熊。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我危险地眯起眼,谑笑着含住他的耳轮。
他悸动着惊喘,身子欲拒还迎地向后躲闪。
“晚了!宝贝儿!叫你这么有精神,居然还敢撩拨我!” 我故作狰狞地叫着,一翻身重又将他按在身下。
“快想想怎么求饶吧!”
“唔,不不敢了,嗯,”
破旧的小房间里满是情欲的味道,翻卷的情潮早已将我们倾覆!
第十三章
第二天早上, 被阳光感染的金色粉尘在我眼前跳跃着,就象半年前的那个清晨。我不敢转动身子,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看。我怕自己会变成盐柱。万劫不复!那条搭在我腰上的臂膀却在在提醒着我这不是一个幻梦。我还是僵硬的,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是怕惊醒他还是怕惊醒我自己。
倏然,那手臂动了一下,将我的腰揽得更紧。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就看到方晨明媚的浓黑眼眸。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
“你没走!”
“你你没走!” 我们又是同时开口。同样不可思议的神态!
然后,他主动靠过来,吻住我的唇瓣,迷蒙地叹息着:“你居然没走。”
他怕我离开!他知不知道:我也怕他离开!
“苏,那那钱,你能不能还给我?” 他的小舌还在舔吮。
“什么钱?” 他明知故问,下身的火又烧了起来。这个傻孩子!
“就是那那天留给你的五百啊!” 他一声惊呼,我已将他扣在怀里,手也不老实地在被单底下摸索起来。
“你!别别还要上班。” 他的眼神已经迷乱。
上班?恐怕他连下床都困难了。
“告诉你了,别招我!你这可是自找。” 我摸到了更宝贝的东西,脸上浮起一个坏笑。
“哎呀你,” 他说不下去,只剩下惊喘。
“那钱,我们,我们正好再付一天房费。” 嗯,这个主意真好!我料定他不躺到晚上下不了床!
这张吱吱嘎嘎乱叫的床不知是否曾被这么充分利用过?
在狂欢的间歇,他趴俯在床上,头半埋在枕头里,
“我真傻,怎么会认错人呢?” 声音朦胧地传出,有一点感慨,“其实,你们根本就不像,完全不像!” 声音清晰起来,他转过头,脸上还有丝情潮未退,“你的眼睛,” 他伸手轻轻抚上我的眼眸,“你的眼睛,我从来都不需要猜。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别人,你是苏醒!”
我搂住他,把他固定在我的怀里,胸膛紧贴着,心跳又撞击在一起。
“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接近,怎么和你相处?”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我的颈窝处传来,“我我一直都不太懂怎么和人相处。” 倏地一跳,颈侧的皮肤已经被他含在口中,细细舔咬着。
还说不懂与人相处!妖虐!真是妖虐呀!我的手穿过他稠密微卷的发丝,将他大力按向我的身体,真想就这么一直把他按进我的心里去。
我们最终离开小旅馆的时候霓虹灯光又开始在窗上闪耀!
事实证明爱上一个树怪确实很不容易!光是伺候他洗澡就‘千辛万苦’!
“嗨!你你轻着点!”  轻着点,能找到感觉吗?!
“哎!停停你手往哪儿摸呢?!”  当然是往想摸的地方摸!
“我不喜欢这种浴液,你能不能,啊!算了算我没说。”  再挑剔,就让你出不了澡盆!
“你倒是扶我一把呀!对,对,哎!不对不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啊?快教教我,宝贝!
浴室里回荡着方晨此起彼伏的惊呼。我很安静,手头太忙,没顾上说话!
我承认,这是我洗过的最漫长,也是最短暂的一个澡!
我承认,我的体内藏着一个小恶魔,专门等着反败为胜的小恶魔!
那么他呢?在他王族的金色袍服之下,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呢?
第十四章
我坚持打车送他回家。我们俩真累坏了,身子靠在一起,头堆在一处,不知有没有一起打呼!他的心跳,呼吸,和我近在咫尺,就好象我已然拥有了他的生命。
我仰头望望眼前豪华的公寓大厦,这就是现实吧。
“上去坐坐。” 他轻轻地说,有一丝恳切,也有一点犹豫。
“不了。你好好休息,我们,” 我们回到他的宫殿里,他还是王子,而我,还是树怪。
“我们,” 他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个高挑的人影从树荫中走出,向我们迎面走来。公寓大厅辉煌的灯光照亮了他阴晴不定的脸,和那双风云翻滚的眼睛。
是靳阳!
我和方晨还拉着手,呆住了,看着他。
靳阳走到我们面前,气定神闲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无比阴霾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狂躁。
那一刻,我和方晨都微微往回缩手,但又同时更用力握紧了彼此的手,手心里能传递的心意十分有限,但却弥足珍贵。
“这些天,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靳阳上下打量着我。
“哈哈哈哈哈,你终于找到替代品了?!” 他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的手有一点抖,手心里冒出冷汗,被方晨微凉的手掌紧紧握住。
“你居然为了他,这么个冒牌货,换了门锁!” 靳阳被方晨的沉默激怒了。
“不,我是为了我自己。” 方晨的口气很平淡。“我们之间已经完了。其实早就该完了!” 平淡的口气里甚至带着浓浓的厌倦。“你的你的身体太忙了!” 啊,原来方晨什么都知道。
靳阳忽然欺近,用手指点着方晨,一边摇着头,笑了:“不不,方方,还没完,” 他的笑容近乎凄厉,“你说了不算!我说完才算完!明白吗!” 他的手即将摸上方晨的脸,还没等我行动,方晨已经一掌挥开他的手:
“不,是你没搞清楚,我的事永远我说了算!” 方晨此时眼中绽放的利光锋锐无比。这又是另一个方晨了,他的形态千变万化!
靳阳好像有一瞬的退缩,他微微眯起眼睛:
“好,好,我们走着瞧!看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转头盯着我,“至于你,呵呵呵呵呵你也等着瞧吧!” 他转身走向地下停车场,又象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哦,对了,千万别把我的东西给他用!我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危险地瞪大,加重了语气,“我是说,属于我的东西!我会来检查的!” 他转身没入黑暗,只余森凉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
因为这一个意外的插曲,我还是陪方晨上了楼。他用指模密码开了门,然后,转过身,望着我:
“这锁,”
“换得好!我知道你是为了自己。” 我不自觉地搂住他,就靠在门边。门里影影重重一团黑,可我怀里的人身上是温暖的。
“”,他没说话,将双臂环上我的肩颈。
这是一个万分旖旎,暧昧的姿态,简直就是一个邀请!我倏然捉住他的唇,深深地吮吻。
嗯—!他环住我的双臂向里一带,门,在我们身后静静合拢。
光线消失的那一霎,“苏醒,” 和我唇舌纠缠着的人清晰又叹息般地轻吟。
我的心里一荡,将他大力按向我的胸口。我们的心跳怦怦怦地一起鼓动着。
“呵呵呵,” 正被我啃咬着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我不得不悻悻地停止了唇舌的进攻。
“苏醒,你快把我的舌头吞下去了!你,你饿了吧。” 他笑着抗议,我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
“明明是你饿了,要把我吞下去!” 我反驳着,忽然又想起什么,脸红得更厉害了。摸摸他的脸,竟也是烫热的。
黑暗里,除了我们急促的心跳,呼吸,还有隐隐约约的花香,好像夜神的精灵在舞蹈。
“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 他停住了,眼眸亮得象星。
“然后,再来讨论谁吞了谁的问题。” 我替他说完,最后又‘吧唧’一声响亮地亲上他的额头。这时才沮丧地发现我们的身高居然一样,我并没有什么优势!然后,就又想起那位兄弟的尺寸。
“嘿嘿,你没我高,老二也不比我的大!” 他会读心术吗?
我气急中收紧双臂,却又被他先知先觉的一闪身躲开。
啪的一声,屋中光华盛放!骤亮的灯光令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方晨就站在不远处的客厅里,他身旁的矮几上一大簇白色花朵在水晶瓶中静静绽放,暗吐芬芳。
他白皙的脸颊上还有一抹可疑的红晕,纤浓的眉,漆黑的眼睫,鬓角处微卷的发丝,还有,我近乎贪婪地望着他,一直望进心里去。
咕噜噜的古怪声音忽然传来。我抱着肚子尴尬万分。方晨大笑着跑进厨房。那个说秀色可餐的家伙绝对该杀。
不过,他的笑容真是明亮!这一天,他笑得恐怕比一年还多!
嗡嗡嗡,不知哪个角落传出手机鸣叫的声音,我循声而去,终于在沙发靠垫底下找到它。
“嗨,找你的。” 我走进厨房,把手机递给方晨。
他正忙着开一个罐头,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又扔回桌上。埋头继续开罐头。
我若有所思地看看他,他停下手里工作,想了想,又抓起那个被扔在一边的手机,干脆地拆下电池,扔到一边。
我心中的不安在扩大。他好像感觉到了,抬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没什么,是方国生董事主席。” 他有些生硬地说。
啊!我了然地挑起眉,靳阳的母亲,方氏企业真正的主人,董事会主席:方国生女士!
她不是在美国治病吗?难道是越洋电话兴师问罪?她,应该是方晨的姑姑,可方晨说起她的口气?
我的心里有无数疑问。可我知道好奇害死猫的典故。
“你星期六有空吗?可不可以陪我去个地方?” 他有点犹豫地问着。
“行!没问题。” 在他面前,我学不会矜持。就是叫我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也没问题!
我们最后以罐头汤和三明治果腹。不知是否我多心,吃东西的时候,他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仍然笑,但有点勉强。
我的心被他狠狠牵动着,这种感觉很坏!很凄酸!真是不公平,因为太喜欢,所以就很在乎!
我决定将他做为我的餐后甜点!显然,这也正是他所想的。回到床上,他仿佛才回过神来。不象昨夜和今晨那样渴切,狂放!我们放缓速度,极尽绵长。就象南半球月光下的海岸,被温暖的海浪环涌,推动,起伏跌宕。
“你,别走了,今夜,陪我。” 他倦极,星眸半闭,嘟哝着。
“好!我陪你。” 我把怀里的人更紧地贴向我的胸膛。
“能不能,一直陪我?” 他的头在我下巴上蹭蹭,迷糊地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好!一直陪你!” 我的声音哽住了。眼角渗出的泪滑落在他的发上。
他满足地叹息着,猫儿似的蜷起身子窝在我怀里,沉入梦乡。
当你非常非常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将他看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有心机,特别幼小,需要照顾;特别稚嫩,需要陪护!
我终于明白东子的感觉了!可我至少得到过,至于是否还会失去,我不贪心,得到过已经足够好!
第十五章
星期六的早晨,秋阳暖暖地洒满房间。我嘴里胡乱哼着歌,在盥洗室一通瞎忙。
“嗨!嗨!别照了!再照也就是棵草!”
我回头看看,陈让正睡眼惺忪地倚门而立。一边略带惊诧地傻笑,一边狠狠地打了个哈欠。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最后瞅了一眼镜子。这张脸,原本挺好,现在却令我哭笑不得,为什么我会长得象靳阳呢?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把手机踹进包里,犹豫着要不要换件外套。
“今天要拍个公益短片。东子也,”
“东子也什么?” 我被刺了一下,转过头盯着他。
“算了,没什么。真的,” 陈让的口气比较可疑。
我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回来再问他吧。
“哎,苏苏,你不换工作啦?” 他踢踢踏踏地跟着我到门口。
“嗯,暂时不换了。”
我打开门,跑下楼。那个清晨和方晨的对话又浮上心头。
“我打算辞职。” 我手里把玩着他稠密的卷发。
“什么?” 他还没太睡醒,迷迷糊糊地问。
“我说:我打算辞职。” 我又重复一遍,同时吻上他蝶翅般翕动的眼睫。
“什么!” 他纤密的睫毛在我的唇上扫动着。他完全醒了,清澈的眼睛就在我的唇边,我耐不住,又吻上去,满意地看着那眼眨着又重新闭上。
“你说谁辞职?” 他无奈地问着,任我轮流亲吻他的双眼。
“当然是我。我们这样的关系,我想,”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别说傻话!辞什么职!真是书生意气。” 唉,这位小爷还是闭着眼睛的时候比较可爱。
“公司里的情况不是很乐观。需要大力整顿。有些人为了名利可以断臂断腕,我做不到,但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眼里的神情变幻莫测,眼瞳深处象正孕育一场风暴。这时的他又回归了王者的风范。
我看得愣住。背脊上有一丝凉意。
“所以,” 他瞳光一转,神色立刻变得柔和,“所以,你不能辞职,我需要你。”
这个妖魅,他就是需要我为他上刀山,我也会去!
在公寓转角的停车场停着那辆小POLO,车门打开来,方晨清秀至极的脸上带着笑,我看得呆住,忽然觉得悲伤,这个人,我愿意为他去死!
车,一直向郊外驶去。我假装欣赏窗外的景物,眉梢眼角却总是不自尽地往驾驶座上转。又怕打扰他。十分别扭。
“你别扭什么呢?要看就看,要问就问。” 他目不斜视。嘴角却向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我咬牙切齿地说。他是我命里的克星。
“去我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的语气有点异样。
我转头看看他,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我们要去方家在郊外的别墅吗?
“你这么穿戴就像个学生。” 我望着他身上的牛仔夹克,棉布衬衫,“你好像一直都很朴素。” 即使在公司,他衣着的款式颜色也都非常含蓄。
“这样比较安全。” 他平静地说。“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很小呢?” 他有些困惑。
“啊,那只是个错觉,” 一个连穿衣也要选择安全模式的‘大人’,“把你当个小孩子我也觉得安全。” 是呀,有时他眼睛里光芒乍现,非常危险!“不过,你到底多大了?” 我有点好奇。
“二十三。”
“呵,怎么可能?你居然和我同岁!” 我以为他至少比我小三四岁呢。可又想到他牛津本科毕业,又在伦敦的大投行工作过三年的经历。有些人真是得天独厚。不仅早慧,连面孔都格外新鲜。
“在想什么?”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在想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太上老君的仙丹。” 我有点悻悻地。扭头看他,发现他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令他的侧面更加明亮耀眼。
我一时有点恍惚,简直不能置信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这个正坐在我身边驾驶的人,这个我心心念念的人,我已经拥有了他,甚或是我曾经拥有过他,也许只是一小部分,也许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都不在乎!我都能承受!
车子开上一条山路,七绕八拐,很颠簸。这里环境清幽,但很偏僻,实在不象是富豪们置业的别墅区。车子终于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下。我推开车门一看,顿时呆住,面前二层小楼的大门上挂着门标,白底上五个黑色大字:兼善福利院。
第十六章
“发什么呆呢?快来帮把手!” 方晨已经打开后备箱。正从里面抱出一个扁形大纸盒。
我赶紧下车从他手上接过来,他又搬出另外两个相同的盒子捧在手上,我还陷于极度迷惑中,愣愣怔怔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大门。立刻有高矮不等,年龄不一的孩子围上来,笑着,跳着:“晨哥,晨哥,晨哥来了!”
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他,从背影都能看出放松,我好像听到了他的笑声:
“虎子,你又欺负阿全了吧?”
“哎,小心,慢点,”
“琳琳的耳朵怎么啦?”
“小曼,你的眼睛还要上药。”
他被孩子们簇拥着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很大的活动室。
“苏醒,把盒子放桌上吧。” 他回头招呼我,脸上果然是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们刚把东西放下,门外就走进来一位年近五旬的女士,
“小晨来了。你这又是带的什么呀?” 她的笑容非常慈和,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的妈妈。
“王妈妈,这是三台盲人专用电脑,可以触摸,感觉画面的变化。” 他从身边的孩子群里抱出一个小女孩,“一会儿,阿媛就可以摸到各种动物,植物的形状了。”依偎在他怀里的小姑娘,眼神空洞,但脸上却兴奋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
“这位是,” 王妈妈笑着转向我。
“他是我的朋友苏醒。” 方晨的脸红了一下。
方晨喜欢连名带姓地称呼我,就像小学生们叫他们的好朋友,听起来疏远,骨子里却说不出的亲密。
“王妈妈,您好。” 我握住她的手,干燥暖和,就象妈妈的手。
“你好,你好,小晨的朋友也是我们大家的朋友。” 她热情地说,又将手摇一摇。
“孩子们,我们去排练吧,先别打扰小晨哥哥,等他把电脑装好了,我们再来看。”王妈妈带着孩子们离开了。隔壁的房间里不久就传出童稚的歌声。
方晨坐在桌前忙碌着。我也坐过去,帮他安装电脑。
“我在这里长到十岁。” 他平静地说。“然后,有一天,方国生女士来了,” 他停下手里的活,微微抬起头,象是在回忆,“她随行的医生为我抽取了血样,呵呵,” 他的嘴角向上弯起,笑得非常勉强,“一个月后,我被从这里带走,在进入大宅之前,先在佣人宿舍冲洗,消毒,呵呵呵,” 他还在笑,像在讲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那种洗刷消毒的架势就象就象进集中营,我没被允许带走任何东西,就连王妈妈给我做的一个小布偶也被他们扔了。身上穿的衣服也都丢进了垃圾袋,好像我是一个传染病人。” 他重又低头忙碌起来,“认祖归宗!真逗!我这么一个怪物也能和他们认祖归宗。来,试试看。” 他按下开关,正式结束了那个话题。可我的心里却像塞进了一堆石头。
他忽然拉过我的手,在掌心描画着:“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我凝神仔细看,那个笔划是一个:尘。“我也不姓方,我从小就和王妈妈姓,这里的孩子都姓王。”
啊,王尘!虽然是一粒尘埃,但仍然是王。
孩子们又陆陆续续涌进来,围着我们,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三个盲童坐在电脑前,我和方晨忙着教他们如何操作。我注意到孩子们的穿戴非常整齐,清洁,他们中许多人都有各种残疾,但神情还算愉快。
“现在我能动用的资金非常有限,不然,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些。” 方晨在讲解的同时,插了一句。话里带着遗憾。
“你父亲,” 我觉得好像漏了什么,在整个这件事里他都没提过他的父亲方景生。其实,这位大方董非常神秘,除了他的花边新闻不时见诸报端,我们这些小职员好像谁都没怎么见过他。
方晨听到我的问话,手哆嗦了一下,他没回答,我也没再追问。
“孩子们,孩子们,快来!为我们录影的叔叔来了。” 王妈妈在门口招呼着。
我一愣,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从窗户里望出去,发现陈让和他的几个兄弟正从车上往下搬器材,姜昕居然也来了,正跑前跑后地张罗着,慢着,那个那个正在下车的是是是东子!
两个月没见他瘦了很多,脸上的线条更加清晰,深刻!他向窗子这边望过来,我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
“在看什么?” 方晨的头靠过来,差不多就贴着我的脸。
窗外,东子的眼睛猛地睁大,不置信地瞪视着我们,
“咦?今天有人来拍电视吗?” 方晨疑惑着,微不可察地将脸颊在我耳边蹭了蹭,
李东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五官痛苦得扭曲着,他向门里跑来,又一下顿住,低着头,好像全身的肌肉都在彼此较劲。
“我认识,是我朋友,我们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强自镇定地说。这一天早晚会来,我的事就要由我来担待!
我们出去时,王妈妈正在与他们交涉,安排拍摄事宜。
“小尘,这位是YY电视台的陈导,这位是我们最大的赞助人,”
“方晨。你好!” 方晨自报姓名并向陈让伸出手。
“陈让。你好!你好!咦?苏苏醒。” 陈让握住方晨的手,扭头看到我,惊诧地叫起来。
“方董!苏醒!” 姜昕姜大姐非常添乱地也跟着叫。
“你们都认识呀!真巧!” 王妈妈开心地笑着走开,去招呼孩子们排队。
是呀!真够巧的,也真够糟糕!
“方董?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 陈让望望我和方晨,又看看呆怔在一边的姜昕,最后象猛然意识到什么,眼睛四下里搜罗着。
“苏苏,东子,东子他,你,你们,” 老陈有点手足无措,说话都不利落了。
李东正指导孩子们站位,我不自觉地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虽然陈让平时爱咋呼,但为人却一直有分寸。今天这么失态,也实在是因为事发突然。
“我和苏醒还有点事要办。你们忙吧。就不打扰了。”方晨好像一无所察,他意态优雅地与众人,王妈妈和孩子们道别。虽然还是穿着牛仔夹克和棉衬衣,那一刻,我却觉得他高高在上,姿态超然。
刚排好队的孩子们又一哄而散地围了上来,一直簇拥着我们上车,
“你们要乖,听王妈妈和其他阿姨们的话,” 方晨仔细叮嘱着,那关切的样子又回复成一个大哥哥,“下星期我还来,想要什么告诉王妈妈!” 他最后向孩子们招招手,驾车离去。
我没有回头看。这十分钟好像十年那么长。
“你的朋友,”
我以为他是指陈让。
“你的朋友,东子,喜欢你!” 他目不斜视地开车,声调平稳。
“是。”
“你你喜欢我。” 平稳的声调中有一丝轻颤。
“不。” 车子好像抖了一下,“我爱你。” 我的声调也很平稳。想了千万遍的一句话,早已烂熟于心。
他不再说话了,车子象通人性般稳健,灵巧地游入车海。
他的右手伸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幸亏是自动档!我很想将他的手往嘴边放,但又想起‘啃骨头’的笑话,非常踌躇。
“想啃就啃吧。” 话里带着笑,他形状优美的唇角一定是向上弯起的。
嗯,小魔头都发话了,我还犹豫什么。
“哎呀!你还真啃呀!” 一声惨呼。嗯,滋味真不错!
但愿旁边那些车辆都上了保险!
第二卷:情会如此难枕
第十七章
当星期六再次到来,我和方晨都食言了,没去成福利院。他一直出差在外,而我,正飞行在万里高空之上,赶往香港。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星期一:
我的办公地点就从企划部挪到了方晨办公室旁边的一个隔间,职务是方晨的PA。
“苏菲替你办事还不够?” 我心里有气,方晨的少爷尾巴露出来了。
“苏菲是我的秘书,你是我的私人助理。根本是两回事。” 他闲闲地说。
“什么两回事。你根本就是就是,” 我想说滥用职权。可这诺大的产业就姓方,谈何滥用呀。他就是把它零卖了,又管我屁事。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背,一股电流倏地窜升而上:
“好东西,还是收在自己身边比较放心,用起来也顺心。” 他的唇贴上我的耳背,细细啃咬着。
我哪里耐得住,一转身就去抓他,“那不如现在就让我用用!” 手抓了个空,
“苏醒,我们现在得办公!” 他逃得倒是快,可我的火却被他撩起来了。
“嗯,你自己的那个那个问题自己解决。”他盯着电脑屏幕,不敢看我。
这小兔崽子,说得真轻巧!可人家是大老板,我是他的好东西。这个面子看来只有晚上才能找回来了。“好,好,以后你的‘问题’也自己解决。”我边说边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回头看看他,他的脸颊,耳根都染上了可疑的红晕。
我前脚刚踏出房门,就看见一辆轮椅迎面而来,苏菲陪侍在侧,一位保镖模样的壮汉推着它,椅上是一位中年女士,面容绝美,高贵,和方晨有七八分相像,她凌厉的眼光直直向我扫来,我不自觉地让开,礼貌地向他们致意。他们一行与我擦身而过,径直进了方晨的办公室,并未敲门。
我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气场,无法挪动。后背上都是冷汗。这时,我才明白那位轮椅上气势不凡的女士究竟是谁,她应该就是方晨的姑姑,方国生董事主席。
星期二,
我的床上报复计划彻底失败。因为,前一天,方晨和他的姑妈方国生主席一起离开公司。可能是出差了。苏菲交代了一大滩有待完成的工作就随行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卖苦力。
方氏地产,方氏高科,方氏讯通,方氏建筑,方氏基金,方氏,连TIB都不起眼地躲在一个角落。到此时,我才发现方晨对我确是另眼相看,我们那个企划部和他隔着大概有九万里。另一个奇怪的发现是:靳阳在方氏的地位,非常微不足道。以他董事主席独生子的身份,他就是不能凌驾于方晨之上至少也应和方晨并驾齐驱。可靳阳目前只在TIB挂着个董事头衔,毫无实权。
也许,是因为他姓靳,而不姓方。
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正忙得不可开交,面前一团阴影挡住光线。抬头一看,靳阳阴沉得快要下雨的俊脸就在我的上方,他的眼里火光腾腾。
“方晨呢?”
“出差了。”
“去哪里啦?”
“他没有交代。”
“你是他的PA,你会不知道?!” 靳阳已经失去耐心,身子探过来,瞪视着我。
“他确实没有和我交代。或许,你可以去问方国生主席。方晨是和她一起走的。” 我也望着他。我并没觉得我们俩如何相像,我们的气质完全不同。
听了我的话,靳阳呼地直起身子,脸色更加难看。
他没再说什么,气急败坏地走了。走出去很远,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简直象把刀。
晚上,我接到靳远然的电话。他问:“你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还好。” 我不想多说,感觉非常厌倦。
“你现在是方晨的PA?” 他的口气有点试探。
唉!这家子人吃碗面恐怕都要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太弯弯绕!
“对,星期一调的职。” 我的口气有一点点不耐。
“你你要多留心。好自为之!我们找时间再见吧。” 他显得很焦虑,无奈。
我被其话语中的担忧打动了,“您放心吧。我会当心,也会努力的。”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长辈。靳阳的帐不能算在他的头上。
比起靳远然,陈让这小子就没那么客气了。他哐地一声拍开我的房门,“你丫升职啦?!” 一屁股坐在我床上。
我挑起眉,看着他,没说话。
“你丫还傍上方小董了吧?”他也斜着眼睛瞪我。
我还是没说话,我和陈让还能回到从前吗?
“你小子倒是说话呀!” 他急了,踹了我一脚。我没躲开,就硬是让他踹,生疼!“你丫快活啦!东子怎么办?你还让不让东子活了?”
“我能怎么办?你说让我怎么办?” 我吼起来,吓了自己一跳。原来,所有的平静都是伪装的。
和方晨在一起时,我真的快乐,那是一种狂喜!想起东子时,我真的难过,那是一种酸楚!这两种感觉都是真的,因为太逼真了,反倒显得我这个人假了。
“你你对那个方晨是真的?” 陈让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真的不能再真!”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才更觉得凄惶。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了,又似乎已经酝酿了一生一世。
陈让可能被我的眼神吓住了,他的口气缓和下来:“你自己当心点儿,姜昕说他们方家很邪门。你,” 他有点欲言又止。
“老陈,我是喜欢方晨,可没打算嫁去他们家,邪不邪门的和我无关。”眼前又闪过方国生女士锋利的目光,心里不仅一跳。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人从小就轴,认死理,我怕你吃亏。再说,东子,”
“东子怎么啦?”
“东子他他也叫我看着你点,他爱你是爱惨了。”陈让说得很感慨,我听着却觉得苦涩不堪。
“那你什么时候搬?” 陈让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啊?” 什么时候搬。陈让是什么意思。
“搬家呀!你们你们不准备住一起吗?” 他回头看着我。
“哦,没没想过这事呢。” 想到也许有机会一起生活,我的心跳都加快了。可这太不现实,怎么都不象真的。
手机忽然呜呜地叫起来,我抓起一看,是方晨,抬头望望门口的陈让,他很知趣,挥挥手,叹口气走了出去。我飞快地按下接听键:
“你好吗?”
“你好吗?” 我们俩好像老抢着说同一句话。
“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我尽量放缓声调,心里却油煎似的。
“我在大马(马来西亚),有点急事,所以没和你打招呼。” 他是大老板,一向不需要顾及伙计的感受。“我尽快赶回来。苏醒,”他叫我的名字,隔着万里的距离,无限亲昵,我心里小小的不快一小子消散了,“苏醒,等我回来,我们我们就住一起吧。”
“” 我说不出话。
“苏醒,苏醒,你还在吗?” 他很焦急。
当然我还在,我只是不知如何答复。当然我想和他同居,我只是不知何时又会被撵出去。当然我不在乎搬来搬去,我只是厌倦了漂泊。
“好的。你说什么是什么。” 我飞快地说,生怕自己会改主意。当然我怕得而复失,我只是不忍拒绝他。
第十八章
星期三:
忙碌的工作。
跟妈妈通了电话,她对我在这里的生活非常担忧,她知道我前阵子失恋了。那好像已经是亿万光年以前的事了。她知道我在万维国际资讯公司工作,但不知道它直接隶属于方氏。因为当初陈阿姨的嘱咐,我将方氏以及靳远然隐瞒得很好,何必让妈妈担心呢。我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
下了班回家,刚要走进公寓大门,忽然有人从背后掩上来,“苏醒!”我惊得一跳,转头看却是郭薇,意外之余,我只能说:“要不要上去坐坐,我现在和陈让合租。” 她摇头,非常不愿见人的样子。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不记得,只觉得她异常陌生。
我们坐在她的车里,相对无言。她面色青白,很憔悴,浓丽的粉状也无法遮掩,我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出了什么事。只记得那天她拿了喜帖扔在我的桌上,意气风发,和如今判若两人。
“苏醒,我,” 她说不下去,大颗的泪珠沿着面颊滚落。
我看着不忍,想安慰她,又无从说起。那个靳阳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善类,郭薇现在还能脱身吗?问题是:她愿意脱身吗?我看看她身上的华服,说不出话。得到一些就必须放弃一些,真是无可奈何。
“靳阳,靳阳他他不正常!” 她抽泣着说。
我心里一个激灵。靳阳不正常。可不,现在连我也不太正常。我想说:你就是那个契机,令我改变终生的契机。“你,打算离开他吗?”
她愣怔地看着我,下意识地摇头,然后,眼泪成串地滚落,哭得更凶。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可我帮不了她。就象在那个转变面前,我也帮不了我自己。
我递上纸巾,“小薇,你你要做决定就趁早。再蹉跎下去有什么意思呢?”这话可真苍白。
她更激烈地摇头,“你不懂,苏醒,你不懂!” 脸上的妆容已糊成一团,红红白白,纵横交错,非常狼狈。
我再次递上纸巾,就推开车门离开了。我是不懂。我不懂她为什么来找我。我也不懂自己将何去何从。我张开手掌,看着那些杂乱的纹路,命运线是哪一条,我找不到。
星期四:
接到陈阿姨的电话。
“苏醒,你还好吧?”她的语气有点奇怪。
“我很好。出什么事了,阿姨?” 我挺意外,从来没接到过陈阿姨的电话。
“你没事就好。最近最近老有些有些陌生人打听你家的事。” 她犹豫着说。
“什么?!” 我有点发懵。怎么会呢!究竟是谁?
“也没什么大事。你别着急。可能是我们多心了。” 陈阿姨在电话那边安慰着我。“你自己多保重。不要担心。” 她结束了对话。我却惊疑不定,想了很久。
是方晨吗?他在查我。为什么?家世不够清白就不配和他交往?不对,不对,不应该是他。我在心里努力地为他辩解。到最后,真的相信这与他无关。
下班后,想起家里矿泉水,方便面即将告罄,我就匆匆赶到附近的超市采购。推了车在货架之间穿行,脑子里想的却是这几天和方晨的通话。
“苏醒,苏醒,”像在叫同学中的好友,说不出的亲密。
“这边很热,海水蔚蓝,沙滩细白,苏醒,” 我仿佛已经看到他裸身只着泳裤的完美体态。
“下次,我们一起来,游个痛快!” 阳光肆无忌惮地穿过棕榈树叶爱抚着他明亮的眼眸。
“苏醒,苏醒,” 耳边都是他万里外呼唤我的声音。超市里嘈杂的市井人声业已消散。
哐当一声,我猛地顿住,神游中不小心撞上了别人的购物车。
我自嘲地笑了:“对不起!啊?东东子。” 望着面前转过身的高大男人,我意外的叫起来。
李东看到我,脸上也变了色,眼睛大睁着。刚才正和他紧挨着低语的同伴也转过身看着我,眼里神色变幻,非常戒备。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明秀的模样,高挑身材,耳上配着闪亮的银质耳钉。
我们三个尴尬地站着,谁也不说话。李东没有为我介绍他,李东也没有为他介绍我。六年的亲密无间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分崩离析,我们变得比陌生人还陌生。
当听到周围购物的人流发出不满的吆喝,我才发现我们造成了交通阻滞。
“嗯,我们先走一步。” 李东转身推着购物车离开了。他的同伴快步跟上去,胳膊自然地搭在李东的宽肩上,头也亲昵地靠过去。李东走得很快,背影挺直。
这时我才想起那个男孩很面熟,好象是陈让团队里的一个。
“今天我在超市碰见东子了。还有他的伴儿。” 我边说边往橱柜里放着刚买的东西,“他的那个朋友是你组里的吧?”我抬头看着坐在餐桌边的陈让。
“是,他叫小优,我,”
“你丫什么时候改,”我想说:你丫什么时候改行拉皮条啦?幸亏刹车快!再好的哥们也禁不起这种话。
“改什么?” 陈让追问。
我揉揉脑门,“改改你那吃相!呼噜呼噜的像只小猪。也不怕姜昕嫌弃你。”
陈让蹲在椅子上,大口吃着方便面,我望着他,有一点恍惚,这个情景。
“你不觉得那个小优长得和你很象?” 陈让低着头,声音嗡嗡的。
“象?象个屁!怎么他妈什么人都和我象?!” 我忽然火了,猛地踢了一脚旁边放着的矿泉水,几个瓶子多米诺似的哗啦啦接连倒下。我和李东的关系也是这样轰然倒下的。
“靠,你丫吃错药啦!”李东也有点火,把碗怦地一声撂桌上了。“你能放火,就不许别人点个灯?”
“我,” 我没有立场允许或是不允许,我只是不懂现实和梦境哪一个才是真。
大门哗地被推开,姜昕一阵风似的刮进来,看到陈让的面碗,就老实不客气地坐过去就着碗喝汤。我欣赏地看着她,真是自然磊落的一个女子,如果当初不是郭薇而是象姜昕这样一个聪敏爽快的女人,我的生活是否会完全两样呢?
“又发呆!你最近净发呆了。” 姜昕用餐巾纸抹抹嘴,“新岗位如何?别怪我没提醒你,升得快,,”
“摔得惨!” 我替她接下去,“你们巴不得我立刻摔成个稀巴烂。” 我也坐过去,朋友之间一旦有了嫌隙就很难再挽回了。
“瞧瞧,瞧瞧,已经听不得重话了。” 姜昕一伸手把陈让自椅子上揪起来,“面也吃了,还不赶紧走,小胡他们那边已经开场了。”
两个人又风一般的卷出去。以前象这种小团伙活动我和李东都会一起前往。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想起我。可见,事无两全。
秋夜里,骤雨急降,湿漉漉地就像敲在心上。
我梦见方晨戴着海绵宝宝的面具,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被几个大汉拖着走,不知要被送到哪里去,他不断挣扎着扭头向我求救,可我听不到他叫喊的声音,就象一个默片,只有他脸上惊惧的表情深入脑髓。我一身冷汗地躺在那里,“怕呀!怕得要死!不知哪天又会被打回原形。”脑子里反复回荡的都是那天酒吧里方晨断续的声音。
他怕再次失去他的王国。在梦里向我求救。可我如此人单力薄,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第十九章
星期五:
苏菲回来了,一进办公室就把一叠证件放在我桌上。我拿起一看,居然是本香港护照,不是香港特区护照,而是英国海外属地居民护照。我扬起双眉,惊诧万分地盯着苏菲。
苏菲咧嘴一笑:“是夫人交代办的。麻烦你周末去趟香港。”
夫人?方国生主席吗?为什么?一堆疑问将脑子填得满满的,我甚至无法思考。再看看桌上的护照,这可就不是一般钱能解决的问题,简直是通天的权势。我忽然觉得背脊发凉。我对方氏好像还是一无所知。
“明早九点国泰航空飞香港的班机,电子机票的确认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请带好护照,到时会有人来接机。” 苏菲干脆利索地交代着,我看着她干练的神态,忽然明白她真正的出处。原来,方晨身边竟布满了眼线。
我试着和方晨联系,但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信号。不知他又跑到地球上的哪个角落去了。是否在我们彼此需要的时候都无法为对方尽力呢?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我没有托运行李,很快就通关完毕。走出到达口,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乌鸦鸦一片接机的人群,立刻有位司机模样的壮汉走过来,笑着问我:“请问是苏先生吗?”他并没有举牌子,可他,怎么会认识我?
我点点头,他殷勤地接过我手上的小旅行箱,“我姓陈,你就叫我老陈吧。请随我来。”
我坐在黑色大房车的后座,窗外是这个著名都会的繁华街景。可我脑中却是纷乱无序,“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尝试着发问。
“夫人在等你。” 老陈答非所问。
夫人?方国生吗?
车子一直开上山,从车窗望下去,时常能看见一弯弯碧蓝的海,被玄月型细白沙滩环绕。难怪香港有钱人都要在山上占个位置,连车内空气都更觉新鲜,濡湿的草木味道,有浓郁的亚热带风情。这方氏的根系如此深厚吗?
还没容我细想,车子已拐入一条私家车道,环境更见清幽,前方林木深处隐约露出一栋灰褐色三层巨宅。
车子停下,老陈按动了遥控密码装置,厚重的铁门静静向两侧滑开,我觉得荒诞,简直就像在看一部豪华大片。我们终于在主屋前停下。自有佣人前来引路。我一踏进前厅,就知道还是低估了方家,室内家饰装潢低调含蓄,但却无比名贵。
我们走进通向花园的偏厅,南亚深秋明艳的阳光洒满房间,方国生女士就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不知是因为屋中柔和的光影还是她身上珠灰色的便装,她今天看起来十分不同,还是很美但却没有那么冷厉。
她向我招招手,“请坐,不要拘束。” 语气平缓,带一丝威严。
我在她对面坐下,尽量镇定放松。这个旅行是个危机四伏的谜团。我必须小心应对。
“你就是苏醒?!我听晨儿提起过你。” 她仔细地盯住我看,然后忽然笑了,那个笑容奇异地照亮她的脸。我呆住了,她的笑和方晨的何其相似,都具有在瞬间打动人心的力量。
“听说你很能干也很用功。” 一位董事主席和我这个虾兵蟹将细语和醺,就是再似是而非,我也有点感动了。
正在此时,一位佣人走进来:“夫人,王医生来了。”
她略有些踌躇:“叫他等一等。”
我连忙说:“还是不要叫医生等,我自己看看杂志好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没想到方国生却对此十分赞许:“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我先离开一下。” 她站起身走出房间,轮椅已不知踪影。看来病症已得到缓解。
四周静悄悄的,这个大屋不知有几许深,竟听不到人声。落地长窗外有翠鸟鸣叫,花香袭人,我忽然觉得向往,仿佛那是另外一个世界。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园子很大,林木葱茏,在几棵开着火红大花的影树后是一列白色平房。我走过去,一只金毛巡回犬突然奔了出来,
“金子,回来!不许骚扰客人。”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啊,没事,对不起。” 我觉得自己有点冒失。正准备离开。
“请进来坐坐。” 那个好听的声音在邀请。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哗!真是别有洞天。上百平的空间没有隔断。角落里放一张沙发床,大书案上铺着画纸,架子上摆满颜料,四处都是未完工的雕塑。一看就知道是位艺术家的居所。我顿时觉得欢喜,金子在我腿边蹭着,空气里有松木的清香。
一个人自床边的屏风后转出来,我看到他的脸,一下子怔住,他好像,好像那位方景生董事,但又有很大的不同,更年轻,似乎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发,蜜色皮肤,穿麻织衬衣,破洞的仔裤。
他看到我,也有一丝惊异,“你是谁?” 我们差不多同时发问。
“我是来访的客人,叫苏醒。你也是客人吗?” 我看着他,有点着迷,方晨再过十几年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是景生,住这里。”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那桀骜清亮的眼睛微微弯起。他们方家人都有绝美的笑容。
“您是是方董?”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和时时见报的那个风流鬼相差何止十万里。
“叫我景生。请坐。”
我在帆布椅上坐下,还是觉得心情激荡,今天所有的经历都出乎想象。他递给我一杯饮料,碧绿的颜色,泛着清香。我狐疑地看看他,
“是薄荷茶。” 他说。
我一饮而尽,甘凉的滋味,令人心旷神怡。“你是画家?” 我拍拍在我们腿边钻来钻去的金子,嗅着长窗外飘进来的热带花香,觉得一切都不象真的。
他听了我的问话但笑不语。脸上的神色却像阳光般穿透人心。
“我是方晨的朋友。” 我无法相信这个希腊雕像般俊美的男子是方晨的父亲,虽然他们两个是那么相像。
他听了我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我,好像比我还要着迷。
正在此时,窗外有佣人在问:“苏先生在里面吗?”
我赶紧站起来向外走,真是冒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你这就要走吗?” 他想拉住我,脸上是不舍的神情。
我也觉得有丝异样,这个明明年长于我的男人,却令我有种想保护的欲望。
“下次再见。” 我甚至没觉得这个许诺有多荒谬。
脑子里飘飘荡荡的,非常心驰神往,简直太愉快了。我忽然有点疑心,那杯薄荷茶?
第二十章(小H慰相思)
顺着甬道向大屋走去,就猛然看到方晨站在厅内窗旁。他的脸上阴云密布,眉头紧皱。看见我,他奔出来拉着我就往外走,“走,我们离开。”
“哎,少爷,夫人说,”佣人上前想阻拦,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住了。
“方晨,我应该去和夫人道别。” 我也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不用了,我们现在就走。” 他逃跑似的奔出门,将我揪上车,呼地一声将车开得飞出去。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我来不及反应,骤然见到方晨本来应该高兴的,可现在却觉得茫然。
“你到香港来应该事先告诉我。” 他厉声埋怨我。
“我给你打过电话,接不通。”我忽然觉得疲倦,头有点晕。
“你喝酒了?” 他扭头盯着我。
“啊!小心,看路!” 我惊叫起来。他一打轮才堪堪避开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方晨干脆将车拐上一条小路,停在路边。
“我没喝酒。”我的口气也硬了起来。怪我没和他事先交代,他又几时和我交代过,还不是说走就走。
“对不起,苏醒,我不该和你吼。” 他用手抹抹脸,神态憔悴,“可你不该来这里。” 他还是在埋怨我。
“方晨,不是我要来这里。是方国生主席吩咐我来这里。我一个打工仔能不能说‘不!’?” 我不想同他争吵,这毫无意义。
“再说,那位夫人态度良好,她不见得会害我。”我口气放缓,能够在这里见到方晨还是令我喜悦。
“你错了,苏醒。你·”
“方晨,你太苛刻,和你父亲大不相同。”不知怎的,我竟脱口而出。
方晨闻言立时面色大变,“你你见到他了?” 他的声音都有点不稳,“你擅自上了三楼?”
“不,是在花园的平房里。” 我对他这种大惊小怪实在感到不耐。
方晨不说话,嘴闭得紧紧的,脸色铁青。
“方晨,你多久没回家了?竟然不知道父亲的住处。”在内心深处,我是羡慕他的。不仅家世优渥还有个那么出色的父亲。
他还是皱紧眉头抿着嘴,好像怕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覆水难收的话似的。
他将车再次发动,我按下CD健,车厢里立刻充斥着WEST LIFE响亮的歌声,我忽然觉得刺耳,心里莫名的烦躁。一伸手将音乐按停。我扭头望着车窗外的街景,侧视境中他偶尔会看看我,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心里的疑问很多,也因为他恶劣的态度而生气。即是他的伙计又是他的爱人,简直不是办法,现在居然又牵扯出他的家里人。真是一团乱麻。显然方晨和他父亲不和,那位方景生也确实过分,自己宁肯找个替身躲起来逍遥快活,也不肯到公司帮儿子一把,方国生更是奇怪,如此纵容幼弟。
好不容易熬到酒店,进了房间,关上门。方晨合身扑上来将我掀翻在床上,他狂乱地吻住我,舌头撬开我的唇齿长驱直入一路碾压翻搅,“唔嗯·”我的呼吸似乎全被他吞入口中,即将窒息的眩晕和已被点燃的欲望令我浑身战栗,情难自禁中猛地翻身将他扣在身下:“苏要你别离开我我要你!” 方晨混乱地呻吟着,多日不见的思念和肉体隐秘的渴求使我们全都陷入癫狂。彼此身上的衣物早已在厮摩纠缠中清除一空,我抓起他的脚踝将他修长的双腿向上折起,他的身体完全为我打开,我的手在他颤动昂立的欲望和微微收缩的菊穴之间肆虐游走,“别苏快快唔·”我近乎残忍地看着身下人儿因欲求不得而摇摆扭动着腰身,“求我!宝贝儿想要什么快求我!” 我戏谑地舔吮着他的耳轮,耳垂,舌头在他的耳孔中卷扫不休,“啊啊嗯·” 我侧身压住他悄悄伸向自己欲望的手,随即握住那巨物快速套弄,“求我!快!” 欲望象深海中被搅起的气泡一簇簇从我的四肢百骸骤然上涌,我的忍耐也即将到达极限,“……求你苏干我嗯受不了··” 我深吸口气,一个冲刺,那胀痛的昂扬即刻没根而入,“哦唔·” 我们同时喊出来,不断上涌的欲望泡沫急速升上头顶,柔嫩敏感的肠壁,腺体被我滚烫的欲望肆意冲撞,刮擦着,“啊不行了求你轻一点·” 方晨浑身汗湿,迷乱,断续地叫着。我的理智早已脱缰而去,粗重喘息着在蜜穴中奋力驰骋撞击,他的呻吟哀求正是最大的刺激。“啊啊!”他大叫一声,体液喷涌而出,随即肠壁一波波急速收缩,“唔啊·”我也吼着攀上顶峰。 那在脑中翻滚的无数气泡终于化为火焰,腾地一击瞬间将我全身点燃。
“嗯苏太棒了!” 方晨热切地舔咬着我的胸膛,“别离开我,苏,别离开我。”他几乎哀求地低语,额上湿淋淋的汗全蹭在我身上,说不出的旖旎。
我喘息着附在他身上,将他紧紧捁在怀里。这一刻,我无比真实地知道:他是我的!这一刻,足以抵消所有的不快。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我们正准备退房,司机老陈却将我的行李送来了,“少爷,夫人今天交代,”
“我们今天离港回国。”方晨面目表情地说。
“可是夫人,” 老陈非常为难。
“没有可是。苏醒,我们走。” 方晨无比冷硬的口气使老陈再不敢多言。
飞机轰鸣着持续攀升。我们坐在头等舱里,第一次不用将身体折叠起来,可肉体的舒适并不能降低心中的不安。
“何必难为一个佣人呢?他不过就是听差办事罢了。”我试着劝说方晨,有一点物伤同类的感觉。我们每一次的亲近好像都预示着更大的疏远。
“苏醒,有很多事你并不了解。” 他用手揉着额角。
“你不说,我当然无法了解。” 我自嘲地笑了。
很明显他与父亲不合,提都不愿提起他,方晨怨恨父亲沉迷享乐,不问世事,而那位方国生主席却偏帮弟弟,反而对侄子非常严厉。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但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你有父亲,已经很幸运了。” 不知多少次,我梦见和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一起玩耍,在梦里我还十分幼小。
“苏醒,你,” 方晨露出关切的表情。
“我是个遗腹子,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我很平静。长年累月训练出来的平静。
方晨欲言又止地握住我的手。那干燥,微凉的掌心再次令我安定。其实,我从没想过能和方晨地久天长,这次的香港之行更使我对此不抱期望。和他之间所有的一切只是我浮生偷得的欢情。在他,可能只是一段;在我,却是一世。因为爱得太绝望,所以更加无畏!所有的后果都由我来面对吧。
“你,没见过父亲;而我,没见过母亲,我们是不是注定应该在一起?” 这是什么逻辑?但我还是大力回握住他的手。
“但你有一整个家族支持你。特别是那位夫人,她好像非常倚重你。” 我说得还真是事实。方国生对亲生儿子都没有委以重任。
“其实,她并不是我的姑妈,我父亲也不姓方,” 他异常艰难地说。我惊异地扬起眉角,“他们的母亲是好友,方老爷当年爱上其中一人,却迫于家族压力娶了另一人,那就是方国生的母亲。她在方国生5岁时因病去世。于是,方老爷回头续娶了正寡居的我的奶奶,我父亲也是遗腹子,他是在方家出生的,也就自然姓了方。所以,方国生董事主席和我的父亲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 正陷入陈述的方晨顿了顿,“不过,我后来听说方老爷生前非常疼爱我的父亲,爱屋及乌吧。方国生对他也很关照。就是,” 方晨又停下来,低着头,连声音都微不可闻了,“就是他整天胡闹混日子,都愿意迁就他,还给他找了个替身。”
我除了更紧地握住他的手,竟无言以对。显然,方晨就是他父亲整天胡闹出的一个结果。其实,有许多大家族的历史都比方家更匪夷所思,这简直是富豪们的特权。
“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空乘温柔的询问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柠檬味的可乐。” 我替他点了饮品。
方晨孩子气的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我也笑了,“这碰巧也是我最喜欢的饮料。”
“你知道,我到方家的第一天,” 他满足地喝一大口可乐,“那天很热,我又紧张,出了一身汗,” 他的眼睛微眯,像是又回到那个闷热的夏日,“在佣人宿舍,他们给我一罐这种可乐,冰冰凉,我赶紧喝一大口。心一下子就安定了,汗也下去了。”
我也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夏日。大汗淋漓地把行李搬进宿舍,正不知所措,迎面递来一罐可乐,然后,那个叫李东的高大男孩笑望着我说:“咱俩换床吧。我搬到上铺去。”
“苏醒,” 我转过头,把回忆都压回心里。“苏醒,在方氏,我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地道道的一个杂种!” 我震惊地看着他,“这里,” 方晨用手比划着他的头顶,“我这里悬着把剑,斩妖除魔剑,不知道哪天就劈下来把我砍死。哈哈哈。” 他忽然笑了,但眼睛里却只有恐惧。
我忽然用手捧住他的头,不顾场合地就吻上去,“有我呢,还有我呢!”唇舌纠缠中,我热切地向他保证。
我当时真的荒谬地相信我能保护他。后来,我也真的那么做了。像一粒石子,不是女娲补天的那块,而只是精卫用来填海的。
第二十二章
回到公司就是埋头苦干。方氏建筑在马来西亚滨城附近投中一个大型度假村项目。于是,每天就是和下面各个部门开会,研究设计,分包,供货,宣传等等诸多事宜。方氏本来就从东南亚起家,在那边一直很有势力。
方晨如今是方氏上市公司的代理执行董事,虽然最终都受那位夫人的控制,但也算权势熏天。世界各大财经杂志都对这位新贵非常感兴趣。光是由我经手推辞的采访就不下十次。他的担忧是否过虑了呢?那些老臣子并没有和他搞什么小动作,一切都是高效率配合,这也正是方国生董事主席患病的谣传不攻自破的一个原因。方氏并没有乱,更不会倒。方国生的半隐退不过是把方晨扶上马再送一程。表面上看来,除了不能大笔调动资金,那位夫人对方晨还是全力支持的。当然,一个支持你的人也同样可以摧毁你。
“嗨,你到底有多少糖厂,橡胶园和木材公司,快快从实招来!” 忙昏了头时,我还不忘逗他。
“又不真是我的,我哪里知道。” 他的头都快伸进电脑屏幕里面去了。
我走过去,用手轻轻帮他揉着太阳穴。“方晨,没有什么真的属于我们。” 我想说:包括你,都不真的属于我。
他将脸后仰靠在我怀里,双手举起环住我的腰,“你属于我!真的。”
真的,我属于他。我笑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的人,就特别迫切要抓牢一点东西。
“小时候,在福利院,我们都是两个人睡一张小床。因为怕我们半夜滚下来,就在睡觉时将腿绑在一起。可即使如此,还是经常摔下床,早晨醒来时,两个孩子叠在一起。” 他的头在我怀里蹭蹭,找一个舒适的位置。
怪不得和他共眠时他的腿都不自觉地紧挨着我的腿,偶尔分开,他都会无意识地固执地再贴上来。太没有安全感了。
我俯下身将唇轻蹭着他的额角,鬓边和脸颊。他笑了,于是,我啜吻那个浅浅的梨涡。
“苏醒,苏醒”
“”
冬夜寂静。唇齿纠缠时发出的声音有点象鱼儿在水底吞吐泡沫。“你今晚就搬过来吧。” 他喘息着说。
我的舌细细描绘着他优美的唇形,“好。”
我们开车一起回了陈让的公寓。
“我也上去吧,帮你一起收拾。不过,你的室友” 他有点犹豫。
“他现在应该在外景地。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就是一些衣服,几本书。” 我的身外物非常少,随时准备打包搬家。只有真正安定下来的人才会堆山积海般添置物品。
我们摸黑走楼梯上了三楼。
“小心,过道的灯又坏了,哎,小心!” 我一边开门一边扶了一把差点绊倒的方晨。
“哈哈,诳你呢,真傻!你” 他大笑着顺势将我往怀里一带,我站不稳,踉跄着和他一起闯进门。
“啊!” 我们同时顿住,呆立在门旁。
灯火幽明的厅里至少坐着八九个人,也都被突然出现的我们惊得呆住。眼光扫过,赫然发现李东也在,和他挤坐在一张沙发里的正是那个小优。
“苏苏醒你你怎么回来了?”可怜的 陈让最近频受刺激,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你你不是加班呢嘛。”
“方董,你” 姜昕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我迅速扭头看向方晨。啊,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英国私校生。前一秒钟还嘻哈着的人儿现在已经恢复了冷淡,安静的模样。他矜持地微微点头向房中众人致意,然后转向我:
“苏醒,我们抓紧吧。”
“哦,对。” 我和陈让那些哥们儿打个招呼,带着方晨进了自己的寝室,关上门,深吸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
“苏醒,” 他关切地看着我,“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先到楼下等你。”
“不不,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就留在这儿。” 我在心里骂自己。关键时刻,我和方晨的差距就暴露无遗。在我慌乱不堪时,他却镇静安然。
我再吸口气,站起来,从壁柜里搬出那只老旅行箱,“这是上大学前,我和妈妈一起去买的。” 摸着那已经有些磨损的箱盖,忽然想起又有好几天没和妈妈联系了。方晨的手附上我的手,紧紧握住。“你多幸运! 可以和妈妈一起买东西。” 昏黄的台灯光下,他乌黑的眼眸里光影浮动。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请进。” 我们的手倏地分开了。
陈让探进一个头,有点尴尬,眼睛闪了闪,不知往哪里看,“苏醒,我们出去了。你你们随意哈!” 他眼睛一转,看见我正在收拾的箱子:“你你这是”
“我我今天搬到方晨那儿去。”
“哦,没问题。要帮忙吗?” 看得出,陈让还是有点吃惊。
我摇摇头,陈让又看我一眼,很关切,“那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当心。” 他冲方晨点点头,阖上门离开了。
等我们收拾好走出去,客厅里已人去楼空。空气中残留着香烟辛辣的味道和淡淡的酒气。
我把钥匙留在桌上,又看一眼这个寄居了几个月的地方,“走吧。”我毅然走出去,没再回头。
门在身后合拢。黑暗一下子包围了我们。正要下楼,
“苏苏”
胳膊一下子被人拉住。我猛吃一惊,背上飙出冷汗,“东子!” 楼梯转角处站着的正是李东。
“苏苏,我我要和你说几句话。” 他喝酒了,还喝了不少。
“苏醒,这” 方晨很戒备。
“没事,你到车里等我吧。我和东子说几句就来。”
方晨迟疑着拎了箱子下楼。他的脚步声在黑暗里越去越远。东子的胳膊一紧将我扯进怀里,死死抱住,手托着我的头就吻上来。我试着挣脱,但这次他铁了心,不为所动。唇齿一路啃咬攫住我的唇,舌头撬开我的齿关长驱直入,卷吮舔呧,“唔唔” 我喘不过气,头里嗡嗡嗡地象有无数只蜜蜂。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胳膊使劲地推挡着,“嗯东东子放开”
我的抗拒对已经半醉的李东来说就像是一种变相的邀请。他把我推挤在楼道墙上,大手伸进我的衣内疯狂地揉摸游走,“苏苏我要你要你” 静谧黑暗的楼道里充斥着他粗重的喘息和我挣扎的淅索声。情急窘迫下我灵机一动,慌乱地喊了一声:“小优!” 李东有瞬间的停顿,我乘机挣脱开他的束缚,快步冲下楼去。在下一层的楼梯角落,慕地一个人影闯入眼帘,那那正是小优。我停下来,与他对视,他面无表情。此时,楼道窗户透进一线微光,照亮他眼角的泪痕。我张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就跑下楼去。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努力平息着急速的呼吸。方晨忽然凑过来,像只猫儿般在我唇边嗅嗅,又用拇指摩擦着我的唇瓣,他没说话,就定定地望着我,我也望着他,很坦然,“他喝醉了。但我没醉。”
他放开我,转开头,将车发动,羽箭般插入夜晚的街道。
车窗外是倒退着的水泥丛林,路灯纵横迷离的眩目光影下是飞舞着的银色浮尘。我们一直向前疾驶,而时空却像在无声回转。李东碾碎在我口中的呻吟,热切到绝望;小优月光下木然的脸庞,泪痕交错;方晨手指的冰凉触感,和他眼中不辨悲喜的眸光,全都搅成一团在我脑中飞速旋转。我身子下滑,阖上眼睛。可眼前依然跳跃着刺目的灯光。
“苏醒,你别再见他了。” 他的声音有点抖。
“” 我没说话,伸出手放他右腿上,轻轻摩挲。我的手也有点抖,夜色里好像有什么正在伺机而动。
晨 H 迷人
同居生活从指模密码锁开始。我的指模被录入,密码锁于是认识了我。我没想过被它否认的那一天。
方晨的日常生活出乎意料的规范。原来我眼中的花花公子却根本是个刻板的模范生。
“你知道,福利院和寄宿学校,还有牛津的学院生活都不允许你天马行空。” 他已洗浴完毕,正在卧室旁的更衣室里挑选衬衫。
“穿那件灰色的,正配你的黑眼睛。” 我睡眼惺忪地靠在浴室门边。
他将那件朗凡的衬衫搭在身上在镜前比试着,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其实,你什么都不穿最好看!” 唇贴在他耳后磨蹭着。
“苏醒,要要迟到了。” 衬衫掉在地上,他转过头和我纠缠。
我的手顺势伸进他的浴衣里,“我以为大老板都是不需要上班的”迅速估计了一下时间,我当即决定就地解决了他。拦腰抱紧,浴袍掀起,将他的翘臀抬高,手边就有润滑剂,腰腹前挺,我就猛冲了进去,“苏醒你嗯混蛋” 他被我一连串行动搞得腿酸身软,站立不稳。“唔宝贝儿好紧再忍忍就好” 我一边大动着,手滑向前握住他的昂扬,快速套弄,“混蛋你丫混哦” 他带着哭音的呻吟简直宛如仙乐,我全身象被亿万个气泡充满,飘然欲飞,“嗯我混蛋宝贝今天又要和京亚的林总开会唔” 我猛地一捏他欲望的前端,“啊啊” 他大叫着喷在我手上。“ 我我讨厌那个女人看你的眼神啊啊” 我发狠地向他前壁的那一点冲击,他瘫软在我怀里,全身痉挛,那脉冲般的紧缩令我不可抑制地释放了。我们俩滚倒在地毯上,“别和她笑,也别看她,你的眼睛” 我的手抚上他的水意迷蒙的双眼,“你的眼睛简直叫人受不了。”
结果我们还是差点迟到。走进会议室时,苏菲已经就位,京亚的林总也随后到来。那个艳丽富贵的女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方晨。我万分后悔地发现因为那场欢爱,方晨脸上还有一丝余韵未消,乌眸明媚,唇角老象带着笑。连苏菲都有点看呆了。我深感挫败!谈判却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三十多岁的女人好似受到盅惑,一让再让,她的助手就差没眼放飞刀。我在心里苦笑,原来男色也可以用来成就事业。合约当场就签订了,林总的助手不停地擦汗。方晨和苏菲都微微笑。我面无表情,真恨不得给他穿件隐身衣。
中午林总坚持请方晨吃饭庆祝。因为这实在是个不平等合约,对方让步巨大,方晨无法推辞,只好应邀前往。我则留下和那位脸色青白的助手继续商谈细节。临走前,方晨的脸皱成一团,向我苦笑。我则狠剜了他一眼,意思是 :你自找的。
我将对林女的愤恨都发泄在她可怜的助手身上,集中精力,据理力争地在一小时内将他彻底摧毁。他离开会议室时连脊背都有些佝偻着。想想又很不忍,那个林总稍后醒悟过来,知道自己签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合约,不知会怎么处置这位随行的助手呢。
我在商业中心里穿行,手里拿着刚买的三明治。勤劳的蝼蚁们都一拥而出,四处觅食,我也是其中之一。本来以为方晨拿我当花瓶,没想到他是真的叫我干活,很累,但也欣慰。
“苏先生” 一名壮汉走过来挡在我面前,“夫人在建国会所等你,请随我来。” 我认出他是那天推轮椅的那位随从。
我跟随他走入门禁森严的私人会所,方国生正坐在小休息室里,她眼睛看着窗外,眉头紧锁,不知在为什么事发愁。
“夫人。” 那随从轻唤一声。
她迅速转过头,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刚才眼眉处的阴霾一扫而空。
“苏醒来了,快坐。”
我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那个随从已退至门外。
“上次你走得那么急,都没和我道别。” 她望着我,口气柔和。
我忽觉惭愧,脸红了,“方晨”
“那孩子被惯坏了,脾气很大。”
我额头冒汗。
“你是不是觉得我偏心?” 她微侧着头,神情竟很象方晨。
我不知她指的是谁,靳阳?还是
“你看,我把整个方氏交给方晨管理。可他父亲什么都没有,他却连和父亲说句话都不愿意。”
我惊异地瞪大眼。此时才知方国生偏疼幼弟到何种程度。
“方晨比较懂得争取,而景生” 她似无限怅惘。
“方先生是艺术家,不能和我们一概而论。” 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居然得到她的赞赏,“看,晨儿多么幸运,有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助理。” 我窘得想去擦汗。又想起时间,偷看一眼手表。
“怎么,你着急回去?” 她盯着我问,“今晚请到舍下便饭。”
“可是,方晨” 我非常犹豫,这位夫人实在令人迷惑。
“你怕晨儿罗嗦?放心!他和京亚的事情没那么快结束,晚上六点我派车来接你。” 夫人又恢复了专断的本色,竟令人无法推拒。“ 啊,差点忘了,这个是给你的。晚餐时穿上。”
她递给我一个大型纸袋,上面印着那个著名的MEDUSA LOGO,“这” 我迟疑着不肯接。“只是一个见面礼,不必拘泥。” 我赶紧接过来,那魔女的蛇发好像已经沿着我的手臂缠上心头。
第二十四章
整个下午我都有点心不在焉。方晨一直都没回来,我心里有点生气,一个午餐就快吃成晚餐了。那位夫人的消息果然灵通,我们才签订的合约,她就全盘掌握了。
看看表,已经快六点,我没时间犹豫了。赶紧去方晨办公室内附的卫生间换上纸袋内的衣服。不知什么材料缝制的黑色长裤,贴身剪裁;一件同样性感服贴的紧身衬衣,具有范思哲独特的来自古老国度的浓烈颜色,却意外的衬得皮肤雪白,头发乌黑。我愣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隐隐觉得有一丝恐惧。那分明不是我。
方晨还是没有回来。我在车上给他发了短信。
这次去的方宅在一座大厦的顶层。私人专用电梯的门打开就是一个瑰丽的大厅。灯光柔和,静悄悄的。夫人并不在,连佣人也没有出现。
我信步走进去,“有人吗?”  小几上放着待客的饮料,碧绿的颜色,杯子还是冰冻的,啊,那好喝的薄荷茶。我取起喝一大口,甘美清凉的滋味,直透心底。一天的劳烦好像正悄悄消散。还是没人回应我。忽觉幽魅的厅里有水光闪烁。我走向长窗,不禁震撼的呆住。门外是一个巨大的天台,被大块玻璃幕墙围住,中间是腰子型的一座泳池,波光粼粼。我着迷地走出去,通透的玻璃墙外,我的脚下,就是城市的万盏灯火,流光溢彩!我心下蠢蠢欲动,竟幻想能与这千万颗明珠共泳。
水声哗啦一响,有人自池中冒出来。我惊得一跳,仔细看,又不觉怔住,那是方景生,“你来了。” 他伏在池边,向我笑,双眼中有水光明灭晃动。
我不自觉地走过去,蹲在池边,“下来,一起游。” 他发出邀请。眼睛一直望着我,那里面象有一个漩涡。我心思荡漾,受到吸引,只想纵身扑进去。
他伸出壮实的手臂来拉我,我透过明澈的水看向池底,那里有彩砖拼出的MEDUSA头像,翻卷的蛇发好像水草一般从池底冒出来缠上我的身体,我眼前迷茫,他的手湿淋淋地已经抓住我的胳膊。我笑了,水面在我眼前慢慢放大。
霎那间,有另一双手臂从我身后牢牢抓住我,将我拖离泳池。好玄!我恍惚地想,差点载进水里。
回头看,却是方晨,他的眼中火光熊熊,“ 苏醒,你” 他咬牙切齿地叫:“还不快走!” 说着就把我往外拽。
此时方景生已从泳池上来,见他拉我,就上前阻拦,“放开他!” 他欲用胳膊格开方晨。方晨眸子里的火腾地窜上来,烧红了眼。他松开我,和他父亲推搡起来。方景生出手力气很大,胳膊一挥将方晨推得一个趔趄。方晨的脸色变得煞白。几个听到响动的佣人跑了出来,试图拉开方景生。我傻了似的呆站在原地。周围嘈吵的声音令我头晕目眩。
“苏醒,你走不走!” 方晨大喝一声将我震醒。我茫然地跟着他快步走向电梯。身后,佣人们正在劝阻方景生。
电梯门无声滑开,靳阳冲了出来。他看到我们,惊得顿住,匆忙中发现,他的一身穿着与我何其相似。方晨一言不发地拉着我走进电梯,他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电梯门缓缓阖上,我隐约听到佣人焦急的叫声:“靳少爷,你不能”
冬夜的风力道凶狠地扑上来。我身上一激灵,顿时清醒许多。繁华过后只剩苍凉。
“为什么? 你为什么又去见他!” 方晨扯住我狠命将我甩进车里。
“我,没有,” 我脑子有一瞬的停顿。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与父亲不和却要将帐算在我头上。“方晨,我不明白” 我想问他。
“对,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打断我,忽然将头埋在方向盘上,“我以为你和别人不同”他压抑的声音模糊地传出来,我没听清。
“什么?方晨,你说什么?” 我觉得今晚的事情异常混乱,“方晨,你和你父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 我还在追问。
“不,不,你不需要明白!” 他抬起头将我一把拉进怀里,用力抱住,“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答应我不要再和我家人接触,好吗?”
他抱得那么紧,手臂圈住我贴向胸口,“答应我,苏醒!别离开我。”我忽然感觉与他相贴的面颊渐渐潮湿,我稍稍拉开一点距离,惊愕地发现方晨脸上纵横的泪痕,“好的,方晨,答应,我答应你。” 我慌乱地伸手为他抹去眼泪。心里激荡不已。
一整夜我的心都象在水中漂浮,懒洋洋的,半愉悦半恍惚。连身下的床都好像变为绳网,挂在棕榈树上不停地摇荡。天花板幻化出蓝天,有朵朵白云浮动。耳边听到海浪声和孩子们的嬉笑。此时才惊觉那薄荷茶中一定含有特殊成分,令人无比松弛,放纵。且药效持久,混乱纠葛过后,仍觉心驰神往。
我努力地集中精神,希望抓住要点。可意识渐渐涣散,最终陷入梦乡。一个男人从开满大红花朵的影树后缓缓走出,他赤裸着上身,金棕色的皮肤,劲健的体魄,我看不太清他的面目,待走近,迷蒙中感觉他像是方景生又好似方晨,远处传来海浪拍打沙岸的声音。那男人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你来了。” 他说。“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耳边不断回响着呓语般的轻叹。他的唇将要吻上我的唇瓣。天边忽然有雷电轰鸣着滚滚而来,那断续重复着的呓语和轰鸣的雷声混杂交错,震耳欲聋!我慕地惊醒,睁大眼睛,黑暗里只听到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咚咚咚的心跳,额上爬满冷汗,喉咙干涩。我艰难地转头,发现方晨的一条臂膀正压在我的胸口上。
他似乎睡得也不安稳,我将唇贴着他微皱的眉头,轻吻着,再慢慢滑向他的眼睫,那纤长的睫毛在我唇边微微颤动。究竟有多少秘密藏在这眼眸之后呢?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我一走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夫人的随从候在外面,面色凝重。苏菲忽然走进来,“苏醒,夫人请你进去一下。”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那里的气压低得令人喘不过气。方国生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皱;方晨站在窗边,神情疲惫。
“夫人,我另调人手给你。” 方晨不耐烦地说。
“不,我只向你借用苏醒。” 夫人的口气冷硬,“苏醒,我秘书组的小王请婚假,请你暂时来帮忙。” 这不是请求,而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没说话,只能看着方晨。
“苏醒不行!度假村的项目他最清楚。而且,”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而且,我准备派他去大马监理。对,很快就出发。” 他没看我,继续转头望着窗外。
我的心猛往下沉。就这么被发配了。一个小卒子随时可以挪来挪去。
方国生吃力地站起来,有点不稳,面色很坏,“好,好,你长大了,你” 她再盯着我看一眼,就走出办公室。那位随从立刻上前搀扶,被她一挥手甩开。门悄然合拢,方国生强硬的背影也随即隐没。
方晨还背对着我站在窗边。我也转身向外走。
“苏醒,你” 他仍然没有回头。
“我回去工作了。有什么吩咐再叫我吧。” 我快步走出去。努力端正自己的面部表情。
中午休息时我一个人出去,买了个饭盒,走进水泥森林中的一小块绿地,找个长椅,坐下。旁边是一对恋人正依偎在一起,蜜言私语。我低下头,看看自己手上那个廉价的饭盒子,把它搁在椅子上。再看向另一侧,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正一张张翻检着买来的报纸,他面色疲倦,发现我在看他,转头冲我笑笑。我恻然。那简直就像另一个我。我摊开手掌,命运线,我的命运线在哪里?
我站起来,走出绿地,随手将饭盒扔进了垃圾桶。少吃一顿两顿饭又有什么呢?这辈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苏醒!” 听到有人叫,我转身,姜昕站在街边,脸冻得红红的,正开心地望着我笑。
我觉得惊喜,走过去大力拍打她的肩膀。似乎很久没见她了。她立刻用胳膊挽住我,“走,请你吃饭。” 我笑了,幸亏没吃那个饭盒子。
我们坐在麦当劳的塑胶椅子上啃汉堡。
“你就请我吃这个。” 我捡起一根薯条。
“有这个吃就不错了。再说” 她喝一口可乐,“再说我辞职了,得省着点了。”
“什么?!” 我震惊。这可是特大新闻。我有多久没和他们联系了?
“那个鸡肋工作,不干也罢。” 她开朗地笑了,“陈让的哥们,就是那个小胡和和小优一起搞了个工作室,我去插一脚。” 她飞快地说。
我心里颤了一下,小优!“哦,对了,你在方氏年头久,关于那个方景生,你知道多少?” 我假装不在意地问。
“怎么,你不知道吗?” 她瞪大眼,好像笑我无知。
“我不知道什么?” 我尽量表现得随便。
“那个天天见报的是个假的。” 她压低了声音,“真的方景生,他这里,” 她用手敲敲额头,“ 他这里有毛病。”
“什么?!” 我手里吃了一半的汉堡掉在桌上。
“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记忆出了问题。我舅妈移民前是方国生主席的助理。有一次她喝多了,我模糊地听她说,好像是一次意外。这些年,方国生遍寻名医,希望能够帮他康复。”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么出众醒目的一个人!心里充满惋惜。可是方晨——?还有他的态度?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苏醒,他们这种大家族很复杂,你” 姜昕有点忧虑地看着我,“你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我很想听从她的忠告。可那些爱意,那些眷恋却将我身不由己地越拖越远。
我勉强冲她笑笑。耳畔有个声音呓语般轻叹‘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
“对不起,我得回去工作了。” 我看看表,匆匆向她道别。
可我并没有回方氏大厦。那个巍峨的建筑无端地令我感觉压抑。
第二十六章
我到附近的书店翻阅,最后买了两本与记忆缺损有关的书。茫然走出书店,正打算回去。一辆黑色大车静悄悄靠过来,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了,里面坐着方国生。她向我招手,
“夫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跨上车。
她看见我手里的书,悚然动容,“你都知道了吗?”
“我……” 我觉得喉咙干涩,“方先生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我艰难地说。
方国生的神色愁苦,看得出是真的难过,“可他和我们没有交流。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眼圈慢慢红了。
“也许那是个更美好的世界。” 我真心地如此希望。他有阳光般穿透人心的明亮笑容。
“苏醒,你真懂事。” 方国生感慨地拍拍我的手。“景生,他……他.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她有一点踌躇,“你,能不能替我陪陪他。他需要朋友。”
“可是,我方晨” 我想起方晨再三叮嘱的话。
方国生的面色瞬间暗下去,仿佛老了十年,“那孩子,唉!” 她轻叹着,似有无限心事,“他哪里懂得他父亲的苦处!” 她抬手拭一下眼角,“他是个健康人,如今父亲有病,他不理不睬,还霸住你不放。” 她恳切地看着我,“苏醒,晨儿富可敌国,可他父亲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无法回应,既感动于方国生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的爱护又觉得前路茫茫,本能地恐惧。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犹豫,鼓励地笑笑,“苏醒,我不难为你。景生,他只是个残障人,怎么好耽误你的时间呢。”
“不不,夫人我不是我” 我觉得自己被误解了,我从没有轻视过残障人士。更何况那方景生只让我感觉卓尔不群,象个古老的谜语。
“那我们说好了,你有空就来陪陪他,好吗?”
我不自觉地点点头。车缓缓停下。“你该回去工作了。” 我打开车门一看,正是方氏大厦的后巷。
我回到那个小小的隔间,忽然觉得压抑。将书放进抽屉,看见电话上内部通讯的红灯不断闪烁,赶紧接听,“苏醒,你去哪儿了!” 方晨紧张的声音传来,“你过来一下。”
他是老板,他的招唤,我不敢不听。从第一次在小旅馆和他纠缠,我就被注定了这个命运。我并没有后悔,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
方晨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象一只困兽。看我进来,即刻走过来,“苏醒,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忘记带手机。”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你刚才一直在哪里?” 他步步紧逼。
“去午餐了。”
“你“ 他抓住我的臂膀,想发狠,又颓然放下。“苏醒,今天上午的事,你,你不要介意。”
哪件事?他指的倒底是哪件事?是没和我商量就把我派去马来西亚?还是他和家人的紧张关系?又或是关于他的父亲,他一直对我守口如瓶?我对于他来说,难道真的只是肉体的吸引吗?
“苏醒”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有一丝颤抖。我忽然就原谅了他。什么也不想再计较了。
“没事,真的没事,” 我的脸侧过去,贴着他微凉的手掌,“你叫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真的很在乎。但表面上,除了潇洒,我别无他途!
深夜时分,在床上,我们裸呈相见,肉体得到机会,诚实地代替灵魂说话。
“苏醒我要你” 他的头埋在我的颈窝,辗转厮摩。火热的唇齿一路下滑,咬住我胸前微隆的肌肉,舔呧吸吮。我强忍着,咽下即将逸出的呻吟,气息慌乱。他有力的舌头着力逗弄着那极为敏感的两点,“叫出来苏”他的手握住我已然抬头的昂扬,快速滑动的手指迅疾点燃那潜伏的渴望,欲火从小腹下一路烧上头顶,我的眼前漾起一层水雾,“嗯嗯”我忍无可忍的大叫出来。
还没容我反身攻击,他濡湿的唇舌已覆上我胀痛的欲望,“交给我嗯——” 他的口唇包裹住那处火烫,舔吮吞吐,千伏电流直拉起一道火线将我的意识焚毁,“——啊啊”我失控地抓紧他的头发,挺身向他娇嫩的咽喉深处撞击,沸腾的欲望只想找到宣泄的出口,“唔唔”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里水意迷离,灵巧的舌上下翻卷翕动,“啊啊” 我在爆发的瞬间狂乱地抽出欲望,闪避不及,体液喷溅在他的脸上。
我想帮他擦拭,他却谑笑着伸舌舔去粘在唇边的一抹白浆,黑眼睛里充满浓烈的情欲,“——还·想要吗……”他挑逗的眸光令我浑身战栗, 我纵身将他按在身下,那炙热的喘息近在咫尺,我的手已套住他的欲望。
夜,深且长。燃烧的情链套牢的还有我的心。
第二十七章
一个星期后,我飞往吉隆坡就任。方晨没来送机。我拎着箱子出门前,他说:“苏醒,这只是暂时的。很快,我就调你回来。” 他近乎哀求地望着我,眼里全是不舍和无奈。
“” 我没说话,扔下箱子将他扯进怀里,用力抱紧。
他的唇贴上来,欲吻,我低头躲开,挣脱拥抱,抓起箱子,夺门而出。
只有如此,才能将我的伤痛悄悄隐藏。一个被调来调去的小卒子,如何能在乎。
飞机平安降落,我走出海关。热带冬季潮湿的暖风迎面扑来。有个司机模样的人举着牌子在等。
“我是苏醒。” 我走过去。
“啊,苏先生,请随我来。” 他露出殷勤的笑容。
上了车,我忽然觉得累。这些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头脑和肉体都极其疲惫。我闭上眼,车子平稳地行使着。我想打个盹,意识开始涣散,朦胧中和方晨的只言片语又悄悄浮现:
“靳阳也和你一起上的牛津吗?” 我不在意的问。
“不,他没在英国升学。” 方晨戒备的声音好像冰水似的,在我脑中不停的晃。
没在英国,没在英国,没有升学,没有,我渐渐陷入混沌。
再睁眼时,已来到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我走下车,迷惑地看着面前绿绒般的草地,开满花朵的热带植被,远处传来海浪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啊!这明明是梦里见过的场景。我揉揉眼睛,不敢置信。脚边忽然淅淅索索地响,我低头一看,那只金毛巡回正欢快地在我身边打转。我开心地笑了:
“金子,是你。你怎么来了?”这时我才知道上错了车。
金子引领着我穿过庭园,厅堂,来到后园。浓荫下支着一个画架,站在旁边的正是方景生,阳光穿透影树的花瓣在他身上欢快地跳跃,他看见我,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来了。” 他说,掩不住的惊喜。
我向他走去,心里却为方晨惋惜。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和那位夫人比,方晨还是输了一场。
“你好吗?” 我关切地问。那画布上是痛快淋漓,却毫无意义的大片颜色。此时看来,才感觉刺目。
“” 他不说话,趋前一步,手抚上来。
我不禁退后,他不解的皱起眉头。此时,树上一只白鹦鹉却大叫起来:“——阳阳来了”
我惊得转头去看,除了端着饮料的佣人,再无他人。那托盘上是一杯碧绿的薄荷茶,那个佣人一时口快:“靳少爷,请喝茶。”
我微微眯起眼,拿起那杯饮料,“你叫我什么?”
“苏少爷呀。” 他乖觉地赔笑。
我取起杯边别着的薄荷叶,放嘴里细细嚼着,不再说话。
方景生拉我坐在帆布椅上,仔细端详。我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
“景生,我是谁?” 我声调不稳的轻问。
“——阳阳?” 他迟疑着说,手又抚上来。
我侧身躲开,心脏怦怦怦地重击着我的胸膛,“是——靳阳吗?”
他的笑容收敛,表情变得迷惑,眼珠也褪了色。他站起身,手里的玻璃杯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好远。他努力地盯着我看,不得要领,似乎扫了兴,一言不发地回屋去了。
我悄悄将帆布小几上装着碧绿饮品的微型水晶瓶揣进怀里。走到前院门口,佣人追出来:“苏少爷不住这里吗?”
“请送我去市区,夫人交代了要办些事情。” 我坚决地向外走去。
那司机只能送我去了市区。
在预定的酒店办入住时,前台已经有好几个找我的电话留言。全都是方晨的。我却忽然害怕,不想和他联系。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知道一切,却偏偏瞒着我。使我象个在荆棘中摸索的瞎子。
在房间里,我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一个国际长途。对方“喂!”了一声。
我喉咙干涩,忍不住轻咳了一下,话筒中立刻传来对方急切的呼唤:“——苏苏,是你吗?”
“东子,是我。”
“苏苏,你好吗?你在哪儿?” 他声音不稳地追问。
“我我很好。我在马来西亚出差。” 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东子,你还记得以前在学校时经常和我们一起玩桥牌的家明吗?”
“那个医学院的马来侨生吗?你是问陈家明?”
“对,就是他。” 我咽了下口水,“你有他的联系电话吗?”
“你怎么了?苏。” 他非常敏感。
“哦,没什么,我就是想找个熟人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幸亏我们不是当面对话,我一直无法和他撒谎。
“那就好。” 他似乎松口气,“我这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发到你的邮箱里。苏苏——” 他欲言又止,我安静地等着,“——苏苏,我我和小优分手了。” 他飞快地说出来。
“” 我无话可说,心,却不停地下沉,总也落不到底。
“苏苏,——我试过了,可是不行,真的不行!他——不是你。”李东的语气已恢复平静,太平静了。他随即挂断了电话,好像生怕我说出什么他无法忍受的回答。
我到浴室去不停地用水冲脸,希望能借此在混乱中保持清醒。脑子里象排出一座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
等我去打开电子邮箱,李东的邮件已经到达了,他似乎永远都不会令我失望。而我所做的却总是陷他于绝望。
第二十八章
我拨电话给陈家明,大家约好在酒店咖啡厅见面,他现在任职于圣玛丽医院病理室。
家明非常准时,脸胖胖的一团和气。看见我,离老远就伸长胳膊和我握手:“苏醒!你好,你好!”
我和他大力握手,“家明,你还是老样子,看来生活得很滋润呀。”
“哪里哪里,混日子罢了。” 我们坐下,他笑望着我,“苏醒,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东子还好吗?”
“哦,他他还好。” 我迟疑地说,想起刚才和他的通话。不觉微皱了眉头。
“你们,——没在一起呀!” 家明惊讶地脱口而出,又立刻感觉失言,掩饰地端起杯子。
我扬起眉毛,“”
家明看见我不置信的表情,尴尬地笑了,“其实,东子的心事我们都知道。” 他的手指敲着杯沿,“真奇怪,这件事似乎只有你不清楚。”他略微不好意思地说:“而且,我们还打赌你什么时候能察觉。”
我也笑了,苦笑。“家明,这个你能不能帮我检测一下。”我取出那个小水晶瓶,“我怀疑有些特别的成分在里面。”
家明接过那个瓶子,表情变得凝重,“苏醒,你没事吧?” 他把瓶子放进随身的包,“你放心吧,我尽快给你答复。”
“另外,——我需要验血。” 我有点艰难地说。
家明镇静地看着我,“你明天到医院来,我替你安排。”
真没看错这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行事稳妥干脆!我们约好第二天在医院见面的时间。他拍拍我的肩,“苏醒,你多加小心。”
他们都叫我小心。可小心就能驶得万年船吗?我上楼回房,刚把房卡插进门锁里,肩膀上忽然被人轻拍一记,“苏醒” 我惊得一抖,手不自觉下沉,房门应声而开。身后那人将我重重一推,我们一起跌进房间。门无声地阖上了。
靳阳白腻,阴沉的脸和我近在咫尺,一痕冰凉,锋锐的触感在我脸上划过。我估计那是一柄手术刀。“——哈哈,苏醒,你这张脸太惹事了,毁了也罢!”他邪妄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那抹冰冷又加重了一点力道,似乎立刻就会深切下去。
“对,你说的对,这张脸确实讨厌!”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强压住心神,“你下手吧。” 我说。
“——哈,哈哈哈” 他忽然大笑起来,那薄锐的金属刀片在我脸上蹭来蹭去,“哈哈,好!你还有几分胆子,怪不得阿晨那么迷你!不过,我倒想看看少了这张脸,阿晨会怎么对待你。你你等着” 他拿刀的手突然不稳定地抖动起来,眼神渐渐涣散,脸上显出一种怪异的萎靡神态,仿佛极度疲倦。
我瞅准机会,膝盖倏地上顶,双臂反拧,挥开他架在我脖子上的胳膊。他痛哼一声被我踢翻在地,我趁势夺下他手中的刀片,远远扔出去。我浑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他跳起来反击。但奇怪的是,他趴俯在地,剧烈喘息着,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瘫软无力。
我觉得不对劲,慢慢走过去,戒备地弯腰推了推他。他吃力的翻身坐起,我震惊地发现他满头大汗,面部肌肉轻微地痉挛着。靳阳没有理睬我,他哆嗦着摸出贴身携带的一个小药瓶,努力试了几次才旋开瓶盖,他将瓶中所余药物全都倒入口中。然后,闭上眼,又仰倒在地,脸上奇异地变幻着表情:松弛,满足,狂喜,不一而足。
我如见鬼魅,冷汗如浆般不断地冒出来,将衣服黏在身上。靳阳过足了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急退一步,他并没有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个恍惚地笑,微眯着眼看着我,“你你确定自己没事?” 他咯咯地笑着,飘忽地开门走出了房间。
我冲过去将门从里面锁上。忽然觉得脱力,顺着门滑坐在地上。这一天真是太长了。
一整夜,我都在噩梦中挣扎。大汗淋漓的脸,肌肉抖动痉挛的脸,满足狂喜的脸,飘飘欲仙的脸,无数张不同神态的脸在我眼前晃动,象一个巨大的漩涡,我竟然分不清那是靳阳的脸还是我自己的。
第二天依约来到圣玛丽医院,陈家明站在大门口,看见我就快步迎上来,他不无忧虑地看着我,“苏醒,你今天气色很差。哪里不舒服吗?”
我勉强地笑了,“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倒时差?” 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差距。
“苏醒,” 家明脸色郑重,“那个化验结果出来了。饮料里含有酚妥拉明。”
我凝神屏息,示意他继续。
“这是令精神科病人镇静的一种药物。属于禁药。”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然后,我吞咽了一下,轻声问:“为什么它令人如此陶醉,快乐呢?”
“因为这是一种强致幻剂。统统都是幻觉。”
“——对对身体有害吗?”
“象一切麻醉剂。常用就会上瘾。产生依赖。”
“” 我无言以对。心里觉得无比荒凉。
“是谁在用这种药物?”家明小心地问。
“一个一个朋友。”
“那要劝他立刻进行戒断治疗。” 家明不容置疑地说。
我定了定心,努力压下内心的恐惧。“那个人也许更愿意生活在虚幻之中吧。” 我恳切地望着他,“但我需要面对现实。请带我去验血。”
在等待验血报告的时候,我的手心一直不断地出汗。拼命告诫自己要镇定。
护士终于将结果递到我手上,低头仔细看,满纸拉丁字符,好像都在笑话我。不得已,我只能拿了它去找家明解释。他看了报告,抬起头,憨厚的圆脸上带着笑,“苏醒,你是干净的,你没事!”
我的心哗啦一声落回胸膛。真是好险,险过鬼剃头!
“苏醒,要不要一起吃饭?” 家明也松口气。
“谢谢,谢谢,改日吧。我还要赶去滨城公干。” 我握住家明的手,和他告别。
我搭乘渡轮来到滨城。这个又名乔治市的小城在黄昏余光中怡然静立,我差点迷失在它甜美温热的气息里。忽然想起已经两天没和方晨联系了,心里惴惴。他到底隐瞒了我什么?而我现在私自了解了这些事,我又该如何对他说。我需要时间去考虑这一切。也许迟些我会给他打个电话。
乘坐出租车上山时,我随便和司机攀谈,“这真是一座漂亮的城市。”
“是呀,” 那个热情的马来人有些遗憾地说,“它的美丽已经不再是秘密。”
我想起我们那个正在进行中的度假村计划,无奈的笑了,一切繁荣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进到酒店房间后,我打开手机,惊觉方晨发来的短信已多到爆棚。
“你到了吗?苏醒。”
“苏醒,你在哪里?”
“苏醒,你立刻回话!”
“苏醒,你到底跑哪儿去了?立刻跟我联系!”
“苏醒,你丫找死!快回话!”
“苏醒,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苏醒,苏醒,你快和我联系。求你了。”
“苏醒,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马来。苏醒,原谅我。”
“苏醒,求求你了,快和我联系!”
我一条条看下去,心里暖洋洋的,冰都融化了。我拨通了他的手机,铃声刚停,我就着急地叫:“方晨”
“喂,哪位?” 手机中传出一个陌生女人的问话。
“” 我惊诧地愣住,迅速看了一眼手表。
“喂,请问是哪位?”那个年轻的女声还在追问。
“——方方晨在吗?” 我困难地问。
“哦,他在卫生间,请等一下,” 我清楚地听到背景中那个女声用英文在叫:“方晨,找你的电话。”
我没有听到方晨的回答,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了。我关了手机,用手抹把脸,呆了一瞬,就毅然将手机的电池拆下来。
我有些茫然地想:我应该干点什么,也许去街上转转,哦,对,我应该去吃晚饭,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呢。可胃里象塞了一堆沙子,炙闷胀痛!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一切都沉入黑暗。我还在努力地想:我应该干点什么。可是,干什么呢?我的头脑完全停摆,耳朵里回旋的都是那个年轻的女声“方晨在卫生间。”,“方晨,找你的电话!” 我徒然地用手堵住耳朵,可那个要命的声音还是不断地在我心里撞击。我有点神经质地大力拍打着胸膛,希望籍此消弭痛楚。可效果甚微。最后,我终于昏昏沉沉睡过去,那个声音竟然一直追到梦里来。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下楼去吃早饭,分公司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那个办事员模样的青年站在门边,职业化地微笑着,“苏先生早,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的胃正隐隐作痛,我看看表,又抬头看看那个静候一旁的青年,“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我的脚步有点飘,我使劲晃晃头,想把那种眩晕赶出脑海。看来少吃几餐还是不行!
那青年驱车来到码头,一艘艘白色游艇在太阳光下招摇着华美的形态。我诧异地走下车。
“苏先生,请这边来,会议在船上召开。”那青年引着我走下栈桥,来到一艘中型游艇前。游艇上漆着两个金色大字‘晨阳’。我忽然觉得刺目,想往后退,此时,艇上的水手已弯腰伸出手,我没时间迟疑,只得借力攀上游艇。
游艇轻盈地离港,慢慢向外海驶去。我赶紧在甲板上找了张帆布椅坐下,久未进食的身体非常虚弱,好像无法经受海上的颠簸。我努力压下呕吐的感觉,环视四周,并没看见其他分公司的与会人员。正在迷惑不解,舱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我瞪大眼睛,不置信地看着他,那是方景生!
他姿态潇洒随意,脸上带着迷人的笑,“你来了。” 他说。
此时再听到这句话就感觉非常讽刺,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谁,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又是谁?我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去想。
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取起小桌上放着的冰冻饮料喝一大口,满足地笑了,又拿起另一杯递给我。我惊得一跳,赶紧接过来,小心地放回桌上,“嗯,我我先吃这个吧。” 我顺手拿起桌上水果篮中的一个石榴,用力将它掰开两半,递一半给方景生,“方先生,你你还是吃这个吧。” 我看着他手上杯中碧绿的饮料,如见蛇蝎般恐惧。
他接过那半个石榴,“——景生,叫我景生” 他眼睛闪烁着望住我,那里面似乎有无数谜团。
“景景生,” 我勉强地叫着他,知道再拒绝下去很可能会刺激到他。
他忽然笑了,脸上像瞬间亮起华彩。这个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立刻使我想起方晨,想起昨晚的那个电话,心又尖锐地疼起来。胃也跟着抽疼,我赶紧咬一小口石榴,甜中带酸的滋味真像某种情感。
他伸出手摸向我的唇角,我躲闪不及,唇上已感到他手指的触摸,“石榴汁你嘴上”
啊,他在为我擦拭染在唇角的石榴汁。我还是低估了他,他竟然懂得照顾别人。我还在琢磨,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吼叫:“——苏醒——”
我震惊地站起来,一种剧烈的晕眩袭来,我将要跌倒时,方景生一把搂住我。我勉力推开他,转身看去,发现一艘快艇已到达船舷边,水手正放下软梯,方晨象头猎豹般窜上甲板,转瞬就冲到我身边。
还没容我反应,他一个耳光猛地甩过来,把我打得一个趔趄。我扶着帆布椅几次想直起身,但竟然无法做到。脑中轰鸣着,脸上火辣辣地疼,嘴角有一丝腥甜的味道。
没有人过来扶我一把。
我咬着牙直起身。 心脏快速跳动着,汗出如浆。
扭打在一起的方晨和方景生已经被水手们隔开。我眼前模糊,偶然瞄到脚边滚落的半个石榴,赶紧捡起来咬一口,一点糖份,我只需要一点点糖份。
方晨一步跨过来劈手夺下我手中救命的石榴,扔在一旁,将我胳膊一拧,推搡着下到快艇上。那小艇倏地闪电般飞出去,我没坐稳,头咚一下撞上舷栏。我整个人向后翻倒,严重的低血糖加上猛烈撞击终于打垮了我。方晨从后面抱住我,有些慌乱地急问:“苏醒,苏醒,你你怎么了?”
我试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都失败了。他死死扣住我,我无力的抗争实在是微不足道。他的手抚上我的唇角,“啊,流血了,对对不起,对不起!”他想给我擦拭,我把头扭开,“没事,那那是石榴汁,只是石榴汁。” 我把咸腥的血都吞到肚子里。方晨打人的手劲可真大。
“糖你有糖吗?” 我吃力地问。胃里翻搅着只想呕吐。冷汗早将衣服湿透。
方晨这时才察觉问题的严重。他将我的头抱在怀里,频频为我擦拭额上不断冒出的冷汗,“糖!快给我糖!” 他向快艇上的水手喊着。那人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
我闭上眼,觉得整个天空都掉下来压在我身上,终于渐渐失去了知觉。
迷梦中听到有人絮絮低语,我感觉烦躁,想堵住耳朵,却无力抬手。闭着眼等待意识回归。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情况很严重吗?” 那是方晨的声音,说的是英文,他的牛津口音非常优雅。
“严重的低血糖会导致休克,甚至死亡。所幸他被及时送来了。” 这位大概是医生,他的英文口音极重,我勉强才能听懂。“而且,这位患者体力消耗很大,好像”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精神压力很重,睡眠也严重不足。”
我感到放在被单外正在输液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还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方晨。
“不过,他很年轻,体质也好。只要注意营养和休息,很快就能恢复了。” 医生的话语随着他的脚步声一起消失在病房外。
我慢慢睁开眼睛,方晨焦虑的面容就在眼前,他看起来有点憔悴,眼下有浅淡的一抹青色。他抓着我的手猛然收紧了,“苏醒,你你”
我失神地看着他,嘴角漾起一个笑,心底还在狠狠地疼着,“没事,我没事,就是少吃了几顿饭。” 我无论如何对他拉不下脸,狠不下心。太爱他,只有自己万劫不复。
“苏醒,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将额头抵在我的手心里磨蹭着,象在忏悔。
那么多事,叫我从何说起!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其实,我最想问的是昨晚电话中的那个女人,
“方晨,我,和你父亲什么事都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一字一顿地说,希望他能听得清楚。
方晨的眉头瞬间拧起来,眸光既冷且硬,“” 他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我反握住他的手,勉力握紧,“方晨,你——,必须相信我。” 我们的身份,地位,全都相距万里。如果连彼此信任这个基础都失去了——,我不敢再想。被单下的手微微哆嗦着。就让昨晚方晨身边的那个女人下潜到记忆最深处,我不会问他,也不会在脑海里翻找。
第三十章
出院后,我们在滨城又逗留了一个多星期。和分公司的筹备人员开会,到地盘去查看,等等。生活好像又重回轨道。只是我们俩心里都朦胧地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很难再挽回。似乎连上床都变得有点勉强。白白辜负了南洋温情,浪漫的月夜。
一场欢爱,大家却都做得心不在焉。过后,我疲乏地仰倒在床上。“方晨,——那条船,叫‘晨阳’……” 还是忍不下去,我开口问。他们在船上究竟有过多少欢好呢?
方晨腾地一下翻身坐起,半天没有说话。
“——他们在那条船上相遇,之前,他们甚至没有见过面……”
“……” 他们!他们是谁?难道真像我心里想的那样吗?
“那年夏天,我和靳阳都是十七岁,刚考完A-LEVEL,等着放榜很无聊,就回香港休假。在那条我们的船上,——他,” 方晨停下来,喘口气,缓慢地接着说下去,“——他……和我父亲相遇了……” 方晨垂下头,声音像从地狱发出来。我的心里一片冰凉,额上却不断地出汗。方景生是靳阳的舅舅!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至今都记得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神,——那种饥渴,那种绝望……”方晨的手抓紧了被单,“可笑的是,我虽然觉得不妥,却并没留意。即使靳阳决定不回英国升学,而是留下给他做助理,我都没有在意。直到——” 方晨抓住被单的手剧烈哆嗦着,“——直到去年回国前,还是在那条船上,我发现他们……他们在一起……在床上……” 方晨轰然躺倒,将脸埋在枕头里,“而在这几年里,他……他还和我保持着关系……” 那声音战栗着,模糊不清,可还是像柄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迅速地默算了一下,六年,整整六年,靳阳和他们父子二人同时来往。这种混乱,惊人的关系实在令我恐惧。不过,我总觉得漏掉点什么,
“你父亲如今的状况如何能——” 我的疑惑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陈述而减少。
“——他……他当年还不是这样,……他……就是记忆缺损,……后来……后来——” 方晨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近乎呜咽。
我转身贴着他,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都过去了,晨,都过去了……” 我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眼前却摇晃着靳阳赤红的双眼和狂乱的神情。真的都过去了吗?
方景生的病情为何会恶化?方国生又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一件丑闻?是否因此,就有了靳阳和郭薇的婚事。一个毫无背景的小秘书大概是最好的结婚对象。
我心里感慨,靳阳仗着自己是方国生的独子才敢如此有持无恐吧。
“苏醒,如果你有雄厚的经济基础,不用做现在这份工作,你想干点什么呢?” 将睡未睡时,方晨忽然发问。
“——嗯,让我想想,”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随心所欲的一天,“也许,买一间出版社或是杂志,不用担心销量,” 我揽着他,脸抵在他的背上,“也许,设计玩具?你知道,有一次我和东子——” 他的背部肌肉明显地轻颤了一下,“——我们参加了一个玩具设计大赛,还得了奖。” 我飞快地说完,更紧地圈住他。他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我却好久都无法入睡,我们对彼此,对这段感情都太紧张了。
回国后在方氏大厦,我意外地见到了那个电话里的女人。
“这是艾琳,我的表姐,也是我牛津的同学。” 方晨在会议室为我介绍,
“现在,她代表美国AND-OR公司。” 我看着那个蜜色皮肤的女郎,她的美貌异常醒目。
“你好,我是姚艾琳。” 那口音独特的普通话立刻将我拉回那个夜不能寐的晚上。
“你好,我是苏醒,方董的PA。” 我强自镇定地向她点点头。
整个会议过程中他们都用英文交谈。一开始,方晨有点抱歉地看看我。我在心里叹息,他还是小瞧了我。
于是,我暂且放下心事。凝神静气,心思变得异常敏锐快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地把与会各人应付过去。份内该做的事,该发的言丝毫不差。偶尔看到方晨赞赏的眼光。我冷淡地回望着他。这也是我份内该守的规矩。
会后,姚艾琳也向我点头致意:“苏先生的英文无懈可击。” 我礼貌地笑笑。真悲哀,一个小小岛国的语言竟然可以用来评定我的能力。
他们陆续走出会议室,我低头收拾着桌上的资料。
“艾琳小姐是方国生主席外祖姚家的小姐,她的父亲和夫人是表兄妹。” 还没离开会议室的苏菲貌似随意地说着。
我在心里掂量着他们家族之间复杂的关系。方国生的舅舅是艾琳的爷爷。头痛!我揉揉太阳穴,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下。其实,方晨和他们毫无关系。但,他姓方,而这方氏帝国——,我抬头看着窗外,冬日的夜空上,霓虹光管和烟霞正在进行殊死恶斗,一片混沌。——他,终究属于这个帝国。
第三十一章
方晨给我发来短信,他和姚艾琳一起晚餐,嘱咐我不要等他。冰寒的夜风里,我站在方氏大厦广场上,身后的巨大建筑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砸在我身上。我逃跑似的快步离去,不小心撞在一个人身上。
“苏苏,是你。” 惊喜的叫声在耳边扬起。
“——啊,” 我抬头一看,“东东子”
“苏苏,没想到真能等到你。” 他的口齿有点模糊,又喝酒了。
我叹口气,扶住他,“东子,你最近在酒吧的时间比在家还多吧。”
他的胳膊一把揽住我,“嗯,家你有日子没回家了吧,走咱咱回家去。” 说着不由分说地招手叫了辆出租。家,哪个才是我的家呢?我苦笑着被他拽进车里,那就送他一程吧。反正也无处可去,也无人等我。
走进那个住了快两年的公寓,忽然觉得地方紧窄,空间狭小。我心里一惊,果然被惯坏了,方晨的大房子住了才几天呀,就无法适应一般的生活了。我尚且如此,那么方晨呢,如果被赶出方氏,他又如何能在外面讨生活?
东子趔趄着倒在沙发上,屋里的暖气很足,我解下羊绒围巾随手放在桌上。
“……苏苏,你……过来……过来……” 他拍拍沙发。我觉得不妥,想去厨房给他倒点水,刚转过身,李东跳起来一伸胳膊把我扣在怀里,“——苏苏——” 他急促喘息着,隐忍地叫。
我无奈地格开他的胳膊。现在,我们每次相处就是不停的角力。是否得不到的就真是最好的?他的手又攀上来,锁住我的肩膀,“……苏……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他痛楚地吼叫着,像只受伤的野兽,嘴贴上我的颈侧,狂乱地撕咬。
“我不知道!我他妈不知道!靠!我也想能和你在一起……可我……我做不到!” 多日积压在心底的愤怒随着我的吼叫汹涌而出,我的脸因暴怒而烧得火烫,双臂猛地下沉外翻,我挣脱了他的束缚。颈侧的皮肤尖锐地刺痛着。我们彼此对峙,瞪视着对方,就象荒原上不期而遇的两头狼。
我在李东的眸子里看到无边的沉痛和绝望,他眼中反映出的难道不是我眼中的景象吗。
静默了一瞬后,李东闭上眼颓然倒在沙发上。我穿上外套开门离去。应该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吧,我茫然地想着,跑下楼,在楼门外的阴影里意外地看到一个人影,那——,那好像是小优。我跑出去几步再回头看时黑漆漆的一团,哪里有什么人影。
回到方晨的公寓已经十一点多了,他还没有回来。我开了客厅的灯,又关上,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绝对的静谧中,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紊乱。终于无法忍受,我回到卧室,胡乱地脱了衣服躺下。
半梦半醒之间,我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小房子里,窒闷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感觉都是熟人,甚至方晨也在其中。他们不断地推搡着我,嗡嗡地谩骂,我求救,开口大喊,却毫无声息!
无边的恐惧袭来,我一下子惊醒,听到方晨轻手轻脚脱衣的声音。我安静地侧卧着,没有动,抬眼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子表,几个绿莹莹的数字:03:40
我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天亮,再无睡意。
第二天早晨,在卫生间洗漱时我发现颈侧有一个破溃的伤口,那是昨晚李东撕咬的结果。我用了创可贴,可还有一点点红痕露出来,没办法,已经有点发炎了。
早餐桌上,方晨看看我,欲言又止。我没问他昨晚的行踪,爱他就信任他吧。
“——苏醒,我……我今天得飞美国一趟……” 他低着头,用手撕着面包片,横一条,竖一条,没完没了。
“……” 我无话可说。他告诉我已经表示他尊重我。他也可以一走了之的。
“我——,尽快赶回来。” 他恳切地望着我,象表决心。“哎,你,——这里怎么啦?” 他倏地欺近,盯着我的颈侧,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哦,长了一个芥子,破了,有点发炎。” 我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麦片,已经没有了食欲。
“……” 他没再说什么,薄唇紧抿着,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
我站起身,将他面前满是面包碎屑的盘子和没怎么吃的早晨收到托盘里,端去厨房。我走得很稳,也很若无其事。
“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我没回头,把碗盘放进水槽里。
“中午,——你可不可以把昨天的会议记录整理一下,传给我。” 他还坐在桌边。
“没问题,” 我走向玄关,“我已经整理好了,到了办公室就传给你,” 我穿上外套,才想起那条围巾落在李东家了,“……你……” 我打开门,回过头,“……你一路平安…… ”
方晨坐在饭厅的桌边,感觉非常遥远。他似乎想起身,终究没动,会说话的黑眸专注地望着我,我却猜不透那其中的内涵。
我轻轻关上大门。忽然觉得冷,那条围巾——,是方晨新年时的一个小礼物。
第三十二章
春节将近,空气中似乎都隐含着喜洋洋的气息 。不知被什么事绊住,方晨已经走了两个多星期了。每次打电话,他都会说想我,很想很想我,可声音却那么遥远。
站在小隔间的窗边,外面就是冬天早黑的夜空,极远的边缘是被城市灯火照亮的橘红烟尘。我深吸口气,还是决定早点回家。也许方晨已经回来,也许他正在等我,要给我一个惊喜。
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地响起来,我接听,是姜昕,“苏醒,马来度假村的一个宣传案交给我们工作室做了,谢谢你!”
“” 我不明所以地呆了一瞬,我并不清楚她提到的这个案子,也许是苏菲交办的。
“不过,苏醒,这个款项有点出入……”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随手点开新到达的邮件,手机砰地一声从我手中滑落,摔在桌上。姜昕‘喂喂’的声音模糊地叫着,我眼睛盯着屏幕,许久,一动不能动,那是一段新闻摘要:“根据国际刑警组织的最新报告,新兴毒品‘忘忧’有迅速蔓延的趋势,长期服用此种毒品可导致脑部神经退行性病变,并引发冠状动脉严重供血不足,已有多例死亡报告,……”
我抓着鼠标的手簌簌发抖,蛛丝马迹的线索迅速在脑中拼接成一幅幅图画:方景生常年旅居海外,靳阳从小被送往英国读寄宿学校,六年前他们在‘晨阳’号上相遇并随即陷入不伦之恋,之后双双染上不该有的癖好,致使方景生的病情急剧恶化……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刺目的亮光,晃得我眼前金星乱冒。
噹噹,传来敲门的声音。我惊得一跳,赶紧关了电脑,整个房间立刻陷入黑暗。
“请进,”
门,轻轻开启,有人走了进来。我的手伸向台灯开关,
“不用开灯。”
方国生!走进来的人是方国生主席!我立刻认出了那位夫人的声音。我震惊地呆立于桌旁,实在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时间会有这样一位访客。她坐下,只约略看到一个人影,那是窗外映射进来的微光照不到的角落。
“你也坐吧。” 她的声音平淡无奇,但却令人战栗。
“我们还是开门见山,苏醒,你必须离开方晨。”
我仿佛早已料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并不惊讶,只是心里象灌进了一杯冰水,不停摇晃。
“不过,” 她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笑,“不过,你会得到补偿的。我请你做景生的特别助理,待遇优渥,你看如何?”
冰水直刺心底,旋出无数泡沫。我说不出话,喉咙里像塞满了沙子。
“你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 她似乎要起身。
“————不!” 我叫出来,狂乱的声音在小房间里不停回荡。
“哦” 她重又坐下,“我原本以为你很聪明呢,可惜呀” 模糊的黑影微微摇着头。“你是不想离开方晨,还是不愿意做景生的助理,或是你全都拒绝?” 她玩味的语气并不像发问。
“傻孩子,你不离开方晨,他早晚也会离开你,到时候,你不是更被动。连补偿也没有了。” 她耐心地为我着想着,听在我耳中却像蛇嘶嘶地吐信。
“不,——方晨不会的。” 我确是如此坚信,但身体抖得像片枯叶。
“你还真是傻呀!呵呵呵” 她啾啾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呜咽的悲音,异常诡异,“呵呵,你就这么相信他?方晨都不了解他自己呢,很多年前,我也以为爱比什么都重要” 她顿住,像是陷入沉思,“不要妄想拿你渺小的感情和整个方氏帝国抗争,我曾经失去过的是你这个肮脏的小东西无法想象的” 她极力维持的平静语气终于崩溃,黑暗里两道犀利的眸光直刺过来,“而且,” 她口气一转,“ 你不是很爱他嘛,你为什么不能牺牲自己的感情成全他呢?” 她的口气无比嘲讽,“又或是你本来就贪图他的财富?呵呵呵” 她又笑起来,带着丝得意,“可你知道吗,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就把方氏交给靳阳。他毕竟毕竟是我的儿子咳咳” 她忽然说不下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心里冰寒的泡沫汹涌上窜,瞬间将我的整个胸腔淹没。
“怕呀,怕得要死!不知哪天又会被打回原形。” 方晨忧郁的声音不停地在我脑中震荡。他不能失去这个帝国,他是王!我的手攥紧了椅子扶手:
“可是,靳阳他” 我想起那段新闻摘要。
“靳阳是有许多毛病,” 方国生厉声打断我,“可他不像你们这么傻,他会做样子。他结婚了,有正常的家庭,以后他还会有自己的子女。方氏是上市公司,面子比里子还重要!”
她说得没错,简直无懈可击!方晨和我的感情终究是一个死局。
“你这么犹豫,看来还是舍不得他的地位,钱财啦!可如果我把他扔回福利院,你们俩在那个泥坑里,就只能一起完蛋!” 她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我又想起那个梦,梦里年幼的方晨被两个大汉拖着走,无声地向我呼救!我心如刀绞,那个我爱的人至今还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被单下他和我紧贴着的腿,睡梦中微皱的眉和潮湿的眼睫,我猛地闭上眼,手上传来剧痛,扶手的金属边缘似乎已切入皮肤。
“我答应你,可你,如何保证方晨的地位?”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全身都在颤抖。
“呵呵,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她松口气,“你只能祈祷,并相信我会履行诺言。” 她缓缓站起身,“我一向都很守信用。不过,你答应我的,何时兑现呀?” 她转过身,寒冷的月光照亮了她的脸。我的心骤然抽紧,那张脸惨白枯瘦,再不复优雅美艳,那是——,将死之人的脸。
“·我·也很守信用。”
我看着门开启,又阖上,无边的黑暗中好像有猛兽蛰伏。我深吸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就让我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回到公寓,已将深夜。我把手指按向密码锁,显示输入错误的红灯不停地闪烁着。我困惑地再次将拇指按在液晶锁面上,这次除了红灯还有嗡嗡的低鸣,我心底一沉,知道保安马上就会冲上来。正不知所措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方晨站在走廊的灯影里,
“方晨,你回来了。” 我惊喜地叫他,随即又觉酸涩。
“……” 他没说话,一伸手把我扯进门里。
“晨” 我不明所以地被他拉扯着揪进客厅,然后整个人惊骇地呆住。
面前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是两个男人癫狂交媾的画面,那是——,那是方景生和——,和我——!
“——不!那不是我!” 我所想的化为凄厉的吼叫冲口而出!身体不能自己地哆嗦着,那不断变幻着的淫靡已极的图像,那象极了我的一声声狂放的呻吟在我眼前,耳中回旋着,我的双腿酸软,站立不稳。
“——好,好,这个不是你,” 还拽着我的方晨发狠地把我摔在地上,手里的遥控一挥,那个屏幕上立刻换了图像,——这次,——这次是,是李东和——,和我!
我跌跪在地,眼睛无限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场正在上演的欢爱!那个‘我’正雌伏于李东的身下,紊乱的喘息,放纵的呻吟充斥在整个空间。那条羊绒围巾就散放在枕旁。我看到画面左下角的录制日期正是我送李东回家的那个晚上。脑子一瞬间变得清明,全身爬满了冷汗。原来,炸药早已埋下。
我不再挣扎,慢慢站起身,回过头,望着暴怒的方晨,“你——,确定那个人是我?” 我拼命稳定自己的声音,可还是有一丝丝的颤抖。
他没有回答我,抓起一个文件夹劈头砸过来,“看看这个,你竟然私自将这么重要的宣传案交给你你你这个朋友的公司!而且,全款预支——!”
我没有接住那个甩过来的文件夹,它擦着我的额角飞过去,落在地上。脸上立刻有一条虫线爬下来,我知道那是血,我一点都没觉得痛,胸腔里已被炸得稀烂,我再也感觉不到痛!
“——为什么!苏醒,为什么!”
我听得清他叫喊的声音,但一只眼角被血糊住,他的一半身影是血红的。我嘴角上勾扯出一个笑,谢谢啦,方主席,助我一臂之力!
“因为,——我不爱你,从没爱过你。” 我大口喘着气,觉得即将窒息。“——因为,我必须利用你,我和别人一样,光想着怎么利用你。”这样应该可以了吧,这个傻孩子也许会恨我好一阵子,也许——,我扩大了那个惨淡的笑容,很快就会忘记我。
“——你!”随着一声痛到极处的怒吼,方晨像只受伤的野兽般扑过来把我掀翻在地,“——你混蛋!” 他的拳头暴雨似的砸下来,我不躲,也无处可躲。
“我们完了,散了吧。” 我麻木地低喃。被炸烂的胸中脓血喷涌,为什么我不觉得痛?
“——好,好!散了好!” 他骑在我身上,一下子扯开我的腰带,“不过——,呵呵呵,我还没上过你呢,你得最后让我象他们一样满足一次”他说着就拉下我的裤子,把我的腰猛地往上一提,毫无前戏,毫无预警地就插了进去,
“——啊啊——” 我疼得狂喊,冷汗一瞬就爬满脊背,整个身体象被烧红的铁刃撕裂成两半。我拼命吸气以抵挡身下那不断叠加的尖锐的疼痛。可是完全没用,方晨蛮横狂暴地抽插,剧烈进攻着我的肠壁,开始的干涩在持久的摩擦后变得润滑了,不断有液体顺着大腿滑落,那是血吗?我努力放松着身体,可锥心的痛楚还是令我尖叫出声。
“啊——晨——慢点——啊啊——慢啊——”我破碎的呻吟消散在空气中。
而方晨以更加粗暴的动作回应我的痛哼。他巨大的欲望每次都全根抽出再完全顶入,
“——啊” 我的手指抠着地板,像是要抠出一条生路。“嗯——” 方晨的横冲直撞居然撞到了我最最敏感的地方,“啊啊啊——唔——” 我无助地摆着头,完全放弃了抵抗。
“啊——苏醒——苏醒——苏醒——” 方晨嘶吼着终于爆发在我的体内。我咬紧牙关,强忍着一波波粘稠滚烫的体液喷射在直肠里的难受感觉。我并没有释放,欲望被剧痛刺激得软垂着。
方晨崩溃般匍伏在我背上,脸贴着我的后颈,“我一直让你上,不是因为我特别喜欢,而是,而是——” 我感到他的身体剧烈抖动着,颈后一片湿烫。慕地肩颈处传来锐痛,“—唔唔—” 我感觉方晨的牙齿已经刺入皮肤,撕咬着,痛不可挡。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退了出来。我试了几次都无法起身,像个破败的人偶趴在地上,
“苏——苏醒” 我听到方晨恐慌的叫声。
我把心一横,咬紧牙爬跪起来,回头看,地板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血点甩得到处都是。
“你你满足了?” 我轻声问他,嘴角上翘,这个笑容一定非常难看。
“” 他后退一步,再一步,呆望着我。
我吃力地爬到茶几旁,把纸巾盒里所有的纸巾都掏出来,垫在身后,压住伤口。扶着茶几摇摇摆摆地站起身,嘴唇被我咬出了血。拉上裤子,系好皮带,这么简单的动作却令我冷汗淋漓。
我摇晃着慢慢走向大门,方晨一个箭步追上来,
“方董——,这些日子承您关照,谢谢啦。” 我不知死活地再下猛药。打开门,走出去。
“——苏醒!滚,你给我滚——!” 随着他狂怒的吼叫,一件东西被摔出来,砸在楼道的墙上,又轰然滚落在地,——那是,那是我的老皮箱。箱盖被撞毁,衣服,杂物撒了一地,我木然地看了看,那是妈妈和我一起挑选的,可我此时无力将它拾起。这样吧,就先这样吧。
第三十三章
我在那间破旧的小旅馆里躺了七天,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
开始几天连续的高烧完全将我榨干,打扫房间的服务员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凑到床前:“——你,你要不要去医院呀?”
我无力睁眼,摇摇头,“……不……不用,……你……你能帮我买点药吗?”一句话竟说得无比吃力,“钱……” 我想抬手指给她钱包在哪里,却做不到。
“你歇着吧,别操心这个了。”年轻的服务员走了出去。
靠着那宝贵的抗生素和每天几盒酸奶,烧退了,伤口慢慢愈合,我也还活着。只是,胸腔里空空如也,寂静无声。
我拼命想忘记那些事情,可它们都跑到我的梦里来吓唬我。夜不成眠时,就只能眼睁睁地面对,简直被它们逼至绝境。和方景生翻云覆雨的肯定是靳阳,我和他相貌相似到可怕,只要稍作技术处理就能达到惊人的效果。而那晚和李东肉搏的应该是——,我轻微战栗着,——是小优!他的专业就是搞影视特效,后期图像处理,包括那条我落下的围巾都被用来做为道具。“你不觉得他和你长得很像吗?”陈让那天说的话忽然跳出来。我把脸狠狠埋进枕头里,需要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出这种事呢?!他对李东有多爱就对我有多恨吧。
抬手摸摸额角的伤口,想起那晚姜昕的电话,和方晨劈头扔过来的文件夹,我才明白,李东才是姜昕他们工作室的老板。我的嘴在枕头里扯出一个笑,现在分析这些有什么用呢,我爱的人原来并不了解我,也从没信任过我。我一直笑,直到眼泪淌满一脸,可并不觉得如何伤心。那晚,回公寓的一路,我都在想怎么履行和方国生的那个约定,保护他,成全他。“……呵呵呵……”没想到竟这么容易!
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好不热闹。今天是——,是除夕吗?原本还想等方晨从美国回来和他一起回家过年呢。对,家,我得回家,我并不是无家可归。想到妈妈,心里又有了盼望。赶紧爬起身,冲进浴室。站在莲蓬头地下冲洗,温热的水兜头淋下来,我仰起脸,就留在家乡吧,我想,不回来了,随便找个工作,一生很快就过完了。
我打车到机场临时买了机票。因为是除夕当天,机场里人烟稀少。在候机厅里我给妈妈打电话,家里没人,才想起每年春节我们都是和陈阿姨他们一起过除夕。于是,赶紧拨电话到陈家,
“喂,哪位?” 是陈阿姨的声音。
“阿姨,是我,苏醒。我妈在吗?”
电话里半天没有声音,我有点着急,不知道陈阿姨在忙什么?
“……苏……苏醒,你……你这些天都在哪里呀?”陈阿姨气息不稳的声音传过来。
我心里的不安在扩大,“阿姨,我妈在吗?请她来听电话。”
电话里又有瞬间的停顿,“……苏醒,出了点事,你,你还是赶紧回来一趟。”
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电话,“我这就回去。阿姨,出……出什么事了?我妈妈呢?”
“等你回来再说吧。” 陈阿姨竟准备挂电话了。
“阿姨,等等,我妈怎么了,我要和她说话!” 我几乎在吼叫了,心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膛。
“……苏醒……”陈阿姨在电话里哭出了声,“……你……你母亲……去世了,就在五天前……”
我还攥着电话听筒,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的事物都象慢镜头般缓缓移动着,
“……哦……五天前吗?”我无意识地说着,随手挂了电话。走到椅子边坐下,我手里还抓着那张电话卡,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心里静到极点,耳朵里嗡嗡嗡地还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妈妈,我的妈妈!她还不到四十五岁吧。虽然总是很疲惫,有点憔悴,但仍然美丽。有温暖,安静的眼神。她这四十几年并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而我——,我用手狠狠抹把脸,我就是个混蛋!
悬挂在墙上的大型液晶屏幕闪烁着,正在播放凤凰卫视的节目。我茫然地盯视着,无意识中捕捉到一个个画面,我的眼睛渐渐瞪大:无声的图像上是一个订婚仪式的实况报道,那个衣装笔挺,正淡淡浅笑的准新郎是——,是方晨,而那个幸福的女人是,我转开头,不再看,是姚艾琳!
我的母亲去世了。而方晨,在办喜事。多么滑稽!
整个飞行过程我都在昏睡,身体的保护机制自然启动。梦见妈妈来看我,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并不觉得冰冷,面容也很清晰,
“妈,妈妈……” 象一切受到致命伤害的动物,我拼命地叫着母亲。
“我就是来看看你,来看看你……” 妈妈的影像慢慢模糊,我急得去拉她,却一下子惊醒!
飞机已经降落了。
第三十四章
从乌鲁木齐坐长途车回到石河子,已经是深夜了。陈让的父亲一直在长途车站等着,把我接回他们家。这个木纳的老实人一路上都没和我说什么话,就是不断地用他粗大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一下一下地,象安抚一个稚弱的孩子。
进了门,陈阿姨拉我坐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下来。我木着脸,问:“我妈是怎么死的?”
陈阿姨震惊地望着我,“你,不知道?你这些天都没看新闻?怪不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些天——,我怎么对他们说我这些天的情况!一下子悲从中来,我红了眼睛,但却没有泪,“我,我外出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阿姨抹抹眼睛,声音抖得厉害,“节前,市教育局组织了文艺汇演,结果……结果发生了特大火灾,你妈妈……” 陈阿姨停下,抹去不断滚落的眼泪,“……你妈妈没能跑出来,身子……身子烧焦了,佝偻着,怀里还……还搂着一个学生……” 陈阿姨终于放生大哭起来。
我没哭,眼睛胀痛,但没有泪,“……我……我想看看她去……” 我的声音意外的平静,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已经……已经火化了……”
“——什么!” 我失声大叫。
“没办法,所有……所有死难者都在三天内火化了。领导下了死命令。说是……是……不能破坏春节安定团结的气氛……” 说到最后,陈阿姨已经语不成声。
“……!” 我心下大劫!却还是哭不出,双眼剧痛,也许,会流出血来。
陈阿姨从里屋捧出一只乌木骨灰盒。我接过来抱在怀里,把脸贴在盒盖上。那上面仿佛还有妈妈的体温。
“苏醒——” 陈家二老都想安慰我。
“我,我没事……” 我用手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示我一切都能应付。
“苏醒,你,你要是想哭就哭吧,会好受些的。”
“不,我并不想哭,” 我的心冷硬的象块钢铁,“我——,就是想回家,和我妈呆一会儿。”
一整夜,我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流连在狭小有限的空间里。
“天晚了,阿醒快去睡吧。”
“妈你糊涂了,今天是除夕!我要和你一起守岁。”
“……哦,我怎么给忘了,那你还不快去找陈让,他肯定又有什么新鲜爆竹。”
“……不了,我……我今晚哪儿也不去了,就呆在家里和你一起守岁。” 我感到妈妈的手抚上我的额头。
“妈,你冷吗?” 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很冷呢?
“我很好,别担心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她的手在我头发上捋了捋。我放心了,很温暖,并不冷。
“妈,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我想起小时候生病了,都要追着和妈妈一起去上学,害怕独自在家。
“胡说!” 她板起脸,进而又哀伤地笑了,“阿醒,别难过。你是男子汉了,要有担待,听话……” 我还是觉得她冷,老想找一件衣服给她披上。
“可我的心……” 我轻轻拍着胸膛,“——已经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就只剩一个空壳子,我……” 我望着妈妈的身影变得稀薄,一时情急,生音哽咽。
“妈妈去帮你把它找回来,无心则无痛,阿醒,不要怕!好好照顾自己……” 她去得那么急,瞬间就淡化在空气里。
我慌得伸手去够,一下子惊醒,发现自己趴在妈妈的床上。我摸摸枕头,很干燥,在梦里都没哭。知道从次孑然一身,哭与不哭都无人知晓。
冬日惨淡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亮了房间,浮尘在半空中游荡。我有些茫然地呆坐着,不知何去何从。“——噹噹噹噹” 传来敲门的声音,一定是陈阿姨,我跳起来去开门,
“请问苏醒在吗?”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我冲他点点头,“你的特快专递,请签收,” 他不耐烦地把那个蓝色大信封塞到我手上,
“……”还没等我发问,一只圆珠笔已经递了过来,我只好迅速签名。
“以后别没事儿大过年地寄什么特快专递!” 那个人抱怨着蹬蹬蹬跑下楼去。
我关上门,仔细看着手里的硬壳信封,忽然像被烫了手,一下子把它扔在桌上,那上面的字迹分明是苏菲的。无比刺眼!
想了想,我还是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信封,拆开,无论里面是什么都再伤害不了我了。
啪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我捡起来,是那本护照!里面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只是寥寥几行字:
请从速出国,内附由汉城转机飞往悉尼的大韩航空公司单程机票。旅馆已订好:Hilton Sydney,请自行办理入住。我会尽快赶来与你汇合。另附Visa 卡一张,密码是你的生日。
署名:靳远然。
我定定神,将一切哀思杂念锁入记忆最深处。靳远然:方国生的丈夫,靳阳的父亲,却于此时跳出来,为什么?我是已经被他们赶尽杀绝的一个小卒子,还想在我身上玩花样吗?我的眼睛沉静地望着在阳光里跳动,飞舞的尘埃——,那就走着瞧吧!
我把护照,机票收好。又收拾了一个简单的旅行包,里面只是几件旧衣还有一张我和妈妈的合影。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红丝绒小袋子,那原本装着我第一次拿了工资后给妈妈买的一条项链。她很开心,一直戴着。我捧起一点骨灰慢慢装进去,封好袋口,贴身放好。
想了想,又在桌上给陈阿姨留了一封短信,大意是我还有急事要办,必须马上赶回去,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这个家。
我把包骨灰的袋子装进旅行包,背在肩上,打开门,走出去之前,再回头看了一眼。从次之后,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在一楼,我把大门钥匙放进陈家的信箱。然后,幸运地打到一辆车,“去南山。”
“你不是本地人吧,这时节上南山可没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好心的司机一直试着劝我。
“我不是去玩的。”是去了却故人心愿。
冬天的南山被积雪覆盖,白茫茫无垠,真是干净!我在石场附近的山坡上迎风站定,拿出袋子,打开袋口,向着终年不休的劲风扬起手臂,母亲的骨灰沙尘般瞬时被风卷散,消弭在冷冽的空气中。母亲的故乡在南方,就让这浩荡长风伴她返乡吧!
十小时之后,在汉城仁川机场,我乘坐的航班顺利起飞。舷窗外是高广的天宇,翻滚的云海,望不尽故乡路。
此去无期,方晨,珍重!
谁,曾在你的日记里哭泣?
35 陈阿姨的春节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番外卷,它是以不同的人的视角来叙述一个事件,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事情真相的一部分,就象是大拼图中的一块块小的拼板,我来把它们拼接在一起,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和许多谜底。
在这一卷里大部分的谜底真相大白,当然,也引导出第三卷的谜语。所以,还是不能跳过的。
谢谢继续追文的亲们!
那大概是我一生中过得最伤心的春节了。我记得很清楚,除夕当天下了大雪,中午刚过天就一片昏黑了。陈让他爸非要我去歇会儿,可我怎么阖得上眼呢!
苏怡的骨灰就放在里屋柜子里,而苏醒却不知去向。
“老陈,你再给苏醒拨个电话。”
“????”电话按键的声音。
“怎么?还是没人接?” 我的心像在油里煎。
又想起二十三年前的那个除夕,外面也是下着大雪,黑漆漆的云压得很低。两岁的小让非常烦躁,哭闹着打翻了饭碗,
“哎呀,淘气——” 我正弯腰收拾撒了一地的饭菜,就听到啪啪啪的拍门声,
“让让爸,去看看是谁。” 我没空理会来拜年的邻居。
门开了,一股冷风窜了进来,小让狠狠打了个喷嚏。怎么还愣着,不关门,我有点恼火,
“关门——,啊!” 我手里刚捡起的饭碗又应声落地,“——苏—苏怡——” 我惊骇地望着门外站着的女人,她蓬头垢面,仿佛三天三夜没有睡过,如果不是那发帘下温柔的双眼,我真不敢相信这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就是我从小最要好的朋友:苏怡!
“——快进来,快进来,” 我跳起身,跑过去把她扶进屋。
“有奶粉吗?阿—阿醒饿了。” 苏怡苍白的嘴唇哆嗦着。
“有,有,我去冲。”
“我去冲奶,你陪客人说说话。” 小让爸从我手里接过奶粉,进了厨房。
这人虽然木纳寡言,但却真是一个好人。苏怡疲惫的眼里露出感激的神情。
我不敢问她怀里的婴儿是谁,不敢问她这几年的情况,更不敢问她是如何不远万里来到这北疆苦寒之地。
她们母子在我家安顿下来。苏怡和我都是师范毕业,很快就在我工作的农场子弟小学找到了工作。我眼见着她们在这里安了家,眼见着苏醒慢慢长大,但却再没看见苏怡眼中的快乐。她也笑,但眼里却毫无笑意。在家乡的九曲河湾,爱乃橹声里巧笑倩兮的少女永远消失了。

“——嘟嘟嘟—”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我抓起话筒,“喂,哪位?”
“阿姨,是我,苏醒。我妈在吗?”
“……苏…苏醒,你…你这些天都在哪里呀?”我气息不稳地急问。
电话里有一瞬的停顿,“阿姨,我妈在吗?请她来听电话。”
想起苏怡的骨灰,我说不出话,“……苏醒,出了点事,你,你还是赶紧回来一趟。”
“我这就回去。阿姨,出…出什么事了?我妈妈呢?”
我略松了口气,“等你回来再说吧。” 我怕他受不了,想当面告诉他这个噩耗。
“阿姨,等等,我妈怎么了,我要和她说话!” 他在电话里慌张地叫起来。
“……苏醒……”我的心一下子抽紧,再也装不下去了“……你…你母亲……去世了,就在五天前……”
半天我都没听到回音,“……哦…,五天前吗?”电话里传出他恍惚的声音,接着,啪嗒一声他挂断了电话。
在苏醒十二岁生日那天,我终于猜出他的父亲是谁。那孩子从门外跑进来,身姿颀秀灵活;一双眼睛尤其漂亮,亮闪闪的,仿佛会说话,象足了一个人!那是靳远然,我们在江南老家的邻居,也是高我们两级的中学同学。
原来,苏怡一直都没对他忘情!却落得这么一个始乱终弃的结局。每次苏醒过生日,好像都是苏怡最伤心的时候,眼里的神情似喜还悲,无法排遣。苏醒上大学后,情况更糟,在那一天她甚至会喝醉,
“……阳阳……阳…阳……我的阳阳……” 她嘴里不停嘟囔着,除了阳阳两字,我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许,那是苏醒的小名?
哗啦——,门一下子被推开,冷风卷着雪花扑进来。我愣怔地望着站在门外的那个男孩,那——,那是苏醒?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一年没见,这孩子就瘦得脱了型,苍白至极的脸上仿佛就只剩下那双大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绝望!

我的眼泪哗一下流下来,失声痛哭。苏醒的脸上木无表情,他问我苏怡的死因,事情的经过,冷静得让我感到战栗。
“……苏醒…你要想哭,就哭吧,会好受一点的……”我真怕这孩子憋出病来。
“不,我并不想哭。” 他安静地说,还拍了拍我们的肩膀。我却更觉伤心,哀莫大于心死!苏醒好像是死心了。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等到九点才上楼去叫他,我知道这一夜他肯定睡得不安稳,想让他多睡一会。还包了他最喜欢吃的馄饨。可是,他已经离开了。我不相信他能有什么急事,有谁会在春节有急事要办呢?苏醒带走了他母亲的骨灰。
要是小让在就好了!可是七天前,他到马来西亚拍外景去了。听说是他女朋友的公司新接的一个宣传片。唉,孩子大了就是操心。他的这个新女友我还没见过呢。
我万万没想到正月十五那天,小让居然带着他的女友回来了,跟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是个什么公司的董事长,名叫方晨。
那是个非常英俊,醒目的男孩。很有教养但却异常冷淡,只有他的双眼富含表情,但又复杂到极点,连我这个老教师都看不懂。
“苏醒回来过吗?” 小让问我。
“除夕那天回来的,” 我看见那个方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一丝亮光令他的面容变得更加生动,“但是,大年初一就走了,说是有急事要办。他妈妈刚去世,他还能有什么更大的急事……”
“……什么……”随着哐当一声那个男孩已经跌坐在地,椅子翻倒在一边。他们的齐声惊呼使我想起来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这一噩耗。

“是除夕前五天去世的,你们去查查新闻就知道了,就是那场火灾……”我还没说完,方晨就跳起来往门口跑,可又一下子停住,好像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妈,他没说要去什么地方吗?要办什么事?”陈让着急地问我。
“喏,他只留下这个……”我把苏醒的字条找出来递给小让。那个方晨一把夺过去,小心地捧在手里,好像怕伤到那张纸。真是奇怪的人!我皱了下眉,
“苏醒没和你们联系吗?你们这么急着找他有什么事呀?”我忽然开始担心苏醒。这些天,那孩子惨白到近乎透明的脸总是在我眼前晃着。
“……没…没什么事……”小让有点结巴,从小他一撒谎就结巴。
我盯着他,“真没事?”想想又忍不住说:“你们都是他的好朋友,可得好好劝劝他。他们母子一直相依为命,现在……现在…”我的眼泪又止不住了,朦胧中看到对面的方晨好像也红了眼睛,双手死死攥在一起,好像要将彼此掰断似的,
“……现在他母亲突然去世了,对他打击肯定很大。我看他都瘦得不成样儿了!唉,可怜呀……”
方晨猛地背过身去。小让的女友掏出纸巾递给我,轻轻拍着我的肩背。虽然才匆匆几眼,但我对这个叫姜昕的女孩却很有好感。她剑眉星目,非常爽朗。
“阿姨,我们……能不能去苏醒家看一看?”姜昕问。
我带他们上楼,用苏醒留下的钥匙打开房门。屋里非常整洁,也非常寒酸,我看见那个方董的背轻微颤抖着,象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妈,我们先出去吧,让方晨一个人呆会儿。”陈让不由分说地就把我拉出去,
“?” 我瞪着他,怎么能把个陌生人单独留在苏醒的家里?
“没事,真的没事……” 随即,我们站在门外的三个人全都震惊地挪不动步子了。因为从门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悲鸣,一开始还极力克制,不一会就完全失控了。那声音痛不可当,哀伤莫名。陈让和姜昕全都红了眼睛!
方晨在苏醒的家里逗留了很久,但还是赶晚班飞机回去了。我松了口气,以为最坏的那部分已经过去了。却哪里知道世上永远没有最坏的事情,只有更坏的事情!
36 李琼花的春节
作者有话要说:这又是另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她就是旅馆服务员琼花。他们每人看到事情经过的一部分,就象一个拼板。
谢谢各位看文的亲,希望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我叫李琼花,今年刚满十七岁。大年下的,本来不该出远门的,可我爸的老毛病又犯了,躺在床上都好几个月了。我妈愁得就只会哭,我就对她说:“妈,您别急,我进城找秀儿姐姐去,让她帮着找个活儿。” 妈不舍得,可也实在没法子。眼瞅着过了春节,就该农忙了,到时候不定多少地方要用钱呢!
进了城,秀儿把我领到一个旅舍,给我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她就在旁边的一个饭馆打工。我真是高兴,没想到一进城就能有活儿干。秀儿笑我,说是现在快过春节了,打工的都返乡了,才这么好找工。
我干活的这家旅馆,对对,是叫旅馆,不叫旅舍,可气派了!反正比县城的招待所看着招眼。还发了制服,哪天穿上到照相馆去照个像给我妈寄回去,她一准乐得合不上嘴。可来住店的客人都不怎么周正,不是喝得烂醉,就是穿得妖里妖道的,不象正经人。我和秀儿说了,她当时就拧了眉跟我说:“少看,少听,少打听,你就干好自己的活,别和那些人搭咕。” 我也挺不乐意的,这活是她给介绍的,现在倒来教训人啦。我是那么没眼力见儿,不分好坏的人吗?再说了,那些客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又哪能搭咕的上呢。
春节前的一天,好像是前一个星期吧,205房住进来一位客人,是个病得不轻的小伙子,看着也就山槐哥那么大,山槐哥去年参的军。他一天到晚就躺在床上,瘦得刀条儿似的脸烧得通红,也不说话,连眼睛都睁不开。我可吓坏了,从前我弟也闹过这种病,差点就没命了。我就凑过去问他:
“——你,你要不要去医院呀?”
他还是闭着眼,摇摇头,“……不…不用,……你…你能帮我买点药吗?”他连话都说不连贯了,“钱……” 他可能是想告诉我钱包在哪里,却做不到。
“你歇着吧,别操心这个了。”我轻轻走出去,这个客人一看就和那些人大不一样。

我给他买了消炎药,又问了人家吃什么好消化,卖药的售货员告诉我酸奶最好消化。可酸奶是什么呀?幸亏他们隔壁就是家副食店,我一问人家就给我介绍了好几种。
我回去喂他吃了药,又喂他吃了几口酸奶。唉,城里人就是娇贵,生不得病。看他那样子就像个纸人儿似的,风一吹就散了。
第三天,他烧退了,就忙不迭地谢谢我,又把钱还给我,特别客气。我那时才发现他长得可真俊!比县城剧团唱小生的还俊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眼睛里死气沉沉的。
每天我去打扫卫生,都看见他半躺半坐在床上,眼睛瞧着窗户外面,像在想事儿,又像发愣。那神气——,我打了一个哆嗦,那神气怎么那么像去年在我们村后山上跳崖的大学生呢。那个人死前几天也是常常坐在山石上发呆。
大年三十儿那天,老板给我们放了假。我和秀儿她们一起逛了庙会,真想家呀。初一回来上工,才知道那个205房的苏先生已经退房离开了。不知为啥,我心里特难过,总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儿。

正月十五,我们去看了花灯,可一点也不热闹。很失望!第二天,我刚上工,就来了一帮子人,领头的是个穿戴讲究的小伙子,长得比画上的人还好看。老板叫我领他们去205房,那个房间自从苏先生走后还没住过别的客人呢。那个领头的先生和我单独进了房间,他的随从都等在外面,我伸了伸舌头,排场可真大呀!
“……苏…苏先生那几天还好吗?”
“不好,一直发高烧,病得很厉害。” 我实话实说。
那小伙子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连嘴唇都哆嗦起来了,“……那……有没有看医生呢?”
“我让他去医院,他不肯。也许是他病得太厉害,走不了道儿。” 我看见那人连手都哆嗦起来了,“他就叫我给他买了消炎药,还有每天几盒酸奶,别的东西他都吃不下。”
那小伙子面朝着窗户,背对着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们城里人就是奇怪,老爱往窗户外面看。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
我狐疑地往外走,想了想又停下,“这位先生,看来您像是苏先生的朋友,那我就多说一句:苏先生的神色看起来不大好,我怕他会想不开。”

那个人还是背对着我,他的头却低下去了。
我走出去,才关上门,就听到房间里传出很奇怪的声音,有点像山里受了伤的小动物发出的叫声,呜呜咽咽的,很渗人!
这个春节过得很冷清,但却永远改变了我的命运!
37 郭薇的春节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番外是以郭薇的视角来叙述她所知道的一切真相。你们看后就会发现,其实郭薇所了解的,和当初苏醒以为她了解的是那么不同。就是这些人与人之间的阴差阳错使我们的生活不断调整着方向。
谢谢大家的支持!
我不知道春节将至。实际上,我现在都不太记日子,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大概未来的每一天也都是一样的,没心没肺,行尸走肉罢了。自从和靳阳结婚的那天起,我的时间就象经过了漂白,黯淡无光。
苏醒不知道,我真的爱过他,也许现在还爱他。但在我的生活里,永远有比爱情更重要,更迫切的东西。小胡同,大杂院的环境如果还不能教会我如何争取更好的东西,那么,从我记事起就游手好闲的父亲,嗜赌成性的母亲早已使我明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脱离这个泥潭。
一个长得还算标致的年轻女孩,所有的不过就是她的青春和肉体,只要豁出去,多少都能赚到点。其实,从见到苏醒的第一天起,我就很注意他了,年级里有许多女生都是如此。他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忽视的男孩,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气质非常特别!可喜欢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一个来自边远地区,单亲家庭的穷学生绝不是我理想的目标。英俊的脸蛋和博学的头脑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口袋里的钞票更有用。尽管对他仍然颇为动心,但大学四年我都在挖空心思寻觅那个终极目标!而苏醒呢,身边老是跟着一个门神似的李东,男生们私下都议论说他们俩是同志。我看不像,至少苏醒不是,因为他看着我的眼神,一个漂亮的女孩对此是最为敏感的。我心里既骄傲又酸涩,被那么出色的男孩关注当然高兴,可问题是我不能回应他,因为他穷!
最后一个学期改变了我的终生。那天我偶尔路过校门口,看到苏醒和一个乘坐奔驰S600的男人谈笑甚欢,那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和那辆配有司机的黑色大车代表着我一直梦想的世界。于是,我成了苏醒的女朋友。我目光短浅的父母对此非常不满,但我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苏醒在企业巨子方氏找到工作,而我也凭借着他的关系顺利地进入了方氏的分支机构TIB,成为靳远然董事总经理秘书组的一名小秘书。职位不高,但妙在有真正接触高层的机会。

终于,命运向我招手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噩运!
那天,我在靳总的办公室见到了靳阳,我惊异得连文件夹都没抓牢,随着‘啪’的一声,那硬壳夹子连带里面的纸张撒了一地。我心慌意乱地蹲下收拾,忽然一只白净的手伸过来帮我整理,我扭头一看,啊,他长得和苏醒真的太像了,虽然眼睛里的神色完全不同,但,脸型和五官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眼神一转,微微地笑了:“你是……”
“郭薇,靳总的秘书。” 我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嗯,” 他笑眯眯地,眼神一勾,“也许……,郭小姐愿意和我共进晚餐……”
我觉得心如擂鼓,“好……好吧。” 这个人是魔鬼,永远有办法让你屈从于他的意志。

我希望全部的记忆都只停留在那一天之前,但事与愿违,你最想忘的偏偏是你忘不掉的。

新婚之夜,他温柔地抬起我的下巴,“你第一次见到我,那么惊讶慌张,为什么?”
“……因…因为……” 我以为他要吻我,他还从没有碰过我呢。
“因为什么?” 他的口气变得非常不耐烦。
“因为你像…像我的…我的一个同学……” 他的手不是抬着我的下巴,而是捏着它了,
“他是谁?”
“嘶嘶……” 他的手劲真狠,“…苏……苏醒,他叫苏醒……嘶…” 我吸着气,觉得下巴就快被捏断了。
“你,听好了,千万别漏掉任何一个字,” 他的眼睛危险地眯着,我这时才发现其实他和苏醒一点都不像,“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结婚的吧,……哈哈哈……你们这些老鼠就是爱做梦,爱想一些你们不该得到的东西……”
我震惊地听着,觉得心脏就要停跳了,“…靳阳……”
“别叫我名字,你不配!以后除非我允许,不然你永远都要和佣人们一样叫我‘少爷’!” 他厉声打断我。
后来,我才知道,在方家并没有佣人叫他:少爷。其实方家的少爷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方晨。靳阳只不过是靳少爷。一字之差,却真正谬之千里!
“永远别看,别管,别打听我的事,”他的另一只手拍打着我的面颊,越来越重,“你就闭着眼享受这些你做梦都不配得到的东西吧,算是你的报酬。除非我把你扔出去,你也休想离开我!”他最后完全是在扇我的耳光了,一下又一下,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可他忽然收了手,打了一个哈欠,好像很疲倦。我眼前金星乱冒,模糊地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进我们的卧室,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常看到靳阳,虽然同住,但他很少回来,每次回来如果我恰巧不在,之后都会被他痛揍一顿,这样被狠打了几回,我再也不敢随便外出了,因为他神出鬼没,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何时回来。我也没见过方家其他人,方家就好像和我们没有关系似的,我们从没被邀请去共进过晚餐或是团聚。他的母亲,那个方氏伟大的太后甚至都没有出席我们的婚礼,据说是在美国疗养。倒是靳阳的父亲,靳远然偶尔会来探访我,他没什么话,眼神忧郁,非常歉疚。其实,他不必感到抱歉,今日的一切恶果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那次去美国探望他的母亲,过程尤其难堪。我们兴冲冲地赶到私人医院,却连病房都没让进。他母亲的几个贴身护卫挡在门口,
少爷,夫人累了,您先请回吧。”
“你敢拦我!” 靳阳一下子就火了,脸涨得通红。
“不是我拦着您,是夫人吩咐过了:今天免探视,谁来也不能进。”
“……你……我…” 靳阳羞窘愤恨得语无伦次,“……我是…她儿子…夫人的儿子,……我…”
“哐当——”一声巨响从门里传出,还在争执不休的靳阳和护卫们都绷紧了身子,
“废物!叫你们把少爷请来都办不到,再给我去请……”那是靳阳母亲方主席的声音,异常烦躁,焦虑。
我有一瞬的诧异,少爷?少爷现在不就站在门外吗?之后马上醒悟,夫人所说的少爷不是靳阳,而是——:方晨。一个不肯来,要三催四请;另一个来了却不让进,硬生生被挡在门外。

“……夫人…,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靳阳终于崩溃了,脸色由红转白,“……你说的我都照做了,你倒底想怎么样……” 两个大汉把吼叫着的靳阳拉走了。我呆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惊诧莫名!这样怪异的家庭,靳阳居然管自己的母亲叫夫人。又不是在演《红楼梦》!

万圣节前,靳阳再次不知所踪。我忍了又忍,还是给苏醒打了一个电话,我想约他出来,谈谈我的近况,但他口气非常冷淡,我只得作罢,觉得自己很多余。
万圣节后的那个晚上,靳阳回来了,不由分说冲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把身体蜷起来,尽量减小被殴打的部位。他那晚格外暴虐,一边踢打一边大骂:“……什么少爷…就是个不知来历的野种…就是个千人骑万人操的野种……也敢甩我……敢甩我……” 我不知道他骂的是谁,我的意识渐渐涣散。
被打断了一根肋骨,还有无数挫伤,我躺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床。我想,我早晚会被靳阳打死。可我又无法离开,切不说靳阳的阴狠疯狂,就是我爸妈欠的那些股债,赌债就能把我们全家逼上绝路。

伤养好后的一天,我在靳阳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都是苏醒和方晨的照片,他们神态亲昵,表情也很快乐。我把信封又放回原处,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去找苏醒。

在陈让的公寓楼外,我看他走了过来,神态有一点疲倦,“苏醒!”我叫他。他惊得一跳,待看清是我,表情更显意外,“要不要上去坐坐,”他有点局促地问我。我摇头,此时,我不想见人。

我们坐在车里,却相对无言。他审视着我,我很清楚自己的面色不佳,连粉底都不起作用。而他的俊逸却更胜往日。我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苏醒,我???,” 我说不下去,想起婚后的际遇真是悲从中来。

“靳阳,靳阳??他?他不正常!” 我抽泣着说,我想告诉苏醒:靳阳他是个施虐狂,是个精神病,可能还使用毒品。
苏醒的表情很古怪,他问:“你打算离开他吗?”
我忽然愣住了,冷汗爬满一背。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苏醒这些,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再说,我搞不清他现在和方晨的关系,而方家——,想着想着,我又哭起来。他递给我纸巾,劝我早做决定,不要再蹉跎下去。
“你不懂,苏醒,你不懂!” 我激烈地摇着头,方家的水有多深恐怕苏醒根本就没有概念。我还想嘱咐他小心,可他已经推门下了车。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门里。却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靳阳去过一趟马来西亚,回来后更是暴躁,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了一般地又哭又叫:“方氏是我的……是我的……谁也别想和我争……你们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谁抢……就…就杀了谁……混蛋……骗子……混……”这些疯狂的哭叫断断续续,反反复复,无休无止!我只能用枕头,用被子蒙住头,阻挡它们钻进我的耳鼓。
春节前十天左右,靳远然来了。用钥匙打开靳阳的房间走了进去。不一会,我听到他们扭打的声音,还有靳远然带着哭音的吼叫:“你再用‘忘忧’会死的!……会…会害死你自己的……我……我……我怎么对得起你母亲……”
停了一瞬,连扭打的声音都停止了,空气象完全被抽离,死寂中,我听到靳阳嘶哑的声音,“……我母亲……谁是我母亲……谁是我母亲……告诉我……告诉我……说话呀……” 那刺耳的声音越拔越高,尖锐得仿佛能击碎耳膜,紧接着却嘎然而止,“砰通——”好像有人摔倒了,“来人……快来人呀……”听到靳远然慌乱的叫声,我推门跑了进去,靳阳歪倒在地,脸色煞白,毫无生气。靳远然失魂落魄地跪在他身旁,脸上涕泪纵横。

救护车及时赶到了,把他送去方氏私立医院。
过了三天,我正准备去医院,却突然接到靳远然的电话:“小薇,靳阳回家了吗?” 他的声音非常焦灼。
“——啊!他……他不是在医院吗?” 我也慌了,心里突突跳着,连忙往后看,好像那人就在我身后,“发生什么事儿了?”
“……护士早上发药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离开了,衣服和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 我只觉得冷汗淋漓。
“小薇,你就等在家里,如果靳阳回去了,赶紧通知我!” 说着他就挂断了电话。
天渐渐黑下来,我却更加坐立不安,想起他出事前和靳远然的对话,我一下子跳起来,冲到电脑旁,开始在网上搜索‘忘忧’,前面几条网址都是香氛,护肤品,甚至是情趣用品,我坚持往下翻,我绝对相信我的耳朵,忽然一段新闻摘要抓住我的视线:
“根据国际刑警组织的最新报告,新兴毒品‘忘忧’有迅速蔓延的趋势,长期服用此种毒品可导致脑部神经退行性病变,并引发冠状动脉严重供血不足,已有多例死亡报告,………”

就是它!我一遍遍地看着那短短几行字,全身颤抖。然后,我做了一件至今仍令自己迷惑的事情,我把这个新闻摘要转发给了苏醒。
后来我才知道,在那天失踪的不止是靳阳,还有方景生,不是那个在媒体上露面的赝品,而是一直在国外疗养治病的原装方景生!他于第二天清晨被晨阳号水手发现死于船上。警方的说法是:方景生死于心功能衰竭。那个赝品平时被包装得非常高调,而事发地又在香港,所以引起热爱八卦的香港媒体集体性疯狂。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甚至牵扯出方晨的性取向。春节将至,这些负面传闻对敏感而又迷信的香港股市也算是当头一棒了。于是,方国生主席策划了那个被人们议论了很久的除夕订婚仪式,主角是方晨和姚艾琳。为了在媒体面前显示方氏家族的和谐,连我都被邀请参加了。

这大概是我参加过的气氛最古怪,最悲凉的喜事,不仅两位年轻的主角面无喜色,就连双方长辈也都木无表情。据说方国生和弟弟方景生的感情很深,所以,我对那位夫人脸上偶尔闪现的悲痛欲绝的神情并不奇怪。方晨的脸上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看来他与方景生不合的传闻都是假的。没人提起靳阳,仿佛他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我怀疑采访的记者已经被收买了。因为第二天见报的报道关于靳阳只简略地提了一下,说他因忙于公务缺席婚礼,非常遗憾。只有我知道这是个谎言。
大年初二的早晨,我来到靳远然的客房门前,向他告辞,我准备乘早班机回国,我正要按铃,就听到里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可怕声音。我本能地知道出事了,赶紧叫来楼层服务员打开了房门,靳远然就倒卧在套房的客厅中央,电视还在播放早间新闻:
“ 今天凌晨,韩国大韩航空公司所属KE850航班在飞往澳大利亚悉尼途中,于太平洋上空坠毁,机上包括机组人员共230人无一生还,全部在这场空难中丧生………”
38 姜昕的春节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透过姜昕的视角看到的事实真相。
谢谢大人们的鼓励,支持!
这个春节,痛到令人麻木!原来光明与黑暗真的只相距短短几步。
春节前两个星期,我们接到方氏的通知,我们参与竞标的一个宣传计划通过了,那是有关他们在马来西亚新投建的一个度假村,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企划部的经理老王亲自给我打来电话,说如果不是苏醒帮忙,我们一定拿不到这个案子。我当时心里忽悠了一下,总觉得这和苏醒的个性有点出入。他虽然是个特仗义的人,但却从来不拿公事私相授受。不过,因为太兴奋的原因,我也就没有很在意。
但是,春节前一个星期,就在我们即将到滨城采景的那天,公司会计告诉我账面上突然多了一笔巨款,竟然是这个宣传案的预支全款,“什么?!”我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手里正拿着的录音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你确定那笔款子已经全部打到我们的账上了?” 我问会计。
她用力地点点头,“百分百肯定!”
我感到事情大有蹊跷,赶紧给苏醒打了一个电话,“苏醒,马来度假村的一个宣传案交给我们工作室做了,谢谢你!”
“????” 他没有回应,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苏醒,这个款项有点出入……” 我还想继续向他询问一下那笔预支的巨款,可随着砰的一声手机里就寂然无声了,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手机,就听有人在门口叫:

“哎,姜昕,你赶紧过来一下,小优走了,不干了,就留了张字条。”
“?!” 这怎么可能,我一下子慌了手脚,丢下手机就跑出去,“到底怎么回事?”
“喏,你看,就留了这么张纸条。”
那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家有急事,需速返乡,特请辞职,见谅!
我愤怒地把纸条揉成一团,狠狠丢进垃圾筐,“真是会拆台,知道我们接了大活儿,离不开人,想拿我们一把。小胡,你找找他,看他要什么条件?小雯,你去搜搜,看还有什么人能顶他的活儿?” 我交代完,又和他们讨论了一下春节过后的工作安排,就匆匆忙忙地赶去机场与陈让汇合。

“你手机是怎么回事,打了半天都占线。” 陈让真是暴脾气,一点小事也埋怨半天。

我摸出手机一看,“哎呀,没电了,怪不得。”,又在包里掏了一阵,“糟糕!忘了带录音笔。” 我有经常用它记录素材的习惯。
“你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陈让,我怎么总觉得心慌意乱的,好像要出什么事儿?” 我答非所问地望着陈让。
“切!乌鸦嘴!”
事后证明,我真的是个乌鸦嘴,我可怕的直觉竟然再次成真!
我们在滨城呆了二十天,有点象是预支蜜月,那些天的快乐和今后无数无数天的悲伤都同时被封存在心底。
“陈让,咱给东子打个电话吧,都忘了给他拜年了。”大年初二的早上,我们给李东拨了一个电话,
“嗨,哥们儿,给你拜年了!除夕过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乱糟糟的,好像有电视播报新闻的声音。
“还能怎么样,混吧,”终于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哎,你们看新闻了吗?又掉下来一架飞机,死了两百多人,大过年的,真惨!”
“陈让,你快开电视看看,” 我一边叫陈让,一边向东子抱怨,“你们家小优可太不象话了,咱们公司刚接了个大活儿,他就捣乱,撂挑子了!”
“——他,我跟他早分手了,他的事儿我不清楚。” 我赶紧噤声,李东的心情恐怕不太好。

正月十五前一天,我回了办公室,在桌上找到录音笔,带上耳机,准备整理一下录音记录,但接下来从耳机中传出的对话却令我目瞪口呆,一开始还有点迷惑,反复又听了几遍,我不禁手脚冰凉,

“陈让,快去找苏醒!他可能出事了。” 我在电话里冲他大喊。
“什么?怎么回事?苏醒怎么啦?” 陈让一点都搞不清状况。
“我无意中录到苏醒和方国生的一段对话,就是我们去马来那晚,我的手机当时正和他通话,哎呀,没时间和你解释了,你就赶紧去找苏醒吧,”

而我要找的人是方晨,我去了方氏大厦,直接上到顶层。苏菲不在,我走上前试探着敲了敲门,

“进来。” 是方晨的声音。
我推门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桌后的方晨,冷淡到极点的一张脸,几乎没有表情。我在心里替苏醒不值,比起李东,这个方晨简直就像一块冰。他不说话,有点诧异地望着我,可能没料到进来的人是我。
“我有一段录音,想让你听一下。” 我把录音笔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 他还是没说话,好像任何事都激不起他的半点兴趣。
“这段录音有关苏醒……” 我还没说完,他就抓起耳机戴上,同时飞快地按下按键。
我凝视着他,发现他的脸渐渐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双眼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拿着录音笔的手径自颤抖着,只一会的功夫,已经重复播放了无数次。
“……苏……苏醒……他在哪里……” 他茫然地望着我,下意识地问着。
“——他,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我的心呼地荡起来再猛摔下去。
“……没…没有……我……我把他赶出去了…”
“——什么!” 我惊怒不已,还是来晚了,那个傻小子肯定又干了傻事。
我赶紧给陈让打电话,“找到苏醒了吗?你们那些朋友,同学都问遍了吗?哦……” 我看了一眼方晨,压低声音飞快地问:“东子那儿你找了吗?” 对面方晨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也没有吗?” 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哦,对了,他会不会回家过年了?” 我看到方晨的眼睛瞬间一亮。“——好,你订票吧,我们这就去机场,对,我,还有方晨——”我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他肯定地点点头。

结果,石河子之行却令人痛上加痛。我一直不敢问方晨,他和苏醒这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当他听说苏醒的母亲不幸遇难时,他的样子,啊,他那时的样子就象一块烧得炙烈的铁被一下子淬入冰水,我甚至听到了‘嘶啦啦’烧得焦烫的心被冰水击穿时发出的可怕声音。
“……方…方晨……” 我甚至不敢看他的脸,和他攥紧了的双手。
当晚,我们就飞回去了。一路上,我听不到飞机发动机的巨大轰鸣,我也听不到陈让在我耳边的絮絮低语,我的耳中都是方晨那一声又一声的悲鸣,苏醒家那扇单薄的门板仿佛已经被它们击穿了。

又过了一天,我去找方晨询问他去那家小旅馆的情况。站在门外,我忽然听到从里面传出:“——不——不不——不——不——”的惨叫,那撕心裂肺的痛呼令人不忍卒听。门开了,苏菲走了出来。我迎上去,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苏醒——,苏醒在那架空难飞机KE850上。”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只有一双泛红的眼睛泄露了心里的悲伤。
“……” 我被她的话噎得眼泪都呛出来了,无意识地摇着头,觉得一定是搞错了,那个如江南荷子莲生般的人就这么死了?没了?我不信,无论如何也不信!
“——他,他办理了登机手续,也确定登机了,除八名机组人员外,二百二十二名乘客一个不少。” 苏菲的语气平淡,完美得就像播音员,但她的眼角却迅速潮湿了,连鼻尖都微微泛红。

“……哦…我知道了……” 我转身向外走,方晨的办公室里已经一片死寂,刚才传出的痛彻心肺的嚎叫仿佛都是我的幻觉,“你——,” 我又回过头,“你看见舅妈代我问好……” 苏菲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我继续向外走,苏醒不在了,我得通知他的亲人,对!通知亲人。可转念一想,眼泪哗地一下流出来,止都止不住,苏醒没有亲人了,我并不需要通知什么人!
站在方氏大厦旁的街边,对面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忽明忽灭,闪烁不定,录音记录中苏醒和方国生的对话在我脑中盘旋跳跃,需要怎样的勇气和爱意才能做到像他那样呢?如果哪天陈让的家族找到我头上,逼我离开陈让,我可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天涯何处无芳草?!顶多拉上陈让一起走!如果他舍不下那些财富,那我就舍下他,这真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苏醒那傻小子就是不懂,不会!现在可怎么办?怎么办?连小命儿也双手奉献了!

我的眼泪不停的流出来,又迅速地风干,冻结在脸上,硬邦邦的像戴了个面具。咬咬牙,掏出手机,还有一个人需要通知,
“李东,你先坐下,对,很重要的事——” 我的嗓子干涩嘶哑,“——苏醒,他在那架空难飞机上……”
“……” 市声,人声,都已消弭,只余手机中绝对的寂静。
“东子,苏醒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我轻轻地告诉他,好像怕惊醒了他。
“——啪!” 手机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片盲音。我阖上手机,对面的绿灯亮了,在这个春节,我们,永失挚爱!可活着的人,路,还得接着走下去。
39 苏菲回忆之一
春节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节日,而是更加忙碌的几个工作日。我的主子们一向不太体恤下人。即使像我这样的家养奴才,也得不到多少优容。
“……苏……苏菲……你……你务必要……要搞清……苏醒的下落……”这就是我老板的交代。他躺在病床上,有点神志不清,可这件事却吩咐得明明白白。
“……” 我不敢告诉他,在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我即刻联络了空难调查小组,反复查询了乘客名单,登机名单,证明苏醒就在那架飞机上。他的遗骸现在可能就躺在几千米深的海沟里,或是随洋流漂泊到什么地方。
我的老板不是方晨,也不是方国生,而是:靳远然。
你们问我为什么搞无间,那说来可就话长了,要从我的外祖说起。我的外祖父曾是方老爷的秘书,而我的母亲童舒曾是方国生的私人助理。外间都传:童舒女士已经离职,移居澳洲。其实,她不过是从台前转至幕后,更方便为老板干些见不得光的事。这差不多也是所谓亲信的专职。等我大学毕业,就只能顺应天命地进入方氏,在方晨回国后做了他的秘书。
任何大户人家的几角旮旯里都藏着无数的肮脏秘密,而这些秘密照例是瞒不过家养奴才的。主子们非但不瞒着他们,还积极地让他们参与,这才是家生子儿们的用处。那么多的秘密代代相传,后辈人也只好一代一代地永远奴才下去。
“苏菲,这个奴才命,我希望到你这里为止。” 我的母亲,童舒女士冷静地对我吩咐。
“……” 我无奈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再给点提示。
她微微抬起头,眼睛并没有看着我,思绪像一下子飞出去很远,
“是时候让你知道方家的秘密了……” 母亲口才极佳,讲起故事来也栩栩如生,可惜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
方家一向以美貌著称,不论男女,全都容色出众。
遇见方国生时,靳远然二十二岁,刚刚进入方氏实习,跟在总裁助理童先生身后做个小秘书。他来自江南一个古老的家族,相貌俊美,为人伶俐,本来对自己无比自信。但那一天,一个初夏的午后,在总裁办公室,他见到了方国生,立刻惊为天人:那样纤长的眉,浓黑的眼睫,鬓边有微卷的发丝;一动一静,一颦一笑;都别有韵致。一霎那已成永恒,靳远然从那一刻起,心心念念的就全都是方国生。
方家这位独生女也真是了得,年纪轻轻就已替他父亲撑起了大局。方老爷身体一向不好,两任妻子都已先后去世,令他心情更是郁闷,渐渐隐至幕后。于是,在方氏帝国出现了太女监国的局面。本来方家还有一子方景生,可惜他不过是姓着方姓的一个养子。他自幼就显示出非凡的艺术天赋,因为知道自己的尴尬身份,所以更是特意地远离方氏企业,专心学画。倒是年长他五岁的姐姐方国生对他爱护备至,特别为他在公司设了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不过是为了能常常看见他,把他带在身边。
国生明泉似的双眼只有在看着景生时才会漾出如水的温柔;而景生,猎豹般桀骜不驯,潇洒俊逸的景生,眼睛无时无刻都在追寻着的人,却是靳远然。
三个年轻人,全都冰雪聪明,心思敏锐,很快就明白了这目光追随游戏的奥秘。也随即掉进无边的黑暗深渊。
“童舒,为什么男人会喜欢男人?” 一向自负的国生终于有了难题,还是个终其一生也无法解答的难题。
童舒心里却明白这不是男男之爱的问题,而是,为什么我们总是爱上不爱我们的人?!
“国生,景生就是不爱远然也不能爱你。” 童舒对方国生一向实话实说,“他不能爱你,因为乱伦!”
“可我们……我们没有……” 国生的脸急得通红,再早熟的人也还是只有二十四岁,也还是难逃情关。
“不错,你们是没有血缘关系,可还是不能越雷池一步……” 童舒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国生眼里不信,不服,不甘心的表情。
童舒没说出的话是:后果将万劫不复!
国生能想到的都是那些生米煮成熟饭的传奇故事:原本不相爱的两个人有了共同的骨肉,就有了共同的盼望,就象他的父母,有了她之后,多少都萌生了一点爱意。
“国生,国生,那个念头动不得……”    童舒看着国生手里的小玻璃瓶子,急得眼睛红了,“我是你从小最好的朋友,也是你的私人助理,于公于私我都必须拦着你!” 可童舒忘了:青春的激情非人力可以阻挡。
马来土著巫医的秘药终于令她得偿心愿,在季风过后的那个夏夜,椰影摇曳,明月高悬,国生和景生有了他们今生的第一次欢合,也是最后的一次。
“……景生……啊啊……景生……”
“……远然……嗯……嗯……远然……”
在那狂喜的一刻,国生眼里流出的泪却酸涩不堪;而景生呢,他迷醉地以为怀里拥着的人是靳远然。
马来老宅通敞的客厅里,月光如洗,童舒手里握着酒杯,不知道已经喝到第几杯了,终于看到靳远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童舒呼出一口气,任务终于将要完成了,
“你全看到了?” 她微微笑着拦住靳远然。
“……” 那个江南名子般俊秀的人说不出话,眼睛里除了惊骇,沉痛,还有无边的绝望,和不肯放弃的爱。
童舒无奈地低叹,他们这几个人,不知前生几世积下的虐缘,竟是拆不开,打不散,扯不烂的局面!
“他们没有血缘,国生想要你死心,死了对她的心,也死了对景生的心。” 童舒把在脑子里想了千百回的台词念出来。
“可我……我从来……出来没有对……景生存过什么心思!” 靳远然终于崩溃了,大哭着喊!
“我知道,你从头到脚就没喜欢过景生。你爱的是国生,可是……可是……” 童舒一仰头,把杯中酒一干而尽,“可是国生也从来没喜欢过你,更别提爱了,” 童舒朝走廊深处努努嘴,“她为了景生已经疯了,从他还是个趴在她背上啃手指的小娃娃时起,她就爱他了。” 童舒想起这些年来,她在国生眼里看到的那些逐渐深邃,深邃至绝望的爱恋。
靳远然走了,向他的上司童先生递交了辞呈。方国生也走了,她向方老爷提出要到伦敦政经学院进修一年。景生一觉睡醒,只觉得畅美无比,却不知是梦是真。待发现靳远然已经辞职,他才着了慌,可又无处追寻。
九个月后,方老爷在香港一家私立医院找到了即将临产的方国生,他像打量一条丧家犬般打量着他的独生女儿,眼睛里冷冰冰的都是厌恶,
“给她做刨腹产,之后婴儿交给我。” 他交代完,正要扬长而去,又像想起什么,回头盯着他的私人助理,“——另外,那个靳远然,你给我把他找回来。”
等方国生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孩子已经不知去向,看着她眼睛里的生气渐渐涣散,童舒实在不忍,
“本来可以不用全麻,但你父亲签的字,医生只能照办。……嗯,国生,是个男孩……但是……但是……” 方老爷吩咐告诉国生那是个死胎,可童舒陪了国生九个月,眼见着她时常爱怜地抚摸腹部,知道这个谎言骗不过她,
“……国生,你父亲不会让你再见到那孩子了,他说……他说……那是妖虐,如果你反应过激,可能真会置他于死地……” 聪明的国生一听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凶险。
“你别那么看着我,这事和我父亲无关,方老爷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又怎么会让我父亲插手呢。” 童舒把身子背过去,随即,听到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她最后一次听到方国生的哭声。
两个月之后,方家举行了一个非常低调的婚礼,新郎是靳远然,新娘是方国生。在婚礼之前,父女俩曾有过一次谈话。内容不详。但童舒记得很清楚,方国生从她父亲书房走出来后面如死灰,嘴巴里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我……并不了解我自己……原来……”
童舒想,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在面对上百亿资产时还能清楚地了解他自己。
婚礼过后不久,嗅到一丝气味的香港媒体就开始蠢蠢欲动。于是,童先生亲自出马去了一趟江南,回来时抱着一个粉妆玉琢般可爱的男婴,那就是靳阳。虽说是奉子成婚,但到底是明媒正娶,孩子又那么可爱,再加上金钱的压力,很快这个风波就平息下去了。但是,童舒却从此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爸,你们这么做怕是要遭天谴呀!” 她忧虑地望着童先生,“那个母亲怎么能让你们把孩子抱走呢?”
“……呵呵呵……”童先生不知是在笑还是哭,“孩子妈正背着另一个婴儿满世界找靳远然呢!……呵呵呵……天谴……怕什么……咱们早就生活在地狱中了……怎么……你不知道吗……呵呵……你,你哭什么……”
泪流满面时,童舒也在问自己:我为何哭泣?
方国生,靳远然结婚后,景生开始酗酒,并公然和各色男人出双入对。方老爷忍无可忍,硬性把他送去进行电击治疗。二十几年前,人们普遍相信同性恋是一种疾病,而电击疗法则是有效的治疗手段之一。可还是出了事,电流击出,景生像牵线木偶般浑身抽搐,昏死在治疗床上,经过抢救醒过来,但却浑忘前尘往事。国生再次陷入绝望,但童舒想:对于景生来说,能够忘记从前不愉快的人与事,说不定是件好事。等于再世为人一次。
40 苏菲回忆之二
报应终于还是来了,两年后,方老爷乘坐的私人飞机在印度洋上空坠毁,同机的除了几位亲信之外,还有童舒的父亲,童先生。他也算是为方家尽忠了。
“国生,我已经都问过了,没人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童舒不忍看方国生失望的眼神,她觉得这个秘密随着那架飞机一起沉入了印度洋。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的儿子活得那么富足,可我的孩子……可能……可能……正在挨饿……”方国生眼睛里的不甘和愤恨简直令人不寒而栗,所以,童舒硬是咽下了那句话:‘他的儿子现在不也是你的儿子吗?’
方国生和靳远然的婚姻是一个噩梦,她把所有的遭遇和不如意都算在了靳远然的头上,慢慢地把他的心揉来搓去,一不留意,就把它扔到泥地里,然后,再漫不经心地捡起来,缓缓擦拭。渐渐地,一颗心变得硬如钢铁,另一颗,则被捻得粉碎!
终于有一天,“国生,我想……我想我可能找到他了……” 童舒小心翼翼地告诉方国生这个喜讯。近十年来,她都在国内各地奔走,她想找到那个孩子,这也许能减轻她的父亲夺走另一个孩子的罪责。
“……” 电话里是一片盲音。方国生于当天就赶到了那家藏在山里的福利院,第一眼看到那个名叫王尘的孩子,她的心就渐渐变得柔软,
“童舒,我想,这次我们真的找到他了……” 她轻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那纤长的眉,浓黑的眼睫,那鬓边微卷的发丝真是和她像到极处,而那动静间飞扬的神态,却又正是景生的翻版。
那孩子被接回方家,取名:方晨,但很快又被送去英国,
“国生,我们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你为什么又要把他送走呢?”童舒实在是不明白。
“……我……我看着他,却不能听他叫一声妈妈,甚至不能对他表现得太过亲热,这种滋味——,而且,他已经比他将来的那些竞争对手落后了十年!他将是我的继承人,方氏的帝王,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方国生忘了,首先,他是她的儿子,他更需要亲情。方老爷阴魂不散,他已经让方国生相信, 方氏帝国才是一切,它再次将亲情隔绝!
“国生,我去照顾景生吧,陪他看病……” 童舒觉得是时候离开方氏总部了。
六年后的一天,方国生打来电话,“童舒,景生和靳阳搞在一起了,对吗?”
童舒手心里都是汗,她知道方国生早晚会发现,但她就是无法去告密,她不知道靳阳会被如何处置。
“也好,既然景生喜欢男人,那就遂了他这个心愿吧。” 她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起来,童舒却觉得心在战栗。如此不怀好意的笑声!
以上的故事就是我老妈,童舒女士,给我补的课,又名‘岗前培训’!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你选谁呀?” 她闲闲地问,眼睛里颇有深意。
“我选靳远然。” 我也闲闲地答,干好了,就能从此脱身;干坏了,他也不见得要了我的命!关键是:方国生已经时日无多了,她是癌症晚期,现在全靠最好的药吊着条命。
老妈冲我赞许地点点头,这可不太容易,她对我很有点方国生对待方晨的劲头,轻易从不表扬,
“老妈,你知道方国生输在什么地方了吗?” 老妈疑惑地看着我,“因为她不能和他相认,日久天长,她也就真不把他当儿子了。她老了,可方晨还年轻,彼此之间除了利益,没有感情,所以,渐渐失控。”
老妈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非常悲哀。从两年前,靳阳和方景生同时染上毒瘾,老妈就经常面露这种表情。她觉得她负有责任,
“妈,他们气数已尽,不是你的担子,你不要担上身!”
这是我的人生哲学,管好自己的事,管好今天的事,其他一切的因果全都交给上帝!
不久后,我认识了一个人,名叫苏醒。他死的时候才只有二十三岁,像粒草籽儿般被风卷飞了。他没有管自己,也没有管他的未来,他把自己交给了上帝,全为了成全他的爱。真蠢!真傻!真不值得!真……!我终于无话可说,舔舔嘴角,原来眼泪真是咸涩的。

天使的愤怒 第三卷 无尽的想念,荒了容颜 (完结卷) BY 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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