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20082001

2008-10-3 15:38
鬼眼 第一部 BY 卫风无月

1
屋里的曰光灯亮着,窗户玻璃上清楚映着屋里的情景。
景文抬起头向窗外看,窗户上分明的映出了一个文秀标致的少年,脸色苍白,黑发凌乱,眼神是若有所思的茫远,然后定在一点上,半晌没有移动。
“这一题也可以换一个思路来解……”讲台上的人明显也精神不济,已经快九点半了,补习班就快下课了。
“大家也都明白,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们就要中考了。虽然中考不比高考那么残酷,但是能否被一所好的高中录取,也是你们将来三年的学习生涯的关键。大家今天会坐在这里学习,在别人都已经休息玩乐的时候,你们还在用功。是为了什么,不必我再重复。现在是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松劲。好……”
时间掐的真准,“下课”两个字恰好与铃声同时响起。
老师挟着书本走了,补习教室里大家松一口起,参差不齐的起身,整理,有的还在做笔记。
景文脸色更苍白了,简直没有半点血色。但是不独他这样,整个补习教室里坐的都是这样惨绿的少年,还有一脸菜色带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少女。
花季?
被书本考卷试题补习淹没的花季,如此惨淡。
不知道若干年后想起来今天来,会是什么心情。
景文手动了一下,回过神来,慢慢的收拾东西。
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上,这一排只有他一个人。
补习班里的人互相并不相识,有时候坐同桌的两个人互相也没有说过话。这里的气氛太压抑,教人根本说不出什么轻松的,课外的话题来。
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杂工开始挨间教室的查看,熄灯,锁门。
景文背着书包走出补习教室。这是在一间大厦的21楼上的补习班,走廊外面有四部电梯。景文走到第一部电梯前面,发现这部刚下去。
他走过第二部电梯,停了一下,最后按了第三部电梯的钮。
回过头看的时候,教室的灯都关闭了,走廊里也只剩了尽头的一盏灯,四周昏黑一片,什么东西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第二部电梯的门口空空的,景文的目光向下,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拖在地下。
那影子是披着头发穿着校服裙子的模样,看这影子的位置,应该有个女中学生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影子才被灯光拖到这里来。
但是走廊拐角处什么也没有,没有人。
景文看着那道影子慢慢移动,无声的,渐渐的,越来越近。然后似乎那看不见的人走到了走廊的灯光无法照到的地方,影子也消失了。
空调明明已经关上了,但是身边却觉得冷森森的,好象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
电梯来了,景文脚步动了一下。
第二部电梯也同时到了,两部电梯的门同时敞开。
景文分明看到了第二部电梯里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刚才那道影子又出现了,从电梯口向后面的地面上拖出来,似乎那人正站在第二道电梯的门口。
接着那人影动了,一步,两步,走进了第二部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关上,景文回过头来,按住自己面前这部要合拢的电梯,跨了进去。
小小的红色数字不停变化,21F,20F,19F……
……3F,2F,1F。
景文按了开门键,电梯门迟迟没有打开。
然后,忽然电梯的红字又开始跳动。
……-1。
景文并没有感觉到电梯下降,但是数字明明变化了。
数字不再变化,就停在-1F上。
电梯门缓缓的开了。
景文眨了一下眼。
眼前是这座大厦的大厅,一楼大厅。
景文缓缓的闭了一下眼又睁开,走了出去。
是的,的确是1层。
他回过头来看电梯,层数却显示着-1F。
别人遇到这种事,大概会说电梯显示有问题了,要报修才行。
但是景文只是把书包带握的更紧了一些,大步走了出去。
暮春的热风吹在脸上,景文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街上霓虹闪耀,路灯明亮,车辆川流不息,来回如梭。
景文松了一口气,走向不远处的公车站。
一辆自行车歪歪斜斜迎面的骑过来,车把已经严重的扭曲变形。骑车的人血流满面,一身上下都被红色浸透了,仿佛一个血人。景文垂下眼帘,视若无睹的走过。
前方不远处路灯下面的阴影里,有个穿着黑色超短裙的人影,在那阴影里轻轻招手。波浪长发遮住了脸孔,景文却看到她那两条赤裸的腿上全是乌青和黑迹,一只脚上有一只红色高跟凉鞋,一只却……一只脚却不见了。
景文目不斜视,1路车开来,他跳上车,刷过月票,老老实实的找个位子坐下。
每一夜,每一晚,都一样。
景文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可以,看到一些人。
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不应该出现的,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故去的爷爷说,这是一双鬼眼。

2
又是一个空虚漫长的白天过去,景文把书包放在台子上,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两把水。
抬起头来,宽宽的洗手镜里映出来他的脸。
额前的头发沾了水,颜色显得更黑,隐隐约约的有点发绿。
景文关上水笼头,伸手去书包里掏出手帕来,把脸上的水草草的拭去。
太阳已经沈了下去,校园里一片朦昧的暮色。
迎考班放学本来也晚,再去上了补习班,回到家里还要做超过三个小时的题目,闹锺定的是早上五点,那会儿要起来背单词,因为所有人都说清晨凉爽空气有益于记忆。
这样算下来,一天只睡五六个锺头。
虽然阿姨天天熬汤炖水的,景文还是一天天的消瘦苍白。而且自从开始上补习班之后,他的身体更差了。
以前的晚上他都会避免出门。虽然不怕,而且也知道大部分的亡魂并没有伤害人的能力,现在上补习班之后,每天都晚归,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可是,抬眼低眼都可以看到让人不舒服的情景,这事情或许直到八十岁也不会让人真的麻木不仁吧?
现在的景文,才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少年人敏感,多疑,心志远没有成年人坚定,看待一切事情也没有成年人那么冷漠迟钝。
景文揉揉眼,得去买点东西当晚餐,来不及回家了,只能直接去补习班。
学校门口有小商店,可以买到面包饮料什么的,果腹没有问题。
从他站的车棚附近走到学校门口要经过一片小树林。学校年数久了,是在一所教堂的旧址上改建的,这里的几棵大树怕都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暮春的时候,树上的叶子已经长的很茂密,走过树下的时候感觉更加阴暗。
景文听到哗啦啦的树叶响,还有飒飒的,说不清楚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左前方的一棵树伸出弯弯的横枝,粗壮的树枝上挂着一个飘荡的影子。
听说过以前在动乱里,有个女老师被迫的走投无路,在这里上吊了。
看来,传说也不尽是编造的。
“同学?还没走吗?”校工拿着一把大扫帚站在路前面。
景文加快了脚步:“嗯,刚才去复印东西,耽误了一会儿。”
老校工说:“快回家吧,天都黑啦。”
景文嗯了一声,低头从校工身边走过。
爷爷也常说,快回家吧,天黑啦。景文听话,天黑了,就不要睁眼了,乖乖的,一夜睡到天亮,景文乖,景文最听话,景文是爷爷的好孙孙……
爷爷的牙掉的早,说话漏风,但是景文却觉得特别安心。
和别人不能说的话,都可以对爷爷说。
槐树下穿白衣服的女人,小浮桥边只露个头的光头小孩子……
爷爷会说,唉,做人可怜,做鬼也可怜。那是不甘心做鬼的人,其实他们也不坏,只是他们没认清自己的本份。做人就要老实做人,做鬼了就要守做鬼的规矩。人鬼不同行啊……
可是爷爷过世了。
景文在老屋里子守了许多天,他从小就害怕自己的与众不同,只有爷爷一个人懂得他,安慰他。父母和他很少交流,也根本不了解。
景文从没有哪个时候象那时一样盼望看到鬼魂,他在夜里睁大眼不睡,他想再见爷爷。
他想念爷爷,他舍不得爷爷。
爷爷也应该舍不得他吧?爷爷会回来看他的……
可是景文失望了。
他没见过爷爷,一次也没有见过。
最后是父母把他接回了城里。
景文从此再没有去过乡下。
但是,哪里都是一样的,有枯有荣,有生有死。
所有,景文永远可以看到……
那些让他永远无法轻松的笑出来的死去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甘愿。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不甘愿离开,在阳世间游荡。
景文咬着半个面包,踏进了补习班。
他只走了一步就停住了,后面的人没想到他忽然停在门口挡路,差点撞到他,不满的说:“喂,别挡着呼。”
景文往旁边移了一步让那人过去。
他常坐的位置旁边,那个总是空着的位子,竟然早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个女孩子头发披着,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穿着件海蓝水手领的学生裙。
景文的面包咬在嘴里,手里还端着半杯饮料。
补习班的人渐渐都来了,景文没办法只站在门口。
他慢慢的朝里走,一步,一步,接近他的位置。
那个女孩子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抿抿嘴,没有说话。她皮肤雪白,眼睛下面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面容姣好,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景文僵硬的坐下来,把书掏出来放好。
前排的人和景文也算说过话,虽然景文记不住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转过头来向他招手,景文慢慢把头凑过去:“哎,你旁边什么时候来的这个女生?长的真不错哎。”
景文低声说:“我……不知道。”
那人有些悻悻的,但是也没好再说什么,又把头转过去。
铃声一响,老师走了进来。
景文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到课本上,可是没有办法,怎么都集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会看错的,虽然这个女孩子看起来与活人无异,可是景文哪怕只用鼻子闻也可确定她身上一丝活人气儿也没有!
她分明就是个死人!
可是,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亡魂,那前排的男生怎么也可以看到她?
难道那男生也有一双阴阳眼不成?
不,不是的。
讲课的时候老师的目光也飘来几次,落在那女生身上,然后又移开。
老师也可以看到!
景文几乎以为自己的天赋终于失灵了!他已经无法分辨活人和亡魂了!
还是他的学习压力太大,终于把自己的精神压垮了?
景文握着笔发呆,笔记本上干干净净,半天没写一个字。
“现在请大家看例题……”屋里响起一片翻书的沙沙声。
景文忽然想到了爷爷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趁着所有人都低头看书时,景文转头看向窗户。
外面黑,屋里亮,玻璃就是天然的,再好用不过的镜子。
最后一排,只坐着景文一个人。
那个女生坐的位子上,是空的。
那桌上有书,书页在自己翻动,一枝笔竖着在纸上划动……没有人,什么都在,只是,少了一个人。
景文回过头来,那个女生似乎察觉了他的注视,朝他看了一眼,露出和普通女生无异的,略带矜持的鄙夷和一看就知道是端着架子的不屑一顾。
爷爷说,有的鬼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会继续做生前在做的事……
这是一个迎考的,压力很大的女学生鬼吗?
景文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集中注意力,听补习老师都到底在讲什么。
第一节课打铃休息,前排那个男生果然磨磨矶矶的转过来找那个女生搭讪,先是说借圆规,又问那个女生是哪个学校的,校服很好看。接着就借看笔记,其实只是为了看笔记封皮写的名字……
景文只觉得诡异加荒唐。
这个鬼女生有本事让旁人也看到她,那其生前的执念必定强到无以复加,说不定是只含冤的厉鬼。
教室里本来有嗡嗡的说话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静。
有个男生站在教室门口,一副吊尔啷当的模样,反带着一顶棒球帽,书包歪歪的搭在肩膀上,眼神凌厉在屋里扫了一遍。
这人一双眉毛浓黑凌厉,显得非常凶狠霸道。眼睛倒是长的很好,亮亮的,五官也极漂亮。总体上看来,是非常个性化的美少年。
所有人静了一下,又开始自行其事。
又来个新生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那个男生发现了空位,大踏步穿过走道,走到了景文的左手边……
书包重重砸在桌上,那男生踢了一脚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右手边的鬼女生皱着眉头看过来,那目光移过来……就好象难收回去。
景文暂时抛开了沉重……
真是……
原来不光那些阳光下的女生会花痴,黑夜里的女鬼……也一样不例外。

3
景文其实一点也不笨,他只是……常常无法集中注意力。
神经太敏感,象一竿高架天线,一点风吹草动在他这里都会被放大,细化,复杂化。
这一晚上的笔记根本就等于是空白,寥寥的几行是抄的例题,连解法和推论过程也没有写上。
一边是坏脾气的插班生,总是把笔帽按的啪啪响,还时不时的烦燥的踢动椅子。一边是鬼气森森的美少女
,眼神总往这边飘,如果那个新来的男生不是这么明显的表现出坏脾气的话,景文真的很想提出来和他换
个位子。
别人或许没有感觉,但是景文不一样。被那个女鬼的眼神瞄到的地方都觉得阴凉阴凉的,仿佛存在着重量
和刺穿皮肤的力量,让景文一晚上手脚都冰冰凉凉的热不起来,脖子后面爬满鸡皮疙瘩。
“好,今天就到这里。”老师把书本合上:“明天测验,请大家准备一下。”
景文松了口气,不象平时那样不紧不慢的收拾,他的动作很快,把所有东西拢起来一古脑塞进书包里,来
不及拉上拉链就往外走。
他这样赶,别人也一样赶,到了走廓里头,还是被前面的人堵住去路。遥遥的看到电梯门关上了,景文在
心里说一声倒霉。
后面那熟悉的阴寒感觉又接近了,景文不着痕迹的向旁边挪,把路让出来。
那女鬼背着书包,安静的站在他旁边。景文低头注视自己的脚尖,目不斜视。
第二部电梯的门开了,其它人一窝蜂似的挤了进去,包括那个女鬼在内。景文迟疑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
,却什么也没有说。
不要紧的吧?
虽然这部电梯总让他感觉不舒服,更何况那个女鬼也坐进了这部电梯里……
但是电梯里人这么多,应该没关系的……
就算他告诉别人说,这部电梯不太对劲,大家还是等下一部吧,会有人相信吗?
就在他这么迟疑的功夫里,电梯门已经关闭,上方的红字跳跃着,那电梯缓缓的向下去。
头顶的灯管闪了几下,忽然灭了。
景文一惊,抬头向上看。
紧急出口的小小绿光亮起来,照得身周模糊一片。
“X的,什么破地方!”一声咒骂声在身后响起来。
景文回头就看到那个今天新来的坏脾气男生,他个子比景文高出半个头,穿着一双厚底球鞋,肩膀宽宽的
,大步走过来,啪啪的把四部电梯向下的按钮都按过来,但是四部都才刚下去不久,他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靠!”
景文的家教很严,从小就没有说过一句粗话脏话,对这种脾气坏到家的学生也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但是现
在这个人站在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多了,那个男生转头看他,两个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哎,今晚上都讲什么了?”
景文愣了一下:“我……”
“我看你听的挺认真啊,一直盯着黑板看。”
可是……景文有些心虚。
他实在是不太记得,虽然盯着黑板,但是注意力完全集中不了。
“叮”一声响,电梯到了。
那个男生大步的走了进去,景文愣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电梯门无声的合拢。
两个人,密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景文不敢盯着他看,于是老老实实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喂,你哪个学校的?”
景文愣了一下,那个男生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你哪个学校的?”
景文低声说:“我是四中的,”想了一想也问他:“你呢?”
“三中!”
“哦。”景文点了一下头。市里前几所学校都各有特色。三中的体育尖子生特别多。这个男生……一看就
给人一种充满力量和弹跳力的感觉。
“贺瑞博。”
景文愣了一下,那个男生的眉头又不耐烦的皱起来了,景文恍然,有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叫张,张
景文。”
这个名字和他的人……看起来不怎么搭配。
“我认识你。”他忽然说。
景文愕然:“啊?”
“在少年宫,你是学画的吧?”他斜着眼看他:“你们在喷泉那儿写生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边打篮球。”
“是……是吗?”景文完全没印象。
“你被一个拍飞的球砸中了脸,鼻子留了好多血。”
“啊!”
景文忽然想了起来,是了!去年暑假的时候他最后去了几天少年宫,结果运气那么不好,他们写生的时候
,有个蓝球忽然从铁栏杆顶上飞过来,他听到风声回头去看,结果%¥#@!!被砸个正着!
“还是我扶你去医务室的。”
“啊,是吗……”景文拼命回想,似乎是一个高个子男生扶他去的,但是那会儿他涕泪齐下,血流满面,
耳朵里嗡嗡直响,眼睛根本睁不开,实在对那个人没有什么印象了。
“你没什么事吧?”
“啊?”
“那次,嗯,没留什么后遗症吧?”
景文觉得好笑,只是被篮球砸一下,会有什么事儿呢:“没什么,休息一天就好了。”
“嗯……”
“难道那个球是你扔的吗?”景文半开玩笑的说。
“嗯,是我扔的。”贺瑞博一口就承认了。
“啊,”景文还真没想到他这么说,有点反应不过来:“是吗……”
“下一周再上课的时候,我还去问美术班的老师你身体怎么样了,但是那人说你没有再去上课。”
“呃……”景文迟疑了一下说:“因为初三了,所以家里不让再去学。”
“哦,了解。”
“其实真没什么。”
贺瑞博没再说什么,书包懒散的搭着,手指屈起来,弹的电梯上面贴了有机玻璃的墙壁啪啪响。
一楼很快到了,景文抬头看看贺瑞博,有礼貌的微笑。
然后,就等电梯门开,他们就各走各路了。
这次有人在一块儿,倒不觉得在电梯里的时间特别难熬。
红字就在1F上停着,静止不动。
但是电梯门又迟迟没有打开。
4
贺瑞博拍了两下电梯:“怎么回事儿?”
电梯里的红字忽然又动了,向下的箭头亮起,电梯又动了起来。
贺瑞博看着这部莫名其妙的电梯,说了一句:“什么玩意啊?”
景文抓紧了书包带,嘴巴抿成了条线,一句话也不说。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
这一层的电梯门或许很少打开,已经许久没有保养过,门开的很慢,而且有札札的机器轴齿的摩擦声,让人觉得牙酸,又觉得心悸。
外面一团漆黑。毫不夸张,真是一团漆黑,一点光源也没有。电梯门完全开了之后,就有股风吹进来,特别的冷。
“外面什么地方?“贺瑞博站在电梯门口向外看着外面的一团漆黑。
“以前好象是个地下购物中心。”景文的声音很低,像是怕吵着什么人似人:“着了场火,后来改成了停车场,但是据说有什么安全隐患,建了一半就扔着没再建了。”
“你知道的倒挺多。”贺瑞博抬腿要往外走。
“喂,你别去。”景文喊住他:“那么黑,而且我听说这里的出口都是堵住的,你从这里出不去。我们再回一楼去吧。”
“去找安全楼梯啊,总会有楼梯到一楼的。”
“但是……”
贺瑞博伸手指指电梯的控制面板:“这电梯已经停了,你要怎么上去?”
景文一看果然是这样。刚才还亮着红灯和箭头已经全暗了,只有头上的应急顶灯还亮着,他使劲儿按了几下没有反应,顺手拿起紧急呼叫电话:“我叫警卫吧。”
“不一定能叫着。再说,我们又不是被困在电梯里面,这个问题警卫恐怕也不会管,说不定只会说让我们从楼梯上去呢。”贺瑞博不以为然的说:“再说电话还不知道通不通呢。现在大厦里除了我们那补习班,其它别的地方估计早关门了,说不定是值班的人看电梯到了底所以干脆把电源关了。这样话你拨应急电话也没有用。你不是说这里以前当过购物中心吗?那应该有往一楼地面去的楼梯的。”
景文不肯放弃:“试试看,再说外面这么黑怎么找呢。”景文把听筒拿在手里,按着上面印的号码开始拨号。
贺瑞博拿出的手机摁亮,屏幕在黑暗里有一团银蓝的亮光,倒可以照见身前一步的距离。
“嘟……嘟……嘟……”
“算了,不等了。”电话好半天没应签,贺瑞博大步向黑暗里走去:“有这时间都找到楼梯了。”
景文放下无人接听的话筒,抱着书包犹豫了几秒锺。
他是真的不想进这里。
一股鬼气……这里肯定死过人。以前看报纸上,这里的火灾烧死了六十多个人,因为火起的急,逃生出口卡住,那些人都没有跑出去。可是贺瑞博他已经过去了……景文咬咬牙狠狠心,也跑了出去:“喂,等等我。”
贺瑞博停下脚,他的手机的光也在前面停下了,景文急忙跟上去。
“一起去吧……”
忽然身后响起轧轧的响声,两个人回头看的时候,电梯门正轻快的合上,光亮变成了一条线,接着完全合死了。
轻轻的叮一声响,电梯听起来又向上移动了,就这么毫无预警的离开,把他们留在了一片黑暗里。
“XX的,真邪门!”
四周彻底的黑了,要不是有手机的光亮,根本就伸手不见五指。景文看着贺瑞博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的脸,咽了一口唾沫,嗓子干干的说:“这下只能去找楼梯了。”
他们被困在地下的同时,警卫提着裤子从卫生间飞奔回来。两个人值班,一个去买饭了,这一个却突然觉得肚子疼的很,跑到厕所去放了几个响屁,又不见什么动静。他回来以后,一眼就看到那部电话一闪一闪的有信号。
拿起来再打回去,却没有人接了。
再一看号码,是第三部电梯。监控器上面那部电梯正停在一楼,是敞开门的。
啊,幸好没什么事。可能刚才灯闪了或是齿轮卡一下,不过现在门开在一楼,应该是打电话的人已经顺利离开了吧。
警卫放心的卡下了电话。
“喂,楼上的楼梯啊什么的位置靠哪儿?估计和这里的应该差不多。”贺瑞博问:“这里你肯定比我熟吧?”
景文想了想:“我记得东北角和西北角都有楼梯……”
贺瑞博听起来有点儿烦躁:“那不都这里离老远的吗?”
“是啊。”
贺瑞博跺了一下脚:“算了,先过去再说。”他忽然伸过手来拉住了景文的手:“你跟紧点儿,前面的地面好象就不大平了,别冒冒失失的栽了跟头。”
“呃……好。”景文有点意外,贺瑞博的手又大双宽,掌心温暖。在这一片阴寒的黑暗地下,他的手好象一个有力的依靠。
地面的确不平,好象只是把原来火灾的遗迹草草清了一半,后来就搁下荒废了。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摸着黑,靠着那一点手机的光亮向前走。
方向是没有错,因为黑,而且路不好走,所以感觉上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东北的角落。那墙上的确有扇门。但是……是扇很大的铁门,上头的锁头又粗又重,锈结在一块儿,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有人吗!”贺瑞博使劲儿的咚咚踢了两下铁门:“有人能听到吗?”
我帮着喊了几声,只能听到我们俩的声音在空旷的黑暗里回荡,声音远远的传出去,还隐隐约约听见回声“能听到吗听到吗到吧……”
铁门后面死静死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行,看来此路不通。”贺瑞博转过身:“去试试那边吧。”
景文只觉得身上寒意越来越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贺瑞博问:“你冷吗?”
“不,不冷。”
“小心点儿,我们去那边。”贺瑞博说:“我的手机一直亮的话,电也不够太久。”

5
两个人跌跌撞撞,顺着墙根再往另一边走。在这样的黑暗中方向感早就没有了,景文在心里数着,走了有百八十步,按他们的步幅计算,该到另一边的楼梯口了,但是,前面依旧是一片的黑暗和虚空。
贺瑞博忽然回过味儿来了:“这个地下购物中心是不是比地上的楼体要大?”
景文仔细一想,嘴有点磕巴了:“好象……是大一些。”
“X的,那可不知道要往哪方向摸了。你以前下来过没有?”
景文摇摇头,又想起那么黑贺瑞博估计看不到他的动作,又说:“没来过。”
两个人在黑暗里都沉默了。
贺瑞博咳嗽一声:“现在怎么办?”
景文也茫然,而且与贺瑞博相比,他还多了比他更多的恐惧感。这里太阴冷了,虽然说是不见光的地下难免会……但是,这里冷的实在不对劲,那冷风好象专朝人的身上吹,骨头缝里都寒丝丝的。
这里有一定有“东西”。
“再往那边走,安全出口肯定还有,不会只有这一个的。”贺瑞博说,但是,这话只是一半壮景文的胆,一半安自己的心……少年的心中也没有底,这边的楼梯已经锁上了,那边的呢?这种长期不会有下来的地方,楼梯安全门……还会有一扇开着么?
“我们打手机吧……打110。”
贺瑞博笑声很无奈:“刚才一出电梯我就看过了,一格信号也没有。”
景文把自己的小灵通掏出来,同样没信号。
这是在地下,信号差也……
但是,就怕有别的因素。
景文惴惴不安,被贺瑞博拉着的那只手,手心凉凉滑滑的全是冷汗,却分不清楚到底是他出的汗,还是贺瑞博出的汗了。
身上的冷汗已经被风吹干了,然而,这地下空间却也越来越冷了。
“冷不冷。”
景文说:“不冷。”但是牙关都开始格格响了,这句不冷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贺瑞博停下来,松开他的手,景文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就披在了他肩上:“穿吧。”
“不行,我不冷,再说,那你怎么办……”
“我里面还是件长袖T恤呢,再说,我身体好。”贺瑞博说:“你快穿上吧,瘦的跟个小老鼠似的,别回来还没走出去,你先冻僵了。”
景文把衣服拢紧了一点,贺瑞博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在景文身前:“嘘,好象有声音。”
景文也听到了,喀啦喀啦的声音,好象是石块儿被踢的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贺瑞博压低了声音说:“有人!”
这里……有人?
景文心里一紧。
别是……别是那个吧?
听到有人在说话,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喃喃的咒骂声,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听得出来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大小轻重缓急都不一样。而且……似乎那些人正往这边走。
“有没有路啊?”
“好冷……”
“我说,前边儿我们好象来过啊?”
“来吗过?这么黑……”
说话的声音渐渐清晰,景文忽然觉得其中一个声音很耳熟!
“刘,刘斌?”
“哎?”那人应了一声,接着那些人的脚步声就都停下了。
“有人啊!”
“哎哎,我们被困在这儿了!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谁啊?”
“有……”
景文往前走了两步,对面那些人也拿着两个手机,靠着手机的屏幕光在照亮。
景文看清楚站在前面的那个男生就是补习班坐自己前排的男生刘斌,无怪刚才听着声音这么熟。
可是,怎么……他们也是……
“是你们……你们怎么……”
“我们被电梯困在这里了!”
对面哄一声炸开了,七嘴八舌的说:“我们也是啊,倒霉电梯跑到这一层不动了,我们下来就被困在这里了。怎么你们也是吗?”
好不容易遇到了人,但是,发现对方和自己的处境一样,惊喜之后,喜悦当然是不翼而飞了,大家会合在一起,面面相觑。
对面的人比景文他们多,有七八个人,男生女生都有,正好是景文看到的,坐着上一部电梯下楼的人那些补习班的同学。
“你们怎么从那边过来的?“贺瑞博问。
“我们在找应急出口还有逃生梯,已经在这里转了一个圈儿了,那边有一道楼梯,可是也是锁着的,而且堆了很多的瓦砾和杂物,根本过不去。”刘斌说:“你们也是坐那电梯下来的?那,不知道那电梯还会不会再来?不如我们回电梯那里去等吧?”
有个女生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不可能了。这大楼最后一个结束运行的就是我们补习班,我们九点半下课,他们九点五十分的时候就会停电梯。有次我收拾东西晚了,电梯就全停了,我是从二十多层楼走下来的。现在已经十点多了,电梯不会再动了。”
“那怎么办啊……”
“这鬼地方太冷了!”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呜……”有个女生哭起来:“我要回家……早知道不坐这破电梯……”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不要怕。”贺瑞博大声说:“我们只是暂时被困在这里,没什么其它危险的。等再过半小时或者一小时,家里人不见我们下课回去,一定会出来找我们。还有谁的手机有信号吗?”
“没有。”
“我们都没信号。”
“我今天没带手机……”
“好了,看来大家的手机都一样,我们的也没有信号。”贺瑞博很有领导能力:“你们刚才转查看过那边了?也没有出路吗?”
“没有。”
“都看过一遍了吗?”
“嗯,都转过了一个圈儿了。”
“那看来靠咱们自己是出不去了,只能等别人来找咱们。数一数一共几个人。我想,既然楼梯和其它出口都不通,那么来找我们的人一定也会从电梯下来,我们最好还是回电梯那里去等。这里太黑太冷,而且地上也不平,大家最好不要分开。”
“我们一共……”刘斌回头数:“一,二,三……我们一共九个人。”
“我们是两个,那好,我们现在就是十一个人了。大家最好手拉手,男生扶女生一把,先回电梯那边去。”
景文觉得有些失望,遇到人也没法儿出去。但是又松了一口气,遇到人……总比遇到那个要好多了。
只是……这里冷的出奇,让人越来越熬不住。景文把贺瑞博给他的外套裹紧了一点,手缩进袖子里。
“来,我们原路走回去吧。一个拉一个,不要走散了,小心别绊倒。”
十一个学生一个个拉着手向前走,这时候女生也顾不上矜持了,把前面男生的手紧紧抓着。大家都没有再抱怨,因为抱怨也是于事无补的。

6
“是这里吗?”
“是吧……”
所有人都变的不那么肯定了,那电梯……究竟刚才是不是这个位置上的?
为什么,墙上摸不到应该是电梯门的地方呢?
贺瑞博和另一个男生拿着手机在墙上照。墙面并不平滑,看上去脏兮兮的,根本没有电梯门。
应该是的吧,但是,为什么摸不到呢?电梯门是金属的,和墙壁摸起来绝对不是一个手感。
一个女生不确定的声音说:“是不是……我们走错方向了?”
刘斌界面说:“不可能的,就是这方向,我们就从这边来的。”
“可是电梯明明就不在这里啊。”
“也许……”刘斌的口气也有些动摇:“那个,张景文,咱们没走错吧?”
景文的声音很低,他的心情痹烩所有人加起来或许更坏。因为其它人都担心着是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但是景文已经开始担心另一个……可能。
鬼打墙?
“应该不会错。”
“肯定错了。”
“要不然怎么找不着电梯呢?”
“喂,前面带路的方向行不行啊。”
“手机快没电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开了,又是贺瑞博大喊了一声安静:“这么吵也吵不出结果的。我和景文刚才是从这边过来的,确定是没有走错。”
一个女生尖锐的问:“那电梯呢?难道电梯自己长脚跑了?”
“嘿嘿,”有个男生不怀好意的笑:“说不定这里闹鬼啊,鬼把电梯搬走了。”
好象为了呼应他的话似的,忽然间贺瑞博和另一个拿手机照明的男生,两个人手里的手机同时暗了。
“糟,没电了。”
“我的也快没了。”贺瑞博说:“谁的手机还有电的?”
“我说,我们省着点用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等会儿要是再走路的话,还要照亮的。”
“也是。”
“对对,先别用了。”
景文在黑暗中摇摇头,他一手握的是贺瑞博的手,一手握的是刘斌。
“那现在怎么办?”这句话一句出来,大家就都不吱声了。
有什么办法呢?谁也没有办法。
他们只是一群迎考的学生,身上手上有的只是书本文具,他们能想出什么办法自救?离开这诡异的地下空间?
“我们先在这里停一下,大家一起冷静的想一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出路,被我们忽略过去了。”贺瑞博说。其它人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有个男生就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下:“哎唷,我今天怎么想起来穿新鞋,走这半天疼死了。”
松懈是会传染的,这一下,男生纷纷的坐倒,连女生也跟着坐下了。
景文有些迟疑,刘斌放开了手也坐下了,贺瑞博拉他一把:“你也歇会儿吧。”
景文没动。
贺瑞博以为他怕凉,说:“地下不怎么凉,我用书包给你垫着,坐下歇一会儿。”
景文小声说:“谢,谢谢你。”
贺瑞博把书包放在地下,拍了两下,景文摸索着,慢慢坐下来。
神经绷了大半天,一下子松下来。景文也觉得两脚发软,手在脚踝上捏了几下。贺瑞博说:“景文……”
“什么?”
他顿了一下,却又说:“没什么。”
一边有两个女生在说话:“你冷不冷?”
“冷啊……这里怎么这么凉,也不知道哪来的风,真邪门。”
“啊,风!”刘斌忽然一拍大腿:“这里是封闭的地下啊,有风进来,说明有门窗或是通气管道啊!我们可以从这上面想想办法的!”
大家一下子又振奋起来:“对对!有风说明肯定这里和外面还是相通的!”
“我们顺着风找!”
“天无绝人之路啊!”
景文却觉得心脏好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他死死抓着自己的书包,一句话也没说。
贺瑞博和身边的人讨论了几句,然后说:“景文,看起来还是有希望找到路出去的。”
景文含糊的嗯了一声,坐在一边听几个男生大声讨论著,就顺着这风吹来的方向再去找出口。贺瑞博说要去,刘斌说要去,这么一说起来,差不多男生都说要去。女生也就跟着说,不如一起去,大概就可以出去了。再说,这么黑的地方,分开话反而更觉得害怕。
“好,那就大家一起去。”贺瑞博站起身来,拍拍裤子说:“还是老样子,谁的手机还有电,拿出来照个亮。大家一个拉一个向前走,别走散别摔倒。”
景文腿有些软,站了一下没有站起来。贺瑞博的手在黑暗中挥舞了一下,拉住了他的手,有力的把他扯着站了起来:“你还行吧?”
景文的一个行字说的象蚊子哼哼一样毫无说服力。
“等一下你跟紧我。”
“好,大家都起来了吧?行,风现在是从我们的左侧吹来的,我们就朝这个方向走。”
景文咽了一口唾沫。
越来越冷了……
这风要是从地面吹来的,怎么会这么冷呢?
可是,他又怎么和这些同学说呢?
这里这么黑,连他都看不清楚什么,无法确定什么。
这里有那些东西存在,景文已经可以确定了。
那么,把他们困在这里的,就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吗?
他们又想要什么呢?这些学生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仇恨存在吧?
“那大家拉好手,我们走吧。”
忽然一个女生低声说:“等,等一下。”
“怎么了?”刘斌问。
一个学生按亮了手机,面板上淡淡的绿莹莹的光照亮了这附近一点点地方。
那个女生在站在手机的光圈外面,有些不确定的说:“好象……少了一个人。”

7
景文哆嗦了一下儿,贺瑞博正握着他手,这一变化他当然察觉到了。可能是他觉得景文体温低怕冷,所以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一点。
“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
那个女生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刚才我后面还有人的……可是现在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是谁啊?叫什么名字?”刘斌把手机举的高了一些,靠近那个女生:“你朋友吗?”
“不是的,以前没见过她。但是从在电梯里就和我们在一起……”
刘斌一下子想起来:“是不是穿海蓝色领子水手裙的女生?”
“对,我记得好象是……你认识她?”
“她今天才坐在后面可能是刚来补习班,所以……”刘斌左右看看,这当然是徒劳的,四周那么黑什么也看不到。而且,不光黑,还那么静,死沉沉的静。和地面上的寂静不一样的。地面上再安静,也还可以听到空气流动的风声,远远的人声或是自然的声音,那安静不是绝对的。而地底的寂静,有一种要让人窒息的,那种绝对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就象……
就象人如果躺进棺材,被埋在泥土下面,那种……那种危险一步步迫近,马上要灭顶的,充满死亡威胁的寂静。
“她是不是……”刘斌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不是想方便,所以……不好意思说,自己走开了?”
那个女生在手机的莹光里摇摇头,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手机荧光的绿色,看起来有些惨淡:“没有,刚才我们一直向前走的时候,她走在我后面我和我拉手的。坐下休息的时候我把手松开了,可是现在……”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熟悉的人都在,只有那张陌生的女生的面孔不见了。
景文手脚冰凉,贺瑞博转过头来看他一眼,但是什么也别说。
“可能是想上厕所但是不好意思说吧……”刘斌的话一半是猜测,一半是自我肯定:“那她肯定没走远,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可能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不,不会回来的。
景文的话含在嘴里,就是说不出来。
这里不对劲,太不对劲。绝不象同学们想的那样,只是单纯的电梯故障,被困在这里暂时无法离开。
这其中……
景文的嘴唇动了一下,可是没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可以分辨那个女生其实不是人,说这电梯其实被他们看不见的,未知的力量操纵?
那些把他们困在这里的,早就死去的人,究竟想对他们干什么?
大家会相信他吗?还是认为他是受不了黑暗的压力开始幻想并且胡言乱语了?
而且,去世的爷爷总是在说,不要让别人知道……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要让旁人知道……
连父母都不知道这秘密。
他们只认为他是个多愁善感的,神经太纤细的男孩子,仅此而已。他们知道他怕热也怕冷,知道他不爱和人说话,知道他的爱好是念书和看一些比较冷门的电影……
学生们站在原处,阴冷的风时有时无的吹过。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走失的同学快些回来。
但是他们中的一个,知道其实不会有人来的。
但是……
忽然一个轻轻的声音说:“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喔,真是的!”女生们喊出声来:“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害我们在这里担心。”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那个声音有些呆呆的道歉,听起来……像是金属碰到玻璃会发出的声音,清脆,但是非常冷,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遥远冷漠的感觉。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景文。
“好,现在人齐了,大家就往风吹来的地方去找吧!要走的慢一点,不要摔倒,不要碰伤了。”
景文一手被贺瑞博拉着,另一只手刚才拉的是刘斌。但是刘斌已经走开了几步,拉住了其它人的手。
然后,景文的那只手忽然就觉得一凉,像是……忽然间伸入了混着冰粒的冷水里,那样齐截截的,彻骨的冷。
“我们一起走吧……”又冷又脆的声音说,借着手机的荧光,景文看到了那个女生的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脸上带着一个诡异的,板板的笑容:“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出去。”
景文僵在了那里,那个鬼女生慢慢的把头靠过来,嘴巴快要贴到他的耳朵上,继续说:“我找了好久的路啊,就是出不去……你带我出去吧?”
贺瑞博冷冷的看着,忽然用力拉了一把,景文身体僵直的向他那边跌了一下,贺瑞博扶住他,粗声粗气的说:“行了,别耽误时间,快走吧。”
他的手又大又温暖,景文在一片模糊的恐慌里想起,他其实见过贺瑞博,也记得这个高大漂亮的男生。他拍击篮球的时候常让人担心,那么用力,球会不会被拍爆了呢……
那个女生站直了身,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不再说话。
手机的光转向前面照路了,景文一手热,一手冷的在黑暗中向前走。那只冷的手带来的是说不尽的恐怖,但是,另一只手上的温暖,却像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学生们迎着那吹来的断断续续的风走着。有风的时候就走的快一些,没有风就停下来等一等。黑暗中多了喘息声,脚步声,大家低声说话抱怨的声音……景文一刻也无法忽略,牵着他另一只手的冷冷的那只女生的手。
这地下空间其实并不应该有太大,但是……这样在黑暗中行走,仿佛没有一个尽头。
这片黑暗仿佛没有边。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可以离开的出口……
学生们手拉着手,跌跌撞撞摸索着向前走,借着微弱的手机的荧光照亮。
“前面……”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中间的和后面的人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喂,前面怎么不走了?”
“前面有好多废钢材,还有砖头水泥……挡着路了!”
“能过去吗?”
停了一下,前面的人说:“试试看,可能能爬过去!”
贺瑞博尽力向前望,果然,前面影影绰绰的一堆黑,堆满了建筑材料。
“可能是你说的那个半途而废的改建计划留下来的吧?”贺瑞博捋捋袖子:“看起来可不少!你能不能爬过去啊?”
景文迟疑着说:“可以吧……”
贺瑞博不爽的挑起下巴:“你呢?”
那个鬼女生脸上依旧带着那个僵硬的,在黑暗中看起来分外诡异的微笑:“可以。”
“女生把裙子系一系,别被钢筋勾着……”刘斌在前面喊:“我在前面先爬,大家跟在我后面!”
景文觉得那个女鬼的手似乎越握越紧,终于忍受不了,重重的一摔手,把她甩开来。
那个女鬼的眼睛眯了一下,景文似乎看到她眼中闪过一点意味不明的亮光。
贺瑞博已经想跟着往那堆建筑材料上爬了,景文拉住了他的衣角,高声喊:“大家先等等!”
8
一时间大家都停了下来。
景文大声说:“我有一句话说,大家愿不愿意相信我,我不敢肯定,但是我说的绝对不是谎话,我也不会害大家。”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刘斌说:“张景文,你想说什么?”
景文指了一下前面那黑黑的堆在一起的建筑材料:“前面是死路,不能过去。”
前面的人学生们愣了一下,然后疑问纷纷冒了出来。
“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
景文说:“大家要让我解释,我也就是这句话。前面绝对不是出口,而且一定有危险。我们最好是留在原地,等到天亮再说。”
“天亮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吗?”一个男生说:“现在都快要一点锺了,要是在这里过一夜,恐怕一大半的人得冻的生病。”
“可是你们谁能肯定,前面一定是生路吗?”
“那你又说说,前面有什么危险?”
贺瑞博虽然不知道景文到底说的危险是什么,但是他对景文莫名的信任,景文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有他的原因在。
景文心里乱糟糟的,他知道自己的话别人恐怕不会相信,但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过去,那绝对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这里有鬼!”
“啊!”
“什么?”
有人就直接说:“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鬼啊?”
景文把最困难的一句话说出来,心里反而不郁闷的难受了:“别人也都说,这种事,信就有,不信就没有。这个地方阴气森森,那部电梯莫名其妙把我们困在这里,大家不觉得诡异吗?”
有个男生在后面大声说:“照你这么说,这里是闹电梯鬼喽?”
他的话明明是取笑,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笑。
景文郑重的又说了一遍:“大家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没有理由要害大家。我完全可以什么也不说,只要我自己不过去,明哲保身谁不会?我干嘛要冒着被大家骂成疯子白痴的危险说这种话!但是,我明明知道前面有危险却不出声,出于种种原因只顾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大家去涉险,那我将来……一辈子,心里也会不安。”
学生们不说话了。
的确,张景文平时非常踏实安静,绝对不是那种哗众取宠,又或是喜欢夸夸其谈的男生。
有个女生小声说:“你真的……能,能看到?”
景文深吸了一口气:“对。”
又是一片死一样的静默。
要问其中哪一个学生,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肯定会被笑,这世上哪有鬼啊。
但是,在这样诡异的情境里,一片黑暗,没有出路,没有光亮,没有希望……谁能大着胆子说一句,我就不信这世上有鬼?
“不能往前,那该怎么办?”
景文的镇定一大半是脸上硬堆出来的:“刚才已经有人说了,我们家里现在肯定已经在到处找我们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补习班这里来的。总会有人发现我们这些人谁也没有走出去过。我们留在原地才是最好的选择。”
忽然有个男生说:“哎,小史,谁见史佳了?”
景文心里一沈,另一个说:“没有啊,他不是走在你前面吗?”
“对,刚才还在,可是停下来的时候把手松开了,怎么……”那个男生大声喊了几声:“史佳!史佳!”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回荡着,听起来更添了几分凄凉。
但是没有回答的声音。
寂静象一根看不见的线,悄悄的,绕上了每个人的喉间。
刘斌等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不对了:“史佳去哪儿了?”
没人能回答他。
景文睁大了眼,他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但是,这里这么黑,他同所有人一样,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无声无息的,一个人就这样不见了。
刘斌喊了两声,第三声就哑了。
也许因为太冷,也许……因为害怕。
手机的电力可能不太够了,光芒显得比刚才更黯淡。
“大家把手拉起来吧,这样……”贺瑞博声音干巴巴的说:“可能会安全一点。”
似乎已经没有人对景文的话质疑了。
然后呢?
那个叫史佳的男天,他怎么会不见了?一声没出,就象,就象刚才那个女生那样。
不过那个女生又回来了啊,那,那史佳应该也会回来吧?
一只一只手,在黑暗中拉了起来。
景文左边依旧是贺瑞博,但是右手边……
站的那个女生怯生生的把手伸了过来。
不是那个女鬼。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那个女生说:“怎么……又少了一个人?”
那个女鬼,没站在原处。
景文这一刻忽然想起神出鬼没这个词。
“她不是人。”景文的忍功今天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不是没遇到过的诡异的事,但是和这么多人一起遇到,却是第一次。
“她根本就是个鬼。你没摸她的手吗?冰冷匝凉的。她也没有影子,在补习班我就看出来了。”
下一秒景文就后悔了。
那个女生放声尖叫起来:“啊──────”
好象要被宰的,正在垂死挣扎的鸡叫,在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来,简直可以撕破人的耳膜。
“喂,别叫了!”
那女生很听话的嘴巴一闭,接着两眼翻白,一头栽在了地上。
“喂,喂!”刘斌蹲下来:“李丽婷!你没事吧?”
贺瑞博也蹲下去,手在那个女生的鼻孔下试试:“没事儿,就是吓晕了。”
那个女鬼不见了,一个叫史佳的男生不见了。
去了哪里呢?
学生们已经被这黑暗,这空旷,这死沉沉的安静所慑,而且,也被景文说的话吓住了,没有一个说话的。为着省电,手机这会儿也没有打开。他们沉默的,象刚才一样坐在黑暗里,不同的是,他们中少了一个成员。
过了好半天,有个男生说:“我们……去找找史佳吧?”
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来:“怎么找?去哪里找啊?”
“那,那我们就这么坐着等?”
“现在照亮都光都要保不住了,你在这里根本寸步难行。”
9
“那个……”有个男生小声说,刚说了个开头,所有人的心口都又揪了一下。
又出了什么事情?
“我刚才看到地下堆着些细木头,好象是吊什么框什么用的,就在那边……我们不如找木头来烧着照明?”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的精神都振作了一下:“真的有?”
“是真的,刚才我用手机照亮的时候看到了。“
“对对,我们可以点木头。”其它人附合着,刘斌已经站了起来:“那我们去捡些木头来吧。”
有个男生还说:“我还有个打火机……”旁边一个女生接着说:“对,把空白本子撕了引火用。”
“那,会不会……”有个女生说:“空气会不会不够?”
“不会的,你看这里的空气是流动的啊,能感觉到有风。这里肯定有通风口,不会闷的。”
烧火……合适吗?
景文转头看看贺瑞博,黑暗中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但是……好象握着贺瑞博的手,就可以从他那里获得勇气。景文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贺瑞博问:“你要说什么?”
“嗯?”
“你不是有话跟我说?”
景文觉得有些惊异……这么黑,贺瑞博能看到他的表情?还是……他手心沁出的冷汗出卖了自己的紧张?
“点火……可能不是个好主意。”景文小声说,音量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其它人光顾着在说捡木条来引火照明的事,倒也没有注意他们两个在小声说话:“这里以前……烧死过很多人。烧火,可能会有不妥。”
贺瑞博想了想,却说:“不见得。要是真的象你说的,这里有那种‘东西’,那么他们把我们困在这里是想干什么?如果他们对我们抱有恶意,那我们引火不引火他们都会出手的。那个男生……史,史什么的,他已经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还有你说的那个和我们一起坐最后一排的女鬼学生,她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到底……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弄不清楚。但是听那些传说野传的,鬼不是都怕光怕火吗?所以我觉得点火应该可行。”
景文怔怔的听他这么说,贺瑞博的声音压的很低,在他耳边小声说的这些话,热乎乎的气息吹到耳朵上,景文觉得痒痒的,很想用手把耳朵掩住……
那种痕痒还从耳朵往外扩散着,靠着贺瑞博的那半边身体都有点麻。
男生们已经讨论完了,正好其中两个人身上都有打火机,然后决定三个人一起去捡木条,互相手拉着手去。女生开始撕练习本,把撕下来的纸放在一边。
贺瑞博在口袋里摸摸,说:“我今天倒没带。”
景文当然知道男生身上为什么会有打火机……不过他自己是从来没有尝试过抽烟,酒也只喝过一点啤酒。景文是那种敏感的体质,喝一口啤酒都会全身发红,仿佛烧红的虾子。
而因为他过于沉默寡言,班上其它男生和他也不是很说的来,躲起来抽烟的时候也没有想着要拉他入伙。
“还冷吗?”贺瑞博用力握住他的手:“放心,会好的。”
景文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来按亮看了看,已经一点锺了。
去捡木条的三个男生回来了,每人都挟着许多根。有个男生看来很有经验,说:“还有点粗,再弄细点才容易点着。”
于是又有学生从书包里摸出美工刀,开始困难的把木头弄细。
打火机擦出火花来,啪啪的轻声响,然后温暖明亮的火苗冒出来。旁边的女生把本子纸卷好过来引着火,然后再把细木片凑到烧着的火苗上。
纸条快烧完的时候,木条终于着了。好几个学生都忍不住欢呼,然后赶忙把其它的木条凑过去在那火苗上引燃。
跳动的火光虽然不算太亮,跟电灯是不能相比,但是的确相当于点了大蜡烛,比手机照亮那是强得多了。
学生们终于看清了所处地方的全貌。
地下坑坑洼洼的,似乎是磕了地准备再铺设水泥板材什么的,但是干了一半就停下来了,所以地面就变成这副样子。他们身前不远处堆着刚才看到的那堆建筑材料,水泥沙子钢筋还有一些木材。他们坐的地方靠墙,那墙黑乎乎的似乎被火烧烟熏过,头顶的地板离他们很远,估计有五米左右高。
学生们围坐在一起,所有人不约而同又开始数人数。
九个。
刚才景文他们两个遇到其它人的时候,那些人一共九个,其中……一个是那个女生,一个是现在不见的史佳。
加上景文和贺瑞博,原来是十一个人,现在却还是九个。
因为火点起来而刚开心过,笑过之后,所有人又安静下来了。
现在的局面虽然比刚才是好多了,但是……
还是出不去,而且……未知的东西究竟在不在?谁也不敢说不存在……
既然不能认定不存在,那么就是认定存在了。
这一阵沉默与刚才相比,显得更不自在。
刘斌清清喉咙,他隐隐然有班长的架势:“这个,要不我们互相把姓名说一下吧,怎么说也做过几个月的同学了。等到中考完我们升了高中,说不定大家还会在同一所学校里再见面呢。我先说,我叫刘斌,立刀刘文武斌,十四中的,我的目标是考进一中的高中,将来大学我想念医学院。”
贺瑞博接着说:“我今天才来的。我姓贺,贺瑞博。的理想是上体校,但是上体校也得考文化课,所以我被我妈给赶来上补习班了。”
一个女生说:“嘿,那你运气真好,头一天来就遇到这么刺激的事。”
贺瑞博哈哈一笑,摸着脑门儿说:“是吧?我也觉得挺刺激的。”
学生们也都知道他们这么说是为了活跃气氛。刺激么?当然刺激了。可是首先得活下去,从这里出去吧?
一个接一个的人说话,女生还有点腼腆,男生的声音就大多了。所有人都说过了……最后剩下景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那些目光都很复杂,含义各不相同。
景文低声说:“我叫张景文,四中的。”
说完这句他就停住了。还说什么呢?
爷爷以前叮嘱过他多少次,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与众不同,人们都在害怕和排斥这种事情,越是茫然越是害怕,就越讨厌这样的事这样人。
景文小时候不明白,大了以后就知道爷爷说的话有道理。
在十五世纪的欧洲,将近两百年的时光里,许许多多数不清被指认成女巫的无辜女人被烧死,传说她们骑笤帚,养猫头鹰,会诅咒,拿小孩子的鲜血和心肝做巫药……
人们对未知……一贯都是这样做的。
自己现在……是男巫?阴阳眼?
别的学生都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忽然贺瑞博拉着他的手,大声说:“景文画画很好,我们一起在少年宫上课,不过我是运动班的,他是艺术班的。”
贺瑞博的话说完之后,又安静了一会儿,一个女生细声细气的说:“张景文,你将来是不是要考艺术院校?”
景文有点局促,摸摸衣角又握握拳头:“不是……我父母希望我读师范,所以,美术和音乐我都学过一点儿,希望将来有用处。”
“师范其实也不错,”另一个女生说:“嗯,我家里也想让我读师范,好象全天下的父母都希望孩子当医生或是当老师,太太平平的过一辈子。”
“是啊,我妈也这么说……”
景文有些局促,似乎……预期中那些排斥和厌恶,并没有到来……
或许,或许别人把那种情绪埋在了心里。

10
又是一阵沉默,木条燃烧有种轻微的啪啪的声响,像是木纹被扭曲爆裂开。
“张景文……”有个女生小声说:“你真的……能看到?”
这句话说的有点战战兢兢的,说话的人心中有着不安。
但是景文却觉得心里一松,有种“终于是问出来了”的感觉。
他说:“是的,我……从小就能看见。”
另一个女生低着头说:“那……那他们有恶意吗?”
景文摇摇头:“大多数没有……或许少数也有,但是我没有遇到过。”
“我们……不会有事吧?”
其实每个人都在担心这问题,但是只有刘斌问出来了。
景文坦率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我只是能感觉到他们在,但是这里太黑,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也想不出他们会做些什么。”
“我小时候,奶奶常说,鬼……都是要找替身的。”刚才那个发问的女生说:“吊死鬼总要勾引人去上吊,水鬼总想把人拖到水里去淹死,这样他们才能脱身……”
景文觉得后背上仿佛有一条冷蛇往下蜿蜒,不寒而栗的感觉慢慢的扩散开来。
“不是的,”他艰难的说:“我想不是的,我没有见过。”
火光似乎也没有那么温暖明亮了,景文觉得头有些晕晕的发沈,他渐觉得坐不住,手指尖和脚趾尖都觉得又冷又麻。身上那件衣服被他裹了又裹,寒气似乎还是无孔不入的从每个可能的缝隙里钻进来。
“冷吗?”贺瑞博攥着他的手。
景文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些一起的女生都没有露出畏寒的表情,可是他却觉得那么冷。
景文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点模糊,可能是冷的,也……也许是他的幻觉。
贺瑞博另一手也伸过来,盖在他的手上:“你在发抖。”
景文嘴动了一下:“没事。”
两个字说的象一声叹气的声音,景文觉得头很沈,沈的撑不住,慢慢的向一边倒。
他觉得自己靠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贺瑞博心里有点乱。在这黑暗的地底下,所有人都惶恐害怕的时候,他心里在乱纷纷的闹。
张景文……
其实他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他跟少年宫的人问来的,也问到了他的学校。
他在他的学校门口等过,看到他去了这家补习班。
然后他也来报了名,前面也有空位子,但是他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就走到后面来坐到他的手边。他手脚好象都僵硬了,他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他就连路都不大会走了。
张景文的眼睛很黑很深,明明目光是落在你身上的,但是好象并不是在看你,他在看……在看着你所不知道的地方。
明明是同龄人,但是那种深沈和安静,他从来没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就算是成年人身上,也没有过。
张景文似乎是累极了,就这样慢慢的,轻轻的靠上了他的肩头。
贺瑞博一动也不敢动。他就这么僵直的坐着,别人的心情很乱,他的心情也很乱。
但是他不是因为恐惧,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觉得害怕,他却觉得……惊喜。
他没想过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虽然对未知的一切觉得不安,但是,若是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他和张景文还挨不了这么近,这么近,没有任何阻隔。
他还记得张景文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血已经擦净了,眼睛还没睁开,露出很白皙文秀的脸庞。他一下子就愣了,外面炎热的天气好象一点一点被消毒水的气味驱走──他从来没觉得消毒水的气味那么好闻,连外面树上的蝉声都不显得聒噪烦人。
景文觉得眼前似乎黑了一下,又明亮起来。
他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是站着的,四周很明亮。有很多人走来走去。靠墙有柜台和货架,商品琳琅满目,好多的人,走来走去的买东西的人。
他就站在那里,惶恐的,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站这儿?”一个穿着笔挺衬衫的男子在他面前蹲下来,声音很温和:“你家大人呢?”
小朋友?
景文知道自己一眼就会让人看出是学生,但是小朋友?
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变的很矮,矮的那个人蹲下来,还显得比他要高。
“是不是和妈妈走散了?”那个年轻男人笑着说:“我带你去找妈妈吧?”
景文想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舌头上,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那个男人牵着他的手,景文就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往前走。
“妈妈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景文向他摇摇头。
男子又笑,然后在食品柜台前停下,给他买了一小包奶糖。男子剥了一颗糖给他,然后把剩下的装进他的兜里:“不要急,我们去广播室,会找着妈妈的。”
景文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他小时候从没有迷过路,他也没有到过这么大的百货商店。
他一直成长在乡下,和爷爷在一起。
这是个梦吧?
他们穿过大半个商场,男子拉着景文的走,走的不快不慢。
“你家住在哪里,知道吗?”
景文含着那块糖,糖很甜,有一种怀旧的味道。
很久没有吃过那么香浓的奶糖了。
“也不知道吗?”那个男子笑了,很好看:“这可不行啊,要记得爸爸妈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这样迷了路之后,警察叔叔才方便帮你找到你家啊。”
这个人……心地很好吧?
男子拉着他的手,向一边的售货员打听:“请问广播室在什么地方?”
售货员显得很冷漠:“一直走,最南边儿的屋就是。”
男子说:“好,谢谢。”然后对景文说:“我们去广播室,告诉妈妈你迷路了,让妈妈来广播室找你。”
他们进了广播室,但是屋里没有人。
“可能是出去了,我们等一等吧。”
景文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那个男子说:“我姓简,你姓什么?”
景文还是说不出话。
“嗯,我知道,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妈妈是这么教过你吧?”男子笑起来很好看:“不过叔叔不是坏人,我想帮你找妈妈呢。”
景文的眼睛在屋里慢慢的转,茶几上有本台历,景文看着上面的曰期,19XX年5月12曰。
广播室外面有声音传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吵闹起来了,有人在快跑,脚步声乱成一片。
“咦?外面好象出了事情。”姓简的男子站起身来往外看一看,又不放心的回过头来对景文嘱咐:“不要乱跑,我马上回来。”
景文站起来,那个男子很快回来,脸色不大好看:“失火了,我们快离开这里。等出去以后叔叔再送你去派出所。”
他拉着景文的手,想了一想把景文背了起来:“别害怕,不会有事儿了。”
景文趴在他的背上,男子身上有好闻的香皂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门外面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出口似乎是远在另一端,所有人都往那方向跑。好多烟……很呛……
景文头晕晕的抓着男子的衣服,听他边跑边说:“不用怕,不用害怕,会没事儿的,会好的。”
11
本来井井有条的商场已经全乱了套,柜台都被推倒了。混乱的人流,脚步声,喊叫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小孩子啼哭,有人在咒骂。
忽然头上的曰光灯管啪啪的闪烁起来,忽明忽暗的好几下,然后彻底的熄灭了。
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景文睁大眼看着周围,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反而,多了些真实感。
他就应该在黑暗里头的啊。刚才的光明好象是虚幻一场。
他是被困在黑暗中的,黑暗才是真实的。
可是……
那个背他的人停下脚步,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还想着安慰他:“小朋友,不要害怕,没关系的,我们会出去的。怕黑吗?”
景文摇摇头。
那个人拍拍他的腿:“抓紧我,可别把自己摔下去了。”
他伸手在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擦了两下,一小簇火苗亮了起来。
“奇怪,应急灯怎么没有亮啊……”
景文转头去看。
是啊,的确很奇怪。就着打火机的火光,可以看到他们头顶上方就有一个应急灯,但是应急灯的确没有亮。
“我们上去吧,我记得刚才来的时候还看到一个楼梯口。”
上去的楼梯口?景文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台历。
19XX年5月12曰……仿佛有些熟悉。
在哪里听到过这个曰期……
“要是害怕,就吃颗糖吧。”
景文一手紧紧抱着那人的脖子,一手从口袋里掏出奶糖来。剥出来的糖,想了想,往前递到那个人脸旁边。
“我不吃这个,你自己吃吧。”那个人大步的向前走:“我记得这里有楼梯的……啊,是有的。”
但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往这边走呢?是不是这边的出口已经不使用了?
景文有些疑惑,但是,他就是说不出话。
那个人轻快的跑上楼梯,似乎背着个半大孩子一点也不影响他的脚步。
可是几十阶楼梯走完之后,前面的门却推不开。
景文心中浮现中“果然如此”的想法。
他已经想起来为什么觉得那个曰期熟悉了。
19XX年5月12曰,他只听过一次,所以印象不算深。
是那间地下商场烧毁的曰期。
烟雾越来越浓,往这边乱窜,越来越呛了。
那个人蹲低身,轻轻咳嗽了几声:“记得要避开烟。要知道,有好多人在起火的时候完全有可能逃命,但是他们被烟呛晕了,所以后来才被火包围跑不掉,知道吗小朋友?老师没教过吧?”
景文迷惑的搂紧了那个人脖子。
“看来此路不通,我们去……”
他的声音低下来,因为,门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事情怎么样了?”
“人跑的差不多了。”
“你应该晚点再拉电的。”
“反正都拉过闸了……”
景文有些奇怪。
电源不是因为起火才烧毁的吗?
怎么听这几个人的口气,电源只是……被关掉的?
“保险公司会不会看出来呢?珠宝柜台那边已经全空了……”
“我们可以说是起火混乱的时候被顾客抢走的,这就没问题了!”
景文愣了一下之后迅速反应过来。
骗保!
这起火原来是商场自己的人一手导演的?
但是……但是只是为了骗保放火,怎么会烧死那么多人呢?
背着景文的男子也僵住了,托着他的手隐隐的在发抖。
他慢慢的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然后沿着楼梯往下轻快的退回去。
景文紧紧的抓住他,大气也不敢出。
男人声音很轻很轻的说:“别出声,知道吗?乖……我们从另一边走。”
可是他们却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有人朝这边快跑过来,还可以听到一个人喊:“这边有个楼梯,我肯定不会记错的,我们从这边出去吧!”
“这边路通吗?”
“但是这么黑,往西边出口跑肯定来不及了!你们没看到烟越来越浓了吗?”
景文心里一沈,那些人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跑最前面的一个人拿着个小手电筒照亮,可是因为拐角和阴影的关系,根本看不清楼梯上还站着两个人,一头就撞了上来。男人没站稳,景文也被重重的甩在了墙上,惊叫声很大,景文觉得全身都疼的厉害,坐在地下,怎么用力也爬不起来。
“哎哎,真对不起!”撞人的那个慌慌张张的把被撞的男人扶起来,又把景文半抱半扶的拉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没时间啦,烟越来越浓,我们得快出去!”
景文摸着头,迷迷糊糊的扶着墙,那些人快步向上跑。
那个男人来不及多想,大声喊:“不能去!快回来”
往上跑的人脚步缓了一缓,景文觉得不妙。
本来可能还不算太危险,被他这么喊,外面的人听到了,岂不是会猜到秘密已经泄露了?
那个人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又加了一句:“那门不通的……”放低了声音又说了一句:“我们刚下来,上面真的不通。”
可是紧接着他话音落下,楼梯上头忽然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有人就反驳:“哎,开门了!肯定是商场管理部的人来开门好让顾客疏散的!”
然后所有人就急匆匆的向上跑。
那个人有些不知所措,鞋底在地下蹭了几下。
景文也想到了。
恐怕,恐怕那些人打开门的目的,不是为了放人出去。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向上。
接着,一声长长的惨叫声响了起来,在黑暗而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凄厉的充满痛苦的声音仿佛要撕开人的耳朵一样!
景文心脏紧缩,忽然说出声来:“跑!快跑!他们要杀人灭口!”

12
“景文?景文!”
有人在摇晃他,景文一头冷汗的猛然睁开眼。
一张充满关切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帘中,很坚毅,很漂亮的一张脸……
景文有些茫然的说:“贺瑞博?”
那人松了口气:“对,是我。你作恶梦了吗?你一直在发抖──我喊你半天……你都没有醒。”
“恶梦?”景文抬起手来抹了抹额头,一头都是汗:“是啊……”
他看看四周,依旧是一片让人心悸的黑暗,学生们一个个都已经显得精神不济了,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围着中间的一小堆火。
“把汗擦擦吧?”贺瑞博摸出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他。
景文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汗:“我,睡了多久?”
贺瑞博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半个小时多一点。”
“是吗?”好象……和他在梦中经历的时间差不多长。
这里……这里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本来只以为是单纯的火灾事故而已,可是……可是梦中的情景那么真实,而且,也那么合理……
谋杀。
而且,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将那么多急欲逃生的无辜的人屠杀了……
是梦?是他的幻想?还是……还是那些“人”对人的思维造成的干扰?
景文的手无意中伸进口袋里。
他愣住了,手握住了一样东西慢慢的拿出来。
是一颗奶糖。大白兔的,彩纸包的一颗奶糖。
就是,他梦中吃过的那一种。
景文记的很清楚他今天没有在口袋里装糖。而且,这种包装的奶糖现在市面上是早就没有了。
这糖,哪来的?
贺瑞博有些不安的,握着他的手摇了摇:“景文,没事吧?”
“没,没事。”景文的手微微发抖:“这会儿,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那个,”景文抬头向四周看了看:“真的什么异样也没有?”
贺瑞博有些不安,停了一下没有说话。
景文一下子紧张起来:“出过什么事?你,你快点说!”
“也没有什么,”贺瑞博低声说:“就是,刚才那个不见的男生,又回来了。”
“是那个史佳吗?”
“对。”
景文环视四周,好象……
贺瑞博指一指自己的身侧,景文眯着眼看过去,果然,被贺瑞博的身形挡住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弯腰抱着腿,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没什么事吧……他说没说刚才去了哪里?”
“问过他,他说忽然觉得很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然后醒过来看到这边有火光,又找过来的。”
“没什么不对劲吗?”
“好象脸色不大好,而且刚才坐下不久,就又睡着了。”
很困……睡着了?
景文心里一动,伸过手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喂,喂,醒醒。”
那个男生头动了一下,慢慢的扬起脸。就着微弱的火光,景文看到一张有点苍白脸。虽然看起来眼神有些呆滞,但是还好,他身上是活人的气息。
“喂,你……刚才睡着了?”景文试探着问。
史佳脸色苍白,表情有些僵硬。
“嗯……”史佳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好象重感冒一样。
火光闪了一下,似乎有特别干燥的木块儿在火里爆开,瞬间火焰跳高了许多,景文看到他,一头都是冷汗。
“你没有做什么,梦?”景文小声问。
景文也说不清楚刚才的经历是怎么一回事,是梦?还是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幕,而他进入了过去的那一刹那时光?
还是,那些不甘心的,含怨的人们,想通过他刚才看到的一幕,让他知道些什么?
“不,没有,我,我没有,没有!”史佳忽然站了起来,仓惶的向后退,两眼瞪的圆圆的,胡乱挥着手,嘴里含糊而快速的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干!我没有,我没有!”
景文反倒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站了起来:“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别过来!别过来!我什么也没有干!”
贺瑞博也站了起来:“这人怎么了?”
景文摇摇头:“不知道……不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了……”
“倒像是受惊吓了。”刘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那个史佳的声音都变了调,听起来像是被捅了一刀的野兽一样的声音:“别过来!都别过来!别找我!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喂,你冷静点!”
贺瑞博大喊了一声,景文觉得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仍然和气的问:“你是不是……做作恶梦了?”
史佳呼哧呼哧的喘粗气,景文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红光……好象血的颜色。史佳的目光从他们三个人脸上看过去,抱着头惨叫了一声,转身就往身后的黑暗里跑去。
“喂,别乱跑!快回来!”
贺瑞博喊了一声,拔脚就追。
火光能照亮的范围只有这么一点点,史佳的身影只用了不到两秒锺,就彻底被黑暗吞没了。
贺瑞博追了两步,只觉得周围一团黑暗,仿佛实质性的东西一样,向他包过来,压过来……一种窒闷的,不详的感觉。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不光看不到史佳的背影,甚至连那个家伙惨叫喘息跑步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飞快的转身,左右环视,可是,竟然连自己刚才来时的地上烧的那一小团火的火光都看不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瑞博放声喊:“景文?张景文?”
没有回答的声音。四周的黑暗似乎张开了嘴的口袋,把所有的声音,光亮,还有,还有人心中的勇气,全都吸走了。
贺瑞博从小到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
想起张景文那苍白的脸色,沈郁的眼神,他安静的说,这里有死去的人的亡灵时的神态……
贺瑞博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一滴冷汗从他的背上流了下来。
他明明只跑了两步,然后背后也已经是一片黑暗。
忽然间前方不远处听到一声长长的惨叫,接着又是一声。
那声音中含着无数的惊恐,痛苦,愤怒和绝望,贺瑞博来不及分辨那声音究竟是不是史佳,大步向前跑,边跑边喊:“史佳!史佳!”

13
眼前比刚才亮了许多,却看不出光源在什么地方。
惨叫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让人寒毛倒竖,浑身冰凉,却似乎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
“史佳!史佳!是你吗?”贺瑞博大声喊,虽然对未知不是不害怕的,但是他从来不会转身逃跑。
“史佳──”
前面朦胧的光忽然亮了起来,一团血红的影子,有人挥舞着长长的砍刀,黑影拖的老长。有人惨叫着倒下,贺瑞博大步向前跑,可是,那团红光始终在遥遥的前方,无法接近。
“史佳?”贺瑞博的脚忽然踏空,往前重重一跌,脚踝象要断了似的生疼。
他扶着地想爬起来,可是手扶到地方黏糊糊,湿漉漉的。
他茫然的把手抬起来。前面那团光照亮了他的手,两只手掌上都沾满了血,一股腥味直窜上来,
他没力气再追,而那团红光也不再移动。他看到一条又一条人影倒下,有人反抗,有人逃跑,可是,最后谁也没有逃脱。
红光带着血腥,刺眼生疼。
贺瑞博觉得怎么也吸不进气来,好象有谁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样。
红光中还有两个人站着,一个手里提着那把长砍刀,慢慢的转过头来。
那人脸上溅了许多血,可是贺瑞博还是认出来了。
眉头皱着,脸色煞白,那个人是史佳。
贺瑞博睁大了眼,看着史佳拿着那把砍刀杀气腾腾的走过来,一步,一步接近。
他的脚步在贺瑞博跟前停住,刀尖慢慢提起,刀上的血滴了下来,落在他的衣领上,也落在贺瑞博的眼皮上,他本能的眨了一下眼。
再睁开眼时,什么红光,滴血的刀,溅满血的史佳的脸,都不见了。眼前空荡荡的黑。他抬起手看看,手上干干的,没有红色,也没有什么血腥气。
贺瑞博茫然的站起来,脚踝疼的象火灼一样,血管一跳一跳的。
是幻觉吗?摔的太重,所以……
可是,这理由连自己也不能说服。
“你,没事吧?”
一双手扶住了他,有点凉软的手,少年人特有的声音。
贺瑞博慢慢转过头来。
景文正站在他背后:“没睡吧?”
“没……没事。”贺瑞博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喉咙干哑的难受。
“我好象看到你摔倒了……”景文俯下身去,看看他的脚,又伸手摸了一下:“疼吗?”
贺瑞博只觉得脚踝那个疼的厉害的地方被他的手指触到,有点麻酥酥的,身体也有点发飘:“不,不怎么疼。”
“他跑哪里去了?”
“我也不……”他刚说了一半,景文惊呼出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前,前面。”
“怎么?”贺瑞博的心重又吊了起来。
难道?
他猛的回转头。
可是他预想中的一切没出现,没有什么神出鬼没的红光,没有什么尸横遍地的惨状,也没有提着刀的……面目狰狞凶恶的史佳。
景文吃惊是因为他看到了史佳的身体,靠着身后不远的火光,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的趴伏在地上。
“他,他怎么了?”
贺瑞博抽了口凉气:“不知道……我,我也搞不清楚。”
他的神色与刚才显然不同,有些恍惚,景文疑惑的看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贺瑞博看看他,有些不肯定的说:“我想……应该是幻觉……”
景文忽然间靠近他,头几乎靠在他的肩上,贺瑞博一愣,僵立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不是幻觉。”景文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肩膀上有血。”
贺瑞博低头去看自己的肩膀。果然,衬衫的领子上慢慢的转过头来。
景文正好也向他转过头,两张脸离的很近,近的……只要再向前靠近一公分,他们的嘴唇可能就会碰到对方的。
贺瑞博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在他梦中出现过许多次的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
景文也愣住了。
贺瑞博的相貌是可以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的。但是离的这样近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双眼。
那眼睛里面,有许多许多纠缠在一起的情绪,很复杂,只这样看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里面的内容全分辨出来的。
“那个……”景文先向后退却,低下了头说:“先看看他怎么样了。”
好象一个魔咒被打破,贺瑞博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又赶紧大口吸气。
刚才的几秒锺好象一条艰难而漫长的远路一样,心里好象经历了许多,可是,又什么也说不上来。
景文弯下腰去伸出手,贺瑞博的手却挡住了他。刚才所看到的,幻觉也罢,鬼打墙也罢,史佳给他留下的印象总是太怪异了。
“我来吧。”
“你脚行吗?”
“没问题。”贺瑞博简短的说,把史佳用力翻过身来。
可能因为失去了意识,所以身体特别软特别重,象一团沉重的脱骨肉。
不过还有心跳呼吸,是活着的。
贺瑞博背过身顺势蹲下来,把他两只手抓着向上拉,把史佳搭在了背上。
景文在后面扶着,两个半拖半拉的把史佳又弄回火堆边。
有个女生正往火堆里添木条,抬起头来无言的看着他们,眼里有冷漠,不太自然的镇静,还有疑问。
“他怎么了?”
“好象是摔晕了。”
那个女生拍拍手,用手背抹了下额头,转身在书包里摸出个漂亮的瓶子拧开盖。
“这是什么?”
“薄荷油,提神的。”那个女生说:“给他抹点儿。”对他抬抬下巴:“伸手。”
景文伸过手去,那个女生往他手心里倒了点东西。
景文托着手问:“抹哪里?”
“太阳穴,人中……都抹抹。”
贺瑞博却又来拦:“我来我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史佳就算有危险性,现在他也是昏迷不醒的。
只是……他不想景文的手指去碰史佳的脸。
抹药也不行。
景文有些为难,贺瑞博伸手到他掌心,指尖蘸了那个带薄荷香味儿的油,给史佳抹在额角上。
也不知道有用没有用。
一想起刚才他那张脸,贺瑞博心里就老觉得不对头。
景文忽然低声问他:“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贺瑞博的手停了一下,转过脸来:“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景文沈吟了下:“我是刚才睡着的那会儿看到的,刚才你跌倒的时候,我什么也没看到。”  

14
“我看的很奇怪……”景文说:“和以前会见到的那些……不一样。”
贺瑞博顿了一下说:“你说说看。也许我们看到的,一样呢。”
景文低声说:“我,好象是看到了过去的事情……我看到自己站在一个商场里面,人来人往的很热闹,但是,不象现在的地方……人们穿的衣服,柜台里摆的东西,都像是很久之前的。有个人走过来,说要帮我找家人,给我买了糖……然后,忽然有人说失火了……”
他讲到寻找楼梯的时候,忽然停下来。
贺瑞博顿了一下说:“可能……是不是你作梦了?”
景文把口袋里的那颗糖掏了出来。
那纸包装绝不是现在的产品,贺瑞博慢慢的伸过手,把糖拿起来,闻了一下。
很新鲜的奶香味儿,但绝不是现在的糖果会有的味道。
景文指一指他的领子:“还有这个……你没受伤,谁也没受伤,可这个是哪来的呢。”
贺瑞博看着他:“你是想说,我们……遇到了鬼?”
“我想是的。”景文迷惑的说:“可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它们与我们是不相干的,我听老人们说,生者的世界,与死者的世界是不相关的,彼此不能干涉。虽然有时候这两个世界是相交相迭的,
可是……”
“那我们遇到的,是例外的情况?”
“不,也有另一种说法……”景文停了一下才说:“带着怨气的鬼,会始终在死时的地方徘徊,平时是没有的。可是如果遇到了……刺激它们的事,或者,见到了他们的仇人……或许,他们会破坏两个世界平衡的规则……”
贺瑞博心里一动:“它们的仇人?”
“是啊……”景文看着自己手里的糖:“有很多厉鬼复仇的故事……可能其中有一些,并不是编造的……”
“我们是他们的仇人吗?”
景文摇摇头:“那场火灾离现在很久了,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大概还没有出生。”
贺瑞博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刚才,看到史佳了。”
景文抬起头来。
“他,还有别的人,拿着刀,杀了许多人……后来,他发现了我,就走了过来,刀上的血滴在我的眼睛上……还滴在了身上。”
景文低下头,史佳还在昏迷着,一直没有醒。
那个女生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忽然插了一句:“那刚才你说的那个女生呢?”
景文看看她。
“你说是鬼的,那个女生。”
景文吁了口气,能看到是一回事,可是在如此诡异的地方谈论,是另一回事。
“她总不会是死在那场火灾里的人吧?”
景文摇头:“不是,她不是。”
那个女生点头:“我想也是,她穿的校服是现在的款式,我认识,是春晖中学的校服。那,你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吗?”
景文说:“不,我不清楚。她的情形很特殊,大多数的鬼没有那个力量让所有人都看到它的存在,但是她不一样,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她的存在也不容忽视。”
那个女生干笑了一声:“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她就是着火光看了一眼腕表:“都三点了,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在找我们了……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亮。”
贺瑞博忽然说:“我们会出去的,一定会的。”
那个女生看看他:“你怎么这么自信?”
贺瑞博说:“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觉得我们都能出去。”
“你都说不清楚,大家又怎么相信你呢?”
贺瑞博揉了一下眼:“刚才景文也说,这些鬼可能是被什么事刺激到,或是,遇到了仇人。不过,我们又不是他们的仇人,所以……”
那个女生撇了一下嘴,有些不以为然的说:“说不定,我们是他们仇人的转世,所以才被困在这里的。”
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压抑,贺瑞博觉得她的话很荒唐:“转世?你信这个?”
那个女生摇摇头:“今天以前我连鬼也不信的。但是现在怎么样呢?你能解释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情吗?”
贺瑞博哑口无言。
“你看,既然你也承认有鬼,那为什么没有转世呢?”那个女生在书包里翻翻,拿出一本书来。只看书的大小就知道是女生们看的那种口袋言情──《前世今生》。
“喏,这说的是一对恋人遭遇不幸,男的被活埋在墓中,女的死掉了,一世又一世过去,古墓被发掘,女的是学考古的学生,又遇到了男的……”
贺瑞博脱口说:“僵尸恋?”
“什么呀,”女生鄙夷的说:“你们男生不懂的。”
贺瑞博眼一瞪似乎想发火,又想起什么,看看身旁的景文,发觉他的神情恍惚,眼神也有点不大对,心里莫名的发慌,伸手推他一下:“景文,怎么了?你,你没事吧?”
景文回过神来:“没事,我就是想……”
那个女生有些不安的问:“你,你又想什么了?”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景文看了一眼地下的史佳:“除了那个……那个来历不明的女生,我们这些人中现在唯一不对劲的就是史佳。”他转向贺瑞博:“你说刚才看到他拿着刀杀人?”
贺瑞博愣了一下说:“是,好象还有别的人,不过,我只看清了他的脸。”
“没有看错?”
“绝对不会。”贺瑞博肯定的说,话音没落,他也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你是说,史佳可能是,可能是……”
那个女生打断了他们:“你们这是在说什么?这里发生过的不是火灾吗?怎么又扯到报仇和杀人?”
景文犹豫了一下,经不起那个女生一催再催,简略的把刚才的离奇的梦境说了。那个女生脸色苍白,听完景文的话,又看贺瑞博。
贺瑞博转开头不理会她,景文想了想,替他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次。
“着啊,这么看……”女生终于消化吸收了刚才听到的事情,不由自主往景文这边靠了靠:“这个家伙太可疑了!我想,八成,八成……”她深吸口气:“怎么会这样?难道这里并不是意外失火,而是……而是为了骗保才,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景文和贺瑞博互相看了一眼。
恐惧的感觉没有消退,心悸却觉得越来越重了。
三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景文攥着他那颗奶糖,茫然的坐着,过了好半天,可能是坐姿有问题,半边身体都麻了。他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一直靠着贺瑞博坐着。
“不好意思,那个,你也很累了吧?”
贺瑞博虽然体力也有些跟不上了,还是冲他笑笑:“不要紧,我体质好着呢。”

15
“这下糟了。”
嗯?景文和贺瑞博都抬起头来看那个说话的女生。
“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赶得及上课,我们明天早上的英语课可要复习很多重点呢。”
啊?
贺瑞博露出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表情,景文也觉得哭笑不得。这个女生的担心还真是与众不同。
其它人可能都在想着怎么能从这里逃出去,还有,这里到底有没有危险会让他们送命。但是这一位已经在思考上课的事情了,真不知道该说她神经太大条还是性情太乐观开朗。
“嗯,明天还可能会抽查背诵和默写。”那个女生在书包里哗啦哗啦的翻出一本书来,嘴唇不停的动着默默的开始读英语了。
景文只觉得这个人性格真有趣,看了贺瑞博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和自己相同的想法。
“你是哪个学校的?”
那个女生头也没抬:“我是春晖中学的。你们俩呢?”
景文说:“我是四中的。”
贺瑞博说:“三中。”
“嗯,我叫于雪,认识你们很高兴。”
景文和贺瑞博各自也报了姓名。
压抑的气氛多少被这个女生冲淡了一些。她看一段,又合上书背诵一段。景文实在忍不住好奇:“你不害怕吗?”
那个女生抬起头很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干嘛怕?”
“这里有……”
“有鬼啊?”她大大咧咧的说:“那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啊?再说,邪不胜正,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说的话无疑也有道理,但是景文从小听到的话都是对鬼神要敬而远之,鬼是凶厉的,莫测的,阴森可怕的……
他从小到大见多了各种死状的鬼魅,视觉上已经麻木了,看到四肢弯折怪异,眼珠吊在眼上摇摇欲坠的,也可以面不改色的走过。
但是在心里,对这些还是有惧怕而排斥的感觉的。这是人之常情,谁都难免。
那个女生又开始念念有辞的背英语,贺瑞博低声问景文:“哎,你是从小就能看到吗?”
景文有些生硬的,慢慢点一下头。
他不知道,贺瑞博会不会也开始怕他。
毕竟这种事……绝对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
“哎,那……没有什么怪事缠上你吗?”
景文苦笑:“这是头一件。”
贺瑞博兴致勃勃的问:“那多不多,大概一共见过多少个?”
景文有些无奈,这个人真是……憨大胆啊。
“很多,记不清了。”
贺瑞博转头看看周围的黑暗:“你在这里看到什么了吗?”
景文摇摇头:“不,这里太黑了,我看不见什么,我只是……能感觉到它们存在。”
贺瑞博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怎么感觉到的?”
景文思索着,有些头疼:“我也说不上来,我就知道……有些阴冷,那种感觉不像是吹来一阵寒风的冷,而是……像是象实质一样,好象被一堆冰块包围,周围的空气也不对……”
“听起来真神奇,”贺瑞博拉着他的手用力晃了几下:“天天能见到这样稀罕的事情,真难得。”
景文真是想狠狠揍他一拳,事实上在他回过神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也的确这么做了。
贺瑞博正捂着胸口呲牙咧嘴:“嘿!看不出你瘦瘦的力气还挺大……哎哟。”
景文有些慌神,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和同龄人,和同学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失手的……打人,他还是头一次。
“疼吗?哎,我不是有意的……”景文有些慌乱:“这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事实上很烦恼,我怎么都吃不胖,而且……”他语无伦次,直到看到贺瑞博肩膀颤抖,捂着嘴偷笑,才一下子明白过来被耍了!
“你!”不擅和人打交道,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你怎么……骗我?”
贺瑞博忍笑忍的辛苦,他当然不会说,他是想让景文放松一下才故意这样,但是,景文皱眉头的样子,也很……可爱。
这个形容词突然就冒出来,虽然形容男生用这个词大概不合适,但是贺瑞博想不到别的什么词了。
景文脸孔白白嫩嫩的,没有粗大的毛孔,没有碍眼的青春痘,下巴很柔润光滑,也看不到一般男生脸上会有的初萌的胡髭。
秀气的眉毛打结,脸上因为恼怒而显得有些红晕,看起来真的……很可爱,而且……很可口……
一时间贺瑞博就这么有些傻的盯着他看,身旁的一切,东倒西不歪的学生,昏迷不醒的史佳,难以预测的黑暗……他都忘却了。
当然,他也没注意到那个正在背书的女生于雪停下来,看着火堆边的两个男生,眼中精光闪闪。
贺瑞博高大英俊,一看就是个运动宝宝,体格真好。景文显得斯文俊秀,两个人肩挨着肩坐着,而且,贺瑞博还紧紧握着景文的一只手……
景文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不大舒服,但是……和遇到那种东西的时候感觉又不相同。
他转过脸来,正好对上于雪精光闪闪的眼睛,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了?
这个刚才还很漠然大方的女生,怎么用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看着他……他们两个?
“你……没事吧?”景文说。
“没有没有,”于雪掩饰的说,可是眼睛还是贼亮贼亮的:“你们不同学校啊?怎么认识的?看起来交情不错啊。”
景文心里越发觉得奇怪,贺瑞博也有些疑惑:“我刚才说过,在少年宫认识的。”
“啊,对对。”于雪扶着地往他们移的近了些:“那,后来呢?”
“后来?”景文闹不清楚这个女生对他们的经历怎么这么热诚关切,简直像是饿了三天的人突然看到一道肥美大餐放在面前一样的目光和神态。
“后来我们没再见过面,不过今天刚刚好在这里碰上。”景文简短的解释。
“这样啊。”于雪的贪婪态度远非他简短的回答所满足,又追问:“刚才我们遇上的时候,你们也在一块儿啊,呃,你们是不是特别有共同语言?”
景文还没说话,贺瑞博倒说:“嗯,景文他人不错。”
于雪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嘛……才见第二次就开始省掉姓直接叫名字了,我看你们……嗯嗯,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啊。”
景文有些迷惑,贺瑞博却笑了:“一定会的。”
“哦呵呵呵~”于雪半掩着嘴,发出让景文坐立不安的笑声。那声音,那神情,那追问不休的态度,都让景文想起班里那些时常行为古怪的女同学们。
真是不可理喻啊,女人,上帝都不懂你的心。
忽然远远的,三个人同时听到一声响。
“喀喇──”的声音很响,突然的寂静中出现这么一道声音,让人难以预测祸福。

16
“什么声音?”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于雪刚才表现的再异样,现在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惧怕的表情。
“不知道。”景文站了起来,顺手从火里抽了一根木条拿在手里:“我过去看看。”
“不,”贺瑞博拉住他:“我身体比较好,我过去看看。”
景文安静的望着他:“这和身体的好坏没关系。我过去的话,可能会看到一些东西……可能对我们有帮助。我从小见惯了,危险不会太大,你一点也不了解……”
“可是我体格好,还练过散打的。要是有危险我能抵挡,你呢,你怎么办?”
景文固执的说:“其实……我心里很不安,你让我过去吧。”
贺瑞博讶异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我一进教室就看出来那个女生不是人……可是,我觉得她没有什么危险,所以也没有说出来……我也怕,说来大家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神情很坚决:“如果我那时候就提醒大家,如果我当时拦住了,让大家不要和她搭一部电梯,可能他们就会被困在这里,面对这些黑暗和危险……如果我再更勇敢一点,坚决一点……就好了。让我过去吧,我会小心的……我想,我总应该做些什么……”
贺瑞博拉着他的手大声喊:“你胡说什么啊!就象你所说的,就算那时候你说了,大家也不会信的,只会当你是临考压力太大说胡话而己。再说,就算不和那女鬼搭一部电梯的我们两,不也被电梯送到这里来了?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你没有责任的!”
他的声音很大,地下打盹的学生都被吵醒过来了。
“嗯,怎么了……好吵……”
还有一个男生估计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含糊糊懒洋洋的说:“妈,让我再睡五分锺唔……”
那个女生于雪回过头来简短的说:“刚才我们听到那边传来声音,只有一声,但是声音很大,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所以想过去看看。”
“是吗?”差不多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只剩下躺在火堆边的史佳。
“咦?他怎么了?”
“可能是摔晕过去了吧?”贺瑞博有些心虚的说。
其实他更想说是撞邪了。景文,他,还有这个史佳,估计都撞见了……不该撞见的。
“那,那声响,是什么样的?”
于雪想了想:“说不好,声音太大了,反而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声音了。”
“要过去看看吗?”
“一起去吧。”有人提议:“说不定是有人来找我们了呢。”另一个人不乐观的说:“别想这么美,很可能是那种东西在作祟,引你过去当替死鬼呢。”
景文坚定的,低声说:“我过去。”
贺瑞博紧紧拉着他不松手:“要去一起去。”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握着一根点燃的细木条。
两个人回过头,于雪正拿着一根木条,冲他俩微笑:“一起去吧,我们也学学古人,有难同当好了。”
“对对,反正如果是厉鬼,我们估计一个也跑不掉,分散还不如集合在一起的好。”
有个女生赞同的说:“对啊,我看恐怖片里,那些鬼啊怪啊都是在人落单的时候出来的,很少有一下子出现在一群人面前的鬼啊。我们大家在一起人气旺,说不定鬼也会避开我们啊。”
这话说的好不自信,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似乎真的已经把鬼吓跑,顺利脱险了一样。
“啊,那个。”一个人说:“那史佳怎么办?总不能把他放在火堆边上吧?”
贺瑞博看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要不是还有呼吸,真会让人以为他已经……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来背他吧。”
刘斌走过来:“我们轮流,你一个人恐怕也吃不消。”
“好!”于雪提高声音说:“我们大家把木条都拿着吧,多少能照点亮。”
木条一端有火苗,另一端握在手中。
刘斌走在最前面,景文紧紧跟着他,然后是贺瑞博背着史佳,于雪就在后面。因为有火光温暖和照亮着,大家也渐渐不那么害怕,没有象一开始在黑暗中找路似的那样噤若寒蝉。
“刚才声音是这边吧?”
“没错。”于雪点头:“就是这边传来的,不会错。”
刘斌他们已经走出一段,有些疑惑:“没有看到什么啊。”
“也许还在前面吧。”于雪也有点不肯定。
“其实这里空间这么大,声音在这里有共振,可能……这方向不对啊。”
景文停了下来。
前面已经没路了。
这时其它人也看到了。
他们的前面,是电梯。
“这是……”
一群人面面相觑。
刚才怎么也找不到电梯,现在居然这样不期而遇了。
17
“好邪门啊……怎么办?”
“就是……”
刘斌忽然说:“景文,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一问让景文吃惊不小,为什么……会来问他的意见。
“你的直觉比较灵啊,这部电梯刚才突然不见,现在又……大家只觉得蹊跷,可是看不出什么门道。你……你有什么感觉吗?”
景文有些六神无主,手指紧紧的抓着木条,另一只手拉着书包的带子:“可是……今天夜里的事情,太古怪了。而且这里一直很黑,我,我其实没有瞧见什么,也不知道‘它们’想怎么样……”
“但是,你还是能感觉一下的吧?”刘斌没打退堂鼓,反而更近一步问:“你觉得……这里的那些死去的人,对我们是不是充满恶意?这个电梯……到底是一个陷阱,还是一条生路?”
刘斌热切的目光让景文心里一颤,本能的转头去看其它人。
可是,其它的人,都和刘斌一样,似乎把希望和判断的力量,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怎么能行……
他,他怎么能下这样的判断?关系到别人性命的判断,他怎么能够做出选择?
“不行的……”景文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似乎是哀求的语气:“我没有那种感觉,我更没把握……”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这是个陷阱,那我们跳不跳,恐怕差别都不大。就算这个陷阱不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但是,也许这是逃生的路……”刘斌紧张的说:“那我们如果错过的话……”
“不会的。”于雪打断他:“这电梯就在等我们进去,不然为什么停在这里半天都不动呢?”于雪看看景文,又看看其它人:“我们自己应该也可以判断吧,我想那些在这里辜送命的人未必对我们就有什么恶意,不然上半夜我们在黑暗里瞎转悠的时候,可能早就会遇到什么意外,或者是想不到的……事情。”她回头看看电梯:“我想我们可以出去的,这应该是生路。”
于雪这么说了之后,刘斌也不好再迫景文表态。
贺瑞博背着史佳,看了景文一眼,忽然大步向前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踏进了电梯里。
似乎是因为两个人份量不轻,步子也迈的太重,电梯都跟着抖了两下。
贺瑞博站定脚,转过头来看着电梯外面的人。
景文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电梯里的灯光对他们这些在黑暗中待了很久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明亮耀眼了,贺瑞博站在那样的灯光底下,似乎整个人也都会发光一样,明亮的不真实。
于雪看看景文,又看看贺瑞博。虽然贺瑞博的眼光在所有人身上都扫了一圈,但是她看的最准,景文和贺瑞博的目光象两道线一样纠缠起来,那样专注的看着对方,真是难解难分。
然后,景文也走了过去,站到了电梯里。
于雪清清嗓子,对刘斌说:“一个人的前途,应该由他自己选择,自己承担,把这个责任强加给别人可不行。”
她快步走进电梯里,接着,又有一个,两个……
最后刘斌和另一个男生也进来了。电梯不大,但是装了这十个学生还是满满当当的。
最后进来的刘斌正好站在电梯控制面板的跟前。他回头看看电梯里的所有人,按下了楼层一,接着又按了关门键。
电梯的门缓缓关上了,十个人,其中一个是昏迷不醒的,一起感觉到一种不上不下的,被封闭起来的惶恐。
电梯颤抖了一下,然后景文感觉到了电梯在上升,一瞬间的失重感觉,他没站稳,身边的贺瑞博伸手环住他的腰,牢牢将他扶住。电梯里很拥护,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虽然两个人这样的接近,可是别人却也没有注意。
景文的呼吸都屏住了。
贺瑞博的手臂和他的身体紧紧相贴,隔着薄薄的夏天的衣服,景文只觉得烫,贺瑞博的身上像是有火在烧一样,火焰越过那单薄的衣物,直接的灼到他的身上来。
电梯上升的速度不快不慢,然而学生们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刘斌靠在电梯壁上,仰着头朝上看,于雪则是两手紧抱着书包,抱的那么紧,似乎那不是书包,而是一个寄托了莫大希望的宝物。
学生们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屏息有的深呼吸,不过短短的十来秒锺,可是在他们的心中,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电梯停了下来,一层的数额亮了一下然后熄灭。
电梯门无声的滑开了。
外面是空荡荡的,大厦一楼大厅。因为是夜间,只有两盏小灯亮着照明,看起来幽暗莫测。学生们看着外面,竟然半天没有一个人走出去。
然后,站在靠外头的刘斌先迈了一步。
电梯外的大厅地板铺着大理石,鞋底踏上去的声音很分明,而且似乎有回音一样。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贺瑞博背着史佳出来,景文和于雪最后才出电梯。
在他们踏出来之后,电梯门就无声的又合了起来。接着,上面的的电源指示灯也灭了。
电梯本来在他们放学之后二十分锺差不多就会断电的,旁边另一部也是一样。看起来,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
然而学生们互相看着同伴,刚才的经历,的确是真的。
大厅的墙上挂着石英锺,接待台也是空的。
发了片刻的愣,于雪先走了过去,拿起电话来,看着柜台上的警卫值班内线号码,直接拨零零零壹号。
电话响了两声,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来:“喂?”
于雪毫不客气的说:“你是当班警卫?我们是金名补习班的学生,现在困在一楼大厅里,你先打120,我们有个同学昏迷,把大厦铁门打开我们要出去……还有,通知我们家里……”
景文没有注意于雪又说了什么,他和贺瑞博站在一起,低声说:“你把他先放下来歇一会儿吧,看起来是没事了。”
大厅靠墙有一排沙发,贺瑞博把史佳放下来,又摸摸他的胸口。
“嗯……”景文低声问:“没什么吧?”
“应该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贺瑞博回过头来,不无奇怪的说:“我们……这就出来了?”
景文也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是啊。”
“折腾了半夜,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啊。”
景文嗯了一声。
警卫又慌张又狐疑的来了,打电话,问问题,学生们渐渐惊魂稍定,一个个的借用电话往家里打,有几个女生就哭出声来。这大半夜中,实在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可能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的事今晚全都赶上了。
景文觉得有些乏力,贺瑞博的手机也快没电了,掏出来递给他:“给家里打一个吧?”
景文摇摇头:“不用……我家没人。你打吧。”
贺瑞博拨通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掉了,回过头来看到景文正在发呆。
“怎么了?”
景文抬起头来,贺瑞博看到他手里攥着样东西。
那块来路不明的奶糖,糖纸可能是在口袋里挤的松开了,里面奶白色的糖块儿,正用飞快的速度干枯粉化,连同糖纸一起,变成了一小撮浅色的灰烬。


18
他们的目的地在群山环绕之中,说是山却也不算,只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平坦的公路一条带子似的向前延伸,公路两边都是稻田,稻花该是还没开,但是迎面吹来的风里全是一种让人沈醉的稻禾的清香,带着青涩的甘甜香味,贺瑞博有些恍惚,记得小时候住在乡下的外婆家里,新蒸好的米饭就是这个味道,一揭开锅盖,热腾腾白气和饭的香气地一起冒出来,芬芳,甘醇,滋味诱人。
景文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衣摆上袖口边上都有浅红的印花,他皮肤本来就白,但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虽然坐在车上有风,可是脸庞还是有些潮润的红,显得皮肤更加娇嫩欲滴。贺瑞博越看越是专注,他很少见男生有这么细嫩的皮肤,可能是因为不常运动,所以景文的皮肤上甚至看不到毛孔,比大多数女生皮肤还好。
贺瑞博抹抹头上的汗,他的T恤都粘在身上了,从早上出门身上就没干过。
太阳太毒辣,天气异常的热。
他们转了一次车,已经在路上待了一个锺头又十来分锺,公路转了一个弯,前面有座桥,公交车报站器里报出:“三里桥站到了,到三里桥的乘客请下车……”
两个人在空荡荡的站台上下了车,贺瑞博自动的往前面偏左面点站一站挡住阳光,把景文遮在自己的影子里。虽然也凉快不到哪里去,但是聊胜于无,反正他皮肤黑不怕晒。
景文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顺着一条岔路慢慢向西走。
贺瑞博腿长步子大,平时走路速度也很快,现在却有意的放慢了。
景文一直没抬头,但是他的步子却比平时迈的开,速度也快了些。路的一边是一条河,河很宽,可以看出已经枯水很久了,河床上长满了野草,几乎有半人高,有两只羊在河底悠闲的吃草,不过却没看到放羊的人。路另一边是桃园,桃子已经都摘了,只剩了许多绿色在枝头上。
走了大概十分锺的样子,前面才看到一带围墙,贺瑞博哀嚎了一声:“天啊,真是穷乡僻壤。”
景文抿了一下嘴,没说话。
中考他报考的是一中,但是……差了七分,没有被录取,父亲说这所学校校风严谨,升学率又高,所以给他安排到了这里。贺瑞博上周给他打电话,结果一说起来,原来两个人竟然要做同学了──贺瑞博要上的高中,也是桃园高中。
贺瑞博一边前后张望,一边抱怨:“没超市,没网吧,没饭店,连一个车站都离这么远……”
景文从背包里摸出一瓶水递给他。贺瑞博拧开盖子咕咚咕呼咚两口,景文再看的时候,那瓶水只剩下大概四分之一……好象还少一点。
再看看贺瑞博一身已经汗嗒嗒的衣服,景文忍不住好笑。
简直是个蒸发机。
“他们说这学校一本上线率高的吓人,去年好象比一中还高。”
景文看看贺瑞博。虽然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长,是几个月前在……金名补习班认识的。后来只见过两三次面,彼此都忙着复习迎考,但是贺瑞博的成绩水平他大概还是知道的。桃园高中录取分数线比一中只低一点,贺瑞博会到这里来上学……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今天约好了一起来看看未来的学校,贺瑞博在车站等他,拿着份晨报当扇子蹲在那里扇凉,张着大嘴喘气散热的样子让景文想起故世的爷爷──养的大黄狗。
狗的名字就叫大黄,景文那时候没有玩伴,只有大黄一直陪着他。大黄和他特别亲,景文在院子里坐着看书,他就趴在凳子底下打盹。景文要出门,他就前脚后脚不离的跟随着。万一是去远处不带它,那大黄会满院子不安的乱转,然后在景文快要回来离家还老远的时候,就从门缝里钻出来,汪汪的叫着撒着欢儿往他身上扑。
早上见到贺瑞博的时候,那家伙两眼一亮猛的站起来朝他扑……嗯,朝他跑过来的神态,和大黄真是如出一辙啊……
景文一下子就觉得亲切起来了。
他曾经担心过,他和平常人不一样的地方被知道之后,疏远和排斥是肯定少不了的,也许……别人会害怕他。
但是贺瑞博这家伙不知道是胆子特大还是神经太粗,好象对这个一点感觉也没有。从考完试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景文上周也和他一起出来,贺瑞博约了人在湖滨体育馆打球,景文虽然不运动,也跟着去当了观众。贺瑞博运动起来的样子真是很耀眼,体育馆里有冷气,但是人少没有开,几个打球的人都挥汗如雨,贺瑞博一身皮肤都是深蜂蜜色的,汗水亮晶晶的仿佛钻石一样在脸上臂上闪耀。
景文班上有个女生在路上遇到他们,后来去学校拿毕业证的时候,那个女生还朝他打听──那个漂亮的象混血儿的男生是谁啊?有没有女朋友?还和别的女生夸赞,说那个男生又高又漂亮,比古天乐还阳光比金城武还英气。
原来贺瑞博值得那么高的评价。
可是现在这个比古天乐阳光比金城武英气的漂亮男孩子正在捶胸顿足的抱怨,曰子没法儿过了啊,在这里待三年不和坐牢一样吗?
景文问:“你怎么考的这里?我还以为你会直升三中的高中。”
贺瑞博说:“这里体育加分最高,再说……”
再说什么他没说,两个人停下来,已经站到了学校门口了。很老的校舍了,方砖墙上爬满了颜色深郁的爬墙虎,从巨大的铁门看进去,里面全是一片深远的绿色。
看校门的人不在,两个人从铁门边上的小门进去,脚下居然并不是柏油或水泥路面,而是那种很久远的,很古朴的麻石路,年头太久,石子的锋棱都磨的光滑无比,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路两旁全是高大的乔木,枝盛叶茂,轻风吹来也哗啦哗啦乱响。浓浓的树荫下一片幽暗,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适应不来。刚才还在明亮的太阳底下,现在不知道是树荫还是因为风吹,不约而同的都觉得背上有森森凉意。
“这学校这么旧啊……”
景文低声说:“这里建校都七十多年了,最早是座英国人办的教会女校,后来改建成高中的。不过很奇怪,每年收进的学生还是女多男少,有一年男女生比例都达到1:25了。”
贺瑞博问:“你从哪知道的这么详细?”
景文不好意思的抿抿嘴:“我昨天去高中的BBS上看了一眼。”

19
他们再往里走,景文还摸出一张学校的平面图来。贺瑞博探头看了一眼,他们站的地方是正门大门口,往里……
好么,这学校真够大。
“哪来的?”
“网上搜的。”
贺瑞博来了精神:“你喜欢上网?”
“嗯……”景文说:“我不大喜欢出门……”
“玩游戏吗?”
景文摇摇头,不过贺瑞博一点也不失望:“赶明儿我教你。三年哪,咱们相处的时间长着呢……”咱们咱们咱们咱们咱们……这个词说出来真象美妙的天籁,舌头都幸福的有点发麻,他眼里露出了近乎幸福的憧憬。
景文有些不解,这人刚才还在抱怨学校的偏僻荒凉呢,一转眼又开心起来了,他善意的提醒:“学校规定不准带计算机来的。”
贺瑞博好象根本没听见似的,咧着嘴嘿嘿的都笑出声儿来了。
“食堂有四间,BBS上说一食堂最大,二食堂最难吃,三食堂早就改卖小吃了,四食堂最实惠。”景文的手指在那标着食堂的四栋不同的建筑上移动:“宿舍还要向里,在半山坡上。”他半认真的叹口气:“从宿舍走到最近的食堂要五分锺,到教室要平均要十五分锺,这倒是练脚力了。”
贺瑞博一点不担心:“我们可以骑自行车啊,那样快多了,根本不算远。”
景文怔了一下,慢慢说:“我不会骑……”
“我带你啊!”贺瑞博笑的更开心更阳光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景文看他一眼。
这个人乐天的有点过头了,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他手指移动,停在靠东的位置上:“这里有体育馆和足球场。”不过景文注意到,图上靠里面,靠西面的地方,全画着树木,一所建筑也没有。
他们慢慢向里走,穿过几排教学楼。楼大多数是旧楼,窗户都是那种瘦长的欧式方格窗,屋顶带着很陡的坡度,屋角还有尖角和白方砖装饰,四周绿树浓荫,给人一种几乎穿越了时光的错觉。
“虽然偏僻,但学校是挺漂亮。”
这里很安静,可以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贺瑞博穿着球鞋,景文则是栗红色的小牛皮鞋,两双脚一起前进,离的不远。相较之下一个尺码特大,一个又极瘦小……
贺瑞博低头看看:“你穿多大号?”
景文说:“四十码。”
“看着不象……”
景文只好解释:“我家里其实以前是南方人,所以脚都瘦一些。本地的鞋子,我穿着都肥,这双是三十九码的,还算合脚。”
真是……
三十九码?贺瑞博记得他们一起运动比赛的那些女孩子的脚都有四十码四十码多。
南方人啊,怪不得这么秀气。
他的目光慢慢往上移……景文穿了一条浅色的亚麻长裤,腰瘦的好象用一只手就能圈住,真是亭亭玉立……
景文完全不知道贺瑞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指指前面:“我们一年级的时候可能就要在这楼里上课了。”
楼只有四层高,是幢旧楼。他们站在楼下仰头看。窗子也是那种旧式窗子,玻璃窗外甚至还带着一层苇编的外撑窗棚……
贺瑞博啧啧有声:“真是叹为观止啊,现在恐怕连偏远的农村也没这么落后的窗户了。”
景文却有些入迷:“学校真漂亮啊,感觉处处都有一种怀旧式的文化气氛。”
因为是假期,所以学校里空荡荡的,他们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遇上。四周也渐渐显得荫凉起来,暑气似乎都被挡在了外头。
“这里真静,”贺瑞博忽然想起来:“这么多树怎么没有知了叫?”
景文也有点奇怪,这里真静。不过他很快释然:“我听说有许多地方为了不让知了叫影响人的情绪和休息,都会在夏天来到之前给树喷一种药,喷了药之后的树知了会没办法待在那里。可能这学校也这样做了,怕知了叫影响学生上课吧。”
他们只转了不到一半,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
“没办法,这学校太大了。”贺瑞博看看手机:“全转完估计都得天黑。”他又看出点新问题:“哎,这里没信号。”
景文看看,果然,一格信号都没有。
“大概这周围没有信号塔吧。”
贺瑞博有些懊恼,未免又抱怨几句荒山野岭与世隔绝之类。
他们开始往回走,贺瑞博忽然低下头来,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哎,景文,听说这些有年头儿的地方……常会不干净呢。”
景文看看他,贺瑞博眼里都是好奇,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又说:“你能看见什么不?比如穿白裙子的哀怨女人什么的……”
景文又好气又好笑:“胡说,就算有,这会儿大中午太阳正旺,也不会有东西出来。”
“哦,人家也得纳凉啊。”贺瑞博讷讷的摸摸鼻子:“呃,你就没有什么,什么感觉吗?”
景文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
无边无际的绿色涨满眼帘,阳光正炽,树叶绿的那么鲜脆爽利,仿佛随时会滴下绿色的汁液来。
景文摇了摇头。
这学校里的气息很……干净,很空,什么也闻不到。
虽然是旧学校,沈郁肃穆是自然的,但是没有一点那种景文熟悉的阴气。
“好啦,走吧。”
两个人都是男的,贺瑞博却坚持要送景文回家,那殷勤的态度实在是盛情难却,可景文却坚持着没让他送。

20
虽然九月开学,但是八月中旬景文他们就去学校集合了:军训。
传说中的地狱军训啊──
被大卡车拉到东郊去军训,高一新生一共四五百个,远远望去红肥绿瘦,等到换上军训的装束,全体都成了绿杆子。
男生果然如传说中的少,而且被集在中一起军训。刚刚够一个方队,五十个人。和女生的比例估计就在1:8或是1:9左右了。
景文看这些男生的样子,个个都精神头儿十足,体魄强健,朝气蓬勃,象他这样的文瘦的只有两三个,其它看起来应该和贺瑞博一样,全是体育特招的。
再看看女生那边喧喧攘攘,景文忽然明白了。
桃园高中之所以要特招体育好的男学生,估计是因为参加市运动会的时候,男子项目拿不出手的关系吧?
BBS上好象看到过,有一年市高中田径赛,本来那年男生就少,加上还有些意外情况,有一个年级组竟然连4X100米接力都没凑够人,只好弃权。
再说体育特招的这些男生以后还可以再被大学的对口专业录取或是再特招,也不会拉低学校的升学率,影响金字招牌。
这学校的负责人还真精明呢。
毒辣的太阳当头晒着,景文一边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一边咬牙忍着。
从早上集合完毕就开始站军姿,景文从来没有站过那么久,前面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一行行的绿色交汇在一起,他看到那绿色流动起来了,化成了一片。
缓缓软倒在地上,景文晕了过去。
半个月军训,景文在病床上躺了十天。第一次中暑加低烧之后,挂了点滴休息过,第二次跟第一次只隔了一天,而且是高烧,只好送回学校,然后学校又通知了他家里来接。
等到景文病好回来,军训已经结束了。
分配宿舍,报到,领书领校服生活用具领课表……一堆的事情忙的人头晕脑涨,天气非旦没有因为进了九月而显得凉爽,反而比八月里面还显得燥热,似乎从人全身的每个毛孔里都向外冒火。贺瑞博抱着他自己的一堆东西,又抱着景文的一堆,进了宿舍放下之后,再乐呵呵的跑去领席子被褥,那副仿佛猪悟能吃了人参果似的幸福表情,都让人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比别人少长了一条管冷热的神经──这么反常的热天,有什么可乐的呢。
宿舍是四个人一间,床靠着屋子的东墙,西边是四个相连的写字桌,桌上还有两层小书架,一个小台灯,门边是置物柜,一个阳台,洗手间的门冲着阳台,里面有抽水马桶和简单的淋浴头。
贺瑞博的T恤上已经结了一层白渗渗的盐花,景文接过来他抱的席子,看他简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心里很过意不去:“床我来铺,你先去冲个凉吧。”
他打开扎好的席子,里面还有两顶蚊帐,听到贺瑞博问他:“你不热吗?”
他顺口说:“我刚才冲过了。”
景文说刚冲过刚冲过刚冲过刚冲过刚冲过刚冲过刚冲过过过过过过──
景文没穿衣服刚才在里面冲凉过过过过过过─────────
景文他皮肤那么白那么嫩腰细腿长……啊啊啊啊啊……
没抬头的景文可没有看到贺瑞博听到这话之后的反应,可是刚抱着大包小包进门的另一个男生看见了,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东西全掉地下。
那,那什么表情啊?怎么这么……这么让人发寒。
贺瑞博终于抛开满脑子胡思乱想,抄起脸盆儿毛巾就拐进了洗手间,景文把席子拆开抖一抖,拧了抹布擦一遍。他和贺瑞博是先进屋来的,理所当然是……占了下铺。中国的古话说的好啊,后来居上后来居上,后来的当然就只能居上铺了。
那个男生费劲儿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上铺的床板上,转过身来向景文伸出手:“你好,我叫赵晖。”
景文连忙放下抹布,搓搓手说:“张景文。”
那个男生看看他的东西:“哟,领过了,在哪里领的?”
“在学生处生活办公室,嗯,就是前面那栋三层的楼一楼。”
“行,我也领去,回见。”
景文笑笑,那个男生的个头儿也够高的,景文初三毕业时体检有一米七五,这个男生几乎要比他高出一个头,皮肤晒的黑黑的,一笑显得牙特别白。
男生人少,住的楼是一栋刚翻新过的宿舍楼,宿舍倒是不小,一共有六层,每层都有三十来个房间,可是这些男生四人一间,连一楼也没住满,别的学校资源紧张,空间分配上常是僧多粥少。到了桃园高中倒了过来,成了粥多僧少,资源十分富余。景文把席子铺上,开始挂蚊帐。贺瑞博和他刚才还说起这事儿,贺瑞博可不感慨,嘴一撇:“别的学校在市区,那地价当然是贵。这穷乡僻壤的,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这一个优点了。再说,住的差了,能对得起我们交的那么高的住宿费吗?”
也是,这里的住宿费可一点也不便宜。
贺瑞博光着膀子,套着条大裤衩从洗手间出来,头发还在湿淋淋的往下滴水。
景文正在系蚊帐上头的系绳儿,头也没回的说:“哎,说是明天就开课了,我还不知道教室在哪儿呢。回来我挂好这个,咱们去找教室吧。”
贺瑞博眼睛直勾勾盯着景文。因为趴跪着伸长手臂系蚊帐,衬衫向上缩,露出细白可爱令人垂涎的一截腰……背也很光滑……
“对了,还得买饭卡。”景文问:“几点了。”
贺瑞博一激灵回过神儿来,看看手表──这破学校居然不许带手机。当然有许多学生是阳奉阴违的,不过贺瑞博的手机昨晚正好没充电,所以也就没有带。景文可是标准的乖乖牌学生,他没带那部小灵通来,他带了一个很可爱的黄色蘑菇状闹锺,这会儿还在包里没拿出来呢。
“十一点半了。”
“那回来先去买饭卡吧。”景文说:“我五分锺就好。买完饭卡才能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去参观学校,顺便找教室在哪儿。”
贺瑞博的视线又回到了景文的腰上。
景文的第六感比一般人强太多了,虽然没回头,可是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贺瑞博难道在身后瞪他吗?
系好最后一个绳结,景文翻过身来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
贺瑞博连忙收回那露骨的注视,把钱包掏出来:“走吧?”
景文看了他一眼,说:“好。”
饭卡里先充了二百块钱,他们宿舍离一食堂最近,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就到了。浓绿遮蔽了阳光,走在路上显得很凉爽。
饭堂人不算很多,贺瑞博挤到窗口,要了个二荤二素的套餐,又要了半只酱鸭,半斤烧饼,一个牛肉汤,连汤带饭端着过去,景文已经坐下来了,拿着筷子还没开吃,看到贺瑞博那垒的高高的餐盘,瞠目结舌的说:“你……你一顿吃这么多?”
贺瑞博有些自得:“这些先吃着,不够我还得添。”他看看景文,景文只要了一个青菜粉丝汤,汤上有一点蛋花。米饭……目测只有二两:“你就吃这么少?”
景文抿下嘴:“天热,没大有胃口。”
贺瑞博皱起眉来:“切,我妈养的猫都比你吃的多!人不吃肉怎么行?哪来的力气?”他不由分说,先把酱鸭的腿拧下来,往景文的米饭上面一搁:“把这吃了!”
景文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多腻……”
“胡说,这是山东风味的,才不会腻,又不是那种甜不拉叽的南方菜。”贺瑞博此时绝对有气势,两眼一瞪:“吃!”
景文被他这一声震的有些晕晕乎乎的,拿筷子拨着鸭腿,细细的往下剥肉丝。
“下手抓啊。”贺瑞博看不下去:“吃饭就得痛快,你当你绣花呢?”
景文的脸有些泛红,看了贺瑞博一眼,依旧用筷子慢慢的戳。
贺瑞博实在看不下去,把鸭腿从他的筷尖下解救出来,三下五除二把肉从骨头上撕下,堆在景文的米饭上。
景文怔怔的看他,贺瑞博一瞪眼:“看什么看?我买饭前洗过手的,很干净。你快点吃。”
景文没吭声,挟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低头默默咀嚼。
他要的青菜粉丝汤也被贺瑞博调换成了牛肉汤……
以前可没发现这个人这么霸道。
贺瑞博大大咧咧,他可没注意景文用的那双象牙黄上面包一点银色金属的精致筷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大家不都是用竹子木头不锈钢?
景文自己却注意到了。在家里东西是阿姨收拾的,筷子也就是他在家常用的那双。
景文看看对面吃饭象抢劫的人,决定明天买双竹子的,把这双换掉。
贺瑞博吃完了饭,景文也正好吃完。把自己的餐具洗了,食堂的餐具还回去。景文探头看了一眼贺瑞博的表:“不是说下午两点半开个临时班会吗,还不知道教室在哪儿呢。”
“你那张图呢?”
“可上面没标高一四班的教室在哪儿。”
说起来贺瑞博也觉得幸运,他们分在一个班,而且也分在了一个寝室。
“那去找人打听一下吧。”贺瑞博说:“还有两个锺头呢,不信找不到。”

21
遮天匝地绿荫,寂静空旷的校园,可能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返校,这会儿又是午休的时间,他们走了半天一个人也没遇上,想打听一下教室位置也找不到人。满天满眼的绿色一开始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可是看得久了,却有点压抑。尤其是当你在树下走了很久,却找不到想找的的教室的时候。
贺瑞博抱怨了一句学校太大,又不给个指示图。忽然感慨了一句:“这学校干清洁工的真不容易啊。”
景文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好奇的问:“为什么?”
“你看啊,这么多树,那春天得扫花,夏天得剪枝,秋天冬天这些树拼命落叶子,还不把人累死。”
景文抿嘴一笑,贺瑞博忽然高兴起来:“哎,前面那楼是不是?”
景文看了一眼:“不大象……要是高一的年级楼,是不是该挂条迎新条幅之类的?”
“看看去吧,可能遇到人,能打听一下。”
快要走到楼下的时候,忽然从前面转过一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浆的笔挺,极是干净的一张脸,皮肤白皙,一身书卷气,年纪却显得很暧昧,看上去有二十来岁的清新,三十来岁的含蓄,四十来岁的沈稳。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先看看贺瑞博,又看看景文:“你们是新生?”
景文愣了一下,贺瑞博反问:“你是谁?”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被层层绿荫遮住的楼房,低声说:“新生的教室在榆园那边,你们走错方向了。”
“榆园?”
“这座旧楼马上要改扩建,已经不做教学使用了,你们也以后也不要接近,很容易出意外。”
“意外?”
“什么意外?”两个人同时问。
那人扶了一下眼镜:“楼太旧了,护栏曾经断过,楼梯也修过好多次。”
“啊,这样。”景文拉了一下还想再继续问问题的贺瑞博:“谢谢你,我们这就走。”
两个人缓缓走开,贺瑞博问:“你干嘛拉我?”
景文看他一眼:“我要不拉你,你打算再问什么?”
“是不是有人受伤啊,还有……”
“还是不要问吧。”
贺瑞博奇怪的看看他:“为什么?”
“应该是没有什么伤亡。”景文回头看看,现在只能看到那房顶的尖角了。真是一座很旧的楼,从外表也能看出来,墙的外体显然早已经被修过数次,现在看却还是已经粉蚀剥落。
刚才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背着光所以看不清,原来这座楼已经这么旧了。
“这里什么气息也没没有。”景文说:“如果有人伤亡过,气息会有不同。”
贺瑞博兴致上来了追问:“原来你不光是有双与众不同的眼啊,还有个与众不同的鼻子。”
景文低下头,嘴角动了一下算是微笑。
虽然贺瑞博是和他开玩笑,但是……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古怪。
榆园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记,只是那里长着许多榆树,这又是一种爱落叶子的树,行道上和路两旁的草坪上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绿色榆叶。卵形的叶片显得格外娇嫩而整齐。两座教学楼都是五层高,一座为馨榆,一座名为悦榆。这名字显然不是现在取的,写着楼名的匾都已经非常陈旧,但是比他们刚才看到的那座楼却又好多了。
他们在二楼的楼东首找到教室,贺瑞博占了个靠后的座位,景文很自然的就选择了他旁边的桌子,拿出纸巾来擦拭座位。贺瑞博夹手把纸巾拿过去,用力的帮他擦桌子抹板凳,挺柔韧的面巾纸都被他使力过大给擦破了。
“不用,我自己擦。”
“哎,我身体比你好嘛!”
景文笑笑。
贺瑞博真的与其它人完全不同,他完全不怕他。他知道他的异样,却只把这当成一样再普通不过的天赋,景文从来没有和同龄的人这样接近过,贺瑞博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新鲜而感动。
当然景文是不知道贺瑞博心里面装着什么念头的。要是知道,恐怕不必贺瑞博怕他,他或许会倒过来对贺瑞博退避三舍也说不定。
班里陆陆续续的来了人,大多数是女生。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五颜六色。贺瑞博左顾右盼,景文问他:“你找人?”
“我听说于雪也考了这所学校……”
“是吗?”景文也有些意外:“可是不一定在一个班啊。”
贺瑞博扁扁嘴:“我也知道,不过总有种感觉,我们和她好象还是满有缘的,说不定就再聚到一起了也说不定。”
于雪……景文的印象已经很淡漠了,依稀只记得那个女生有双很亮的眼睛。补习班的电梯事件后,虽然报纸上只说是电梯故障导致学生被困,有一名男生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且曾经跌倒受伤,所以一直躺在医院中,至今尚未苏醒。然后报导的末尾是呼呈考生不要一味沈溺于书海题海,要多多注意劳逸结合之类。
没有人说什么灵异鬼怪。
或许有人相信,但是报纸是不会登的。
连当年**都会遭禁,那么这件事情,当然只是一件电梯事故。
“下午会发书了吧?”贺瑞博问。
“嗯。”景文目光转向窗外。
榆叶的颜色相对于其它的树叶来说是一种脆嫩的绿色,新叶有一点娇黄色。风吹过来,树叶在窗外沙沙的响着,摆布着,给人一种置身于绿色的大海上的感觉。自己仿佛是坐在一只小小的孤舟里,无凭无依,飘飘荡荡。
“哎,张景文!贺瑞博!”一个清脆的女声喊:“哎哎!”
景文回过头来,一个女生站在教室门口正朝他俩笑,景文愣了一下,贺瑞博已经笑着招呼:“于雪,你来啦。”
“嗯,你们……早来了?”于雪走到他们桌子跟前来。景文问:“你是哪个班?”
于雪笑容灿烂:“咱们要做同班同学了。来来来,重新认识一下,你们好,以后高中三年,还请多多关照。”
贺瑞博豪气的一挥手:“那是当然。”
于雪又转向景文,小声说:“呃,景文,你不觉得我讨厌吧?”
景文愕然:“怎么会。”
于雪嘻嘻笑:“那就好──以后要麻烦你们的事情还多着呢。”

22
学生们已经来的差不多,这个班里……景文每看到一个学生走进来,就觉得BBS上历年的贴子概括的十分精准,毫不夸张。
除了他们两个,只有一个男生走进这间教室,而座位基本上已经快要坐满了。后面坐了两排,前面坐了三排,空着中间的座位不受大家表睐,只有几个女生坐在中间。
坐后面的无非是想要个性点自由点,坐前面的当然是想学习更有效率些。而中间的位置又不靠前又不靠后,选择的人少。
贺瑞博和于雪开始交换意见,贺瑞博生动的,有色有香有味儿的描述着中午他们吃的什么,得出结论是,学校虽然很荒凉,但是食堂还是紧跟食代潮流的,有个小吃窗口还挂着牌子卖新奥尔良烤翅和劲脆软骨。味道和原版的象不像是一回事,但是这个新潮的劲头儿就值得鼓励。于雪很感兴趣,约着晚上就去尝尝那快餐做的地道不地道。
景文看着窗外的绿色树海。在这个位置上,窗子外头一天一地看出去都是绿色,未免有些单调。
而且这里的树真的一只蝉也没有,安静的有些不真实。
景文忽然模模糊糊的想起什么,但是那想法消逝的太快,印象又太淡薄,他又想了一想没有头绪,就放弃了。
“哎,对了,我听一个朋友说……这学校校规可严了。”于雪说。
贺瑞博讪笑:“那还用听说,我上午领过学生手册了,八十多页,里面的规定真是巨细无余,讲的那叫一个繁琐复杂啊。前面两页是品德要求,后面全是条规,还注明的很详细,触犯哪条扣操行几分,扣满二十分,就要留级的。扣满三十五分,就要开除学藉了。”
于雪伸伸舌头:“乖乖,厉害的。”
贺瑞博伸个懒腰:“哎,我倒记得一条,说的实在是太……太好笑了。好象是倒数第几页,规定说不许爬树,违反者一次就扣操行五分啊,乖乖,也就是说,爬四回树,你这一年就白上啦,学的再好都得留级。”
“真的假的啊。”于雪扁扁嘴:“太夸张了吧。不过学校都这样啦,我们以前学校也是的,因为离学校不远有个湖,以前有学生晚上偷偷去游泳溺水的,学校负了很大责任,所以后来校规上统统注明学生不许去湖里游泳。不过我们学校和这里不一样,那不兴扣分,兴扣钱,逮着一次就二百呢。夏天的时候我们学校男生中午晚上都好偷溜出去,那一阵子教导处光数钱都数得嘴歪。”
两个人还要再说,教室门一开,有人走了进来,直接站在讲台上,把手里的簿本放下,抬起头,环视了教室一周。
景文愣了一下,这个人就是刚才在那栋旧楼前遇到的那个人。他站在讲台上显得更高,人……有点瘦。
“各位同学,欢迎来到桃园高中。我是你们的语文任课教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庄!,庄是村庄的庄,!是草字头加印刷的印。今后三年,希望我们大家共同学习,共同努力,交出一份圆满的答卷……”
话没有什么新意,但是这个人的嗓音很好听,有些微冷的清脆,仿佛那种单薄的木叶风铃在风中摇晃的声音。
景文记得自己曾经有那么一串……
风铃?
景文有些疑惑,他什么时候玩过风铃呢?爷爷是没有给他买过的,父母也没有……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有那么一点模糊的记忆,自己是玩过的,但是……
自己又记的很清楚,在自己十来年的人生里,并没有拥有过一串风铃。
“……好,下面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请答到,并把现在住的宿舍门牌号报一下……赵晖。”
“到。我住男生宿舍一楼109。”
“刘丽婕。”
“到。静怡楼三楼331。”
男生就三个,其余全是女生,景文从小到大的环境也没有这么奇怪过。是这学校阴盛阳衰吗?还是传统的问题?男生每年都是寥寥无几,人常说万绿丛中一点红,在这里倒好,整倒了过来,红花大片,绿叶稀稀。
“张景文。”
“……到。”景文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男生宿舍一楼114。”
他按习惯,1读成yao的音,114听起来实在有些奇怪,前排的几个女生低声笑起来,似乎觉得这个房号实在是奇怪。
接着点到贺瑞博,他大声答到,然后中气十足的指着景文说:“我和他住一个屋!”
屋里一静,那些本来在窃笑的女生们都停了下来,然后齐刷刷的回过头来看。
贺瑞博的声音是大了些,那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吧。
于雪扫视过那些女生,眼神仿佛很复杂,又好象很激动似的──就象久旱逢甘霖,他乡遇知音那股子神气。
好奇怪啊。
一个班39个人,很快就把名字都点完了。庄!对着名册又看看底下的学生们:“我们班级应该是42人,现在有三人未到。大家有互相认识的吗?如果有联系方式,可以通知他们最迟明天一定要报到,因为明天也正式开课了。”
他语音刚落,教室门!一声被推开,一个大汗淋漓的女生站在门口呼哧呼哧喘气:“不,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迟到了?”
庄!淡淡的说:“不要紧,找个位子坐下吧。”


23
这个高中开始的第一场班会开了很久,主要是在一条条讲学生手册上的规定。零零碎碎,从上课迟到缺勤顶撞师长一直讲到不许将杂物丢入宿舍下水道,其中当然也讲到了贺瑞博说的那一条,不许爬树。
但是相比起来,连斗殴也才扣八分,爬树居然能扣五分。
怪不得这学校的树长的这么好,原来保护政策这么厉害。
想一想,爬一次树被逮到,都赶得上你打了一次群架的恶劣影响了,那谁还去爬树?又不是进化不完全见树就想爬的猴子。
还讲到了男生的发型和女生的化妆问题,长发不许留,妆不能化,浓妆淡妆都不行,首饰绝对不能戴,什么项链戒指耳钉耳坠的一律摘掉。还有,在校要穿校服,奇装异服当然不许,除了校服之外的其它服装一律不准穿。每个人要记住自己的学号,拿好学生卡。规律作息……
校规真的很长很长,贺瑞博刚才说几十页纸一点都没有夸张。一直讲到五点半锺,庄颖看了一下表,把学生手册合了起来:“没有讲到的部分,自己回宿舍后要仔细看一遍,从明天起,假如谁违反校规,那么我也没有办法,风纪老师的过失单下过来,我也只能你的操行分。希望大家都能努力学习,顺顺当当升上二年级。好了,最后要强调一点的是,学校有几幢危楼,今年可能要整修和拆除一起进行,大家不要靠近那些楼,楼前面应该有标志提醒大家,以免发生意外。好,现在散会,明天早上七点锺上早自习。”
最后庄颖轻松的一笑,雪白的牙齿一闪,一个很成熟的人竟然露出些许稚气:“好了,食堂开始营业,我们这就下课,不会耽误大家去抢食。”
底下大家轻声笑,一个女声忽然举手问:“庄老师你住哪里?我们要想找你问问题该找?”
庄颖顿了一下说:“我住在怡平楼,内线电话是8065,大家宿舍内的电话可以直接拨到我这里来──不过请不要半夜三点锺的时候拨。”
女生们又是一阵笑,然后才散会。
庄颖先走了出去,他的背影看起来更瘦。走廊很长,但是景文依旧能从许多人里看到他。
贺瑞博拍了他一下:“嘿,想什么呢,你不饿?”
景文摇摇头:“我不怎么饿……”
于雪的脑袋钻进两人之间:“喂,你们俩挡在这儿干嘛?不饿啊?吃饭去吃饭去,贺大个儿你请客!”
贺瑞博豪爽的一抬手:“没问题!你敞开了吃,我请客。”
于雪拉着景文向前走:“好了好了,要想事儿等吃饱了才有劲儿想。先吃饭再说。”
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了,他们说了很多话,主要是于雪和贺瑞博在说,景文安静的听着。刚才于雪看到有窗口卖牛排,不由分说就要了三客。牛排油太大,火候也老了,肉韧的象块抹布,景文只吃了两口,于雪大惊小对,说还有一个窗口在卖寿司,景文摇摇头,这次是真的不想尝试了。
贺瑞博凑近了问他:“你好象有心事啊?”
景文看他一眼:“没什么。”
“是不是天太热了?”贺瑞博说:“这学校也不算太热。”
“不是,”景文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到了新地方,有些不适应。”
“哎哟,你还怯生。”贺瑞博笑起来:“你什么也不用怕,有我在。”
景文笑了笑,这笑容里也有很多不确定的意味。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象……应该做某件重要的事,可是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又好象……有谁把他脑袋里的东西全清洗了一遍,只留下了无力的感觉不停的荡漾。
“可能是今天收拾扫除报到累着了。”于雪端着一盒寿司走过来,往自己嘴里先塞了一个:“早点儿回去,洗洗睡吧。明天还有早自习呢。”
贺瑞博也没有心思再吃饭,又扒了两口,把饭盒什么的往于雪跟前一推:“麻烦你善后啊,我先带他回去。”
于雪先是愣了一下,嘴里念叨着:“带他回去……”一抬起头来两个人已经走远了,她对面前一堆的盘子饭盒叫出声来:“啊!太狡猾了!居然让我刷这么多!”
他们回去的时候穿过林荫道,路灯的光被层层树叶挡住,显得晦暗不明,照亮的范围也变的很窄。风吹的树叶哗啦哗啦响,暑气渐渐散去。
“不那么热了,你觉得好点儿吗?”
景文有些出神的往着林木深处去看,那里一团黝黑,幽暗中只能听到草叶树叶簌簌的响,似乎有人在那黑暗里行动。
贺瑞博不动声色的拉住他的手:“走吧。这里没有什么。”
景文点点头:“的确没有什么……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更觉得奇怪。
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地方,在这里景文什么也没有看到过。虽然有些似有若无的,仿佛很压抑的感觉。
但是他的确什么也没看到。
就算是一些新的建筑物里也难免不干净,这里已经有这么多年月,却一点点什么也没有过吗?
两旁树木的树枝和茂密的叶子在头顶结合在了一起,仿佛一个黑暗的穹顶,向上看的时候只是一片昏暗,看不到星月也看不到夜空。
这个偏僻的学校,仿佛与世隔绝一样,没有喧嚣,没有忙碌……
这里象另一个世界,不同于景文和贺瑞博以前所历过的任何地方。
这里是一个宁静的,让人空虚不安的世界。  

24
前面就是宿舍楼,明亮的灯光从几扇窗子里透出来,然而宿舍的大多数房间还都是漆黑一团。
二三年级的男生现在返校的很少,大概是这学校的校规实在严格,许多人会拖到明天早上才返校,哪怕是假期的最后一晚上也不要在学校里过。
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是太缺乏生气。
宿舍里那一张床还是空着的,景文把箱子里的东西整理出来放进柜子。他带了许多的书,薄的厚的,满满的装了两三个纸箱,他的柜子里衣服只有薄薄的一迭,其余的空间全被书籍占满了。
贺瑞博替他把厚厚的书本码齐,景文始终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贺瑞博体贴的说:“你先洗洗睡吧。”
景文点点头,几乎是梦游一样进了卫生间,险些把管装的洁面乳当成牙膏挤在牙刷上面,洗完脸之后又没有擦干就走了出来。
或许是忙碌的一天消耗了他太多体力。
看着几乎是倒在床上就睡着的景文,贺瑞博觉得很想笑。还有……
有种柔软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但是第一次也是发生在和景文见面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被球砸伤的人,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在耀眼的阳光底下,皮肤仿佛水晶一样的雪白剔透,显得格外脆弱。血滴在男孩子穿的雪白的衬衣的领子上,那一瞬间的怵目惊心,他心重重抬起,然后又慢慢的沈下。
沈到了一个异常柔软的地方。
一个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地方。
贺瑞博拿了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替景文擦掉脸上未干的水珠。然后替他把薄被搭在身上。
虽然别人怎么看他也是粗枝大叶的那一个。但是,在许多方面景文竟然显得比他还漫不经心。
真不知道他过份纤细的神经是不是在遇上那种事情的时候才会被调动起来,平时就全部休息。
如果可以,真希望可以把他这种奇怪的天赋给抹消掉,转移走,哪怕转移到自己身上也没关系。
只要能让他真正开怀的笑出来……
景文不快乐,贺瑞博可以看出来,他似乎不象一个同龄的人,他虽然常常对着他的时候浅浅微笑,可是那些笑意都太浅太单薄,到达不了他的心底。
贺瑞博觉得他们两个人的相遇真是奇妙又奇异。
景文对什么事都很不经心,但是他的直觉又是那样的准,还有一双神秘的眼睛,风声,人们的叹息声,树叶子沙沙响的声音,都会让他露出忧郁的表情。
而贺瑞博对那些事情迟钝的不得了,事实上他对其他一切都没有感觉。
他只对景文一个人的情绪波动有反应。
很有意思啊。
贺瑞博倒回自己的床上。
他和景文的床是相连的,景文头靠着北,贺瑞博靠着床的南边,两个人的头离的很近很近,近的似乎可以贴在一起。
贺瑞博幸福的闭上了眼,他和景文,今后三年都会这么度过。
想起来他就很想嘿嘿的笑,活象一条刚刚窜进了贮鱼仓库的贼猫。
景文陷入了一团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他努力的想张开嘴,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手动不了,脚也动不了,身体像是被绳子紧紧的捆着,没办法呼吸……
很可怕的空洞感,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世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没有别人……没有人会来救他,他也无法离开这里……
耳朵里似乎能听到一些声音,景文认真的倾听着。
细微的声响太渺小了,而且是时隐时现的。
好象……是他熟悉的声响。
但是,却想不起来是什么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了,与刚才不同,现在他听到的是风声。
越来越大的风声,就象……他在下坠,不停的下坠,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一种失重的感觉。
景文在一种不自然的情形下醒了过来。
这种体验以前也有过,许多人都曾经在熟睡中梦到自己向下坠落,然后手脚抽搐,身体在瞬间轻微痉挛,随即会从梦中惊醒。
景文一头一身都是汗。眼前看到的不是家中熟悉的天花板,而……一块低而压抑的床板。让人觉得……呼吸不畅,也觉得很不安,似乎那块床板会随时塌下来,将他埋没……
景文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这是宿舍,不是家里。
虽然那是个没有温暖的家,除了阿姨也没人关心他吃饱没有穿暖没有,但那毕竟还是他熟悉的地方。
或许就是因为睡在下铺,而上铺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才做了刚才那样的梦吧?
那么压抑,像是要窒息。
景文坐了起来,屋里还没有水,他们今天都没有去打开水,天太热也没有谁想喝热水,桌上还有半瓶矿泉水。他没有穿鞋,就这么光着脚走了两步去拿了水,又坐回床上。他的动作很轻,但是贺瑞博还是醒了过来。这个粗线条粗神经的家伙只要一遇到景文的事,马上变得敏感的惊人。
“景……文?”他低声说,也坐了起来:“怎么了?”
“嗯,醒了。”
贺瑞博耙了一下头发让自己更清醒,他尽量压低声音:“换了地方睡不着吧?”
景文顿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又问:“你怎么也醒了?”
贺瑞博说:“不知道,醒了就醒了。”
景文有些不好意思:“我吵着你了?”
“不是。”贺瑞博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月光从窗口照进屋里,树影斑驳着投射在地下,随着风吹轻轻的晃动。
刚才梦里听到应该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吧?
景文摸了一下额头,现在他没有了梦中的感觉。
虽然上铺依然很低……但是他也不觉得太难受。
“水给我喝口。”
景文很自然的又喝了一口,把瓶子递给贺瑞博。
贺瑞博把瓶子里的水喝完,小声说:“睡吧。”

25
早上起来的时候,外面全是大雾。
不知不觉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
今天是周五,上午有课,下午没有,但是中午要检查宿舍卫生,所以中午吃了饭,他们就开始打扫。
贺瑞博非说自己力气大没处使,把扫地拖地重体力活儿都先抢着干了,景文只好拿块抹布擦擦桌子椅子床头什么的。那个男生赵晖手长脚长的身手灵活,吊在外面正擦玻璃。
是的,他们宿舍一直就住了三个人。别的宿舍好象也有没住满的,毕竟是地广人稀的地方。赵晖说起这点来倒是赞不绝口,他说他朋友升上高中也住校了,额定六个人的宿舍挤了又挤居然赛进去十个人,天天晚上热的要死根本睡不着觉。
贺瑞博正用力拖床底,顺口说:“所以说啊,夏天人气旺当然热。我们这么大地方才住三个人,所以我晚上从来没觉得热。要知道在家我可是天天开一夜空调的。”
赵晖停下手来想想:“也是啊,可能是周围空旷风大,学校里的绿化也特别好,我也都觉得挺凉快的。”
他吹着口哨继续擦窗户。景文把床架也擦了一遍,薄被迭好,枕头摆正,帐子挂好,屋里看起来到处都极干净,桌子擦的都发亮了,看起来特别顺眼。
“行了,这周咱们说不定能拿面儿流动小红旗呢。”赵晖跳下来:“快……快两点了,两点检查完,你们回家吗?”
贺瑞博一呶嘴:“那当然,我行李都打好了。”他看看景文:“你呢?”
景文低声说:“我也回。”
赵晖一甩抹布:“行,那我就叫我同学周末来找我玩了啊,晚上可能在这里住,要占你们的铺了。”
贺瑞博一挥手:“随便,别给我踩上脏鞋印子就行。”想了想又说:“你来几个人?”
“两个。”
贺瑞博说:“那景文的床就别给他占了,他爱干净,看你回来给他脏了他又要洗床单。”
赵晖一笑:“行,你放心,我同学也不是拾荒睡地摊儿的,哪有多脏啊。”
门上有人敲两下:“检查卫生!”
赵晖急忙窜到门口,抓起空气清新剂死劲儿的喷了几下,又用手扇了扇,然后才拧开门:“请进请进,欢迎欢迎。”
进来三个高年级学生会的学生,还有学生处一个老师,年纪都不大,平时在学校里还见过面。男生宿舍就这么大,男学生男老师的个数也屈指可数,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叫不出名字来也混的脸熟。
“不错不错。”其中一个吸吸鼻子:“嘿,刚喷的吧?”
赵晖在一边嘿嘿笑。
老师主要站在一边,三个学生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看表情是很满意。
男老师抬起头来:“怎么就三套寝具?那个人呢?”
赵晖愣了一下:“老师,我们屋里就住了三个。”
那个老师皱了一下眉头:“是吗?可是表上是四个人名啊。”
他把手里的表格拿低了些,景文和贺瑞博也伸头过去看。
编号一是张景文,二号是贺瑞博,三号是赵晖。后面还有一个名字:四号 简路明。
“老师,从报到的时候起我们屋就是三个人,从来没来过第四个。”赵晖说:“会不会是住到别的屋去了?”
男老师的眉头都打了结了:“真乱套,竟然不按学校的分配来。我们去别的屋查查,看他到底挪哪儿去了。”
在114宿舍的后面的空格里,老师打了一个四分,几个人就去了下一间。
“啊!真是的!”赵晖一关上门就差点跳起来:“明明我们打扫的这么认真!该得五分儿的!真倒霉,就因为少一个人没来住,就才给我们四分啊?”
“算啦算啦,”贺瑞博拍拍他:“没得两分儿就行,不然还得返一次工。那个红旗又不当吃当穿的,也没奖金拿,算啦。”
赵晖还是气鼓鼓的:“不行,我得找他去!个死孩子不来住还害我们丢分,我看看他到底是哪棵葱!真好大的苗头!”
景文还想劝,赵晖已经推门出去了。
“呵,气性真大。”贺瑞博说:“检查也完了,咱们走吧?”
景文抿抿嘴:“等他来了我们再走吧,我看他没带钥匙出去。”
贺瑞博说:“行。”
过了有十分锺,赵晖又回来了,一脸纳闷:“真是……”
“找着了?”贺瑞博已经麻利的把打好的背包从柜子里拖出来:“住哪屋了?”
赵晖郁闷的说:“哪屋都没有。这个人根本没来上学,谁也不认识。”
贺瑞博哦一声:“怪不得──一楼你都找过了吧?”
“找过了啊。”
“楼上呢?”
“贺大傻,楼上住的是高二高三的。”
“说不定呢。”贺瑞博把自己的包背上,又把景文的包提上:“可能是去年的新生,学生处又抄了一次名字安排床位了。”
赵晖点头:“嗯,有道理……”
“那我们可走了啊,你同学什么时候来?”
“下午来。”
“那你们好好玩儿。”贺瑞博指指自己柜子:“我里面还有两包开心果还有薯片什么的,回来你们吃了吧。”
从宿舍到学校大门口有好长一段路,景文好几次过意不去想把包拿回来自己背,贺瑞博就是不撒手:“行了行了,轻的很,我劲儿大根本不沈。”
景文缩回手来,有些沉默的走在他的身边。
“你直接回家?”
“嗯。”
贺瑞博热情的差点儿贴上来:“景文,去我家吧,认认门儿去,反正天还早呢,你这么早回家干什么去啊?”
“嗯?”景文有些发怔。
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有同学邀自己去家里玩。
“去吧去吧,我妈做菜可好吃了,我姐人也好,不过我爸不在,他外调了,半年才能回来一次。一起去吧啊?我跟我姐提过,她还说想认识你呢。”
“不太好吧……”景文小声说:“太打扰了……”
“不会不会,一点儿不扰。”贺瑞博空着的那只手巴着他的肩膀:“说定啦!”

26
看贺瑞博的相貌就知道他家里人也一定生的好。果然是这样,贺瑞博的妈妈显得很年轻利落,和贺瑞博的姐姐站一起简直就象姐妹俩。他姐姐的个子也高,景文有一七五,她穿着拖鞋也和景文一般高。
“这就是景文吧?”爽朗的美女迎上来:“我是贺瑞敏,这傻冒儿的姐。”
景文有些怯,低声招呼:“贺姐姐。”
“哟哟,真乖巧,看着就让人喜欢。”贺瑞敏说:“唉,打小儿我就想要个乖生生的弟弟,谁知道我妈不会生,给我添了个傻瓜弟弟。”
贺瑞博一边把包丢下一边抗议:“姐,有你这么糟蹋人的嘛?还当着我同学。”
“你难道不傻冒儿?”贺瑞敏很亲热的说:“来来进屋坐,我跟你说,这小子小时候干的傻事儿可多了,拿竿子捅水里的月亮,空口咬核桃崩掉过乳牙……多了去了。”
贺瑞博一张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又发不出来。
“妈呢?”
“特地请了假,给你买菜去了。”贺瑞敏在他头上戳一下:“我第一次住校回家的时候,可没这待遇。”
贺瑞博得意起来:“那是!咱可是宝贴心儿子,不是赔钱货比得上的!”
贺瑞敏抬起脚来照着他小腿胫骨就是一下子,贺瑞博脸色马上就变了,呲牙咧嘴的叫唤。
“景文,喝饮料吧?可乐,果汁,还有奶茶。喝那个?”
景文说:“嗯,奶茶吧。”
他没推辞说不喝,贺瑞博和贺瑞敏都高兴的很。
怯生归怯生,但是贺瑞博高兴着景文没跟他假客气,完全是当自己人一样。
自己人……自己人……
脸上的傻笑更深了,引得贺瑞敏不停的拿白眼丢他。
他们进屋没一会儿,贺瑞博的妈妈也回来了。烫着一头波浪卷,眉修的精致,妆容整齐,就是和手里大包小包的菜不大衬。
“回来啦?”她把东西放下,景文站了起来,脆生生的喊:“阿姨好。”
“哟,同学来啦,快坐。”她妈妈笑的很爽快:“早知道你来我再多买几个菜。来,跟阿姨说想吃什么?”
景文微笑着,有些腼腆的说:“家常菜我都爱吃。”
贺妈妈笑得一脸灿烂:“这孩子真会说话,比我家笨蛋儿子可强多了。你们等着我,去把肉和鱼先处理了去,随便玩儿,晚上在家里吃饭吧。”
景文迟疑了一下,说:“好。”
贺瑞博在一边又郁闷上了:“妈,我又怎么笨了?”
“你带朋友回来倒是先说一声啊,弄得我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贺妈妈摸摸头发:“该去做个头……”
贺瑞博受不了的翻白眼:“妈──”
“好啦,我又不聋,你这么大声干什么?”转过脸来又换上笑容:“玩的开心点儿,我去下厨,晚上尝尝阿姨的手艺怎么样。”
这会儿贺瑞博很无奈,一个老妈,一个老姐,打小把他奴役到大,根本把他当成个玩具皮球一样想捏就捏,想拍就拍。
“来来,我们进房间,我教你玩游戏。”
贺瑞敏坐在沙发上瞅着他们进屋,贺瑞博要关门的时候,她突然冒出一句:“哎,可不要教人家玩少儿不宜的游戏啊。”
贺瑞博狠狠剜了她一眼,砰一声甩上了门。
景文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你家人真好。”
“好?”贺瑞博狞笑:“是好啊,好得不得了……”
贺瑞博屋里很简单,床,桌子椅子衣柜,一台计算机,墙上挂着球拍。
“嘿,等我一下。”
贺瑞博大步出去,过了片刻抱了个笔记本计算机回来:“来来,咱们联网,我教你打游戏。”
景文好奇:“哪来的?”
“我姐的。”
网线一插,电源一工,屏幕上放射出淡淡的蓝光,让人觉得……很温和很欣慰。
景文摸着鼠标,偷偷的从眼角看贺瑞博。
“星际会不会?网游玩不玩?对了,我教你打CS吧,我姐机上应该也有装,她最喜欢拿小匕首给人放血……”
“笨蛋景文!跳啊,跳起来。”
“哎,不能站在那里啊,一下子就被瞄到。”
“哎哟,你不能直接从房顶跳下来的,没让人瞄了居然摔死了……”
小小的房间里,景文对着计算机屏幕,开心的笑了。
“小波,你电话!”
小波?
面对景文有些疑惑的目光,贺瑞博狠狠的脸红了一把:“那个,小名,小名……”
景文抿嘴一笑,目光又转回屏幕上去。
过了有五分锺贺瑞博进来,脸上的表情不象刚才出去时那么轻松快活。景文问:
“谁的电话?”
贺瑞博坐下来才说:“于雪打的。”
景文回过头来:“有事吗?”
“嗯,”贺瑞博看看他,停了一下才说:“于雪想约我们一起去看看史佳。”
史佳……
景文刚才因为成功射中一个匪徒而带来的淡淡喜悦,被这个消息压了下去。
“你怎么说?”
景文的手无意识的晃着鼠标:“是……应该去看看。你答应了吗?她约了什么时候?”
“四点半。”
景文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锺,四点。
“哪个医院?”
“市六院。”
景文把鼠标放下。
“一起去吧。”

27
景文捧着一束花,丁香,还有玉簪,花店老板给配了很多满天星,离的老远于雪就闻到了花香。
她招招手,贺瑞博和景文看到站在医院门口的她。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医院的?”
于雪说:“我小学同学和他是同学,也认识,来看望过。”
“一直都……没有醒吗?”景文问。
“没有。”于雪有些感慨:“医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一切器官都运转正常,但他就是醒不了。”
停了一下又说:“好象聊斋里说的离魂。”
“嗯?”贺瑞博没看过她说的。
于雪解释:“就是这个人的魂跑了,光剩个会喘气的壳子在这里。”
这个比方虽然荒诞,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于雪提着一个果篮,景文把花交给她,把果篮拿过来,结果又被贺瑞博接过去。这下空手的人成了他。
于雪数着病房号,敲开401的门。
病房里有两张病床,一张空置着,史佳躺在靠窗户的一张上面。他就象于雪说的那样,只是比在补习班的时候瘦了很多。他呼吸平稳,面容安详,仿佛真的是睡着了。
三个人安静的走进去,把花和水果放在病床前的柜子上。
不知道这里怎么没有人,可能刚好出去了。
于雪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们相信冤魂索命吗?”
景文表情滞了一下,贺瑞博摇头说:“史佳今年和我们一般大,那么多年前的事故和他应该是扯不上关系了。”
“我听朋友说,他父母在和补习班,和那栋大厦打官司,他们坚持说史佳在补习班一惯压力很大,而且那天晚上受了过度惊吓所以才……想要一些经济补偿。”
“有了钱,史佳就能醒过来了吗?”
于雪很现实的说:“没有钱他连这病房也住不了。一天加点滴加营养液床位费还有杂七杂八的开销,差不多要将近一千块钱呢。”
三个人默默的出来,把病房门关上。
“对了,刚才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呢?”
景文脸色苍白,贺瑞博说:“正在我家里,玩游戏呢。”
于雪看看景文又看看他,笑笑说:“那我不耽误你们玩,就这么说吧,星期一学校见。”
景文说:“我们送你吧。”
“行啦不用送。”于雪跑向车站,跳上一辆一路车,从窗户探头出来向他们挥手:“玩的开心点啊!”
景文一路上都显得心事重重,贺瑞博出尽法宝想让他心情好些,景文的笑容还是有些勉强。
他们回到贺瑞博家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开门就看到摆了满满一桌的饭菜,香气腾腾的直钻人鼻孔。贺瑞敏正在分筷子,手里一双筷子狠狠就冲贺瑞博头上来了一下:“臭小子,还知道回来了!跑哪儿去了你们?啊,菜也是我洗的,饭也是我蒸的,你就等着吃现成!”
贺瑞博一边躲一边解释:“那个,我们去医院看望朋友去了,你别再打……哎哟,再打我翻脸了。”
景文微笑着看他们打闹不休,贺妈妈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笑着说:“一见面就打个不停,你们姐弟俩前辈子有怨仇似的,天天打天天打。快点摆桌子吃饭!”她朝景文说:“还以为你们不回来呢,你看外面的天。”
景文转头看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阴了下来,阴云仿佛就在楼群的正上方不停的压迫下来,已经起了风,吹的窗台上花盆里的花簌簌的摆动不停。
“看样是要下大雨了。”贺妈妈把汤放下:“你们俩!别闹了,关窗户,吃饭。”
贺瑞博把花盆抱进屋,要关上窗户的时候,忽然外面几乎已经全黑的天空被一道闪电撕裂,刺眼的闪光耀的屋里一片亮白,贺瑞博顾不上再管花盆,转过身来捂住了景文的耳朵。
雷声轰隆隆的滚过,玻璃都被震的直颤。尽管耳朵被捂住,景文还是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闷雷一直响个不停,电光忽远忽近,贺家三口和景文围着桌子吃饭。
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景文啊,看来这雨恐怕一时不会停。要不你和家里说一声,今晚在这儿住吧。”贺瑞敏给他夹了一块笋:“打个电吧?”
景文垂着头,额前的头发滑下来,挡住灯光:“不用打,我父母都不在家。下这么大的雨阿姨肯定也不在。”他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个很淡的笑:“嗯,晚上我要在这儿打地铺了。”
“什么啊!要打也是大傻冒儿打,哦?”贺瑞敏拍拍贺瑞博:“你当主人的总得做点表示吧,我看你今晚睡沙发好了。”
景文能留下来,本来是贺瑞博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是看到他脸上那个并不开怀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猛的一紧,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那么难受。
景文……他在家里不快乐。如果不是妈妈和姐姐都在身边,贺瑞博真想做些什么,握住他的手,或是抱着他的肩膀,让他觉得温暖一点。
桃园高中。
“赵晖……你们学校可真大啊!”
赵晖一脸自豪:“那是,我们一宿舍才住四个人,可宽敞了。”
三个男生还没吃完饭就下起了大雨,这下是想走也走不了,赵晖找了一副扑克,又从隔壁拉来一个不回家的男生,打了一会儿扑克,海侃了一通,看看表已经要十一点,宿舍又要断电。
“好了,不打了,早点睡,明天咱们去市区玩吧。”赵晖说:“我们学校的计算机房不能上网,旁边也没网吧,实在闷人。”
隔壁的男生走了,三个人洗漱完分别上床。赵晖到底是记得贺瑞博说的话,两个朋友一个睡了赵晖自己的床,一个睡了贺瑞博的床,赵晖自己往上铺爬,去睡那张空床。
床上也有席子,不知道是谁铺的,赵晖没仔细想,从柜子里找了个枕头,倒头就睡。
雨声充斥在所有人的耳中,别的声响都被这哗哗的声音掩盖,什么也听不到。

28
星期六一早雨还没有停,但景文还是中午的时候就回家了,贺瑞博非要送,景文却非不让送,两个人来回拉锯了十分锺,最后贺瑞博服软,不过景文到家立刻得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
小区里有些积水,贺瑞博打着伞,送景文上了出租车,然后约了周曰下午一起返校。
雨一直到天黑才停,景文站在自己的房间里,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几个圈圈,他发现才分开没多久,自己竟然开始想念贺家的欢声笑语。
自己这里……只有永远的寂静和清冷。
小时候在乡下,下雨天爷爷也不让他出门。乡下的泥路被雨一打泥泞的没法走,所以只能在屋里看外面。
雨在他的心中,仿佛一道屏障,把外面的世界与自己隔断,分成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他看了一会儿书,然后阿姨来了,替他做了晚饭,把该洗的衣服和毛巾什么的拿去洗。
很巧,贺家的姐姐贺瑞敏也正在处理她弟弟的脏衣服。
她把衣服抖抖,掏空口袋想塞进洗衣机,一个本子从衣服堆里滑出来。
“嗯?”
她弯腰捡起,喊:“大傻冒儿,过来拿你东西,限五秒,不然我扔洗衣机里了!”
“什么东西?”贺瑞博刚洗好澡,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来:“喊什么喊。”
贺瑞敏把本子递给他:“喏,就这么乱放,我要给你洗了,你就哭吧。”
贺瑞博拿起来看看,是普通的一本笔记本,硬皮缎面儿却早已经过时了。他有些奇怪的说:“这不是我的。”想了想:“可能是景文的,他柜子空不够大,我柜里替他放了几本书。”
他顺手翻开封皮,扉页是一张空白纸页,有些泛黄了。
景文虽然不奢侈讲究,但是这么旧的本子,闻起来都有股潮霉的气味了,他会用吗?
贺瑞博虽然好奇却不肯再翻。也许是景文重要的东西,他把本子拿着,想给景文打电话。
但是拿起手机却想起来,走了一个礼拜,手机没有充电。
算了,反正明天下午就返校了,到时候再给他也不晚。
本子真是很旧了,上面带着旧纸特有的味道,让人觉得有点闷,也有点好奇。
贺瑞博顺手把它又装进了背包里。
天气依旧阴沉沉的没有放晴,贺瑞博和景文约的是三点锺车站见。景文觉得有点早,贺瑞博说着不早不早的,其实他更想约早上八点就见,这样的话,返校的整整一天,又不用上课,可以多和景文说多少话啊。
两个人约在车站见,贺瑞博顺手就把景文的包接过去了。一点不意外,景文的包又很沈,肯定还是装的书。
两个人坐在车上,贺瑞博伸手摸出那笔记本,天气闷热,那硬裱的缎子显得有些湿滑:“这个是你的吧?裹在我的衣服里了。”
景文接过来看了一眼:“不是我的。”
“是吗?”贺瑞博意外,又感到奇怪:“那是哪来的,怎么装进我包里了,真奇怪。”
“这个东西看起来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东西了,在当时肯定很难得。”景文说:“看起保存的还很好,也许是赵晖的东西吧。”
只有三个人的屋里,既然不是他们俩的,那肯定就是赵晖的了。
景文眼底下有淡淡的黑圈,贺瑞博说:“没睡好吗?”
景文点点头,精神是不大够。一到下雨天他的心情出就出奇的不好,夜里惊醒过好几次,只觉得浑身悚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惊醒的。
“那你打会儿盹儿,反正路还长着。”
景文感激的对他笑笑,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睛轻轻阖上,他精神确实不好,车子摇摇晃晃,下午吃饱饭的时光又很催眠,没有一分锺就睡着了。
车子很快开出了市区,平坦的大道两旁楼房渐渐少了,绿树多了起来。车子过一个路口转弯转的猛了一点,景文的身体斜着靠过来,头枕在了贺瑞博的肩膀上。
他的头发很柔软,稍稍有点长,温暖而柔和的拂在贺瑞博颈部和肩膀的皮肤上,贺瑞博深吸一口气,身体却僵着一动也不动。
公路象一条没有尽头的带子一样向后抽开,四周显得很安静,车上没什么人说话,发动机低沈的嗡嗡声,车身低低的震颤声,还有车窗灌进来的风声,贺瑞博觉得从小到大过的曰子里,这一会儿最安静满足,他想他一定会记得很久很久不会忘记。
车站到了,贺瑞博有些舍不得,轻声喊:“景文,学校到了。”
景文有些迷惘的睁开眼坐直腰,像是没有睡足。
很奇怪,在自己家宽敞的卧室里,睡在昂贵的床上,他却一夜都不踏实。这会儿在不停的晃动的公共汽车上,他却睡的那么香那么沈。
“到了?”好象只睡了五分锺,感觉还想再好好的倒下睡一觉。
“到了。”贺瑞博也觉得舍不得,不过车总得下:“到学校你再睡吧。”
长长的一条安静的路,前面也有返校的学生慢慢走。景文抬头看看天色:“今晚可能还下雨。”
“嗯。春夏之交一次,夏秋之交又一次,我们这儿总有两个雨季。雨一下完,天也冷了。”
贺瑞博背着两人的包,其实他自己的包也绝对不轻松。包里装着贺家姐姐给景文带的一本畅销喜剧小说,还有贺家妈妈带的自家的菜,腌好的白菜,豆芽和花生酱,这些东西都不易变质,可以慢慢吃,一个密封的保鲜盒里还有中午刚做好的熏鱼。指名说是给景文吃的。
“唉,看那孩子腼腆的,又那么瘦。爸妈不在身边儿,孩子就是受罪呢。”
天气很沈闷,虽然不热,却还是让人有透不上气来的感觉。路上遇到同班的女生,叽叽喳喳的跟他们说,因为前天夜里雨太大刮倒了几棵树,后面听说有房子被树砸坏了,所以宿舍楼后面拉上了绳不让靠近。
打过招呼就各走各的,贺瑞博远远的听到那些女生放声大笑。
奇怪,房子被砸树倒塌,也是难得的高兴事儿吗?
宿舍门没有关死,贺瑞博把包放下,景文进了屋,一抬眼,就觉得有点奇怪。
那张空着的,他的床铺的上铺,支开了帐子,放着枕头。
反而是赵晖的那张床上空了。
“赵晖?你怎么换床了?”
坐在写字桌前的赵晖并没回头,只说:“那张睡不惯。”
贺瑞博把笔记本掏出来:“在我包里看见的,可能是装衣服的时候裹进去了。是你的吗?”
赵晖抬起头来,一向显得神色飞扬的脸上有些疲倦和沈静的神色,看到笔记本却眼前一亮中,伸手接了过去:“对,我找了很久了……谢谢你。”
贺瑞博松口气:“我还奇怪呢,不知道怎么就装我包里了。”
他张罗着打水,买饭,把熏鱼打开给景文尝,也就顾不上其它事。
景文却坐在床边,望着赵晖的背影直发呆。
有什么他一直在隐隐害怕事情,已经发生了。

29
晚上果然下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干净清洁的寝室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即使关上窗户也阻挡不了,那味道被封在室内,更显得沈郁不化,让人觉得不舒服。
贺瑞博冲好澡出来,景文正坐在桌前看书。用的小台灯是学校提供的,但是贺瑞博来的第二天就给台灯都换了灯泡,不是那样阴冷惨白的节能灯管,而换成了带一点桔黄色的灯泡。暖暖的有些橘色的光映在景文的脸上,显得那样宁静。
“好了?”
“嗯,你洗吧。”
贺瑞博擦着头发,顺口问:“赵晖呢?”
景文顿了一下:“他出去了。”
“这么大雨还去上自习?”贺瑞博咋舌:“没看出来这家伙还这么好学。他是哪个班来着?”
景文有些恍惚。
赵晖很不对劲,可是景文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刚才赵晖也没有吃晚饭,脸色白的没一点儿血色,他出去的时候景文还问了一声:“你去哪里?”
赵晖只说:“有点事。”
“我们去看看。”景文忽然站了起来,打开柜子拿出雨伞,然后换鞋。
贺瑞博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啊?”
“我们去看看赵晖是不是在上自习。”
“为什么?”
景文想起在医院时,史佳那张消瘦的脸庞,紧闭的眼睛……
也许是有从前的因缘,也许有更多自己所不了解的原因。
可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出那样的意外,而自己,明明感觉到了一些事情,却还是无法帮助他们。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再发生。”景文直起身来:“你和我一起去吗?”
贺瑞博把毛巾扔下,一边拿长裤一边说:“好,等我一分锺。”
外面风雨交加,路灯的光芒更加微弱,根本难以照明。还好贺瑞博带着一把手电筒。高一年级的教室都在榆园,学校很大,从宿舍走到榆园白天也要十分锺,这样下着大雨的晚上路看不清,走的又慢了一些,十分锺是走不到地方的。贺瑞博把伞都盖在景文的身上,自己后背和半身都湿透了,可是却一点儿都没觉得凉。
前面隐隐的可以看到教学楼窗户里透出的亮光,因为大雨阻隔视线,那些灯光看起来都显得很黯淡。白天葱葱郁郁的树木在夜间成了形貌奇异的黑色阴影,灯光也无法透过。
“赵晖应该是在七班。”景文抬头看看教学楼,但除了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到别的什么。两个人快走了几步,跑到了走廓下面,贺瑞博收起伞。
“你都湿透了。”景文才发现,贺瑞博一身都在答答的向下低水,头发也湿了大发,有些凌乱的垂在额前。
“没事儿,挺凉快。”贺瑞博甩甩伞上的水:“上去吧。”
可能是因为下雨,本来教室也不多的教学楼里没有几间亮灯的,楼道里的灯也显得晦暗不明,光芒微弱,只刚刚能看清楚楼梯。
四楼,高一七班……高一七……啊,高一七。
贺瑞博停下脚来,景文正在看对面的教室,转过头来。
这间教室门是关着的,里面却亮着灯。
贺瑞博伸手推门。
头顶的照明灯忽然闪了两下,灭了。
两个人站在一团黑暗中,只有眼前门已经敞开的教室里透出光亮来。
景文紧紧抓住了贺瑞博的袖子,很冷……周围变的很冷,那么黑暗,阴冷的窒息的感觉,就像是那天,就象初到学校那天睡在那张床上的感觉。
教室里空荡荡的,日光灯管也只有一盏亮着,灯光也显得昏黄不明。有个人坐在教室的后排上,看身影就是赵晖。
贺瑞博正要往前走,可是袖子却被景文紧紧拉住不放。
在景文的眼中,他看到的并不是贺瑞博看到的景象。
有些恍惚的情景交迭在一起,昏暗的教室,但是窗外却显得有稀薄的阳光,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雨声还在耳边,不,不是白天。
教室里坐着许多人,可是,并不是实际上存在的人,那些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惨白的,发青的面容,一个个坐在座位上,穿着学生的制服和衬衫,盯着一个方向看。
那是黑板的方向。
景文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在叫着,不要转头,不要转头。他们正在看的那样东西,一定并不是黑板。
可是好象身体不由自己控制一样,景文的头,慢慢的转过去。
教室的另一端,应该是钉着黑板的墙上,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漆黑深远,里面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他整个人吸进去一样。
景文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从小起就经常看到阴寒的东西,怕是早就不怕了,就算死状再可怖的鬼魂和他擦肩而过,他也早学会了视而不见,各行其路。
但是这个……
这个东西不一样。
贺瑞博只看到他眼神有些呆,头转过去,又转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景文!”
景文的眼神从涣散到凝聚,起码有好几秒的时间,才慢慢的吐了一口气:“没事。先别进去。”
贺瑞博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说要来的是他,现在说不进去的也是他。不过贺瑞博的反应也很快:“你是说……你看到什么了?”他后一句话压的低低的,显然是想明白了这是件什么事。
“赵晖?”景文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黑暗的楼道里隐隐有回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低头坐着的那个人慢慢回过头来,脸色惨白,声音有些哑:“你们怎么来了?”
贺瑞博也觉得不对劲,赵晖怎么像是生大病似的,脸色这样难看,说话有气无力:“雨太大了,你还是早点回寝室吧,教学楼里也没几个人了。”
“嗯。”那个人慢慢的又转过身去,低下头看着摆在桌上的东西:“我很快就回去……很快……”
景文拉了他一把,贺瑞博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拉着手沿着走廊向回走。贺瑞博开着手电筒,但是这里的黑暗仿佛结成了雾一样,手电筒的光束只能照亮身前一米,再远一些就怎么也看不清了。

30
到楼梯口的时候,手电筒的光在墙上晃过去,四楼的那个4被圆圈括着,白天看起来是红色的油漆,现在却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暗沈颜色,很古旧的感觉。雨一直在下,墙壁有些渗水,看起来更显得陈旧。
“慢点走。”贺瑞博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好象产生了回声,低沈的,来回飘荡的声音。
景文脸色煞白。
他们沿着楼梯向下走,楼梯间的应急楼还在亮,有点绿蒙蒙光,能见度很低。
“赵晖怎么了?”
景文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抖:“先离开这里再说。”
楼梯转角的地方,贺瑞博无间中抬起头来。刚才他们下来的那半截楼梯已经看不到了,被一团黑暗笼罩着,仿佛被……被这黑暗截断,吞噬了一样。
贺瑞博也觉得不太对劲,两个人步子加快向下走。他们刚上来的时候脚步很慢,现在却赶的很快。
雨声隔着墙听起来来有种沈闷的感觉,树叶被雨打的哗啦哗啦乱响。明明走的很快,可是两个人却都觉得好象这条楼梯很长,有些气喘。贺瑞博把伞撑起来,两个人走进大雨里。景文停下脚回头看,整座教学楼都看不到灯亮,似乎全被黑夜和雨幕遮挡,黑压压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到。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的路更长,狂风暴雨让人根本看不清方向,只是凭本能一直向前走,不停的走,身后的风雨声紧紧的追赶,仿佛张开了口的鬼怪,要把他们撕碎吞噬。
宿舍楼门口的灯光遥遥在望,可是却像是永远也接近不了。
景文气喘吁吁,贺瑞博一手扶着他大步向前走,紧跑了几步,终于进了宿舍楼。
雨伞已经破了,两个人身上都是透湿的。景文的手指紧紧抓住贺瑞博的袖子,仿佛这是世上唯一的依靠。
“怎么了?”贺瑞博低声问。
“我们……天亮就走。”景文低声说:“我们离开这儿,天亮就走。”
贺瑞博从来没见过景文这样惊慌,就是上次被困在地底下的时候,景文都一直很镇定。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很危险,这学校太诡异,好多死去的人被困在这里……”景文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眼睛乌黑:“撑过今天晚上,明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走。”
贺瑞博绝对相信景文的直觉,但是他还挂心另外一件事:“那赵晖呢?赵晖他到底怎么了?”
景文顿了一下,低声说:“赵晖……恐怕已经不是赵晖了。”
“我们,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吗?”
景文摇了摇头:“我们做不了什么,这校园里的……”他咬了一下嘴唇,伸手推开宿舍的大门:“我们做不了什么,只能保住自己,早点离开这里。”
周末的男生宿舍里比平时还要冷清,许多屋都是暗着的。一楼长长的走廊只有几扇门透出微弱的灯光。两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的清晰刺耳,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水珠顺着身体向下流淌,脚底下很快就湿了。
景文伸手去衣袋里摸宿舍门的钥匙,贺瑞博忽然拉住了他,指了指前面。
一行湿答答的脚印,从宿舍的大门口一直延伸到他们114房门口,水迹宛然,就像是有人刚刚从外面的雨里走过,然后走进了屋里去一样。脚印的前端朝着门,只有这一行,没有其它的痕迹。
可是……屋里明明不应该有人。
他们回来时赵晖还在那间教室里,而这屋里,又只住了他们三个人。若是谁来敲门,那么离开时的足迹呢?
星期天的晚上,舍监总不会来查房吧?
贺瑞博和景文对望了一眼,或许是雨水的关系,都觉得对方的手又湿又冷又滑。
那团黑暗……像是要把全力的力量和灵魂都吸掉抽净的黑暗……
他在这学校里什么也看不到,就是因为那股力量把所有的他能够看到的东西都吸掉了。
刚才在那教室里出现的幻影……那个不停的张翕收缩的黑洞……
这学校到底是什么地方,景文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学校的阴郁空旷,宿舍的沈闷,赵晖的异常,教学楼的黑暗……
这行不知道代表着什么意义的,湿的脚印。
进,还是不进?
景文难以决断,贺瑞博低声说:“要真是有什么盯上我们了,就算我们不进,也难以逃脱。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在作祟。”
贺瑞博把景文的钥匙接过去,慢慢的插进锁孔。
景文站在他身后苦笑。这个人……如果他看到了刚才在教室前面出现的那巨大的恐怖的黑洞,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已经被盯上,就凭现在的他们,能怎么办?能跑哪儿去?
滂沱大雨,黑夜深沈,连路都看不清,他们跑得了吗?
屋门竟然没有锁,钥匙伸进去没有旋转,门就向里面打开了。
有个人坐在书桌前,头上戴着耳塞,嘴里无声的诵念。
贺瑞博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的把门推开,门板打在墙上又弹回来,声响惊动了那个坐在桌前的人。
那个人回过头来,一脸惊讶:“哎,下着大雨你们还出去啊?”
贺瑞博手指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恐惧。
刚才,刚才他们明明看到赵晖坐在四楼高一七班的教室里,他们走的时候,他明明就坐在那里……
可是,可是这坐在宿舍屋里的,明明也是赵晖!

31
“赵晖……你刚才不也去上自习了吗?”
“我,我没有啊。”赵晖抬起头来,圆珠笔在指端转个圈:“我刚才……”他露出迷惘的眼神:“我刚才……”
景文往前走了一步,赵晖一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水珠从他的头上滴下来,桌面湿了一大片。
“我刚才去哪儿了?”赵晖好象刚发现自己从头湿到脚,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没两样,惊讶的猛然站了起来,板凳被过猛的动作掀倒,他惊讶的看着景文和贺瑞博,脸上全是意外和茫然:“我,我身上怎么都是水?”
贺瑞博走上前来,不动声色遮住景文半边身子:“你刚才从外面回来的吧,我们看到湿脚印了。”
赵晖呆呆的说:“可我真的没出去,我刚才……就是想关窗户,然后……我就回来坐着了。”
景文低声问:“你关窗户的时候是几点?”
“七点……”赵晖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锺。八点十五分。
他站起身去关窗户的时候,明明是刚七点……
这中间的一个锺头零十五分锺,就这么诡异的不见了。而他,一身是水,和刚从外面回来的两个人一样湿透。
他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他……他记得同学来了,大家一起聚餐打牌……之后呢?周六,周日……他是怎么过的?为什么好象一大段记忆被掐掉了,出现了长长的一段空白!
景文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肩膀轻轻打晃,他想上前却被贺瑞博拉住了手臂,赵晖眼睛半睁半闭,整个人瘫到了地上。
贺瑞博紧紧抓着景文的手把他向后推了一步,不让他靠近赵晖,像是生怕出什么变故伤害了他一样。他自己向前走了两步,手慢慢的伸出去,探了一下赵晖的鼻息。
还在呼吸。
景文慢慢的转过头,视线在赵晖的桌上扫了一圈。
笔,本子,书……
本子?
景文往前靠了一点。
赵晖的桌面上那本被水打湿的,摊开的本子只是普通的练习簿。
并不是下午他们交给赵晖的本子。
景文本能的感觉到那本笔记本有古怪,赵晖刚才的异常,一定与那本本子脱不了关系。
但是那本子呢?
诡异的出现现在又不知去向的那本陈旧的笔记本──
贺瑞博看着他在屋里四处搜寻,不解的问:“你在找什么?”
“笔记。”景文回头看他一眼,走过打开赵晖的柜子。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洗发水,香皂……几本书。
“笔记?”
“下午我们交给他的笔记本。那本子一定不是赵晖的。”景文把那几本书抽出来翻了一下,没有。
赵晖难道把他扔在教室了吗?
贺瑞博把湿透的T恤脱下来,随便用毛巾擦了两下,找一件干的衬衫穿上:“我去医务室看看有没有人,赵晖看样是晕过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病症,我们一块儿去吧……”
“不了,我在这里看着他,不会有事儿。”景文说。
景文点点头,贺瑞博站在他面前,认真叮嘱:“你不要乱跑,也不要动他,我很快就回来。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可不要发傻,赶紧喊人。西边几间寝室的人应该已经返校了。要不你去找他们,总之,注意安全!”
景文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你也多小心。”
医务室离宿舍楼倒不远,贺瑞博撑着伞在大雨里向前走。他心中有疑惑,但是他并不害怕。那些或许是超越了常识和自然科学的存在,他不害怕。
他只是不放心景文。
赵晖晕过去了,应该不会伤害到景文的……
走了没多远贺瑞博就开始后悔,他……应该和景文在一起的,两个人不分开就好了,景文这么文弱,即使赵晖现在不省人事……但是,若有什么万一……
医务室就在眼前,贺瑞博深吸口气,上前去敲门。
“你说那个同学晕倒了?”
医务室的值班老师撑了一把伞和他一起出来:“是因为什么?”
贺瑞博顿了一下:“可能是淋雨淋的吧──老师您快点儿。”
“好好……”那个年过关百的老校医走的可没有贺瑞博快,尤其是又下着这么大的雨:“同学你不用担心,那个同学可能是被急雨激到了,一时凉寒……没有什么关系。同学你倒要小心别滑倒……”
头顶忽然喀拉响起闪电的声音,刺眼的白光耀得一团漆黑的林荫路上现出诡异的惨白色。贺瑞博心里打个突。一刹那亮起来的校园显得那么……那么的寒碜,仿佛怪兽一样投下阴影的树木,惨白惨白的电光,那么……
闷雷在头顶乍开,脚下的土地和四周的树木都剧烈的抖动起来,身体一瞬间都麻痹了,脚都无法向前移动。贺瑞博还好,雷声响过之后他只是觉得耳朵里有些嗡嗡的余音,可是老校医却身体一震坐倒在地。
“老师!”贺瑞博又是焦急,又是不安:“你没事吧?还能走吧?”
“能,能……”靠着贺瑞博搀扶,老校医站了起来,两手撑住没多大作用的雨伞:“这么响的雷啊,好象就劈在头顶上了一样。“
那道雷之后贺瑞博更加不安,步子更急,几乎是拖着老校医往宿舍走。
终于进了宿舍楼,贺瑞博来不及收伞,指着走廊:“我们是114室……”
老校医被急雨浇的很狼狈,一边摸手绢想擦眼镜,但是手绢摸出来也是湿的。
贺瑞博急不可待,喊着:“景文,景文。”
他用力推开了114的宿舍门。

32
宿舍里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地上一滩水迹。景文和赵晖却都不见了。贺瑞博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他心里往下一沈,进屋去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也是空的。贺瑞博大声喊:“景文?景文?”他走出门冲到走廊里又喊了几声。空荡荡的走廊里回音嗡嗡响,可是没有人回答,赵晖已经昏倒了,而景文又是绝对不应该出去的!
  老校医拨拨湿淋淋的头发,有些疑惑的问:“怎么?那个昏倒的同学不在吗?”
  贺瑞博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冒上来。这地方怎么诡异。赵晖也还不知善恶,他怎么能让景文和赵晖耽误待在一起?他怎么能放心的一个人去?
  景文他哪儿去了?那个本应该晕倒在地的赵晖又哪儿去了?
  这学校肯定有古怪,连景文那样对异事司空见惯的人都流露出惊慌的神色,难道那个赵晖不是真晕的?又或者,是这学校里潜藏的未知的危险……
  景文!
  景文看贺瑞博拿着湿淋淋的雨伞走了,心里沈闷而不安。他费力的把赵晖搬到自己那张床上,已经湿透的头发滴下水来,落在赵晖的脸上。景文摸了一把脸,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湿衣服。
  他打开柜子取替换衣服,拿了一条裤子,又拉出一件衬衫。可是却有件什么东西裹在衣服里被拉了出来,在空中翻了一下,掉在地上。
  那东西方方正正颇有分量,缎面16开,样式陈旧。是景文他们下午交给赵晖的那本笔记。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样东西不对劲,或许里面有什么怨气诅咒,也或者这东西是个媒介,可以连接那个神秘可怕的黑色空洞。
  那本笔记就这么端正的横在他的身前。景文呼吸急促。这东西太诡异,如果把它再拾起来,不知道会发生 什么事。
  他盯着那个本子不敢乱动,可是却有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笔记本的一端。
  景文僵住了,那只手手背上的皮肤都呈现一种透着青灰的苍白,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正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对景文很僵硬的一笑,赵晖原本熟悉的连变成了这样灰暗的颜色,睁开的两只眼睛里竟然只有眼白,黑眼珠却凭空不见了。
  景文面对这么恐怖的一张脸,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象刚才那么害怕了。赵晖另一只手慢慢伸过来,抓住了景文垂下的手,把那本笔记塞到了景文的手里。
  
  笔记本的缎面有些凉滑,景文握住了那本子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忽然变了。他不是站在安静的宿舍里,不是站在柜子的前面,他面前也没有那个浑身死气的赵晖。
  他正站在一间教室里,身边有许多女生唧唧喳喳的说话。阳光照在身上,周围的一切无比真实。
  他身边坐了一个学生,景文转过头来,清楚的看到那个人面色红润,两眼有神,相貌很英俊,一身阳光气息。
  忽然有个女生在前排喊:“庄颖!简路明!今天你们俩值日,可别再忘了擦黑板!”
  那个人笑着答应,就放下手里的本子往前走,拿起板擦开始擦黑板。
  这是怎么回事?
  是幻觉?
  景文慢慢的伸过手,把刚才那个人放下的本子掀开一页,扉页上写着一个漂亮的,熟悉的名字。
简路明。
那几个字是黑色墨水写的,字体龙飞凤舞的非常有个性。
景文慢慢抬起头,那个叫庄颖的男生已经擦完了黑板,一边拍着手上身上落的白粉末儿一边走回来,笑着把那笔记本合上拿过去:“哎,又发什么呆?要上课了,你等自习的时候再琢磨也来得及。”
上课铃响了起来,景文僵直的坐在座位上不动,学生们纷纷回座。然后进来一个女老师,夹着课本和讲义。课堂上讲的什么,景文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只是在疑惑,现在发生的是那本笔记中记载的事情,又或是那笔记连通了他和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个空间发生的事情。
面前的课本分明是旧版的课本,绝不是现在用的教材。
“哎,认真听啊。”隔壁的叫庄颖的人轻轻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一个字的笔记也没有记。”
景文看他一眼。这个人……认识自己吗?自己又是用什么身份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窗外的树叶被轻风吹的沙沙响。
庄颖。
我叫庄颖,庄是村庄的庄,颖是新颖的颖……
庄颖,不就是他们的班主任,也就是他们的语文任课老师吗?那个在入学第一天,在废楼前遇到的,斯文的消瘦的那个人……
那个庄颖,和眼前这个少年,是一个人吗?
景文有点呆滞的看着那个人的相貌,五官,眼睛,轮廓……不是不相象的,但气质却完全不一样。现在这个庄颖多么生机勃勃,可是他们后来遇到的庄颖……却没有现在这样的了阳光气息了。
“下节是什么课……地理啊。还好还好,能抽空打个盹。
景文有些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剪子?嘿,你发什么呆呢。”
这两个人的关系,这么要好吗?
景文一瞬间想到自己与贺瑞博之间的友情。简路明和庄颖,也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是吗?
这是简路明的记忆吗?
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前的庄颖,又在这诡异的事情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耳边的人声,走来走去的学生,窗外面的明媚阳光,一切都不像是幻觉。
景文忽然想起被困在学习班的地底下,那时候所看到的景象,像是身临其境的看了一场灾难电影……
忽然间外面传来惊呼声,慌乱的奔跑和喊叫声。简路明露出意外和疑惑的表情:“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景文当然没办法回答他。
“看看去。”
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移动,还有人伏在窗口向下看,简路明匆匆拉住一个经过的学生:“喂,那边儿怎么了?”
“栏杆断了!有人摔下楼了!”
简路明愣了一下就快步跟着向前走,景文有些茫然无措的跟在后面。
摔下楼的人已经死了,等景文他们也赶到楼下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学生。远远的还有老师正在向这边跑过来。他们挤不过去,看不到什么,但是景文奇异的闻到一点味道。不是血腥味,不是阴灵的那种特有的凉凉的阴郁的气息。
是树叶的味道。
他抬起头来,看到头顶的树叶,一层层的密密的遮住了日光。
有点晕眩的感觉,景文转头仰望着这幢教学楼。
楼顶的尖角,带着一种陈旧的,让人觉得沈郁的感觉,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下。
这幢楼,景文记得,他是见过的。
在他们入学报到的那天,他和贺瑞博找不到教室,曾经走到这幢楼下。也是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庄颖。
一片树叶从枝头落下,缓缓的飘过景文的眼前。
是槐树的叶子。
他觉得脚下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像是无法挣脱的巨浪形成的旋涡,要把人整个吸进去,吞噬掉……无法呼救,无法逃脱。
景文软软的瘫倒下去,失去了知觉。

(呃,小景当然以为是友情哒,至于大贺怎么想……那可不关小景的事啊。)

33
一片黑暗中,可以听到沙沙,沙沙的声音,忽近忽远的。
景文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湿的贴在身上,又冷,又沈,重的让人觉得像是被一层层的绳索紧紧捆住。
沙沙的声音听的比半昏半醒的时候要清楚多了。是下雨的声音。
下雨。
景文忽然想起来,是的,下雨,一件接一件解释不清的怪事。诡异的赵晖,来历不明的日记本,还有,还有……庄颖。
景文看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他只是可以判断出来,自己应该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轻微的声响也显得有些茫远的回声。这间屋子很大……很空,也很黑。
这是什么地方?
景文抬起手来掐了一下额头,这个动作他很久没做了,通常在头昏,精神不振,又或是看到让他惊悚的事情之后他都会这样做,掐得越重,似乎提神的效果就越好。
他现在应该还是在学校里吧?应该是这样。所有的异事都是在学校里发生的。刚才那段阳光普照的时间是幻觉,而现在,这个阴冷,黑暗,带着一股很重的土腥味和潮霉味的空间应该是真实的。问题就是,这是个什么地方。
景文摸着墙慢慢向前走,然后发现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些桌椅之类的东西,手摸上去,可以感觉上面都有一层灰。
是旧仓库,还是废弃的教室?外面的雨声听起来好象更清楚了。
算上次困在地底的事,这是景文第二次遇到这样没办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那一次还好说,自始至终他们还是在地底,有人作伴,恐惧的感觉不是那么强。但是这一次,却只有他自己。
镇定,一定要镇定。
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活下去,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摸到了门,可是却推不开,景文用力的敲打,高声喊叫,但是他能听到的只有空洞的,自己发出的“!!”的敲击声,还有自己喊声在屋子里的回音。
身上没有力气,温冷的衣服显得特别沉重,体力流失的很快。景文不肯放弃,沿着墙再去寻找。另一扇门也是同样情况,打不开。他还摸到了两扇窗户,是钉死的。
景文有些泄气,体力也不够了,两条腿颤的越来越厉害。
他有些丧气的挨着墙坐下来,手撑在地上。
他靠着墙,这样多少在心理上也有点倚仗,而不是空虚的,一个人在黑暗中无依无助。
然后,他似乎听到别的什么声音。
沙沙的雨声之外,不是自己的呼吸声。
是一种很细微的,在这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却显得十分清晰的声音。
像是……纸页被翻动的,那种轻微的嘶嘶的声音。
景文觉得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这里刚才他已经转过了一圈,应该是没有人的。但是这个声音……
黑暗仿佛有了实质的力量,沈甸甸的压在胸口,喘气也变得费力。景文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越是紧张,那声音就显得越明显越清楚。
冷静,冷静,别自己吓自己。遇到这种事情,许多人往往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之前,自己已经被恐惧杀伤了一大半。
声音很清晰,的确是有人在翻动纸页,还有,写字的沙沙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仍然能听出不同。
听着那声音,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那本诡异的日记本。
一切的事情似乎都从那本日记开始,也都和这本日记有联系。
景文尽量放缓呼吸,闭上眼睛。不乱动,不乱想,就当作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不想自己吓自己,更不想什么还没做就把体力精力都耗尽了。
不管有没有人能找到他,他能不能从这里出去,他都要尽量的让自己理智,冷静,不慌不乱。
只是这样想很简单,想做到却太难。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像是不断的在向他接近着。
景文紧紧闭上了眼。
虽然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闭起眼来躲避伤害,似乎是人的本能。
那声音几乎已经贴到了耳边。
忽然景文听到有人声。
有人在呼喊,夹在雨声里的声音含糊不清,可是景文却听到。
那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景文──景文!”
“景文!你在不在?你能听到吗?”
是……贺瑞博的声音!
屋里的黑暗阴冷压得他出不了声,似乎一张口就会有什么从嘴里灌进来一样。
景文呼吸急促,越是想发出声音,就越觉得嘴巴张不开。
况且景文没法肯定,他是真的听到了贺瑞博的声音,还是又出现了幻听,幻觉。
这黑暗中到底存在着什么。
听着那声音似乎越来越接近,应该是人正在走近,一点一点的。
景文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向人声接近的方向移动。
脚下忽然不知道绊着什么东西,刚才这里他已经走过一次,地下明明没有东西,可是现在却突兀的多出某样物体来,景文没站稳,往一边跌倒,重重的撞在了密闭的门上。
刚才无论如何不能打开的门却一下子被撞开了,景文跌到了地下。手电筒的光圈一下子扫过来,从不知道手电筒有这么强的光亮,眼睛被照的一团晕花,什么也看不到。
“景文!”
扑过来的人带着熟悉的声音和气息,景文紧紧绷着的身体和精神一下子都松驰了下来。
是贺瑞博。
“景文!景文!你没事吧!”
“我没……”
只说出两个字,下面的话都被一个紧紧的拥抱打断。
贺瑞博的手臂把他抱的那么紧,胸口一瞬间被挤迫,涨满的感觉,景文愣在那里,全忘了自己原来是要说什么。
“你有没有受伤?”
另一个声音问。
景文回过神,转头看。
贺瑞博不是一个人找来的,还有一个人站在他身旁。
景文有点恍惚。这人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衫,有点半湿了,头发也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凌乱。
这个人的形象,和他在幻觉中看到的少年的形象,慢慢的贴合在了一起。
庄颖。
曾经带着阳光气息的少年,现在沉默安静的中年人。
他拿着手电筒向门里照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很僵硬。不知道是因为他本来就脸色苍白,还是因为手电筒的光线太惨淡,他的脸庞看起来有些发青。
景文本能的回过头去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趴在门里面的地上。
刚才景文绊到的,应该就是这……
不用看到脸,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他和贺瑞博都认识。
那是赵晖。
还有,一本年代久远的日记本,被手电筒的光亮照着,就静静的躺在地上。

34
黑的底色是白的字。
九月四日,晴,星期二,有些缭乱的字迹,很快浮现又淡去。
十一月七日,小雨,星期三……
一行一行的日期,一共出现了五次,错乱的,交杂的浮现出来。
耳边可以听到细微的声响,沙沙的,细密不断的。
像是翻动纸页的声音,像是写字时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像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像是风吹过树林的,树叶哗哗的响声。
景文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从模糊渐渐清晰。
“景文。”
他慢慢睁开眼。
贺瑞博的面孔映入眼帘,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全身一松,那些纠缠不去的字迹和声音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景文才眯起了眼──天亮了是吗?屋里好亮。
“景文,我们马上就走,我们转学,退学也可以,我们马上就走,你不用害怕……”
景文轻轻的吸了口气:“我没害怕,是你在害怕吧?”
贺瑞博一下子闭了上了嘴,景文忽然有点心慌,不知道自己这个玩笑是不是开的太不时候,而贺瑞博又是那么一个爱面子的人。
“没错。”他反而一口承认了:“我害怕。这地方真他妈邪门儿。你、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找到你的?”
景文心里有点模糊的预感,但是他摇了摇头。
“在我们开学第一天,遇到庄老师的那座楼里。那楼很旧了,楼门入口上也有大锁,你待的那间屋子……上面的锁都已经生锈了,还落了一层的灰,门外面走廊里也是……你是怎么进去的?外面根本没有你和赵晖的脚印……”
景文疲倦的摇了摇头:“赵晖呢?”
“他什么也不记得,但是他很害怕,不肯再呆在这里,庄老师把他送到校医那里去了。”
“他活着?”
“活着。”贺瑞博简单的回答:“就是精神状态不大稳。”
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他转过脸,发现自己还躺在宿舍的床上,窗外面,雨已经停了,阳光照着那些绿叶似乎是一片片精致的绿色宝石。
“我们也走,等外面路一好,我们就走……”
“外面的路怎么了?”
“昨天雨太大,桥断了。”
景文闭下眼,重又睁开:“那……本子呢?”
贺瑞博的脸色有点怪:“那个东西这么古怪,这些事儿都是从那本子开始的……你还要找它干什么?”
“在哪里?”景文有点急切的问。
贺瑞博的表情很难看:“被……庄老师拿去了。”
庄颖?
他拿那本子做什么?
当然,如果刚才他经历的那些场景是真的,那么庄颖和这笔记本的主人
贺瑞博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头托高一些,又在他头下面垫了一个枕头。
“你饿不饿?要不要喝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景文微微摇了摇头。
贺瑞博坐在床边,紧紧抓着他一只手,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别再想这件事了,这和上次那电梯的事还不是一样……你又没有什么能救人的能力,别把自己再陷进危险里去。等路一好,我们就走,就算退学,也不在这儿读书了。”
景文嘴唇动了下,贺瑞博用力耙了几下头发,初见时那种桀骜而烦燥的脾气又回来了。和景文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他都很平静,只要他在身边……可是,现在景文却又被这种事缠住。那本子的事,景文和赵晖莫名失踪又在已经封闭起的废楼里出现的事,哪一件都没有办法用常理去解释。
他不在乎别的。
但是他不能忍受景文置身于危险之中。
门被敲了两下,贺瑞博站起身来,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
门被推开了,于雪提着保温饭盒站在门口,笑眯眯的说:“喂,我来探病啦。”
景文看看贺瑞博。
贺瑞博摸了一下头:“嗯,早上……我给你请的病假……”
于雪把饭盒放在桌上,笑着说:“我让食堂的师傅给熬了鸡汤,感冒喝点这个再好不过了。”她看看贺瑞博,又看看景文:“你们……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景文,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贺瑞博替他回答:“就是淋雨感冒了。你怎么进来的?”
于雪一笑:“我说同学生病了来探病嘛,看门的就让我进来了。不过你们要想进女生宿舍,估计可没这么简单。景文,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啦?下午的课能上吗?要是没精神就好好休息。”
“我没事。”
“唔,那就好。注意吃药,保暖,可别越弄越严重。”于雪把饭盒打开,浓郁诱人的鸡汤香味儿冒出来。她说:“有勺子没有?”
贺瑞博急忙翻出景文的勺子来递给她。
于雪接过去,把饭盒里的汤搅了搅,让沈在底下的鸡肉被翻上来。
“咦?这勺子倒是真精致啊。”
景文勉强一笑,于雪已经把鸡汤端到眼前来了。
贺瑞博还主动的要求喂他,景文摇头说不用。
他又没有真的生病,两手也都好好的,哪里需要人喂。
于雪坐在那里,看看贺瑞博,又看看景文,眼睛骨溜溜的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景文喝了几口汤,忽然想起来:“瑞博,你帮我换的衣服吗?”
贺瑞博低着头,好象在仔细的研究地砖的花纹,嗡声嗡声的答应了一声。
“太麻烦你了。”
一旁于雪的眼睛唰的亮了起来。

35
“那个啊,”于雪清清嗓子:“请半天假没什么,不过要是下午还是不能去上课的话,得从医务室拿个假条才行。景文你觉得……”
贺瑞博一口说:“上什么上,等桥修好我们就走。”
于雪睁大眼:“怎么了?”
看景文的样子,虽然显得挺虚弱,可是又没烧什么的,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回家去休养去吧?难道,难道,感冒是假,其实他们……
于雪忽然间两眼精光闪闪,贺瑞博和她的眼光一对上,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背上有点冒寒气。
那是什么眼神儿啊?
唔,好象……好象动物世界里面拍的,饥饿的狼,突然发现猎物似的,眼睛里那冒的是不是绿光……
“哎呀,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呀?”于雪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一双眼死死盯着景文,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恨不得把他盖在腰间的薄被都盯出个洞来好仔细窥探内里玄机似的。景文忽然有种感觉,好象自己变成了一只青蛙,被蛇盯上的那种……
“这么着吧,大贺你去医务室开个假条,回来我走的时候捎走,下午替你们交上去。不管怎么说,在学校一天总得守校规吧?你说是不是?”
贺瑞博本来不想离开景文半步,架不步于雪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终于还是有点不情愿的站起来:“那我快去快回,你……你自己多当心。”他又看看于雪:“你……你多照看他点儿。”
于雪简直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往头顶冲去!
不就是个小感冒吗?这难舍难分的情分,这依依不舍的眼神,这暧昧难明的气氛,要说没有那啥啥的,谁信啊?
谁信?
反正于雪自己是不会信的。
贺瑞博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于雪立刻张罗:“哎,你是不是出汗了,要不要换换衣服?”
景文说:“不用了。”
“哎呀,别客气嘛,我帮你拿过来。你柜子是哪个?”
景文无奈:“真的不用了。”
于雪再三劝之,景文不从,无奈,又复在床边坐下。
“你是不是昨天淋了雨啊?说实话,昨天那雨是下的挺大的。”
景文含糊的嗯了一声,没说话。
“那个,你们同屋的人呢?”于雪纯属没话找话说──也不能这样讲,打探一下环境也是很有必要的。
景文又含糊的唔一声:“他……在医务室呢。”
于雪意外:“也病了?”
心病……也算吧。
贺瑞博说,离开这里,就好了。
可是,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门被轻轻叩了两声,于雪站起来去开门。
庄颖站在门口,依旧穿着白色的衬衫。于雪楞了一下,庄颖同样愣了一下。
双方都没想到,开门以后看见的人完全出乎意料。
于雪先反应过来:“庄老师。请进。”
庄颖先闻到了屋里浓浓的鸡汤的香味,看看于雪,她说:“我来看看景文,听说他感冒。”
庄颖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
景文掀开薄被,坐起身,可是想下地却床前却没有他的鞋。
庄颖说:“不用起来了,你躺着休息吧──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老师。”
庄颖来,显然不是探什么病──本来也就不是生病。
可是因为于雪在这里,他的话就不方便说了。
景文看看他,又看看于雪。
于雪看看庄颖又看看他,眼睛又闪闪发光。
又来一个啊……斯文儒雅的庄老师,和高大阳光的大贺,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可是,也显得非常适合啊。
这……这是师生?年下?年上?
不,不对……庄老师看起来太斯文了,斯文的都不象个……呃,两个人在一起看起来是挺协调,可是,两个人都不强势,怎么办?
还是景文开口:“于雪,谢谢你的鸡汤。唔,我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不行不行。”于雪一口回绝:“我答应大贺好好儿照看着你的,哪能提前走了?那他回来还不得找我麻烦啊?”
有问题……
于雪又是狐疑又是兴奋。
肯定有问题!要是单纯的老师来探病,那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还要把她支开了说?
绝对绝对的不对头!
年上?年下?
于雪抱定宗旨绝不肯走,景文低头想了想,问庄颖:“庄老师……您认识一个叫简路明的人吗?”
庄颖怔了一下,一惯平静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是惊讶,是疑惑,是惆怅,是……似乎什么都有一些。
“你……也知道他?”
景文没兜圈子:“他现在人在哪里?”
庄颖摇头:“你怎么知道他?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景文说:“我没有见过他。那本子是他的吧?”
庄颖有些出神,慢慢的说:“他……失踪很久了。”
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意外,只是……只是看来这条线索也不是太有用了。
景文看了一下庄颖手里拿的东西:“那本笔记在你那儿?”
庄颖没说话,他手中拿了两册书,中间夹着的,就是那本笔记。


36
简路明。
这个人是谁呢?
景文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这件事,应该是从上周五开始的……我们打扫宿舍,来检查的老师说,我们这间宿舍应该是住四个人,可是我们一直只有三个。他说还有一个人,没露面的,叫简路明。”
庄颖立刻说:“这不可能。”
景文看他一眼:“为什么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庄颖似乎对这个名字反应过激,重复了几次,只是没有说理由。
“庄老师,兴许是同名的。”
庄颖看看他,闭上嘴不出声。
于雪这会儿是没有什么绮色的联想了,但这个人绝对不迟钝。景文苍白,沉默,身上带着压抑和令人觉得……觉得有点莫名的心慌的眼神。
“你们在……说什么?”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景文看着她没说话。
这种沉默,其实已经坐实了于雪的猜测。
“景文,是不是……你……”于雪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她退了一步,坐在了身后的板凳上面。板凳被撞的在地下一滑,发出刺耳的响声。
“于雪,你回去吧。”
脸色已经隐隐发白的于雪看看他,却摇摇头。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的……”
“你是我朋友啊,怎么说叫没有关系?”
景文愣了一下。
朋友……
这个词让人觉得那样温暖真挚。
贺瑞博是一个,于雪也是一个。
好象……身上突然觉得温暖了很多,那种一直以来的,心底里冷森森的感觉……
现在已经很淡很淡,几乎感觉不到了。
“那个,和我说说,虽然说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人多主意多啊。”
庄颖站在那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
“庄老师,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吧?坐下来咱们一块儿商量一下。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们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了啊。”
庄颖显然很意外。
景文有点不自在,低下头。于雪说:“我们毕业之前,也遇到过一次蹊跷的事情呢。”
是啊,就是那一天,景文认识了贺瑞博,也认识了于雪。虽然……
景文忽然抬起头来。
那一天也遇到了没法儿用道理解释清楚的事情。在黑暗里他失去了意识的半个锺头里,似乎是看到了过去了的情景,那地下的商场,失火,混乱,还有……
那个带着他逃跑,给他吃糖的人。
那个人姓什么?
景文有点记不清楚了那时候实在是太忙乱,那个夜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个只说了一次,他应该是记得的,可是突然之间想不起来。
“……就是这样的,我们有个同学,到现在也还没有醒过来。”于雪说。
景文发呆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于雪已经用最概括的语言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景文觉得她有点鲁莽──并不是每个人都象她和贺瑞博一样,觉得自己的这种异能是自然的,正常的,可以理解并接受的。
庄老师他……
景文看看庄颖,庄颖也正好转过头来看他。
那双眼里似乎并没有恐惧,排斥,怀疑或是别的什么让人不舒服的情绪。
好象,只是有点惊讶,还有点……
期待?
期待什么?
景文犹豫了一下,说:“那本笔记……请给我看看。”
于雪的目光也跟着,移到了庄颖的手上。
他的手很瘦,手指很长,有点用力的握着那本缎面的笔记本。
似乎那东西十分重要,并不是一件普通的东西,而是一个一定要保护的想念,一个不能失去的宝物。
景文说:“我心里有点事不大明白,请借我看一看,或许可以弄明白。”
庄颖慢慢把笔记递过来,景文伸手接过。
缎面本来应该是凉的,但是或许被庄颖握的时间久了,摸上去反而是有温度的。
景文翻开封面,果然扉页是上写着名字的。和他看到过的,记得的,一模一样的名字。
这本子最初出现,拿到手翻开的时候,上面却是没有字的。
庄颖有些紧张的看着景文的动作,似乎害怕他会损伤这本笔记本一样。
景文再向里翻。
日期,五月三日,晴……再向后,再向后,他没去看那些日期下面都有什么内容。这本子是简路明的,但是却由庄老师保管,看他的神态,这里面的内容他一定看过,而且,这本子对他的意义,并不止一个故友的信物这么简单。
找到了。
景文停下动作。
眼前这一页的日期是九月四日,晴,星期二。
景文精神一振,仔细看这一天下面的记述。
“今天,四班有个男生摔下楼,死了。
很奇怪,我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可就是觉得不对头。
学校很快把人移走,并且把出事的那一层楼封掉了。
再经过楼下那一块地方的时候,我好象总能听到什么声音,可是再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了。庄颖说我神经过敏,大概是因为心里有点惧意,才会疑心生暗鬼,把什么风吹草动都当成鬼声呖呖。
也许他说的有道理。”
是了,景文见到的,就是这一幕。有个男生摔下楼,死了。
他看到的,正是那一天。
日记不是每天都有,似乎是在有值得写的事情的才写,但是一周平均下来也有三四篇。
十一月七日,小雨,星期三……
景文急切的翻着纸页,刚才在眼前出现过的那几个日期,他记得前三个,后面的印象就不是那么清楚。但是之后的两个日期下面也都有记述。
“体育教室里那些杂物早就应该清理了,但是却一直没有人过问。如果那里不是那么危险的话,如果周萍不是一个人去拿那些垫子,如果……可是一切都没有人预先知道,她还是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记得在开学登记数据的时候,她是全班最小的一个……”
景文抬起头:“庄老师,本子上的内容,你都看过吗?”
庄颖有点僵硬的点点头。
“上面记录的这个学期,是不是有好几起意外发生过?”
“是,有好几次。”
“都出了人命吗?”
庄颖沉默了。
景文和于雪互相看了一眼,景文的表情是沉默,于雪眼里则是疑问。
“不,最后一次,不是死亡事件。”庄颖深吸了口气:“是失踪。是我的朋友,简路明,他失踪了。”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庄颖抬起头来:“我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不见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那天本来是要模拟考试了,可是早上起来就找不到他。他的外套鞋子书包鞋包都还在,只有人不见了。只穿着拖鞋和衬衣他能去哪儿?那是冬天啊!我开始以为他是不是去外面背书,又或者……去做什么别的事情了。可是那天考试他就没来,从那以后……也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没找过吗?”
“学校的结论是,说他因为学习压力大,临近考试尤其紧张,所以……就逃走了。这个结论真是很不负责,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到处都找了,他没有家人,舅舅对他的去留一点也不关心。我一直在想,一直想……他那么开朗的一个人,我也没有看出任何他受不了压力要逃避现实的迹象啊,就算是,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声,就那样,一个人不声不响的消失了,我们是好朋友,一直都是。”
“后来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庄颖低声说:“我被保送了大学,毕业后又回到这里来任教……”
景文唔了一声,眼睛虽然在看着庄颖,可是焦点却好象并不在他身上。像是穿透了他,看着别的什么地方。
于雪忽然出声:“庄老师,你是不是还想找到你的朋友,才回这里来工作的?”
庄颖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很了解他……他那么聪明,我从来没见他把学习当成一回事儿,更不要说惧怕考试。就算全校学生都害怕考试跑光了那他也不会跑。那天那么冷,他穿着衬衣能去哪里?”
这样说话的时候,庄颖有点疑惑……那天早上,他醒过来……上铺上没有人。然后,他去开门出去……
那门闩是销着吧?
时间太久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细节来。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很难用常理来解释……其它的事情不说,就是眼前的这个学生景文,还有在医务室的那个男生,为什么会出现在已经封楼很久的,加着重锁的教室里?而且门窗上,锁头上的积尘一点也没有动过,就好象……他们是凭空的出现在了那里。是一种解释不清的力量把他们放进的。
景文忽然坐直身,脚伸进鞋子里面,扶着床架站了起来。
于雪问:“喂,你干什么啊?”
景文短促的说:“我有点事,要出去看看。”
“看什么?”于雪:“我可答应了贺大个儿,要好好看着你的。要是你出去了,我可没法儿跟他交代。”
景文看看她,又看看庄颖:“这事儿很要紧。”
于雪抿下唇,回头看看窗外:“非得现在去?外面又要下雨了呢。”
景文回头看了看。
外面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阴云一重重的压了过来,凉风吹着桌上摊开的一本书,纸页哗哗的响。

37
景文开始觉得,雨天令人厌恶。
身体疲倦无力,也许是因为前天晚上的遭遇,也可能是大雨将来之时,气压特别低,胸口闷的象压着一块石头。
“景文,你要去哪儿?”
“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贺瑞博抿着嘴,抿成了一条有点泛白的线。
他不是不想阻拦的,但是景文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坚决。
“好。”
于雪出门的时候,摸了把伞在手里。虽然心里有点打鼓,不过她不停的给自己打气,一定是有惊无险,晴天白日的……唔,MS日是没有,但是仍然是白天……唔,怎么天色黑的象傍晚?这才刚到中午啊。看一眼手表,12点15分。
看看外面这么昏天黑地的,就象下午六七点锺一样。
景文回过头:“庄老师,你也去吗?”
庄颖拿着那本笔记,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四个人里,三个都是懵懂的跟着。
景文呢?他真的明白自己要去找什么?
不,他也不是那样明确。他只是觉得,整件事情的蹊跷之处,一定与他看到的有关。
那栋废楼,那个他在梦里看到的出事的地方。
写日记的简路明,他是不是也有一点这种能力呢?
他说他从那以后每次经过那里感觉都不太舒服,庄颖说他是心理暗示的问题,因为觉得同学惨死不能释怀所以才会觉得心中怪异,但是如果简路明也和自己一样有一点可以感应到的能力呢?
明明是中午,天却黑的象傍晚一样。黑压压的雨云像是就压在头顶,每个人都觉得憋闷,可是又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
这种等待着暴雨到来的感觉,既有些忧虑,又有点期待,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压抑。
景文他们要向左转的时候,庄颖说:“有条近路。”
他指指旁边,被一片密密的林子遮住的小路,这简直不是一条路。要不是他指出来,别的人都不会注意到。
他们跟着庄颖拐上了小路,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这条路看起来很少有人走,已经荒了,草长的很长,被踩踏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天色昏黑,树林里枝叶茂密,把仅有的一点点天光也遮的看不到,虽然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可是看着前面的人的身影都模模糊糊了。
于雪手里的伞又碰到了一边的树身上,她咕哝一声,把雨伞举高一点。早知道要抄这样小路,她应该拿一把手电筒出来,而不是拿一把雨伞的。现在这种情况,手电筒要更有用的多。
她听到前面景文忽然说:“庄老师,我们现在上课的地方叫做榆园,那么那幢楼……它以前应该也有名字吧?”
庄颖回答:“有的。”
但是他却没有马上说出来。
庄颖停了一下才说:“那里叫槐园。楼上的匾已经摘掉了,原来那栋楼叫叫思槐。”
槐园?
景文有点恍惚。
槐树吗?真巧啊……
他和贺瑞博到处乱闯的,开学的那天,倒真的没有注意那栋楼旁边都是什么树。
去世的爷爷曾经说过,槐树的阴气重,民间也流传着槐木不宜做门窗的话。
这其间,有什么联系吗?
于雪也听到了前面的人说的话,心里难免小小的咯!一下。
然后她再抬起脚的时候,忽然鞋子从脚上滑脱了,被凸起的树根给绊住,留在了原地。
于雪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回过头去捡鞋子。顺口喊:“帮我拿下伞,我穿鞋。”
有人把她的伞接了过去,于雪低下头在草里摸着了自己的鞋子,忽然间眼前白光一闪,一道电光闪过,亮的几乎让人什么也看不到。一瞬间的光亮之后周围更加黑暗,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糟。”
闪电越亮,跟着雷声就越响。
于雪赶紧捂起耳朵蹲在原地不动。她的决定十分正确,刚把耳朵捂好,一个炸雷就在头顶上劈开了。周围的树,甚至脚下的地面都被震的颤抖起来,更何况人。
于雪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她脱口哎哟一声。但是即使捂住耳朵,雷声也淹没了她身周的一切声响,包括她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黄豆大的雨点骤然落了下来,顷刻间所有人全身上下都给打湿了。
“什么鬼天气!”于雪扶着身边的树站起来,前面的人把雨伞又递给她。于雪摆摆手:“算了,你帮我拿着吧,打不打伞都一样,反正都湿透了。”
“还是不一样的,这雨浇的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大雨里贺瑞博的声音听起来很怪。
于雪也没在意,把伞接了过来撑开。雨太大,伞根本握不住。
“嗳,我们走这条路不安全哪,万一雷劈到树,波及到我们怎么办?”
雨太大,哗哗的像是从天上往下倒水,她说话几乎是用喊的。
“应该不至于。不过当心点总没错。”前面的人居然听到了,回了他一句。
闪电的那一刻,景文正往前面看,突如其来的电光耀得他眼前眩晕,赶紧把眼闭了起来,身后的贺瑞博忙往前走了一步,紧紧拉着他手半扶着他:“没事吧?”
“没……”
下面的话都被震耳欲聋的响雷声给淹没了听不到。景文反握着贺瑞博的手,只觉得仿佛是握住了一个勇气与力量的源头,好象身上也有力气了。
庄颖说:“走快点,就要到了。”
贺瑞博朝后面喊了一声:“于雪,跟上啊。”
大雨像是开了闸的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雨帘把人的视线,听力,都给阻断了。
后面模模糊糊的有人答应了一声。
一行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冒着雨向前走。

38
大雨仿佛让路途变的更长,几个人终于走进那废楼的门廊底下的时候,天上黑的如同墨染,大雨哗哗的下着,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要怎么进去呢?”景文的声音。
“昨天晚上我们来找这里找你的时候……”贺瑞博摸摸头:“庄老师有钥匙。”
庄颖甩了两下手上的水,所有人都湿透了,身上的水滴下来聚在地下,每个人脚下都迅速积了一小滩。
于雪的凉鞋里也全是水,走起来一步一滑。贺瑞博说:“你还好吧?要不你别跟我们进去了?”
于雪几乎是立刻反驳:“胡扯,我才不要一个人站在这里打哆嗦,你们别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景文说:“不要紧的……我只要知道一件事就行了。而且这幢楼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贺瑞博奇怪的问:“你确定?”
“是。”
大门打开的时候发出沈闷的让人不舒服的声音,里面更是漆黑一片。
庄颖说:“这里的电源是早就切断了的。”
楼外面一道闪电接一道闪电,几个人几乎是象盲人一样摸索着才能前进。
庄颖问:“要上楼吗?”
“是。”景文说:“刚才那本日记上写着的,有一个男生在这里坠楼,这件事你有印象吧?”
“当然。”
“是在几楼?”
庄颖没回答,只是说:“跟我来吧。”
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十分空洞,一下一下的。于雪脚底下一滑,膝盖重重的撞在了楼梯台阶上。
贺瑞博被这声响惊的一下子就回过头来,神经绷的紧紧的时候的到这样的响动,着实吓人一跳。要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身来扶她:“怎么了?摔的厉害吗?”
“还,还行……”于雪试着动了一下,疼的钻心。
“哎哟,不,不行,可能扭的太厉害了……”
贺瑞博想了想:“要不你就留在这儿吧,我们上去看看马上就下来。你在这儿等我们一下。”
景文回过头来,他其实也看不清什么,只是问:“不能走了吗?于雪,怎么样?”
于雪又试了一下:“不行……不能动。”
景文想了想:“瑞博你背着于雪吧。”
“不要紧,”于雪咬咬牙,不就是闹鬼嘛,又不是没碰到过,上次陷在地底下不也是有惊无险吗?何必在这时候自己吓自己:“你们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那,你自己多当心。”
景文咬咬嘴唇,跟着庄颖继续向上走。
贺瑞博看看了上面,又回头看看于雪,还是跟着向上走了。
于雪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向上走高,渐渐走远,四周终于又变得沈寂下来,楼外的雨声被墙挡隔着,有种被禁锢的感觉。
她揉了两下脚踝,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揉的显得更疼,可是心里却好象踏实点,因为疼痛可以让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脚上,而不那么在乎周围似乎凝固一样的沈闷。
可是于雪总觉得,自己好象,忘了什么事情。
于雪抱着膝坐在那里,是什么事呢?
她一点点清理思路,去看景文,贺瑞博出门去,庄老师来了,笔记本,出门,雨伞,绕路,下雨……
本能告诉她,问题就出在这一串事情之间。
可是,是什么事,那个重点怎么也捉不住。
景文和贺瑞博的事可以容后再论,贺瑞博出去,庄老师来……
庄老师还带着那不知道什么来路的笔记本。他们再一起出门,自己拿了伞……
于雪正仔细的逐件推敲,忽然听到楼上传来!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重物砸到地上,又像是撞翻了什么大件东西似的。于雪情急的一抬身子,脚伤象刀割一样痛,她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她直起嗓子喊了两声:“景文!景文!瑞博?贺瑞博?庄老师?上面怎么了?”
可是那一声响过之后,头顶上又阒寂无声,她喊了几声,上面暗沉沉的什么也听不到。楼外又滚过闷雷阵阵,震得人心中惶惶难安。
于雪咬咬牙,扶着楼梯撑着站了起来,用一条腿艰难的向上挪。他们在顶上出了什么事儿呢?就算自己去,可能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是……可是多一个人,总多一双眼,多一个主意!
就算有危险,大家也一起扛一起担。
心里有股子劲儿撑着,就算一只脚疼着使不上劲儿,于雪也一级一级的爬了上去。
这是幢旧楼,从外面看也就是五层高,而且第五层也早就封掉了,景文他们应该是在四楼那里,应该是……
于雪累的气喘吁吁一身是汗,从二楼艰难的向上爬了半天,算着四楼已经到了。可是抬起头看的时候,四周黑而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景文他们人呢?难道他们到五楼去了?
于雪左右看看,忽然间她视线凝固在一处,不能动了。
那是一把伞,于雪她自己的伞。
刚才她摔倒的时候伞脱了手,一直也没有捡……
于雪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背后爬了上来──她费了半天力,挪了那么多阶楼梯,怎么,怎么可能又回到了刚才摔倒的地方?
她一下子觉得更冷了,身上被雨水淋的透湿,衣服全贴在身上,刚才不觉得,现在却身上都象要结冰了一样。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39
“于雪!”
那人喊了一声。
于雪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不会跳了,声音噎在喉咙里面像是要把呼吸全部堵塞。过了得有好几秒锺,她才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来,无力的说:“你……你什么时候下楼的呀?我一点都没听见……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景文微微一笑,不过这个有点虚弱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说:“你走吧。”
“去哪儿?”
景文说:“我已经知道我要找什么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就可以。”
“哎,你……”
景文弯下腰,在她脚下试探着捏了两下,于雪只觉得他的手异常的凉,听见他说:“你脚没法走了,还是先回去比较好,我等等就回去,你们不要担心。”
于雪还想再说什么,景文已经转身朝楼下走。大概是阴暗靠成的错觉,于雪觉得他身旁似乎有一道隐隐绰绰的影子,他的身影在黑暗里隐没之后,忽然头顶楼梯又响,有人沉重而急迫的冲下楼来。
于雪扶着楼梯直起身,一眼瞧见贺瑞博,竟然是直直的这么冲了下来,庄颖跟在身后,连声说:“慢些,当心!”
于雪脱口问:“你干嘛这么赶?”
贺瑞博压根儿没顾上说话,就从她身边擦过去往楼上奔。就这么一侧身的功夫,于雪看到他身上背着一个人。
“庄老师,他背着……”
“是景文。”
于雪哦一声,忽然间瞪大了眼:“什么?”
贺瑞博背着景文?那刚才下楼的景文呢?
难道自己眼花做梦?不,绝对不会!
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于雪摸着额头,只觉得四周的黑暗一重重的压上来,身体被庄颖扶着下楼,一颗心像是泡在冰水里不上不下,从头直凉到脚。身周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有窥探着他们,有无数的手伸出来等待着能抓住什么……
他们踏出了废楼,迎面就是冰冷密集的雨点打了下来。贺瑞博大步跑进了雨里,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大雨对他有什么影响。
“庄老师……我刚才看到景文……”
“嗯,我们上了四楼,他说想看看当初那个学生摔下去的地方。但是那段走廊已经封起来了……”庄颖解释。
“不,我是说,我看到景文下楼来了……就是,就是你们下来之前一分锺……”
庄颖一下子停住了脚,转过头来。
于雪无措的和他对望着,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大雨哗哗的浇下来,把所有的东西都浇的透湿。
庄颖有些艰难的说:“他……还说过什么吗?”
于雪舔舔嘴唇上的雨水:“他说,他知道要找什么东西了,让我们先回去,他等等就会回来,让我们不要担心。”
这两句话说完,两个人又陷入一种让人压抑难捱的沉默中,庄颖扶着她继续向前走。贺瑞博已经跑的看不见踪影,庄颖的声音在大雨里听起来像是隔着很多东西一样遥远:“我们撬开了那扇被封起来的铁门,景文走到那断过的栏杆边时,忽然像是有只手拉他一样身体直往外栽,我们抢着把他拉住,他已经晕过去了……”
大雨倾盆,一个闪电后跟着一个惊雷,庄颖打着哆嗦,却说不上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他伸手托住于雪的腋下,说:“先离开这里。”
“但是景文……”于雪不甘心。
“我们帮不上忙。”庄颖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是不无奈的。
这种无可奈何的,除了焦急担心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从少年时起,从那个人失踪时起,就一直缠绕着他,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不能摆脱。
他想帮他,可是他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于雪身体软的象面条,两条腿一步也迈不动,庄颖也不是大力士型,走了几步没有办法,说:“我背你吧。”
忽然有个细细的恍惚的声音在耳边说:“男老师背女学生,可不对劲儿啊……”
庄颖猛然转过头,却觉得眼前光耀闪烁,金色的细碎阳光明媚而舒展,有个人站在他身旁,手伸过来搭在他肩膀上:“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也怪不容易,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随便去背小姑娘啊。”
庄颖只觉得眼前发晕,想说句话,却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简路明伸过手来在他眼睛下面轻轻蹭了一下:“你个爱哭鬼,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庄颖嘴唇动了一下,简路明的手指按在他嘴唇上:“别出声,等我回来,很快的。”
他转身要走,庄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绝不能让他再消失”,伸手一把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儿?”不等简路明回答,他马上说:“我和你一起去,你别想再把我一个人丢下!”
简路明回过头来:“我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我一定会回来的。上次不告而别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我也拼命的一直想回来。你再等一等,有这个小朋友帮忙,我一定可以回来的。”
庄颖只是拼命摇头,一瞬间那个成熟稳重,淡定从容的老师完全没了影子,他只是那时候骤失挚友的文弱少年,六神无主,惶恐不安。
“相信我。”
简路明说了这么一句话,庄颖手中忽然一空,他明明拉这么紧,可是眼前那人却轻松的挣脱了出来,转身就走。
“别走!”
庄颖追了一步,自己却被人拉住了,于雪正瞪大了眼问他:“庄老师,你怎么了?”
大雨哗哗的浇在身上脸上,庄颖回过头来看着同样被雨淋的如落汤鸡的于雪,一时竟然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到底……到底他是在什么地方,他身边的人应该是谁。
“我们回去吧,庄老师……”于雪的声音也在颤抖。
刚才突然好象失了魂魄怎么叫也不应人的庄颖,还有,还有无法解释的,先后出现在眼前的两个景文……
“庄老师!”于雪大声喊,急的只想把他打醒。
庄颖的眼神终于有人焦距,脸上的表情还是很迷惘。两个人站在大雨里,已经不知道是谁在扶着谁,谁在支撑谁了。


40
景文站在槐树底下,看着树下那一片影影绰绰的黑影,他身边站着的,是那个刚才与庄颖说了两句话的简路明。
景文有点迷惑的看着他,不确定的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简路明看起来和景文就象是同年的两个学生,他点了点头说:“在那个着过火的地方。”
景文仔细想了想……没错。在补习班的地底下,曾经有个人,带着他逃生,还给他买糖。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那本笔记本是你的是不是?”
“是。笔记是我留下的。”
景文想了想:“你是想找人来帮你是吗?”
“不,我自己可以离开这里,只是,我没有办法一起带走他们。”简路明看着树下那群脸色青灰,面无表情的人影。他们都只有白眼仁而没有黑眼珠,就那么直瞪瞪的,挤迫的站在树下面。
“这学校以前是教会学校,我还看到后面山坡上有废弃的小教堂,和这有关系吗?”
“不是的,那些并不是关键。”简路明说:“这里在很久之前,还没有建起学校来之前……那是几百年前,有人在这里建道观,种下这么多树。这些树的布局,本身就形成了一种阵法,自然,是可以辟邪的,但是,无辜死在这里的魂魄,却也都出不去……一年,十年,一百年,被拘在这里,永远都无法离开。”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景文问:“你呢,你当年为什么失踪的,还是你也……”
“我?”简路明笑笑:“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也死了,是吗?”
景文不语。
“我没有……我先前只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简路明低声说:“被困在时间和空间的缝隙里面。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可以穿过时间的界限,但是只能回到过去,重复的看到许多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做不了任何事,帮不了任何人……那种感觉,真的,非常折磨人。所以,我希望,我能够把他们,一起带出去。让所有人都离开这里。”他仰头向上看,大雨打在这株不知道有多少年树龄的槐树上,雨滴再从枝叶间落下来,穿过他们有些虚幻形影的身体,落在地下。
“我等了很久了,不是时机不对,就是力量不足以带走所有人。”他说:“想不到你会来,你这孩子的体质就象一架强力天线,灵力超强。如果没有你,我也没办法把这里的所有人都聚集起来。”
“可是,要怎么带走他们,又要带到哪里去呢?”景文疑惑。
“等时间到,我们去赶班车。”
赶……班,车?
景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忽然一道长长的闪电撕裂天空,简路明说:“走,向前走,不要回头!”
景文有些迷惘,也有些惶然,简路明指的方向一片幽暗,他茫然的向前迈步,简路明的声音象是从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直走,别回头!”
身后寒意重重,可以感觉到……有许多的,许多的人……
不属于活着的世界的人,正跟在他的身后。
景文觉得感觉非常的难受,步子特别沉重,头重脚轻,每一步都迈的艰难。前面似乎有一条路,可是又看不清楚。每一步落下去,脚下都不象实地,虚虚浮浮的使不上力。
自己象是一个气球,在雨里茫然的飘落碰撞着,不知道前路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
可是他愿意相信身后那个人。他也想帮助那些被困在黑暗中无法脱身的人们。
他们或许只有在这样的大雨倾盆夜里才能够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间,可以踏足到这个界限的边缘……
在教室里看到他们集体聚在那里,并不是他们愿意在那里,只是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们也希望能够得到一条生路……
景文努力让头抬高一些,努力看清前路,一直走下去,尽管艰难,尽管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力……
“停下来吧。”身后那个声音显得缥缈而虚弱,简路明大概也不行了吧。
“就在这里等,车就会来的。”
眼前明明是一片山野,但是景文看脚下的时候,却有一条平坦的直路,路的两端都隐没在幽暗的雨雾中,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那些人,影影绰绰的站在他们身后的路边,垂着头一动不动。
“辛苦你了。”简路明说:“你先回去吧,离开太久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啊,”简路明说:“你看,车来了。”
景文转过头去,真的看到一辆车,摇摇晃晃的朝他们驶了过来。
看起来,好象是一辆普通的长途客车,但是总有点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车开的很慢,很平稳,到了他们身前的时候,就停住了。
景文一低头,发现了诡异的地方。
那车的轮子,是不转的。
还有,更明显的诡异是,车的驾驶座上,没有人。
简路明拉着景文让到一边,身后那些隐约的人影开始一个个越过他们,勾着头,无声无息的依次上车。
景文觉得身周的寒意越来越浓,似乎整个人都要被冻成了冰。

41
“好了,就到这里了。”
景文听见简路明这样说。
他的声音很沈闷,象是隔着厚厚的一道墙一样。又象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声音,那么压抑古怪。
景文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但是眼前的一切,就象是映在水里的影像,模糊,波动,迅速扭曲起来。
景文想要大声问他,可是实际上他的声音也变的沈闷而古怪。
“你到底是谁?庄老师他很挂念你……”
“你回去吧。”
景文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你呢?你去哪里?”
那个人又说了一句什么,景文没有听清楚。
眼前彻底的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景文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亮,甚至身体的感觉也都没有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该往哪里去?
又为什么要执着的找路回去?
其实景文,不是没有想过,也许某一天,他也就会变成那些黑暗中游荡的一缕游魂,就如他时常看到的那些,明明死去了却还在游荡着的那些“人”一样。
那些人,已经死去了的人,为什么还在不属于他们的世界流连不去?
是有人留恋他们?还是他们在留恋这个包界?
景文想,也许他连停留在这里,都找不到借口。
他为什么事情执着,他可以抓住什么人不放手?
到底有什么珍宝,可以令他栈恋不去?
好多时候,景文觉得生活,其实没有意义。
活着对他来说只是活着,这么两个字而已。
他一直找不到,让自己坚持下去,让自己能快乐的理由。
他的生活太孤寂,连父母都总不在身边。他们总是长年累月的在别处,景文隐约知道,他们,可能还另外有家。母亲虽然不清楚,但是父亲一定另外有女人和孩子。给他打电话,也总是秘书来接,客气而冷漠的对答,他在忙,总在忙,哪怕是中秋,过年……
连一个问候的电话也没有。生活费是定期给,但是人却见不到。
景文的家人,在爷爷去世前,就只有爷爷,在爷爷去世后,就只有一个常年替他做饭的保姆阿姨。但是,景文和她也不亲。她只是常来做饭,打扫房子……她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
景文找不到……
找不到他想要的。
但是,现在,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有朋友。
贺瑞博,这个人就象颗小太阳,有挥散不尽的光和热。景文一直都羡慕,向往这样的人。
有和美的家庭,强健的身体,无忧无虑的目光和笑容。
他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
他喜欢贺瑞博对他露出的,坦诚热烈的笑容。喜欢贺妈妈做的菜,贺家姐姐毫无顾忌的开玩笑,他甚至有时候想,他要是贺家的一份子就好了,他可以拿银行里所有的,那些冷冰冰的无意义的数字来交换这一切。
虽然那些幸福和温暖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但是贺瑞博的友情,对他来说,已经很珍贵。
这些,已经可以让他鼓起勇气,坚持下去不放弃。
他要回去。
他想,他可以去寻找更多。
就象贺瑞博对他的友谊和照顾,他以前没有奢望过可以得到,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失去。而且,景文想要更多。
他在父母那里得不到的,以前无法拥有的,以后,他想一样一样的去寻找,可以认识好朋友,可以给自己再找到象家人一样的人……
景文忽然觉得又有实质的感觉了,好象有一座山压在身上一样那么沉重,沈的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压的四分五裂。
然后忽然有种象是从深水中被一把捞起来的感觉,空气象汹涌的水一样冲进胸口,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眼前有了光亮,有隐约的人形,有人抱着他无法控制情绪的哭出声音来。
乱糟糟的,人虚弱的觉得随时可能会一口气提不上来。
胸口好疼,喉咙也疼,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可以说,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好象被人狠狠的拳打脚踢的欺凌了一顿,又象是被什么重刑车辆撞过又碾过,手还是自己的手,脚还是自己的脚,可是却不是那么听自己的使唤。
身体被人摇晃,有个大嗓门在吵:
“景文!景文!”
“笨蛋你别再摇晃他了!”这个,是于雪吗?
“校医呢?校医怎么还不来!”好象是班里的其它同学的声音……
“景文你觉得怎么样?”这个……是庄老师?对不起,最后我还是没能明白,简路明他去了哪里,他到底是活着的,还是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你……还是牵挂他吗……
七嘴八舌的,众人说着不同的话,可是,话语里关切的意味,却都是一样的。
景文的眼皮又垂了下去,嘴角有点弯了起来,只是动作很小,很细微,就算是仔细看,也不容易看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也许是一个放松的动作。
他模糊的想,是的,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很多朋友。
我想,好好的走下去,活下去。
不放弃,不自怜。
我可以……
可以找到幸福……
一切过去的事,就都留在昨天。
风雨似乎已经停了。
明天,天就会晴了吧?
(鬼眼第一部 完)

鬼眼七夕番外H
八月的夏夜。
景文醒了过来,觉得身上没有一点热气。
身旁睡的那个人警醒过来,马上问:“怎么了?”
景文摇摇头:“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贺瑞博可没被他这一句打发过去,伸手过来,在黑暗中摸着了他的手。凉凉的没一点温度。
贺瑞博翻身坐起来开了床头灯,伸手把他抱起来紧紧靠在怀里面。因为景文的体质关系,他们夏天不开空调,室温少说也是三十度往上,但是景文就像是从冬天的室外刚刚走进来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贺瑞博说他:“冷为什么不喊我?柜子里有厚一点的毛毯。”
景文分辩:“我也是刚刚醒过来。”
贺瑞博就要下床去拿毯子,景文拉住他:“不用了,醒了就好了,已经不怎么冷了。”
贺瑞博不信,景文重复了一遍,说真的不用。
贺瑞博的嘴抿的紧紧的,把他紧紧抱住不松手。
两个人就这么靠在床头,过了一会儿,贺瑞博问:“好些了没有?”
“嗯。”
屋里很静,景文闭着眼靠在他胸口,听到贺瑞博又问:“你在想什么?”
景文嘴角微微弯起来:“我在想你说的话。”
“什么?”贺瑞博纳闷:“哪句话?”
景文抬起头来看着他,清亮的眼睛里有一层融融的水光。
“就是在我要掉下楼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句话。”
“啊,那个啊……”
那时候景文说,松开手,你要活下去。
贺瑞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和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选择了要保护你,我不能松手。
贺瑞博也咧了下嘴:“哈,是不是想起来一次感动一次啊?我也没想过我能说那么煽情的话啊,你的眼泪哗一声就下来了。”
景文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仰起头,唇轻轻印在贺瑞博的唇上。
他的体温回升不少,但是两唇相触的时候,贺瑞博的唇还是很热烫的,那种热度几乎像是电流通过一样,让人身上软软的一下子没有了力气。
贺瑞博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托住他的头,重重的回吻了过来。
景文脾气是比较内向的,对于两个人之间的亲热,也是从来不热衷的,主动的时候几乎是根本没有。
景文的唇舌是凉而细滑的,睡前他用过淡水果味的漱口水,现在还有余味,仿佛是刚从冰柜取出来的水果布丁,香甜的让贺瑞博不肯松口。
床头灯有点暖黄的光,本来夏天景文是想买浅绿色的灯罩,但是贺瑞博坚持要买这种暖暖的橙黄色。
他对颜色其实没有偏好,但是,绿色太冷清,景文夜中如果醒来,他希望,他可以看到暖和的让他宽心放松的颜色。
景文的身体慢慢热起来,贺瑞博托高他的身体,反复啄吻他的颈项,一只手向下抚摸揉弄,景文的呼吸有些急,低声轻笑着说:“你晚饭没吃饱吗?”
贺瑞博的声音是含糊而火热的:“我是永远也吃不够你的。”
景文觉得自己的脸甚至开始发烫了,他希冀贺瑞博没注意这一点,但是他热起来的又不止脸颊。
贺瑞博令他分开腿这样跨在自己身上,动作麻利的把他的睡衣剥掉,一边没忘了说:“看来这才是让你尽快暖起来的办法,比盖毯子有效多了。”
景文没照镜子也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的象蕃茄,他把头靠在贺瑞博肩上,就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贺瑞博从床头摸出必须品,把袋口撕开给自己套上,然后急切又不失细致的替景文做了润滑,托高他的臀部,缓缓的将自己顶入。
景文轻声呻吟,两条腿绷的紧紧的,贺瑞博细心的抚慰他,轻声安抚:“不要怕,慢慢来,我们慢慢来。”
“还是快些吧……”景文咬着唇,苦笑着把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他:“越慢越磨的人难过……”
真的全部进入了,反而痛感不会象这样细致鲜明。
贺瑞博显然也是知道的,手扶着他的腰,重重的吮吻着他的唇舌,然后用力将自己全部顶了进去。
景文的腰背一僵,腿更是反射性的夹紧了他的腰。
贺瑞博的耐性本来不好,可是这几年两个人相处下来,却已经变的炉火纯青,尤其是在两个人的亲密亲近的事情上。他当初一步一步的接近,那耗了多少心力,自己午夜梦回,也讶异自己竟然能有如斯耐心,那样能够忍得住。
但是一步一步的已经走到了今天……
贺瑞博现在想起来,也真的替自己要说一声,这一路走的不易,可是,却绝对值得。
他轻轻的控住景文的腰,缓缓的挪动。看他眉头紧皱,就松缓着,看他若是还松松坦坦的样子,动作就稍稍放开一些。
他不想让他受一点伤害。
如果自己的亲近让他痛楚,那么他情愿两个人就只各睡床的半边,他可以忍得住。
他可以只给他温暖,而不去撩拨他的欲望。
景文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在欲望的收入进出间喘息。
明明……明明就在大口的吸气,却怎么都觉得气喘不上来。
暖黄的灯影在浮动着,身体像是很重的在向下沈,意识却很轻的在飘升。
景文总是在这种时刻,有种要魂魄离体的错觉。
但是那真的只是错觉。
贺瑞博把他抱得牢牢的,他不会离开,也离不开。
景文的身体暖和起来了,但是依旧没有出汗,他身上的潮湿,是贺瑞博的汗水沾到了他的皮肤上。
如果没有遇到贺瑞博,他现在会怎么样?
可能已经死了吧?
但是现在他们在一起,这样亲密无间。
景文仰起头向上看,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天花板,穿透了一层一层的空间,欲望释放的那一刻,他看到许多的荧火从上方落下来,落了一脸一身。
他看到他失去的,虽然渴望却不可得的。
还有,他已经拥有的。
人生的珍贵,就在于得到的总比失去的,多那么一点点。
他现在就抱着那得到的,那一点点化为无限的温暖,紧紧包容着他。
这就已经足够。
冷清的生命里有了他,就已经足够了。
他知道他会一直陪着他,他们不会分离。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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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啊酸 2008-10-3 1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