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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饭团

2008-11-9 20:20
[VIP][腐朽青春]国产六人行 上 BY lyrelion

[腐朽青春]国产六人行 上 BY lyrelion

欢迎光临某L笔下K城的某个小圈子,这里有腹黑攻,可爱攻,木头攻,忠犬攻,也有圣母受,YD受,天然受,人无非就是攻或受,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只作受,有的人只作攻,或者可攻可受,或者全力反攻。当然也有人攻受不明,值得期待。
六个人该怎麽组合呢?
伪年下,伪暴笑,伪暗黑。

仅以此文,向某伟大的美国电视连续剧及某无厘头派大师致敬!



所谓开场,就是故事最初发生的样子。涉及时间、地点、主要人物和基本线索。有句话叫“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这句话可千万要信。作为一个接受应试教育十二年考上大学,又再继续执行应试教育的莫全老师来说,一篇高考作文几秒中之内也就能看个开头和结尾。而作为每天审稿的小编辑洛彦,基本上文章他只看开头前二十字。中间的呢?这就见外了不是。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对莫全而言,高考成绩比甚麽都有说服力,考好了,您就是功臣,就是当之无愧的人类灵魂工程师;考不好,您就是呕心沥血也是“毁人不倦”。洛彦想的就更直接,选好了,就是畅销榜上前几名,选不好,就是出版社赔了夫人又折兵。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这是个炒作与包装的年代,没有一个华丽丽的第一印象,很难打入市场。大众的口味早就被惯坏了,没有噱头没有亮点,谁看呢?没见报纸杂志都提倡“标题阅读”了麽?一不留神,您也就成了文化超人或超女。所以一直困扰何翔的问题,就是怎麽才能在自己平淡的文字里添加点儿“味精”,好让大众易于消化吸收。
向兴倒是不在乎这个问题。他还在象牙塔里享受研究生最后一年的生活。照道理说他应该是最最痛苦迷茫的一个,因为面临着学生生涯的结束,以及残酷社会竞争的第一步——找工作。只是个人天赋不同,这位中文系影视研究专业的学生正在考虑读博。
当然,稳健派的苏明浚老师,还是夹着高中语文课本走进了高一四班的教室。他心里是个美好的秋季新学期。终于摆脱了三年的初中生涯调入重点中学K高,他觉得迎来了事业上第一个转机。
随他一起来的,是最最年轻的陈愉老师。他坐在办公室里仔细的研究着教案,满心欢喜的准备接受走上初中讲台的第一次考验。
是的,K市的9月,刚刚来临。
K市并不大,人口也不多,风景挺优美。就是气候儿有点别扭。春天会有疑似沙尘暴的漂浮物,夏天热得简直逼人要招台风,秋天又干燥得要着火,冬天下雪勉强算是装有气氛。洛彦翻着白眼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根本不适宜人类居住。城市发展程度算个中等,该有的都有,没有的……就看有没有发现的眼睛了。
交通状况这两年有点儿玄,主要是有钱人越来越多,花个几万块买个QQ来开的不在少数。用莫全的话说,就是诚心添堵。有钱干嘛不支持公交事业?坐在161的双层车二层,瞄着那些通宵排队加油的司机心里就忍不住偷笑,面上倒是无动于衷,或者假作感慨几句,以示自己关心之情。
经济状况是苏明浚最关心的。在他看来,超市里的菜涨价与《红楼梦》的版本一样值得花些考据的功夫。不过就目前情况而言,《红楼梦》的价钱还是能买好几十斤大白菜。
天气预报是向兴必看的电视节目。这关乎他明天是去打篮球还是游泳,当然,图书馆也是要去的。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研究生,如果想往博士发展,必须得把别人眼中的娱乐当作功课。所以电影和电视剧变成了文本分析,爱情变成了表现主义,感情变成了解构主义也是无可厚非的了。
何翔没有以上烦恼。作为一个“作家”,他忠实的履行着一个作家的一切不良习惯。下午四点起床,洗澡吃饭,如有外出安排,就在路上酝酿今天的故事情节。如果没有,坚持在家里书房查阅要用的资料。晚上八点,神清气爽泡好咖啡备下香烟,九点整开始进行在不确定的将来会名留青史的伟大作品的创作。间或上厕所接电话发传真,一直到凌晨五点。伸个懒腰,他的八小时工作结束,关上电脑可以睡觉了。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城市,里面居住着至为普通的人群。发生着我们熟悉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演绎着人类社会千百年来的共同话题——饱暖思淫逸……
开始的时候儿总是很难说。可能你觉得平平无奇,可能他觉得惊心动魄。也可能只是个巧合,但就有人觉得是前世注定。
好吧,这里不是讨论宗教问题,我们只是一群无聊的看客,在日常生活之余想找些安全的放纵,那麽,你选择了K城,大抵是不会有甚麽错的了。
第一个亲吻落在额头上莫全就醒了,但他仍旧闭着眼睛,享受纯天然全自动人工闹钟的魅惑。鼻梁,嘴唇,脖颈,胸口,小腹……直到亲吻往下就该落在要害部位才睁开眼睛拧住闹钟耳朵:“早安。”
“还不起来,懒鬼?”眼前窜上洛彦的桃花眼,耳边是他呵呵的笑。
莫全伸手抚开他额前碎发:“才回来?”
“嗯,快把床让给我。”洛彦脱下衣服,光溜溜钻进被窝。
莫全亲亲他的脊背:“不要在忧郁的星期三早上勾引我。”
“你会接受我的勾引?”洛彦不为所动,将被子全数裹到自己身上。
莫全扣好被他打开的睡衣扣子:“下次记得擦干净口水。”
洛彦飞个媚眼:“下次再说。”
莫全俯身亲亲他的额头:“今天要晚点回来。”
“你这道貌昂然的语文老师又要借留堂勾引哪个无知少年?”洛彦撑起上半身眼角一瞟,长长的手指搭在嘴唇上。
“也比你这满口仁义道德的编辑要挟勾搭旗下作家的衣冠禽兽好。”莫全一指桌上昨天的晚报,“同学聚会。”
“你的同学不也是我的?”洛彦光着身子爬起来,“我怎麽不知道?”
莫全转身进了浴室,打开龙头闭上眼睛:“没说带家属。”
“呸呸呸,谁是你家属!”洛彦抓抓鼻尖,盯着报上一段启事:紧急布告,兹有K大XX级文学院寻亲人口一名,如有天良尚未泯灭者,请于见报后第二日晚七时至club L敖包相会。
莫全呵呵直笑:“不是家属,怎麽住在我的公寓不给房租?”
洛彦冲进浴室,一把拉开报纸:“哪里写着不准带家属?”
“也没写可以带家属。”莫全关了龙头,温水顺着修长的身体滴下来。他取过毛巾擦拭:“你会来麽?那个时间你应该才开始工作。”
“毕业之后各奔东西,我饱受相思之苦。”洛彦眯着眼睛看他,“再说落入你这淫魔手中,我生不如死。今天就是我重获新生之日。”说着舌头舔舔上唇,笑得妖媚动人。
莫全不为所动擦干头发:“那麽,恭喜。”说完转身出去。
洛彦跟他转入屋内,见莫全一本正经穿上衬衫扣纽扣,不由背过身去踢放在床边小几上的玻璃花瓶。里面的美人蕉晃了几下,落下一片花瓣。洛彦弯腰捡起来,贴近自己面颊,眉头深锁,口中做幽怨状:“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莫全戴上眼镜转过头去:“洛黛玉,再不睡你将不够所谓八小时美容觉。现在是北京时间六点五十五分整。”
“莫宝玉,我已经决定不再受你控制。”洛彦将花瓣一丢,“今天我将请假,我要去同学聚会!”
莫全推推眼镜:“我甚麽时候控制你?从来都是你主动勾引我。”
“我们这是两情相悦。”洛彦抛个媚眼,“好了,今天你穿甚麽衣服去?我要配合你。”
“随便你。”莫全叹口气,“如果你认为我下课之后还有时间更换衣服的话。”
“拿出当年文学院第一才子的风流倜傥来,不要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洛彦挤挤眼睛,“还是说,思念我导致你精力不济?”
莫全看他一眼,突然走过来,眼睛一直盯着洛彦的脸。洛彦匆忙后退,边退边做惊恐状:“你要干甚麽?不要胡来,光天化日之下——”
莫全已经将他压倒在床上:“光天化日之下怎样?”
洛彦笑出声来勾住他的脖子吻他嘴唇:“人人都去上班工作,我喜欢你逆潮流而动的新锐思想。”
“这不是你的愿望麽?”莫全抚摸他光洁的胸膛,“甚麽都不穿还满屋子乱晃,打算考验我的忍耐能力?”
“我知道你的葵花宝典已经练至第九重。”洛彦手指勾住他的衬衫纽扣。
“那也不能叫我冒迟到被扣全勤奖的风险来收拾你这妖精。”莫全眯着眼睛笑,“不如等到星期五,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想逃跑麽?星期五……”洛彦看眼床头时钟,时间显示已经七点整,于是罢手,“看你到时候丢盔弃甲哭泣求饶!”
莫全呵呵一笑起身离开卧室:“如果哭得喊得大声算赢,那你倒是常胜将军。”
洛彦给个飞吻拉过被子:“晚上见。”
“嗯。”莫全拿起客厅茶几上的包,关门离开屋子。
七点三分莫全走到公车站,十五秒钟后161路双层车准时到达。莫全上到二层左手边最后一排坐下,拿出MP3堵住周围一切嘈杂声音。十分钟之后莫全下车,步行两分钟进入K高校门。向门口的校长书记等等领导打过招呼上了高中教学楼办公室,手表显示七点十八分。莫全放下包拿起水杯,身后有人招呼:“喝茶麽?”
莫全笑着回头:“明浚,你早。”
“莫老师你真准时。”苏明浚站在身后,一件浅蓝色格子衬衫,一条白色裤子,笑容亲切。
“你不也是?”莫全上下打量他,突然笑了一声。
“甚麽?”苏明浚顿时涨红了脸上下检查自己。
“不要打扮得像个高中生好不好?”莫全笑笑,“K高风气比较自由。”
苏明浚感激的点头:“还算你在这个学校,帮了大忙了。”
“老同学了,不要客气。”莫全摆手。原来苏明浚在G高,那里不过普通中学,能自普通学校调入重点中学,能力啊……莫全眯眯眼睛,难道大学四年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苏兄竟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于是装作无心道,“看昨天报纸了麽?”
“诶?怎麽了,难道……菜价又要涨?”苏明浚苦了脸。
“……”莫全看到的是这个人与几年前大学食堂涨价时相同的脸孔,不由挑眉笑道,“不,是同学聚会。”
“聚会?”苏明浚一脸惊讶。
果然。莫全心里摇头,这个家伙除了会好好看书好好学习好好过日子之外不会再关心任何娱乐:“是啊,今晚七点,在club L。”
“我们级?”苏明浚还在惊讶中。
“是。”莫全无奈的耸耸肩,“你去麽?”
苏明浚面有难色:“这……”
莫全还没说话,早自习铃响,苏明浚忙道:“我先去四班了。”
莫全看着他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也只好放下水杯拿起语文书走进一班教室。



洛彦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起来回自己房间先开了电脑才到浴室洗澡。一边洗一边忍不住啧啧称赞:“看看我这比泡过牛奶浴还要柔滑洁白的皮肤,再看看我这颠倒众生的明星face——哎呀呀,怎麽居然只是个小小的编辑呢?”说完关了水龙头冲着镜子里的人大声喊道,“洛彦,你是世界上最美丽最聪明的!”如此重复三遍。
由是想起大学时都是住校,一层楼三十多个房间二百多人只得两个水房和厕所,早上热门时间绝对人满为患。但一定不会有人和洛彦抢,自他对镜发出以上宣言之后。
那天天寒地冻还在下雪,印象中依稀是上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大课,全级三个班共计一百六十八人挤在阶梯教室,估计眼睛片如啤酒瓶底厚的老夫子是万万不会点名的。本来依照洛彦脾气禀性那天是绝无可能去上课,但早上一层楼的文学院男生统统起身,人声鼎沸。洛彦只得起来,挤在水房等着洗脸漱口的水龙头。男生就是这点好,动作迅速,极有效率。轮到洛彦情况发生改变,身边已经换了几轮,洛彦才刚结束口腔中的战斗揉起男士洁面乳。慢悠悠洗干净,甚至听得到身后男生磨牙之声。洛彦心情终于转晴,得意的拍着脸对镜挤眼睛:“洛彦,你是世界上最美丽最聪明的!”
身后男生按耐不住冲进隔壁厕所,身边其他人都忍不住打抖,室内气温如同骤降五个摄氏度。洛彦叉腰哈哈大笑,这才发现身边洗脸的男生居然无动于衷。
从镜子里盯住对方的脸,洛彦惊讶的发现对方是狭长的丹凤眼,眉毛很长的斜斜挑着。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侧面,鼻梁挺直,嘴唇很薄。微微眯着的眼睛显示他心情难以揣测,但面容尚称平静。
洛彦一直看着他,直到对方也转过来,但表情似才注意到他的样子。居然也没有微笑或是点头,只是漠然的看了洛彦一眼,抬起水盆准备离开。洛彦长这麽大从未遭受如此侮辱,居然被人直接无视!一个劲步拦在对方面前,大声喊道:“难道你不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美丽最聪明的麽?”
洛彦趾高气扬,却发现对方尚比自己高半个头。但输人不输阵,仍把头颅高高仰起。
整个水房里的人全都注意他们两人。
对方却笑了,十分温和无害道:“真对不起,我没有带眼镜。”
室内温度再降五个摄氏度。
洛彦被冻在原地,眼睁睁看对方离去才醒悟过来,发誓要查出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家伙。于是去上课,因此惊讶发现平时众人议论的才进学生会三个月就升做副主席助理的文学院本级二班的班长,学名叫做莫全的就是他了。洛彦缩在最后一排,打量那个利用下课时间帮老夫子分发材料的莫全。此君带着黑色脚架无框眼镜,上身是件烟灰色斜纹毛衣,下身一条墨蓝色牛仔裤。满脸带笑,温文尔雅。洛彦越看越可疑,直至对方发材料到自己面前:“同学。”
洛彦右手握拳一拍左手掌心立起身来:“斯文败类。”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传入对方耳中罢了。
此君立即挑眉看他,似笑非笑回了一句:“彼此彼此。”于是走到下一位同学处发材料。
洛彦每次回忆到这里,总会大笑。他们两个由此结识,可称一拍即合,有感臭味相投,遂狼狈为奸。大学毕业时莫全没有选择留校或是保研,出人意料去做老师,不知多少教授替他惋惜。此人面“狼”君笑而答曰:“多受诸位恩师关怀,所能想到回报之法,也不过是如老师一般立于三尺讲台之上。”不知这话赚了多少眼泪,从此君受四位教授联名推荐直入重点K高可见一斑。
实际上洛彦怎会不知他心里那点儿坏水儿?莫君最大爱好就是一本正经捉弄学生,笑到腹内打结才算罢休。最怕就是放假,因为不能上课少了很多乐趣。洛彦私下以为此君定是受过无良老师虐待造成心里扭曲,故而现在报复社会。但考虑自身安全,不问为妙。
厨房面包机叮的一声,提醒他吐司已经烤好。洛彦裹着浴巾过来,涂上果酱,拿出一瓶可口可乐正要打开,却见冰箱上贴着一张小条“偶尔喝点牛奶,不然白开水也行,省得老抱怨长不高”。
洛彦哈哈大笑,将可乐扔回冰箱,拿出莫全剩下的半瓶牛奶,喝得得意非常。
风卷残云吃完,洛彦拍拍手起身回到房间,处理邮箱中邮件,并与几个“较早”开始工作的签约作者商讨文章细节。一切结束看向墙上时钟,居然就快六点四十。洛彦飞速起身关了电脑,换上明黄T-shirt,偷了莫全的牛仔裤来卷了两卷裤脚,套上运动鞋,跨上大包摔在身后,于是出门。大门合上,才想起没有带钥匙,就又笑了,反正那个谁谁一定会带,何必着急。
莫全此时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高一年级一二班都是他教,早上前四节全都有课,下午教研活动,直到三点才能回来,再不改作业,明天就要糟糕。莫全叹口气认命的坐下,两节课改完一个班。就又该上辅导课,课后留了有问题的学生单独辅导。一看手表已快六点半,索性将作业改完,横竖现在正是下班高峰,纵然161是双层车,也会挤得面目狰狞。
明明第一单元已经学完,第一课不过是毛泽东词二首,要求背诵。莫全要学生回去背诵,然后默写在本子上交来。但从作业来看,莫说背诵默写,就连抄一遍都懒的样子。且看“橘子洲”三字,“桔子”是最多写法,还有“洲”“州”不分者甚众。莫全越批越开心,想着明天可以好好教训这群小子,简直眉开眼笑。
“嗯……莫老师?”
有人?莫全抬起头来,才发现是苏明浚:“叫甚麽莫老师啊,叫我莫全就行。”莫全笑眯眯看着他,“还没走?”
苏明浚点点头:“作业没改完。”
“我也是。”莫全起身倒水,“要麽?”
“不,不用了。”苏明浚似乎有话说。
莫全并不着急,回来手上没停一边看他:“有事请说。”面对苏明浚这样的人,总是忍不住就会温和起来,可能是他给人的感觉如此吧。
苏明浚上大学的时候在三班,莫全是久仰这位文学院入学分最高的才子了。在新生联欢会上的印象,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物,后来见过他写汉诗的论文,足见博学多才。本该是个风流人物,但关于他的八卦新闻实在太少,唯一一个大约是他拒绝了院花的橄榄枝吧。莫全挺能明白这种人的,一门心思投在学术上,花个十载功夫磨出一个论文,然后缓慢从讲师升为副教授,再到教授,如此人生已经步入老年,可喜可贺,名利双收。再找个温柔贤惠不必太漂亮招摇的女子成家立业,生个小孩儿无限期待。哈哈哈,这样的人生别有风味,只是不太有效率,而且在莫全看来不太有趣。
其实要发财,打死不能做老师。拿得少,做得多,还不一定有回报。你的价值需要通过别人体现,这是至大悲哀。俗话说种瓜得瓜,但教育可不是种了就会有收获。只是莫全选择当老师,纯属个人恶趣味,可以不去计较。
莫全想得心里发笑,才发现苏明浚皱着眉头没有开口,于是温言提醒:“明浚?”
苏明浚惊醒过来,歉意一笑:“啊,对不起对不起……”
莫全一挑眉毛:“下午教研的时候你就心事重重,莫非还没适应新学校?……也对,才开学一个礼拜,不适应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苏明浚叹口气笑笑似乎下定决心的样子,“莫全,今晚同学聚会你去麽?”
“啊,聚会啊。”莫全模棱两可道。
“若是你去,可不可以……”苏明浚面有难色。
莫全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在计较。没听说苏明浚大学时与甚麽人交恶啊……但看他实在为难的样子也就轻笑:“如果有事儿,也不用勉强。”
苏明浚松了一口气:“多谢多谢。”
莫全想了想:“本来同学聚会也是难得的事,但有要事的话自然是以……”
“不,其实……也不是甚麽要紧的事情。”苏明浚脸微微涨红了。
莫全一愣,随即笑笑:“那是家里有事?”其实这是明知故问,他记得苏明浚不是K市人。
果然苏明浚摇头:“家里……并没有甚麽。”
“啊,难道是压力太大身体不舒服?”莫全挑眉看他,“我送你去医院?”
苏明浚感激的看他一眼:“不,我很好。只是……”
莫全微微一笑:“那也没甚麽,其实不想去就是最好理由。”
苏明浚却脸更红:“不,说起来……也不该隐瞒你。”
莫全停下手中工作,专心看着他。苏明浚见他专注模样,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尴尬,讪讪道:“其实,我调入K高才一个礼拜,工资关系还没有转过来,所以……”
莫全马上明白,这厮没钱。但又奇怪,看他这样子,一定是有积蓄的。苏明浚低声道:“之前住在G高宿舍,现在搬出来必须自己找房子。交完半年房租,手头上……”
莫全呵呵一笑,拍他肩膀:“这有甚麽?今天陪我一起去吧,我正想着现在混成这样见不得老同学,有你这个战友陪我壮胆正好。”
苏明浚一脸苦笑:“可我刚说……”
“我知道啊,所以硬拉你去是我不对,由我买单算是赔罪,好不好?”莫全笑笑,“就这麽定了!”
苏明浚来不及反驳,门口有人探头进来:“莫全——”
懒洋洋的声音,尾音上翘,一听就是洛彦。莫全笑道:“我在。”
洛彦进来拉拉身后袋子:“我给你带换的衣服来了……啊,苏明浚!”
苏明浚起身惊讶道:“洛……彦!好久不见!”
洛彦过去搂着他的肩膀:“你怎麽在这儿?对了,你也是来找莫全一起去同学聚会的吧?”
苏明浚不好回答,只是笑。
莫全推推眼镜笑了:“明浚,这下你更要去了。”



苏明浚坐在出租车前排,偶尔从后视镜瞟眼后排,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洛彦。他还是精神奕奕满脸笑容,真难得他还记得自己。苏明浚舒口气,就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大学四年同学里记住的很少,但于洛彦实在印象深刻。大一大二完全没有接触,一是当时通论课程大班授课,一百多人不可能记得住;二是此君很少上课,教授也很少随机点名,要点名也是提前告知。直到大三下学期宋词选读的教授找到他,希望他去找找洛彦同学,提醒他上学期的期中期末两篇论文至今未收到,若再不交,学分无望。这才想起此君与自己一个班,苏明浚自责身为三班班长居然对同学关怀少到如斯地步之余,立即在他室友指点下于下课后到寝室找人。
时值下午三点二十分,苏明浚有些奇怪。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图书馆看书或是教室自习,但转念一想也许此君不喜出门之故。敲敲门,无人应答。再敲一敲,还是寂寂无声。苏明浚有些惊讶,退后一步确认是此间无误,第三次敲门。见还是无人来应,决定先行折返,晚上再来。此时门却开了,里面人嘟囔一句:“吵人睡眠,罪该万死!”
苏明浚顿时一惊,差点三呼万岁万万岁。待看清楚,却又愣住,眼前是个矮自己一头的男生,头发乱蓬蓬的七歪八倒,睡眼惺忪面孔通红,光着身子立在眼前。就算同为男生苏明浚也觉得尴尬,忙眼观鼻鼻观心:“请问,是洛彦同学麽?”
“甚麽同学不同学,吵人睡觉还是罪该万死!”这人转过身去,抓着头倒回铺上。
苏明浚不由看表:“这个时间?午睡也该起了吧……”
洛彦斜眼看过来:“甚麽午睡,我早上八点才睡下去好不好?”
苏明浚顿时钦佩无比:“原来洛彦同学你熬夜看书,真是——”
“谁跟你说我看书啊?”洛彦看来睡眠被打扰甚是不爽,语气不甚礼貌,“你谁啊?”
“苏明浚……那个,我是三班的班长……”苏明浚不知为何心里闪过几分失望。
“班长啊……”洛彦一脸茫然,“你找我甚麽事儿啊?”
“那个,洛彦同学,你上学期选的宋词选读这门课的两篇论文都没交。如果再不交,就拿不到学分了。”苏明浚硬着头皮转达教授旨意。
“宋词选读?”洛彦清醒一些,却又露出更大迷茫的眼神来,“我有选这门课?”
苏明浚的笑容僵在脸上:“如果你是洛彦的话……应该是吧。”
“哦……”洛彦翻身坐起来,“我明天交就是了。”
“明天?”苏明浚刚将记有论文题目和教授邮箱的纸条放到他桌上,一天这话就愣住。一晚上写出两篇不少于四千字的论文……此君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文思泉涌妙笔生花?
洛彦已经不再看他,喃喃自语道:“莫全那死家伙怎麽会没帮我弄一篇……”
苏明浚听到莫全名字更是吃惊,谁都知道莫全此君学业工作两不误,现在已是学生会副主席,传闻中下任的内定人选。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这个洛彦是不修边幅看似狂狷实则灵秀的人物了。忙的收敛心神,虚心请教:“洛彦同学,真不知道你这麽厉害,一个晚上可以写出两篇论文……不知可否请教——”
“请教甚麽?”洛彦坐起身来,套上一件淡黄色T-shirt,胡乱拉了一条牛仔裤穿上。
“怎麽能……如此快写出论文来。”苏明浚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对方似笑非笑看住自己,顿时脸上发烧,觉得自己愚不可及,“那个,肯定是洛彦同学平时博览群书这才出口成章下笔如有神助……”
“我说……”洛彦不可思议的盯住对方,“你是哪个朝代跳出来的妖怪或者僵尸?”
“啊?”苏明浚没有想到此君要与他讨论民族学神话学的范畴。
“写论文这种事情不是很简单麽?”洛彦瘪瘪嘴,以看出土文物的眼光鉴赏对方逐渐发红的脸颊,“中国学术期刊网你总听过吧。”
“那是。”苏明浚立即点头。
“人大复印资料也是很容易找到的。”洛彦见对方连连点头却还是一脸茫然只得叹气,“看来你就是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啊。”
“哈?”苏明浚已经跟不上他的四位跳跃。
洛彦撒着拖鞋出去洗脸,留下一句武功秘笈:“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百度大婶?”
苏明浚愣在屋内,看着对方飘然远去,尤在思索,这位“摆渡”大婶究竟是何妨神圣。
一整天思绪不宁,晚自习回来路上尤在思索。进屋见上铺向兴老友正在电脑前,因此默念三遍学无止尽过去请教。向兴一听忍不住大笑:“明浚,我说,你也是上过微机课的吧。”
“自然。”苏明浚点头,大一微机课他以97分92分过关。不过现在想想,一个是笔试,一个是考操作,还是没有涉及这位传奇大婶的地方。
“叫你平时上网你不听,现在却来问这个。”向兴全无恶意,笑得前仰后合,将电脑拉过一点来,噼里啪啦打开一个网址,“就是这个——”
苏明浚探头一看:“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搜索网站嘛,还有google雅虎也很出名,有的时候查个东西比较方便。”向兴耸耸肩,“怎麽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这个能写论文?”苏明浚还是不解。
向兴愣了一下,再次笑倒:“明浚,你真是中国学术的希望。”拉他过来,一边演示一边讲解,苏明浚由此茅塞顿开,但更添疑惑。
“这不是剽窃?”苏明浚皱起眉头。
“所以不能大张旗鼓,务必要进行加工。”向兴尽职尽责,举一反三。
苏明浚看得目瞪口呆,最后摇头道:“这不是投机取巧?”
“谁说不是?”向兴笑笑。
苏明浚恍然大悟:“难怪一晚上可以写出两篇论文……”
“你说甚麽?”向兴看着他。
“没甚麽。”苏明浚有点遗憾,能考上K大都是人才,那位洛彦同学看起来也是聪明可爱……可惜啊,人各有志,苏明浚叹口气。
至此,洛彦这个名字就留在了脑中,连同那具清洁溜溜的身板儿和百度大婶一起。倒也算不上甚麽友情爱情的,只不过是一个特别的记忆罢了。此后两人在无交集,除去毕业照上两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今天再次见到那身明亮的黄色,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他的名字,苏明浚觉得十分有趣。
洛彦坐在后排,靠近莫全耳朵挤眉弄眼道:“他在看我——”
“我们俩坐一排。”莫全根本不在意。
洛彦一撅嘴:“你这是嫉妒。”
“你那是妄想。”莫全看他一眼。
“为甚麽?”洛彦鼻中哼哼。
“明浚兄是老派人物,你少去招惹别人。”莫全晓得说了也是白说,但秉持万分之一同学情意,还是要说。
“偏你知道?”洛彦注意到苏明浚正自后视镜中看过来,于是露齿一笑,见苏明浚面上一红低了头才低声道,“好听叫老实,客观叫闷骚,这种人挑逗起来才叫人期待。”
莫全哭笑不得看他一眼:“我看你是日子太闲。”
“谁叫你不能满足我?”洛彦飞个媚眼。
莫全呵呵一笑,贴着他耳朵道:“晓得你熬不到星期五,但也不需用这种方法向我抗议。”
洛彦一挑眉毛:“所以我早有准备,冰箱尚有半根黄瓜。”
“够长麽?”莫全面不改色,“我可不擅长修正下水道作业。”
“实在不行,我就再出去买一根喽。”洛彦毫不示弱。
“那感情好,记得再买两根还可顺道满足你美容需求。”莫全不为所动。
“谁说不是?”洛彦眨眨眼睛,突然提高声音,“黄瓜真是好东西啊——你说是不是,苏明浚?”
苏明浚突然听到这麽一句,愣了一下才道:“啊,是。”
“你看?”洛彦得意一笑,“莫全,我们要不要打赌?”
莫全看似漫不经心:“赌甚麽?”
“一个月。”洛彦狡猾的笑笑。
“一个礼拜。”莫全扶扶眼镜。
“半个月。”洛彦哼了一声。
“一个礼拜。”莫全不假颜色,“再说就取消赌约。”
“一个礼拜就一个礼拜。”洛彦只得答应,却又笑起来。
苏明浚一脸茫然,莫全拍拍他肩膀笑的云淡风轻:“不过是说晚上加餐罢了。”
苏明浚哦了一声:“你们住在一起?”
洛彦嘿嘿一笑:“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苏明浚摇头笑笑:“不了,我找到房子了。”
莫全也笑,拉过洛彦轻声道:“我可没赌三人行。”
“原来你不行啊。”洛彦咬着下唇斜眼打量他。
莫全好脾气笑笑:“不,是怕你嫉妒。”
“哈!”洛彦插着腰,“就我一个你都喂不饱,还敢妄想?”
莫全正要回答,却看见苏明浚一脸茫然看着他们两人,于是明朗一笑:“没甚麽,不过是在讨论喂养野猫的问题。”
苏明浚哦了一声:“莫全喜欢猫?”
莫全推推眼镜:“某种程度上……是。”
“喜欢甚麽种的?”苏明浚来了兴趣,他从小喜欢动物。
“品种啊……”莫全的手摸着洛彦的头发,“眼睛大的,黄毛儿。”
“波斯猫?”苏明浚想着那种猫的可爱模样,微笑了一下。
莫全微微眯眼:“是……吧。”
“养过麽?”苏明浚微微侧首。
“没有,从来没有,目前正在努力驯养一只野猫,也不知道是不是波斯猫。”莫全的手搂到洛彦肩膀上。
洛彦不动声色狠狠踩他一脚:“我说他那是痴人说梦。”
“确实。”莫全耸耸肩,“此……猫喜欢咬人,抓人……”
“嗯,说的是呢。”苏明浚摸着下巴,“猫独立性很强,又很神秘。特别吸引人……不过咬人或者抓人,应该是你惹到它了吧?”
“谁知道呢……”莫全呵呵一笑,手往下滑到洛彦腰际一掐,“你说是不是?”
洛彦面上一红:“那要问你啊。”
莫全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原来是要问我啊……”
苏明浚犹自想得出神:“我很想养个动物,可惜现在公寓禁止养宠物……”就又转过头来笑了一下,“真羡慕莫全你们那里啊,能养动物真好。”
莫全看着他的笑容不由愣了一下,洛彦看在眼里,悄悄一拐他的腰间:“别忘了,只是打赌哦!”
莫全回过神来笑笑,伸手一抚眼镜边儿:“那是当然,我暂时没有养狗的打算。”
洛彦这就笑了,苏明浚不明就里。莫全看着已到club L,率先付了车钱,三个人这就进门。



Club L是间门面不起眼的酒吧,木格子式的大门上挂了一个大大的L字样,并没有五颜六色的灯泡闪烁,故此从马路上经过,于夜晚之中并不显眼。推开木门进去,面前就是一个宽大的镜面舞池,地板光滑明亮,映照顶上彩光灯,十分吸引人。最后面是长长吧台,三位调酒师各有风格。服务生穿插于两侧包厢和楼上雅座之间,动作灵敏,笑容讨喜。
苏明浚第一次来此处,睁大眼睛:“还以为是舞厅。”
洛彦过去勾起他手臂嗤笑:“是否以为进来就是震天响的音乐,还有一群疯狂扭动如吃了摇头丸的少男少女?”
苏明浚面上一红,莫全在后面幽幽道:“也是能跳舞的,不过都是慢歌。只没想到明浚你也是舞林高手。”
苏明浚连忙摆手:“我是一窍不通。”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一会儿定要和我跳舞。”洛彦抿唇一笑,眨眨眼睛。
苏明浚脑中一热,不知该做何回答。莫全不着痕迹上前拉过洛彦的手:“还不看看都谁来了。”却又低声在洛彦耳边道,“不过是打赌,犯得着牺牲色相?”
洛彦眯眯眼睛,一舔嘴唇:“可我爱他的臭皮囊,怎麽办?”
“明浚是夫子,小心对你从一而终。”莫全呵呵一笑,放开他的手。
洛彦见苏明浚正四下张望找服务生打听情报不由莞尔:“人生至有趣就是调戏老实人,至无趣就是把调戏当真情。”
“只有你这妖精敢如此大言不惭。”莫全口中义正词严,语中透着幸灾乐祸。
洛彦抛个媚眼:“那是因为你老拌唐僧,我才勉为其难配合你演出。”
莫全眼镜片光芒一闪:“多谢多谢。”
苏明浚已经转身笑道:“说是在楼上C号雅座。”
莫全点头,洛彦上前挽起苏明浚胳膊直杀二楼。苏明浚叫他拉着往前走,心里不知怎麽酥麻一下,脚步跟着去了。莫全走在后面,眼中含笑。
一进雅座,向兴就招手:“这里这里!”
苏明浚一见老友分外高兴:“呀,向兴你也在!”
“废话少说,你们迟到,罚酒三杯。”向兴二话不说,塞过酒杯来。
苏明浚立时面有难色:“这……”
“小酒怡情,大酒伤身,罚酒伤感情。”莫全上前接了,“明浚不会喝酒,我来替罚。”言罢先干了。
苏明浚顿时感激涕零,洛彦暗自皱眉,晓得落人一步,不由暗中鼓劲,誓要扳回一城。
向兴一挑眉毛:“你的在这里,何必去抢别人的?”
莫全再饮一杯:“先干为敬。”
向兴哦了一声瞟眼洛彦:“既然如此,总不能厚此薄彼。”
洛彦眨眨眼睛笑:“我的酒从来都是别人请的,可还没被罚过。”
莫全饮下第三杯:“还是我代劳吧,免得有人撒酒风破坏我们形象。”
向兴哼了一声,转身与苏明浚说话不提。洛彦悄悄问莫全:“怎麽一来就剑拔弩张?”
“我已经大事化小。”莫全一指手表,上面显示此刻六点五十八分。
洛彦嘿嘿一笑:“他是阳光类型,自然看你不顺眼。”
“我倒是无所谓,只好请他节哀顺便。”莫全耸耸肩,看见雅座里一角坐着何翔,这就过去打招呼,“诶呀何兄,别来无恙否——”见对方眼光注视焦点不在自身,也就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何兄?何兄——”
“啊,啊!我倒是谁,原来是莫兄。”何翔回过神来,满脸通红。
莫全只在心里一笑:“想哪位窈窕女子至魂不守舍?”
“莫兄取笑了。”何翔连耳朵都红了,眼角偷偷看着洛彦,心里掀起酸甜细浪。
洛彦已经看见他,但只点头打个招呼,就坐到苏明浚旁边,听他与向兴说话。
何翔心里叹息一声,不免垂头丧气。
莫全替他满上一杯,装作不曾察觉:“何时到的?”
“不过早一步。”何翔打起精神与莫全寒暄。
莫全靠着沙发:“现下在哪儿屈就?何日飞黄腾达,万望记得贫贱之交。”
“莫兄这是甚麽话?”何翔哈哈一笑,“不过混口饭吃。”
莫全看他一眼:“那也好过我这要饭吃的。”
何翔摇摇头:“以莫兄之才华,不难出人头地,锦绣前程尽在眼前。”
莫全大笑:“咿,鸿鹄安知燕雀之志哉?”
何翔亦大笑不止:“燕雀得君为知己,幸甚幸甚!”
莫全正要说话,洛彦却过来拉他:“替我出去买包烟。”
莫全立即起身,洛彦送他至门口咬牙切齿:“不要表演出土文物,吓掉服务生大牙。”
莫全呵呵一笑:“何翔性子古朴些,我却很是喜欢。”
洛彦一皱鼻子:“不过是个不懂变通的老古董,真不知你怎麽与他是朋友。”
“我与人人都是朋友。”莫全一笑,附耳低声道,“就算他曾拒绝你,也是不懂你的美丽,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洛彦哼了一声,面上毫无表情:“谁说他拒绝我?是我觉得他太无聊,才不与他废话。对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我从来不屑一顾。”
莫全只是一笑,捏捏他耳朵出门去了。
洛彦回过身来,装作没有看见何翔刚刚移开的眼神,径直到苏明浚旁边坐下聊天。
何翔一人坐着,看着洛彦笑语连连,心里感慨一二三四五六遍。
大学时与莫全同在二班,莫全时值班长,为人长袖善舞,处事周到,何翔是极佩服的。但真正敬佩他的,却是此君能兼顾学业与工作,何翔自愧不如。想他与莫全、苏明浚并称文学院三大才子,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成绩好勉强候补入围。何翔一直惭愧,觉得自己口拙,不善与人交流。宁可看书写字怡情,也不愿自暴交际之短。论起来,他与苏明浚一般是书呆子类型,但苏兄为人亲切,笑容宽和大方,自己竟又是及不上的了。
何翔叹口气,无意中发现洛彦伏在苏明浚耳边说了甚麽,逗得两人笑得开怀,更是黯然。
洛彦,以前对此君是久仰大名却从未见过,只知此君从不上课,但专业奖学金总能拿到二等。还是大三时一日下午课后正与莫全讨论东坡戏谑,莫全手机响,听得一皱眉头,不假辞色:“自己的事自己做,幼稚园小朋友都懂。”说完竟挂了。
何翔看得目瞪口呆,都知莫全为人宽和有礼,怎会有如此情景。莫全抬头见他惊疑之色,于是笑道:“不过是洛彦那小子。”
“洛彦?”何翔一愣。
莫全耸耸肩膀,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太娇惯他,说来还是我的错。”就又一笑,“腹中饥渴难耐,何兄可愿屈尊同往学四食堂果腹?”
“却之不恭。”何翔也笑笑。
两人到食堂刚坐下,正欲继续方才讨论,突然有人立在桌旁大声道:“好你个莫全,有时间酒池肉林,却没时间替我捉刀!”
何翔抬头一看,顿时愣住。眼前一个小个子男生,头发黑亮柔软,眼中如汪着两潭碧泉,鼻子小巧挺拔,嘴唇不悦的抿着,看来十分生气,面孔隐隐透着红潮。饶是如此,何翔脑中却腾的浮出阮籍诗来。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
何翔心里转过这诗,竟也吓了自己一跳,面上顿时火辣辣烧起来。偷眼看去,还算这人撅着嘴正在纠缠莫全,这才勉强将心塞回腹中。听了片刻,才知他似乎求莫全帮忙,但莫全拒绝,因此不满,特来兴师问罪。
莫全此刻正冷着面孔:“虽说不过是区区两篇论文,但你自己的功课不作要我帮忙,于情于礼不合。”
“不论甚麽情理都是合的。”对方一叉腰,气鼓鼓道,“论理,这是你帮我选的课,你自然要负责到底。论情,就是为甚麽你要帮我选课。既然帮人,就得有头有尾,送佛到西。”
莫全却舒展眉头一笑:“论理,你的课本该自己搞定,却要我来帮忙,已经是懒惰。论情,为甚麽我要帮你选课,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这人顿时红起脸来瞪大眼睛:“要不是你抓住我不放,我会错过选课时间?”
“明明是自己完全忘记选课时间,不感激我帮你善后,还来反咬一口。”莫全不为所动,举箸饮食,面色如常。
对方狠狠一跺脚:“莫全你狠!有种今晚不要上我的床!”
语惊四座,莫全却一脸悠然:“貌似每晚都是你上我的床。偶尔也要晚上睡睡自己的床,好歹出过住宿费,不要浪费了。”
四下一片静谧,何翔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见这人气哼哼去了,莫全犹自慢条斯理吃着,终于忍不住道:“莫兄,这是——”
“哦,他就是洛彦啊。”莫全擦擦嘴。
何翔一怔:“他似乎有求于莫兄?”
“上学期有门课没写论文,想叫我帮忙。”莫全推开餐盘,“一晚上写出两篇论文,当我神仙麽?”
何翔哦了一声,却又小心翼翼道:“刚才听二位所言,似乎……关系非同寻常。”
莫全只看他一眼,何翔立即低下头去,心里责骂自己造次。莫全却笑:“也没甚麽,就是因着关系特殊,所以我才更不能惯他。”
何翔细细咀嚼这话,竟自愣了。吃过晚饭别了莫全,回屋整理休息片刻,要去图书馆时途经水房,见到洛彦满脸低落看着镜中自己,不由上前招呼一声。
洛彦看他一眼突然笑起来:“我记得你,你刚才你和莫全那狼心狗肺的家伙在一起。”
何翔面上讪讪,不知怎麽回答。洛彦却热情的拉住他:“怎麽都是一个院的,恳求你帮忙,怎样?”
何翔只觉得自己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道:“好说好说。”
洛彦欢呼一声,垫起脚来亲他面颊一下:“这可真好!”说完将张纸条塞到他口袋里,又拉起他手来,“果然没有看错,你和莫全那人面兽心的人有天壤之别。”再灿烂一笑也就走了。
何翔等晕眩过了,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但也没法,已经承诺总得遵守。彼时六点二十五分,新写一篇文章明显不可能。只得打开电脑,万幸大一大二时有两篇文章可用,匆匆修改之,润色之,于半夜完成发到指定邮箱,这才长出口气。却又生疑,这洛彦于莫全究竟是……日后才听有好事者说明,他心中大感尴尬,自此见洛彦总觉讪讪。而洛彦也似有所察觉,自此不假辞色。
何翔想到这里,不免叹气。这种事情,真是难说,男女暂且不论,只一情字相同。诗三百,惟一言,思无邪。自己也只得叹一句,无邪,无邪。



少时莫全捏着极品云烟进来坐下,洛彦正与苏明浚说着甚麽,两个人笑得呵呵呵。向兴看莫全一眼皱起眉头:“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莫全左右看看:“我并没说现在要抽,何况这里苏兄何兄都不吸烟。对了,此间唯有向兄是同好。”
“你是拿着香烟而说不抽的唯一一人。”洛彦过来靠着他胳膊蹭蹭,“我的呢?”
莫全耸耸肩,拿出口袋里的ESSE蓝色给他:“不要崇洋媚外,国产也有精品。”
洛彦眉开眼笑接过来:“可是这款断货一个礼拜,真是叫人心痒难耐。还是你有本事。”说着拉了向兴道,“有没有兴趣试试?”
向兴也就不看莫全:“不用,谢谢。”
莫全耸耸肩,过去与何翔说话:“怎麽一个人坐着发呆?”
何翔回过神来笑笑:“也没甚麽。”
“记得上学时何兄想当作家,不知是否如愿以偿?”莫全替他倒上一杯。
“唉,悔之矣!”何翔点头谢过,“虽说签了,但出版迟迟,不知何时是尽头。”
“怎麽讲?”
“写了不一定会用,用了不一定会主打,打了不一定马上付帐。”何翔歪着头无限唏嘘,“很多圈中朋友说拖欠稿费情况严重。”
“也不尽然。”莫全想到洛彦每天抱怨不由微笑,“关键是签了哪里。对了,何时借大作一观?”
何翔不好意思:“那……可使不得。”
“怎麽?”莫全推推眼镜,“怕我泄漏商业秘密?”
“怎会!”何翔与他干了一杯,“不过是怕拙作污了贵眼。”
莫全呵呵一笑:“我对何兄大作可是期待无比,记得以前看何兄文章,真是惊为天人。”
“这有甚麽,现在新人辈出,个个文采非凡,指天斥地,一往无前。”何翔苦笑。
“文采?”莫全哈哈一笑,“何兄通身本事,如怀至宝。”
“如怀至宝?”何翔哑然。
莫全一拍他肚子:“怀才与怀孕相同,时间久了才能让人看出来。”
“就怕到时我已作古多年。”何翔连连摆手,“我若像莫兄心思慧巧行事果断不知多好。”
莫全打个哈哈:“我?莫要说笑——”
“莫全莫全——”
那边洛彦抬手叫他,莫全看过去:“怎麽?”
“就我们五个麽?”洛彦眨着眼睛四下张望。
莫全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七点三十,因此点头:“约莫是。”
“诶?”洛彦一脸寂寞偎过来,“怎麽会……我还期待百人齐聚的盛大场面呢。”
莫全搂着摸他头发:“K大此级本地学生只有我和你,很多同学心智高远考研北上,或是慧眼独具南下发展,留在本城的不足十余人。何况尚有如苏兄这般清流人物,若不是被我们强拉,自是不屑来的。”
苏明浚脸上一红:“我哪儿有……”
洛彦拉起他的手:“明浚,我们去跳舞——”竟就拖着去了,只听路上苏明浚还在说“我不会”。莫全不知怎麽就笑了一下,尽数落入向兴眼中,看得他暗自皱眉。
剩下莫全何翔向兴三人枯坐。莫全继续与何翔闲谈,间或转头询问向兴,向兴心里不愿与莫全说话,但碍着何翔面子只得应着。何翔再木讷也看出有点儿不对劲儿,但他不知怎麽调和,只好装着不知道,继续与莫全说话。
“莫兄发起的今晚聚会麽?”何翔喝口酒。
莫全摇头:“并非,还以为是何兄。”
何翔失笑:“我?怎麽可能。对了,莫非是向兄?”
向兴耸耸肩:“我看报纸才知道有聚会。”
“诶,那就奇了。”何翔微微皱眉,“苏兄?”
莫全摆手:“不可能,他还是我告知的。”
“那麽就是洛同学?”何翔一脸惊讶。
“本来依着他的性子,这种热闹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但这回还真不是他。”莫全笑笑。
“莫兄……真是了解他啊。”何翔看他一眼。
莫全看他一眼只是微笑:“还好还好。”
向兴哼了一声:“也不用特地来我们面前显摆吧?”
莫全一耸肩:“绝无此意。”
何翔试探道:“莫非……莫兄与洛同学真是……那样关系?”
“别把我们妖魔化。”莫全只是笑的,“再说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呵呵。”
何翔低头琢磨那个“谁知道”,心里百转千回。莫全看在眼里,并不多说甚麽,转眼低头看向中间舞池,洛彦正拉着苏明浚翩翩起舞。
简单的三步四步,洛彦紧紧拉着苏明浚的手,面上笑开桃花朵朵:“诶呦!”
苏明浚赶快停下:“我又踩到你了?”
“没事儿。”洛彦挤挤眼睛,“被美人踩,心甘情愿。”
苏明浚面上红起来:“你才是美人,何必来笑话我?”
洛彦冲他挤眉弄眼:“就是美人才会爱美惜美啊。”
苏明浚哭笑不得:“看来莫全真是有福气的,能得洛彦你垂青。”
“那是。”洛彦抬头挺胸扬眉吐气。
苏明浚不由一笑,洛彦定定看住他,突然脸上一红:“哎呀,明浚,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好看?”
苏明浚不知怎麽话题转到这里,顿时愣住。隔了片刻方道:“还真没有。”
“诶呦呦,真是有眼无珠的一群大白痴。”洛彦口中哼哼,“放着这麽一个大美人在旁边都看不到。”
苏明浚只好苦笑:“就不要取笑了。”
洛彦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那你记住喽,我是第一个说你好看的人呐。”
苏明浚一怔,幽幽道:“啊,是。”
“切,一点诚意都没有。”洛彦抬起头来,“我可不是甚麽人都称赞的。”
苏明浚堆起笑来:“看来莫全真是好运气。”
“他?”洛彦回头看看,莫全正看过来。作个鬼脸洛彦又转过头来,“他懂甚麽?”
“嗯?”苏明浚一愣,“你们……”
“诶,没甚麽。”话虽如此,洛彦还是把头给低了。
苏明浚不由担忧,轻声道,“怎麽了?”
洛彦半晌才抬头笑笑:“没甚麽。”
苏明浚心里不知怎地一软:“不愿意说就别勉强。”
洛彦眼圈登时一红,就又摇头:“唉。”
苏明浚和他缓缓移动舞步:“大学不知多少金童玉女半途而废,你们已算异数。”
“怎会不是异数?”洛彦又低下头去,“两个男人,已够怪异。”
苏明浚拍他肩膀:“这也没甚麽,笑骂由人不由己,但日子总得自己过。在一起,已经好过很多人。”
洛彦耷拉着脑袋:“还不是吵吵嚷嚷,借以表达心中不安。”
“有甚麽不安呢?”苏明浚不解,“我看莫全为人大方,待人宽和,甚是疼惜你的模样。”
洛彦嘴角一抽,为人大方?待人宽和??莫老狐狸,你真是道行千年啊……口中却道:“他自然是好的,我却配不上他。”
苏明浚不觉好笑:“有甚麽配得上配不上的。”
“你真觉得我们般配?”洛彦声音不高不低,飘飘呼呼的挡在音乐声里,有种朦胧的错觉。
苏明浚的手突然不知道该放哪儿了:“你们……不是吵架了吧?”
洛彦笑了一声,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如果是吵架倒还好了……偏偏,就是连架都吵不起来……”
苏明浚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拍拍他的头。洛彦手一收,就把头整个儿埋在他胸前。苏明浚顿时手忙脚乱,洛彦只管把他牢牢抱着,口里声儿不轻不重不大不小喃喃道:“别动……一会儿就好。”
苏明浚顿时僵了一下,竟就当真立着不动了。
楼上雅座里莫全尽收眼底,面上浮出丝若有似无的笑来。
同学聚会也无非就是这样,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回忆当年,畅想如今,互相吹捧或诋毁一番,再狠狠咒骂一下当今不如意。埋怨来埋怨去,不是别人一帆风顺,就是社会不公。
何翔喝酒上脸,此刻像个关公:“还是莫全你本事。”
莫全面上无波无澜:“这话倒是奇了。”
“念书的时候你最威风,现在也是光彩照人。”何翔语出真心,“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
“究其本质,无甚不同。”莫全摸着眼镜的边儿,“只不过各选一端,各自发挥,各显神通罢了。”
“可你七十二变远远不止。”向兴接过话去。
莫全一挑眉毛笑了:“向硕,不要嘲弄小人物了。”
向兴面上一红,多有不悦:“多念点书总不是坏事。”
莫全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何曾说过不读书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向兴讪讪道:“既然如此,为何当年放弃保研名额?”
“啊,是呢,为甚麽呢。”莫全呵呵一笑,只管抿口酒。
向兴一皱眉:“文学院三大才子,居然全都止于本科,笑掉理学院一众大牙,真是,真是……”
莫全拍拍他肩膀:“不是有你力挽狂澜麽?叫他们晓得,文学院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这不一样。”向兴哼了一声,“本想研究生阶段一举击溃你,谁知你临阵脱逃。”
“怎麽会?”莫全口中呵呵笑着,心里却盘算,何以这位小哥儿针锋相对。就算性格不投,也不至如此吧。躬身自省,不得其解。
向兴举杯一饮而尽,擦擦嘴道:“莫全,你是好样的。”
“好说好说。”莫全打量他的脸色,心下揣测此君是否喝醉。继续慢慢检索大学四年,不觉得有何处不妥,竟不知何时开罪了这位人物。
想起来,向兴大学是三班,与苏明浚兄同寝,两人是知交好友。自己与他并无直接接触,想来不至于得罪了他。但可能天生就有这种情形,有的人一见如故一见钟情一见天雷勾动地火,而有的人一见红眼一见生恨一见气不能将对方拔皮拆骨。想着不由释然,自顾一笑。
向兴斜眼打量对方,还是觉着难以理解。自己素喜光明正大,力求行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最不喜参合恩怨利益,对莫全这类人自是看不顺眼。在他眼中,人只有专心一致,方能有所得、有所成。苏明浚为学认真踏实,何翔为人诚恳真挚,如此才是大丈夫,真学问。如莫全之流,逢迎拍马,不思上进,有甚麽好的呢?在他看来,学生就是学生,社会工作算甚麽,不就是老师教授的帮凶打手麽?偏偏自以为高人一等,有何了不起?只是莫全这厮段数较高,平日决不表演姿态,故作亲和平易罢了,实则内心必定缁铢必记。一个人行事立身,自不能人人说好,也不见得个个说坏,但莫全竟无人说他是非,这不是典型有鬼?何况,向兴想不明白,他与洛彦算怎麽回事儿?两个大男人居然……唉,真是难以形容。
莫全细细端详对方面孔,觉得向兴若有所思,似是陷在极大考量之中。抬手看表,不过八点二十。说走还早,要留也没多大意思。正在踌躇间,就听有人喊了一声:“莫老师?”



莫全抬头一看,原来是陈愉那小家伙。戴着顶白色棒球帽,一件蓝色横格T-shirt,下面是条七分裤,露出一截小腿来,套着双白色球鞋。身后背着个硕大的包,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莫全笑着颔首:“陈愉,怎麽来这里了?”
陈愉见到他这才舒口气:“可见到明浚学长?”
莫全推推眼镜招手让他过来坐下:“真是不公平,我与明浚是同学,凭甚麽他还享受学长名誉,我就升格成莫老师了?”
陈愉抓抓头有些腼腆的笑:“习惯了……啊,也不是,就是……嗨,就这麽回事儿嘛,呵呵。”
莫全看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样儿就笑了,遂不提这碴儿,给他倒杯酒递过去:“刚进K高,感觉如何?”
“啊,不愧是NO.1的学校啊。”陈愉眼睛闪闪发亮,“占地面积可比大学校园,还有学生住宿区、体育场、游泳馆、羽毛球馆,对了,图书馆也是一级棒!简直了!”
莫全忍不住笑:“你是在初中分校那边,自然比我们好。”
“也是,听说高中这边面积小很多,只有个小花园是不是?而且听说连图书馆都没有。”陈愉一脸同情的看看莫全。
莫全咳嗽一声:“高中这边升学压力大很多……”
“这也不过是借口。”向兴接过口去,“素质教育一直提倡以人为本,光会学习考试有甚麽用。”
“那也没办法,不从根本上改变教育体制,这种情况也不是我们说了能算的。”陈愉有些生气,更多却是无可奈何。
向兴嘿嘿的笑:“这就开始责备政府埋怨社会了。”
莫全不动声色给他们几个倒酒:“其实两者并不抵触,素质教育培养的是学生的能力。而选拔考试也是为考察学生能力。”
“甚麽能力?”向兴哼了一声,“考试的能力?背书的能力?题海战术的能力?”
“诶呀,向兄看来颇有不平啊。”莫全朗笑一声,“我并非说考试全是好、全都对,只不过在当前国情之下,考试是相对而言最公平的一种选拔方法而已。它能检测出学生最基本的一个能力,学习的能力。”莫全边说边缓缓点头,“无论是思维或是创造能力,其他一切的能力,都是建筑在学习模仿这个基本能力之上的,你说是不是,向兄?”莫全看眼向兴呵呵一笑,“向兄先别恼,真论起来说句私心的话,我们,特别是向兄你,不也是应试教育的受益者麽?”
几个人就都不出声了,尤其是向兴想到自己在考场上拼杀十数年取得如今学位,也就作声不得。
向兴左思右想哑口无言,只得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只是……你这口气,当自己在课堂上讲课麽?”
莫全不以为意笑笑:“这倒是职业习惯了,请向兄见谅。”嘴上说见谅,手上装模作样拱了拱。
陈愉佩服道:“难怪莫老师你一入学校就进高中部,果然厉害!”
莫全面上浅浅一笑:“可不要这样说,你的明浚学长不也是?”
“哦,明浚学长也说极佩服你呢!”陈愉哈哈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
何翔摇头晃脑:“传道授业解惑,天地君亲师啊。”
莫全一拍他肩膀:“怎能比何兄你著书立说,届时著作等身羡煞旁人!”
何翔只是低头笑笑,莫全就道:“对了,陈愉你吃过饭了麽?”
“倒是没有。”陈愉一摸肚子笑起来,“忙着来找明浚学长就给忘了。”
莫全一边招手叫服务生过来点餐一边问他:“有事找他打电话不就好了?”
“他没接。”陈愉看着餐牌直皱眉,“没有饭麽?”
“先生你选套餐的话就有米饭,今天选套餐的话还赠送牛奶。”服务员赶快堆起笑来推销。
“牛奶?”陈愉苦了脸,“最怕吃乳制品……”
莫全觉得好像见到小版洛彦,不觉失笑:“不吃就别勉强,再点个果汁就是了。”
“那怎麽行,牛奶营养丰富。”向兴哼了一声转头笑道,“看看我,就是最佳见证。”
陈愉打量他几眼,突然露出兴奋神情来:“啊,莫非是向兴学长!”
“你认识我?”向兴有些奇怪,突然想到他叫莫全苏明浚为学长,因此试探道,“你是K大的?”
“嗯,不过比学长们低三级,今年刚毕业。”陈愉眼睛闪闪发亮,“早就听说学长你头脑一流,运动超强,没想到今天能见得真人!”
真人?这个词叫向兴身上隐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看看陈愉如瞻望主席遗体般热切眼神就不寒而栗。
莫全若有所思微微颔首,端起酒杯抿一口:“一不留神就成学院偶像了,向硕。”
向兴正要反唇相讥,何翔赶快插进来:“我说,到底给这小学弟点甚麽吃?”
陈愉皱着眉头看向莫全。莫全已经看着服务员:“小姐,麻烦你要A餐,将牛奶换成果汁吧。”
“可是先生,牛奶是套餐配送的,我……没有这个权力更改。”服务员脸上一红,说话声音不觉小了一点儿。
“规矩是死的嘛。”莫全好脾气笑笑,“我们今天在这儿也消费不少,就当送一杯吧,下次还来呢。麻烦你了,是不是?”
“不,不麻烦……”服务员叫这笑容晃了眼,脚步飘虚的傻笑着去了。少时送上餐来,果然多了一杯果汁。陈愉用两根手指捏着牛奶杯子递到莫全面前:“还是您喝吧。”
莫全愉快的顺手转到向兴面前:“还是向兄来吧,喝下这爱心牛奶争取打破姚明记录,中国男篮的希望全在您老身上。”不等向兴没有反驳立即起身,“陈愉你先吃着,我帮你叫明浚去。”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向兴盯着那杯牛奶,喝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好皱着眉头生闷气。陈愉自顾低头吃饭,何翔陪他聊天。
莫全下到一层舞池中,老远就看见洛彦和苏明浚笑语朗朗。
“编辑好玩儿麽?”苏明浚跳男步,十分小心。
“混饭吃罢了。比较好奇作者长相,时常想这个人该是玉树临风,见面一看,嗨!”洛彦眨眨眼睛,“可惜是棵歪脖儿树。”
苏明浚忍不住笑:“看文不看人,现在讲求内涵修养。”
“文好看自然看文,文不好看只能看人。”洛彦耸耸肩,顽皮道,“不过我也告诉他们,不要想着一时之间发大财,作家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职业。”
“凭本事吃饭,也没甚麽不可以。”苏明浚想了想道,“不过也难为你们这些编辑,每天要听好多抱怨吧?”
洛彦热泪盈眶道:“可不是?早告诉他们别一棵树上吊死,怎麽也要在附近几棵树上多死几次试试。”
苏明浚哭笑不得:“看来在你手下签约也不容易。”
“别这麽说,我签的作家可是推一个红一个。”洛彦翻翻白眼抬头挺胸,“当然,也有不成器的,比如那个甚麽lyrelion,写的是乱七八糟,长的是颠三倒四,简直视觉污染。”
苏明浚没听过,只好笑笑不发表意见,抬头看见莫全站在舞池边,因此低声道:“莫全来了。”
洛彦皱眉回头,果见此君立在边上,笑得诡异。因此口唇一动,无声比划出“时间没到”四个字来。莫全呵呵一笑,晃晃手表示意已过八点半,这就过来拍着苏明浚肩膀:“陈愉找你。”
苏明浚啊了一声:“准是没带钥匙。”说着摸出钥匙就要上楼。
莫全一把拉住他:“让洛彦送去就是。”接过钥匙塞到洛彦手中,顺势拉他到怀里耳语,“功力退步?一个小时还在聊天谈心阶段?”
洛彦咬牙切齿:“我是渐入佳境,你偏来搅局。”
“照这速度,只怕要输了赌约。”莫全笑着推他一把,“去吧去吧。”
洛彦一撅嘴这才去了,苏明浚看他背影一愣:“这,不好吧?”
莫全却轻轻一笑,弯腰躬身:“明浚可不能厚此薄彼。可否赏脸共舞?”
苏明浚不知怎地脸上一烫:“可我不会跳……”
“那也没甚麽。”莫全起身拉住他手腕浅笑,“放心交给我好了。”
苏明浚脑中一糊涂,被莫全一带就随着音乐转开了。莫全一言不发,只是含笑看着他。苏明浚不知怎麽就转不开眼,盯着对方的面孔忘了脚下。跳完这一支曲子,莫全略略松开一点,挑眉示意,是否再来一支?苏明浚不由点头,莫全一笑,拉着他又转开去。
又跳一阵,莫全注意到苏明浚脸上发红,想他多半是累了,这就带他来到舞池边。
“莫全你跳得真好啊。”苏明浚呼出口气,居然跳了这一阵都没踩到对方的脚。
莫全握着他手让过一对舞者:“是与你配合舒心之故。”
苏明浚这就笑了:“我不是好搭档,刚才踩了洛彦好几次。”
“那也不是你的问题。”莫全与他上楼,“洛彦跳女步,而男步要起引导作用,所以稍微吃力一点。刚才换过来,你轻松一些。不过要说实话,你们都是高手。”
“啊,难道我觉着与莫全你跳时,似乎与洛彦跳时不太相同。”苏明浚若有所思。
莫全转头看看他,露出丝高深莫测的笑来:“那是因为我从来只跳男步,只好劳烦明浚你配合了。”
苏明浚却由衷赞叹:“难怪!我就说怎麽只用看着你就会跳了。”
“这可是对舞者的至高赞美。”莫全抬起握着的手亲吻手背,“那麽以后,就都跟着我吧。”
“诶?”苏明浚只觉得手背一路连到脸上都烫起来,一时不明白对方究竟甚麽意思。
莫全直起身子转身拉他往上走,另一只手推推眼镜,无声笑笑。高手过招,讲究风度气质自然无可厚非。但若能一击即中,何必浪费内功。



回到楼上雅座,何翔正与向兴在说大众传媒的种种种种,见他们进来赶快让座。莫全打量了一下,见洛彦不在就笑:“是不是送陈愉走了?”
何翔递杯酒给他:“嗯,说是不放心陈愉一个小孩子家走夜路。”
莫全忍不住想笑,小孩子家?真不知谁更像小孩子。却又看见洛彦的包还在座位上,只得过去拿起来收好。休息一阵看表已经九点四十了,因此转头对苏明浚道:“明浚,我送你回家吧。”
苏明浚一愣,向兴脸色一变,何翔有点儿不解:“这就走了?”
莫全拉了苏明浚起身笑道:“我和明浚是明早七点二十就得到学校报道的,可不敢与你们比。”
何翔啊了一声也就立起身来:“说的是,我也该回去开电脑了。”
向兴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那不就剩我一个?算了算了,都走吧。”
这就结帐,莫全先将他与洛彦、苏明浚的给了,向兴一皱眉:“你帮洛彦给没问题,怎麽明浚的也要你给?”
苏明浚顿时脸上发红,莫全只是浅浅一笑:“我只有整钱,就一道儿给了吧。”
向兴似乎不悦,莫全看在眼里,只是笑的。
出了club L,莫全正要叫车,苏明浚摇摇头:“我有公交卡。”
莫全呵呵笑道:“原来是同道中人。”
往公车站走,何翔十分高兴提议:“以后诸兄定期相聚如何?”
向兴笑道:“那感情好。”
苏明浚却面上一顿,笑着没有答话。莫全看在眼里,只是淡淡道:“聚聚挺好,只是我们这个职业,唉……有的时候儿不由我们呐。你说是不是,明浚?”
苏明浚笑笑,莫全拍拍他肩膀,没有说话。
向兴看在眼里,心下不快。见到车站了,这才慢悠悠咳嗽一声:“明浚,我也送你。”
苏明浚茫然抬头注视他:“我坐123,你回学校是47,南辕北辙啊。”
莫全心里忍着笑:“是呢,向兄现在该进入论文准备的关键时期,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一天而已……”向兴鼻中哼哼,“而且为甚麽你非要送明浚回家不可?”
莫全扬手,满脸无奈:“洛彦那家伙东西全在这里。”
“那你回家等他去啊。”向兴一瘪嘴。
莫全推推眼镜:“要不要打赌?”
“赌甚麽?”何翔也来了兴趣。
“一百块,现在洛彦在陈愉和明浚家等我。”莫全笑笑。
“哦,洛彦在他们那里很容易猜,可一定是等你麽?”向兴不服气。
莫全抚着下唇笑了:“所以才要赌啊。”
向兴正要说话,兜儿里手机响,掏出来是学校有事,只好回去。走前却留了话:“明浚你是见证,我还就和他赌了。”
莫全笑眯眯挥手看他上车先走:“这就算是我们聚会的第一笔经费麽?”
何翔啊了一声:“你一定赢?”
莫全神秘一笑:“要不要打赌呢?”
何翔老实的摇摇头:“还是算了,跟你莫全打赌,我还没富裕到那个地步。”说着看着自己的车也来了,这就上去。
莫全和苏明浚又等了半分钟才上了车,这会儿车上人并不挤,但没有位子。莫全径直走到靠后的地方停下,苏明浚立在他旁边。
不知怎麽似乎听到苏明浚淡淡的叹息,莫全转头看过去。模糊的灯光下,苏明浚的脸看不太清楚。莫全拍拍他肩膀,苏明浚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见到莫全无框眼镜后面的丹凤眼幽幽泛着光,嘴角微微抿着。没有必须探询甚麽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关心与鼓劲儿。苏明浚突然觉得眼睛里热热的,尴尬的笑笑,低头掩饰:“莫全你……一二班上到甚麽地方了?”
莫全的手顺势搂着他的肩膀:“第一单元已经全部结束,但是作业和小测的效果不好,所以这周又耽误了两节课。对,明天要开《荷塘月色》了,不然赶不上进度。”
“你还做了小测?”苏明浚大大吃惊。
“当然。”莫全挑挑眉毛,“给那些学生上课是折磨我,只有考试的时候才能觉得是我在折磨他们。”
苏明浚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下才道:“可是,改卷也很折磨人啊……”
“不一定要出成试卷的形式嘛,也不用印甚麽资料,省得学生家长又要告教委我们乱收费了。”莫全笑笑,“准备个本子,我把题目做成PPT,打出来,全是选择题,他们自己只用写答案。”
“就这样?”苏明浚有点诧异。
“当然,选题、题量都很关键……哦,重点不在这里。”莫全转过头去,手捂住了嘴唇,“而是在改错上。”
苏明浚哦了一声:“是啊,改错很重要。”
莫全想到却是改错的方法与数量,再想想学生苦大仇深的目光,就忍不住啊忍不住——
“……莫全?”苏明浚觉察到肩膀上的手微微有些抖,但对方的脸却又叫另一只手遮了。
莫全回过神来,放下手笑笑:“没甚麽,呵。你这边呢?三班四班学生还听话吧?”
“这些高中生啊……唉。”苏明浚不由苦笑。
“怎麽?”莫全推推眼镜,看着公车到了一站,上来几个人。
“有几个学生自以为懂得不少,又好高骛远,课内知识还没掌握充分,就找些拔高的题目来做……”苏明浚叹口气,咽下了半句话。
莫全看着他的脸轻声道:“有的时候儿小孩子会显摆,正因为他们没有长大。有的时候儿故意刁难,不是诚心为难,而是想在喜欢的老师面前表现一下。”
苏明浚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没说的半句话对方居然明白了。再看过去,莫全的侧脸,眼镜微微反光,看不清神色,但觉得如此认真。
此时车子突然启动往前,苏明浚一时不察觉,猛地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站立不稳就要向莫全那边倒。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却有力的拉住了他,自己的脸停留在莫全胸前很近的地方,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是某种香水,又像是香烟混合着酒精,一点点燥热,一丝丝清凉,一缕缕淡定,就这麽进了自己的大脑和心房。
“没事吧?”莫全的声音温和的响在耳侧。
苏明浚顿时清醒过来,面上火辣辣的烧起来,只得暗自庆幸车上暗。
“受伤了?”莫全没听到回答,就低下头来。苏明浚刚抬头想说没事,就发现自己的鼻子缓缓擦过对方的下颚停留在嘴唇附近。本能的抬眼看过去,一双黑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苏明浚愣在那里,莫全轻声道:“这个站人多,小心点儿。”说着搂他肩膀的手略略用力。
苏明浚忙的立直身子,车上公交网络电视咿哩哇啦的说着甚麽,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到站下车,需要穿过一条四人阔的路才到苏明浚住的小区。周围都是住宅小区,这个时间不早不晚,行人不多不少,气温不冷不热。道路两旁种着枫树,绿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带来一阵茉莉的香气,清雅悠远的飘荡着。
“这个地段的房子不便宜呢。”莫全走在苏明浚左侧迟半步。
“可是距学校近些。”苏明浚笑笑。
“是离陈愉在的分校近些吧。”莫全也笑,“早晓得叫你一声学长有如此多好处,我也愿意晚上学一年了。”
“陈愉早上最喜欢赖床,要是远一点儿再遇上堵车,他就麻烦了。”苏明浚想着就好笑。
莫全打量他的侧脸:“可你就要远很多,早上至少六点四十就要出门。”
苏明浚摇摇头:“也没甚麽,反正以前就已习惯六点起床。”
莫全失笑:“我知道,所以你总是在图书馆上自习,而我只能在教七。”
苏明浚摆摆手:“在哪里不重要,反正最后你总是第一的。”
莫全看他一眼:“那是你谦虚了。”
苏明浚引他往左转:“这边。”
“谢谢。”莫全略略点头。
苏明浚边走边小声道:“那个……今晚的费用,我——”
“这是干甚麽?说好我请客的。”莫全推推眼镜,跟着他转进小区,
“那可不行。”苏明浚赶快摇头,“虽说不是很多,但亲兄弟明算帐。”
“我们不是亲兄弟,自然可以不必明算帐。”莫全跟他进了单元楼,“再罗嗦一句,我就每秒钟收你百分之二百的利息。”
苏明浚立即闭嘴,心里却是感激的:“我们住在七楼。”
“顶层?”莫全有些奇怪。
苏明浚微微叹口气:“这里只有一层与七层,要不顶天,要不立地。”
“与其受人的气,不如受天的气。”莫全笑笑,“况且锻炼身体,也是好事。”
苏明浚忍不住笑起来:“莫全你与洛彦真是天生一对。”
莫全挑挑眉毛:“嗯?”
“没甚麽……没甚麽。”苏明浚尴尬笑笑。
莫全脚步一顿:“明浚……我……”
“有甚麽话直说。”苏明浚也停下来。
“其实也没甚麽。”莫全笑着一推眼镜,“我有点儿累了。”
苏明浚却道:“可是想问我洛彦的事儿?”
莫全露出惊讶神气来:“你怎麽知道?”就又笑了,“不愧是明浚你。”
“也没甚麽。”苏明浚过来拍拍他肩膀,“是不是最近吵架了?”
“若是吵架,也算交流的一种。”莫全满脸疲倦叹口气。
苏明浚颇为动容:“莫全,听我一句,洛彦是个好孩子。”
“他比你还大几天,怎麽还是孩子?”莫全不由摇头。
“是麽?”苏明浚吃了一惊,“我一直以为我大他一岁。”
莫全摇头叹息:“他与你一年,不过你是六月二十八,他是六月七日。”
“哦?”苏明浚惊讶道道,“你居然记得我生日?还是说,莫全你记得所有人生日?”
“怎麽可能。”莫全摇头笑笑,“也不过是特别的人罢了。”想大年大学时,这位仁兄可是竞争专业一等奖学金的对手,这些基本情报怎会忘记。
苏明浚却叫“特别的”三个字把心勾住,不由顿在那里,不知该说甚麽了。莫全打量他的脸色一阵才道:“看我老顾着说自己的事情,真对不起。”
苏明浚听他笑得甚是苦涩,不由自主拉住他手:“莫全你想得太多,洛彦他说得太快,乍一看是天南地北,实则相互补充。”
莫全面上是笑的:“我明白,他是活泼的,我……确实老了。”
苏明浚忍不住笑了:“谁说的?你是十一月四日的生日,不过早他半年而已。”
这次轮到莫全吃惊,但他一言不发,深深看了苏明浚一眼没有说话。
苏明浚只觉得眼镜后面那双眼睛直如望进自己心里一般,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勉强咳嗽一声:“那个……莫全,我们上楼吧。”
“啊,走吧。”莫全收回目光,低声道,“谢谢你,明浚。”
苏明浚走在前面,根本不敢回头,一路上了七层。



莫全跟着苏明浚走上七楼,敲门之后一人奔出来热烈拥吻:“欢迎回来——”
苏明浚叫他亲在脸上,又被拖着转了七八个圈,顿时头晕脑涨:“洛,洛彦?”
“哇,居然没猜是陈愉弟弟,你真是了解我啊——”洛彦抱着他的脸再响亮的亲一下。
苏明浚还在摇晃中:“陈愉可不会这样儿吓唬我……”
洛彦却看向后面站着的莫全一瘪嘴:“你来干甚麽?”
莫全笑笑扶稳苏明浚,这才伸手要拉洛彦:“在别人家不要胡闹。”
“要你管。”洛彦闭上一只眼睛吐出舌头作个鬼脸,立即躲到苏明浚后面去,“我今天要住在这里!”
“啊?”陈愉和苏明浚异口同声。
莫全连忙歉意一笑,这次抓住洛彦拉过来,按着他的脑袋鞠个躬:“跟明浚和陈愉说再见。”
洛彦扭着身子不依:“我又不是你儿子,凭甚麽听你的?”
“你要是我儿子,早把你屁股打开花!”莫全巴掌一挥,打在洛彦宝臀上啪的一声。
洛彦倒是不疼,假装反击伸手一推莫全胸前,背身抛着媚眼,口里却道:“你敢打我?!”
莫全面无表情一扬手,洛彦揪着他的衣服就左右拉扯。苏明浚赶快上来拉开两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陈愉也道:“莫老师,洛彦学长一直在等你呢。”
苏明浚亦道:“莫全,你不是来接他的麽?”
莫全深吸口气,一推眼镜道:“回去再收拾你!”就又转头看着那两个,“打扰了,今天真是失礼,改天再来赔罪了。”说完略略点头,拉着洛彦就走。
远远还能听见洛彦叫着骂着甚麽,苏明浚甚是担心立在门口:“他们……不会出事儿吧?”
陈愉打个呵欠:“能有甚麽事儿啊,不过是情侣吵架,又不会分手。”
苏明浚惊得转过头去:“你说甚麽,陈愉?”
陈愉被他吓了一跳,抓抓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嘛……再说了,真要分手也不可能是我背后说一说就行的吧……”
苏明浚叹口气关门:“算了,别说了,今天也不早了,休息吧。”
陈愉嗯了一声,却又一低头拦住他:“那是甚麽?”
苏明浚一看:“谁的手机?”门口地上躺着个黑色超薄镜面屏滑盖手机,捡起来一看,保护屏是大大一个“忍”字。
“莫老师的。”陈愉肯定道。
“你怎麽知道?”苏明浚一愣。
“刚才我和洛彦学长聊天儿,他说他东西全在club L,还是跟我借的手机发到自己手机和莫老师手机上,要他来接自己。”陈愉耸耸肩关上门。
苏明浚一看手机锁是密码式的,顿时紧张的拉开大门:“我追过去交给莫全。”
“算了吧。”陈愉拉住他,“他们也该走远了。再说,刚才还在冲突中,现在还是让他们静一静。再说明天不还上课麽?你见到莫老师给他就好啦。”
苏明浚想想也是,这就叹口气关了大门,准备休息。
莫全洗澡出来,洛彦光着上身躺在床上冲他抛媚眼:“亲爱的——”
莫全脱下眼镜放在床头柜子上,拿了毛巾擦头发:“亲爱的甚麽事儿?”
“亲爱的我呼唤亲爱的你赶快来做亲爱的事儿啊——”洛彦爬过来,抓住毛巾替他擦拭。
莫全闭上眼睛:“亲爱的我答应过亲爱的你的亲爱的事儿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洛彦环住他的肩膀,赤裸的肌肤热辣辣的接触在一起:“那麽我们开始吧!”
莫全伸手一拉他胳膊,洛彦顺势躺在他的腿上,闭上眼镜撅起嘴来。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睁开眼一看,莫全慢条斯理擦着头发:“不是说好星期五麽?”
洛彦舔着嘴唇笑:“我一定赢的,你就从了我吧!”
莫全不为所动:“话不要说太早。”
“我可是有独家新闻哦。”洛彦给个飞吻,“所以你,死心吧,哈哈——”
莫全摇摇头,擦着鬓角:“陈愉说的也能信?”
“你不想听?”洛彦扭着身子要拉他的裤子。
“你会告诉我?”莫全哼了一声扔开他的手,准备立起身来。
“咱俩这把感情,你要我说,我会隐瞒你麽?”洛彦一把抓向他的要害。
莫全反手揪着他的手背将他翻过来,一把扯下他的睡裤,见露出个光溜溜的屁股就皱眉:“告诉过你要穿内裤吧?真是没有教养的野孩子。”
洛彦咯咯直笑,磨蹭着他的大腿:“裸睡有益身心健康。”
“但是不利于床铺保持整洁。”莫全十分认真的看着他,“亲爱的,水费涨了,你知道的,是不是?”
“亲爱的,可感情是无价的,你也知道是不是?”洛彦皱着鼻子,十分委屈的模样。
“所以说,感情不值钱。”莫全利索的起身,将毛巾挂到阳台上。
洛彦翻个身侧卧在床上,咬着嘴角眨眼睛:“原来在你心里我这麽没地位……”
莫全过来搂住他亲他额头:“你自然是不在我心里……而是在我命里。”
“亲爱的,你太有创意了。”洛彦呵呵的笑,亲他下颚,“你怎麽不当作家,我保证你一定会得最佳肉麻奖。”
“没兴趣。”莫全摸着他的脸,直直的躺下去闭上眼睛,“文如其人,我没兴趣把自己放在公众面前解剖。”
洛彦闭着眼睛舔他的手指尖:“你真自私。”
“谁不自私?”莫全的声音很轻,“如果明浚知道你拿他打赌,肯定伤心欲绝。”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他有甚麽关系?”洛彦呵呵的笑。
“小人得志。”莫全的语调并非厌恶。
洛彦翻身靠近他大腿内侧,伸手抚摸他的小腹:“真的不行?”
“明天才周四,我还有早自习。”莫全叹口气,“对不起,亲爱的……”
洛彦的手伸进他的裤子里:“真的……不行?”
莫全没有动:“没有足够的体力,怎麽和那些小鬼大战三百回合?”
“你是脑力工作者,怎麽变成体力工作者了?”洛彦的手时轻时重,熟捻的拨撩着,“就算你要强调你的身份,也无需身体力行。”
“言传身教总是要的。”莫全还是闭着眼睛,呼吸绵长而柔软。
“言传身教……是麽……呵呵。”洛彦的声音愈加甜腻,手上的动作愈加大胆。
莫全的眼睫隐隐颤动了一下,手缓缓抚摸洛彦的头发,沿着细腻的线条滑过面颊,食指停留在耳际画圈,中指勾着他的下颚,无名指轻轻的触碰着脖颈,小指若有似无的沿着锁骨平行滑动。
洛彦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自己抬头笑了一声。慢慢的爬到莫全胸膛上,解开了他的扣子,鼻音微微上翘一般的撒娇:“上个礼拜你就差我一次了。”
“算你三分利,周末一次付清好不好。”莫全张开眼睛,柔声道,“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你是想明天见苏明浚的时候精神抖擞麽?”洛彦半真半假眯起眼睛。
莫全叹口气:“亲爱的,你这个醋吃得很没道理。”
“如果你没那个意思,为甚麽要答应打赌。”洛彦在他胸口上画圈圈。
莫全握起他的手亲吻一下:“因为你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我舍命陪君子。”
“陈愉跟我说,其实你们学校有分宿舍给他和苏明浚。”洛彦趴在他胸膛上,另一只缓缓的抚摸着,“但他没有去。”
“为了一个男人麽?”莫全又闭上眼睛。
“你怎麽知道?”洛彦一掐他胸口。
“我记得以前院花虽然娇气些,但也算得上美女。”莫全微微皱眉,“你该剪指甲了,宝贝儿。”
“我明天要去美甲。”洛彦呵呵一笑,“就凭这麽一点儿你就知道他是这个?”
“太过克制的人,总是因为心里有太强的欲望。越是低调的人,总会有越多的难言之隐。”莫全抬起手臂放在额头上,“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要学会装不知道。”
“陈愉说,那个男人骗了他的钱。”洛彦叹口气,“苏明浚也真是,那麽大的人怎麽一点儿都不会保护自己呢?”
“是麽?”莫全的手不由微微一抖,“……爱情,会让人失聪失明失身……以及失财。”
“你同情他?”洛彦摸着他的脸。
“他并不需要同情。”莫全呵呵一笑,“他不说,我就继续装作不知道。”
“切!我还以为你会利用这个机会表达你的关怀之情。”洛彦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气。
“胜之不武。”莫全摇摇头,“抓感情的弱点本是没有错的,但挑这个时候儿去帮忙,会有很多麻烦。”
“为甚麽?你怕他真的爱上你?”洛彦又笑起来,“我不介意3P啊。”
“我是本性恶劣没有错。”莫全微微叹气,“只不过同情的主观色彩太强,往往会导致人判断失误,我并不喜欢拿自己冒险。”
“为甚麽不说你怕自己爱上他?”洛彦咯咯笑着,撑起身子来亲他的眉毛。
莫全睁开眼睛:“为甚麽不说是你怕我爱上他?”
“因为,我知道你爱的是谁。”洛彦伸手往下,笑眯眯道,“都这个样子了,难道又要浪费昂贵的水费来解决麽?”
“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麽?”莫全伸手搂住他的脊背,顺着光滑的线条往下摸,“何况,我从来诚实面对自己的欲望。”
“但你从不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洛彦话的内容很正经,但他的语调很轻佻,“我怎麽知道,这是因为我,而不是别的谁?”
莫全翻身把他压在下面:“你甚麽时候学会逃避责任了?还是说,你真的很怕他?”
洛彦脸上腾的一红:“谁怕了?”
莫全慢慢往下俯身,鼻子接触在一起,呼吸缠绵的交织在一起:“洛彦宝贝儿,我们约好的,你不是忘了吧?”
洛彦笑起来,勾住他的脖子挺起腰来蹭他:“我知道,你明天早上是要叫学生听写,你其实……并不需要那麽多体力的,是不是……”
“而且,周四上午我只有一班的两节课,要到下午才有二班的课,你也知道的,是不是……”莫全的眼睛眯起来,“看来,我的备课本和工作手册不能再拿回来了……”
洛彦没有再说话,只是笑起来将腿缠在他的腰上,紧紧的。



莫全上完课走出一班教室,径直到走廊尽头的水管边,顺手将课本放在旁边的台子上。
“莫老师——”
莫全回过头去,是二班的科代表:“怎麽了?”
“莫老师,昨天的作业已经放在您桌上了,名单夹在第一组的第二页。”科代表打开书,“但是很多同学的背书没有签字。”
“《荷塘月色》一课预习作业中背诵那一部分?”莫全洗着手,喜怒不露,“我记得这是上个礼拜五就布置的了,说今天检查,时间上讲至少有五天,还是不够麽?”
“嗯……因为这课我们班还没有学,所以好多同学都说不理解背不下来……”科代表小心的打量他的脸色,“这是没有签字背诵同学的名单……”
“理解背诵麽?”莫全笑眯眯转过身来接好名单放入上衣口袋,“这是一种很好的记忆方法,我很高兴咱们二班的同学走在前面了。”其实这些小家伙们是时间隔得太久压根儿就忘记了吧。
科代表眨眨眼睛表示不明白,莫全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吧,我知道了。”
科代表吃了一惊,但是看莫全不像开玩笑,这就走了,还不断回头。莫全笑眯眯的走回办公室,倒了杯水喝下去,不理解就背不下来麽?你们怎麽能想到这麽可爱的借口呢。哈,我该如何回应你们这种认真而浅薄的智慧呢?
“……全,莫全!”
莫全转过身来,看见是苏明浚:“怎麽了明浚?”
苏明浚奇怪的看他一眼:“该我问你,一个人笑甚麽呢?怪吓人的……”
莫全推推眼镜:“我有甚麽能帮你?”
“这是你的吧?”苏明浚自抽屉里拿出那部手机。
莫全露出惊讶的表情:“怎麽在你这里?我找了一晚上。”
“昨天,嗯,落在我家了。”正好两个学生进来抱作业,苏明浚觉得不好说私事,遂含糊其词。
莫全笑笑放进抽屉包里:“谢谢。”
苏明浚等那两个学生出去了才道:“你和……洛彦,没事儿吧?”
“我们……”莫全苦笑了一下。
苏明浚叹口气:“我看你今天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莫全笑笑:“没甚麽,谢谢你关心。”
苏明浚嘴唇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莫全看在眼里,并不说甚麽,只是心里暗暗笑了一下,转身坐下集中精神批改今早的听写和昨天的作业。第三节课下的时候,莫全起身离开座位,躲回宿舍的床位上睡个回笼觉,直到两点二十才起来准备上下午第一节课。
走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了一份饭,莫全左右看看,没有人。莫全缓缓伸手抚摸那个快餐盒的盖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来。
打铃,莫全心情很好的走进二班的教室。
起立,敬礼,坐下。莫全站在讲台上,微笑着看到学生面上五颜六色的表情。他笑得越亲切,学生的表情越狰狞。
“先说个谜语给大家猜猜吧。”莫全一挑眉毛笑,“有时落在山腰,有时挂在树梢,有时象面圆镜,有时象把镰刀。猜个天体。”
“月亮。”有学生答了。
“很简单是吧?”莫全笑眯眯道,“那麽下一条更简单了,哪位同学能背一首关于月亮的诗?或者词,或者文章的某一部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巨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非常棒,还有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个学生起了头,渐渐成了齐答。
“大家的记忆力很好,积累也不错。”莫全面带笑容,“事实上,在中国古代,月亮这个形象是十分普遍的,但是它能代表不同的意思。比如,刚才那首《静夜思》里,月亮就是故乡的影子,在苏轼那里,月亮就成了词人表达思念亲人这种思想感情的载体。那麽,今天我们将学朱自清先生的一篇散文《荷塘月色》,里面的月亮又代表甚麽呢?我们打开课本来看第五课。”莫全演示着课件,看见学生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似乎认为他忘记追查预习背诵的事情,他的笑容更深了。
讲完两节课,对于大纲上要求的意境美和场面美的要求已经完成,莫全特意留了五分钟。他合上课本:“通过刚才的讲述,同学们已经明白,要写出场面的美,运用比喻、拟人和通感的手法是十分必要的。那麽今天晚上的作业,请各位同学从你所接触的文学作品中,找到并摘录运用通感的表现手法的句子三至五个。当然,你们可以就在本课中找。此外,课后练习题我们已经当堂完成了第二题和第三题,请同学们下去思考第一题,做在家庭作业本上,明天早自习前交。那麽现在,对于这篇课文还有甚麽不理解的麽?”
没有人举手。
莫全十分认真的看过全班每一个人,再问一遍:“对于这篇课文还有甚麽不理解的麽?”
没有人发言。
莫全推推眼镜,斜斜靠着讲台笑了:“那麽,请下列同学起立。”他拿出上午的那个名单,照着念了一遍,“请你们背诵一下本课的第四至第六段吧。”
站着的同学面面相觑,低头不说话。
“诶?怎麽背不出来?”莫全满脸惊讶,“本来这是昨天的预习作业,你们应该昨天就背完了吧?”
有个学生不服气道:“可是昨天我们还没有学啊,今天,刚刚才讲完的嘛。”
莫全和颜悦色道:“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你们觉得没上过的课,不理解,所以背不下来。那麽,刚才我问过你们了,都理解了呀。按照你们的强盗逻辑,不理解,记不住。那麽理解了,就记住了。所以,呵呵——现在,请背诵吧。”
沉默而微妙的气氛飘荡在教室上空,莫全的笑容更深了:“完成作业是学生的本职,就像批改作业是老师的工作一样。这里每一个字都是中文,你们都认识,就算不认识,预习的时候也要求过你们查字典了吧?这就不存在看不懂的问题了吧。”莫全推推眼镜,“而且四至六段里面都是景物描写,所涉及的作者感情的表达并不影响你的阅读,那麽,有甚麽理由背不下来呢?”莫全一脸困惑的靠着讲台,“我不能理解,究竟是甚麽理由让你们背诵不下来?”
站着的学生低着头,看不清脸色。莫全收敛了笑容:“语文的学习是一项非常艰苦的过程,基础知识字形字意这些部分是相对比较容易提高的,但是阅读理解和作文,就不是这样了。我第一堂课上就告诉过你们,不要小看了语文的作文。也许你觉得他的作文只是比我高一分而已,但是这意味着,你至少比他少读了一百本书。课内的这点东西都记不住,还指望自己能理解吸收课外延伸的麽?”莫全缓缓道,“你们喜欢问我,怎麽才能提高语文成绩。我是有突击的办法的。但是基础的知识点掌握不了,再突击也没用!”
莫全看着全班:“看看你们现在站着,多可怜呐。我从来不体罚学生的,你们知道。只要背出来了就可以坐下,但是你们仍然站着,不可怜麽?”莫全的眼睛冷下来,他一字一句道,“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自己不珍惜自己,自己不尊重自己,自己该完成的事情都不完成,聪明的办法你们学不会,那我只好教你们笨办法了。所以——”莫全打量了他们的脸色,见个个低头不语,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弯,“你们几位,放学之后到我办公室来,就坐在我面前,就请亲自动手写一写本课的第四至第六段吧。练字的同时背书吧,也算统筹规划。当然,如果你说放学了,肚子饿了想回家吃饭,那也没问题,请你家长亲自来和我说一声就可以。”
没等学生作出任何反应,下课铃响,莫全扶了一下眼镜:“下课——”
最后一个学生终于背完,莫全在他的家校本上写清留堂的原因,这才让他离开了办公室。低头将这学生的名字从名单上勾去,仔细的把名单贴在工作日志的今天这一栏。莫全呼出口气,看眼手表,六点四十分。其实这些小鬼,认真背的话,半个小时完全可以搞定,就是得过且过。
莫全起身接水,看眼窗外,黄昏的光芒异常温和,白天热闹的校园这一刻十分宁静,空气中有一天沉淀下来的劳累开始发酵,一种莫名的气味开始蔓延,有一点点令人痴狂的沉醉,也有一点点叫人心动的危险。
莫全走到窗边默默喝完水,放下杯子闭了眼睛按压太阳穴,回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他看见苏明浚的东西还在,不由看眼斜对门四班的教室,似乎里面还有人。
莫全走过去,看见苏明浚还在给一个学生辅导:“……你看,题目是要你找出课文里用的字词与括号里字词不同的表达效果。第二小题,第一个词,课文用的是‘点缀’。括号里用的是‘开’。本来说‘花’,用‘开’是没有甚麽问题的,是一种客观的描述。但是如果用‘点缀’,就有一种装饰的意义在里面,好像是有意为之。再看第二个词,‘袅娜’、‘羞涩’,本来都是描摹女子的姿态和神情的,这里用来写荷花,绘出了荷花的神韵,倾注着作者的主观感情,可以激发读者去想像,而括号里的‘已经盛开’‘含苞欲放’同样只是客观的陈述,感情色彩不强烈。我们说过了,在这篇课文里,拟人是大量运用的。将物人化,就会带有人的感情,也可以说,这个物就有了作者的感情在内,而这种感情,就与作者要表达的思想内容有关……”
莫全看着晚霞中的苏明浚,没有想去打扰他的意思,只是静静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在苏明浚的桌子上放了张条子,轻轻将办公室门合上了才离开。



苏明浚给学生讲完题回到办公室已经快七点,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整理桌上东西的时候儿才发现有张条子,没有提头没有落款,只有两个字。苏明浚下意识的就转眼看向莫全的桌子,自然是没有看见人的,但脸上不由烫了一下。不由自主就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试着去拉抽屉。应手而开,非常干净,几乎没有甚麽东西放在里面。自然,也没有中午帮他买的盒饭。下午自己有事先去了趟教务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节课了。下课时有学生找莫全问问题,自己不好问。接着也有课,上完第三节和辅导课,不知怎麽就到这会儿了。这一下午的,居然一句话也没有和莫全说。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的。想问问他吃了没有,想问问他手机不在有没有耽误事儿,想问问他和洛彦是不是还好,想问问他自己能不能晚些还钱……但是,有的问题似乎太过亲密,有的问题又不够亲近。自己似乎没有也足够的立场去问某些问题,不过是同学,现在又是同事。身份突然的尴尬起来,叫人无所适从。
耳边这时响起音乐,苏明浚齐想起学校七点的时候会放音乐,提示学生离校,不久保安就要来锁门了。忙的收敛心神,整理好东西离开办公室。穿过长长的走廊,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里面,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孤独。凄清的秋意在这一个瞬间忽然降临,令他茫然失措。但手里紧紧捏着的那张字条又像小小的暖炉,心底某个角落似乎又燃烧起一点飘忽的暖意。然而走出教学大楼,苏明浚看着变暗的天空又想通了。不过是一张纸条,能说明甚麽呢?就算是莫全写的,也不过是一声谢谢罢了。
苏明浚慢慢的走出学校大门,却看见莫全匆匆赶回来,他有些吃惊:“莫……全?”
“啊,你还没走啊?”莫全停下脚步来。
“怎麽回来了?”苏明浚不知为甚麽心里竟然有点高兴的感觉。
“忘了东西。”莫全笑笑。
“甚麽东西?”苏明浚笑起来,“你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谁说高级动物就只能犯高级错误?”莫全叹口气,“我把雨伞忘在办公室了。”
“伞?抽屉里没有啊。”苏明浚想到刚才并没有见到伞。
“我放在椅子旁边柜子的架子第二层。”莫全走了一步就又停下来,满脸诧异的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我没放在抽屉里?”
苏明浚顿时红了脸:“我,啊,那个……”
莫全露出丝笑容来看他一眼,隔了一阵才道:“你要回家了麽?”
苏明浚窘得不行,胡乱点了头。莫全耸耸肩:“现在车站车水马龙,恐怖得很。明浚你还是等等我拿了伞再一起走吧。”
苏明浚应了一声,莫全笑笑转身走了。苏明浚追了一步,却又停下,看着莫全进了教学楼才低头轻轻叹口气:“苏明浚,莫全是有朋友的人了,你还在想甚麽呢?”
莫全背身环着手臂站在教学楼门内侧,推了一下眼镜,才往上面走。
陈愉歪在电脑前,龇牙咧嘴皱着眉;“嗯……图片插入。Ok,这样就做好了。”正要起身喝水就听见客厅电话响,扭着脖子过去接了,“喂?”
“陈愉麽?我是苏明浚。”
“哦,学长,怎麽了?”
“下雨了,我——”果然是下雨的样子,声音有些嘈杂。
“下雨了?”陈愉莫名其妙看看窗外,真的倾盆大雨入注,“哇,刚才我在做课件,根本没发现下雨了。带伞没有?”
“没想到会下,所以没有。”苏明浚的声音在汽车鸣笛和雨声中显得有些单薄。
“在哪里?学校麽,我去接你。”陈愉夹着电话拿起客厅柜子上的伞往玄关鞋柜那里跑。
“啊,不,不用了。”苏明浚连忙道,“我和莫全在一起,不过他也只带了一把伞。本来说等一阵小了再走,结果越下越大了。我们就想先找个地方吃了饭再回来。”
“啊,你和莫老师在一起啊。”陈愉停下脚步。
“莫全说你肯定还没吃,想叫上你一起来。”
陈愉看看外面风雨交加的样儿连连摇头:“不了不了,你们吃吧。我往冰箱里找点儿冷饭就是了。”
“冷饭?”苏明浚有点儿着急的样子,“光吃那个怎麽行……不然你先随便吃点儿甚麽,我回来再给你做。”
“哪儿那麽麻烦啊。”陈愉呵呵一笑,“一顿而已,再说平时都是学长你煮饭,我很不好意思啊。”
“那……啊呀,莫全你说甚麽啊。”苏明浚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
陈愉一愣:“莫老师说甚麽?”
“我说,你要觉得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就多出点儿房租吧。”莫全的声音笑了起来,似乎接过电话去了,“我说陈愉,你真的不来和我们一起吃?”
陈愉不知怎麽对这位莫全学长有点儿怕,又有点儿崇拜,总之是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憧憬的感觉。一听是莫全在说话,顿时身体立得笔直:“不了不了,两位学长吃饭,我就不去了。”
“真的?”莫全笑了起来,“好的,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明浚学长平安送回来的。”
“哦,不着急不着急。”陈愉说完就听见莫全笑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这话说得不伦不类,顿时脸红气短期期艾艾道,“不,那个……莫老师,我的意思是……你们注意安全。”
莫全似乎忍着笑:“我知道了。不过陈愉,你能不能叫我名字,那个‘莫老师’我听着实在别扭。”
陈愉又是半天不知该怎麽说,莫全终于笑出声来:“算了,就这样吧。记得不要饿肚子,再见。”
陈愉挂上电话,歪着头想了一阵,觉得有点儿怪,但哪里不对劲儿也说不出来。这就放好电话,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准备看看有甚麽可吃的。
“嗯……胡萝卜。”陈愉拿出一包东西来,“可是,我又不是兔子……这个是,卷心菜,只是一团的怎麽弄呢?难道是一整个儿的扔进锅去?”陈愉抓抓头又放回去,再找一下,“这个是甚麽东西?”左看右看,“大白菜?不对,杆子似乎瘦了点儿……也不是黄瓜,黄瓜没有叶子的。嗯,嗯……”陈愉左手举着个细杆儿长绿叶儿的蔬菜打量半天,右手以闻化学试剂的方法扇了扇,“从气味来看……还是无法判断。”一皱眉,索性咬了一口,“啊,莴笋!”高兴的手舞足蹈跳了一阵就又沮丧,“那也不能吃生的吧……”
翻来翻去,找到两玉米,这个辨认不难,但一咬还是生的。冷藏室里倒是有两条鱼冻着,可一看冰渣子,陈愉举双手双脚投降。偌大一个冰箱居然没有找到可以直接吃的,陈愉欲哭无泪。苏明浚喜欢烹饪,平时都是他掌勺。此君最不喜欢快餐食品、膨化食品、油炸食品之类看起来不知底细不干不净的东西,方便面之类更是深恶痛绝。陈愉平时有他做饭并不觉得怎样,现在盯着唯一的一碗冷饭,开始思考是否要开水泡饭加点酱油盐巴之类。
刚刚把饮水机里纯净水烧开,陈愉听见有人敲门:“谁呀——”
“当然是最聪明最美丽的——”
“——洛彦学长!”陈愉笑着拉开门,“你怎麽来了?诶,你的——”说着愣在那里,眼镜盯在对方的头发上。
洛彦顶着一头金发,显得面孔更白更小,身上穿件鹅黄的T-shirt,一条米黄的裤子,一双浅黄的沙滩鞋。背着个硕大的桔黄背包,手上一把黄色透明伞,眼睛滴溜溜直转,口中嚷道:“是你啊。”
陈愉瞪着他的头发说不出话来。洛彦咯咯一笑,摸着头发挤眉弄眼:“怎麽样?我的新造型是不是更加美艳动人?”
陈愉这才想起他还站在门口,忙的把他让进屋里,又接过伞来撑到阳台上:“洛彦学长怎麽来了?”
洛彦四下打量:“明浚不在麽?”
“啊,学长和莫老师吃饭去了。”陈愉背身放伞,随口应了。
洛彦顿时愣住,咬牙切齿心里暗骂:好你个莫老贼,只说不回来吃饭,居然是私下抢跑!害得我冒雨白白跑这一趟!
陈愉转过身来:“洛彦学长……你不舒服麽?”
洛彦立即调整面部表情:“可不是,刚才雨大,有点儿冷。”
陈愉哦了一声:“那要不换个衣服吧,你不嫌弃的话。”
洛彦眨眨眼睛:“嫌弃?就怕你嫌弃我。呵呵。”
陈愉也就笑了,进屋给他找衣服,洛彦在后面喊了一句:“有没有黄色的?”
“学长真是喜欢这个颜色呢……”陈愉在屋里翻箱倒柜,“我找找——”
“哦。”洛彦站在客厅四下打量,昨天晚上光记着刺探情报,居然没有好好打量一下这里。
客厅不大,也没有放电视,靠墙是两个书架拼成的一面书墙。旁边放了两盆盆栽,绿油油的看来长得很喜人。洛彦过去蹲下来摸摸,却叫植物的边缘割了一下。忙的缩回手来,还算没有割开流血。洛彦将手指放进嘴里吮着,有点儿莫名的恼火,但也确定这个怪东西是真的。没有兴趣起身回头看着对面的一排沙发,式样不是很新,但昨天晚上坐着还是觉得挺舒服。两个蓝色的靠垫似乎不是买的,花纹大朵的白色百合花。洛彦就又过去拿起来看,发现是纯手工编织的。上面百合花的纹样是十字绣绣好了再缝上去的。洛彦看看就又放下了,转头看向阳台,隔着落地玻璃放着自己的伞,上面晾着苏明浚昨天穿过的衬衫。
洛彦捏着下巴看了一圈,心里嘀咕,这个小区租金不便宜,客厅来看陈设简单,但是越简单的东西现在越贵。这个苏明浚,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啊……想不出来索性放弃,反正自己又不是冲着他的钱去的。如此一想,就又眉开眼笑。折身到书架前看看,上面书籍整整齐齐。仔细一看,是按着书籍门类学科来排列的,倒像图书馆的放置方法。洛彦悄悄吐吐舌头,不用猜,一定是苏明浚的杰作。再认真一看,还有不少是烹饪饮食方面的书。洛彦哈的一笑,这个苏明浚,真是贤妻良母啊。
“学长笑甚麽?”陈愉拿着衣服裤子出来了。
“没,鼻子痒。”洛彦转过头来,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我说,你手上那个……是绿色麽?”
陈愉奇怪的看他一眼:“当然,难道……学长你是红绿色盲?”
洛彦咬死他的心都有了:“绿色的东西可以穿在身上?”
陈愉更加奇怪:“为甚麽不行?挺清爽的啊。再说了,学长喜欢黄色,黄色加点儿蓝的不就是绿了麽?”
洛彦的脸色有点儿绿:“不,我还是不喜欢绿色……穿着像乌龟。”
陈愉忍不住背过身去笑,只好重新给他找了件白的来。洛彦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对了,我包里有肯德鸡外带全家桶,拿出来吃吧。”
陈愉眼睛一亮扑过去:“哇,知我者洛彦学长也。”
洛彦脱了衣服光着上身欣赏阳台落地玻璃中自己的身影,却看到陈愉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喃喃自语道:“这个苏明浚,怎麽老是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十一

苏明浚阿秋一声打个喷嚏,莫全拉他靠过来一点:“小心不要感冒了。”又将伞向他那边斜了过去。
苏明浚正想回答,却又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不知怎麽就想起昨天晚上在公车上的事儿了。与昨天比起来,此刻挤在一把伞下,似乎比昨夜还要亲密……嗯?为甚麽是亲密,苏明浚心里一抖,忍不住瞟眼看向莫全,却又不敢看的太高,只见对方的下颚线条和肩膀。因为伞倾斜的缘故,对方的肩膀已经湿了大半,忍不住抬眼看看,耳根的地方似乎都隐隐带着水气。“
莫全的声音响在耳侧:“没事儿,就到了。”
苏明浚觉得浑身都冰冷的,可耳边热乎乎的,脸上就跟着热起来,忙的低了头,连话都忘了回答。
莫全不动声色拉他到了一家餐厅门口:“这里。”
苏明浚抬头看了一眼似乎不是英文:“Im……”
“Implicite-Chuen。我喜欢将它译作隐泉。”莫全冲门口的接待小姐道,“还有位子麽?”
“先生几位?”
“两位。”莫全将伞交给对方套上雨袋再接过来,“麻烦你要个靠窗的位置。”
“两位跟我来。”里面的引餐小姐将他们引到二楼的靠窗位置坐下,“两位现在就点餐麽?”
莫全点点头:“麻烦你。”
迎宾小姐转头微笑了一下,另有一位男服务生拿过两份餐牌放下,莫全专心的看着。苏明浚却注意到除了迎宾和带位的是女服务员外,餐厅里的都是服务生,还都非国人。就又好奇的打量起餐厅来,窗户是长型落地斜面的玻璃,今天下雨,流水顺畅自然。这一排座位在单独的一个台子上,全木地板铺着,映着浅色的灯光,有种柔和的光泽在闪烁。旁边是一条弧形的走廊,铺着米色的地毯,一圈绛色的雕花半身隔栏分开了窗边区和中间厅。中间多是六人桌和八人桌,以不同的颜色餐桌号区别。顶上盯着闪烁的水晶灯,不知真假,且没有全开,只是反射着周围暗灯的光芒,显得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墙上挂着以百合花和鸢尾花为主题的壁画,隔的远,但不知怎麽苏明浚就认定是油画了。有浅浅的音乐流淌出来,苏明浚仔细一听,发现是法文歌。再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放着很多副刀叉和勺子,不由有些傻眼。再看看周围的客人,虽然多,但交谈声音很轻,还有不少外国人。忙的转回头来,心里想着吃西餐不便宜……
“……明浚,你饿麽?”莫全将外套挂在椅背上,也没有抬头,不过微微皱眉看着菜单。
苏明浚一愣:“嗯?”
莫全看着单子:“我们吃十三道菜的全餐,还是——”
“十三道?”苏明浚瞪大了眼睛。
莫全抬头笑了一下:“呵,放心吧,法国菜量很少的。”
“那也……”苏明浚有些傻眼,十三道?上帝!
莫全耸耸肩:“好吧,我看餐厅也是简化过了的……那最少的也要五道。”
苏明浚计算一下,还是觉得不划算。莫全只是一笑,转头和服务生轻声交谈:“Hors-d'oeuvre Froid。”
服务生微微颔首,莫全略略点头:“Salade de fruits de mer。”
“Potage ,M.?”服务生看着莫全。
“à soupe de crème。”莫全点点头,又看向苏明浚,“Il a à soupe de champignons。”
“Oui, la première de ce qui est réglé sur?”
“Volume vanille Jirong。Grosse Piece……Dépense-frites avec Liu Ye Cao Juin。”莫全转头看向苏明浚,“明浚,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吃甜食。”
“啊,是。”苏明浚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那麽……”莫全转过头去,“Dubbo Yujuan par des bactéries-Chi Lin Mo Lishi jus。”莫全合上菜谱微笑着递过去,服务生接过来点头去了。
苏明浚轻声道:“莫全,干嘛吃这麽贵的东西……”
莫全看着他紧张的脸微笑:“对不起,我突然很想吃,就把你拉来了,也没问问你的意见。”
苏明浚正要说话,就见个服务生过来收走了几套刀叉和勺子。片刻之后另有两个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一个上菜。
“海鲜沙拉。”莫全笑笑,“冷开胃口盘,你海鲜不过敏吧?”
苏明浚叹口气:“多谢。”说着将餐巾放到了腿上。
莫全突然笑了一下,就又转头去忍住了:“这是可以开始了麽?”
苏明浚一愣,突然想起法国餐礼仪中是女主人把餐巾放到腿上标志宴会开始,这就哭笑不得瞪他一眼。
莫全却顿了一下慢慢取下眼镜,拿出口袋里的眼镜布轻轻擦了一下重新戴上,才拿起最外侧的叉子。苏明浚心里叹气,既来之则安之,先享受美食,再承担付帐的痛苦吧。
莫全吃得很慢,大约只吃了三分之一就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沾沾嘴。苏明浚吃完了刚巧上菜,于是笑道:“我来猜猜你的汤要了甚麽。”
“请便。”莫全回头阻止了服务生的举动。
“嗯,不是红汤就是白汤,或者是清汤。”苏明浚想了想,“莫全你不喜欢红色,红汤肯定不会要。本来清汤的几率较高,但海鲜沙拉之后嘛,你应该会点白汤。”
莫全呵呵一笑:“正确。能猜到具体是哪一道麽?”
苏明浚耸耸肩:“白汤无非就是蘑菇汤和奶油汤,我看你点了两个,估计是都要了吧。”
莫全笑出声来:“你真的很聪明啊,给你要了蘑菇汤,怎麽样?”
“还好,我不是很喜欢奶油汤的味道……”苏明浚叹口气,却见莫全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连忙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你很会点菜……只是我……”
莫全若有所思的示意上菜,等服务生走了才轻声道:“尝尝看。”
苏明浚赶快低头喝汤,味道很鲜,不由微笑。
莫全喝了几口,看着苏明浚脸上的笑容,不由微微皱眉。苏明浚喝完抬头,莫全展开眉头道:“有没有兴趣再猜热头盘?”
苏明浚摆手笑道:“这个范围太广了,怎麽可能猜得到。”
“香草鸡茸卷。”莫全看着上菜了。
苏明浚点点头:“那麽主菜你一定点的是牛肉或者猪肉。”
“为甚麽不猜羊肉?”莫全看着他吃菜。
苏明浚咽下嘴里的,将刀叉放好擦擦嘴微微侧首想了片刻才道:“感觉……吧。”
“扒海曹柳配炒野菌。”莫全微笑着揭露答案。
苏明浚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诶?这道菜我倒要尝尝。”
“多吃一点。”莫全伸手掩住嘴唇,眯起眼睛打量苏明浚欢天喜地的吃像,又招手叫服务生上了瓶年份好的红酒。
苏明浚吃得很快乐。菜肴汁多味腴又香醇如画,餐具精巧细致,酒香扑鼻甘醇,法文歌恬淡优雅,一切宁静而安详,不由令人将之前大雨的郁闷与初时的忐忑忘到了脑后。
“最后的甜点,多宝鱼卷配摩利士菌淇淋汁。”莫全呵呵笑着。
苏明浚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本来以为你会要个布丁或是水果的。”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麽。”莫全浅浅一笑,将餐巾轻轻印在唇上。
苏明浚呼出口气:“真是不错的一餐啊。”
莫全笑了一下,招手叫服务生结帐。苏明浚顿时紧张起来,莫全却拿了一张信用卡,少时签字完了收好卡片和票单,“走吧,雨应该停了。”
苏明浚很不好意思跟在他后面往外走:“又是你付帐,这怎麽行?”
“那有甚麽,说了是我想吃嘛。而且……就当是祝贺你来到我身边成为同一战线的战友吧。”莫全站在店门口回头笑笑,“果然雨停了。”
苏明浚讪讪道:“可是……不便宜啊。”
莫全笑起来:“怎麽,你怕我不够付帐把你卖到这里?”
苏明浚无奈一笑:“倒也不是,不过一样的材料,自己做不是节省很多麽?”
莫全啊了一声:“我记得上次去你家,似乎书柜上有很多书……”
“你看到了?”苏明浚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我是喜欢自己动手做点儿东西的……做得不好就是了。”
那时候儿不过一晃眼,怎麽可能看清……不过难怪你能对菜熟悉,也知道相应的礼仪。莫全心里转过这个疑惑来,不由笑了一下。
苏明浚倒是疑惑起来:“对了,莫全,我怎麽以前不知道你会说法语?”
“啊,闲着没事儿嘛。”莫全不愿深谈,眨眨眼睛,“不过我也只会点菜而已。”
苏明浚歪着头笑了:“说实话,里面的歌很好听,可惜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伊莲……对了,我记得一首男女对唱的,非常舒服。”
“Je vis pour elle。”莫全笑了一声,“为她而活……是首意法双语歌。”
苏明浚呼出口气,心里在想,若是现在仍在上学,如此难得的经历,定要好好写篇文章纪念一下。
莫全脑中却是自己第一次和洛彦来吃时,那小家伙大呼过瘾的样子很是可爱。不过他也懒惰,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是叫外卖的。偶尔想叫他做饭洗衣,这小家伙就会插科打诨耍无赖蒙过去。
“不过莫全……”苏明浚突然开口,“你,似乎生活……很讲究品质?”
莫全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我喜欢放纵自己的物质欲望,不过金钱并非灰色收入。”
苏明浚尴尬一笑,莫全看着他的眼睛:“感兴趣?”
苏明浚咳嗽一声,莫全轻笑道:“想问?”
苏明浚有些着恼:“我无意刺探他人隐私,更不是无赖嚼舌之辈。你生气我可以理解,只不过……莫全,你太看不起人了。”
莫全啊了一声:“真对不起,我绝无此意。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甚麽意思?”苏明浚愣一下顿时紧张万分,“我,我暂时请不起你吃大餐,下月工资发了……阿不,我作给你吃如何?”
莫全也愣一下,随即笑得止不住。好一阵才直起身子扶扶眼镜:“对不起对不起,不是笑你。只是明浚你……实在可爱。”这就正色道,“明浚,你若肯告诉我你为何突然调到K高,最近还弄得如此拮据狼狈不堪,我就告诉你为甚麽我会有钱及会说法语,好不好?”
苏明浚退后一步:“这……你的和我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问题嘛。”
“怎麽不是,都是私人秘密。”莫全笑笑,“从未告诉过他人,包括洛彦。”
苏明浚不知怎麽心里一动,但很快镇定:“我没有多余好奇心……”
“真的?”莫全上前一步,眉头一挑。
苏明浚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餐厅门口,连忙拉了他离开。
莫全轻声在后面道:“明浚,有的时候,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是因彼此尊敬。”
苏明浚叹口气:“肯定是陈愉那小子说的。”
莫全耸耸肩:“消息哪里来的不要紧,但到我这里已经有些奇怪……明浚,你是坦荡,但暗箭难防,才到这里,很多人敌友不明,保护自己,总是不错的。”
苏明浚心里一酸,叹口气道:“莫全,我可以相信你麽?”
莫全抬头看看天空,无声笑了:“我从不勉强信任,爱情,以及,命运。”
“那麽……你能保守秘密麽?”
莫全一愣,随即点头微笑:“我明白了。”

十二

“你上次说明浚是被迫离开G高的,到底怎麽回事儿啊?”洛彦歪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抱着膝盖看着对方。
陈愉舔着手指头吃鸡翅:“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说它干嘛?”
洛彦伸脚踩在他大腿上:“说不说?”
“诶呀洛彦学长,这种事情怎麽都是别人私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啊。”陈愉喔呜一口咬下去,翅膀上留下一圈牙印。
“那你昨天晚上……”洛彦转念一想就又笑起来,“你也知道我和明浚是同学,关心他不行啊?”
陈愉摇着头:“关心方法很多嘛,真想知道也可以直接去问他啊。”
洛彦捂着脸叫了一声,扑到陈愉身上将鸡翅抢过来。陈愉大惊,但食物诱惑大于一切,下意识护住鸡翅,两人在沙发上扭打起来。
洛彦边抢边说:“好你个没良心的陈愉,枉费我记挂你没有饭吃带了美食来,你居然这然对待我!”心里却道,虽然一开始目标不是你,但是你好歹也有点儿利用价值,感情你还敢蹬鼻子上脸了!
“洛彦学长!”陈愉皱着眉头双手护住头面,不好也不敢还手,只得左右让着躲开,“停停停!”
“停甚麽停?”洛彦手脚并用,“甚麽时候儿轮到你喊停了!”
陈愉哭笑不得想要起身避开沙发,却又叫洛彦揪住胸前,下意识伸手握紧他的手。洛彦却惊呼一声,吓得陈愉赶快松手。洛彦果然松手,只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阵,突然尖叫一声伸到他面前:“你赔我——”
陈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手指甲画着些点点圈圈的花啊珠的,现在有三个指甲盖断了。
“你赔你赔!”洛彦咬着嘴角快哭的样子,“我今天难得下午就起了去做指甲,你居然,你居然……你嫉妒我啊!”
陈愉自知理亏,却又觉得不服气,口里小声嘟囔道:“又不是女的,弄甚麽指甲啊……”
“喂喂喂,现在甚麽年代了,男女平等你懂不懂啊?”洛彦哼了一声,“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做错事情一点承担的勇气都没有!”
陈愉顿时觉得这位学长某方面是否还未发育成熟,但又不敢当面诋毁,只好道:“那真是对不起了。”
“一句对不起就算啦?”洛彦眯起眼睛来,“这就像我把你头弄断了,然后跟你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麽?”
“那你想怎麽样啊?”陈愉抓抓头,“我又不会这玩意儿,不然……学长你明天重新去弄一下,我出钱好吧?”
“本来就该这样!”洛彦举起拳头在他面前虚晃一下,“但是,今晚怎麽办?难看死了!要我对着这种东西一晚上,我会发疯的!”说着伸开手将虽然指甲虽然断了但犹自连着一点儿的手晃来晃去。
“如果只是今晚……”陈愉一拍手,“我有办法!”
“嗯?”洛彦眨眨眼睛。
陈愉伸手拖着他就往自己屋里跑,洛彦吓得哇哇大叫:“你干甚麽!你手上还有油,脏死啦!你拖我进屋干嘛?!我,我是有主儿的人啦——”
刷刷刷,嗖嗖——
“这就好啦!”陈愉拍拍手放下剪刀来,一脸期待的微笑,“学长你觉得呢?”
洛彦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盖居然神奇的重新连接到了一起。但是……洛彦大叫一声掐住陈愉的脖子推他到地上:“用透明胶贴起来就以为没事儿了麽?你这没有审美趣味的低俗家伙!你耍我!!!”
陈愉赶快一记猛虎落地式翻过身来跪倒:“学长,请你原谅我!”
洛彦一只脚踩在他背上弯下腰去:“知道错了?”
“完全明白!”陈愉低着头。
“真的知道错了?”陈愉加重声音。
“yes,sir!”陈愉声音更大,头更低。
“真的真的知道了?!”洛彦腰也弯得更低。
“私は本当に知りました、洛彦先輩!”陈愉的头已经贴到地上去了,“请您惩罚我吧!”
“とても良いです!”洛彦仰天大笑,“你起来吧——”
“谢谢学长。”陈愉擦擦额头的冷汗坐起来。
洛彦热情的蹲下来搂着他肩膀:“你日语说得不错阿。”
“我喜欢看日本动漫……”陈愉再擦擦脸颊。
“很好很好,兴趣爱好才是动力。”洛彦拍拍他肩膀这就站起来一脸严肃,“你说,你是不是该自己主动,坦白从宽了啊!”
陈愉无可奈何道:“明浚学长的事情,我知道的真的不多……”
“知道多少说多少!”洛彦神气活现的回了客厅,慵懒的在沙发上躺好,“累死我了,呼——”
陈愉在旁边坐了:“我只知道,开学前一个月的时候儿我接到总务处的通知去领宿舍的钥匙,结果见到明浚学长。他是才调来的,所以也去申请学校的宿舍。但是总务那边没有单独的房间了,他又不认识人,不想和别人挤。我嫌宿舍是在高中那边离初中部太远,所以就想干脆给他自己租房子住,结果他知道后不愿意就给退了。”
洛彦瞪大眼睛:“啊,居然真有这种笨蛋。”
“可不是?”陈愉耸耸肩,“反正他也没地方住,我就请他和我一块儿住了。”
“那也不至于搬家搬得倾家荡产吧?”洛彦抓抓头,“他肯定是有积蓄的,半年房租就把他掏空了?”
“这个我也只知道点儿小道消息……不晓得是真是假。”陈愉左右看看才小声道,“据说明浚学长离开G高是有原因的。”
“甚麽原因?”洛彦眼睛闪闪发亮,为即将接触到的大秘密心醉神往。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愉直起身子,“我又不好打听学长隐私。”
“且!”洛彦嗤之以鼻,“关心他就问问好啦。一句话嘛,有这麽难?”
“我也试着问过,他只说过了的事儿不想再提。”陈愉耸耸肩,“毕竟我和他同一屋檐下,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见得明智。”
“那倒也是……”洛彦摸摸下巴,“不过真叫人心痒难耐啊——”
“也还好吧。”陈愉无所谓的耸肩,“他愿意说就说喽,不愿意就算了。”
洛彦眼珠子一转:“陈愉,我记得K高不太容易进吧?”
“嗯,毕竟是第一的重点学校。”陈愉想起找工作时残酷竞争就感慨,“每年都很多人想进,不止是应届毕业生想来,很多往届生和外校老师都想来。”
“那麽选拔应该很严格喽。”洛彦眯起眼睛来。
“可不是?”陈愉叹口气。
“既然如此,如果明浚真是干了甚麽坏事儿恐怕不会那麽容易调进来吧?”洛彦杵着下巴眨眼睛。
“诶?”陈愉从没这样想过。
洛彦自顾说下去:“看来里面是有秘密的啊……”想得自己眼睛闪闪发亮,“果然现实生活里面才会有更多戏剧性。”
陈愉歪着头想了一阵才道:“学长,其实我觉得,如果别人不愿意说,何必去勉强挖人隐私呢?”
“我又没有勉强,只是希望他说出来我们帮他分担一下而已。”洛彦义正词严。
陈愉摇头:“那麽,难道你和莫全学长之间也是无话不谈的麽?”
洛彦不知怎麽突然转到这里,顿时愣住。
陈愉摇摇头:“所以说,即便是你们这样的亲密关系也会有所保留,何况是同学朋友之情?有的时候儿……装作不知道也是礼貌和包容。”
洛彦低头想了想突然道:“你知道我和莫全的事儿?”
陈愉不知他怎麽绕到这里,只好硬着头皮点头:“那是……自然。”
“是否特别传奇?”洛彦眨眨眼睛。
陈愉噗哧一笑:“版本很多。”
“你不觉得奇怪,或者难以接受?”洛彦看着他。
“怎麽说呢?”陈愉抓抓头,“可能我想的比较肤浅也比较自私,我始终觉得当事人的想法我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去了解,只要他自己觉得好就行了吧。”
“不会觉得是变态麽?”洛彦直言不讳。
陈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变态甚麽的,我觉得还好吧。至少我不会把学长你看成女人啊。”
洛彦哈哈大笑拍他肩膀勾住他下巴:“陈愉你真可爱,我险些要爱上你!”
陈愉吓得退了一步:“学长不要开玩笑,莫老师很好的。”
“诶?没想到你是他的fan啊。”洛彦嘿嘿直笑。
陈愉笑笑:“fan算不上,只是读书的时候很多教授都很赞赏他,我也看过他的获奖论文,很是佩服他。”
“不要告诉我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跟他一样来当老师。”洛彦睁大眼睛。
陈愉啊了一声:“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当老师也不错。”
“可是老师这麽严肃正统的职业,不会让你觉得自己的某些观念很畸形麽?”洛彦看着他的眼睛。
陈愉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不会。我觉得这是个人自由,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而且哇——”
洛彦已经飞扑过去挂在他脖子上:“陈愉,我好爱你啊——”
陈愉叫他勒得直翻白眼:“学长……放手……”
洛彦从他身上下来,兴奋得两眼放光:“我觉得陈愉弟弟你非常有前途,有没有兴趣加入?”
陈愉摸着脖子一琢磨差点儿没吓死:“啊?”
洛彦跳上沙发居高临下看着他:“相信我,这是一个充满魅力的神奇领域,只要进来了,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陈愉哈哈一笑:“魅力神奇甚麽的我倒是不感兴趣,不过与众不同我倒是相信。”
洛彦热烈的望着他:“我觉得你很有潜质,有没有兴趣亲身体验一下?”
陈愉连连摆手:“那倒不用,我理解你们和我加入你们是两回事儿。”
洛彦一脸鄙视:“光说不练的榆木脑袋,真是气死我了!”
陈愉露齿一笑:“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洛彦摆摆手下了沙发:“算了算了,我也该回去了。还要找个作者谈谈他的问题。”心里却觉得今晚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陈愉看看窗外:“雨好像停了,我送学长出去吧。”
洛彦看看表:“你送我去公车站吧,还有时间。”
陈愉点点头:“那学长你的衣服?”
“没干就挂这儿吧。”洛彦心里想的是还可借故再来一次。
陈愉想的却是可请苏明浚带给莫全转交,因此不再说这个,送洛彦出门不提。
外面的雨果然停了,小区里有一股清新的气息,似乎天地连同心灵都洗刷过一次一般,有种凝结着孕育着甚麽的感触。

十三

洛彦到家已快十点,屋子里黑乎乎的,电话答录机一闪一闪亮着光,伸手开了壁灯,脚上踢开鞋子光脚踩在木地板上过去按下,转身进厨房那瓶可乐仰头灌下一半去。
“第一通留言,滴——洛彦,萌萌辞职之后不是告诉你要接收一部分她的签约作者麽,你是不是压根儿就忘记了?我把她那里的作者再传真一份给你,不要弄丢了!”
洛彦晃了一眼,传真机下面果然拖着一串。他大口喝着可乐,转身进了浴室放水,顺手把黄色的橡皮小鸭子也扔进去飘着。
“第二通留言,滴——洛彦,为甚麽不回复我?传真收到没有?”
洛彦掏出口袋手机看看,没电黑屏。这就跑进自己屋里,拿出充电器插上。
“第三通留言,滴——编辑,我是囧囧,文章明天下午四点速递会送到你家里,那时候儿你该起了吧?我真改不动了,明天起我闭关蒸发,不要找我!”
洛彦晃晃手上的可乐瓶子,走回客厅拿起传真机里的作者资料开始研究,边看边往玄关鞋柜换上拖鞋。
“第四通留言,滴——洛彦,明天去出版社一趟,上次送交的几本儿应该好了,你去盯一盯啊。”
洛彦嘴角一抽:“妈妈的,我是编辑不是搬运工,盯甚麽盯,又不是蚊子!”
浴室里水哗啦啦响,这就忙着往那里跑。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人倒没事儿,就是手上的可乐撒了一地,传真泡在黑色的液体里,间或冒个泡泡。
洛彦眼角一挑,尖着两根枝头提着页边揪起来看时,大半都看不清楚了。再低头看看一地的可乐,眨眨眼睛将瓶子和传真揉做一堆扔进厨房垃圾桶,撒着拖鞋洗澡去。
正跟小鸭子玩得不亦乐乎,就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洛彦挑挑眉毛媚声道:“亲爱的——你回来啦?”
“啊。”莫全应了一声,换过鞋子走到阳台上将伞撑起来,“吃过饭没有?”
“嗯?”洛彦光着身子赶快起来将小鸭子放回旁边的架子上,“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
莫全听见里面的声音:“你洗好了麽?不要又在玩儿,多大的人了。”
“诶?”洛彦眯眯眼睛缩回水里,听出他暂时没有进来的意思,不免舒口气,“洗澡是放松身心的嘛,当然怎麽轻松怎麽来喽。”
莫全回屋拿毛巾衣服:“看来真是教不会啊。”
洛彦用脚踢着水嘿嘿直笑:“怎麽,莫老师你要给我上晚自习?”
“你这种后进生恐怕是要通宵补习才行。”莫全捏着毛巾衣服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脱了眼镜放在茶几上,慢慢取出眼镜布擦着。
洛彦嘿嘿一笑,玩着浴盆里的泡泡:“今天晚上才去找了明浚,你还有精力来调教我?”
“收拾你的体力随时都有。”莫全正要说话,突然瞥见左侧地上似乎有一滩散发着甜腻香气的黑色液体,因此拿了眼镜戴上,“洛彦……”
“真的麽?”洛彦兴奋得从里面跑出来,“现在有没有?”
“这是甚麽?”莫全面无表情指着那一堆。
“……那是情趣。”洛彦立即眨眨眼睛过来抱住他,“我们没有看见,甚麽都没有看见,是不是?”
“上次已经教过你,如果再把可乐弄在地上就怎样?”莫全一动不动看着他。
洛彦苦着脸:“我不是故意的嘛,是摔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事儿,现在疼死了。你看你看——”说着晃着洁白的手臂和大腿,“你看你看,都青了呢!”
“如果真有甚麽,我没进门你的电话就会来的。”莫全看都不看坐回沙发上。
洛彦跟着扑到他身上,用鼻子去蹭他胸口:“我那是怕你担心嘛。”
莫全面无表情看着他:“打翻可乐在地上怎麽办?”
洛彦无奈,咬着嘴角低下头来,声音闷闷的:“我情愿再打扫一个礼拜卫生,也不要不准我靠近你嘛。”
“记得就好。”莫全眼里一笑,将他从自己怀里抱开,“反正只有一个礼拜,你可以忍耐的,是不是?”
洛彦微微抬头瞟他一眼:“是因为明浚麽?”
莫全放下毛巾:“说甚麽傻话。”
“那干嘛这个时候儿惩罚我?”洛彦撅起嘴来,“难道害怕我妨碍你?”
“是你自己这个时候儿犯错。”莫全拿着衣服起身去浴室。
“今天晚上和明浚去隐泉了?”洛彦歪着头缩在沙发上,面孔冲里。
莫全呵呵一笑:“鼻子还是一样的厉害嘛。”
洛彦直哼哼:“不然你跟谁跑了都不知道!”
莫全停下脚步:“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儿。”
“甚麽?”洛彦转过头去。
“我们的打赌取消吧。”莫全回过头来,“我不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主意。”
“给我个理由。”洛彦情绪更加低落,“连我的兴趣爱好都要一起剥夺?”
“不是,明浚……”莫全没有说话,转身走进浴室,将洛彦弄的收拾干净,这才站在旁边的立式沐浴处洗澡。
你能保守秘密麽?
莫全闭上眼睛,热水哗啦啦的顺着往下淌,似乎要把甚麽带走,又像要把甚麽留下。
洛彦垮着脸将地上的污渍弄干净了,这才起身回自己屋里开了电脑,上QQ找到上司给她留言再要一次传真。然后又找到自己签约的几个作者,追问一下进度,也就百无聊赖的上网去看新闻。快十一点的时候听着莫全出来了,立即跑到门口看着他:“我擦干净了!”
莫全擦着头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走到客厅倒杯水却又没喝,若有所思的往沙发上坐了。
洛彦过来靠着他:“我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去自杀。”
莫全搂着他的肩膀:“……我才不相信你会自杀。”
洛彦环住他的腰:“你去见明浚了,怎麽说?我就知道不可能赢你……”
“不,这次算我输好了。”莫全突然道。
“诶?”洛彦惊讶的抬起头来。
莫全简略的说了一下,洛彦瞪起眼睛来:“这不是大好机会麽?他问你能不能保守秘密,就是想告诉你啊,你这个大笨蛋!”
“是麽?”莫全嘴角一弯,“如果你听过关于罗斯福的那个笑话,你就不会这麽想了。”
“罗斯福?”洛彦将腿缠到他腰上,“就是那个当过美国总统的男人?”
“嗯,他还曾在海军军部供职。”莫全摸着他的头发,“他有一位朋友曾经问他海军在大西洋基地的秘密计划,罗斯福就问了他这位朋友刚才那句话。”
“你能保守秘密吗?”洛彦把头贴在莫全胸前,“甚麽意思?”
“你会怎麽回答?”莫全皱皱眉。
“当然能。”洛彦耸耸肩,“就算不能也要说能。”
莫全笑着捏他的脸:“所以罗斯福的回答是,那麽,我也能。”
洛彦愣了一下才道:“明浚真这麽说?”
“是的,我没有必要欺骗你。”莫全推推眼镜,“何况本来就只是个玩笑,实在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不,我的意思是,明浚真的是这个意思麽?”洛彦不太相信的抓抓头,“可能他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是你误会了呢?”
莫全一愣,随即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交给你吧。”
“这样我可能就会赢了你,你不介意?”洛彦咬着嘴唇瞟他一眼。
“有甚麽好介意的。”莫全立起身来,“我困了,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对了,记得啊,一个礼拜!”
洛彦看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反正我赢了的话,你还是要遵守约定的!”
莫全回头笑笑,摆摆手进屋睡了。
洛彦歪在沙发上一阵,才进自己屋去处理事情。
莫全躺在床上,听着洛彦也回了自己屋里才闭上眼睛。
“你能保守秘密麽?”苏明浚站在街上,潮湿的空气让他的眼睛看来有点儿迷茫。
“我明白了。”莫全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你明白?”苏明浚明显是吃惊的神色,随即有些慌乱,“你怎麽可能知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秘密。”莫全模棱两可的答。
“这不可能,没人知道……”苏明浚惊惶的摇头。
“总会有蛛丝马迹,而且也有有心人。”莫全笑笑,“明浚,人有好奇心,也有同情心。”
“用心真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词。”苏明浚摇摇头。
莫全拍拍他的肩膀:“我会是个好听众。”
“其实不是甚麽了不起的事情。”苏明浚苦笑道,“在G高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罢了。”
“不是喜欢人,就是被人喜欢。”莫全客观道。
“但他……是个男的。”苏明浚低下头去。
“这也……没甚麽。”莫全耸耸肩,“只是,以前我怎麽不知道明浚你……当然,这不过是个人私事。”
苏明浚笑笑:“但我知道对方不会回应的,他结婚了,他并不知道我的想法。”
“这也很好。”莫全看着他。
苏明浚摇摇头:“但是,我没有莫全你那麽坚强。”
“我坚强?”莫全有点儿奇怪的看着他。
苏明浚看着远处:“大学的时候议论你和洛彦的并不在少数,但是你从来不在乎。”
“因为那是我的生活,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任就可以了。”莫全笑笑,“这和坚强没有关系。”
苏明浚叹口气:“但我做不到。”
莫全看他一眼:“所以你辞职?”
苏明浚愣住:“你怎麽知道?”
“并不是很难猜。”莫全推推眼镜,“依你的个性,是不太可能得罪别人或是干出甚麽出轨的事儿。就算半年房租也不会把你掏空,那麽大额支出只能是违约金了。”
苏明浚苦笑:“是的,转正之后我的和约是三年……”
“上一届毕业后你的签约期只差一年。”莫全不知是该同情他还是该臭骂他一顿,“不过是一年,值得麽?”
“在我无法忍耐之前离开,总好过折磨吧。”苏明浚低下头来,“至少,钱没有了还可以赚。”
莫全看着他冷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苏明浚愣了一下才道:“你说的对。”
莫全看着他隐忍的脸叹口气:“我送你回家吧。”
送到小区楼下,莫全没有上去,也没有再说别的甚麽。他对这种人从来没兴趣,总是忍耐和付出在看不见的地方,连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这类人,莫全他没有兴趣。
翻个身,莫全让自己入睡。

十四

莫全准时到了学校,办公室里学生正在放作业。高一年级的办公室分三间,他们这间是语文、数学和英语老师的。一班的班主任王老师教英语,见他进来就笑着打个招呼。莫全也点点头,回头看见二班的班主任张老师还没到,这也很正常,数学老师没有早自习。三班的班主任黎老师也是教数学的,正站在走廊上检查她班的清洁区打扫干净没有。四班的班主任黄老师教化学,所以不在这一间。看了一圈,却没有见到苏明浚。
莫全看看手表,马上就要打铃了,难道这家伙已经进教室去了?却又想起刚才过来时,并没有在三四班的教室见到人。不由耸肩,他来不来和自己有甚麽关系。但心里微微有些烦躁,拿起课文看了一眼,很好,今天一班该默写背诵段落了。
听到打铃,莫全拿起教材出办公室,却叫个人撞了。自己微微一晃就站稳了,对方却惊呼一声往后要倒。莫全下意识拉住他的手,才发现是苏明浚。
“啊,谢谢。”苏明浚看样子是跑着来的,脸上红红的,有层薄薄的汗。
莫全放开手,没有说话打量他。
苏明浚却忙着冲到办公桌前拿起书就往教室跑,根本来不及和莫全再说一句话。莫全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就去上课了。
下了早自习,莫全没有第一节课,二班张老师这时候来了,约他一起下去吃早餐。莫全也就和他一块儿往食堂走。
要了碗面条,莫全坐了下来。
张老师边吃边说:“小莫啊,我们班最近怎麽样?”
莫全笑笑:“张老师放心吧,二班学生很聪明的。”
“聪明甚麽,懒得一塌糊涂。”张老师直摇头,“连我数学的定理都懒得背,简直气死人呐!”
莫全推推眼镜:“唉,您数学要背的还算少的了,你说我们这语文,不背行麽?”
“你也算抓得紧的了,昨天又留学生了吧?”
莫全挑挑眉毛:“没办法,当天不过关,以后要补就困难了。”
“说得也是,你看像我们这数学,一环扣一环,哪一个环节断了,后面的就根本跟不上了。”张老师喝口汤,“现在教材强调运用和实践,但是他们根本连基本概念都不理解,怎麽教得走啊。”
莫全笑笑:“张老师也别着急,K高怎麽都是入学分遥遥领先的,咱们都叫苦,别的学校可怎麽办啊。”
张老师也就笑了:“这就叫鼻子大了压着嘴,都说我们的学生是中考成绩最好的,怎麽不说还有好多出钱进来的?”
莫全动容道:“不会吧,我记得二班是入学坐标最好的啊。”
“那是,所以开学这几天你也看见了,还是有再进来的学生吧?”张老师叹口气,“名声在外,家长只会要成绩。”
“那也是真有本事才行啊。”莫全礼貌的欠欠身,之前他并没有和张老师搭档,他的班主任是上一级的年纪组长,今年退休了,据说已经被个私立学校返俜。
“今年我可是申请了学校要你来教我的班。”张老师哈哈笑着,“上一次小莫你很厉害啊,两个班超市平均分快二十,真是可以啊!”
“那是学生努力,还有几个班主任不嫌弃我是新手,一直关心我罢了。”莫全不动声色,“而且我相信今年和您配合,您一定会关照我的。”
“K大毕业的肯定是不一样的。”张老师放下筷子,接过莫全递来的纸巾,“对了小莫,那个苏老师听说是你同学?”
“明浚麽?是的。”莫全看他一眼。
张老师擦着嘴:“以前是G高的吧,怎麽好好儿的调过来了?”
“他大学的时候儿就是很厉害的人物。”莫全笑笑,“在G高的时候,听说他那一届中考成绩也很出彩,人往高处走。毕竟高中部分我们学校还是有明显优势的。”
“诶呦,这麽帮老同学啊。”张老师哈哈笑起来。
莫全也笑:“张老师你放心吧,同学归同学,我现在也是老师,当然也要为学生成绩努力。对了张老师,今天下午二班的音乐课能不能给我,昨天的进度虽然完成了,但我总觉得不放心。”
“没问题,不过辅导课你要给我二十分钟。”张老师排他肩膀。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辅导课再有二十分钟,足够了。莫全心里计算一下,立即笑道:“那感情好,谢谢张老师。”
“一班怎麽样?”张老师起身和他离开食堂。
莫全稍迟半步走在左边:“一班说实话要比二班认真些,从作业上反映出舍得花功夫,但是课堂效果来看,二班要更热烈些,思维更活跃。”
张老师点点头:“期中考定在‘十一’之后那个礼拜。不知道第一次大考他们怎麽样。”
“第一单元我自己考了一次,成绩已经给您看过了。”莫全推推眼镜,“二班的主要问题是在基础知识部分上,课内阅读基本达到要求,课外的……稍微有些难度。因为只是小测,所以没写作文。对了张老师,我计划给他们每周写一篇练笔,您看怎麽样?”
“挺好啊。”
莫全眯眯眼睛:“我就怕和其他科冲突了,毕竟现在虽说每科作业都不多,但是加在一起就不少。我是想几个老师之间配合一下,免得家长又要告作业多了。”
张老师叹口气:“作业多要告,成绩不好要告,怎麽都是他们有礼。算了,这种事情,高考成绩决定一切。”
莫全心里一笑:“我知道了。”
张老师看他一眼:“反正我们班语文就靠你了。”
“可别这麽说,我不过是个年轻人,还要班主任多包涵啊。”莫全笑笑。
张老师点点头:“我先去趟教研室。”
“那我先走了。”莫全点点头,这才往教学楼办公室走。
改完一个组的作业下第一节课,莫全取下眼镜揉揉眼睛,再戴上起身倒水喝。瞅眼四班的教室,已经打过铃了,但苏明浚还没有下课的样子。
又过了五分钟四班的学生才进来交作业,英语老师很不满:“三班的作业我都改完了,你们班怎麽拖到这会儿?”
“本来收起了的,但是苏老师拖堂……”学生结结巴巴解释起来。
英语老师一皱眉,莫全过去笑笑:“这倒成理由了!这都第一节课了,不是该早自习就交的麽?”
学生低头不敢说话了,英语老师就又说他两句才放他回去。莫全看见苏明浚还站在四班门口和个学生指着课本说甚麽,也就推推眼镜若有所思。直到打铃才起身往一班去,看见苏明浚直接去了三班,根本没往办公室坐一坐。
中午放学,莫全叫科代表留了一班的三个学生下来背书,自己坐在办公室写教案。规定他们十二点半前必须背完,不然既耽误学生吃饭,也耽误自己休息。莫全边写教案边感叹,留学生下来既是折磨学生,也是折磨自己,但是不留又不行。转念想想,也就是这样的了。自己当年虽然没被留过堂,但是那时候儿老师变态,实行连坐。将班上学生分学习小组,一个组中任何一人完成不了学习任务,一个组都要跟着受罚。莫全暂时还没有这样作,毕竟才开学这点儿时间,学习小组暂时还组合不起来,还需要观察一阵。
莫全写完一课,三个学生陆续来背完了。看看手表,十二点二十,这就交代他们离开学校,自己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
经过三班门口的时候,看见苏明浚坐在第一排批着作业,后面还有六七个学生在抄写或是轻声背诵。莫全耸耸肩,自顾走了。吃了饭回来已经过一点,莫全到办公室拿了宿舍钥匙,准备休息一下,却见苏明浚还在班上,身后的学生还有三个。
莫全摇摇头走了过去,却又转个弯回来,探头喊了一声:“苏老师?”
苏明浚抬头见是他就笑了一下:“莫老师,有事麽?”
莫全站在教室门口没有说话,苏明浚就起身过来:“怎麽了?”
莫全伸手一指手表:“一点了,放学生回去吧,你还没吃饭吧?”
苏明浚啊了一声:“我都没发现。不过,还有三个,马上就好了。”
“拖得太晚,学生受不了的,家长也会有意见。”莫全皱皱眉,“就算你不饿,他们这个年纪早该饿了。”
苏明浚哦了一声:“我真粗心。”说着转头叫学生先回家吃饭,下午第一节课前十分钟再来找他。
莫全等学生都走了才道:“你也别太着急了,三四班的学生还是很不错的。”
苏明浚叹口气关上门:“不错甚麽啊?今天早上听写,居然有一半人错得——”
“那又怎样?”莫全看他一眼,“慢慢来,语文急不来的。不然就不是你折磨他们,而是他们折磨你了。这就失去乐趣了。”
苏明浚忍不住噗哧一笑:“早听学生说莫全你以折磨他们为乐,没想到是真的。”
“苦中作乐罢了。”莫全耸耸肩,“你快吃饭去吧。”
苏明浚却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莫全一挑眉毛:“有话说?”
苏明浚啊了一声,突然脸红了一下忙着摆手:“不不不,我,没甚麽。”
莫全也就耸耸肩:“那我先走了,下午见。”
“莫全……”苏明浚喊了一声,却又犹豫。
莫全回头看看他:“甚麽?”
“谢谢你。”苏明浚笑笑。
莫全看他一眼,伸手一拍他脑袋:“谢甚麽谢。”说完转身挥挥手走了。
苏明浚摸着自己的头,慢慢的笑了。

十五

下午三点,洛彦打着大大的呵欠走进公司,到了主编办公室坐下,犹自揉着眼睛。
“洛彦,怎麽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儿?”主编放下电话打趣他一句。
“姐姐你是不知道啊,我家亲爱的最近看上别人,我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呢。”洛彦抛个媚眼。
“得了吧,你们在一起也好几年了,这点儿信任都没有?”主编哈哈一笑,“行了说正事儿,萌萌走之前已经将工作都移交了,她手下的七个作家有两个转到你这边。”
“昨天晚上已经和他们联络过了,没有甚麽问题的。”洛彦从身后包里拿出收到的速递,“这是最新的修改部分,您老看看吧。”
“我很老麽?”主编哈哈一笑,“不过你签的这个作家很奇怪啊,现在还有手写的人麽?”
“他喜欢,我也没办法啊。”洛彦装模作样叹口气,“所以姐姐啊,对如此有眼光如此有耐心如此有爱心如此有美貌的我是不是该加工资啊?”
主编低头看着稿子:“我也是给别人打工的,咱们就别相互为难了。”
洛彦心里嘀咕一句就道:“出版社那边儿我去看了,已经全部完成,按照计划可以赶在‘十一’前上架。”
“宣传那边儿怎样?”
“万事具备。”洛彦对着墙上镜子抓抓头发。
“那就好。”主编抬起头来,“其实今天叫你过来还有另一个事儿。”
“您只管说。”洛彦回过头来。
“萌萌走之前刚签了一个作者,但她走得急,所以相关的资料一时没到位。我今天早上拿到之后,觉得还是交给你最放心。”
洛彦眨眨眼睛:“姐姐,本来你信任我我该特骄傲,只是……”
“千万别说只是。”主编笑呵呵道,“现在给你这麽多作者我是有私心的,你想啊,旗下的作者越多意味着你捧红作者的几率越高,这些是你的眼光,也是你日后的资本啊。”
洛彦无所谓的耸耸肩:“也还好吧。但是我已经接了两个了,再多我自己也很难协调啊。”
“你可以的,是不是?”主编哈哈一笑,递过个文件夹来,“你先看看,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好不好?”
洛彦瘪瘪嘴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愣住:“木,木头鱼?”
主编眯眯眼睛笑:“可不是?你不也说过这个作者很有前途麽?虽然他是写言情的,但言情组那边实在忙不过来了。萌萌才和他签约就走,她还可惜了很久呢。”
洛彦盯着签约表上木头鱼的照片,哈哈大笑三声:“没想到啊没想到——”
主编有些不确定的看他一眼:“洛彦,你还好吧?”
洛彦合上文件夹,冲主编一个飞吻:“您放心吧,这个作者我一定负责。”说完笑着出去了。
主编看着他的背影微笑:“年轻就是好啊。”
洛彦却对着文件夹里的人得意的笑,谁说生活太无聊?关键就看你有没有发现的眼光。边想边狞笑着拿出手机来,盘算了一阵照着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
何翔正在书房专心致志收集材料,客厅里电话响。他正要过去接,又叫脚下书绊倒在地,将更多的书撞翻下来。等他挣扎出来,电话已经断了。何翔叹口气,抓抓头准备收拾一下,电话第二次响起来。这就赶快过去接了:“喂,你好。”
“请问何……阿不,木头鱼在麽?”
是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却又想不起是谁来了。何翔想也没想就道:“是,正是。你……是萌萌姐?”
“噗——”那边似乎笑喷的样子,声音分明是个男人。
何翔大窘:“实在抱歉,我一直以为‘萌萌’是位女子。”
“没差啦,男的女的不是很重要。”对方忍着笑咳嗽一声,“你的相关资料我们已经收到,公司已经正式和你签约,明天下午你的那份合同就会速递到你家的。”
“多谢多谢。”何翔很高兴,毕竟签约和拿到合同在手是不一样的。
“对了,关于你手上正在进行的那一篇小说……”
“是,已然完成十之六七。”何翔立即正色,“绝对能在十一月前结束。”
“不,我不是说这个,而是说,如果可以,写完手上这篇你能不能暂停,先进行一些修改和调整之后再继续。”
“譬如?”何翔洗耳恭听。
“譬如攻君的性格。”那边侃侃而谈,“你写的主角都不好看,或者说你都不太过多的去进行外貌的描写和渲染,那麽,他的个性就一定要有特色。”
何翔愣了一下,张口想解释,但对面很快继续道:“当然,如果攻不帅,那麽就必须强。你可以写他身强体壮虎背胸腰,或者身怀绝技是个武林高手,再简单一点就是必须会打架,就算街头霸王黑帮老大也可以。这样才能保护小受不受别人骚扰,捍卫小受的贞操!”
“这个……”何翔觉得有点儿想流冷汗。
对面又道:“不明白?攻之所以为‘攻’,就在于攻不仅仅是名词,还是一个动词,小受的幸福全在这里了,你说是不是?”
“是,可是——”何翔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那就没有可是了。”对面又道,“如果攻不帅不强,那麽可以有钱。成功的攻绝大多数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财阀大少,钱的好处就是为了完美的解决性向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这地盘上我说的算,我爱男人要你们这帮老不死管?”
“听起来……还算有礼。”何翔皱皱眉,“只不过……”
“还是不懂?”对面呵呵一笑,“好吧,你不喜欢写攻君好看体壮又多金,那麽你可以塑造他一个鲜明的性格吧?或者冷酷,或者阴险。特别是阴险,是绝对有市场的!他会用温柔的笑容诱惑你,再用卑鄙的方法陷害你,用甜言蜜语欺骗你,再用残酷的手段折磨你!此类小攻大多儿时就身怀国仇家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长大后为报仇雪恨接近毫无防备、纯洁无辜的小受。他就像一把双刃刀,最后伤人伤己,把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伤的体无完肤……”
何翔咽咽口水,有点儿怀疑对方是不是太过激动:“嗯,萌萌编辑……”
“你听我说啊,这可是我多年看文推文总结出来的经验,你一定要注意听。”对面那人口若悬河,“攻要吸引人,你可以把他写残嘛。”
“残?身残志坚?”何翔有点儿迷糊。
“笨!此残非彼残,不是身体上的残疾,而是性格上的残缺,心理上的阴影。此类攻者生平充满背叛,不是儿时惨遭遗弃,就是长大后被人陷害,而且往往伤害他的都是他最信任或者最深爱的人。从而导致攻者内心灰暗悲观,猜疑心极重,而这就需要我们小攻用仁爱的心关怀他、温暖他,用火热的爱来融化他那颗冰冷的心。”
“但是……”何翔艰难的想进行申辩。
对面已经接下去道:“记住了,一个优秀成功的攻,还要快,就是行动力迅速,一眼生二眼熟,再看一眼宾馆走。就算不是你情我愿也要来个酒后乱性。这样看的人才会多,知不知道?”
“哦……”何翔有点儿言语不能。
“当然,光这样是不够的,因为这样一个攻与种马没有太大区别。耽美的读者女性居多,要充分考虑她们的心态与审美趣味,所以你还要加上一条。”
“甚麽?”何翔下意识道。
“痴!”对面欢呼一声,“可不是白痴哦,而是痴心,痴情!成功的攻者必须对小受一往情深,就算受尽白眼冷语、明嘲暗讽也痴心不改。就算小受只是在他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他也无怨无悔。誓将爱情进行到底!”
何翔已经十分佩服:“原来如此。”
“当然,除此之外,也要适度的虐。”对面咳嗽一声,“小受成功要受虐,同理可证,小攻成功就一定要施虐。但是切忌,小攻不可以为虐而虐,而是因爱生恨,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人,在肉体虐待爱人的同时,也是在内心虐待自己。否则的话,读者可就不会原谅他喽!”
何翔已经头晕眼花:“受教受教……”
“木头鱼啊,其实你的文字是很好的,但就是不红,你想过原因麽?”对面突然以平静的语调叙述,何翔有些接受不过来,“你要考虑一下流行的元素,这并不是叫你媚俗,而是多给自己思考的方向。”
何翔点点头:“多谢萌萌编辑指教。”
“那好,刚才是告诉你了攻君的写法,我就再指点你一下受君的技巧吧。”
“嗯,编辑……”
“甚麽?”对方被打断,似乎有点儿不满。
何翔吞口口水:“我从没写过耽美文,我都是写言情的……”
“我知道啊,你文章里面的女主角又不好看又没智慧,男主角又没个性又没品德。我都替你发愁啊……就算文字好有甚麽用?包装得再漂亮的草包还是草包,你滴,明白?”对面哼了一声。
何翔顿时深受打击:“是……”
“不过你放心,你还不是无可救药。”对面嘿嘿一笑,“我签下你,就是要把你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嗯?”何翔眨眨眼睛。
“反正你的女主角都不像女人,干脆改写耽美吧。你的文笔写耽美,应该会有一片新天地!”
“诶?!”何翔眼睛眨得更快了。
“合同上也写的很清楚了,你将是我旗下的第十三位耽美作家,预祝你成功!”对面哈哈大笑,“我们之后再联络。”说完挂了电话。
“诶?!!——”何翔听着耳边的盲音,顿时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洛彦合上电话,笑得在沙发上直打滚。何翔,撞到我手里,真是你的运气啊!

十六

何翔满腹委屈,却又不知向哪儿申诉,愣在客厅沙发上很久,直到电话又响才起来接了:“喂?”
“何兄?”
何翔回过神来:“向兴兄麽?”
“你在家啊,怎麽样?要不要来学校打篮球?”
“篮球?”
“是啊,老在家里蹲着是孵不出文章的。”向兴大嗓门在那边哈哈笑,“我叫上陈愉那小子了,来不来?”
陈愉?何翔想起来了,是上次聚会时见到的那个男孩:“他不是上班麽?”
“有上班就有下班,他今天没有辅导课,约好六点在学校见,我包了晚场,快来快来。”
“就我们三个?”
“明浚说他有辅导课走不开,明天早上也还要补课,所以不来了。”
“哦……那莫兄来麽?”
“他?”向兴没好气道,“他来我还不想见他呢。”
何翔就笑了:“你还是不喜欢他。”
“我干甚麽要喜欢他。”向兴哼了一声,“快点儿来啊,我在球场等你们。”
挂上电话,何翔深吸口气。也好,出去走走,可能遇到奇迹刺激灵感也未可知。
到了熟悉的学校,何翔和陈愉正站在球场等他,三人与大二的三个男生打了场斗牛。向兴技术不错,陈愉很是灵活,奈何何翔心不在焉,最后败北。
挥别学弟,三个人到北门外和顺居大快朵颐。
向兴喝口啤酒:“真是老了,不然这几个毛头小子怎是我对手。”
陈愉也喝一口:“我是第一次与学长们配合,拖你们后腿了。”
何翔啊了一声:“还是因为我不太会打篮球,连累大家了。”
向兴翻个白眼:“行了行了,下次讨回来就是。”
何翔呵呵苦笑:“今日一战,估计半个月手足酸软。”
“你那是运动太少。”向兴瞅他一眼,“看看你那脸色,躲在家里就不出门,多半连太阳长甚麽样儿都忘了。”
何翔忍不住笑:“向兄其实很关心人,就是嘴巴太坏。”
“我这是真情实意,比口蜜腹剑的家伙好。”向兴哼了一声。
陈愉歪着脑袋:“总觉得这话有所指。”
何翔掩口一笑:“陈愉弟弟没赶上啊,可惜,可惜!”
“没赶上甚麽?”陈愉来了兴致。
“自然是当年……”何翔瞟了一眼向兴,见此君面色由白转红就摆手道,“呀,背后说人短长非君子所为。”
“甚麽甚麽?”陈愉不依,“何翔学长吊人胃口。”
何翔只管瞅着向兴笑而不答,陈愉也就转过头去看着向兴,眼睛一眨不眨。向兴喝口酒,还见那两个瞅着自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只好皱皱眉头:“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何翔你小子也真是的!”
陈愉立即笑着转头:“何翔学长,现在可以说了。”
何翔这就笑道:“其实是我们大三决定保研名单的时候,院里每年规则都不相同,分数的算法差异也大,所以大家都很紧张。”
“但是基本的算法不会改变吧。四年的成绩占百分之八十,剩下的加分有百分之二十。”陈愉想起自己当年就是加分太少,无法保研,又不想考,于是工作。
“加分的学问可多呢。”向兴哼了一声,“学生工作,发表论文……这些都是加分项目。”
“不过我们这一届在定加分细则时,听说莫兄要求院里定下一条,学生工作加分不能累加,只取最高一项;发表论文无论多少,只取最高级别一项。”何翔摇头晃脑,“当时他可为这得罪了不少同学。”
陈愉有点儿奇怪:“为甚麽?”
“有的同学是很多项工作,这样一来不是吃亏麽?”向兴哼了一声。
何翔却笑眯眯道:“但是发表论文猫腻奇多,不少杂志交钱就发,也不算公平的。”
陈愉哦了一声:“其实这样一来,反而更能显出究竟哪些同学是真有本事,哪些不过是滥竽充数。”
“不过很多人因此腹诽莫兄,他却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自己放弃保研机会,找工作去了。”何翔呵呵一笑。
向兴冷哼一声:“这叫不负责任,他是想好自己不保研,所以干脆弄得大家谁都不快活。真是惹人讨厌!”
陈愉却想了想道:“这麽说来,岂不是莫全学长帮了向学长的大忙?”
“怎麽讲?”何翔喝口酒。
“向学长只在院里篮球队打比赛,并没有甚麽学生活动,如果不是这个规则,学长保研不会是这麽高的名次吧?”陈愉只管说着,压根儿没注意到向兴脸色越来越难看,“向学长的四年成绩自然也是优秀,但只算百分之八十的话……其实也就高一分左右了。”
何翔看看向兴拍拍他肩膀点头道:“可不是,但是成绩好又有工作加分的,院里也没几个人,发表论文限定级别之后,向兄排在莫全之后,还超过明浚兄呢。”
“啊,还超过明浚学长?”陈愉瞪大眼睛。
向兴脸色稍稍恢复:“那是因为明浚只有一个班长头衔,加分不多,才被我超过。”
“不过我们级排名之后,前二十名有保研资格。莫兄和明浚兄都放弃,其他几个同学要麽外推,要麽内推,倒是只有向兄留在本校了。”何翔感叹一句。
向兄看他一眼笑了:“你少说了自己。”
陈愉也就转过头去:“对呢,何翔学长怎麽没打算读研呢?”
何翔感叹一声:“这个,你就要问向兄了。”
陈愉转过头去,向兴眯眯眼睛:“何兄志在著书立说,但学中文是对写作毁灭性的打击。”
“诶?”陈愉顿时愣住。
“特别是学了文艺理论之后。”向兴一摊手,“解构,文本,符号,再分析。将一篇文章肢解重组之后,你还会有创作欲望?”
“从这个角度来讲,我是当真不适合念中文。”何翔苦笑,“可惜当时总怀文学青年梦想,现在悔之晚矣。”
陈愉赶快安慰他:“学长也别着急,至少念了中文之后还想当作家的,我也就见过你一个罢了。”
何翔哈哈大笑:“其实仔细看看,那些大家也没几个是学中文出身的。”
“因此你才更有优势。”向兴也安慰他。
何翔心里宽舒不少,遂将今天下午接到编辑电话的事儿说了:“你说可不可笑?竟然要我去写耽美。”
陈愉一脸迷糊:“甚麽耽美啊?”
向兴看他一眼:“好孩子不该知道。”
何翔却道:“也没甚麽,免得被某些恶趣的女生盯上都不知道是甚麽事儿。”
陈愉抓抓头:“是某一类文章麽?”
何翔想了想:“上网看看吧……算了,你还是问莫兄吧。”
“嗯?”陈愉眨眨眼睛。
“洛兄是编辑,似乎也对这个比较在行。你问莫兄……比问洛兄安全些。”何翔叹口气。
陈愉眼睛一亮:“好啊,反正下个礼拜学校公开课我要到高中部那边去,正好正好!”
向兴也就摆手:“喝酒喝酒。”
“好在初一还不补课,我暂时能有周六周日的双休。”陈愉也笑。
“极是极是,明日愁来明日愁。”何翔也举杯。
三个人不提这些,尽兴而归。
星期六早上半天补课结束,莫全准备回家,却见苏明浚还在伏案工作,又不像在批改作业或是写教案,就过去看了一眼:“还不走?”
苏明浚抬头苦笑:“完全忘记下周要上公开课。”
莫全哦了一声:“对,我记得你是要上的。选了哪一课,甚麽时候儿讲?”
“定在周三教研活动,就是下午第二节。”苏明浚叹口气。
“下午的课不太好上,不过明浚你也不用担心。”莫全笑笑,“定了哪个班麽?”
“三班吧,学生比较乖。”苏明浚叹口气。
莫全摇摇头:“公开课是表演性质的,还是选个活泼的班比较好吧。”
“就怕四班太过活泼我掌控不了课堂气氛。”苏明浚无奈的笑笑。
“你放心吧,学生都有这种心态,平时上课非常热情,但是公开课班主任一般会交代他们注意纪律,大部分学生就会比较小心。反而气氛要比平时上课压抑一些,所以选择平时比较容易激动的班级更好。”莫全推推眼镜,“当然,这不过是我自己的感觉,你可以参考。”
苏明浚笑了:“也是,谢谢你莫全。”
莫全耸耸肩:“周三按进度差不多到下一单元了。”
“嗯。”苏明浚皱起眉头来,“第九课《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和第十课《我有一个梦想》都不太好讲。”
“虽说同级要统一进度,但是公开课可以不用太过顾虑。发挥自己的优势就是了。”莫全拍拍他肩膀笑了一下。
苏明浚歪着头皱眉:“优势麽……”
莫全笑道:“在我记忆中,明浚你是属于温和内敛一路的。当然,公开课既是老师的表演,也是学生的表演,如果对学生的把握比较小,不妨选择对自己把握较大的一边。”
苏明浚愣了一下就笑:“可不是,我实在不太擅长……”
“不要这麽快就把自己定性了。”莫全笑笑,拿过他的书来,“两课都是翻译作品,从名气上来讲,可能第十课更大一些。听课的嘛,内行听门道,外行听热闹,你说是不是?”
苏明浚眼睛一亮:“你说,如果我和英语老师配合一下,让几个英语较好的同学准备英文版的朗诵会不会好些?”
“你自己不妨背诵,体现一下学科间的整合。而且可以加入一些译文的解释,更有助推进课堂的气氛和广度。”莫全推推眼镜,“明浚你的英语可是班上最好的,要扬长啊。”
“可不是!”苏明浚来了兴趣却又笑了,“甚麽最好,你的也很强啊。交流学生来的时候你可是翻译呢。”
“回到你的公开课来吧。”莫全呵呵一笑,“除了英语的运用,这篇课文的时代背景是理解文章感情的关键。我记得这些内容历史课上会讲,你不妨与历史老师沟通一下,提前叫学生做点儿预习准备工作。这样也能算是‘大语文’的学科综合体现。”
苏明浚连连点头:“说得是。”就又笑了,“莫全,真是多谢你。”
莫全看他一眼:“也没甚麽,我也是上过一遍罢了。你下一轮也会更熟悉的。”
苏明浚感叹的点头:“确实,从初中过渡到高中,不容易啊。”
莫全离开他的办公桌:“有甚麽是容易的呢?呵呵。”
苏明浚也就捏捏肩膀起来:“好,我这个周末争取把教案改出来。”就又看了一眼莫全小声道,“莫全……”
“甚麽?”莫全回过头来,将包拿在手上。
“我想……今天把课件做好,能麻烦你明天……帮我看看麽?”苏明浚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莫全看他一眼笑道:“好啊。”
“真的?”苏明浚展眉一笑,“那真是太感谢了。”
“也没甚麽。”莫全转过身去,“我们一级的,又是同学,互相切磋一下罢了。”
苏明浚笑呵呵的,连声说着谢谢。莫全耸耸肩,和他一起出了学校,各自回家。

十七

星期天早上八点多,洛彦还在睡梦中就听见似乎有人敲门。昨天与莫全鏖战一夜还是只能接受打翻可乐的惩罚,满心戚戚刚刚独自睡下,如此忧郁的时刻被人打扰,简直悲愤交加。似乎莫全起身去应了门,但之后就没再进来。
洛彦翻个身摸着空空的床,不知为甚麽就是心里不安起来,翻来覆去不能再入睡。客厅里隐隐有人交谈之声,间或起身走路的细微声响。一点一点就像猫爪子在心上挠,莫名其妙的就烦躁难当。起身抓过MP3塞住耳朵,音乐有益放松身心,但洛彦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就是睡不着。叹来叹去也对睡眠没有帮助,索性起身开了门。
“你起来了?”莫全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摊开笔记本,他正将手放在嘴唇上看着屏幕。
洛彦揉着头发打个呵欠:“诶?谁来了?”
“洛彦你起了麽?要不要吃早餐?”有人从厨房里应了一声。
洛彦眨眨眼睛过去:“明浚?你怎麽来了。”
苏明浚穿着件白色的围裙,将头发向后拢了拢:“我给你把衣服送过来。”
洛彦啊了一声,才想起上次去他家的时候换过陈愉的衣服,自己的就扔在他家了。
苏明浚回头看着锅里煮着的东西:“面条,要麽?”
洛彦环着手站在他身后:“送东西还兼煮饭?莫老狐狸给你甚麽好处了。”
苏明浚举起勺子尝了一下汤:“我今天是有求与人,当然要表现一下。”
洛彦歪着头打量他的背影:“那也不至于自带围裙吧?”
“这是你家的。”苏明浚笑着回头拉拉围裙边缘,“我请莫全找来的。”就又打量他家厨房装修,“你们家的厨房不错啊,不过……似乎很少煮饭?”
莫全从客厅里接了一句:“洛彦不会,我不想,谁来煮啊。”
苏明浚惋惜的伸手摸摸整体橱柜的台子:“真是可惜。”
洛彦挑挑眉毛过去搂着他:“既然喜欢不妨常来,厨房可以免费借给你,你的作品就免费借给我吧。”
苏明浚忍不住笑:“要吃就吃,说甚麽借不借的。”
“当然是借啊。”洛彦挤挤眼睛,“厨房你借完了要还的嘛。”
“那总不能食物吃完了你还还我吧?”苏明浚想着就笑。
洛彦咧嘴一笑:“我先洗脸去,面条我也要啊。”
苏明浚转过身去:“没问题。”
洛彦揉着头发走回客厅,看见莫全皱着眉头正在打字,间或移动鼠标修改甚麽,就探头过来:“这是在做甚麽违法乱纪的勾当?”
“建个黄色网站将你照片放在首页吸引客源。”莫全没有抬头。
“有没有三点全露的照片?没有我给你一张。”洛彦笑眯眯爬到莫全膝盖上蜷起来。
莫全伸出一只手摸他头发:“PS一下就可以。”
洛彦哦了一声眯着眼睛看屏幕:“这个老外是谁?没想到你还有兴趣发展大叔的业务。”
“服务行业没有中外之分,全球经济一体化大潮下这是必然趋势。”莫全推推眼镜。
“选择黑人……你打算参合一下种族主义?”洛彦嘿嘿直笑。
莫全的手捏他耳朵:“他可是1964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
“哇,高智商人才你都舍得下黑手?”洛彦咯咯直笑,“不过你打算让他招待谁呢?这位仁兄1968年已经见上帝去了吧?”
莫全摸着他的脸,刮他鼻子:“谁说不是?”
洛彦看他将图片插入,再编辑一段原音录音:“I have a dream——睡到下午三点半!”
苏明浚笑着端了两碗面放到饭厅桌上:“洛彦你的要求还真是充满个人特色。”
洛彦欢呼一声翻身起来扑向饭厅:“好香好香——”说着伸手揪起一根面条塞到嘴里,“不错不错!”
苏明浚无可奈何看着他:“小心烫!诶呦,筷子就在边上。”
“用手才有情趣。”洛彦再吃一根,过去搂了苏明浚的腰直蹭,“明浚明浚我们结婚吧!”
“一碗面条而已。”苏明浚哭笑不得脱下围裙。
“莫全连面条都不会做。”洛彦一撅嘴,转身去浴室洗漱。
“你连方便面的水都要我来烧。”莫全推推眼镜,走过来坐下,举起筷子吃面条。
苏明浚也就再端一碗出来:“锅里还有。”
“家里许久没有烟火气息。”莫全笑笑,“我们全是懒人。”
“懒人也有智慧。”苏明浚笑道,“你看那些家具电器,哪一样不是让人更懒?”
莫全吃口面条:“说得是,所以人类最终会进化成甚麽模样,真叫人期待。”
洛彦飞速冲回来:“我的面条——”
苏明浚赶快让他坐下:“不急不急。”
洛彦呼噜呼噜吃下一口:“明浚,你是不是在甚麽家政学校进修过?”
苏明浚摇头笑道:“没事儿自己弄一弄,何必出那冤枉钱?”
洛彦看眼莫全:“看看看看,甚麽叫新时代的好青年?莫全,你要不要,我可就要了啊!”
莫全起身拿了纸巾过来递给两人:“你要?那也得看明浚看不看得上你。”
洛彦立即抱住苏明浚,响亮的在他脸上亲一下:“明浚,娶了我吧!”
苏明浚无奈一笑:“你擦擦嘴。”
“不行不行,要不赶快搞定,你就要叫莫全俘虏了!”洛彦紧紧搂着他的腰,“娶了我吧,娶了我吧——”
苏明浚莫可奈何,求助的抬眼看向莫全。莫全推推眼镜:“洛彦,明浚不喜欢黄色的猫。”
苏明浚一愣:“诶?”
洛彦立即抬起头来眨着眼睛:“是麽是麽?明浚你喜欢甚麽颜色的猫?”
“猫?颜色?”苏明浚不知话题怎麽转到这里,但在洛彦热切眼光注视下,下意识说出几个字来,“白的,或者灰的……吧。”
洛彦苦着脸:“白毛儿?我还年轻,要是染一头白发,人家还以为我遭遇重大变故一夜白头呢。灰的……那也不行啊……”
“其实你现在这样儿挺好的,多活泼。”苏明浚明白了一点儿,赶快笑笑。
“活泼?弱智者的短暂兴奋。”洛彦一撅嘴,“我这一头闪闪发光,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苏明浚摸摸他的头:“确实,很新潮。”
洛彦一挑眉毛:“可惜有的人就是视而不见。”
“视线有盲点。”莫全擦了嘴立起身来,“人在重大打击面前可以选择性失明失忆。”说着转身回了客厅。
苏明浚陪着洛彦吃完面条,就要收拾了去洗。洛彦跟在他后面:“要我帮忙麽,我能帮忙麽?”
苏明浚笑着摇头:“不用不用,洗碗而已。”
洛彦扑到他背上:“让我帮忙吧——”
“找点儿事儿给他做,不然他会烦死你。”莫全的声音悠悠从客厅里传来。
苏明浚无奈,只得回头:“那你帮我把洗好的碗放回去,然后擦擦桌子吧。”
洛彦过去拿起三只碗来,左看右看不知该往哪儿放。苏明浚笑着一指左边:“上面第二格。”
洛彦依言拉开柜门,果然看见还有几个碗,这就放好:“明浚你真厉害!”
“刚才盛面条的时候儿找碗来着。”苏明浚看他一眼递过抹布来,“现在要麻烦你擦桌子喽。”
“得令!”洛彦接过来转身扑向饭桌,左三圈右三圈画着圈圈。
苏明浚收拾好水池案台,回头见他这样忍不住笑着接过来:“不是这样的。”
洛彦看着他干净利落收拾好,睁大眼睛啧啧称赞:“明浚,你一定要娶我!”
苏明浚转身去洗抹布:“这也不算甚麽。”
“谁说的!”洛彦吐吐舌头,“我和莫全每个礼拜都要为谁打扫屋子争论。”
“结果呢?”苏明浚不由好笑。
“家政公司每个礼拜来一次。”莫全的声音接过去。
苏明浚感叹的摇摇头:“多浪费。”
“可不是?”莫全拿起边上的杯子喝口水,“不过避免两个懒人五十步笑百步也算功德无量。”
苏明浚洗了手,洛彦拿出一堆护手霜给他用。苏明浚推不过只好用了,洛彦笑眯眯拉着他回客厅坐下:“明浚我们去逛街!”
苏明浚看眼莫全:“不了,今天过来是请教莫全的。”
“嗨,他吃你的嘴软,叫他一个人干完就是。”洛彦挤挤眼睛。
莫全推推眼镜:“明浚,我已经做完调整了,你看看如何?”
苏明浚这就靠过去一点,看着电脑屏幕:“嗯……第一页课头做得真漂亮!”
“不过是用个现成的模板加上图片罢了,不过这张马丁?路德?金的照片像素不高,所以我做了模糊处理,将他用作背景。”
“嗯,然后是背景资料介绍……”苏明浚低头拿出教案来看,“这一部分是学生来准备的。”
“所以换了一张图片。”莫全凑近一点移动鼠标,“加入了一点音乐,不过你也可以考虑不用。”
“后面是课文分析……然后是……”苏明浚边看教案边看课件。莫全移动鼠标和他讨论,不时修改细节。洛彦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说话,自己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最后这里是个小高潮。”莫全推着眼睛,“我将英文版打出来放在课件里,明浚你不妨自己来背诵,反正这一段是放给听课老师看的,学生那里你提前交代几个,让他们跟着你开始念,互动的效果一出来就好。”
“然后再跟着音乐齐读课文结束。”苏明浚舒口气笑道,“真不愧是莫全你,我昨天弄了一晚上的东西到你这里,三两下就焕然一新了。”
“也别这麽说,你的构思已经在那里,我不过是作些细微的调整罢了。”莫全笑笑,放松一些靠着沙发背。
苏明浚点点头再看一遍:“这样……就可以了吧?”
“基本思路是这样,你最好先在三班试讲一下,把握一下时间。”莫全说完却又笑了,“看我糊涂了,这些基本常识明浚你肯定是会明白的。”
“也别这麽说。”苏明浚叹口气,“初中和高中终究是不同的。初中讲求情感教育,但是高中,更多的是对思维的锻炼和理论的掌握。”
“所以说,语文这种意识形态的东西实在不适合应试。”莫全耸耸肩却又笑了,“不过也因此才能做弄那些妄自尊大的学生,不是麽?”
苏明浚也就笑了。
洛彦坐在旁边跟着笑了,将头埋到莫全的颈窝里,下意识的搂住他的脖子。

十八

上午将这些全部弄完,下午洛彦非拖着苏明浚去逛街,说进新学校的第一次公开课非常重要,一定要好好装扮一下。苏明浚压根儿就没想要怎麽改变一下外形,架不住洛彦软磨硬泡只得跟他出门去了。
“莫全还有事吧,叫上他多不好……”苏明浚接过洛彦塞来的一堆衣服进试衣间前小声道。
洛彦一把将他推进去:“美人逛街叫他来就是当提款机的,当然,也是劳力。”
苏明浚还要说甚麽,洛彦已经笑嘻嘻的关上门。折身走到莫全身边:“很无聊啊?”
“还好吧。”莫全耸耸肩,“我很少逛街,偶尔走一走感受一下大众文化和消费也是不错的经历。”
洛彦嘴角一抽,想起这家伙从认识那天起就是这样儿。上街买东西绝对是目的明确,去超市前将要买的东西列个清单,去买衣服总是找准专卖店免得侃价麻烦。不然就是网上直购,货到付款。
“看着我干甚麽?”莫全看他一眼,“这里的衣服不是我的风格。”
洛彦耸耸肩:“我知道啊,所以没有推荐给你。”说着搂住他的脖子轻笑,“不要嫉妒哦。”
莫全将一件衣服挂回架子上:“不是说取消打赌了麽?有甚麽好嫉妒的。”
“诶?我还以为是你的疑兵之计呢。”洛彦咬他耳朵,“不然你怎麽星期天的都把人勾引到家里来了?”
“我们是说正事儿。”莫全抬头捏他的脸,“你不也在麽?”
“诶呦,那是我在啊。要是我不在,估摸着今儿下午就是在床上找着你们俩吧。”洛彦小声笑着,半真半假嘟囔着。
莫全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说,你说真的?”
洛彦勒紧他的脖子:“你说真的我就说真的。”
“我和苏明浚同学四年,要真有甚麽早怎麽了。”莫全叹口气。
“你可从来不解释的。”洛彦眯眯眼睛,“解释就是掩饰。”
“若是我说‘那我不说了’,你是不是又要说我默认了?”莫全拍拍他的脸颊,“洛彦,我们在一起六年了……”
“是六年五个月四天三小时零——”洛彦看看手表,“二十一秒。”
“好,既然如此,你还担心甚麽?”莫全看着他的眼睛。
“谁知道呢?”洛彦亲亲他的侧脸,“你就从来没吃过我的醋。”
“吃醋实在有失风度,难道你喜欢看我跟人上演全武行?”莫全拍拍他的腰。
洛彦咯咯直笑,一跃跳上他的背紧紧抓着:“若你哪天为我打架,我马上嫁给你。”
“若你哪天不再希望我为你违法乱纪,我马上娶你。”莫全搂住他的宝臀,向上托了一下。
洛彦亲着他的耳根:“这算求婚?戒指呢?”
“不,是逼婚。”莫全略动动头,“好歹是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中国这两年开放很多。”洛彦嘿嘿直笑,一双手垂在他胸前开始不安分。
莫全略略转身:“改革引进新技术,但新观念的诞生总是落后生产力发展。”
“胡说八道,中国古代已经走在时代前列,别以为古希腊人才开滥觞。”洛彦低头咬在他锁骨上,隔着衣服磨蹭他的脖子。
莫全轻轻一笑:“若是教授知道你对中国古典文化这样热衷,必定喜极而泣。”
“他只要见我去上课就已经吓得快哭了,何必再去刺激他。”洛彦想着自己大学时代,吃吃笑起来。
莫全正要说甚麽,就听见试衣间门开了,苏明浚满脸别扭走出来。导购小姐笑着赞美:“真合身,多好看!”
苏明浚上身穿件深紫的横格T-shirt,外面套了件黑白条纹的棉布衬衫,下身穿着条直桶深色牛仔裤。洛彦从莫全背上跳下来,笑着扑过去将他手上的细纹密格子围巾戴好,拉他在镜子面前左照右照:“怎麽样怎麽样?”
苏明浚有点儿别扭的动动:“唔……”
莫全过来揪住洛彦的肩膀:“行了行了,明浚不是你的模特。”
洛彦眯着眼睛:“我觉得比他那些古板的衣服好多了。”
莫全看着苏明浚求助的眼神笑笑:“若是出去玩儿,这样儿穿没甚麽问题,但是上公开课就显得不够庄重了。特别是要讲一篇那麽严肃的文章。”
苏明浚呼口气:“可不是可不是?”转身就要逃回试衣间换衣服。
“等一下。”莫全拉住他,将一套衣服放到他手中,“反正来了,再试一套如何?”
苏明浚也只得接了再进去换,少时出来,洛彦看着他睁大眼睛:“哇——”
苏明浚吓得赶快转头看着镜子。白中隐隐带蓝的衬衫,不配领带或是领结,只将领口纽扣散开,黑色的休闲西装,细致的剪裁贴着身体,非常轻松。苏明浚望着自己,有点不可思议的眨眨眼睛。
洛彦过来搂着他肩膀:“简直就是精英嘛!”
苏明浚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来觉得自己穿西装很怪,记得找工作面试的时候很是别扭。”
“这个牌子的休闲西装还是不错的,价格也算便宜。”莫全站在后面环着手臂,“反正公开课之外,平时也可以穿。”
“哇,那我也要。”洛彦欢呼起来。
“你又没有甚麽场合需要穿。”莫全摇摇头笑了,“你说是不是,明浚?”
“啊。”苏明浚胡乱应了一声,脑中想的却是刚才在试衣间看到的价格,那也算便宜?!
洛彦撅起嘴来:“不行不行,我也要。”
莫全叹口气:“随你,自己选去吧。”
洛彦欢呼一声扑向衣服架子,苏明浚这就过去轻声道:“莫全,我……”
“没关系,下次发了工资请我吃一顿就好。”莫全笑笑,让营业员结帐。
“莫全,这……”苏明浚微微皱眉。
莫全转过头来看着他,半晌才叹口气:“算是赔礼道歉吧,你不用觉得有甚麽。”
“赔礼道歉?”苏明浚失笑,“你做甚麽对不起我的事情了?还不从实招来。”
“……之前探听你隐私,真是失礼。”莫全冲他微微欠身。
“……那也没甚麽。”苏明浚一愣就笑了,“不过莫全你可是答应我的,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哦。”
莫全推推眼镜:“找个机会一定告诉你。”
“好啊,这就要反悔?”苏明浚拍拍他肩膀笑了,“难怪贿赂我。”
“也不是。”莫全轻轻应了一声,心里道,打赌之事,还请见谅。虽说明浚永无可能知道他与洛彦打赌,但心里总是有些微狷介。
“我去换衣服了,改天再审问你好了。”苏明浚朗笑一声,走进试衣间。
莫全看着他的背影,转身低头推推眼镜,心里叹气。
洛彦不知从哪儿摸出来扑到他背上:“怎麽,糟糕了?”
莫全低头看着地板:“确实不太妙。”
“真难得,多少年没听你这样说了。”洛彦的声音还是笑着的,但搂着他脖子的手微微有些抖。
莫全握住他的手:“对不起。”
洛彦贴着他的脸颊:“论淫看迹不看心,看心无圣人。”
莫全叹口气亲他侧脸:“你真这麽想?”
“谁说的!”洛彦咬住他的耳朵,“我气得要死!”
莫全呵呵一笑:“那还不是你自作自受?”
洛彦用力搂着他的肩膀:“我同意取消赌约。”
“当然,你的损失由我买单。”莫全拍着他的手。
洛彦想说甚麽,但只是用力的把头埋进莫全的颈窝。苏明浚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在眼中。
下午三点回了莫全住地,苏明浚略略收拾一下就要告辞回家。洛彦接到主编电话,要他到公司一趟。大骂一通私人老板狼心狗肺之后,洛彦与苏明浚一起出门。莫全送他们到车站,望着他们上车才回去。
苏明浚看着车上的线路示意图:“洛彦,下一个站你就要转车了。”
“哦。”洛彦点点头。
“其实你不必送我,坐97你直达的。”苏明浚颇为不安。
“嗨,我想送你嘛。”洛彦眨眨眼睛。
“那可真是多谢了。”苏明浚笑笑。
“明浚,你很喜欢笑麽?”洛彦歪着头看他。
“诶?”苏明浚一愣。
“我觉得最近见你总是在笑的。”洛彦打量他的脸,“不过你笑起来确实很好看。”
苏明浚哭笑不得:“其实……只是有的时候不知道做甚麽表情比较合适……对了,莫全不也喜欢笑麽?”
“他?”洛彦翻个白眼,“他那是鳄鱼的微笑,一笑就不晓得该谁倒霉了。”
苏明浚忍不住摇头;“不至于吧?”
“你那是对他的本质还没有深刻的认识啊。”洛彦拍拍对方肩膀,“所以,千万不要爱上他啊。”
苏明浚一愣,心不知怎麽停了似的空白几秒才挤出笑来:“别开玩笑了。”
“当然是开玩笑啦。”洛彦看看他笑起来,“不过明浚,若是你想拯救我,我一定答应你!”
苏明浚笑着一拍他脑袋:“说甚麽傻话。莫全挺好的,你要好好珍惜。”
“他怎麽好了?”洛彦直哼哼,“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卖了人还给他数钱呢。”
“他又没做甚麽伤天害理的事儿。”苏明浚笑笑,“他确实很厉害,头脑好,做人也……”
“他,就他?”洛彦瘪瘪嘴,“不说也罢。”
苏明浚轻笑道:“要他真不好,你会选他?”
洛彦答不出话来,只好抓抓头:“我下车了。”
苏明浚点点头:“嗯,路上小心。”
洛彦笑着下了车,挥手示意直至公交车走远才放下手来,慢慢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不知原因的叹了口气才往另一个站台走去。

十九

洛彦从公司出来已经快六点,路上交通简直可用如火如荼来形容。洛彦皱着眉头看看车站上大排长龙,他实在对莫全的“公车理论”理解不能。若是这样挤回家,人不是变形就是变态。
思考两秒钟的结论是,慢慢逛一阵,等时间稍晚再说。
洛彦沿着街道走,不停张望商店橱窗玻璃里自己的身影。一开始看觉得真是玉树临风美丽非凡,渐渐觉得镜中人颓废萎靡不堪,终于忍不住抱着膝盖大叫一声蹲到地上捂住脸。
抬头看见旁边有个小男孩歪着头打量自己,手上还拿着一支冰淇淋,圆乎乎的眼睛一眨不眨,胖乎乎的小手小脸十分可爱。
洛彦仰头笑眯眯道:“小弟弟,你的冰淇淋给大哥哥吃好不好?”
小男孩将头从左边歪到右边,洛彦眨眨眼睛笑得更灿烂:“好不好,嗯?”
“诶呀,儿子你在干甚麽?”有个同样胖乎乎的女人从商店里出来,拉起小孩儿的收就走,边走边警惕的看着洛彦道,“早跟你说过秋老虎热得叫人神经不正常,你偏不信。”
洛彦哭笑不得蹲在地上,小男孩儿边走边回过头来看着他,圆乎乎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
洛彦郁闷的低头再叫一声,这才立起身来对着镜子帅气的一抹头发:“我是最美丽最聪明的!”不惧周围人惊诧或漠然的眼神,他昂首挺胸再往前走。
记得前面转弯有家watsons,洛彦摸摸裤子口袋里的钱包,这就进去了。
流行音乐舒适的流淌着,洛彦看见里面人不多不少,女性顾客占到百分之八十。这就坦坦然拿起一个购物篮进去,先看看有甚麽特价商品再说。
这个夏天晒黑不少,洛彦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看看,准备先去弄个美白的东西来试试。正好看到瓶白底儿绿花儿的瓶瓶在做特价的广告,从架子上拿起来看看:“曼秀雷敦?”
“是的,先生这一款是曼秀雷敦ACNES药用抗痘美白洗面乳,去年暑假到今年3月底总共卖了近六万瓶,一度脱销。”导购小姐过来看着他微笑,“而且能抗痘又能美白,特别受年轻女孩子喜欢的。不如给女朋友带一瓶?”
洛彦瞅她一眼笑眯眯道:“不了谢谢,我自己看看就好。”
导购小姐不以为意,接过他递来的瓶子放回去。洛彦抽着嘴角转过一排架子,听见另一导购小姐正在给一女的介绍产品:“这一款天然骨胶原亮白去角质者喱是相当好用的,它里面含有高效温和的肌肤角质软化剂,能够有效软化肌肤的老化角质。再通过按摩带走毛孔深处的污垢,从而达到清洁肌肤、祛除老化角质层的作用。”就又举起来演示,“使用时先涂在脸上,稍等一两分钟再打圈按摩就可以了。去角质也不要过多,最多二周一次。”边说边笑着道,“而且现在这款商品正在做活动,买一赠一,绝对划算。”
那个女的还在忧郁,洛彦看看黄色的包装瓶,二话不说过去拿了一瓶扔在篮子里,转身就走。却又回过头来笑眯眯道:“买一赠一是吧?”就再拿一瓶走了。
不去听身后的声音,洛彦摇头晃脑到了后一排架子,见是男用专柜。洗面奶啊香水甚麽的,洛彦百无聊赖转个圈准备到食品区逛逛,突然发现似乎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有点眼熟。凑过去看看,突然恶劣的心情见到一线生机般闪烁一下:“何翔!”
何翔正在专心研究剃须刀,猛地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出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手一抖,哗啦一声剃须刀被他碰下一排来。
洛彦笑得前仰后合:“我就知道,哈哈——”
何翔赶快捡起来挂好,回身见是洛彦惊讶得合不拢嘴:“洛,洛彦?”
“干嘛见到我这麽吃惊?”洛彦摆摆手笑眯眯道,“你来这里干嘛?偷东西啊?”
“不,绝无可能。”何翔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我,我买,买东西。”
“买东西就买东西嘛,又不是甚麽见不得人的事儿。”洛彦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买甚麽啊?”
“剃须刀。”何翔稍微恢复一点儿神智,下意识抓了抓头。
洛彦瞟他一眼:“你也长胡子?”
“谁人不长?”何翔哭笑不得顺口接了,却又赶快改口,“女士不长。”
洛彦憋不住又笑:“真是没见过你这麽冒失的。”就又奇怪的看他一眼,“我记得没见过你长胡子啊——”说着把头凑近了打量他的脸。
何翔只觉得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探询看过来,间或眨一眨,充满好奇的神情。突然靠得这样近,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和面颊上的薄温。何翔觉得自己的面孔嗖一下提高几个摄氏度,忙的退后一步:“这,这……自然也是要长的。”
“是麽?”洛彦却逼近一步接着研究,“嗯,我看到了。”
何翔赶快转头看着架子上,借以避开正面相对:“是麽?”
洛彦立直身子摸着下巴:“你平时一定是每天早上起来刮胡子的,是不是?”
“你,怎麽晓得?”何翔有点儿惊讶的转回头。
“你的头发挺黑而且有点卷,要是留长了肯定是那种大波浪卷的。”洛彦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所以你的胡子也应该很黑,再看看你的脸,要是不刮胡子肯定长成极漂亮的络腮胡。”
何翔原本是极不喜欢自己的胡子的,每天早上都要刮,十分恼人。现在突然听到这麽一说,顿时觉得自己竟也是不错的,不如面上浮出笑来:“多谢多谢。”
“客气客气。”洛彦摆摆手,“留胡子出来比较好看,也比较有噱头便于包装宣传和推广。”
“嗯?”何翔一愣。
洛彦啊了一声,赶快笑笑:“不是那谁谁说你是作家麽?”
“啊。”何翔心里突然感动,没想到洛彦居然还挺关心自己,“也算不得甚麽的。其实还要向洛彦兄讨教。”
“讨教甚麽?”洛彦转头看着那一串串儿剃须刀。
“最近与我签约的那个编辑令我转变风格。”何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说我不适合写言情,要我转耽美。”
洛彦笑得肚里打结:“那怎麽来问我?”
“我记得洛彦兄是这方面的专家……”何翔也有点儿忐忑,更多的也是无奈。
洛彦心里得劲儿的乐,签约合同上编辑的名字写的都不是真名,主编知道谁是谁就成。
何翔看他久久不语,有点着慌:“洛彦兄,是我唐突了,你别见怪。”
洛彦看他一脸着急的认真样儿,突然想到某老狐狸也会道歉,但绝非如此模样。顿时没有兴致摆摆手:“你不是买剃须刀麽?还不快点儿。”
何翔啊了一声,见他转身去了另一边,这就随手拿了一个跟上去。洛彦却是径直到了食品区,拿起一堆东西塞进篮子里,绕个圈却又全都放回去。剩下两盒不二家牛奶糖躺在篮底,洛彦垂着眼睛打量一下才放回去,提着那两支黄色的瓶子去付帐。
何翔跟在洛彦身后,想说甚麽却又觉得不好,因此沉默。出了店门赶上他,故作轻松道:“饥肠辘辘,洛彦兄饭否?”
“洛彦肥矣,不能饭也。”洛彦忍不住看他一眼,“你丫儿有病吧?说话怎麽这个味儿啊。”
何翔一愣:“洛彦兄瘦到如斯境地,竟至不能饮食乎?”
洛彦哭笑不得:“算了算了,知道您老是文化人,我小人不计大人过吧。”就又道,“去哪儿啊?”
何翔再一愣:“诶?”
洛彦已经往前面走了:“带路啊。”
“诶??”
洛彦插着腰转过身来:“不说吃饭麽?去哪啊?”
何翔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一阵才道:“跟我来。”
背街小巷,香喷喷的大碗,热闹的烧烤摊子一排的延伸出去。烟气阵阵升上天去,熏得初上的路灯有点黄。
洛彦咬着鸡翅膀口里含含糊糊道:“何翔你真不够意思,请我吃路边摊啊?”
何翔喝口啤酒不好意思道:“有时晚上肚中饥渴,来过此处。觉得还不错,倒是……冒昧了。”
洛彦翻个白眼差点儿呛道:“我说何翔,你能不能别这麽和我说话。我们是现代人,好不好?”
何翔点点头:“尽力而为。”
“甚麽尽力而为,那要全力以赴。”洛彦瞪他一眼。
何翔低头笑笑才道:“对了,方才说请教洛兄之事……”
洛彦叹口气放下鸡翅膀来:“你不是gay吧?”
何翔点点头,洛彦就道:“那总知道耽美是写甚麽吧?”
“这个,自然。”
“不要妖魔化就成。”洛彦说完叹口气,却又挤挤眼睛,“当然,如果文章里面有妖孽形的人物还是可以的。”
何翔哭笑不得:“但我实在不能理解。”
“但你能接受。”洛彦挑挑眉毛,“比如我这麽一大活人在你面前,你也没有鄙视我或是讽刺我。”
何翔认真的想想:“人各有志。”
洛彦笑了一声,独自喝口酒:“其实并没有甚麽不同,就像我喜欢黄颜色,莫……莫非所有人都喜欢黄颜色麽?不见得吧,有的人就觉得黄色像便便。”
何翔轻轻一笑:“确实如此。”
洛彦抬头看着路灯:“给你讲个故事吧。”
“愿闻其详。”
“以前有一对同性的恋人,他们很要好,从来没有吵过架,拌嘴那都是逗乐的。”洛彦缓缓道,“一方非常迁就另一方,从来都是宠着他,护着他。当然,偶尔也会做弄他或者教训他一下……”洛彦低头看着桌面上的鱼丸似乎陷入某种相象或是回忆,“比如他们第一次吃的火锅里有鱼丸,一方怎麽都夹不起来,另一方就帮他夹到碗里。这人就要他喂,另一个嫌肉麻不愿意,只给他夹到碗里,但是这人脸皮厚,趁他没有放到碗里前低头咬住了。另一个瞪他一眼,但还是夹了第二个,夹了第三个……虽然没有直接放到他嘴里,但是筷子在慢慢升高……”
何翔听着点头道:“然后呢?”
“然后?”洛彦回过神来,“然后他们是两个男人。”
“嗯,然后?”何翔看着他。
洛彦也看着他:“然后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吃火锅了。”
“是麽,之后呢?”何翔有点糊涂又似乎有点明白。
“之后……没有了。”洛彦转过头看着旁边的人,捏着筷子拨弄碗里的鱼丸。
何翔沉默不语,直到喝干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酒。

二十

何翔回到家看看表,不过九点多,但总觉得度过了一生中很漫长的两个小时。
记忆中的洛彦是非常不同的,鲜活的,跳跃的,有的时候儿漫不经心,有的时候儿聪明狡猾,有的时候儿像小人得志,有的时候儿却又骄傲倔强。活宝一般的笑着闹着,戏弄一下大众,娱乐一下自己,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却最懂快乐悲伤。
何翔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得出这个结论,也许只是一种感觉。写东西久了,人似乎会进入一种迷离的状态。书,就是讲述人们相爱的故事,至于他们如何相爱,那不是书里的内容。情人之间的爱恋甜蜜与谎言伤害是不需要第三者证明,也不需要证明给第三者看的。
何翔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似乎洛彦说的这个无头无尾的故事,是在折射洛彦自己。但是很快又否定了,没有一个人会原原本本的说出自己的故事来。那太危险,特别是对着一个认识自己的人。
但是就算迟钝如何翔,也能感受到,今天晚上的洛彦,是不快乐的。
作家的身体参与他们的写作,在创作的时候并不止是心和脑的独立工作,而是调动全身感观的通力协作。因此作家的感情,是极为自私的,因为他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去理解和表达,不计较观看者的感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洛彦比何翔自己还像个作家。
因为他的故事从头到尾只有他明白。
何翔打开电脑,突然有点儿茫然的不知道该往甚麽地方下笔。翻出之前的段落还是没有感觉,就又找出大纲来看看,仍然没有头绪。这是很久不曾出现的情况,何翔有点惊讶,又有点儿坦然,自己是遇到传说中的瓶颈了麽?
人生和小说很相似。或是跌宕起伏,或是平和冲淡。主角配角统统戴着一样的面具在熙熙攘攘的都会里上演悲欢离合,不分古今中外。物质,意识,感情,财富,追求,热烈,背叛,重修旧好,破镜重圆,死不回头,独自上路。
没有甚麽幸福是相同的,没有甚麽不幸是一样的。永恒并不存在,但唯有永恒是永恒的。
何翔收回自己茫然无边的思绪,将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在小说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只需合情合理就可。更多的时候,无情无理也能大行其道,端看理解角度罢了。能掌握一个人的命运,是非常神秘的事情。但也是一种痛苦。因为赋予他生命的,正是一个同样为生命困惑的人。何翔看着屏幕上的空白文档,突然想写一个新的故事。
男人,女人,男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本质上并不相同。也许前几年非常热门流行的那本书有一句话说对了,男人与女人不管来自哪个星球,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不是地球的原住民。
从这个意义上讲,也许来自同一个星球的人,才更能理解彼此背井离乡的愁烦心态,更能明白彼此生命中的快乐幸福,也更能体会彼此生命历程中的无奈痛苦。
何翔想了想,敲下了第一个字。
苏明浚这天晚上睡得不好。
在床上静静的躺着,但又不知为甚麽难以入眠。并没有刻意去想,只是有些事情缓缓的流入脑中,如同窗外的月光倾泻在眼前。
莫全……苏明浚叹口气翻个身。
洛彦……苏明浚再翻个身。
大学时那两人就已经在一起。洛彦并不上课,偶尔到教室也是来找莫全。两个人站在一起,感觉不到丝毫相同之处。莫全是温和沉稳的人,不急不躁,平静的,低缓的。偶尔会有跳脱的言行和举动,只会让人觉得这个人更可亲。当然,接触得久一点,就能感受到性格里面的距离,隐约能感受到平和的外表下掩藏着甚麽。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安全距离的,不然无限接近的结果就是彼此消融。只是莫全的距离感若隐若现一直存在着,在想来接近的时候就会出现,让人不由停步,却又觉得,也许站在安全范围内更为理智。
圆滑不意味着没有个性,反而是个性太周全,才会产生的错觉。
突出的某一个性格,就将成为标签。没有人可以被标签定位,也没有人想这样被定性。莫全的身上有太多飘忽的东西,如同他的笑容,永远不知道他究竟是甚麽意思。只能断定,不是简单的表示礼貌和心情好而已。
然而这个笑容有的时候却很好辨认,只要当他身边站着突然出现的洛彦。那种笑容就转化为一种无奈的笑,但并非失望或生气。带着一点点独占的超然,混合着一丝丝宠溺的温柔,夹杂着一缕缕关怀的放纵。有的时候也会配合对方演出温馨甜蜜,却又不会叫人觉得反感和厌恶。很难相象与任何人或事保持安全距离的莫全会有这种表情,但苏明浚私心里却认为自己是能体会一部分的。
小众的爱好和取向,从来都是被歪曲和妖魔化的,如果联系人口的基数,是不是更能证明所谓“正常人”的非正常律更高一些呢?并非是辩驳甚麽,不,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这是纯粹私人的恩怨纠葛,不需要向公众解释。因此大学时代苏明浚对于他们的议论从来都是充耳不闻,有的时候觉得老子说得真对。无,才是有;无,才是一切。甚麽都不作,静静的不要去打扰,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但是,为甚麽那样的表情似乎只有在看到洛彦的时候才会出现呢。
苏明浚翻过身来,让月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不可否认,莫全是个吸引人的人。他的吸引与洛彦不同,洛彦是正面的,直接的,快乐而张扬的侵袭过来,如同热带风暴,瞬间生成震撼人心的力量,第一时间叫你记住他的存在。而莫全,是三月的雨,细细密密的,不动声色的,待发现时已湿了油纸伞,湿了青衫袖。那连绵沉郁的氛围已经从表层渗透到内心,挥之不去。并不是那种狂飙突进的一往无前,而是悄无声息的,如某种莫可名状的声音或色彩,染上了。
如果一直抱持着距离,也许他和莫全会是终身老友,白发苍苍时仍可笑忆过往。可惜,老而不友。年岁增长不过是提示你又在人世苟延残喘几个春秋的凭据,友,却是志同道合。
苏明浚与莫全,无论如何算不得志同道合。然而,洛彦与他就是麽?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志为何。
人生至无奈有三,不能实现理想,已经实现理想,以及,没有理想。
苏明浚属于不能实现理想。他清楚自己不求大富大贵,不求锦衣玉食,只求平安喜乐,只求康宁一生。但愿年老时,☆☆地08狱☆☆新D.E.A.T.H文☆☆也有一人陪在身侧,嘘寒问暖,白首人间。
有的时候,动心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我们要付出几十倍的时间与耐心去完善它,将之升华为友谊爱情,再以一生为之纪念。
如同之前心动的那位同事,现在想想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以想不起。回想所有情景,不过是自我陶醉的错觉,因此当现实出现时,必须独自承受苦难。
但是为甚麽会想告诉莫全呢?
苏明浚脑中的莫全是这样一种男人,距离感与神秘感将伴随他终身。然而最近,这种早已觉察的距离突然拉近,以前那种很好相处的氛围加深为静静的聆听与关切的眼神,是否意味着一点点的喜欢呢?不清楚。不经意间的体贴和关怀,似乎发自内心从容不迫。但又像随心所至,无从寻觅。
苏明浚告诉自己这是胡思乱想,是心灵寂寞空虚的异想天开。无论如何,他们在一起,他们从未在人前失礼失仪乃至失态,偶尔泄漏的那一点半点零星的关怀,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苦闷无奈的放大。有的东西一直缥缈的存在着,然而并没有露出端倪。在某个时刻突然惊醒,才发现已经深入血脉骨髓。
大学的时候,为甚麽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对于这个人怀着一种异样的感情呢?不,那不是爱情。产生的时候他只是一种浅浅的羡慕与不敢大声的葛慕之思。因为自己不是那样敢于表达自己的人,内心的怯懦在别人那里却是飞扬的神采与快乐,心里面是怎麽艳羡的呢?脸上又该做甚麽表情?
斯芬克斯之谜。
这个人是别人的,一开始就知道的,所以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麽?苏明浚无声的笑了。为甚麽要隔了如此久之后的今天,才让自己发现呢?如果一直不知道,一直不明白,一直不懂得,一辈子短短几十年不也是这样过了麽?
无知是幸福的,因为不会为茫然未知的事情伤神。
很多东西的发生都是潜移默化的,如同身体里的癌细胞,它一直存在,只看会不会爆发而已。有的人终身不会,有些人在不同年纪发生,部分人是良性,还有人是恶性。但自己的癌细胞经由自己鉴定出,多麽可悲。
如此哀伤的时刻,苏明浚努力回想,试着完整背出年少时曾热爱的一首诗。
Я вас любил: любовь еще,быть может,
В душе моей угасла не совсем;
Но пусть она вас больше не тревожит,
Я не хочу печалить вас ничем。
Я вас любил безмолвно,безнадежно,
То робостью,то ревностью томим;
Я вас любил так искренно,так нежно,
Как дай вам Бог любимой быть другим。
普希金,《Александр Сергеевич Пушкин》,我曾经爱过你。
苏明浚闭上眼睛,但愿这爱情只是曾经,只是一个人的曾经。

二十一

星期一升旗仪式,莫全站在操场上看着国旗迎风飘扬,考虑着要抓一班那几个小子来好好修理一顿。一个周末竟然一个字都没写,看来他们还不明白自己来学校究竟是干甚麽的。
国旗下讲话正在进行,莫全看见教务主任站在操场边招呼他,似乎刚和年纪组长、也就是三班的班主任黎老师说完话。也就赶快过去,心里迅速将开学至今的工作整理一番,却也没发现有任何问题。
“小莫,今年高一的学生如何啊?工作都还顺利吧。”教务主任姓汪,是个快五十的胖子,教英语的,也是极厉害的人物,一个学校的教学工作都由他负责指挥。
莫全笑道:“虽然才进来,但我觉得这一级学生比上一级还要更快适应高中的学习。我教的两个班学生的学习习惯逐渐在养成,班主任也给了我很多帮助。”
“嗯,有甚麽困难就多向前辈教师学习,我们学校老师就是团结帮助才能在中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啊。”汪主任拍拍他肩膀,“虽然小莫你是年轻教师,但是第一届学生就取得了好成绩,你要更加努力啊!”
“一定一定,我一定好好向各位老师求教,一定与班主任配合。”莫全打着哈哈,心里却在想,教务主任来找自己,恐怕不是表扬勉励几句那麽简单的。
果然,汪主任转过话头:“小莫,你们教研组的方老师知道吧。”
“嗯。”莫全点点头,“我实习的时候就是跟方老师的。”想起实习的时候多得她关照,莫全面色和缓起来。
“方老师最近家里也出了些事情,家里孩子比较小,老人最近又住院了。”汪主任摇头叹气。
这些莫全倒是知道,暑假时还和教研组的老师一起去看过方老师。不过开学时教研活动还有看到她,简短的谈过两句,毕竟涉及别人家事,不好深问。现在这麽说,总不会有甚麽变故吧。
果然汪主任咳嗽一声道:“方老师带着初二五六两个班,又是五班的班主任,教学和班主任工作任务都很重,她家里又这样,实在应付不过来,上个礼拜就跟学校请假了。”
莫全心里警钟大响,汪主任又道:“学校也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教师的身心健康也是学校要注意的。”
莫全暗自皱眉,看来是要分个班给他了。这也没甚麽,只是初中高中两边跑不太方便。
“五班班主任是请数学老师暂带,但是初中语文组也比较紧张,想安排你过去代课。”汪主任话语是商量,但口气是安排。
莫全看了一眼黎老师道:“我一定服从学校的安排,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嘛。”
“刚才我也征求了你们年级组长黎老师的意见,她说你这边带着一二班,另一位才调来的苏老师是三四班……”汪主任缓缓道,“苏老师才来,就算了。小莫你实习的时候在过初中部,比较熟悉。”
“好的。”莫全知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但还是要争取一下,“两个班的话……”
“你接五班就是了。”汪主任笑笑,“四班叫新分的那个大学生带。”
“新分……”莫全心里一动,“陈愉麽?”
“嗯,是的。”汪主任突然想到甚麽,“小陈和你是一个大学的吧?”
“嗯。”莫全笑笑,“他才来,我记得只教初一九班一个班。”
“老师都是按着指标来的,所以我最怕的就是你们请假。”汪主任哈哈笑着。
“您放心吧,我还是有锻炼身体的。”莫全推推眼镜,“对了,听说汪主任您挺喜欢游泳的?难怪身体这麽好。”
汪主任哈哈笑起来,拍着肚子道:“我是实在怕了高血压。”
“体育锻炼麽?”莫全也笑。
“你游泳怎麽样啊?甚麽时候一起去吧。”汪主任笑着排他肩膀。
莫全笑道:“那感情好,先谢谢主任了。”
汪主任也就再交代几句离开,莫全看着升旗仪式已经结束,学生纷纷往食堂以及教学楼走,突然的就想叹气了。
回到办公室,桌上已经放了新的课表,莫全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要照课表这麽上课,他非累死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路途中。莫全想了想,记得两边儿是有校车接送的。但要赶上校车,前两节有课的班中午就不能留学生。早上有课的班下午就没法儿上辅导课,怎麽都是两难。不,是三难。
莫全这就过去打个校内电话,问问初二五班的课表。全部了解之后回到座位上,不由取下眼镜叹口气,
“怎麽了?”苏明浚接水回来站在他办公桌边。
莫全笑笑:“没甚麽,只是在想以后我肯定能锻炼身体了。”
“诶?”苏明浚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看这个。”莫全苦笑着将课表递过去。
苏明浚低呼一声:“这麽紧?还跨头……备课就累死了。”
“可不是?”莫全叹口气将眼镜戴上。
“代课到甚麽时候儿?”苏明浚挺同情的望他一眼。
“估计得到这个学期结束。”莫全皱皱眉。
“照这个安排来看,怎麽都有一个班一周少一次早自习和辅导课。”苏明浚盯着课表。
莫全接过课表来琢磨:“高一这边肯定是要看成绩的,但是初中那边……”就又叹气。
苏明浚怪同情他的:“算了,时间上安排不过来也没办法啊。”
“倒也不见得。”莫全突然想到甚麽,呵呵笑起来,“你看,高一现在虽然开始补课了,但是只补上午半天,而初二那边已经是上全天,所以……”
“两边跑?”苏明浚一愣。
“也没办法,逼上梁山了嘛。”莫全盯着课表,“教务处安排的还是很艺术的,你看——平时五天的课程是排匀了的,关键就是早自习和辅导课。这些是老师自己协调的,可以灵活一点。高一这边一班我上一三五,二班是二四六,初二那边原来也是上一三五。该我上的一定要去……”
“可是你不可能两边同时出现吧?”苏明浚瞪大眼睛。
莫全嘿嘿一笑:“你忘记了麽?早自习只是二十五分钟麽?这段时间,凡是第一第二节课有的,那我一定要去上那个班的早自习。”
“没有的呢?”苏明浚还是没明白。
“小测,默写,背诵。”莫全呵呵笑着,“可以做的事情多了。”
“啊?”苏明浚顿时愣住。
“估计这还得麻烦明浚你。”莫全拿过自己的课表给他看,“以后每周三早上二班的早自习就要麻烦你帮我个忙了。”
“我该怎麽做?”苏明浚点点头。
“我会提前告诉科代表早自习要干甚麽的,你帮我收着本子就行,免得这些小家伙偷偷来改。”莫全又想了一下,“还得和两位班主任说一下,考试的辅导课要请他们帮我监考了。”
苏明浚眨眨眼睛:“听起来就觉得辛苦……”
“那也没办法。”莫全突然想到甚麽,“对了,明浚你把陈愉的电话给我一下好麽?”
“干甚麽?”苏明浚取出手机发了陈愉的号码到对方手机上。
“他也是跨头来教初二,我们是一个战壕的盟友,自然要打个招呼了。”莫全推推眼镜,“其实是想麻烦他以后帮我打中午饭,呵呵。”
“对啊。”苏明浚也就笑了,“你放心,在高中部这边我帮你打饭就是了。”
“你?”莫全看他一眼,“留学生比我还晚,恐怕还是我打给你比较现实。”
苏明浚这就不好意思的笑笑,莫全看见两个班主任回来了,冲苏明浚点点头就先过去了。简明扼要讲完事情,又谢谢班主任的主持,莫全这才放下心来,却又笑了。多一个班的课时费,也算一笔收入。最更要的是,又多了五十七个学生可以戏弄,很好,很好。
莫全下午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初中部,看着教学楼突然很感慨。来实习的事情似乎还在眼前,但当年那一批学生现在早已毕业,而自己站在万恶的讲台居然就三年了。
当老师是个挺无聊的事情,只用想一想,你要把相同的东西重复几十年,多麽可怕。虽然说教育不断在改革,大纲不断有新标准,课程内容不断在调整,但是中心思想没有改变,一切不过是形式的变化而已。非常之无趣,极度无趣。莫全叹口气,推了推眼睛,向着初二所在的楼层前进。
“莫老师!”有人高兴的喊了一声,身后响起脚步声。
莫全想都不用想,初中部认识他而且会叫他“莫老师”的,目前只有一个人:“陈愉?你好你好。”
陈愉穿着件黑色的T-shirt跑过来,兴奋得满脸通红:“不是说两点二十才来麽?”
莫全看看手表,温和的笑笑:“提前一点过来,我怕我找不到教室。”
“对了,我帮你在我们办公室收拾了张桌子。”陈愉跟他一起往上走。
“多谢。”莫全点点头,“今天早上你已经上了四班吧?进度到哪儿了?”
“刚开《阿长与山海经》,但是一单元的作文没有写。”陈愉呼口气,愁眉苦脸道,“我现在超级怕写教案。根本写不过来嘛。”
“教案还是要写的。”莫全笑笑,“你想想我,不是跟你一样麽?”
陈愉这就笑了:“还算是莫老师你来,不然我真怕,可要好好跟你学呢。”
“也别这麽说,我们都要向前辈们学。”莫全想了想,“其他班的进度呢?”
“比我们快两课,唉,这就是快半个礼拜的课时了。”陈愉又皱起眉来。
“这也没办法,之前老师不在,课肯定都是请其他老师代了的。”莫全想了想,“找个时间要几节课补回来吧。马上就要期中考,没办法啊。”
“考不好也没办法。”陈愉有点丧气。
莫全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还没考呢就打退堂鼓?好歹也要搏一搏。”
“方老师的班之前语文是年级的三五名,我想着能保持就不错了。”陈愉吐吐舌头。
“四班是第三麽?”莫全若有所思。
“不,是第五。”陈愉一摊手。
“那也没甚麽,上下一点是正常的。再说了,基本情况班主任都看得到,不会为难你的。”莫全宽慰他。
“话是这麽说……”陈愉看着到了办公室就笑着推开门,“这里。”引他进去指着一张桌子,“先委屈你在这里啦。”
“有甚麽委屈的。”莫全笑笑,过去坐下,拿出教材看看,又看时间快到了。门口有几个学生探头探脑的打量甚麽。
“这些五班的学生,今天早上就往我这儿打探你呢。”陈愉也看到了,笑着抓抓头。
“哦,那你怎麽说的?”莫全嘴角一勾。
“我就说,反正下午你们就有课,自己看吧。”陈愉一摊手哈哈笑起来。
“说得好。”莫全也就笑了,听着打铃起身出门去了。

二十二

莫全走进教室,起立敬礼坐下。莫全转身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然后回头:“我叫莫全,你们可以叫我莫老师,莫全老师,或是莫全,老莫都可以,但是请不要叫我语文老师,我不姓语文也不叫语文。”
“那我能叫你莫全语文老师麽?”有个男生不怀好意的笑了。
莫全挑挑眉毛:“哦,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我当然会尊重。但是请小心了,这麽长的称呼要是掉了其中某几个关键字可就不好了。”
“怎麽可以直呼老师的名字呢?”有个女生小声说着,似乎是某个班委吧。
“这也没甚麽,总比你们在背后取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外号好。”莫全笑笑,“我们课堂上是师生关系,下课之后我们可以是朋友。”
“且,每个老师都这麽说。”另一个男生大声起哄。
莫全耸耸肩:“那是当然,就像你们当面肯定说这个老师教的很好,背后再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一样。”
“诶?”那个男生抓抓头站起来,“那老师你会不会背后说我们的坏话。”
“这个是你的误会了。”莫全推推眼镜,“以后你会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和老师之外,再没有人是毫无私心的希望你好。”
那个男生张张嘴坐了下去。
莫全看着教室里学生还在小声议论甚麽,于是将书放在讲台上走到大约第三排的位置上:“如果没甚麽意外,我可能要给大家上较长一段时间的课,所以我先将基本要求说一下,请仔细听,我只说一遍,以后做错的话就请接受惩罚。”
“诶?”学生嚷起来。
“你们有两只耳朵不是麽?所以我说一遍,你们的两只耳朵都在听。”莫全拍拍手,“第一,上课一定要带课本记笔记,这个是基本常识。请准备两本课本,一本是课堂练习,一本是家庭练习,此外小楷本请准备一本作为抄词本。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工具书字典之类,通知你带的再带来,平时带着很重放在教室里也容易丢。”
莫全打量一下班上,发现有一半的学生在记录,因此点头道:“第二,我会给大家发言讨论的时间,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想讲话,请你举手示意我,千万别憋着,对身体不好。第三,语文课请你就做和语文有关的事情,不要做其他科的作业或是看漫画看小说听音乐之类,这既是尊重我,也是尊重你的同学们和你自己。”
“第三,课堂纪律我是不管的。”莫全看见有几个男生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来,不由推推眼镜笑了,“我保证安静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听得到我讲课,但是有人说话我就会讲小声一些,再多一个就再小声一点。如果你听不见我讲课,那绝对不会是我的原因。”
“另外一点请你们记住,我不喜欢体罚学生,因此你们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站着上课之类。”莫全心里微微的笑起来,“但是课堂纪律还是要有的,所以咱们这麽来吧。上课讲话的同学唱歌,睡觉的同学跳舞,至于其他违反纪律的情况嘛……”莫全看眼全班,笑容绽放在嘴角,“我想你们应该不会的,是不是?”
满意的看见全班鸦雀无声看着自己,莫全点了点头笑。方老师教的学生学习习惯都还是很好的,但是这个班居然不是第一,肯定是有问题。不过,有问题才意味着有意思不是麽?如果一个班的学生太老实了,对老师言听计从,那多没意思?莫全笑着回到讲台上拿起课本:“如果明白了,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请翻开课本,今天要学习的是第六课——”
莫全下课回到办公室休息,说了一节课的话总有点儿口干舌燥。正要起身接水喝,却想到自己的杯子没有带过来。不由笑着摇摇头坐下来,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放松一下,睁眼时看见桌上放了杯热水。
“给,莫老师——”陈愉站在面前挤眉弄眼。
莫全也就笑了:“真是雪中送炭啊。”端起来喝了一口。
“是明浚学长打电话叫我准备的。”陈愉抓抓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嗯?”莫全一挑眉毛。
“刚才我和他讨论教案的时候说起你来,我说已经帮你收拾了桌子,他就问有没有给你准备个杯子。”陈愉点着头,“还是明浚学长细心啊。”
“你也有心了,同样也要谢的。”莫全捏着这个杯子笑了。
“哦,光用嘴说,真没诚意啊。”陈愉眨眨眼睛诡异的笑笑。
“那麽……为了感谢你帮忙,明天早上的早餐我请客。”莫全端着杯子等水稍微凉一点才喝。
“那倒不客气。”陈愉咧嘴一笑,“我都是在家吃早餐的。”
“在家?”莫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肯定是明浚做吧?”
“他说外面吃又贵又不卫生。”陈愉笑呵呵的,“不过明浚学长做得早餐真是一流啊。”
莫全看他一脸神往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样子不由好笑:“那倒是,以前真没看出明浚还有这一手。”
“可不是。”陈愉得意洋洋道,“我就说,谁要是娶了他真是福气啊。”
莫全一口水差点儿呛道:“娶他?不应该是嫁他麽?”
陈愉吐吐舌头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才小声道:“那个,我……呵呵,一时忘记了,嘿嘿,嘿嘿。”
莫全无可奈何摇摇头:“你这张嘴还是装把锁的好。”
陈愉咧嘴一笑:“没事儿没事儿,莫老师你不是在这儿麽?”
“感情我还要管着你了?”莫全无奈一笑,看见门口五班的科代表喊了报告进来,这就收敛笑脸看着她,“怎麽了?”
“莫老师,您刚才布置的作业是把第六课的生字词抄写注音和解释,这些明天的课上要听写麽?”
“听写这种事情不值得浪费课堂时间。”莫全推推眼镜,“我们下一次早自习会听写,你可以提前告诉同学们准备。课后练习的……这三题要完成,做在本子上;这两题要进行思考,你可以不写在书上,但是你思考与否我上课提问就能看出来了。”莫全合上书,“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科代表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老师您说。”
“你们的课外资料是哪一份?”
“《课课练》。”
“哦,那我知道了。”莫全捂着下颚道,“请你通知班上同学,下去以后自己开始做,我不会布置每天具体做哪一课哪一题,你觉得能作的就先做着吧。等那一课结束时我会当堂讲解或者收上来批改,倒时候没有完成的同学就对不起喽。”
科代表顿时紧张起来:“那,甚麽时候会收啊?”
“所以才要你们平时就开始做了啊?”莫全笑笑,“当然,你也可以提前来问我一下,你是我的科代表我当然会告诉你。然后你可以再悄悄通知同学们做好准备……”
“啊?”科代表眨着眼睛。
莫全看见陈愉也是和她一样的表情不由想笑,他略略倾身小声道:“做班委是很受委屈的,比如收作业吧,不交作业,同学会记恨你把名单交上去,老师又会觉得你收不齐作业是工作不认真不负责,所以我们互相体谅一下不是很好麽?你就说自己费了很多功夫才打听出要交的时间,告诉那些总喜欢差作业的同学要他早点儿准备,这样就算他没交,责任也就不在你了。同学一般还会比较感谢你,你的工作才好开展,不是麽?”
科代表哦了一声,满怀感激的谢过离开办公室了。
莫全看着她的背影笑笑,当然,你是我的科代表,不帮我我三个班怎麽玩的起来?
陈愉在边上咂咂嘴:“莫老师就是厉害啊,我怎麽就想不到呢?”
莫全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偷师小心一点,不要叫当事人发现。”
陈愉哈哈一笑:“我以后可要好好跟着你了。”
“跟着我干甚麽?”莫全推推眼镜,“组上优秀的老师多了去的,再说你和明浚又住在一起,他就是从初中升上来的,你是放着资源在一边儿不会利用啊。”
“嗯,他倒是很关心我呢。”陈愉抓抓头,得意的小声道,“这次我跨头上课,他把他之前的教案都借给我了。”
“是麽……”莫全了然的笑笑,“听者有份,我也要看看。”说着就往陈愉桌上找到本教案,拿起来看看笑了,“我先收下了。”
陈愉急得直眨眼睛,又不敢上来抢只敢小声道:“莫老师……快还给我啊……我明天课还没备呢!”
“谁叫你自己不准备?”莫全低声笑笑,“这是戒除你的依赖心,感谢我吧。”说着将苏明浚的备课本放进包里,“我研究一下而已。对了,我该走了,高一那边还有辅导课。”
陈愉已经颓然的倒回座位上:“莫老师,我没有得罪你吧……”
“当然没有,你还帮了我大忙呢。”莫全笑笑,“作为帮我收拾的报答,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戒除依赖心吧。”
“莫老师……还算我不是你的学生……”陈愉身体抖动一下,揪着耳朵瘫软在桌上。
莫全推推眼镜回身笑道:“我也很高兴不是你的学生。”

二十三

莫全回高中部上完辅导课就是六点,昨天的作业完成得不好,讲解花了不少功夫。等留的学生们都走了也就快七点,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忙的收拾一下关灯锁门回家。
到家前给洛彦打个电话,问这小家伙想吃甚麽。没有人接,莫全又打他手机,无应答。莫全有点儿奇怪,平时洛彦不等他打电话来都会喳喳呼呼的打过来问晚上吃甚麽。却又转念一想,也许他今天比较忙吧。
既然家里没人,莫全这就不忙着回去。小区门口那条街上很多小馆子,随便要了点儿东西果腹。到家果然没有人在,屋子里黑黑的。开灯看见洛彦的手机扔在茶几上,答录机红红的亮着。莫全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转身去洗澡了。
出来看表已经九点多,平时这个时间,莫全应该是擦着头发看看新闻或是准备明天的课。而洛彦就会开着电脑,一边儿处理相关的事务,一边儿和他骂骂咧咧的聊天。
望着突然很安静的屋子,莫全觉得有点儿凉,果然是秋天了麽?莫全戴上眼镜,也许是视线模糊才会让人产生幻觉。
挑了张碟子放进音响里,清幽的音乐流畅出来,莫全躺到沙发上看书。图书馆的书已经借来有一阵子,一直不记得还。莫全慢慢看着,不由想到平时他看书,洛彦那小家伙一定会跳过来往他身上蹭,闹得他根本没法看下去。再不然就是要自己大声念给他听,他们从大学起就是这个样子。莫全已经不记得自己给他念过多少书,而洛彦总有本事打断他,不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就是得意的吻。
洛彦和自己的认识现在想来总觉得不可思议。虽是一个级,但又不是一个班,更不在一间寝室,照理说认识且成为好友情人的指数相当低。不过再小概率仍然有交通意外和飞机失事,这种事情不可同一而论。
依莫全的性子,本是不太可能会接近洛彦这样儿人的。他一直喜欢单纯些的人,可能自己有时候儿一些想法太过匪夷所思,所以觉得与人保持一定距离为妙。在他看来,朋友甚麽的,也不过是短暂相处时相互帮助的人,大家各取所需罢了。读书不过是拿张文凭,有才而无德之人比比皆是。莫全自认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对自己德行的要求也许在别人看来是无益的,甚至是奇怪的。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性格里有些阴暗的因子,刻在他的血脉中,他将终其一生来避免。
但是再小心的人也会生癌症,我们无处可躲。
区别只在爆发早晚而已。
莫全至今有些明白为甚麽能与洛彦保持愉快。因为他们看来无比接近,实则最为遥远。他们从不过分亲近,或者说思想上从不接近,他们并没有一般人认为的促膝谈心之类,也没有甚麽共同的兴趣爱好。除了偶尔陪着洛彦恶搞一下整整人作为调剂之外。
很奇异的一种相处方式,别人眼中他们是“模范情侣”,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看起来他们合拍妥帖,如同亲人一般的相互依靠,但他们只是彼此慰藉。莫全并不知道洛彦在他身上能得到甚麽,但自洛彦身上,他能感受到一个平常人的喜怒哀乐。
是的,洛彦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在别人面前,他尚且戴着面具,偶尔故作姿态,其实不过是一种尚未褪去童真的懵懂和表演欲望。在莫全的眼中,洛彦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为此自己有时候儿也会皱眉,有时候儿也会生气,有时候儿也会快乐,洛彦给予他正常人所该有一些情绪,这让他有种无名的快慰感。
只是,莫全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表演的欲望,那麽莫全已经走火入魔。面具这种东西,在最初的时候儿是不得不戴上,久而久之,就会成为脸孔的天然保护层。生活中的演技如臻化境,才是最高级别。他并不清楚自己甚麽时候儿养成的这个习惯,但是觉察时已经无法取下。然而,自己并不讨厌面具本身。
只是有些讨厌自己而已。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更好一些,但是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别人是不会觉得他该有甚麽不满的,难道不是麽?成绩优秀,头脑灵活,处事应对也算得体,现在从事的职业高尚正面,但是,心里总是有个洞。不知该怎麽填补,但它就是存在的。
莫全从来没有过要把洛彦当填补的意思,这不公平。每个人都是独立而美好的存在,我们只能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态度。
如同抽烟,这只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并不涉及个人的品质问题。
莫全推推眼镜,觉得自己想的似乎有点儿远了。面前的书还停留在最初打开的那一页。他摩挲着这一页,还是很惊讶能与洛彦一起生活这麽久的。
记得洛彦第一次见他时说得那句话。斯文败类。是的,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见洛彦。当然,洛彦曾说他们之前在水房见过一次,自己很不给他面子。不过他没有甚麽印象就是了。
斯文败类,说得好。莫全忍不住想笑。都说知识分子是多念过些书的,自然要比一般人懂得进退,明白是非。但是书也分很多种,参差不齐。当然最有可能还是莫全的眼光有问题,他总是能找到阳光背后的阴暗面。说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鲁迅看到的历史是“吃人”两个字,那麽他莫全看到的,就是“虚伪”两个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点儿没错。
谦卑,只是复仇的条件差一点才成熟。如果大权在握,谁会记得谁是谁。狠毒,男人狠毒一般会鲁莽。而读书人的狠毒,比这高明优雅很多。吃人不吐骨头不过是市井俗语,《三国演义》上最精彩的不就是诸葛亮一席话骂死了那谁谁谁麽?
所以说,读书这码事,端看是谁。而自己这样的人,竟然做了教书匠,真不知会教出甚麽学生来。
莫全无声的笑笑,取下眼镜放在茶几上。他总会在这种时候想得茫无边际,深刻的自我嘲讽一番,明白自己的问题,却总是不改。或者说坚决认错,抵死不改。
亦无改的必要。这话已经说过,每个人身上都有癌细胞。
莫全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儿并不是这样,香街美丽多情,母亲柔媚可亲。法国孩童是可爱柔软的,他这一头黑发并不是甚麽特别的视点。这个世界早就只是一个村子,大家都是农民,耕种一块古老的田地,播种不同的种子。
有的往事不是忘记了,只是不愿去回忆。他是有些歉疚的,因为追寻别人隐私总是一见不光彩的事儿。自己并不愿意别人探听甚麽,当然也就不想去追问别人甚麽。不过对苏明浚,这种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
洛彦问他的问题,自己为甚麽要那样回答呢?很难想象自己会那样回答。异时异地而处,他必然不会如此作答。但是当时,却没有想过掩饰甚麽。也许潜意识里,并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洛彦。
有的事情,有的人,欺骗也是没有用的。
这种感情通常会出现在亲人之间,纵然他们并不明白你为甚麽会这样,但他们就是知道你会这样。很神奇的一种情况,科学尚且无法解释。
洛彦回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一点。他轻声打开房门,心想莫全应该已经睡下了。谁知推开门,就看见屋子里亮着灯。
那一瞬间心里突然柔软起来,以前总是他在等莫全。现在突然换了过来,总有一些无所适从的惊慌,但是惬意。客厅里放着一张法文专辑,低低的女声,有种沙哑的沧桑感。洛彦一眼就看见在沙发上睡着的莫全。他的眼镜放在一边,胸前放着打开的书,他的手盖在上面。
洛彦合上门轻声走过去,闻得到对方沐浴之后清爽的味道。他坐在一边,打量睡梦中的莫全。莫全是好看的,洛彦从不否认。自己就是对漂亮的东西有好感,喜欢的明星都是好看的。他并不喜欢太过阴沉的东西,但是莫全不一样,他身上有种隐藏的力量和性格,虽然平时小心翼翼的收敛着,很多人都看不到,但是洛彦就是能感觉到。说不出有甚麽证据,但就是这种危险的感觉吸引着他。只是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也并不想问。如同你喜欢吃鸡蛋,但不需要喜欢下蛋的那只母鸡一样。他喜欢的是莫全身上这种气息,并不需要去喜欢这种气息的源头。
这不是不坦诚,而是无此必要。
今天临时有事去见了一个作者,回来的时候还在想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会在客厅里等着。也许,莫全也不是在等自己,他只是看书看累了睡着而已。但洛彦还是高兴的,男人只有在两个时候才会放松下来露出本来面目,其一是吃东西,其二是熟睡。对于莫全来说,也许只有睡着时才是。没有甚麽戒备或是表演的痕迹,纯属自然的闭着眼睛。洛彦摸着他的脸,笑着低头亲吻了一下莫全的额头,看着莫全醒来。
“你回来了。”莫全戴上眼镜。
“嗯。”洛彦趴在他胸膛上,“有没有想我?”
“有,想得睡着了。”莫全笑笑,摸着他的头发。
洛彦亲着他的脖子:“真的?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麽说。”
“以前我怎麽说?”
“以前你会说不想。”洛彦眨着眼睛,“你说,做事情的时候不能想,一想就没法儿做事;睡觉的时候也不能想,一想就没法儿睡;吃饭的时候也不能想,不然就会吃不下;走路也不能想,不然就要闯红灯。”
“我真这麽说?”莫全呵呵的笑。
“我真不知该把你以前的话当赞美还是讽刺。”洛彦在他脸上画圈圈,“现在的话又该当甚麽呢?”
“我老了,返璞归真。”莫全拍拍他的肩膀,“起来,我去给你放水洗澡。”
洛彦看着他进了浴室,也就耸耸肩转身想喝水。抬头看见莫全的包放在一边儿,这就拿起来替他放到门口柜子上。一提觉着比平时重了些,好奇的打开看看,见是本备课本,正想打击他自己说过不再带备课本回来时,却发现是另一个人的。
“好了,快来吧。”莫全的声音在浴室响起来。
洛彦将那本本子很快放回去把包放好,这才慢慢转身笑道:“我来了,一起洗吧——”

二十四

何翔还在睡梦中,就听见有人把门敲得震天响。一开始以为是做梦,后来又以为是敲隔壁,但是敲门声一直不停,有种不把他叫起来不罢休的意思。只得揉着眼睛挣扎起身:“来了来了——”
一开门,外头明晃晃的金色差点儿没把何翔眼睛晃晕:“我来住几天啊。”说着把他推到一边儿,拖着箱子淅沥哗啦就进来了。
何翔站在门口愣了两秒钟才转过头失声道:“洛,洛彦?!”
“啊,是我。”可不就是洛彦麽,将箱子拖到客厅中间放着,自己四下打量房屋,“你住哪一间啊?”
何翔还没弄明白:“你,你为何……”
“不刚说了,我要来你这儿住几天麽?”洛彦哼哼两声坐回沙发上,“你这儿也不大,我就不为难你了,住客厅就行。”
何翔看着他:“怎麽突然的……”
“这你别管。”洛彦叹口气就又站起身来眨眨眼睛,“怎麽,不欢迎我?”
“不,我……”何翔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了。
洛彦笑着过去拍拍他肩膀:“放心放心,我会给房租的。”
“这倒不用。”何翔皱皱眉头。
“放心,我绝不干涉你的隐私和生活,而且也只是暂时在这里住几天,一找到地方马上就搬。”洛彦伸个拦腰,“困死我了。”就翻身躺倒在沙发上,“我睡会儿,你也刚睡下吧?还不回去补觉?”
何翔一肚子话说不出来,转身进里面给他那条毯子来盖上。洛彦面孔朝里一动不动,何翔也不知道他睡着没有,又不敢叫他,更不敢问他和莫全是不是怎麽了。给洛彦拉拉毯子,这才抓着头回自己卧室去了。
洛彦听着里面门关上了,才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眼珠子转着缓缓的打量四周,垂下眼睛来盯着这床毯子,无声的叹口气。拉紧毯子边缘闻闻,就猛地一拉盖过头顶去,蜷缩成一小团了。
苏明浚下了早自习回来听见抽屉里手机响,拿出来一看却是何翔打来的。不由有些奇怪就接了:“喂,我是苏明浚。”
“明浚兄,莫兄可在?”何翔似乎是在家里,周围很安静。
苏明浚看看莫全的桌子:“他今天早上是在初中部那边有课,你打他手机吧。”
“打了,无人应答。”
“可能在上课,手机不在身上。”苏明浚想了想,“不然我把陈愉电话给你,他也在初中部。”
“找到莫兄是上佳。”何翔语气甚是着急。
苏明浚将陈愉电话和那边办公室电话一一告知才道:“怎麽了麽?”
“唉,不知从何说起。”何翔直叹气。
“从头说起。”
“一言难尽。”
苏明浚直笑:“长话短说。”
“好。”何翔似乎下定决心,“洛兄现在我处。”
“啊?”苏明浚顿时笑容僵在嘴角。
“事实如此。”何翔再叹口气,“明浚兄,今日先如此,以后再联络。”说着挂了电话。
苏明浚听着耳边传来的手机盲音,一时竟回不过神来。耳边响起第一堂课的铃声才将他拉回现实,只得将忐忑不安的心思与手机一起塞进抽屉,拿了教材进去上课。
何翔按着苏明浚给的电话打到初中部办公室去:“请找莫全老师。”
“啊,莫老师正在上课。”
“那麽,陈愉……老师在否?”
“哦,你等一下……小陈啊,电话——”
隔了片刻,陈愉接起电话来:“你好!”
“我是何翔。”何翔呼出口气。
“啊,何翔学长,你好啊。”陈愉笑起来,“怎麽打到办公室来了,有甚麽事儿麽?”
何翔看眼门外,似乎没有听到客厅里有动静:“莫兄上课中?”
“是啊,您有事找他?”陈愉探头看看墙上的钟,“才刚上课五分钟,还得四十分钟才下课。”
何翔看看手表:“是麽……”
“有甚麽事儿麽?我能不能转告他。”陈愉想了想又道,“不然我就等莫老师下课了告诉他,说你找他,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不不……”何翔想着若是电话回过来,洛彦不就知道了?因此小声道:“陈愉,烦你转告莫兄,洛兄在我处,怎麽办请他示下,速来解决。”
陈愉一愣,对方已经挂了电话。这就只得放下听筒,莫名其妙的回了自己座位。
四十分钟很快结束,莫全准时下课。有学生问问题耽误一会儿,又给科代表布置了作业莫全才得以离开教室。走到走廊尽头水管处洗着手就听见打第二节的上课铃,正想着去办公室休息片刻,马上又要赶回高中部上第三节课。
有人轻轻过来,莫全听见了一转头,见是陈愉就让开一点,以为他也要洗手。
陈愉却神神秘秘左右看看才拉住他的胳膊小声道:“莫老师!”
“甚麽?”莫全不觉好笑,跟着他走到一边。
陈愉张望着附近没甚麽人,也就小声道:“刚才何翔学长打电话找你。”
“哦,他说甚麽事了麽?”莫全觉得有些奇怪,何翔找他也不是甚麽见不得的人的事儿,干嘛弄得紧张兮兮的。
陈愉一皱眉:“不是,何翔学长说,洛彦学长在他那儿!”
莫全微微皱眉:“甚麽?”
“洛彦学长在何翔学长那里!”陈愉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何翔学长问你怎麽办呢。”
莫全一挑眉毛:“我知道了。”说着就要往办公室走。
陈愉急得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说洛彦学长都离家出走了,你怎麽一点儿不着急啊?”
莫全转身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是离家出走,而不是去散散心?”
陈愉眨眨眼睛,片刻方道:“那,何翔学长怎麽办?”
“洛彦去找他,他就有权处理。”莫全推推眼镜,“他不知道怎麽办来问我,我也无计可施。”
陈愉看着他要走,死命抓住他的手:“可要不是你们出了问题,洛彦学长也不会去找何翔学长,你还是有责任的啊。”
莫全回头看他一眼:“你知道自己在说甚麽麽?”
陈愉这就愣住,细细一想顿时觉得有些口不择言了。虽然汗颜,却又觉得不甘心:“可是,莫老师你是不是反应太平淡了点儿?”
莫全叹口气:“陈愉,我是大人了。你的洛彦学长,他也是大人了。”
陈愉一时没听明白,莫全就道:“陈愉,你后来有课麽?”
“第三节有。”陈愉不知为甚麽有点低落。
“我后两节都有,下午也有。”莫全和他走回办公室,“我想请你帮个忙。”
“甚麽?”陈愉又高昂起来。
“这是我家的钥匙。”莫全从包里拿出钥匙来,又在纸上写下一串东西,“这是我家地址,想请你去看看。”
“看甚麽?”陈愉有点儿奇怪。
“看看浴室里架子上有没有一只黄色的橡皮小鸭子。”莫全淡淡道。
“啊?”陈愉瞪大眼睛,忙的捂了嘴。
“我暂时能猜到是出甚麽问题了。”莫全叹口气,声音小了下去,“但是如果鸭子不在了……”
“甚麽?”陈愉没听到。
“没甚麽?”莫全笑着起身拿了包,“我们一起下去吧。”
陈愉被迫跟他一起离开了教学楼。出了初中部校门,莫全扬手叫了辆出租车,把陈愉连同一百块人民币塞进去:“来回的车费应该够了。”
陈愉来不及说甚麽,莫全已经合上车门叫司机开车。陈愉转身从车窗看过去,莫全笔直的立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车子往前离开,表情没有波动和变化,只是推了推眼镜,往对街公车站走去。
陈愉到了莫全住的小区下车,按图索骥摸进莫全家。一开门就哇了一声:“全木地板!”就又恭恭敬敬说了一声“打扰了”才脱了鞋子放在玄关进去。
沙发是浅米色,非常清爽,但也容易脏。陈愉将手在裤子上擦擦摸了一下,眯起眼睛感叹一声坐下去:“哇——”忍不住在沙发上打个滚,就又赶快坐起来抓抓头发,看向面前的茶几。
仿水晶质地,透明莹润的在晨光中闪烁。陈愉低头趴在茶几的边缘眯着眼睛打量:“喔,真的没有灰尘。”再抬头看见留下了十个圆圆的手指头印,忙的用袖口擦干净了。
起身望见对面宽屏的液晶电视,忍不住过去上下打量。电视旁的两排立柜里放着音响扬声器,低下的柜子里想必放着DVD机或是音响吧。陈愉伸手沿着电视机上端摸了一圈,啧啧称赞。
左侧的阳台与客厅打通了,两层窗帘,内层是纯白的纱,外层是明丽的鹅黄。圆弧行的阳台搭配落地玻璃窗,一侧放着专用茶座。陈愉眨眨眼睛,过去摸着茶座上的紫沙壶:“真的假的?”
把玩一阵,就又放下,客厅左右两侧都有通道。陈愉看到左边有两间房左右相依,都半掩着房门。过去推开第一间,差点没被晃了眼睛。忙的退出去,只记得铺天盖地的全是黄色,模糊的想,也许这就是洛彦学长的房间,那麽,后一间应该是莫老师的了。按耐下好奇心再往客厅右边看,果然是厨房和浴室的对穿走廊,赶快进了浴室,开灯抬眼就往架子上看去——

二十五

苏明浚心绪不宁的在第二节课课间看到莫全进来,放下包走到饮水机前。先接一点洗洗杯子,再接一点缓缓仰首喝了一口,这才从热水那边接了半杯,就又转到冷水这边再接半杯。离杯口还有一指宽处停下,转身稳步回来。
莫全走路有种别样的神采,腰背是挺直的,但不是傲慢的俯视他人。颈项的线条非常优雅,淡淡而细致的弧线连接到肩膀,腰身隐藏在整齐的黑色衣服下,两条腿很长,很直。整个人瘦而不弱,健康的,自然的。右手和谐的垂在身侧,左手端着水杯。脸上有种漫不经心的微笑,似乎这就是他日常的表情。
苏明浚低下头去,对方这个样子让自己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当莫全经过他桌旁时,苏明浚还是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莫全——”
“嗯?”莫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甚麽事?”
苏明浚一愣,移开眼睛低声道:“……你来了。”
“嗯。”莫全打量他一眼,突然想到甚麽,“明浚。”
“啊?”苏明浚不知为甚麽吓了一跳,忙的起身过去,“怎麽?”
“你干嘛一副紧张的样子?”莫全觉得好笑,放了杯子拿起包来,“有东西给你。”
“甚麽?”
莫全将手放入包里,拿出苏明浚的备课本来。取出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了然的一笑之后叹气:“原来如此……”
“你说甚麽?”苏明浚没听清楚。
“阿不,没甚麽。”莫全恢复常态,将本子递过去,“你放在陈愉那儿的,我给你带回来了。”
苏明浚接过来看看:“哦,是我借给陈愉的。”
“以后最好不要这样了。”莫全轻声道,“要帮助他甚麽方法不可以?你们住在一起,随时可以教他,就算把本子借给他也没甚麽。但是这小子把东西带到学校去,给别的老师看见总是不太好。”
“嗯。”苏明浚点点头笑了,“谢谢你,莫全。”
“也没甚麽。”莫全推推眼镜,“可能也是我想得太多。”
“不……”苏明浚欲言又止,“我过去了。”
莫全看着他:“有话说?”
“不,那个……我……”苏明浚把心一横,不就是一句话麽。
“我知道你想问甚麽。”莫全起身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道,“这里是学校,有甚麽私事我们回去说。”拍拍苏明浚的肩膀笑笑。
苏明浚看着有学生进来了,只好离开。
莫全坐下来,交代科代表让电教委员开电脑用课件,低头整理下节课要用的资料。苏明浚回了自己的座位,看着莫全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工作,想到之前陈愉是一定和莫全说了的。那麽,莫全自然知道自己也晓得了,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没有甚麽问题。苏明浚莫名的觉得安心一些,却又失笑。自己操的是哪门子心,唉。
早上在模糊的安心和隐隐不安的煎熬中渡过,苏明浚破例没有留学生,但莫全直到十二点四十才回到办公室,有些疲倦的取下眼镜揉揉眼睛。苏明浚看着办公室没人就过去:“给。”
莫全睁开眼看见对方手上放着瓶眼药水就笑了:“多谢多谢。”接过来滴了一点进去,闭起眼睛来长舒口气:“终于结束了……”
“嗯?”苏明浚不太明白他指甚麽。
莫全缓缓道:“明浚,对不起。”
“为甚麽跟我道歉?”苏明浚背靠着莫全的桌子,将手轻杵在桌上。
“今天让你担心了吧。”莫全睁开眼睛,因为近视的关系微微眯着眼睛,在眼药水的作用下,眼神有点儿迷离。
苏明浚看着他的脸:“也没甚麽……”
莫全叹口气戴上眼镜:“其实是私事,但是影响朋友们,真是失礼了。”
“也没甚麽。”苏明浚不知道为甚麽对话变成这个气氛,“洛彦……怎麽了?”
“比闹脾气严重一点……不好意思。”莫全摸出手机,看见有条陈愉中午发来的未读短信,打开看见两个字不由苦笑,“不,是比严重再多一点。”
“他……”苏明浚有点儿不知所措。
莫全将手机放回包里:“可能,你们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甚麽时代?”苏明浚有些发楞。
“莫全与洛彦的全盛时代。”莫全微微笑着。
苏明浚看着他的脸,不知怎麽有点酸:“不要这麽说,不过是暂时搬出去。”
“明浚你知道麽,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更别提冷战之类的了。”莫全笑笑。
“甚麽意思?”苏明浚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就像人一样,有的人从来都很健康,连感冒都很少得。但一生病就是癌症,无可救药。”莫全扶扶眼镜,“反而是那些看起来病歪歪的人活得比较久。”
“你的意思是……洛彦是认真的?”苏明浚瞪大了眼睛。
“你很敏锐嘛。”莫全笑笑,“怎麽不见得是我提出的呢?”
“先不要说这个。”苏明浚急得拉住他的手,“你说的是真的?!会不会是你误会了,或者,你们误会了甚麽?”
“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莫全叹口气,“有的事情既然无法挽回,就要承认它。”
“甚麽不可挽回。”苏明浚抓紧他的手,“你去找他啊,他就在何翔家,你知道的!”
“他要走,就是不想我去找。”莫全叹口气,“只是为甚麽要为难何翔呢?我搬走就是了……”
“有的人走可能是不想你去找,但是有的人走就是要你去找。”苏明浚不知该怎麽说了,急得整张脸涨红起来。
莫全看着他:“明浚……”
“你这个人怎麽就是不着急呢!”苏明浚拉着他就往外走,“你赶快去啊,把他找回来。道个歉,说清楚了不就甚麽事儿都没有了?”
“你真这麽想?”莫全跟在他后面淡淡道。
“你都没试过,怎麽知道不行?”苏明浚也不知道自己气甚麽。
“明浚……”莫全在办公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苏明浚转过头去,看见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生气:“你不要想对我说教,你现在该想办法去找洛彦说清楚!”
莫全抬手关了办公室的门:“明浚,为甚麽你比我还着急?”
苏明浚顿时愣住:“我……”
莫全看着他道:“明浚,我和洛彦的问题是我们之间的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见到苏明浚皱起眉头来,就俯身轻道,“我的意思是,不要背上莫名其妙的包袱。”
苏明浚顿时愣住,双眼盯着对方的肩膀找不到焦点:“你……甚麽意思?”却看见莫全抬起另一只手来似乎要抚摸自己的脸,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却发现顶在了门上。心里一慌,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对方一只手。忙的放开,却连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
莫全看着他的脸,手擦着他的面颊滑过去撑在门上。身体缓缓前倾,慢慢的靠在他身前。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对方的眼睛,看得见非常清澈的倒影,看得到一丝莫名的惊慌,看得到一份深藏的感情。莫全叹口气,将头放到了苏明浚的肩膀上。
苏明浚有点儿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的后背,颈侧感受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脸孔逐渐升温,已经有点充血的头晕感。但不知是该推开他或是抱紧他,就这麽僵持着,一动不敢动。
并不是很久,莫全放开他站直身子:“明浚,谢谢你。”
“啊?”苏明浚不敢看对方的脸。
“我要回家一趟。”莫全拉开门却又停下脚步,“明浚,这只不过是一个双向选择。只有一方的话是不可能选出来的……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苏明浚看着他的背影,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莫全径直回到家,陈愉给他开了门,一脸无奈又有点儿同情的看着他。莫全换了鞋进来,看他这个表情就笑了:“你这甚麽眼神儿啊?”
“莫老师……你们不会真的……”陈愉表情特痛苦。
莫全坐下来笑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是,可是,那多可惜!”陈愉撅起嘴来,“你们简直就是传奇一样的存在啊!”
“传奇?”莫全笑出声来。
“可不是?你们大学在一起的时候儿从没闹过别扭,毕业这麽大的坎儿都没分开,一直到现在……多少男女朋友都做不到,但是你们,你们……”陈愉越说越伤心,干脆狠狠瞪着莫全道,“莫老师,虽然我很敬佩你,但是,你这样是不对的!”
“嗯?”莫全觉得很新鲜,“我怎麽不对了?”
“肯定是你做了甚麽事情惹洛彦学长不高兴,你要负责!”陈愉看着他,“莫老师,请你认真考虑一下!”说着冲他鞠躬。
莫全哭笑不得的摆摆手:“陈愉,你先坐下来。”看着陈愉等着他坐到对面才道,“陈愉,你觉得洛彦是个小心眼的人麽?”
“不会。”陈愉一口说了,才抓抓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他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很多时候儿可能看上去会觉得他很刁钻古怪,但是他总能知道自己想干甚麽。”莫全叹口气,“所以他作出的决定,我一定会支持他。”说着莫全起身,走到洛彦的房间前打开门,陈愉跟了过去,小心的遮着眼睛往里面看。
莫全见他这个样子也就笑了:“不要这样,他只是灿烂些罢了。”
陈愉看着他的脸,嘴角一动:“那你就不难过?”
莫全笑笑:“难过这种东西,实在是……很难形容和理解的。”
陈愉看看他,突然过来伸手抱住他,大力的在他背上拍着:“莫老师!加油!!”
莫全差点儿没被他打得背过气去,只能等他放手了才苦笑:“我本来以为你是要安慰我,原来你是想暗杀我。”

二十六

华灯初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洛彦揉着眼睛坐在桌前:“这是甚麽?”
何翔笑笑:“不过是些吃食,寒舍地方浅窄,鄙人又不通厨艺,洛兄原谅则个。”
洛彦吸吸鼻子:“应该没毒。”
何翔哈哈一笑:“那倒不至于。”见洛彦撅着嘴不太相信的样子就又举箸,“洛兄莫要这样,好歹是买来的。”
洛彦捏着筷子左右看看:“你先把这个白斩鸡吃一块我看看?我怕禽流感。”
何翔依言行是,洛彦斜着眼睛打量他吃下肚去就又道:“你再把那个肉皮吃一块?上面没毛儿吧。”何翔吃了一块,露齿笑笑表示无事。洛彦瞟眼他还是不放心道,“还有那个海蜇皮……嗯,你尝尝。甚麽手口足的也怪吓人的。”
何翔无奈,不等他吩咐就将所有菜都吃了一口,又喝口汤才道:“洛兄,怎样?”
洛彦皱起眉头来:“诶——都是你的口水,叫我吃甚麽吃?”说着一丢筷子回客厅沙发上蜷起来。
何翔莫可奈何抓抓头:“洛兄……那,我再去买一份?”
洛彦看着他站起来默默收拾,突然想到自己是投奔而来,对方二话不说就将他收留了,自己不说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摆脸色确实也有些那个啥。因此摆手道:“算了算了,你把那个鸡拿过来。哦,你家有可乐麽?”
何翔把菜拿过来放在茶几上:“可乐?没有。”
洛彦一挑眉毛,何翔立即起身道:“我这就去——”
“得了,你坐下吧。”洛彦虽说心里有那麽一丁点儿惭愧,出口还是不饶人:“这是你家吧,别弄得我鹊占鸠巢似的。”
“是鸠占鹊巢。”何翔好心道。
洛彦翻个白眼举起手来虚晃一下:“找抽啊你这人!”
何翔立即住嘴,恭恭敬敬把筷子递到他手上。看着洛彦不咸不淡的吃着嚼着,何翔心里突然同情起莫全来,能忍人所不能忍,莫兄真是人中豪杰啊……
“我知道你想甚麽,就不要露出那种猥琐的表情来。”洛彦吃完了放下筷子来。
“啊?”何翔一愣。
“你想问甚麽就说吧,别一脸憋出便秘的样子,我看了倒胃口。”洛彦挥挥手。
何翔有些不安,随即小声道:“洛兄……与莫兄是否有所不快?”
“不是有所不快,是很多不快。”洛彦打个呵欠,“不过合则来不合则散。千里搭长棚,哪儿有不散的筵席。”
何翔颇有些伤感:“这可真是……想不到。”
洛彦眨眨眼睛:“有甚麽想不到的,难道你真以为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些不过是骗无知青少年落入早恋黑洞的最佳借口,你我都是成年人,还相信童话?”
何翔认真道:“可我以为,总是有真情的。”
“真,当然真。”洛彦苦笑两声,“可谁说真的就不会变?这是两个概念。”
何翔愣了片刻才道:“难道是……”
洛彦瞟他一眼:“你想说甚麽?我们当中谁变了麽?其实我们谁都没有变,变的是环境。把一切统统推给社会,我们才能心安理得继续醉生梦死。”
何翔听得一头雾水:“洛兄?”
洛彦不理他道:“何翔,你好歹也是写小说的,怎麽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
“二位一直都是相亲相爱,亲密无间叫人羡慕,现下突然说……确实叫人难过。”何翔叹口气。
“相亲相爱?亲密无间?”洛彦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何翔说不出话来,洛彦收敛笑容道:“是,我们是最佳拍档,只不过……嗨,算了,就这麽着吧。”
何翔不知该怎麽安慰他,洛彦却看着茶几上的饭食道:“不过何翔,今天多谢你。”
何翔抿着嘴唇没有回答,洛彦又道:“我觉得这个时候儿应该通过诸如绝食失眠、抽烟喝酒扮颓废、甚至酒后乱性堕落之类的自残行为来表示我心灵受到严重伤害,但是怎麽办呢?我肚子还是会饿,身体还是会累,还是想过得开心快乐。所以,谢谢你没让我流落街头丢人现眼。”
何翔抓抓头:“其实也没甚麽打紧,换作任何一人都会如此。”心里却道,你没去别处来了我这里,我自该负责到底。
“就比如吃饭吧。”洛彦看着他轻声道,“你写小说看电视电影一定知道这样的经典情节吧?为了避免想起以前,有的情侣分手之后坚决不去以前共同到的店,一旦吃到有甚麽回忆的食物,就会落下眼泪流出鼻涕。真是毫无形象,恶俗到底。”
何翔不置可否,静静听他说下去。洛彦揉揉头发:“我也挺想来这麽一出,但是你想,我和他一起六年多,还有甚麽东西没吃过?除非天天鲍参翅肚,不然就是绝食,你以为呢?”
何翔轻声道:“无论如何,总要活下去。”
“本来就不是甚麽了不起……的事情,我还要活得更好。”洛彦抱着膝盖,笑着昂起头来。
何翔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该鼓励表扬他一下,出口却是:“洛兄……是否无法挽回?”
“那倒也不见得。”洛彦露出笑容来,“我们相处这麽久,也不是没有过危机。莫全那个人,真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我有甚麽他都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有几次我半真半假制造些紧张空气,他都是以不变应万变,甚至出门前还给我着装建议,你说气不气人?”
何翔说不出话来,洛彦叹口气抱紧膝盖:“也许你会觉得奇怪,这样儿两个人居然是情侣?但是没有办法,我也不知道为甚麽,在外面怎麽玩儿怎麽疯最后还是会回去,也许就因为知道他总是在那里,而我……其实并没有离开过。”
何翔深吸口气:“洛兄,相濡以沫无非也就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不同,不是我,而是他。”洛彦笑笑。
何翔愣住:“你说莫兄他……”
“虽然只是一个想法,只是一瞬间的动摇……但是我接受不了的。”洛彦缩着脑袋道,“是否觉得我小心眼儿?或者太过苛刻。毕竟,他从来不计较我,而我却睚眦必报。”
何翔低头握紧双手:“这也……不可同一而论。”
洛彦舒口气:“我们从没说过未来,也不回头张望曾经,我们所有的,也不过就是今天。”说完看着何翔道,“所以我们比起男女来说,更加不幸,宛如受到诅咒。”
“啊?”何翔顿时有些不安,“不要如此悲观……”
“不,不是悲观。”洛彦呵呵笑着,“压力偏见甚麽的就不说了,维系我们这种人的无非就是感情或是金钱。金钱……我和莫全毫无金钱纠纷,各自生活。当然,住的地方以及吃饭水电这类公共开支都是莫全支付,我是脸皮厚不去问而已。而感情……”洛彦低下头来眼睛溜着沙发边缘的流苏,“感情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麽说来,并不是一时气愤,或是……以退为进了。”何翔心里有些难受。
洛彦笑笑:“一时气愤就会打他一顿,以退为进就会留书出走。”
何翔看看他,嘴角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洛彦却笑了:“何兄,有酒乎?”
“真的?”苏明浚在电话这边皱着眉。
陈愉小心的看看浴室:“当然,中午回来之后和没事儿人一样说笑,只是忘记跟我把钥匙拿回去,所以下班之后我只好又到他门口等着。他回来见到我还惊讶了一下。”
“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苏明浚叹口气,“陈愉,他吃饭了麽?”
“不像在外面吃过,但是回来也没吃甚麽。”陈愉小声道,“他现在在洗澡,我就赶快给你打电话。”
“他为甚麽把家里钥匙给你?”苏明浚突然想到,“难道……对对对,洛彦有没有留信甚麽的?”
“啥都没有。”陈愉有些气恼的抓抓脑门,“洛彦学长住的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不过据我看,他并没有把所有东西都拿走,好多衣服甚麽的都还在柜子里。桌上也还放着些擦脸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麽,也许只是吵架罢了。”苏明浚松口气,却又想到中午莫全说的话,总觉得不安。
“我也觉得是……但是——”陈愉吞口口水,“莫全学长却不以为然,他给我钥匙也只是为了让我回去看个东西。”
“甚麽?”
“浴室架子上有没有一只黄色的橡皮鸭子。”陈愉嘟囔一句。
“橡皮鸭子?”苏明浚也觉得奇怪,“难道是洛彦的东西?”
陈愉哦了一声:“洛彦学长喜欢黄色和可爱的东西倒是很出名……”
“他是喜欢黄色和美丽的东西。”有人打开门走过来扬声道,“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为甚麽他会那麽喜欢这只奇怪又丑陋的鸭子。”
“莫,莫老师,呵呵,呵呵。”陈愉捂着电话一脸讪笑。
莫全没有戴眼镜,上身赤裸着,头发上的水滴犹自滴下来,沿着身体的线条滑落。陈愉看着他,不由自主再咽口口水:“莫老师,我……”
“和明浚说话呢吧?”莫全擦着头发走到冰箱前,打开拿出水来喝一口,“没甚麽,你继续。”
陈愉赶快和苏明浚商量一句挂了,就又转头对着莫全道:“莫老师,那个,你没事儿吧?”
“我挺好的。谢谢。”莫全背身对着,声音没有甚麽起伏变化。
陈愉歪着头看他眼:“明浚学长交代我今天晚上住在这里。”
莫全喝水的动作稍微停顿一秒,随即恢复常态:“随你。”说完擦着头发回屋去了。
陈愉看着他的背影握起拳来,莫老师,你真是坚强啊,我的偶像!赶快告诉苏明浚他已经同意,苏明浚心里道,莫全,你可别出事儿啊!
另一边的洛彦喝得满脸通红,正在大骂莫全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何翔满屋子追着他,就怕他伤到自己。
这一边屋里的莫全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摇头抓过纸来擦擦扔进垃圾桶。喝水,看书,关灯睡觉。

二十八

“哈哈哈哈——”向兴笑得很没形象的跌在地上,篮球都滚到一边。
陈愉与何翔顶着四只熊猫眼看住他:“很好笑麽?”
向兴直接坐在地上:“我说,莫全那小子和洛彦分手,你们操甚麽心啊?”
陈愉杵着脸蹲他旁边:“他是危险分子,可能会危害地球——”
向兴捏住他的脸:“可能麽?你小子睡醒没有?”
“当然没有。”陈愉拍开他的手愁眉苦脸道,“昨天晚上我根本没睡,一直警惕。今天上午他的课在初中部,我一直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到下午他回高中部。我又不能跟过去,现在担心着呢!”
向兴无可奈何转过头去:“何翔,你呢?”
何翔也坐下来:“伺候洛兄睡下已快六点,昨夜真是……不堪回首。”
向兴仰天长叹:“你们都不正常。”
“向兄此言差矣。”何翔正色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兄弟逢此大变,怎能高枕安卧。”
“那你想怎样?”向兴翻个白眼。
“宁毁一座桥,不拆一段缘。”何翔义正词严。
向兴看他一眼:“何兄……那是他们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处理不是更好?”
“可是,他们能处理好麽?”陈愉闷声道。
三个人沉默一阵。
向兴挥挥手:“都不是小孩子,也在一起那麽长时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能作的也就是别去添乱子罢了。”
“若他们分开……”陈愉嘟囔着。
“莫全会一蹶不振?”向兴摆摆手,见他们摇头就又道,“那洛彦会寻死觅活?”再见他们摇头就一摊手,“那不结了?”
何翔低声道:“可洛兄……似乎伤心得紧……”
“失恋麽,谁没失过?都是这样,失啊失的也就习惯了。”向兴抓抓头,“这种事情只有看当事人自己的复原能力,我们没办法改造他的DNA。”
“可是莫老师……似乎有妖魔化的可能。”陈愉想着昨天晚上对方镇定自若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那家伙就没像过正常人好不好。”向兴嗤之以鼻,“难道这就是困扰你们两个一晚上导致今天急匆匆来找我的全部理由?”
何翔看眼陈愉,陈愉看眼何翔,双双点头。向兴顿时全身无力躺倒球场边摆个大字:“天哪!我到底做错了甚麽啊?一个白痴不够,您还好事成双啦?!”
陈愉舔舔嘴唇:“向学长,现在就有靠你了……”
“向兄,总有同门之谊,且莫冷了心肠啊。”何翔推推他。
向兴翻身坐起来,看着走火入魔的两人举双手投降:“说说说!都老实说出来,你们到底打算把我怎麽卖了?”
陈愉赶快给他捏肩膀:“向学长你是聪明智慧,镇定坚强。”
何翔给他捶腿:“向兄义薄云天乐善好施——”
“我就是那及时雨,你们别绕圈子了。”向兴挥开两人站起来。
“就去劝劝莫兄(老师)吧!”何翔于陈愉都看着他。
向兴嘴角一抽:“甚麽?”
何翔拉住他的手,陈愉眨着眼睛看住他,向兴身上一阵发寒:“我去找莫全?”见两人点头不觉大声,“要我去找那个虚情假意的莫全?”见两人点头忍不住更大声,“要我去找那个我从来都看不顺眼的莫全?!”见两人还是坚定的点头,向兴有拿个喇叭对着两人大吼的欲望,“你们有没有搞错?!!!”
何翔叹气道:“洛兄现下独自在家,生死未卜……而向兄竟然见死不救,枉费我冒着独留洛兄在家的风险出来找你。若是洛兄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岂非成了千古罪人,叫我情何以堪?罢罢罢,无非是举身赴清流,以死当之。”
向兴一阵恶寒:“不至于吧,我……”
“现在明浚学长看着莫老师,还不知能不能镇住这个随时可能异化的妖魔。”陈愉低下头来,“明浚学长那麽温柔,怎麽可能是妖怪的对手,到时还不是陪上一条性命。可惜他的知交好友向学长你,却是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看来不是魔王的错,而是我们瞎了眼睛错认了向学长你啊!”
“你说现在莫全和明浚在一起?”向兴瞪大眼睛,“那个家伙不会做甚麽傻事吧?”
“傻事?”何翔上前一步,“也许在向兄眼中,一切都是傻事。”
“你们帮我把篮球收好。”向兴立即抓起篮球架上挂着的衣服,边摸手机边大步流星离去,“喂,莫全你这死人死到哪里去了——”
陈愉看着向兴走远,慢慢捡起篮球来。何翔走过去跟他站成一排:“也不知是否有用……”
“死马当作活马医。”陈愉转着篮球, “尽人事,听天命吧。”
何翔沉痛的摇头看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中。”
“其实老子是想说,天地看万物和那个丢掉的草狗一样,并没有对人特别好对其他的万物特别差。人之所以对万物差,是因为人的主观自私的观念。”陈愉叹口气,“真想躲到山里一辈子不出来见人呐……”
何翔拍拍他的肩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陈愉也就点头,看着向兴已经跑得没影了才道:“我们接着怎麽办?”
“保持联络。”何翔感慨的和他握手,“还算吾非以一己之力护住洛兄。”
陈愉也握住他的手:“我决不能让敬佩的莫老师变成大魔王,也不能让尊敬的明浚学长变成受害人。”
“等很久了麽?”莫全推开餐厅的门找到座位坐下来,“真不好意思,留了几个学生耽误一阵。”
“也不是很久。”向兴看着他的脸,用力的想找出点破绽来。
莫全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粉笔灰?”
“没有。”向兴眯起眼睛来。
“那叫东西吃好了。”莫全耸耸肩,要了一克牛肉饭,“你叫东西了麽?”
向兴也就要份炸翅套餐:“莫全我有话说。”
莫全看他一眼:“洗耳恭听。”
“你和洛彦真的分手了?”向兴紧紧盯住他。
莫全喝口水笑笑:“你消息很灵通嘛。”
“你就真的分手了?”向兴压低声音,听来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莫全把玩杯子的边缘:“约莫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甚麽好约莫的。”向兴狠狠道。
莫全看他一眼微笑:“我记得向兄你向来不喜欢八卦的。”
“那也得看是甚麽人甚麽事儿了。”向兴哼了一声。
莫全奇怪的看着他:“向兄对我和洛彦的事儿还真是令人诧异的热心啊。”
向兴心里憋闷,但是想到苏明浚就又忍下来:“莫全,你要怎麽样我是没权力管,但是你不能连累别人担惊受怕。”
莫全更加奇怪看着他,向兴叫他看得更加别扭,咳嗽一声道:“你,能不能别这麽看着我?”
莫全啊了一声道:“原来向兄你……好吧,既然爱慕洛彦,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尽管替他打抱不平好了。”
向兴嘴角一抽:“谁TM说我喜欢洛彦了。”
“不是麽?我一直以为你是爱慕他,所以对我不待见。”莫全眨眨眼睛,“那真是误会了。”
向兴抽抽嘴角:“我就是针对你,这你还真没看错。”
莫全哦了一声,却又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可我当真没想到向兄你是对我……向兄,你的表达实在是太婉转了……”
向兄脑中嗡的一声,无名火起一拳打在桌上站起来:“我喜欢你?!”
莫全没有说话,反而露出丝无奈的表情来。旁边上菜的服务员怯生生道:“您的……牛肉饭……和,和,和炸翅……套餐……”结结巴巴说完放下忙不迭的跑远了。
向兴看着四周惊讶的目光,赶快坐下来,恨不得捏死自己。再看见对面莫全捂着嘴笑得浑身颤抖,就又恨不得捏死他:“你笑甚麽笑?!”
“我笑刚刚失恋就有人这麽激烈的跟我表白。”莫全调整笑容,十分无辜无奈道,“但是向兄,我们不合适的。”
向兴紧紧抓住套餐的筷子,想着从哪个角度刺下去才能一击毙命。
“好了,不开玩笑了。”莫全咳嗽一声正色道,“向兄,我感谢你的好心,但我没有甚麽,你操心受累了。”
听他这麽说,向兴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低头看着炸鸡翅道:“莫全……你们真的分开了?”
“啊。”莫全应了一声,低头吃饭。
“你干甚麽对不起洛彦的事儿了。”向兴也就低头吃饭。
莫全擦擦嘴:“怎麽觉得是我呢?”
“洛彦喜欢玩儿是大家都知道的,谁也不会当真。再说你不也从不说甚麽麽?有的时候你还跟着参合一下。”向兴咬着鸡翅膀含含糊糊道,“但是你不一样。”
“有甚麽不一样。”莫全笑笑。
向兴咬着半截翅膀看住他:“你是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不抓住点儿甚麽不会收手的。”
“原来向兄才是知己。”莫全似笑非笑看着他。
向兴嘴角一抽,忙的又咬住鸡翅膀道:“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算不得甚麽,本来你的破事儿我也不想管,但你要疯要死的找个没人的地儿自己显摆去,别连累别人。”
“这倒是奇了。”莫全放下筷子,“我从没贩卖过自己的幸或不幸。”
向兴也就放下筷子:“那你少去招惹苏明浚。”
莫全看着他眯起眼睛,那句“我没有”在嘴边一转却没有出口:“看来向兄来找我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明浚。”
向兴一抬头:“明浚是老实人,你少靠近他!”说着举起筷子来,“不然我——”
“不然怎样?”莫全看着他摇头,“若是喜欢就去追求,来我这里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说甚麽?”向兴顿时脸红起来,“我怎麽会,怎麽会喜欢……”后面声音不由小了。
“向兄,这麽下去你们只会是好友知己,并无相拥相守的可能。”莫全起身拿了包,“谢谢你请我吃饭。”
向兴低下头来看看咬了一半的鸡翅膀和几乎没动过的牛肉饭,突然拍案而起:“谁说老子请你吃饭啦?!服务员,这两份打包!”

二十九

莫全走在日落后的大街上,流光异彩,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擦身而过,目不斜视。莫全抬头看着天上刚刚隐去的红霞,看到天边卷曲的云朵,看到信号灯变幻着三种颜色四个标志,看着看着就觉得很无趣。
手就放在口袋里,摸得到手机的边缘。莫全慢慢的握住它,沿着它的边缘抚摸着一个一个按键。非常熟悉的寻找到那几个键,手指轻轻的触摸着,但是没有按下去。不是没有那个力气,而是没有那个心思。
莫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冷静得确实不可思议。其实想想,竟然没有一点挣扎或是不甘,这本身就有点儿问题。莫全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觉得有点儿僵硬。也许在自己潜意识里,总是很笃定的认为,不论洛彦怎麽闹腾,总是会回到自己这里。这是一种太过自信的想法,已经达到自大的地步了。
而自己,从来不会犯别人口中所谓的“出墙”问题,可能这也是洛彦放心他的原因。因此当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他们两个人选择应对的方式是惊人的相同——不去面对。
洛彦的意思,莫全自己的想法很简单。要麽,是要他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再去找他,如同以前洛彦自己做的那样。但是他们都知道,洛彦不过是玩玩而已,从来没有认真过。这是一个本质的不同。
本质麽?莫全突然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人撞到他,有些不满。莫全赶快道歉,让到一边。那麽,洛彦看出自己并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的“糟糕”了。
莫全无声的笑笑,伸手推推眼镜,总觉得有些好笑。苏明浚麽?他的样子出现在眼前。五官……自然是无法与洛彦相比的,他们就不是一个类型。性格也不相同,还是莫全自己最不喜欢的温和。好听是温和,不好听就是温吞。看起来好好先生一般,实际上谁都不想得罪,也谁都不敢得罪。若说兴趣爱好,那他倒和洛彦一样,同自己没有甚麽相同的。
莫全第一次陷入很认真的思考中。有的事情是越想越明白,有的事情是越想越糊涂,而有的事情,是越想越觉得不能理解。但是它就是发生了,非常诡异的脱离自己的控制。
莫全仔细的回忆着自己与苏明浚的相识与相处。任何事情的萌生总是会有一个契机,不是长期积累,就是突然迸发。他和苏明浚大学期间已经认识,学生工作有时候会重叠,因此也算打过交道,但仅限于工作关系,并不觉得他有甚麽不一样。之后毕业三年,并没有联系,若不是那个同学聚会一次无聊的打赌,根本不会对这个人多看一眼。
莫全深深吸口气,觉得非常难以解释自己的变化。难道是对着洛彦太久审美疲劳,导致心里渴望改变?不,这不可能。莫全自认是念旧的,他从小到大的偶像和榜样从没变过,自己的理想志愿也没有发生变化。那麽,如何解释?
又或者是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发现了对方身上不同的地方?确实,他之前想不到苏明浚会对厨艺感兴趣,而且手艺还不错。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他在莫全心里的形象。
温吞吞的一个老实人。
莫全无奈的停下脚步,第一次有种脱力的感觉。他摇摇头,打量一下自己究竟走到哪里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和树木,那种熟悉的清香……莫全皱起眉头来,怎麽走到这里来了。
苏明浚下班之后就没看见莫全,本来很担心,这下更不安了。虽然知道莫全的性格不会出甚麽乱子,但就是提心吊胆的。给陈愉打了电话,才知道向兴找他,不免又埋怨了一顿陈愉自作主张。陈愉就说和何翔一起去看洛彦,不回来吃饭了。
苏明浚无可奈何也只得接受现实,想着明天再看莫全的情况决定自己要不要解释一下。但又觉得头疼,解释?解释甚麽呢,唉,还是去菜场买菜吧,冰箱已经没有剩余的食物了。
提着两大包东西走在进小区的街道上,路灯已经亮起来。苏明浚想着今天居然心不在焉逛到这会儿,不由苦笑。手上提的东西又重,只好打算在路边暂时休息一下,有些后悔没有坐公车回来。当然,平时这两站左右的路他是没有问题的。可能想,也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
刚要停下,却看见前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挺得很直的脊背,黑色的眼眶脚架,右手自然的垂在身体一侧,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黑色的包夹在腰际和手腕间。静静的,似乎有些困惑,但又似乎并不在乎。
苏明浚心里一动,正要上前招呼,手上一个袋子的提拉处突然断了,东西哗啦一声全撒了出来。苏明浚低呼一声,忙的俯身来捡。
“怎麽这麽不小心?”
苏明浚抬起头来:“莫全……”
莫全耸耸肩,捡起一个西红柿:“今天打算做咖喱?”
苏明浚笑笑:“如果你愿意试菜的话。”
“我的荣幸。”莫全帮他把东西捡起来,顺手接过两个袋子,“我来拿吧。”
“很重的。”苏明浚有些愣的看他把东西抱起来。
“那你帮我拿着包好了。”莫全已经往前面走了。
苏明浚愣了一下才跟上去,莫全没有回头:“怎麽不叫陈愉那小家伙来帮你?”
“他今天与何翔出去了。”苏明浚小心的拿着两个人的包。
“何翔?”莫全皱皱眉,“你不要告诉我,他们还去找了向兴。”
苏明浚尴尬的笑笑,莫全叹口气:“原来如此。”
“甚麽?”苏明浚一颗心悬起来。
“没甚麽。”莫全笑笑,“到家了,开门。”
苏明浚不知怎麽了,听到那句“到家了”,突然脸上有点烧,忙的低头找钥匙掩饰。
莫全换了鞋子,将东西拿到厨房放下,一件一件整理出来。苏明浚将围裙套上,洗着手:“莫全我来吧,你去客厅休息一下。”
莫全耸耸肩:“我是来偷师的,你居然一眼看穿。”
苏明浚笑笑:“就我这手艺,算了吧。”不由分说把他推出去。
莫全回了客厅,站在那面“书墙”前打量着。眼光沿着书背一行行扫过,发现种类颇杂,不过文学类占了绝大多数,第二恐怕就是饮食医药方面的了。因此扬声道:“明浚,你身体不好麽?”
“嗯?”苏明浚刮着土豆皮,“没有啊。”
“我看你这儿好多医药啊食疗的书。”莫全随手抽出一本看看图。
“哦,是我爸爸血压高。不过我也不在他身边,只能聊以自慰了。”
莫全挑挑眉毛将书放回去:“从没听你说过啊。”
“那是以前了。”苏明浚顿了一下才道,“他在我毕业那年去世了。”
“对不起。”莫全指尖微微一顿。
“也没甚麽。”苏明浚的声音很平静,“我就想,以后要好些了,就把我妈接过来住。她总说不愿意,不想这麽麻烦。”
“明浚,我记得你不是独子吧。”莫全回忆着。
“嗯,我还有个妹妹,妈说想和她一起住。”苏明浚起身将土豆洗干净,“我觉得不太好,妹妹以后结婚了,也想有个二人世界吧。”
“也许你母亲是不想你为难。”莫全站到厨房门口去,“毕竟万一不幸有婆媳问题,为难的还是你。”
苏明浚手一顿才笑了:“也许,这个问题永远不存在。”
“这麽有信心呐。”莫全笑笑。
苏明浚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接着把西红柿洗好擦开。
莫全看着他的背影:“对不起。”
苏明浚回头看他一眼:“甚麽?”
莫全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想说对不起而已。”
“是麽?”苏明浚失笑,“等会儿要是你剩下了东西,再说对不起吧。”
“好。”莫全笑着点头,苏明浚就又转过去了。
莫全就这麽站在门口看他忙进忙出的准备,熬汁,煮饭,然后盛好放到桌上,微笑着招手叫他过去吃。突然有种很模糊微小的温暖。这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为甚麽有的人会想结婚,明白为甚麽有的男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很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做点儿东西。
然而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愣着干甚麽?”苏明浚坐下来把勺递给他,“尝尝看,保证无毒无公害。”
“那要不要贴个绿A在上面?”莫全这就接了坐下吃一口,“嗯?挺不错啊。”
“真的?”苏明浚笑笑。
莫全笑了一声:“明浚,你知道麽?陈愉曾经和我说过,谁要是娶了你,真是有福气的。我现在算是信了。”
“是麽?”苏明浚愣了一下才苦笑,“可能是吧。不过,只怕没人会娶我。”
“为甚麽?”莫全看着他低下的头。
苏明浚盯着盘子里的咖喱:“我是不会娶谁的了,而谁……又会娶一个男人呢?”
莫全眉头微微一动:“明浚,你……”
苏明浚抬头故作轻松的笑笑:“怎麽,没想到我也是你和洛彦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莫全只是笑笑,移开视线看着后面的架子:“我和洛彦已经不是一家了。”
苏明浚忙道:“莫全,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嗯,对不起对不起。”
莫全摆摆手:“没甚麽,我不过是说事实,你说的……也是事实。”
苏明浚叹口气:“你和洛彦……”
莫全举起双手笑了:“我能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了?最近怎麽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对不起。”苏明浚又低下头来,“大家……只是关心你。可能,我们的方法不对。”
“算了,我知道。”莫全低头吃了一口咖喱,“快吃吧,要凉了。”
苏明浚哦了一声:“我去拿汤。”这就起身进了厨房,少时端着汤过来。莫全双手接时,无意中触到了他的手,苏明浚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汤碗摇晃一下撒了出来,全数落到莫全手上。苏明浚吃了一惊,赶快放好碗拉起他的手:“你怎样?没事吧?”
莫全摇摇头,只是有些烫,并没有甚麽。苏明浚却一个劲儿的道歉,不由分说拖着他的手放到水管下冲。又拿起来左右看看确认没有红肿脱皮之类才舒口气。莫全有点儿好笑:“真的没事儿。”
苏明浚有些懊恼又有些生气:“谁说的?很多东西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就又拉他到客厅坐下,拿了京万红给他擦。
莫全看着他的眉间:“很多东西看表面……的确是看不出来。”
“嗯?”苏明浚握着他的手上药,听这话就抬起头来。
莫全看着他的脸,用很轻的声音说:“总是这麽小心,怎麽可能让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呢?”

三十

苏明浚顿时愣住,瞪大了眼睛:“你,你说甚麽?”
莫全收回手来:“对不起,这确实不是一个说这些的时间和场合,我告辞了。”
苏明浚看着他起身出门,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拉住他:“是不是因为我?”
“嗯?”莫全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说,你和洛彦……是不是因为我?”苏明浚有点儿近乎绝望的拉住他,“我,我没有想过要怎麽样,我——”
莫全低头看他一眼,很轻很慢的推开他的手:“不是你的问题。”
“可是,可是……”苏明浚盯着他,“你们一直都好好儿的。”
“是,我们一直都很好,但是你不也说,表面上看不出来的麽?”莫全笑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你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
“甚麽意思?”苏明浚皱起眉来。
“不过就是一个意思而已。”莫全俯身亲亲他的额头,“不用说得太明白的。”
苏明浚顿时愣住,全身僵硬石化一般。莫全不由笑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喂——”
“这,怎麽可能?”苏明浚瞪大眼睛退后一步。
莫全笑着侧首:“为甚麽不可能?”
“难道说因为我,你们才闹僵了?”苏明浚脑中一片混乱,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破坏了你们?”
莫全无奈,上前拉住他:“明浚,你清醒一点。”
“不,我很清醒。”苏明浚反手拉住他,“你去告诉洛彦,你不是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这是个误会。绝对是个误会。”
莫全握紧他的手:“甚麽误会?是我误会了你喜欢我,还是我误会了自己喜欢你?”
“你怎麽可能会喜欢我呢?”苏明浚急得甩开他的手,“你要喜欢我那早干甚麽去了?洛彦真糊涂,我有甚麽能跟他比的?”
“我也不知道,这也是困扰我很久的问题。”莫全抓住他的手,“可能,我和洛彦在一起,就是要证明我和他其实并不适合。”
苏明浚摇着头:“不是,你们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我——”
“苏明浚!”莫全一挑眉毛,“你给我仔细听着!”见对方逐渐冷静下来看着自己,莫全深吸口气,“我和洛彦的问题是早就有的了,绝不是你的出现才让它爆发,不然就像你说的早干嘛去了?你懂了麽?”
苏明浚有点迷糊的看着他:“真的不是因为我?”
莫全忍不住笑了:“你就这麽希望是因为你?”
苏明浚垂下眼睛来:“可是,我……”
“明浚,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狂狷的人,但我再坏也还是讲道理的。在没有解决一件事情之前,我也不会无谓的开始另一件事。”莫全放开他的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这麽想的罢了。你可以有自己的考虑和选择,我决不会勉强你甚麽,这个你可以放心。”
苏明浚张张嘴:“你的意思是……”
“其实洛彦也知道,但是他并没有来找你。”莫全看他脸色一变连忙道,“你别紧张,他当然也知道我和他是有问题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会用这麽干脆的办法来解决而已。”
苏明浚叹口气:“莫全,如果你没告诉我就好了。”
“你可以装作不知道。”莫全耸耸肩,“我并不介意,大不了,重新追你一次就是了。”
“胡说甚麽?”苏明浚脸上一红却又难受,“我总觉得,你们很可惜。”
“可惜的事情既然已经那麽多,就不要再多了。”莫全笑着推推眼镜,“明浚,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好不好?”
苏明浚叹口气:“我从来都说不过你的。”
“那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莫全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苏明浚心里总有些不安,但此刻又觉得有些细微的快乐,包涵着深深的内疚和无名的惆怅,因此不知该做何表情。只得转身道:“去吃饭吧,这回真的要凉了。”
莫全看着他的背影,推推眼镜舒口气,却又觉得更多的甚麽压上来。究竟是作对了还是做错了呢?也许,只有做了才能知道吧。
陈愉与何翔相互使着眼色。
何翔:陈兄弟,你先请。
陈愉一抬眼睛:不,何翔学长,谦让长辈,您先请。
何翔挤挤眼睛:还是要爱护晚辈,你去吧。
陈愉眨眨眼睛:何翔学长,这是您家,理当由您主持公道。
何翔皱着眉头:主随客便,自然是以你为主。去吧,切莫犹豫——
陈愉苦了脸:何翔学长,您就眼睁睁把我送到火坑里?
何翔热泪盈眶:陈愉弟弟,对不住啊!
陈愉仰天长叹:苍天啊,且让我作为世界和平流血之第一人吧——
何翔无言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两人握起手来,相看泪眼汪汪,正预备来个最后的拥抱离别,客厅沙发上蜷着的人睁开眼睛看着他们:“回来啦?”
何翔立即放开手来笑:“可不是?”
陈愉笑得灿烂无比:“洛彦学长——”
“宝贝儿乖,过来给我亲亲——”洛彦一伸手,笑眯眯盯着陈愉的脸。
陈愉打个冷战,何翔在背后一推:“为了革命事业,牺牲你了!”一掌将他送入洛彦怀里。
洛彦紧紧搂住陈愉,响亮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还是年轻人好啊,尝尝这口感——”
陈愉挣扎着自洛彦怀中回过头来,满眼幽怨:何翔学长,我死不瞑目啊!
何翔暗中拭泪:兄弟,我定会为你风光大葬的——
洛彦挑挑眉毛:“你们两个有奸情?”就又低头鼻子贴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的看住陈愉,“宝贝儿,你对不起我,嗯?”
陈愉吓得全身的血不知该往哪儿窜:“呵呵,呵呵,不敢,我没有……”
“真——的?”洛彦眯起眼睛鬼祟的一笑,“那我要……好好检查一下啦——”说着就动手来拉扯陈愉的衣服。
陈愉下意识要躲,却被洛彦紧紧压住。又怕伤到他,不敢过分推搡。但又不甘心就此束手,只得大呼:“何翔学长——”
“好啊,还说没有背夫偷汉!”洛彦嘿嘿笑着脱下他的外衣,揪着T-shirt的领子就往上拉,“奸夫的名字都出来了!”
陈愉手忙脚乱不忘以求救的眼神看向何翔:“何翔学长,当真见死不救?!!!”
洛彦舔着嘴唇居高临下一笑:“他已经石化了,不要白费力气。”
“吾命休矣——”陈愉大叫一声,握紧双手。
洛彦眯着眼睛拍拍他面颊:“得了得了,少装贞节烈妇,我不就是想叫你和我一起洗澡,至于麽?”说着翻身起来,打着呵欠往浴室走,“何翔,帮我把箱子里的衣服随便拿一件过来——”
“诶?”陈愉看着他翩然远去,不觉瞪大眼睛。
何翔顿时回神:“着!”
陈愉差点儿吐血:“何翔学长!!!”
何翔拿着衣服过来附耳轻道:“看他现在活蹦乱跳,总好过奄奄一息吧?”
陈愉嘴角一抽,手忙脚乱把衣服整理好:“那也不用我牺牲色相吧?”
“总好过真把命送了啊。”何翔一脸沉痛。
“何翔——”浴室门哗啦一下打开,洛彦光着身子插着腰。
洛彦瞪大眼睛,何翔立即转移视线:“奴才在!”
“我不用潘婷,我要用沙宣!”洛彦撅着嘴,一脸委屈道,“你家没有沙宣!”
何翔立即转身落荒而逃:“奴才这就去办——”转眼消失踪迹。
“哦——”陈愉不觉鼓起掌来,“中国田径短跑的希望啊——”
洛彦挑挑眉毛:“宝贝儿,过来一起洗吧?”一个媚眼伴着飞吻冒着红心飞过来。
陈愉打个哆嗦缩头躲过:“不敢不敢。”
洛彦露出无限惋惜的神色:“那可真是……伤心啊——”说着假哭起来。
陈愉一脸黑线,突然对莫老师的魔功更加敬畏。
洛彦转身进去也不关门:“你怎麽来了?”
陈愉听着话题转为正常才道:“我不放心学长你,就来看看。”
“哇,那可真是感谢啊。”洛彦口里淡淡的。
陈愉想了想,大着胆子道:“学长……真的和莫老师……”
“唉,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洛彦叹口气却又笑了,“不过陈愉宝贝儿啊,谢谢你。”
“不客气。”陈愉说完了,才觉得自个儿语气生硬,如同机器人。
洛彦已经笑得哈哈的:“陈愉宝贝儿,我可很中意你呢。你要是没有男朋友,不如考虑一下我?”
“啊?”陈愉脑中顿时出现莫大魔王满世界追杀自己的模样,“不行不行,那个莫……会杀了我的!”
“为甚麽?”洛彦哼了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管得了谁啊?”
陈愉快哭出来:“洛彦学长,求您高抬贵手——”
“算啦,看你也是个没出息的。”洛彦嘿嘿一笑,就又沉默了。
陈愉不敢说话,洛彦不想说话,直到何翔回来双手奉上洗发水,一直只有寂寞的水流声填补更大的空虚。
洛彦洗澡出来,随意裹着衣服就往沙发上窜:“看电视看电视!”
何翔赶快打开电视,陈愉将遥控器送到他手上:“洛彦学长,你吃饭了麽?”
洛彦换着台:“吃饭甚麽的,也没甚麽打紧。”
何翔小心翼翼道:“饭,总还是要吃的。”
“那你随便弄吧。”洛彦换个姿势躺着,“今天电视真难看。”
“奴才尊旨。”何翔马上躲进厨房。
陈愉转转眼睛,努力笑笑:“学长喜欢看甚麽台?”
“甚麽台都差不多啦?”洛彦随口应了,却又挤着眼睛笑,“有个成人付费频道,你看过没有?很精彩哦——”
“讲甚麽的啊?”陈愉只管顺着他话头儿说。
洛彦神秘的招手把他叫过来:“讲得很广泛啊——比如这个这个人体奥妙啊……”
“医学类?”陈愉眨着眼睛。
洛彦把他搂住,贴着他耳朵嘿嘿的笑:“人体的生理特征啊……”
“哦,内科。”陈愉赶快点头。
洛彦对这他耳朵吹气:“对啊,很深很深——的内部啊——”
陈愉哦了一声:“循环系统?”
洛彦一皱眉,正想收拾这小家伙,就听见厨房里的人探头出来喊了一声:“只得泡面,洛主子见谅则个。”
洛彦满心不悦,也没听清对方说甚麽只管抬头张口就道:“莫老妖怪,少来坏事儿,没看我正忙着呢嘛?”
顿时三个人就都静了。洛彦咳嗽一声才道:“陈愉弟弟,晚上夜路不安全,马上回家吧;何翔兄弟,晚上是作家的黄金时间,还不滚回去打字?”看着两个人起身却又看住自己就笑嘻嘻道,“泡面我会吃完,明天我要剪头发,你们谁陪我去啊?”

三十一

洛彦坐在理发店座位上扭来扭去:“剪短剪短——”
发型师为难道:“可是客人你头发太软,要是剪短了就不好看了。”
洛彦皱起眉头来:“不行不行,干我头发甚麽事儿?你不会剪就算了!”
何翔赶快过来蹲在他旁边:“洛兄……公众场合不可胡闹。”
洛彦瞅瞅周围再盯着他:“我剪短头发真的很难看麽?”
何翔为难的回头看眼发型师,发型师环着手臂点点头,何翔这就点头道:“嗯。”
“算了,谁让是你出钱呢?”洛彦挥挥手无奈道,“那要弄漂亮一点儿啊。”
何翔赶快起身,歉意的冲发型师笑笑:“麻烦你了,师傅。”
店里气温不知怎麽降了五个摄氏度,人人打个冷战。洛彦摸着手臂忍不住嘴角抽抽:“甚麽年代了,还师傅?”
声音虽小,但何翔已经听见,禁不住面上一红。
发型师却大笑着拍拍他肩膀:“看我的吧,悟空!”
何翔眨眨眼睛,洛彦已经将腿缩到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发型师微笑着过去一拍他肩膀:“八戒,坐好啦——”
何翔哭笑不得,看着他们忙来乱去,不觉打个呵欠。昨天晚上一直担心洛彦,无法安心写作。听着电视响到两点,出来一看洛彦已经在沙发上睡着,旁边的泡面却原封不动。只得把他抱进屋里盖着被子睡了,自己回客厅将就一下。自然这一夜又是反复煎熬,不能成眠。谁知上午十点,洛彦就把他叫醒,非拖着他陪自己去剪头发。算起来竟是两日两夜不能安寝,何翔这麽想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不由睡过去了。
是被人推醒,想到在人店中睡去,真是失礼之极。何翔正要道歉,却被眼前人吓了一跳:“何方妖孽?”
“是我啊,没见识!”
何翔一愣。望着眼前人试探道:“洛,洛彦兄?”
洛彦嘿嘿一笑,搂着那个发型师的肩膀道:“还是师傅手艺好啊。”
发型师见怪不怪也笑:“不敢不敢。”
何翔眼角一跳一跳的不受控制:“你喜欢就好。”说完跟着去付帐,然后出门。
发型师送他们出来:“欢迎下次光临——”
洛彦在何翔眼前跳来跳去:“怎麽样,好看吧?”
何翔这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他。头发稍微剪短了一些,削得很薄,层次感分明,随风吹得微微有些乱。前端垂下遮了大半个眼睛,后面短短的露出光洁的脖颈。这倒也没甚麽了,只是……这个颜色……
洛彦得意的拉着头发左右欣赏:“我先叫他漂白了再上色,不要很侬很明艳的那种,怎麽样,我的创意不错吧?”
何翔咽口口水:“是……”
洛彦转身看着橱窗里的身影,满意的点头:“就是要这个效果。你看,这麽看是浅黄隐隐泛着银白的色,但是对着阳光就会变成金黄色。”
何翔叹口气:“你喜欢就好。”
洛彦呵呵一笑:“何翔,今天请你帮个大忙。”
“说吧。”何翔已经没有多余力量反抗。
“帮我搬家。”洛彦说完,径直往前走去。
何翔愣了一下,才追上去,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
跟着洛彦来到与莫全的住处。看着他开了门,熟悉的换了鞋子还给自己一双:“进来啊,不用客气。弄得越脏越乱越好!”
何翔只得进去,洛彦吹声口哨道:“你看,还是很整齐的。一点儿都没怎麽样。”这就进了自己房间,“我收拾着,麻烦你叫个车,给我十五分钟时间啊。”
何翔一边打量屋子一边打电话,犹豫着要不要给莫全或是陈愉也打一个。
洛彦在自己屋里面坐在床上,摸着米黄色的床单被罩轻声道:“这是他买的,本该留着给他自己盖。但是毕竟我睡过,要是那个家伙拿去做些甚麽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怜的还不是你们?”说着就将这些拆下来,塞进床下的大旅行箱里。转头看着对面的书架,“书麽……本来我也不喜欢看,就留给那个假道学先生吧。”只是过去将上面黄色的加菲猫抱起来亲一下,“宝贝儿,想我没有?小鸭子可是很想念你的说——别担心,以后我们三个可以一起洗澡了!”就又将台子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收进箱子里,“这些都是我买的,我尽然忘记把你们带走,难怪我全身的皮肤都在呼唤你们——对了,我的衣服。”就又转身打开衣橱,“虽然说有的不是我出的钱,但是都有我的味道,跟我走吧——”回头看着那只箱子,“老天,我怎麽才能你的嘴合上呢?”
何翔过来敲门:“出租车约二十分钟后到……洛兄,你在做甚麽?”
洛彦肩膀上趴着加菲猫,整个人压在箱子上大汉淋漓:“我在,整理。”
何翔哭笑不得过去把他拉起来:“我来吧。”
洛彦呼出口气:“得救了——”
何翔把箱子里的东西先拿出来放在床上,把床单这类折好放在最底层,又把那些瓶子们围在中间,用两个枕套分别裹好,免得搬运的时候弄坏。又将衣服整理好放进去,这才抬头:“还有麽?”
洛彦吹声口哨:“你等等——”转头四下打量,“嗯,还可以装几本书麽?”说着从架子上拿下几本来。
何翔接过来看看,又瞅眼洛彦肩膀上的加菲猫没有说话。洛彦耸耸肩:“多跟比你胖的人在一起。因为这句话,我喜欢它。”
“只是不想……洛兄颇有童趣。”何翔将那几本漫画装进去,关好箱子。
洛彦低下头来瞅着自己的脚尖:“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猪肉卷是永恒的。”
“嗯?”何翔抬起头来。
“没甚麽。”洛彦灿烂的笑笑,“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何翔!”说着低头在他额上响亮的亲一下,转身出去,“你先别忙着关箱子,我再看看还有甚麽——”
何翔只觉得额头那里又酥又麻,慢慢的酥麻尽然扩大,直到整张脸整个身体都动弹不得了。
洛彦停在莫全的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很简单的一间屋子。靠窗是一张双人床,只有一个长型的枕头,黑白的横条醒目而整洁。衣柜是壁橱式的,拉开有股淡淡的香味飘出来、洛彦过去,将衣架杆最角落上挂着的熏衣香袋换了一个,然后拍拍手笑。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换了,以后记不记得就看你自己了。
手指间顺着衣服一件一件滑过去,那个人穿着每一件衣服和他干甚麽都记得很清楚。比如这一件,是和自己去看那部出了名的为小受平反的影片时穿的。他还记得看到电影里一片片弥漫整个荧幕的菊花时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而他只是推推眼镜嘴角邪恶的勾起来,听得那个气壮山河的“攻”字时,自己已经倒在他怀里笑得快喘不上气了。而这个人只是低下头来堵住他的嘴,免得他笑得太大声影响其他人。出了影院回到家,自己嘲笑应对那个“攻”的防守不应该像电影里那样,他问他应该是甚麽。自己笑着扑到他身上,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个“夹”字。两个人笑得没心没肺,却又开怀惬意。
洛彦现在还是在笑的。他拍拍肩上加菲猫的头,宝贝儿你说的没错儿,聪明人都是未婚的,结婚的人很难再聪明起来。我虽然没有结婚,但是已经不聪明了。不过,我可以让自己重新聪明起来。因为,智慧这种东西,绝不会随年纪增长而老去,它只会加深。
洛彦看着书架上满满的原文书,看着静静躺在桌上的黑色笔记本,出来看着浴室那只洁白的浴缸,再到厨房看着自己从没碰过的厨具,回到客厅看着沙发上柔软的垫子,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Ade,我的亲爱的!Ade,我的快乐和悲伤们!
何翔帮洛彦把东西放上出租车,看着他站在楼下抬头看着那间屋子的玻璃。想着他刚才把钥匙放在信封里塞进门前的邮箱,不由轻声道:“至于麽?”
洛彦看着上面:“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每个不成功男人的背后, 都有两个。不管把男人换成女人还是把女人换成男人,总之,一个人背后只能有一个人、”
何翔颇为动容:“这麽说来,真是莫兄他——”
“我既不想做两个中的一个,也不想做两个前面的那一个。”洛彦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脸,“何翔,要当个好作家,记得随时从生活中吸取养料,它比一切虚构的都要真实。因为谎言尚且要考虑合理性,而真实肆无忌惮。”
何翔看着他的脸:“并非无可挽回。”
“挽回又怎样?”洛彦咯咯一笑,“祈求上天赐予我勇气。接受不能改变的事,改变能改变的事,并赐予我分辨此二者的智慧。”
何翔摇摇头:“始终觉得可惜……”
“我才不要你同情我。”洛彦回身却又停步,“与其同情我,不如爱上我。”说着飞个媚眼,大笑着上车坐好。
何翔顿时愣住,讪讪的坐到前座。车子开出,何翔不敢从后视镜窥探,无论洛彦是何种表情,他都不懂该怎麽应对。

三十二

莫全回家已经发现一切,他并没有说甚麽,茶几上留着一包洛彦的烟。他过去坐下,发现里面还有一支,于是静静点起一支来,让烟味慢慢扩散至整间房屋。
电话响,莫全定定神接起来:“你好。”
“是我。”
莫全笑了:“你好。”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正常的打招呼。”那边轻轻在笑。
“那是因为我们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太正常。”莫全也笑,“我正想给你打过去。”
“东西我拿走了,折价后会存到你户头。”对面说得清清楚楚,略带一点挑衅的味道。
莫全弯起嘴角:“你居然知道我的户头?真是荣幸。”
“……莫全,你大可不必用这种办法来说明我对你关心不够。”对面瞬间破功,有些气急败坏。
莫全轻声道:“不,是我对你关心不够。”
对面静了两秒钟:“我们是否无可挽回?”
“我也想问你。”莫全叹口气,“我没甚麽好解释,没甚麽好请求,只是想问你还会不会回来。”
“我也没甚麽好询问,更没甚麽想探听的,但是好奇如果我回来还有没有我的地方。”
莫全皱皱眉:“我们从不试探对方。”
“是的,我居然忘记了。”对面哈哈笑起来,“莫全,你以前没这麽认真和我说过话。”
“因为我们现在可以屏弃私人感情麽?”莫全笑了一下,“其实你并不快乐,对麽?”
“我快不快乐,并不是甚麽重要的事情。何况,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对面微微一顿又道,“你总是做得很好,无需与我商量。”
“为你,值得。”莫全真心道。
“……是麽?”对面停顿了一阵才道,“那麽,你快乐麽?”
“是的。”莫全点头。
“那就行了,有的时候没有尽善尽美。”对面舒口气,“至少,我不会有甚麽心里阴影。”
莫全失笑:“你大可放心,并不是你的问题,而且是你抛弃我。”
“能够抛弃大名鼎鼎的莫全才子,我是否名留青史?”对面笑起来。
“那也得我名留青史先。”莫全温和的笑笑。
“你说过,永不问爱人三个问题。你爱我麽,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以及为甚麽。”
莫全转身坐下:“其实这不人道,也不合理。”
“原来你知道。”对面笑着,“其实我并不想问你这三个问题,因为走到今天如果自己对这三个问题都没有答案,岂不是傻到极点?”
“我知道你是聪明的。”莫全温柔的闭上眼睛,“而且是臻于智慧。”
“但是我没有善加利用,可能太依赖你。”对面的声音柔和起来,“因此得过且过,玩物丧志。”
“不要这样说自己,虽然在我听来是对我最高赞美。”莫全打断他,“我有些愧疚,我想说抱歉。”
“大可不必。”对面轻轻一笑,能想象对方的眼睫微微颤动,“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我们是三人成虎。”
“不要乱用四字成语。”
“是,莫老师。”对面呵呵一笑。
“而且,谁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莫全取下眼镜躺在沙发上,“拍桌子拍板凳不都是震天响?”
“这是你教书三年的感悟?”对面捂着嘴在笑。
“因此才要与时俱进,虽说中国成语能将人生每个境地形容得微妙妥帖。”莫全柔声道。
“那麽,请你用四个字四个字的形容一下我们两个吧。”
“甚麽时候儿呢?”
“从开始到现在。”对面笑笑,“如果为难,可以降低难度。”
“并不需要。”莫全也笑,“一见如故,惊为天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七年之痒,分道扬镳,行同陌路。”
“为甚麽没有水乳交融?”对面啊了一声。
“因为你是乳,而我并非水。”
“也没有七年,只得六年多。”
“事实如此,你与我都清楚。”
“行同陌路之后会否枯木逢春再续前缘?”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
对面沉默良久,莫全柔声道:“不要哭。我们没有遗憾,我们曾经爱过彼此。如果我没有办法令你笑,也不希望你哭。”
“真的没有遗憾?”对面的声音很模糊。
“看到我满头白发行将就木才是遗憾。”莫全缓缓抚着左胸,“我想你会讨厌天长地久,那样一成不变毫无趣味。”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那麽,如果我现在问,你会愿意麽?”莫全闭上眼睛,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换个时间地点,我绝对答应你。”对面没有犹豫,“莫全,我也曾经以为你无所不能,但是我错了。”
“我并没有想过控制你,或是控制我。我只想悠闲的生活。”莫全叹口气,“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如同你的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们居然相处六年,真是怪事。”对面哈的一笑。
莫全温柔道:“是,这怎麽发生的?真是匪夷所思。”
“莫全,选择你的,是我。所以离开你的,也是我。”对面小声道,“也许我将永不会原谅你,甚至散布你的谣言,令你无法在学校待下去。”
“你说的只会是事实,怎麽会有谎言。”莫全笑笑,“而且,这绝不是我认识的你会做的事情。”
“你以为我是好人?”对面呵呵的笑。
“我也不是好人,所以才能狼狈为奸。”
“但是现在,你想做好人了?”对面咯咯直笑,“不要出现那句著名电影台词,小心导演告你抄袭。”
“你大可放心,我并不想做好人。做坏人都这麽累,做好人岂不是要累死?”莫全也笑,手缓缓握紧了电话。
“但是现在你喜欢一个好人。”对方毫不留情一针见血。
“所以我是自作孽,不可活。”莫全低笑道,“如果我伤痕累累,你是否会安慰我?”
“舔你身上伤口并不恶心,但若伤口不是我弄的,再小也充满病毒。”对面得意一笑却又叹气,“莫全,我该祝你好运麽?”
“并不需要,不要勉强自己。如同我现在也不能违心的祝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因为你还有依恋?”
莫全闭紧眼睛:“因为绝无比我更好的人存在。”
“……真敢说。”对面叹口气,“为甚麽不来找我?”
“如果你希望我来。”
“为甚麽不追在我身后请求我原谅?”
“如果你希望我跪下。”
“为甚麽不否认一切推得一干二净?说个谎话对你而言并不是难事。”对面语气有些惆怅的无奈。
“因为,我从没对你说过谎话。”莫全睁开眼睛,“如果我不想说,我会明说我不愿意回答。”
“是的,我现在才知道有时候坦诚是个令人讨厌到绝望的词。”对面呼出口气,“看来跟你在一起,我并不是一无所获。”
“这样我稍微心安。”莫全点点头,“在别人家,不要随便发脾气,不要挑三拣四,不要大呼小叫,不要戏弄老实人,不要……”
“莫全,原来在你心中我一无是处。”对面扬声打断他。
“不,只是自私作祟,不希望这麽快别人看到你的美。”莫全轻声道,“我会嫉妒。”
“这是你完整意义上对我说的第一句情话,但却是在这个时刻……”对面沉默片刻,“是否该买鞭炮普天同庆?”
“小心环境署告你破坏生态。”莫全嘴角一弯。
“莫全,我们还能做朋友麽?”对面的声音充满不确定性。
“这是很危险的事情。”莫全坦言,“我不可能突然失忆,我并不想忘记以前,那是我的生活和一段生命。”
“我的要求令人为难?”
“我从来没说过不爱你。”莫全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在缓缓的收紧。
“但你也没说过爱我。”
“这是我的错。”
“并不是甚麽错,因为我也没说过爱你。”对面叹口气,“我们曾是传奇。”
“你会继续传奇的。”莫全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疼,胸口堵住一般。
“难道因为我们错把同类当作亲人,再把习惯看作爱情?”对面十分困惑。
“也许是。但不管是甚麽,我仍然珍惜。”
“……莫全,今天的你不太像你。似乎特别特别感性……”
“因为今天不同以往,有的话今天不讲,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讲。”莫全幽幽叹口气,将衬衫纽扣解开一粒,“而你正好相反,特别理性,充满魅力。”
“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认真思考你和我。”
“这是好事。”莫全心里有些细微的疼痛,一点一点往更深的地方凹陷进去。
“你会和明浚在一起麽?”
“我不是上帝。”
“不管是谁,我都会嫉妒他终身。”
“最好不要这样,适当的嫉妒是增加情趣,但一个人的嫉妒伤身伤心。”莫全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让自己若无其事。
“是否分手之后,只能关心对方的身体了。”
“那也好过如仇人一般相见眼红。”莫全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莫全,若你不好,我会很不快乐。但若你快乐,我会更不快乐。”对面的话断断续续,莫全只能确定并非信号问题。对面深吸口气顿了顿才道,“告诉我,你从不后悔。”
“是,我从不后悔。”莫全皱紧眉头。
“莫全,说你爱我,说你永远记得我。”对面声音低沉下来,用力的在吸鼻子,“请最后一次包容我的无理取闹。”
“不,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有理有据。”莫全用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和声线,用此刻所有的力气温和道,“洛彦,我爱你,我将永远记得你。”
对面挂了电话。莫全周身脱力一般的松开来,于是电话不受控制的从手中落到地上,还有眼眶中的甚麽也挣脱束缚缓缓流下。他翻个身,桌上的那支香烟已经烧完,一节灰色的烟灰垂下来,如同一条伤痕。
在K城的另一个角落,另一个男人也用同样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落下不知是悲伤还是释然的眼泪来。

三十三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非常阴郁,时钟指向中午十二点半。
苏明浚看着因为早早离开办公室留下的空座位,心里非常不安。但是又不知该对谁说。
陈愉快速脱下衣服缩进被窝里,看眼外面阴沉的天气赶快把被子捂住头,庆幸下午没有自己的辅导课。
向兴躺在床上大大打开四肢,梦里有只不知名的怪物潜伏在某处,他小心翼翼前进,却发现手里提的是锅盖。
洛彦窝在沙发上一边猛灌可乐,一边指挥工人将电话线装好,把答录机连接上,然后是传真机,再来是打印机等等吃饭的家伙。
莫全在公车上面无表情的坐着,中午人并不多,但是心里隐隐有些浮躁。可能是连赶两边六堂课,没吃早餐的身体有些疲倦。
何翔,在哪里呢?
此刻的何翔面容扭曲的坐在离家不远的一家网吧。
那天帮洛彦把东西搬回去之后,就赶快把书房整理出来给他住。洛彦一直笑眯眯的指挥他搬这个移那个,最后下了命令要他重新买张床给自己睡。
何翔立即领命出门,打算回来就告诉洛彦晚上对方送货来。开门却看见洛彦缩在沙发上泣不成声,手机扔在一边无精打采。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对方,木在那里。
洛彦只是看他一眼,转过身去接着哭。何翔过去坐在他旁边,想找些甚麽安慰的话来说一说,但又觉得哪句都不对。
书到用时方恨少。
何翔心里又是疼痛又是悔恨。悔恨十几年的学习尽然没有学到一句有用的,而疼痛……又是为甚麽呢?没等他想明白,洛彦已经转身过来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到他的怀里大声痛哭。用力之猛,仿佛要把甚麽掐断咬碎。而自己只好颤抖着手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
洛彦终究甚麽都没说,他也甚麽都没问。洛彦哭累了就睡过去,何翔记得自己给他洗了脸,看着对方肿起来的眼睛,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晚上,何翔帮洛彦铺好床铺,但自己对着电脑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并且失眠。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醒着的时候脑海中就全是洛彦的样子,他无论如何用力控制都不管用。一旦睡着,会不会更厉害呢?何翔不敢尝试,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白乎乎的天花板有些朦胧的错觉混合了满屋的书香,交织成一种分辨不清的感觉。
接着的几天,何翔小心翼翼,而洛彦似乎没有甚麽,依旧该笑就笑,该吃就吃,牙尖嘴利讽刺挖苦。但是何翔觉得自己越来越怕见到他,借故躲到书房看书打字,但耳朵却不由自主竖起来听他在客厅或是房间里大呼小叫。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何翔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从昨天晚上就在这家网吧坐到现在,把自己的经历言简意赅隐去姓名写成帖子,发到各大网站的坛子上,然后静静等待。
有的人说他神经紧张,有的人说他没事找事,有的人不以为然,有的人说他别有用心,有的人视而不见,有的人劝他莫管闲事。当然,他看到也有的人这样说。
这还用想?你喜欢他了呗。
何翔当时惊讶得差点从座位上翻到下来。马上回应:可我与他皆身为男子啊。
这有甚麽的,老土。
说完这句,后面又有更多帖子跟上来,漫骂者有之,戏谑者有之,鼓劲者有之,苦口婆心者有之,鄙视挖苦者有之,之后互相攻击起来,最后斑竹大手一挥主持正义删贴封帐号。
何翔幽幽叹口气,从不抽烟的他第一次站在烟铺前,于老板推荐下买了一盒云烟。点起来吸一口,呛到眼泪直流,心里钝重的抽搐着,想要流泪一样的痛苦。
何翔回到电脑前,似乎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群众的智慧。于是开始迷信,第一次进入在线算命的网站,有个星象帖子这样说:如果这个星座的人开始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就是对你有意思了。等到你察觉时他已经完成战略部属,任你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何翔不太相信这个星座是与自己同一星座,但是前半段说得这样准确,自己从甚麽时候儿开始关注洛彦,连自己都不清楚了。但是后半部分,甚麽“完成战略部署”,根本是子虚乌有。气急之下发贴置疑,却引来那大师的死忠fans,群起而攻之,何翔惨痛败北,帐号二度被封。
何翔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良久,打开QQ进入聊天室,发了狠心似的进了一处逢人就说: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其实我是个Gay。
第一个人说:好!小伙子,有前途,我看好你!
何翔十分之意外。很快又有人十分不屑道:我还以为是甚麽了不起的大事,大惊小怪的,告诉你,我工作的那个单位里有一半人都是Gay呢(另一半是女的)。
何翔顿觉寒心,还算第三人发言:你是gay?别加我,千万别加我啊!我可甚麽都没对你做过。
何翔觉得这人神经得可以,谁加你啊?!
第四个人慢悠悠道:年纪不大就得老年痴呆啦?昨天这个时候你不是已经跟我说过一遍了嘛。
何翔汗颜:我昨日不曾来过啊……
哦,那就是你的同类了,快去找他吧。
何翔差点晕倒,看见第五个人回话了:没关系,以后还是好兄弟。有钱一起赚,有肉一起吃,有妞……呃……妞的话就我自己一个人泡了。
何翔嘴角一抽,不知该说这位兄台是豪迈还是缺根筋,第六人翩然而至:这年头,是个人都说自己是Gay。
何翔心里一寒,第七人又道:是就是呗,难道还要我请你吃饭啊。
何翔开始觉得,原来gay也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情。第八人已经兴奋雀跃:太棒了!Yeah,你甚麽时候开始的?给我签个名吧。
第九人加入讨论:真没劲……怎麽可以这麽直接就告诉我们了。你要让大家猜呀,猜三遍不对才公布答案。不然叫甚麽秘密,且!
何翔开始滴冷汗,第十人的答案令他想赶快逃跑:你有照片麽?让我好好看看你,我还从没见过活生生的Gay长甚麽样呢。
何翔嘴角抽搐,就看见第十一人乐呵呵道:呦,你也赶时髦啊。
第十二人事不关己:告诉我干吗?我又不会帮你介绍男朋友。
第十三人的回答让何翔稍稍觉得正常:醒醒,醒醒!被甚麽东西附身了吧?
没等何翔想明白自己是不是因为几天没睡好失眠导致神经错乱,第十四人无限鄙夷的留了话:最讨厌你这样儿的人了,整天没事儿尽想着炒作自己。没事儿别跟那个甚麽荷花啊芙蓉的姐姐学成不成?你要实在难过,就往自个儿头上戴朵花儿吧!
何翔倒吸一口冷气,第十五人却无限好学的发了一个眨眼睛的表情过来:真的假的?谁教你的?也教教我呗!
何翔沉痛的敲下一行字:今日惊觉身为gay,痛苦大过死也。
第十七人悲天悯人接过去:生又何欢,死又何哀……善哉善哉。
第十八人哼了一声,发个挑衅的表情:吓唬谁呢?你是Gay,我还是拉拉呢。
何翔基本不会打字了,而第十九人已经顿悟了:你从前物理肯定不好吧?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同性相吸,异性相斥”。
何翔哭笑不得正想说自己物理其实还可以,第二十人已经尖叫起来:呀!会不会传染?
何翔无奈写下一句:若是病,有救麽?
第二十一人摆手道:为甚麽要治?世上本没有Gay,男的人多了,也就成了Gay。
何翔觉得这话十分眼熟,正在潜心琢磨时,第二十二人点头得出结论:你肯定也去山里放过羊了吧?
何翔眨眨眼睛,想到背背山。
第二十三人极为热心:把秘密告诉我算你找对了人。我信誉好、品质高、把关紧、口风严。打死你我都不会说出去。
何翔无言一对,而第二十四人痛心疾首:早叫你们这些学生平时少看《红楼梦》,偏听不进去,这回好了吧,非要等出事儿了才知道。
何翔苦笑起来,而第二十五人扔个炸弹过来:这两天我那支股票跌惨了,你还有心思逗我玩。讨死!
然而也有纯真善良的人,这第二十六人已经刺激得语无伦次了:天呐……你把这麽大的秘密都告诉我,你对我实在是太信任了……我都不知该说甚麽好了……那个……甚麽是Gay啊?
何翔啪的一声关了QQ,在一片痛苦中,终于颤抖着点开了某个著名网站,然后注册看贴。里面很多名词是他虽然不懂但是听过的,他从没想到自己身为一个言情作家也有沦为gay的一天。巨大的刺激和沉痛让他觉得最不起自己的偶像和文学导师。
这个时候一个置顶的热贴吸引了他的眼球,居然是他偶像兼导师对BL的精辟回答。何翔眼前一亮,导师啊,偶像啊,您曾做过如此宣言麽?为何我竟不晓得?颤抖着双手点击开来,奇文如下:
问:您怎样看待BL现象在男性中的蔓延呢??
答: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问:您对已经被家长,社会发现的BL们有甚麽建议呢??
答: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问:您怎样看待那些排斥BL的人呢?
答:无情未必真豪杰。
问:您对恋爱中的男性有何劝告呢?
答:不能只为了爱,而将别的人生要义全盘忽略了。
问:您对社会干涉男性搞BL抱甚麽态度??
答:我将深味于这浓黑的悲凉,以我最大的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他们快意于我的痛苦。
问:您对社会不干涉男性搞BL又抱甚麽态度??
答:则普天下之民其欣喜为何知。
问:您对BL者的评价是甚麽?
答: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问:您认为搞BL的男性应该具备甚麽样的气质?
答:横眉冷对千夫指。
问:那胆量呢??
答;我以我血荐轩辕。
问:您觉得BL者应该如何去面对师长呢?
答: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
问:您自己有过BL的经历吗?当然,您可以不回答……
答: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
何翔如醍醐灌顶,突然外面响个炸雷,倾盆大雨顿时落下。何翔望着雨中行色匆匆的诸君,突然悟了。千百万年量变的积累只是为了这一瞬间的质变。

三十四

向兴瞪着充血的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如同落汤鸡一样的何翔,嘴角抽了半天还是先扔块毛巾过去:“擦擦头发再说。”
“多谢向兄。”何翔双手接了擦擦脸,就又将毛巾搭在头上,默默不语。
“你倒是说话啊?”向兴给他倒杯水,“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总该给个说法吧。”
“原是叨扰向兄了,罪过罪过。”何翔连忙站起来,有些慌张的要往外走。
向兴眉头一抽:“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是专门来叫我起床的。”
何翔尴尬的笑笑:“实在是……一言难尽。”
向兴看他一眼:“我知道洛彦那小子喜欢折腾人,你受累了。”
何翔不由一愣,向兴也觉得自己说这话似乎不太妥当,但话已出口总不好收回,只得抓抓头顾左右而言他:“你吃饭了麽?”
“不曾。”何翔想到甚麽,“对,洛兄也还不曾……”于是起身道,“这就告辞了。”
向兴一把拉住他:“你又不是他保姆。”
“可,洛兄现在我处,好歹该尽地主之谊。”何翔叹口气。
“那小子不会起那麽早的,你来我这儿了,也让我当回地主吧。”向兴拉住他扔过件衣服来,“换上吧,小心感冒了赖我。”
何翔也就笑着谢过换上,向兴收拾着屋子道:“你也真逗,要来也不说拿个伞甚麽的,没看见下雨呢麽?”
何翔哦了一声,不好意思道:“走得急,就没带。”
“甚麽那麽急啊,又不是鬼追你。”向兴嘿嘿一笑。
“子不语乱力怪神,向兄。”何翔无奈,转过身来。
向兴替他拉拉衣服:“行,现在你也没有饭卡,就跟着我混吧。今天中午重温一下痛并快乐着的学校食堂。”
何翔只得笑着随他去了。
快一点钟的食堂已经过了全盛时代,人不多,菜也不多了。向兴站在外面,指着菜道:“师傅,要这个,这个。”
大师傅手起勺落,顺道再颠掉两块儿:“给。”
向兴看着碗里稀疏的几块褐色块状物体皱眉:“师傅,这是甚麽啊?”
“土豆烧牛肉。”大师傅见人不多,也就答了话。
“甚麽?”向兴作出大惑不解的表情来。
“土豆烧牛肉。”大师傅有点奇怪的看着他。
向兴露出更惊讶的表情用筷子翻动着:“土豆烧甚麽?”
大师傅恍然大悟,瞪他一眼接过碗来重新给了两块儿肉:“呐,土豆烧牛肉!牛肉!”
向兴咧嘴一笑:“谢谢师傅。”转身看见何翔端着份白菜豆腐愣在一边,这就上前拍拍他肩膀找座位坐下来,“我没那麽伟大崇高的情操,居无竹不重要,食无肉可就郁闷了。”
何翔吃了一口,感叹道:“时隔三载,与记忆中并无不同。”
“这就解了你的相思之情?”向兴哈哈大笑,“那你常回来,白菜豆腐我还是请你吃得起的。”
“那倒不必,今日都叨扰了。”何翔连忙摆手。
向兴吃着饭:“怎麽今天这个三两这麽少?”就又起身过去,“师傅,再来二两,给点儿咸菜。”回来坐下,却见何翔若有所思看着菜。这就往桌下踢他一脚,“年纪都一大把了,还发甚麽青春呆?”
何翔回过神来尴尬笑笑:“不,只是……”
“你要真担心洛彦,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不就完了麽。”向兴哗啦哗啦吃着,“他要来,我这就给他再买一份。他要不来,你就买一份给他带回去呗。”
何翔不知怎麽脸上一红:“不,并非与洛兄有关。”
“是麽?”向兴吃着抬头看他一眼,“对了,上次你说你签约了,怎麽样大作家,甚麽时候出版?可得早点儿告诉我,我也去买一本来提高提高文化水平。”
“可不要如此说。”何翔连忙摆手,“只是刚签约,还没有具体的计划。”
“不会吧?”向兴有点儿愣,“那你平时生活这些的……”
“间或书些小品散文之类与复刊杂志,不过蝇营狗苟罢了。”何翔叹口气。
向兴歪着头想了想;“那你编辑就没给你安排个啥计划?”
“只说要我转个方向。”何翔不知怎麽觉得脸上发烫。
“转甚麽方向?”向兴兴致勃勃看着他,“不写爱情了,专门写悬疑、历史、惊悚、鬼怪之类?”
“那倒不是。”何翔摇摇头苦笑,“是,是……唉,罢了,不说也罢。”
“嘿,你这不逗人玩儿嘛?”向兴一挑眉毛,“说,说!”
何翔只得将编辑要求他从言情转耽美的事儿说了,向兴听得瞪大了眼睛:“这也行?他不是跟你有仇故意蒙你吧?”
“这……当真说不好。”何翔无可奈何一摊手,“此君自与我签约后已好几日不曾与我联系,想来真是叫人心焦。”
“那你不会主动找他?”向兴起身到窗口前,“师傅,还有饭麽?再给我二两。”
何翔摇着头:“以往皆为他找我,也曾聊过QQ及MSN,但近日无论我怎生呼唤,皆无应答。”
“有没有电话甚麽的?打一个过去不就完了。”向兴就着咸菜欢快的吃着饭。
何翔觉着此君似乎将自己的故事也当咸菜了,不由笑了一下不再言语。向兴边吃边道:“对了,你们不是签约了麽?上面肯定要有联络方式吧?”
何翔只是苦笑,想他拿到这合同,可是激动得无与伦比无以复加,激动得几天没有睡好觉激动得抱着那份合同将早已明白的条款再背诵一遍。但上面有的电话也是公司的号码和名称,责任编辑的名字就是“萌萌”。
何翔并非不怀疑的。一开始那人说话语气言谈虽有深度腐女子之气息,但总算不失女性特色,热情大方,尚算温柔可亲。而签约后的一通电话却叫他跌破眼镜,难道他的负责编辑竟是个男的?还提出这令人百般为难的计划,会否也因此导致自己长时间不能进入写作状态,甚至胡思乱想?
如此这般思来想去一番,何翔顿时觉得迷雾重重,似乎另有隐情。不由停箸凝神沉思。而一边的向兴看他变化五花缭乱的脸色,觉得异常有趣,索性再买了一两饭坐下来看着他再吃。
何翔觉察时,向兴已吃完第九两饭,打个饱嗝满足的拍拍肚子:“好,舒服——”
何翔有些哭笑不得:“向兄肚量果非常人……”这就放下筷子,一份白菜豆腐剩了多半。
“行了行了,我就是能吃能睡,但是我消耗也大啊。”向兴呵呵一笑,伸出手臂来晃晃。
“向兄天性烂漫,素喜运动,强身健体,又——”
“得了!”向兴瞪他一眼,“你就老实说吧,我就不信你淋雨来就为吃这顿饭。”
何翔起身与他一起出门,慢慢走在正午的校园里,何翔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淡淡的叹气。就在向兴已经很不耐烦想着是用踢快还是揣快让他说出来时,何翔轻轻道:“向兄……心中可有这样一人。平日里言谈话语不多,相见时日亦不长……甚至失却彼此联络往来多年,却又再次相逢?”
向兴抓着头想想:“有的人是前对后不对,有的是后对前不对……其实这人跟人不是聚就是散,有甚麽好奇怪?”
“若是,若是再见时惊觉自己心中竟藏有爱慕之心,该当如何?”何翔皱起眉来,小心翼翼说出这话,生怕对方嘲笑自己。
向兴闻言却是一愣:“以前没有发展过?”
“以前……自是不能。”何翔苦笑着摇头,“但这爱慕之心一日强似一日,又该如何?”
“以前没把握住现在可以再把握嘛。”向兴哈哈一笑,“看上班里以前哪个女生啦?”
何翔叹口气:“若是女子,鄙人何至于如此……唉……”
向兴愣了一下,觉出味儿来了:“等会儿,等会儿,何翔,你刚才说甚麽?”
何翔惊觉瞪眼推开一步,随即才叹口气小声道:“观向兄之面容,想来必是已将方才我所言一字不落听入耳中了。”
向兴眨眨眼睛:“兄弟,你不会真的……”
何翔痛苦万分捂住眼睛:“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向兴仔细想了想何翔方才说的那些,这才小声道:“能问问是谁麽?”
“横竖不是向兄你。”何翔放下手来,勉强笑笑。
“切!”向兴哭笑不得看他一眼,“要是我还,我还——”见何翔满脸戏谑看着自己,眼睛里似乎在说“你还怎样啊”不由恼了,“要是我还麻烦了,我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何翔一听这话忙收了玩笑之心:“同学乎?故人乎?男人乎?女人乎?”
“有本事你再乎几个出来,我就真服气你了。”向兴瞪他一眼,“乎啊乎啊?!”
“这有何难?”何翔忍不住笑,“一人乎?两人乎?君心动于前乎?于后乎?现下有进展乎?无进展乎?”
“打住打住打住——”何翔无奈伸手想捂他的嘴,瞅着四周各色眼光,恨不得找个地洞把何翔塞进去。
“向兄,我可已是和盘托出,你却一言不发,未免太过狡猾吧。”何翔呵呵一笑,发觉说出来果然神清气爽万分,较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向兴为难的抓抓头:“这,似乎没有吧……”
“当真?”何翔羡慕道,“向兄果然是富贵闲人来的。”
“就我?得了吧!我连先天优势不如我的女人都搞不定,更别说男的了。”向兴苦笑,“所以你这种伟大纯洁的烦恼我暂时有不起……哦,对不起接过电话。”说着掏出口袋里手机接起来,“喂,明浚啊,找我啥事儿?……嗯,嗯……”说了几句就挂了转过来道,“明浚说陈愉那小家伙只会睡觉太过无聊,想来找我聊聊,你一起来怎样?”
何翔看着他突然焕发出一股别样神采的脸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轻声道:“不,出来甚久也该回了,况且现下真的有些困倦了。”
“看看你那猥琐颓废的脸——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向兴嘿嘿笑着,“我可告诉你了啊,物以稀为贵,人以稀为废。你还是,好自为之吧。看看莫全和洛彦,谁得个好了?”
何翔不知怎麽就抖了一下,看他一眼才道:“向兄,话不可说满了。”言罢拱拱手,拂袖而去。
向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再看着他飘然远去,不知怎麽就想到那天和莫全说的话,再想到马上要见苏明浚,竟也就说不出话来了。

三十六

何翔急匆匆回到家,惊讶的看见洛彦站在门口送走一群人:“洛兄?”
洛彦笑着点头让他进来关上门:“我请工人来装电话,不好意思啊没先跟你说。”
何翔惊讶的看着客厅里的那些东西,洛彦耸耸肩道:“那是我吃饭的家伙。”却又挤挤眼睛笑了,“还请何兄原谅则个——”
何翔连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的。”
洛彦看他一眼突然笑了:“木头鱼,你的文章写得如何了?”
何翔大大吃惊,退后一步:“你——”
洛彦笑弯了腰:“是我,就是我!”
何翔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是我的编辑?这,这……”
洛彦瞟他一眼:“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现在住在这里,总不好隐瞒你。何况天长日久的,与其等你发现,不如直接告诉你。”
何翔苦笑一下:“如此说来,以后再不敢拖稿了。”
“最近和台湾那边有联系,应该会有比较好的机会,别说老同学的不帮你,赶快写吧。”洛彦打个呵欠,抓着头打开笔记本,“还要把新地址给公司发一份过去……对了何翔,这里的地址是多少?”
何翔说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真想不到……那个名字明明是个女子……”
“原来跟你签约的那个确实是个女的,不过有些原因她辞职了,所以她签的作者转到其他编辑手上了,而你——”洛彦抬头挤挤眼睛,“光荣的转到我这里了。”
何翔只能笑笑:“天意天意……”
“所以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巴结巴结我,有你的好处呢!”洛彦半真半假说了,哈哈大笑起来。
何翔坐到他旁边:“是要请洛兄你多多关照。”
洛彦拍拍他肩膀:“好说好说,不如先来个蛋炒饭?肚子饿了,呵呵。”
何翔也就笑笑:“家中没有鸡蛋,不如外卖?”
“那也行,快点儿啊——”洛彦呵呵一笑,低头接着弄。何翔这就起身打电话定外卖,听着洛彦又道,“何翔,有个事儿要跟你商量。”
“何事?”何翔放下电话。
“你算算房租水电这些,我每个月该给你多少?”洛彦语气轻松,发送邮件到主编邮箱。
何翔一愣,随即摆手道:“那倒不用。”
“甚麽不用?”洛彦看他一眼,“我总不能白吃白喝吧?”
“来者是客。”何翔摇摇头,“怎好如此?”
洛彦直起身子看着他:“何翔,你要这麽着,还不如明说不欢迎我住。”
“怎麽可能?!”何翔急忙辩白,“高兴还来不及。”
“那就这麽定了,我暂时先住在你这儿。”洛彦低下头去看着电脑屏幕,“房租我就不给了,水电网费那些我来给。”就又想了想,“伙食费用一人一半如何?”
“你与莫兄……也是如此?”何翔抓抓头看了他脸色才道,“我从未与人同住,不懂规矩。”
“也不是甚麽规矩,只是我自己这麽想,你要觉得不好我们再商量。”洛彦叹口气,“反正也就一个月,我会尽快搬走的。”
“那又何必?”何翔冲口而出,“横竖我是独居,房间还算宽敞,住两个人没有问题。”
洛彦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可暂时想一个人住。”
何翔微微一愣:“房租不算便宜……”
“我和莫全……住的时候,他没要我出过甚麽钱,我也算有些积蓄。”洛彦耸耸肩,表情又些无奈,“当然,我这麽说并不是要你也免费招待你,这不一样。”
何翔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那个“这不一样”,只得点头道:“也好,你觉得好也就是了。”
洛彦却笑了:“我觉得好?那你就该包我食宿,我才畅快!”
何翔一摊手:“也无不可。”
“那怎麽行。”洛彦笑倒在沙发上,“我可不敢打扰你太久,免得你压力太大,反而写不出文章来。”
何翔却想到一题,莫全也不过是个普通青年教师,能有这麽多收入支持?洛彦看他表情也大致猜到,因此耸肩道:“莫全似乎有些别的收入,不过我从没问过就是了。”
何翔张张嘴,也就不往下接着问了。
外卖送到,何翔看着洛彦坐在沙发上边吃边处理一些事情,也就回了书房处理自己的事情。打开新文的大纲看看,接着上一次停下的地方,开始奋战。
陈愉下午三点醒来,起身在屋子里没有找到人,想着苏明浚也许是出门了,又或是根本没回来。肚子里咕咕叫,也没有甚麽好吃的,只得穿上衣服出门觅食。
随便在门口小超市买了只面包咬着,觉得回去看电视上网打游戏也没甚麽意思,索性出门随便逛逛。天气有点阴沉,要下雨又下不下来的样子。陈愉边想边笑,原来老天也有难产的时候儿。
边逛边走,享受一下难得的周末。下个礼拜又要重复劳动,想着就郁闷。陈愉叹口气,想到大奖赛自己没能杀进下一级难免郁闷。自己也算用心准备了,课堂气氛也不错,但还是没有往前进。他当然也有听初中组其他老师的课,难道说经验这个东西就那麽重要?还有想不通莫老师为甚麽参加初中部这边,他明明是高中部的,真是怪人。
按理说,莫老师也没有上过初中部的课,和自己应该是同一水平。难道三年高中生涯真的磨练出不一样的地方麽?陈愉回想着莫全那堂课,想着教研组长给的评价。确实,在完成教学目标的过程中,设计提问和互动的环节非常符合初中生的身心特点,所以课堂气氛一直很活跃。莫全本人控制课堂节奏的能力也很突出,虽然是才上了几天课的班级,也把握得较为到位。环环相扣的提问方法确实能起到“引导思考”的效果,最后结合中高考热点难点的分析也很精彩,并不显得牵强,反而成为特色和亮点,这是个经验的功夫,不是临时抱佛脚能赶出来的。还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语言,陈愉绝想不到莫全上课和他平时说话竟然风格如此一致。有的人上课和平时讲话差别很大,比如说陈愉自己。他总觉得平时是一个很自然放松的状态,可以不必太计较。但上课是上课,要有一定的规矩和章法,遣词造句都要比较正式才行。但是莫全那节课,并没有过多的抠字眼儿,说话非常轻松,整个人处于一种游刃有余的放松状态。教研组长说那是在贴近“深入浅出”这四个字,陈愉歪着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
不过陈愉现下很坦然,莫全那节课的确上的比自己好,教研组给他的评价高也很正常,输给他也不算丢人。只是终究有些耿耿于怀就是了,经验这种东西是要慢慢磨练,但是积累必须得从平时开始。
陈愉吃下最后一口面包,擦擦嘴决定先去教材门市找找最近几年的教参来看看,温习一下还有点生疏的教法。毕竟,不管是从上课还是成绩来说,怎麽教对于老师来说是放在第一位的。
可是……这里是哪里?
陈愉舔着拿过面包的手指头,发现自己胡思乱想的走到哪里都不知道了。站在大街上四下打量,想着找个人来问一问,就往街口交警亭走去。问了路谢过交警正要过街到对面去坐车时,看到不远处咖啡厅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似乎是莫全,戴着眼镜,穿着件白色的休闲衬衫,下身是条黑色的牛仔裤。陈愉有点儿奇怪,正想打个招呼,但稍微有些距离不好在大街上又喊又叫的。况且因为距离和角度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似乎是淡淡的抿着嘴。很快有另一个男人跟出来站到他旁边,那人头发有些灰白了,过来搂着他的肩膀说着甚麽。莫全只是听着,没有回话也没有微笑。过一阵有辆黑色的小车过来停下,但那个男人还在和莫全说话。莫全上前一步打开车门,看了一眼那个男人。那人这才上了车,莫全关上车门,略略欠欠身。但那男人没走,摇下车窗还在说甚麽。莫全只是摇摇头,始终面无表情。那个男人也就摇摇头,小车这才发动走远。莫全将手放在口袋里,并没有目送那车走,微微侧首似乎想着甚麽。
陈愉眨眨眼睛,那个男人是谁?看来已经有些年纪了,瞅着就是老谋深算的样子,肯定包藏祸心。还有车,虽然陈愉不懂车,但看来是个有钱人。哼,有钱人有几个好人?马克思不就说那甚麽……资本主义从诞生到这个地球上开始,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麽?可能原话不太一样,但陈愉已经不想考证,反正就是这麽个意思。当然,并没有甚麽决定性的证据证明那个中年男人是资本家,但是,会和莫全那种妖怪有私交的,绝对不是一般人!陈愉并不清楚自己为甚麽得出这个结论,因为他的脑海中现在想到另一个极度可怕的念头:难道是莫老妖怪秘密联系的外星生物,他们要里应外合,联手毁灭地球?!
自己居然亲眼看到了这麽恐怖的一幕!陈愉下意识的缩身到路边树下,隔了一会儿才探出头去,看见莫全低头看看手表,将左手放进裤子口袋里,转身沿街往前走了。
还好他没发现自己。陈愉呼口气,发现莫全已经走到街口停住,正在等红灯。他接着要做甚麽?是回家去作准备,还是再联络一个侵略者?陈愉心里涌起无穷的正义和勇气,他缓缓捏紧拳头:今天,一定要揭穿莫老妖怪的真面目!如果他是被甚麽附体了,陈愉他就一定要救出自己的偶像;如果他是本性如此,那麽,自己只有大义灭亲了!

三十七

信号灯慢慢眨着眼睛变成绿灯,莫全走得不是很快,在人群中显得漫不经心。陈愉保持和他十米左右的距离,街上人不少,足以掩护。
陈愉一边走一边想,这……算是跟踪吧?似乎,跟踪于情于礼都不太好。如果没有甚麽奇怪的事发生,那他不就是非法跟踪?算是侵犯他人自由吧……而且自己又不是警察……但是,陈愉给自己鼓劲儿,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总是必须的!时刻要提高警惕,才能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而且,而且……路是公共的,谁说他能走我不能走?既然都能走,那麽走在同一条路上也不能算跟踪吧。对,陈愉他是走在莫全后面,可谁说走在后面的就一定是跟踪前面的?我后面不要一大堆人麽,难道个个都是跟踪我的?
陈愉这麽想着,突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猛地转过头去,吓到了他身后的一个人,差点儿撞到自己身上。那人瞪他一眼,骂了句“有病”绕过他往前走了。陈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忙的拍拍吸口气调节一下,顺道儿再看看后面人来人往,也没发现有甚麽可疑人物在跟踪自己嘛。这就露出笑来,可不是?谁说我是跟踪来着,我只是碰巧跟他走一条路而已!
莫全走在前面,并没有左顾右盼,只是直直的往前走,似乎路就在脚下自己蜿蜒,并不需要去看。陈愉紧紧跟在他后面,不太确定他是要去哪里。路边的面包店散发出一阵一阵的香味,陈愉的肚子又开始叫唤,刚吃的那个面包也不知去了哪儿。想再去买一个,却又怕莫全跑了,只得咽下口水,全力追踪。陈愉看见莫全站在一家玩具店的门口,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玩具?陈愉歪着头缩在树后面,他进玩具店做甚麽?莫老师的样子会是喜欢毛绒玩具的人麽?想象莫老师带着眼镜,脸上没有表情的抱着一只毛绒兔子?陈愉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简直比地球毁灭还要吓人。但是他居然推门进去了,陈愉赶快跟过去,从商店橱窗外小心张望。莫全正和老板说着甚麽,老板引他到了另一排架子前,似乎介绍着甚麽。
难道,这间外表看来是玩具店的普通商店,实际上是外星人的秘密联络站点,而那个老板就是接头的人?那些表面上是玩具的东西,极有可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你看那个熊,憨态可掬的背后就是AK47,而那只长颈鹿,一定是小型地对空弹道导弹。还有那只荷马,一定是变型坦克车,那只猴子,肯定是尖端侦察机,说不定那两只眼睛就是隐形摄像机。陈愉越看越心惊,自己居然发现了一个小型军火库,是不是该打110?我的手机在哪里?!
没等陈愉找到手机,莫全已经在里面冲老板点点头,转身要出来了。陈愉一个闪身躲到门前广告牌后,莫全似乎没有发现他,往前走了。
陈愉呼出口气,立即跟上去。莫全走到另一条街的精品店,里面的老板是个女的,迎上来与他交谈几句。陈愉注意到莫全说着甚麽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从两手间的位置来看,是个有点椭圆的形状。难道他要手榴弹?陈愉张大了嘴,莫全又说了几句,那个女老板摇摇头表示没有,莫全也就点点头出来了。
陈愉就这麽跟在他身后走了好几条街,眼前暗沉下来。看看手表也不过五点多,但天色灰暗,似乎要下雨了。
莫全再转过几个路口,进了街边的沃尔码。陈愉犹豫了一阵,还是咬牙跟进去了。里面人很多,周末有很多特价吸引人群。陈愉拿了一个篮子挡在脸前,从缝隙中看着莫全上了超市二层,似乎往洗涤用品那边走了。
陈愉不敢跟得太紧,虽说人不少,但是无法和在街上相比。一转眼又找不到莫全了,急得他满头大汗。好容易在卖沐浴液的架子前看到他的背影,陈愉决定靠近一点,免得再被弄丢了。莫全正在和工作人员说话,陈愉眨眨眼睛,背身站到他们后面那排架子处,留神听他们说话。
“先生,你要找的就是这种沐浴液。”工作人员十分热心,“现在正在做活动,买一瓶是原价,但是再买一瓶的话,第二瓶就只用半价了。”
“也就是打七五折。”莫全的声音并不是很大,陈愉听着有点儿模糊,“我记得以前也有很多促销活动……最早的时候儿是买一瓶还算浴花,或是一个玩具。”
“哦,那是很久以前的活动了,看来先生你很喜欢这个牌子啊。”工作人员拿起一瓶来,“现在的促销也不错啊,需要几瓶呢?”
“不,我只是想问一下,之前促销的那个活动还进行麽?”
“那个赠品的活动已经停止了。”工作人员有点儿惋惜的说,“很多小朋友都喜欢赠品里的那只小鸭子。”
“嗯,是的,黄色……橡皮鸭子。”莫全顿了顿才道,“现在不作赠品的活动了,我想问问那种鸭子还有麽?”
“活动结束太久了,肯定是没有的了。”工作人员也很无奈。
莫全叹口气却笑了:“是麽?那算了,谢谢你。”
“如果先生你真的喜欢,我去货仓看看会不会有剩下的。”工作人员很热情道,“货可能没有了,但是赠品说不定会有剩下的。”
莫全犹豫一下才道:“那麽……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转身离开,莫全抬头打量商品,陈愉立即低下头来缩在架子后面,心想对方视线应该不会穿过架子透视到自己。莫全似乎没有过来的架势,陈愉缓缓舒口气,突然想到,莫全买鸭子做甚麽?难怪他刚才去了好几家卖玩具的地方,原来就是个超市的赠品……等等,鸭子?陈愉记忆里的某一点突然点亮,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莫全转身的背影。
隔了一阵工作人员手上拿着个甚麽过来了:“先生。”
莫全看着她:“怎麽样?”
“货是没有了,那一季的赠品都送完了,鸭子倒还剩下一只。”工作人员递给他,“但是这只小鸭子有点问题,它的嘴歪了一些,所以没有送出去。”
莫全接过来:“这种鸭子……很可爱麽?”
“难道不可爱麽?”工作人员笑起来,“小孩子洗澡的时候儿当玩具最好了。而且它的材质无毒,就算小孩子咬,也不会有甚麽问题。它的大小适中,也不会让孩子吞下去。”
莫全捏了一下,鸭子发出了叫声。工作人员就笑起来:“这种设计是比较老的那种,一捏就会叫,小孩子们喜欢得很。”
“多小的孩子会喜欢啊?”莫全摇摇手上的鸭子,还是没发觉它有甚麽可爱的地方。
“一般二到七岁的小朋友最喜欢,不过很多成年人也喜欢,童心嘛。”工作人员笑笑。
莫全将鸭子还给她:“谢谢你。”
“先生你不要麽?”工作人员看着他,“反正是剩下的赠品了,虽然嘴巴有点歪,但是不会影响使用。”工作人员笑笑,“您买两瓶沐浴液,这个就算是赠品吧。”
“不,不用了。我并不喜欢这个牌子的沐浴液,而且……”莫全笑了一下,“喜欢这个鸭子的小朋友也不在了,我只是很好奇这个橡皮鸭子有甚麽特别的而已。”
“哦,您家的小孩儿是不是出去玩了?”工作人员却笑了,“而先生你把他的小鸭子弄坏了所以来找啊?”
莫全一愣,随即笑了:“啊,是啊。谢谢你。”说完转身走了。
陈愉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架子上,探头出来看见莫全走在前面,熙熙攘攘拥挤的人群中,他的背影却很清晰。步伐坚定的往前行进,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他难道真的就是来找这只鸭子,甚至手上没推车,连个购物筐都没拿。
陈愉转过来,看见那个小鸭子被工作人员放在架子上,她正在整理那一排的货价。陈愉想了想过去道:“这个鸭子卖麽?”
“哦,这是赠品,不单独卖的。”工作人员有些奇怪的看着这只鸭子,没有想到今天会接着有人来找它。
“我是刚才听见那位先生在问,我不想买那个沐浴液,可以单独买这个鸭子麽?”陈愉眨眨眼睛。
工作人员为难道:“本来就是赠品,而且已经是前几季的了。您要实在喜欢,就当买沐浴液的赠品吧。”
陈愉笑嘻嘻道:“您看这个鸭子本来就有点儿瑕疵,现在又过了赠品期限,横竖是卖不出去了,不如给我吧。”
“啊?”
陈愉连忙道:“我特喜欢这种小鸭子,但是原来那个坏了,我心疼得不得了,找了好多家店了。既然你们这儿有,就给我吧。”
“可是这个……”工作人员有点儿傻眼。
陈愉笑眯眯道:“赠品上面是没有条码的,出门不会有问题。而且,你们放着也不好处理,白白占着货仓空间,最后还不是扔了?多可惜。”
工作人员禁不住他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送给他,陈愉笑得开心:“谢谢您啊。”
捏着那只小鸭子离开,莫全自然是不知去向了。出了一层,外面不知从甚麽时候儿开始下雨。陈愉站在超市门口,望着绵绵不绝的雨水叹气,怎麽没想着带把伞来呢?不过之前自己也不知道会看见莫全,更没想到他会满城的找一只鸭子。
鸭子。陈愉低下头来看着这只嘴巴有点儿歪的小鸭子叹气,那天莫老师要他去找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小玩具麽?陈愉捏了一下,有点儿不明白,又似乎有点儿不明白。
“陈愉?”有人在背后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陈愉回过头去见是莫全顿时紧张万分,下意识把那只鸭子藏到身后:“莫,莫老师——”这个人怎麽伸神出鬼没的?陈愉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把伞,商标还没撕下来。
“你怎麽在这儿?”莫全奇怪的看他一眼,“你家离这个超市挺远的啊。”
陈愉呵呵一笑:“那您还不是在这儿?”
“我是来买东西,不过最后也没买到。”莫全看看天,“出来要走才发现下雨,我没带伞就又进去重新买了一把。”
“哦。”陈愉赶快点头。
“你还不走?”莫全打开伞,“没带伞麽?那我送你一段到车站吧。”
“好。”陈愉赶快跟过去,手背在身后,生怕他看见那只小鸭子。

三十八

陈愉跟在莫全身后,慢慢走到街对面车站,寻思着是否该说些甚麽。不过总觉得怪异,也许他印象中莫全就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现在看他满世界找一只鸭子……总觉得有点儿不伦不类。当然,不伦不类也不妥当,就是怪异。莫全的言行举止从来都是有理有据,现在找鸭子,倒是为甚麽?为了鸭子本身,还是为了鸭子所代表的那个人……
莫全说话了:“到了。”
陈愉哦了一声:“谢谢你。”
“我等你上车再走吧,你没有伞。”莫全拿出电话来,“给明浚打一个,请他去车站接你。”
“不用这麽麻烦。”陈愉摆摆手,却很认真的看着莫全,“莫老师,那个……”
“甚麽?”莫全已经在打电话了。
“我该坐哪一趟车啊?”陈愉呵呵笑了。
莫全一阵头疼:“你连自己坐甚麽车回家都不知道?”
“以前出门到不认识的地方,我都是跟着明浚学长……”陈愉不好意思的抓抓头,“要我自己,肯定迷路,我方向感不太好。”
莫全无奈,正好电话通了,只得不理他:“明浚麽?我是莫全……嗯,我跟他在一块儿呢。他迷路了……不,他人没事儿,我在呢……啊,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好吧,那一会儿见。”说完看着他道,“我送你回家。”
“诶?”陈愉吃惊道。
“明浚一听你迷路了急得不行。”莫全无奈叹气,“他说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你搞甚麽?”
“啊,嗯……没电了。”陈愉心道,打死我也不能说为了跟踪你怕暴露行迹改了静音。
莫全也就看车来了没有:“他煮好饭了,叫我们赶快回家吃。”
“真的?”陈愉一听,肚子配合的叫了两声。
“中午没吃?”莫全看他一眼,“我记得你走得挺早的啊。”
“回去补眠了。”陈愉抓抓头,“我还是受不了初二的补课。”
“你也别慌,现在提前体验一下,等你到了初三面临中考就会习惯。”莫全笑了一声。
“高中会不会更惨啊?”陈愉可怜兮兮的看了莫全一眼。
“差不多吧,压力其实差不多,只是高考更能折磨学生……和老师而已。”莫全耸耸肩。
“那我死都不上高中,就在初中吧。”陈愉苦着脸。
“看你那点儿出息。”莫全哭笑不得,“高中生承受能力强,不用把废话一说再说,初中生跟幼稚园差不多,还自以为很了不起。”
“对啊,你现在教的班怎样?”陈愉看着他。
“也就那样,不过没有高中生好玩儿,很多有趣的话说了他们也听不懂。”莫全推推眼镜笑了。
陈愉打个抖,再次庆幸自己不是他的学生。
“车来了。”莫全略略点头。
车站顿时有阵小小的乱忙,这个时间,又是在超市旁边,人很多,又都是大包小包的。陈愉看得直皱眉:“上得去麽?”
莫全收了伞:“试试看吧,注意身上的东西,小偷也多。”
“哦。”陈愉乖乖跟在莫全后面。
车子停下来,前面后面的人开始拥挤,陈愉被挤得都不知道自己是甚麽形状了,只能大叫:“莫老师,莫老师——”
莫全无奈回头:“跟着我。”
陈愉看着他们两人中间至少夹着三四个人,腿上也不知是被谁的伞还是包撞了一下,疼的直皱眉:“我跟不上啊。”
莫全叹口气,伸出手来拉他:“小心点儿。”
前面的人基本上是被后面的人推上去的,司机不停喊:“再上一步,再上一步,往里走——”
莫全拉着陈愉挤到中后的位置上才推他到自己身前右侧抓着栏杆:“站好了。”
陈愉像个小学生一样点点头:“是,老师。”
莫全无奈:“我算是见识到甚麽叫高分低能了。”
“我只是把我的智慧集中到另一个方面而已。”陈愉嘴硬。
车子开动,哼嗤哼嗤的往前面走。陈愉实在挤的难受,身后的人不停压过来,他被迫往座位的位置移动了一下,但就拉不到顶上的栏杆,刚想伸手拉窗侧的栏杆,自己面前座位上那个女的就瞪他一眼。陈愉一想也是,自己拉侧边的栏杆,这个姿势也确实太那个……但是不拉自己根本站不稳。
莫全叹口气摇头:“拉着我吧。”
陈愉心里一喜,总算有救,连忙伸手拉住莫全的胳膊。
“真是笨。”莫全看他别别扭扭的伸右手来抓自己,“左手不是方便些?”
陈愉舔舔嘴唇,赶快将鸭子转移到右手才伸左手。莫全抓住他的胳膊:“不就是只鸭子麽,有那麽重要?”
陈愉顿时愣住,车到了一站,上去下来的人在背后磨蹭。陈愉只好等车开了才小声道:“你看见了?”
“只是有点儿不确定。”莫全笑笑看着窗外,“不过借用福尔摩斯的一句话,当所有不可能都排除之后,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可能。”
“嗯……”陈愉还是不服气,“你怎麽可能看见我?”
“其实我并不确定你是不是跟着我。”莫全侧身让过一个要下车的,“你没带伞,看来跟着我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当然,在超市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你,不过你好像很认真在挑选商品,我只是想也许你是在买东西。”莫全推推眼镜,“但是你居然不知道从这儿怎麽回家,可见你并不是专门来买东西,只不过是在掩饰而已。”
陈愉皱着眉头:“我又不是跟踪你。”
“跟踪?”莫全忍不住笑,“你不认识路却在这里,还拿着那只鸭子,你觉得我该怎麽想呢?”
陈愉叹口气:“好吧,我道歉。”
“并不需要。”莫全无所谓的摇摇头,“我倒是很好奇,你跟着我干嘛?而且……”就又瞟眼那只鸭子,“你还买了这种残次的鸭子。”
陈愉大大叹气,却没有回答。莫全也就不再问了,直到下车,莫全拉着他杀出重围才放开手打伞:“现在认识路了吧?”
陈愉点点头,跟在莫全身后道:“莫老师……你是不是特伤心啊?”
“嗯?”莫全回头看他一眼。
“你要伤心就说出来嘛。”陈愉撅着嘴,“我们就算帮不上忙,也能听听嘛。”
“有甚麽好说的。”莫全淡淡笑笑,“痛苦是自己品尝,快乐才是用来分享的。何况这种事情……我没说自己私事的习惯。当然,谢谢你关心……只是,你关心的方式很……独特。”
陈愉摆摆手:“鸭子你拿着吧,找了这麽久真的不要啊?”
莫全看了一眼,温和的笑笑:“如果要,我在超市就拿了。更何况,我要找的也不是这一只。”
“为甚麽不去找洛彦学长呢?”陈愉忍不住道,“你们又不是没有机会了。”
“我们……”莫全推推眼镜,“很多事情,表面和实质有很大差别。”
“我是不懂。”陈愉瞪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挺可惜的。”
“是啊。”莫全点点头,“不过,这样也算有个结果,总好过——”
“就不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陈愉终究难以理解。
莫全和他走进小区:“平安……其实是可以的。”
“那为甚麽……”陈愉着急起来,揪着他的手。
莫全停下脚步看他一眼:“陈愉,我并没有说人坏话的习惯,也没有替自己开脱的意思。我只能说,有的时候就算继续,也不过是个拖字,何必呢?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的权力。事情的起头虽然不是我,但是让它发生了,我必须接受结果,不管那个结果是甚麽。”
“但是,你明明可以避免的。”陈愉虽不知具体的情况,但他就是生气,“这个样子的莫老师,根本就不是我的偶像!”
莫全无奈的笑笑:“陈愉……有很多事情你就算知道也避免不了,比如死亡……因此,更别说是不知道的事情了。”
陈愉撅着嘴:“那你干嘛还找这只鸭子?”
“因为洛彦一直很喜欢。”莫全笑笑,“就为了这个难看的赠品,他买了那个味道很不好的沐浴液,每次都把浴室弄得乱七八糟,我很好奇罢了。更何况……我从来没有看清过这只鸭子,也许就像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他这个人一样。”
“诶呀,你们真是太复杂了。”陈愉叹口气,“太麻烦了,太深奥了——”
莫全和他走到楼下收起伞来:“所以说,你还小。”
陈愉走了一步发现对方没动:“走啊,怎麽,不认识路了?”
莫全抬头看看楼上笑道:“我平安把你送回来就行了。”
“不是说吃饭麽?”陈愉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不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莫全笑笑,“还有很多事情我需要调整……”
“嗯?”陈愉觉得话里有话,但莫全明显已经不想再说了,他只是笑笑用力的甩了伞一下才再撑开转身离开。陈愉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来,突然想到甚麽挥动手上的鸭子大喊:“那这鸭子怎麽办?”
莫全脚步停了一下,没有转身:“你留着玩儿吧,你还没长大呢。”
“切!我可是成年人——”陈愉一顿,莫全已经走远了。他的身影在路灯和雨水中,有点儿模糊。陈愉低头看着那只鸭子,黄色的身体,橡皮的肤质,嘴巴有点儿歪。陈愉把它举起来左看右看:“是挺难看的……不过难看得很可爱嘛。”就又捏一下,鸭子叫了一声,陈愉哈哈笑着往楼上跑,“今天和你一起洗澡好了——”

三十九

“我是一只小鸭子,呓呀呓呀呦——”陈愉捏着黄色小鸭子上楼进屋。
苏明浚刚把饭菜端上桌:“回来了?”
“嗯呐——”陈愉换了鞋子过来趴在饭桌上,吞吞口水道,“哇,这麽丰盛?”
“莫全呢?”苏明浚回头看看不见人。
“塔鬼去鸟。”陈愉用手捞起几根菜来塞到嘴里,有点儿烫嘴。
“哈?”苏明浚愣了一下才道,“他回去了?”
“嗯。”陈愉又用手抓点儿别的,却不小心烫了指头,忙的扔进嘴里,就又烫了舌头,连忙吸气挥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又这样儿,唉。”苏明浚哭笑不得,转身拿了碗筷过来放好,“他怎麽不上来?”
“他说他还有好多事儿要调整……”陈愉好容易缓过来,“明浚学长,他要调整甚麽啊?”
苏明浚盛饭的手微微一抖:“我也……不知道。”
“公开课麽?”陈愉歪着头闻着菜香,“他已经讲的够好了,还想怎麽样儿啊?”
“他那人还是精益求精的。”苏明浚坐下来把饭递给他。
陈愉捏着筷子歪了头:“会麽?”就又摇头晃脑道,“我倒不觉得。”
“嗯?”苏明浚一愣。
“我倒是觉得他有点儿漫不经心的。”陈愉咬口饭吃口菜,“不过事儿就这麽办好了,真是功力深厚。”
“陈愉……你大学的时候儿见过莫全麽?”苏明浚笑笑。
“见过几次,有两次印象特别深刻。”陈愉伸出两根手指晃晃,“第一次是我们新生入学的时候儿,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迎新大会上当主持人,还给我们讲话来着。第二次,是我去旁听他的毕业论文答辩。”
苏明浚微微抿唇:“那你是没赶上他全盛时期。
“甚麽全盛时期?”陈愉来了兴致,“我听很多学长说过他在学生会时候儿的事儿,不过我挺纳闷的,他明明可以当会长,怎麽大三的时候根本不去竞选?听说他的竞选材料还是团委老师帮他弄的,他根本就没去竞选演说,结果还是给了个副会挂着。他好像也还是会去学生会逛逛,不过不管事儿了。”
“是啊,他只说差不多就行了。”苏明浚也就笑了,“这麽看来,他这人是挺怪的。”
“对了,我记得他毕业论文是写法国文学,答辩的时候儿那叫一个精彩。里面是中英法三种文字,提问的时候儿直接跟教授拽法文,听得我一愣一愣的。”陈愉抓着头,满脸佩服。
苏明浚略略一愣:“原来他真的会法文……”
“甚麽?”陈愉抬头看他一眼。
苏明浚笑笑:“我们答辩不是一个方向,所以我都不知道他写甚麽。要不是你说……”
“后来他的论文不是发表了麽?”陈愉比划着,“院里还把每年的优秀毕业论文收编成集,发给之后的学生,我就要了一本来看。学长你不知道?”
“那个时候兵荒马乱找工作,哪有这个功夫?”苏明浚摇头笑笑,慢慢喝口汤,“你那本论文集还在麽?也让我瞻仰瞻仰。”
“那得找找。”陈愉哗啦哗啦干下半碗饭,“肯定没丢,只是不记得收哪儿去了。”
“那好,你慢慢找,不用着急。”苏明浚说完也就吃饭,隔了一阵才道,“莫全……你怎麽会遇上他?”
陈愉一口汤差点儿呛在喉咙里,寻思着可千万不能说自己跟踪他。但是急切之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只得笑笑打马虎眼儿:“K市能有多大?转个身就都是熟人。”
苏明浚却想到别处:“对,他今天后面是初中的课。”
陈愉连忙咧嘴就笑:“可不是。”
苏明浚也就点点头不说话,却看了一眼桌上:“那是甚麽?”
陈愉举起来笑嘻嘻道:“鸭子啊。”
“我知道是鸭子……可是,为甚麽你拿了只鸭子回来?”苏明浚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陈愉摸着下巴:“这个……我是在路上偶然遇见这只鸭子,我看它是憨态可居,它看我是英俊潇洒,我们两个惺惺相惜,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苏明浚伸手拍一下他的头:“早就叫你少看点儿漫画。”
“嘿嘿,嘿嘿。”陈愉张着嘴笑。
“赶快吃,不然凉了。”苏明浚说完这话也就不再言语,低头吃饭。
陈愉吃完一碗,起身去厨房添饭时扫眼看见苏明浚闷闷不乐的样子,再往厨台上一望,还放着一副碗筷。心里动了动才道:“明浚学长……我想问你个事儿。”
“甚麽?”苏明浚没有回头,也在想着心事。
“你和莫老师……是好朋友麽?”陈愉转头看着苏明浚的后脑勺,有点儿小心翼翼的问出口了。
“可能……是吧。”苏明浚叹口气,“也可能不是。”
“诶?”陈愉抓着头回来坐下,“自相矛盾。”
“朋友这种事情是双方的,可能你当他是好朋友,但是他不这麽想。更何况,很少有人不是莫全的朋友吧。”苏明浚微微笑着,“你听过他那麽多英雄事迹,应该明白的吧?”
“说得也是。”陈愉皱着眉头仔细回忆,“说起他的那些学长学姐都说他不错,大概……除了向兴学长一个吧。”
苏明浚忍不住笑:“向兴和他从来不对盘。”
“为甚麽?”陈愉来了兴致。
“谁知道?”苏明浚也就叹气,“性格不合吧。”
“说得也是。”陈愉点点头低头吃饭。
“为甚麽要问我们是不是好友?”苏明浚看他一眼。
陈愉吃着饭顿了一下才爽快的嚼嚼咽下:“我就……随便问问。”
“哦。”苏明浚也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各怀心思吃完饭,苏明浚去洗碗,陈愉自告奋勇擦桌子。弄完之后陈愉先去洗澡,苏明浚盯着电话,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拿起来。
陈愉泡在澡盆里,模拟蛙泳、仰泳、自由泳,正准备来个蝶泳时手臂打到浴盆边缘,疼的直哼哼。转过来看一眼,有点儿红红的,甩了甩也就不在意。
“你说那些漫画里,有个女的不就是洗澡的时候儿险些穿越?还有个男的能从马桶过去,怎麽我就没这运气啊?”陈愉靠着浴盆边缘,喃喃自语。
回头看见那只黄色的小鸭子躺在边上,歪着个嘴巴似乎在嘲笑自己:做甚麽白日梦?你又不是智商超高,或者有甚麽秘密血缘,那种好事儿能轮到你?
陈愉瘪瘪嘴:穿越无极限嘛。再说了,先天条件不足也可以来个魂穿,换个惊世骇俗的身躯,然后——
小鸭子:就你还惊世骇俗?趁早别丢人现眼了。
陈愉不服气:就算相貌一般好了,我还有内在美啊。
小鸭子:哪儿美了?我怎麽没看出来?
陈愉哼了一声:都说了是内在美了,能叫你随随便便看出来?我好歹也是读中文的,要是穿过去,简简单单一开口,肯定震惊四座!
小鸭子:那我预祝你穿到民国时期。
陈愉一口气憋在喉咙,忍不住咳嗽几声:你就这麽不待见我啊?那我就写近现代的白话文,把那些甚麽武侠言情漫画脚本的通通拿来发财!怎麽样?!
小鸭子:……
陈愉哈哈大笑:输了吧?说话啊?明白你和我的差距了吧!
小鸭子继续无语,陈愉来了劲儿,斜着眼睛打量它的歪嘴:看着我干嘛?有话就说!虽然你是鸭子,也有言论自由。我们这儿特民主。
小鸭子:……
陈愉眨眨眼睛:不要这麽深情的看着我,我也知道我是聪明英俊,潇洒无敌。你就不要用这种崇拜的眼光看着我了。……说了不要看着我……不要看……再看?再看?!再看就把你——
陈愉一个挺身,一把抓住小鸭子放进浴盆里:“再看我就把你扔下来洗白白!”说着呵呵哈哈的大笑起来。一边洗自己,一边洗鸭子,“你还别说,洗一洗漂亮很多嘛。”就又拿了自己的毛巾给它擦擦脸,“我说,你好歹也是个玩偶吧?那些电影上玩偶都是有灵性的……”就把小鸭子贴近脸庞瞪大眼睛盯着它的眼睛,“据说灵魂就从眼睛里进出,你的灵魂进去了麽?”
小鸭子应景的嘎了一声,陈愉欣喜的跳起来,却脚底打滑又摔了回来,溅得到处都是水和泡沫,疼的龇牙咧嘴:“诶呦呦——”
“陈愉?”苏明浚似乎走到浴室门口,“你没事儿吧?甚麽声儿啊。”
“没甚麽没甚麽。”陈愉呵呵笑笑,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听见小鸭子又嘎了一声。
“你在里边儿玩呢吧?”苏明浚的声音听来无可奈何,“多大人了,洗澡还要玩玩具的?”
“不是,我,那个,没有,我通灵呢!”陈愉抓抓头,大笑两声。
“通灵?得了吧,快点儿出来,我好收拾浴室。”苏明浚这就离开了。
陈愉吐吐舌头,转过去才发现是自己摔倒的时候手臂正好儿压住了鸭子,这才发出叫声来。陈愉大大叹气:“你这死家伙,该你说话的时候儿哑巴了,不该你出声儿的时候儿你又积极了。”就又捏着它的嘴巴,“难怪你是个歪嘴!”就又嘿嘿笑起来,赶快起身冲净放水。
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也没忘了给小鸭子也擦擦,怀里搂着它就做五十米冲刺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擦着头发,看着这个歪嘴的家伙倒在一边就又点头:“果然有趣,难怪洛彦学长会喜欢……只是,莫老师那个怪人也会喜欢?……嗯,看来,妖怪的思维方式果然不一样啊。”

四十

莫全于早上六点四十分准时醒来,习惯的看眼枕头旁边的手机,有点儿奇怪怎麽还没响起来,却又想到今天是星期日,根本不用去学校上课。
莫全平躺在床上,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开着窗的屋子有股潮湿的味道。没戴眼镜的视线有点儿模糊不清,习惯不关的房门斜斜开着一条缝,看得到客厅的沙发一角。耳边似乎还留着某人从客厅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可乐打开的喷气声,然后是昂头灌下去吞咽的咕噜声。
莫全无声的笑笑,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一旦成为习惯,很难纠正。对于刚刚结束的那一段感情,总会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想起来。并没有刻意的遗忘或是回忆,仅仅在于人永远只能往前看,因为时间一往无前。
莫全起身往浴室洗澡,温暖的水顺着身体流下来,伸手拿毛巾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架子上空出的那一个角落,心里有种淡淡的惆怅。的确是惆怅的,但是没有非死即伤的哀恸,只是惆怅,不过是惆怅。
莫全从来都觉得,很多事情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选择的权力在哪里呢?其实不是在自己手里,人定胜天这种说法会出现只是因为人根本不可能胜过天。在可以改变的范围内改变,这是人所能做的所有。莫全没有宗教信仰,他不信鬼神,鬼神不过是拟人化的天地自然或是人类本身。他也没有甚麽座右铭,相信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说的话,并没有甚麽好处。
生命就是这个次元的最大限制,然而人类也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生命。从出生开始就是坚定不移的走向死亡,我们每天睡觉就是在预演这永恒的一刻。那麽活下去,甚至是努力的活得更好的全部原因,只因为我们将会死得很久。由这一点出发,有的人积极进取,他们的名言是,生命的长度不能由我们把握,但我们可以把握生命的宽度。
这种昂扬奋斗的热情在莫全看来不可思议。多宽的生命最后也会完结,随着离场动作的完成,也就脱离了对生命的所有束缚,最后剩下甚麽呢?
西风残照,汉家宫阙。
百年之后,荒冢黄土。
无论是留下地标式的建筑,又或是著书立言,人们世世代代传颂不休又怎样,这个人本身,终究是要死的。莫全并不认为自己是悲观主义者,他只能算是不太成功的现实主义者。因为看透了某些东西,所以对很多都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因为得到就是为了失去,然而失去,就是失去,不能再逆推回来,
莫全关上水龙头,擦干净身上的水,裹着浴袍回了房间,打开柜子第一格,里面放着一张照片。他拿着照片靠在床上,另一只手点燃了香烟。
照片上是明媚的静谧风光,树叶繁盛浓密,一个中国女子抱着个小孩儿坐在树下。太阳光从树叶间隙漏下来,给他们的脸颊和身体增添了不少耀眼的可爱斑点。女子二十多岁,细瘦的手臂牢牢抱着那个黑发黑眼的男孩子,她黑亮的长发柔顺的垂下来,小男孩伸出手揪着头发的末端。另一之手轻轻抚在她的额头上。女子紧紧贴着孩子的脸,嘴唇温柔的亲吻着孩子的侧脸,眼睛微微眯着,面上带着微笑。
莫全翻过来,背后写着几个字:Joyeux anniversaire,Mon bébé。L'amour de votre mère。日期是11月4日。
莫全将照片再转过来,手指缓缓滑过那个女子柔美娟秀的面孔,心里默默说了一句,Je t'aime,mère。
如果没有这张照片,也许会认为那些年的回忆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谁又能说自己的所有记忆都是客观真实毫无自己的主观臆测在里面?我们是经常误会的,误会自己,误会别人,误会感情,误会生命。
搬家到这里的时候,洛彦见过这张照片。他问自己这是谁,记得自己反问他觉得像谁。洛彦只管笑,说大不了就是自己和别的女人生的小孩儿,并不在意。的确,只看照片,就是一张普通的母子照,谁会想到那年的巴黎,那个宁静的社区都会发生甚麽。
莫全慢慢的抽口烟,将照片放回了抽屉里。以前照片有个相框,似乎是银色的,上面有罗兰花的浮雕。后来……摔坏了。莫全记得自己重新给它配了一个浅棕的,但放在桌上时被洛彦摔坏了,这就没有再买,单把照片放在抽屉里罢了。
慢慢的抽完烟,莫全去厨房拉开冰箱,拿出矿泉水正要喝时,却看见边上还放着一瓶可乐,拿出来看到剩下一半。随手摇晃了一下,里面泛起白色的泡沫。莫全看着泡沫升腾起来,再逐渐消失下去,挑挑眉毛走到厨房,将可乐全数倒尽,随手扔进垃圾桶,听到了短促而寂寞的撞击声。
陈愉这个时候还在睡梦中。通常他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而可亲可爱的明浚学长已经煮好晚饭,他只用漱口洗脸就能吃现成的。
当然,陈愉自己也知道让学长照顾挺不好,所以家务主动做一点儿。但在他几次打破饭碗,甚至一次拖地没有清干净导致自己摔得四仰八叉之后,苏明浚打死不让他再碰这些。
陈愉觉得挺过意不去,就主动提出多出点儿房租,但是苏明浚说自己是学长,平摊房租已经很不好意思,要是他再多出,肯定会愧疚死的。陈愉一想也是,就不提这个了。
也不知道是昨天晚上和小鸭子玩儿的太晚,还是多年不玩玩具太兴奋,今天居然不到中午就醒了。陈愉有点儿无奈的看着外面惨白惨白的太阳,你说这叫甚麽天儿?昨天下雨,今天,今天居然出太阳?!
陈愉懒洋洋爬起来打个盘腿坐在床上,被子又不知甚麽时候儿踢到床那头儿。陈愉有点儿无奈的弯腰揪过来拢在腿上,揪起睡衣来抓抓肚皮,肚子咕了一声……
原来是饿了。
陈愉点点头,兴奋的一拍手,总算知道为甚麽醒得早了。果然人体真奇妙,想得自己眉开眼笑,光着脚跑出来打开门,却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明浚学长显然不在。因为周末这个时候儿他一般在打扫房间,或者洗衣服,或者煮饭……
对了,煮饭!
陈愉立即扑向厨房,果然空空荡荡没有食物的痕迹。陈愉郁闷的光脚站着,左脚抓抓右腿,看见并向上贴着张条子,忙的过去撕下来。希望上面写着某个地方有食物,或者是表明食物地点的秘密地图。
陈愉: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饭不回来吃了。冰箱里有做好的,热一下就行。苏明浚。PS:碗不要洗了,免得摔坏割到手。
陈愉阿的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上,绝望的对天大喊:“天亡我也——”不过……陈愉振奋精神,记得上面说还有做好的在冰箱里。于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打开冰箱果然看见两碗菜和一碗饭,还有一碗汤。
陈愉抓抓头全都拿出来,转身走到微波炉前一股脑塞进去。胡乱转了一圈,听着机器开始运作了,这就心满意足的回房间穿鞋,算着洗脸漱口之后就能吃上。
听见叮的一声,陈愉欢呼雀跃奔向厨房,打开微波炉,一股香气涌出来,陈愉哈哈笑着伸手就端,顿时烫得跳起来。此时客厅电话突然又响,陈愉脑中一乱,手上一缩就把饭碗打翻,热腾腾的掉到脚背上,烫得他腿一软就摔倒在地,脑袋磕在了凳子脚上。
这一会儿是手疼脚疼脑袋疼,最惨的是心更疼。我的饭啊——偏偏那个电话还在响,陈愉气急了,冲过去抓起电话就吼:“这儿没人,你打甚麽打?”说完啪的一压电话,气呼呼的环起手臂来,没甚麽事不要找我,有事更不用找我!
但是电话百折不挠再次响起,陈愉恼羞成怒抓起来道:“我说你听不懂中文啊?这儿没人,你还打?!”
“陈愉?”对面明显忍着笑,“我,向兴啊、”
“啊,向兴……学长啊……”陈愉只剩苦笑的份儿了。
“干嘛呢?”向兴打趣道,“不是正干好事儿被我打扰了吧?”
陈愉脸上一烧:“我煮饭呢……”
“你会煮饭?”向兴惊讶道,“你可真了不起,不愧是明浚调教的。”
陈愉苦笑道:“不,我就是把明浚学长弄好的热一下……”这就一五一十说了刚才的遭遇。
向兴在那边儿早笑倒了:“难怪难怪……这麽说,你今天是午饭晚饭都没了?”
“可不是?”陈愉苦着脸,“这可怎麽办……难道我注定是被饿死的?”
“行了,我请你吃饭吧。”向兴笑笑,“对了,你说明浚出去了,知道去哪儿了麽?”
“这还真不知道,他没说。”陈愉惦记着另外的事儿,“向兴学长,我去哪儿找你啊?我快饿死了……”
“得了得了,你来学校吧,我跟东门那儿的烧烤摊子候着你啊。”向兴无奈,“你还有力气来麽?”
“怎麽也得拼了!”陈愉一握拳说完,挂了电话,胡乱套上衣服裤子就出门投奔华丽丽的食物去了。
向兴放下电话,微微皱了眉头,也就出门。心里却在想,明浚,手机不接,家里不在,你去哪儿了?

四十二

星期天的下午四点,阳光慵懒的从落地窗撒下来。偶尔有风带起窗帘,整个屋子里是秋初的恬静。
莫全斜靠在沙发上,右手缓缓揉着眼睛慢慢舒口气。眼镜捏在左手上,略略动动有点儿发麻的双腿。果然,连着看一天的前几年获奖大赛的资料片,对眼睛是个沉重的负担。
旁边放着杯白开水,透明的玻璃杯,热气早就散光了。莫全端起来喝了一口,注意到上面的浅黄图案,不自觉的挑了一下眉毛。抬眼打量一下屋子,确实……很安静。
起身再倒杯水,慢慢走到音箱前,拿出一张CD放进去,立在电视旁有点儿失神。回头看看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他露出一丝苦笑来。
上午苏明浚打电话说要过来,自己给他开门时见对方手上提着不少东西。苏明浚脸微微有些红,不知是累了,还是怎样。接过来看一眼,却是些日用品和食物。正想问他,他却先问自己昨天为甚麽没进来。莫全只是笑笑,帮他把东西放进冰箱。
然后?苏明浚看不下去屋子里凌乱,卷起袖子开始收拾。还叫他不要插手,自己忙自己的就是了。其实在莫全眼中,也没有他们说的那麽严重。但是他并没有说甚麽,星期天总是热闹的,虽然热闹是不同的。
吃过中午饭,苏明浚说家里又有甚麽没了,这就出门去。此刻屋子里又是安静的,莫全喜欢安静。也许热闹是各自繁华,而安静是极为相似的。
听到传来了敲门声,莫全放下杯子准备过去开门,却一不小心将杯子摔到了地上。玻璃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碎裂在地上。里面的水流出来,有些溅到了脚背上,发烫。
“莫全?”苏明浚不太确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莫全过去开了门:“又买甚麽了?”
“就这些。”苏明浚进屋换了鞋子,突然看到客厅里的那一摊,“怎麽把杯子摔了?”
“刚才想些事情,一不小心就摔了。”莫全笑笑,“我马上就去收拾,免得你辛苦一早上全白费了。”
苏明浚叹口气:“怎麽这麽不小心呢?”
“呵呵。”莫全笑笑,过去蹲下先用手捡了大块儿的玻璃渣子,再接过苏明浚递来的扫帚和拖把,情理干净回身坐下。
“晚上想吃甚麽?”苏明浚也坐下来休息。
“甚麽都行。”莫全笑笑,“我没甚麽太高要求。”
“不要和陈愉说一样的话。”苏明浚乐了。
莫全看了他一眼:“昨天……陈愉有说甚麽麽?”
苏明浚也看着他:“也没说甚麽。”
莫全微微叹口气:“明浚,今天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要算帐?”苏明浚笑起来,“是不是还打算问我这个钟点工要给多少小时费?”
“明浚你不要生气……”莫全叹口气,“我只是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坐这些。”
“这是我的事。”苏明浚靠着沙发轻轻道,“我想来看看你,我就来了;我想帮你做点儿事,就做了……”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莫全过来拥抱住了他。
苏明浚起初是惊讶的,但随后缓缓搂住了他:“心里还是很难过吧?”
“你不会因此生气麽?”莫全闭着眼睛。
“说不生气是假的。”苏明浚拍着他的背,“但是如果你完全没甚麽反应,那就更让人害怕。”
莫全笑了一声放开他:“明浚,我有一件事情很想告诉你。但是我犹豫了很久没说……”
“那就说啊。”苏明浚握紧他的手。
“我不想说,或者说,不敢说。”莫全叹口气,“因为,这是一件看来极为无聊的事情,但是它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不止改变了我的以前,很可能还会改变我的以后。”
“这件事跟我和洛彦都有关系?”苏明浚低下头来。
莫全看着他的头顶:“是。”
“分手的原因?”
“是。”莫全笑了,“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
“上一次你说的话我想了很久,你的意思我很清楚。有些问题早就积压在那里,只是缺少最后一个借口而已。”苏明浚无奈的笑笑,“我光荣的成为了那个借口?”
莫全转过头来放开他的手:“明浚,我想问你个问题。大学四年间我们一直保持着普通朋友和同学的情谊,你没有怀疑过为甚麽这段时间我似乎突然对你好了很多麽?”
“好了很多麽?”苏明浚疑惑的看他一眼,“我觉得你以前对我也很好啊……”
“那与对其他人有没有甚麽不同呢?”莫全笑了一下。
“……这麽说来,好像没有。”苏明浚眨眨眼睛。
“那麽,大学里你没对我有甚麽想法,但是现在有了,你不觉得奇怪麽?”莫全皱起眉来。
“……莫全,你怎麽知道大学的时候儿我就对你没想法呢?”苏明浚叹口气,轻轻笑了。
莫全这倒是货真价实的惊讶了:“甚麽?”
“你大概不会相信吧。”苏明浚说了出来,反而觉得轻松些,“大学的时候,你眼睛里面可没有我呢。”
莫全已经镇定下来,淡淡道:“也不尽然……”
“谁说不是呢?”苏明浚低头轻笑,“就像你说的,你对大家都差不多一样,但是洛彦……是不同的。”
“可能……他是第一个自己走向我的人吧。”莫全轻轻叹口气。
“甚麽?”苏明浚没听见。
莫全笑笑:“没甚麽。”
“那你想对我说甚麽呢?”苏明浚见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了。
“你记得那次同学聚会麽?”莫全缓缓道,“就是洛彦非拉你去的那回。”
“啊,怎麽了?”苏明浚心里一动,似乎所有的变化都是来自那一个时刻。
“那天我们三个坐车去的时候……洛彦和我打赌,你有映象麽?”莫全注意着他的脸色。
“嗯,不是甚麽猫啊狗的,还有加餐甚麽的麽?”苏明浚觉得有点儿不安,但又有很多不明白。
“其实……我们是在打赌谁先追上你。”莫全看着他的眼睛,“洛彦提出来,我同意了。然后我发现这个过程中,我有脱离原先玩笑航线的变化。洛彦也看出来了,所以我们分手。”
苏明浚愣住了:“甚麽?你再说一次?”
莫全推推眼镜:“你现在想说甚麽想做甚麽都可以,明浚。”
苏明浚看着莫全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打赌?追我?!”
“是。”莫全看着他,“洛彦喜欢玩儿,我……纵容他。是我的责任,对不起。”
“为甚麽要追我?”苏明浚哭笑不得耸耸肩,“我又不是甚麽好看的人,性格也很沉闷,并不见得多出彩,更不是甚麽有钱人,完全没有供你们玩乐的价值吧?”
“我已经说过了,当时……这就是一个无心的玩笑。”莫全没有动,只是低声道,“而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甚麽信心?”苏明浚眯起眼睛来,“有信心我是给人消遣的?”
“也许现在你很激动,但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莫全叹口气,“这种游戏洛彦是很喜欢玩儿的,以往我都是假装玩不过他,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觉得我很不一样,甚至爱上了我?”苏明浚摇摇头,“莫全,你和洛彦真是两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而我,就是白痴!”
“明浚,你可以骂我,但是请你不要侮辱洛彦……和你自己。”莫全推推眼镜,“这件事情里,唯一有错的就是我,所以你有甚麽冲我来就好。”
“莫全,你说这些是要干甚麽呢?”苏明浚看着他,“坦白从宽麽?还是害怕我从洛彦那里知道?害得你的形象受损,无法完成这个游戏?”
“明浚……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莫全笑笑,“我不认为你会去找洛彦,就算你去找他了,他也不会告诉你的。而且……这也不是一个游戏。我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力。”
“我厌恶你这种态度。”苏明浚站起来,“莫全,你并不是高人一等的,也没有谁该匍匐在你脚下。”
莫全抬眼看着他:“虽然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但是明浚,对我很失望麽?”
“也许是我高估了人性。”苏明浚看他一眼,“我替洛彦不值。”
“是的,当然,人心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你怎麽还会相信呢?”莫全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何况,我有说过自己是好人?”
苏明浚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为甚麽要……这麽说?”
“不然你要我怎样?”莫全舒服的往后靠了一下,“明浚,我不是要找个人来帮我打扫房间或者洗衣服煮饭。”
“你的意思是我让你无法忍受?”苏明浚瞪着他,“这是我的错?”
莫全伸出左手想抚摸他的侧脸,却又停住:“不,你只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儿……而我也是,所以我们是共犯。”
苏明浚气得浑身发抖:“你才是罪魁祸首!”说着一把打开他的手。
莫全收回手来抚摸着眼镜边:“我是主犯,而你……是从犯。”
苏明浚摇着头:“莫全,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到底怎麽了?”
莫全一愣,随即轻轻的笑了:“明浚,你真是个老实人……”说着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苏明浚沉默了片刻才道:“莫全,告诉我你和洛彦的事吧。”
“甚麽?”
“你和洛彦的事情。”苏明浚轻轻道,“我知道这涉及隐私,你不想说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很想知道,他是凭着甚麽才能待在你这样的人身边如此长时间。”
“这个啊……”莫全呼口气笑了,“不记得了。”
“莫全,不要敷衍我,就算要我当从犯,也得给我个理由吧。”苏明浚低下头来。
莫全看着他半晌才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才懂得残忍,原来你也懂。”

四十三 番外一(1)

六年前的自己是甚麽模样?如果不借助照片,你是否还记得。
洛彦躺在床上,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喝着可乐,电脑开着,屏幕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亮。这种时候,这种情景,用来回忆往事似乎最为合适。
六年前的自己还在上大学,刚刚与莫全那个家伙建立起友谊来。
其实说友谊并不准确,莫全那人与任何人似乎都能相处融洽,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表现的。不会给他人难堪,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至于别人喜欢他或是讨厌,于他而言似乎并不那麽重要。很多时候,洛彦并不是很清楚这个人在想甚麽。
说起来似乎很可笑,一个相识六年多的人,竟然不知道对方心里真实的想法是甚麽,确实很不负责任。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感情的不负责任。
但这并不是自己的错,洛彦一直这麽认为。
一开始,就是自己主动去接近他。当然,莫全没有拒绝也是原因之一。但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中庸不适合用在这个地方。
大一认识了,也不过是被莫全拖着多去上了几次课,自从明了洛彦本性懒惰之后,莫全也就不再叫他,遇到点名或是考试会专门告诉他一声。莫全那时在学生会,忙进忙出的,两个人见面机会并不多。偶尔去找过他一次,还被别人误认为是新进来的成员,叫他郁闷不已。倒是元旦晚会的时候,莫全负责筹备,他向全院发起倡议无记名征集创意。洛彦挖空心思特意出了几个整人的点子,交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冲着莫全挤眉弄眼,反而特规矩。莫全只是笑笑收进意见箱里,并没有单独拆开。几天后水房里听参与组织的班委说,当时有几个点子包括苏明浚在内的几个班委都不同意,而莫全却以调节气氛加深同学间了解为由说动了他们。结果那场舞会是整得鸡飞狗跳。倒不是砸了,只是不幸被整的可怜兮兮,围观被整的开怀大笑,整人的两个交换个眼神,洛彦暗爽在心。转过眼却看到莫全正和刚才被整的那个说着甚麽,过一阵子勾肩搭背的笑啊笑的,简直亲密无间,自己也就凑过去听听。
“我倒没甚麽,就这点子实在太损了,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吧,莫全?”
“我像是有那智慧的人麽?”莫全笑着拍拍对方肩膀,“别往心里去啊,不过是个游戏。”
“要不是你,就肯定是洛彦那小子。”
“为甚麽?”别说莫全了,就是洛彦自己也奇怪。
“你和他两个人老友鬼鬼的,我才不信。”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那是无记名的啊。”
“你们那麽要好,还认不出笔迹来?”
莫全这就笑了,洛彦在后面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倒把这哥儿们吓了一跳。洛彦索性过去搂着莫全胳膊挤挤眼睛:“你啥时候儿见过我写字啊?论文不是交打印稿就是直接发教授邮箱里,我除了自己名字还能写顺溜了,只怕别的也就记得它怎麽念了。”
那哥儿们抓抓头特不好意思笑了:“我也没说一定是你,开玩笑嘛……不过这点子,真高,真高!”这就过去一边儿接着玩了。
洛彦勾着莫全的胳膊:“你倒说说,我没写名字你也能认出来?还枉费我为了避免不知甚麽时候儿被你见过我的字,专门去打印的!”
“想的不错。”莫全忍着笑一拍他脑袋,“可惜你是不具名而用打印的唯一一人。”
“诶?”洛彦瞪大眼睛。
“选上创意的同学可以加分的,虽然不多,可蚂蚱也是肉啊。”莫全捂着嘴直乐,“开班会讨论时你不在,所以不知道可以加分。”
“那还说不具名?你居然也没告诉我可以加分?!”洛彦目瞪口呆。
“不署名是民主,加分是鼓励嘛。”莫全推推眼镜,笑得鬼祟。
“结果大家都写了名字……还方便你们看看哪些同学不积极参加班级活动。高,你这才是高!”洛彦无可奈何,“这叫甚麽?这叫强奸的民主!”
“民主是和专政相对的,要是人人民主,那专谁的政啊?”莫全捏捏他的脸,笑得呵呵的。
洛彦转头看眼里面笑着闹着的一群人,心道,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只有做剧本的那个,才是有本事的。至此下定决心,要当个作家或是编辑。后来又想自己实在太懒肯定不会动笔,索性动动嘴皮子当编辑好了。
接着就到大二了,洛彦的作息实在和同寝的人相处不来。别人都睡了,他才进入状况。而他萎靡不振的时候,别人都精神抖擞要去上课生活。不是没有矛盾的,只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点到为止。说破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人就是这麽一种虚伪怯懦的动物。
“洛彦,最近看你没甚麽精神,怎麽了?”莫全有点惊讶会在自习室外见到张望的自己的洛彦,放下课本走了出来。
“没甚麽,想叫你去喝酒跳舞。”洛彦低头笑笑,“怎麽样?老坐在教室你不会屁股疼麽?我们去放松一下吧。”
“这个时间?”莫全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九点半了,还有一个小时自习室就该关门了。”
“可是对于跳舞来说,时间还早呢。”洛彦拉着他的胳膊直晃,“难得我约你喔——”
“……洛彦,马上就要期中考,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莫全推推眼镜,有点儿不怀好意的看他笑笑。
洛彦挤挤眼睛:“少来这套,期中考都是写论文算分的,我知道你的肯定早就写好了。”
“我可没打算代人捉刀再写一篇。”莫全立即看穿他的阴谋。
“没啊,我这不是来陪你上自习麽?”洛彦谄媚一笑,“反正一个小时之后你也看完书了,我们正好去跳舞。”
“累。”莫全只说了一个字。
洛彦笑呵呵的:“就是知道你累,才拉你去放松一下,明天不是星期六麽?”
“这礼拜我还是第一次上晚自习。”莫全正要说话,却见洛彦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只好叹气,“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洛彦喜形于色,跟着莫全进去上自习。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很是好奇的东张西望。莫全低头专心看着书,不时作些笔记。洛彦再看着周围,不是背单词就是看资料,似乎只有自己百无聊赖。这个时候眼前放下一本《小王子》,抬眼看见莫全收回手去:“闲着也是闲着,这是我今天买来打算收藏的,你慢慢看。”
洛彦提着这本书耸耸肩笑了。
一个小时后,两人听着铃声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莫全先回了宿舍放包,洛彦懒得上楼,就在宿舍楼外的院门口等着。看着人来人往的,突然想到同寝一个室友每天都去女朋友楼下等着,不由哈哈的笑。
“笑甚麽呢?”
洛彦看见莫全穿件黑色T-shirt下来了,拉着他就笑:“我刚在想,男生肯站在楼下等的不是老妈就是女朋友。”
“我可不想被别人知道我居然有你这麽丑的女朋友。”莫全当然听得懂这玩笑,但也不肯吃亏。
“啊?”洛彦也不是吃素的,“那你是我妈啊?妈啊,你怎麽也走潮流尖端变性了?”
“那有甚麽办法!”莫全没好气瞪他一眼,“肯定是基因突变,不然我可没本事生出你这种好吃懒做的家伙来。”
两个人哈哈笑着出了学校坐末班车去跳舞。
洛彦专门挑了一家gay吧,一来是想好好放松自己,二来也是打算吓唬一下这个家伙。莫全进门就看到两个男人在门口亲吻,愣了一下看眼洛彦,见对方环着胳膊挑衅似的笑着,也就推推眼镜耸肩作个无所谓的表情率先进去了。
洛彦一撅嘴跟着进去,两个人坐在吧台边。莫全要了杯啤酒,却指着洛彦道:“给他一杯可乐。”
调酒师一愣,转眼看着洛彦上下打量寻思着是不是要看看他身份证。洛彦心里哼哼,杵着吧台笑得甜甜的:“哥哥,少给我爸喝点儿酒,不然我就完不成爹要我看着他的任务了。”
莫全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调酒师哈哈大笑:“这位先生,孩子都有了还来玩儿啊?”
洛彦肠子都快笑断了,面上还可怜兮兮的:“你不知道啊哥哥,他才和我爹吵完架,我不看着他谁看啊?”见莫全眉头直跳,连忙起身,“哥哥,我去洗手间,你帮我看着他啊。”说完赶快低头忍笑。
“先生,你儿子很可爱啊。”调酒师倒了杯可乐放在吧台上,洛彦接过来笑笑说谢谢。
莫全推推眼镜:“他不是我儿子。”
“啊,是那位的孩子吧?”调酒师老到的笑笑,擦着杯子道,“不过他肯离婚跟着你,你还是要珍惜啊。”
洛彦赶快喝一口,免得笑出声来。谁知莫全老神在在的说:“就是他不肯离婚,不然我生甚麽气啊?”
“这样啊……唉,算了,有的时候儿不由人啊。”调酒师擦着杯子,“我们这种人,过一天算一天吧。”
那边在喊:“三杯啤酒——”
“来了。”调酒师耸耸肩放下手,“你们玩着。”
莫全点点头,看他转到另一侧才看着洛彦道:“儿子,我们回家吧。”
“呸,谁TM是你儿子。”洛彦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抢过他的啤酒喝了一口。
“在学校说我是你妈,刚才又说我是你爸。”莫全呵呵笑着,“看来我真厉害,自己跟自己都能生出这麽大个儿子来。”
“看你美的那德行!”洛彦踢他一脚,“滚开滚开,我要跳舞去。”说着扔下莫全一个人下舞池了。

四十四 番外一(2)

总是会有年少轻狂这个词,洛彦喝着可乐,摇晃着脑袋,感叹青春啊,青春——自己有多久没去跳舞了?
那天在舞池里很有点儿发泄和炫耀性质的扭动身躯,引来旁边的口哨声。莫全知道洛彦是个表演型的人物,因此见怪不怪,只是浅浅笑着喝口啤酒,看他跳舞。
也有人过来想搭讪,但洛彦只管跳自己的,热得直流汗,索性脱了上衣,扭动身躯像条鱼。旁边的人蹭来蹭去:“你叫甚麽?我肯定见过你。”那人笑呵呵的。
洛彦打量他一眼,小模样也还算顺眼,换个时间地点也许自己会比较有情绪,但是今天他有点儿厌烦,心情是不想和别人分享那种。
“你跳舞跳得真好。”那人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腰,“这麽软的腰,做起来一定很带劲儿。”
洛彦灿烂的笑着仰起头来:“把你的猪蹄子拿开。”
那人的笑容尴尬起来,勉强撑着道:“你说甚麽?”
洛彦用两根指头捏着他的手拉开自己的身体:“我对你没兴趣,你哪儿凉快哪儿去啊——”
对方脸色一变,正要口出恶言,洛彦已经放开他回了吧台边,一把搂住莫全的胳膊坐到他怀里,挑衅似的看他一眼,那人也就瞪他一眼走了。洛彦作个鬼脸嘿嘿的笑。
“我说……”莫全把一切看在眼里,慢悠悠推推眼镜,“你回自个儿座位去啊。”
“我乐意坐这儿。”洛彦瞟他一眼。
“你和你儿子感情真好。”调酒师露出个暧昧的笑容来。
“那是,我们感情——超级好——”洛彦搂着莫全的脖子响亮的亲吻一下。
莫全挑挑眉毛,扔下钱在吧台上,托着他的屁股扛到肩膀上:“儿子,我们回家。
“嘿,你放我下来啊——”洛彦一下慌了,脚胡乱踢着。
“儿子小心点儿,踢我没关系,踢到别人就不好了。”莫全口里笑着,右手一扣他的腿,加快步伐出门。
洛彦又踢又叫,可惜里面音乐声太大,别人最多奇怪的笑笑,也不会管闲事。莫全更是不理洛彦口里瞎嚷嚷,一路把他扛出店才放下。
“我说你没毛病吧?”洛彦一落地就瞪他。
“我说你有毛病才是。”莫全呼吸口新鲜空气,“甚麽事儿别扭啊?”
“额……”洛彦抓抓头,“我没不高兴。”
“行了行了。”莫全走在前面,“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自己老实点儿招了吧。”
“咳。”洛彦咳嗽一声,“我想搬出去住。”
莫全居然没有惊讶,回头看着他:“找到地方了麽?”
“还没。”
“有钱麽?”
“没有。”
莫全嘴角动动:“那你……”
“可我——”
莫全一挥手:“行了,我给你留意。”
“我今天晚上就不想回去了。”洛彦皱着鼻子。
莫全看看他:“我对你们寝室是略有耳闻,至于这麽严重?”
“你是不在,怎麽能体会我的痛苦?”洛彦捶胸顿足,“简直水深火热惨绝人寰人间炼狱——”
“得。”莫全听得哭笑不得,“好歹都是同学,不用说的这麽不堪吧?”
“唉。”洛彦背着手装深沉,“弄成这样儿,我当然也是有责任滴——”
莫全笑着点头:“孺子可教。”
“我的错误就是太过美丽善良。”洛彦眨着眼睛,“而且我还知错不改,一错再错,简直不可原谅诶呦——”
莫全伸手拍在他脑门上:“你还来劲儿了。”
洛彦咧嘴一笑:“好兄弟,够哥儿们就别多说了,甚麽时候儿能搬家?”
“哥儿们?你不是我儿子麽?”莫全斜他一眼。
“是啊,既然我是你儿子你不是就该照顾我麽?”洛彦理直气壮的插着腰,仰着头板着脸。
莫全颇有些惊讶的看他一眼:“你真当我儿子啊?”
“怎麽,不行啊?”洛彦挤着眼睛将手指头放到嘴里吮着,“爸爸——”
莫全嘴角一抽,眉头不自觉的跳啊跳:“我说……不就是一个住的地方麽,值得你这样儿?”
“住的也很重要啊。”洛彦耸耸肩,“气氛好心情好精神好脸才不长包。”
“你恐怕是我见过最臭美的人了。”莫全甘拜下风。
洛彦呵呵直笑:“爱漂亮有甚麽不对?”
莫全换个话题和他往前走:“今天真不想回去了?”
“嗯呐!”洛彦大力点头,“现在都十一点半了,回到学校宿舍楼已经关门了。”
“好吧。”莫全叹口气,伸手拦下俩出租车,“我们走。”
“这里……是甚麽?”洛彦瞪大眼睛看着某个小区的某个单位。
房间里空空荡荡,全木地板在顶灯下闪着光,洛彦脱下鞋子就往里面跑。最先找到浴室,里面的装备倒很齐备,毛巾、洗发水沐浴液一应俱全,地上还铺着防滑垫,一双拖鞋放在旁边。转出来看着厨房里的整体橱柜看来十分耀眼,拉开柜子和冰箱却是空空如也。
“你跑哪儿去了?”莫全的声音从另一侧传过来。
洛彦循声而至:“怎麽怎麽?”就看到客厅左侧有一间房里透出灯光来,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不过全是自己不太喜欢的颜色。
“这房子才装修好三个月,我也只是偶尔来住,条件比较简陋。你要不嫌弃,就——”莫全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洛彦一个飞身扑到床上打滚,也就摸着眼镜笑了。
“哇,莫全你还真是狡兔三窟啊。”洛彦揪着被子呵呵的笑,“这得多少钱一个月啊?”
“这个嘛……”莫全笑笑,“也不是很贵,你先将就住两天吧,等我帮你找到房子再——”
“诶?我刚才看见旁边还有一间啊。”洛彦眨着眼睛,“老爸,你想跟儿子分居啊?”
莫全哈哈大笑:“你真想当我儿子?”
洛彦爬起来,半跪在床上搂住他的脖子:“不如我们打个赌?”
“甚麽赌?”莫全看着他。
“如果一个月之内你接受了我的勾引,我就要一直住在这里,而且不给房租水电哦——”洛彦哈哈笑着。
“真的假的?”莫全拍拍他的脸。
“你可以选择相信或是不相信,但打赌是我提出来的。”洛彦勾着他的肩膀笑,“我知道你对女人没兴趣,就是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兴趣?”
“看来是你对我很有兴趣。” 莫全沿着床侧坐下来,似乎开始考虑。
“既然都被说成狼狈为奸了,不真的做点甚麽,貌似对不起民意。”洛彦眨眨眼睛,咬着嘴唇笑眯眯道。
“我们至多同流合污,他们并没有甚麽根据随便说说罢了。”莫全笑起来,“如果你觉得不好,我可以换个提议。”
“根据?”洛彦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脖子轻轻舔了一下,耳语道,“情人之间的甜蜜与谎言并不需要提供证明。”
莫全挑挑眉毛:“情人?不是爱人麽?”
“爱人多累。”洛彦耸耸肩,“情人没有负担,也不需要烦恼。”
“不想承担责任的小孩儿。”莫全无声的笑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承担啊。”洛彦咯咯直笑。
“太过依赖我好麽?”
“谁说要依赖你?”洛彦抛个媚眼,“我可是凭本事吃饭。”
“我没有这个能力负担你呢?”莫全也笑。
“我挑选你,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洛彦眨着眼睛。
莫全失笑:“看来,我还是有那麽一点儿成功的嘛。”
“难道谁说你失败麽?”洛彦张大了嘴。
莫全微微顿了一下才道:“不,没有。”
洛彦搂着他的脖子挤眉弄眼:“如果那些人知道我们居然是情人,他们会是甚麽表情?”
“也比知道我们是父子要好些。”莫全摸摸他的脸,“去洗澡休息吧。偶尔也回宿舍住,毕竟还是学生,不要太离谱。”
“嘿,我们可还没发展到管手管脚的地步呢!”洛彦拌个鬼脸,翻身下床边跑边脱衣服,“洗澡洗澡——”
莫全看着他的背影,面上浮出一丝笑容来。
洛彦记得自己那时直接跑进浴室,也在偷偷的笑。就像现在一样,像捡到甚麽宝物一样的窃喜。有一个宝贝,别人都知道那是个好东西,但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好,甚至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这个人人觊觎的宝物现在属于自己,这种快乐不能分享,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晒晒月亮,提醒自己曾经的愉悦。
洛彦喝着可乐,心里是一种淡淡的平静。他从不认为谁和谁能天长地久细水长流,海枯石烂是小说,相儒以漠是理想。不能让两个人都满足的话,还不如一个人快乐。这并不是自私,与其两个都是中庸,不如一个洒脱。莫全的选择也并不是不好,至少他可以不悲伤,也可以不迷惑,但同时也就拒绝了快乐和狂喜。
洛彦呼出口气,看着茫茫夜色再次微笑。人的本质何其相近,但性格各不相同。我们都是渺小而自私的,只不过千姿百态的性格使我们有别于彼此。人与人的关系可以非常复杂,也可以非常简单。开始一段关系可能很简单,也可能很艰难。如果假定自己可以活六十年,那麽洛彦想,自己并不介意最美好的六年是与莫全分享的。至少到现在,这六年欢乐总是多的。
关注结果的好处是能令人吸取经验教训,但是留心过程的乐趣在于分享成功。成功是不能复制的,因为环境早已变化,但是失败的规律却是一成不变。所以,两只眼睛,一只看着结果,一只见到过程,日子会过得轻松一点。
洛彦将最后一口可乐喝下去,愉快的伸个懒腰。情人之间并不需要对第三者负责,那是他们的故事。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感情的深浅,并不是以时间而定。只要真的知道自己在做甚麽,那不就行了?每一分钟都有可能开始新的一段,就像流水线上的可乐,还在生产。不可能永远只喝一瓶,对不对?

四十五

星期天晚上的九点,向兴哼着小调从游泳馆出来,微凉的夜风吹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心情不好不坏,如同天气。
“向兴…”
向兴抬头看见门口树下站着个人,眨眨眼睛才惊讶道:“明浚?!”
苏明微微侧首看着他:“你果然在这里。”
“你怎麽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向兴一拍头,“看我这脑子,你肯定打过了是不是?我游泳的时候儿手机没开。等很久了麽?”
苏明浚等他走过来才笑了一下:“也不是很久…”
向兴拍拍他肩膀:“找我甚麽事儿?”就又看表,“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家麽?明天不上班了?”
苏明浚叹口气:“你明早有课麽?”
“后两节。”向兴耸耸肩看他一眼,“有话就说吧。”
“去喝酒吧。”苏明浚叹口气。
“诶?”向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有没有听错?”就又用力拍拍自己的耳朵,单脚跳了两下,“肯定是刚才冲澡的时候儿耳朵进水了,呵呵,呵呵——”
苏明浚摇摇头:“向兴,我感觉很不好,我们去喝一杯。”
向兴走在他旁边:“喝酒没问题,但是不要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喝。”
“为甚麽?酒可解千愁。”苏明浚耸耸肩。
“嘿兄弟!”向兴搂着他的肩膀用力拍打了一下,“举杯消愁愁更愁,你又不是不知道。”苏明浚叹口气:“那算了,我回去了。”
向兴看着他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走了,不由皱起眉头来,叹口气追上去拉住他:“如果只是啤酒的话,我还可以考虑。”
苏明浚笑了一下:“先回你宿舍去放东西吧。”
“顺路去小超市买几打啤酒,在我寝室喝就行了吧?”向兴想了想,苏明浚平时很不喝酒,今天这个样子肯定是有问题,喝醉了就让他睡自己那儿,总好过大晚上的在马路上丢人。向兴扛着一箱啤酒走在前面,苏明浚帮他拿着包:“买这些够麽?”
“当然不够。”向兴哈哈大笑,“我和同寝那哥儿们都喜欢没事儿喝一瓶。不过你放心,这一箱我们喝剩下的,可是我们一两个礼拜的存货。”
“对了,在你寝室不会打扰你室友麽?”苏明浚跟着他回了宿舍楼。
“两人间嘛,我们还有小阳台,在阳台上喝就行。”向兴摸出钥匙打开门看了一眼,“嗯,看来是不在。那家伙经常出去会女朋友…嘿嘿,所以不在。”
苏明浚也就低头笑笑,帮他把东西拿出来挂好。向兴将箱子扔到小阳台上,接过苏明浚递来的毛巾擦着头发,斟酌着怎麽开口。
苏明浚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想问甚麽就说吧,我们是老友了。”
“老而不友。”向兴歪靠着阳台的门,“明浚,最近我们见得少,我都不知道你在干甚麽。”“教书。”苏明浚耸耸肩。
“就这麽简单?”向兴哼了一声。
苏明浚苦笑了一下:“你觉不觉得有这样一种人,他有意无意的就能影响其他人。”向兴将毛巾盖在头上,拉扯着两边擦拭:“每个人都会影响其他人。”
“不,我的意思是…会令人不知不觉跟随他行动而行动的人。”苏明浚抬头看着天空。向兴从毛巾与头发的间隙间看着前方:“这种人明显存在,但是不一定每个人都会被影响。或者受到影响了也不会表现出来。”
苏明浚看着天上:“看来我是很容易受影响的人…”
“你只是…人好罢了。”向兴顿了一下。
“人好?”苏明浚笑了一声,“可能…我一直以为自己还算个好人,但是没有想到…”“不要这麽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向兴隐约猜到了甚麽,他考虑怎麽开口。“你一直不喜欢莫全。”苏明浚幽幽道,“我现在知道原因了。”
“诶?”向兴不明白他为甚麽转到这里。
“他,确实是个很自私的人。”苏明浚低下头来。
向兴看他一眼,顶着毛巾递给他一罐啤酒,自己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
“他们两个——你知道我说谁吧——分开了…”
“这我知道。”向兴点点头,给自己也开了一罐。
“导火线是因为我。”苏明浚喝了一口,呛了一声。
“慢点儿慢点儿。”向兴拍着他的背,“你说甚麽?因为你?”
“一个无聊的打赌。”苏明浚苦笑两声,仰头喝了一口酒,“我今天去找莫全了,他告诉我的。”
向兴听他慢慢讲着:“你确定他不是欺骗你,好把这个罪名驾祸给你,他就和洛彦都成受害者了?”
“有这个必要麽?”苏明浚摇摇头,“他的自私不会用在这个上面。”
“你还是帮他。”向兴耸耸肩,“不过明浚…你真的喜欢他?”
“很惊讶自己的朋友突然变成一个同性恋?”苏明浚低头捏着啤酒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向兴抓抓头,“只是我觉得…同性恋不是不好,只是,嗯,啊——诶呀反正,你喜欢谁都行,我就觉得莫全不适合你罢了。”
“为甚麽?”苏明浚看着他。
“因为…”向兴看着他的脸,“你不快乐。”
“快乐?”苏明浚愣了一下。
“你仔细想一想,真的很快乐麽?”向兴摇着罐子,“我先不说他和洛彦的过去,就这个事情的起头,已经让人很不舒服了,他不是一个会对甚麽负责的人。他不值得。”
“我知道。”苏明浚叹口气,“我知道。”
知道你还…向兴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默默再喝口啤酒。
“我今天找他,希望知道他和洛彦的故事和…问题。”苏明浚轻轻道,“我猜绝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打赌。”
“你为甚麽想知道这个?”向兴觉得很奇怪,“难道你想他们复合?”
“有很多很多原因促使我去问…向兴,我很难用一句话说清。”苏明浚叹口气,喝完这一罐放在脚边。向兴再给了他一罐。苏明浚盯着罐口一阵才又道,“我喜欢莫全,我想知道他喜欢甚麽…我想知道甚麽样的人才能让他动心。我也想知道他们的问题到底在哪里,我就可以吸取教训…而且,如果真的是因为我,我也希望知道我能作些甚麽。”
“你想做甚麽?”向兴听得莫名其妙。
“他们已经分开来住了,两个人都应该过得不太好。我…心里很不好受,很想为他们做点甚麽。当然…我不否认,我有私心,但是如果——他们会复合,我也不会…怎麽样的。”苏明浚喝口酒,慢慢的咽下去,“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喜欢他而已。”
“你接受他了?”向兴口里淡淡道,“还是说,你们互相接受了?”
“我很犹豫。一方面,我觉得他们分开我要负一定的责任,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是自己的机会。”苏明浚摇头笑笑,“你尽管嘲笑我好了,这是我之前的想法,我将从现在开始为此不断嘲笑自己,你不用客气。”
向兴想了一下:“莫全怎麽回答你的问题?”
“他说,两个人手拉着手站在黑暗里,他们一直站着,一直站着,然后起雾了,不知道接下来是日出,还是更深的黑暗。”苏明浚灌下一大口,狠狠的咳嗽起来。
向兴皱着眉头给他拍背:“甚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苏明浚喘口气擦擦嘴角,“我突然觉得,也许莫全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同。”“甚麽意思?”
“他看起来很厉害,也很完美,但是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些甚麽。”苏明浚缓缓道,“还有洛彦,我们总觉得他很聪明,也很骄傲,但是可能他完全不懂自己需要甚麽。”苏明浚摇着头,“再比如我,可能你们觉得我很亲切,也很温和,但是可能压根儿不明白我是个胆小的人。”向兴愣了一下才道:“明浚,你喝多了,你只是被莫全欺骗了。”
“他告诉我了,他没有要欺骗我的意思。”苏明浚的脸淡淡发红,眼睛蒙上一层氤氲,“我们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你想说甚麽?”向兴叹口气,闷头喝完一罐,就又拿出一罐。
“我甚麽都不想说。”苏明浚笑了一声,“不过我很高兴,至少我还可以和你聊一聊。”向兴嘴唇动了一下,却又不说话。
苏明浚看着他:“我只是告诉莫全,不管是为谁或是为甚麽,我都不能和他在一起。”向兴大大吃惊:“可你不是喜欢他麽?”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他。但是现在我很迷惑…”苏明浚幽幽道,“我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大学里的那个莫全,还是现在这个莫全。也不知道我喜欢的是真正的莫全,还是喜欢我记忆中的那个莫全。”“这…”向兴叹口气,“可能,我们喜欢的只是喜欢本身也不一定。”
苏明浚看着他举起了啤酒罐:“干一杯吧。”
再喝两罐,苏明浚已经醉了。向兴抱他回房睡在自己床上,见他紧紧闭着眼睛,口里喃喃的还在说着甚麽。俯身去听却又听不明白,耸耸肩转身拿水给他洗脸。擦擦苏明浚的脸,浓重的酒红色。向兴又拿了一罐啤酒自己一个人喝,站在阳台上看着沉沉的夜色,脑中已经平静下来,但是心里有甚麽躁动起来,似乎想要表达甚麽,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台词和举动。回过头去看着苏明浚的脸,很安静也很寂寞。向兴再转过头去坐下,看着阳台上空空的啤酒罐子,拿起一个来手指一弹,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向兴就这麽坐着,直到把剩下的酒全数喝光。

四十六

漫长的周末终于过去,星期一的太阳准时升起。
莫全提着包参加完升旗仪式就要赶到初中部,在校门口遇到了教研组长。告诉他这周三的教研活动是分头听他们校级大奖赛的课,问他准备得如何。听着莫全说大致不差,教研组长这就拍着他肩膀说,等十月的第二个礼拜后,校级的名额就会全部产生。估计接着的一周就要出发到K城附近的A镇去参加市级比赛。莫全谢过鼓励和提醒,这才迈着步子去车站。
走出校门看到向兴站在那里,莫全有那麽一瞬间的惊讶,随即笑了。
“你现在有事?”向兴看他一眼。
“要去分校上课。”莫全走过去停住,“我想你有话跟我说。对了,明浚怎麽样,不要紧吧?”“只是喝多了宿醉。”向兴见他就有气,“为甚麽他非要你帮他请假,我不能麽?”莫全看他一眼:“我和他是一个教研组一个年级的老师,帮他请半天假没甚麽。但是你请…算是甚麽呢?”
向兴皱皱眉:“我是他同学,也是朋友。”
“然后说他喝醉了来不了?”莫全摇摇头,“这不是帮他,是害他。”
“你又是帮他?哼!”向兴握紧拳头,“他都和我说了,你有甚麽好说的?”莫全看他一眼推推眼镜:“我没甚麽好和你说的。”
向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莫全冷冷看着他:“如果在这里动手,你也占不到便宜。”
“我会怕你?”向兴曲起腿来膝盖顶在他小腹上。莫全皱紧眉头,一声不吭。向兴紧紧捏着他的衣领:“我早就想揍你了!”
“我似乎没有得罪过你本人,如果你是替别人来揍我…”莫全忍着疼道,“要替人出头也要有拿得上台面的理由吧?”
“我——”
向兴愣了一下,莫全推开他的手:“向兴,有的事情无法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甚麽?”向兴瞪大眼睛。
“因为和你无关。”莫全看他一眼笑了,“不,其实与你还是有点儿关系的。”“不要故弄玄虚。”向兴皱着眉头,“你最好老实说清楚,不然我揍死你!”说着举起拳头晃了两下。
“我不介意在整个事件中充当一个反面角色,这样儿才能让很多平时看不到的美德显现出来。”莫全耸耸肩,“如果真的关心他,与其来找我麻烦,不如去守着他。”
向兴愣了一下:“你说甚麽?”
莫全看看他,笑着摇头走远了:“我虽然不知道自己要甚麽,但我知道自己不要甚麽。”
向兴追了一步,却又停住。看到莫全略略弯着腰,心里突然有点儿过意不去,却又很快抬头挺胸,那家伙是自作自受,干我甚麽事儿?!这就转头回自己学校去了。
边走边琢磨莫全说的意思,总觉得这家伙话里有话,却又不明白他究竟要表达甚麽。索性不去想他,回到自己寝室,就见苏明浚躺在自己床上睁开眼睛看过来。
“醒了?”向兴过去坐下,“感觉怎样?”
“头疼…”
向兴见他脸有点儿白:“酒量不行就少喝点儿嘛。”
“要知道喝醉了这麽难受,打死我也不喝酒。”苏明浚苦笑着坐起来。
“知道就好。”向兴也笑。
“我昨天没有做甚麽吧?”苏明浚接过他递来的毛巾牙刷。
“你指甚麽?”向兴看他进了隔壁的小浴室。
“我没说甚麽怪话或是干了甚麽丢脸的事儿吧?”苏明浚打开龙头接水。“有啊。”向兴眨眨眼睛。
“啊?”苏明浚拿着牙刷探出头来一脸紧张,“我都干甚麽了?”
“也就是又哭又喊的搞得像我——”向兴本来开玩笑,却见苏明浚脸都白完了,连忙笑笑,“我瞎说的,你别紧张。”
“真的?”苏明浚脸一抽一抽的。
“骗你干嘛?”向兴连忙道,“你喝醉就睡过去了。”
“那还好,不然真是丢脸了。”苏明浚这才放心的洗脸漱口。
向兴等他出来才道:“已经给你请假了,下午再去学校吧。”
苏明浚叹口气:“这下子可拿不到全勤了,年终要少两百块呢。”
“不就二百?”向兴安慰他,“就当买了条裤子呗。”
“谁那麽奢侈啊。”苏明浚想着自己的财政赤字不由头疼。
“对了明浚,你有没有兴趣接点儿私活?”向兴想了想,“最近我导师那边有个大专的课程,本来叫我去上,可我太懒了…你有兴趣不如转给你?”
“大专啊…”苏明浚想了想,“甚麽时候上课?”
“从这个礼拜开始,周末上。”向兴看着他。
苏明浚摇摇头:“周六我们补课啊。”
“嗯…平时晚上呢?”
“晚上…辅导课下了是——”
向兴摆摆手:||D*E*A*T*H.19||“晚上是八点才开始,你总有时间吧?”
“两个小时到十点结束?”苏明浚歪着头。
“嗯。”向兴笑笑,“反正课表可以调整嘛。那些都是工作了的再来考文凭,所以平时他们也只有晚上的时间,还有周末才有空。”
“本来周末挺好,不过越到后面我们补课时间会越长。”苏明浚下定决心,“就定了平时的晚上吧。”
向兴拿出记事本看看:“那就说定了,每周二、三、四的晚上来,一个小时四十,成麽?”苏明浚一算,一天两小时就是八十,一周就是二百四,一个月就快一千,连忙点头:“成!”向兴这就拿了手机打过去定下来,苏明浚感激的看着他:“这可是帮了我大忙啊。”“你也别说,等钱到手了可得请我吃饭啊。”向兴哈哈一笑。
“没问题。”苏明浚也笑。
向兴看着他的脸,突然又很想再揍莫全一次。苏明浚看他安静下来,有点儿莫名其妙:“怎麽了?”
向兴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振作一点。”
苏明浚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笑着也拍拍他的胳膊:“我挺好的。”
向兴点点头:“有甚麽只管跟我说!”
苏明浚大笑起来:“是啊,我一直都是有甚麽都和你说的。”
“胡说八道。”向兴瞪他一眼,“那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喜欢莫全呢?”苏明浚有点儿尴尬:“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那现在呢?”向兴看着他。
苏明浚愣了一阵才低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向兴叹口气,“那就是还喜欢。”
“可能吧。”苏明浚坦然一笑,“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以后不会放纵自己了。”“你就没放纵过自己好不好?”向兴叹口气,“虽然我不喜欢莫全,但是客观来说,你要真喜欢他,在一起也没甚麽。他总算是和洛彦分手之后才来找你的吧。而且,也是把选择权给了你。”“嗯?我没听错吧?”苏明浚惊讶的看着他,“你居然会替莫全说好话?”“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睁眼说瞎话。”向兴摇摇头,“我刚才去你学校揍了他一顿。”“啊?!”苏明浚站起来,“你说甚麽?”
“我说我见到莫全了,然后打了他一顿。”向兴打量他的脸,“你猜他说甚麽?”“说甚麽?”苏明浚急得团团转。
“他说,我没有甚麽立场来管你们之间的事情。”向兴叹口气又道,“他还说他不介意当个反面人物。”
“我有点儿明白了。”苏明浚低下头来耸肩,“可能在某个程度上,我们都是只看到自己需要的人。”
“我不明白。”向兴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莫全是个好人?!”
“我没有这样说,其实…他恐怕是我们之中最自私的了。”苏明浚幽幽叹口气,“我只能说自己感觉莫全不会没有目的的做一件事,但是我看不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甚麽。”“等等,你的意思是,他和洛彦分手是个阴谋?”向兴瞪大眼睛。
“那是他们两个的事情了,我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力气去管别人的事。”苏明浚叹口气,“我要回家一下,昨天没回去,不知陈愉那小家伙饿死没有。”
“这你倒不用担心…”向兴也笑,“不过你回去再休息或者准备一下也好,下午不是还要去学校麽?”
苏明浚也就点点头:“去吃点儿东西吧,我饿了。”
向兴和他一起出门,合上门的瞬间,空荡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走廊。

送苏明浚出校门上了公车,向兴看着车子走远才掏出手机来:“洛彦麽?我向兴。”“诶,你会打电话给我?”洛彦似乎刚醒的样子,声音有点儿萎靡不振,“甚麽事儿啊?不会是想念我吧?”
向兴干笑两声:“想请你吃饭啊。”
“少来!”洛彦哼了一声,“无事献殷情,非奸既盗。”
“可别这麽说,我有事儿想问你。”向兴笑笑,“怎麽着,拨冗赏脸见个面吧?”洛彦嘿嘿一笑:“那也不难…只是——”
“您老就挑地方吧。”向兴呵呵一笑,“我刚发了补助不是?”
“好吧,看你这麽有诚意,我也就不折腾你。晚上在学校北门的小肥羊见吧。”洛彦打个呵欠。“几点?”
“八点吧。”洛彦揉揉眼睛,“有事儿就到时候说,我还再睡会儿。”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向兴嘀咕一句。
“睡觉是人的正常生理反应,干嘛压抑人性。”洛彦呵呵一笑,挂了电话。向兴也就摇头笑笑合上手机,看着大街上人来车往,慢慢收敛笑容,竟是深思的样子了。

四十七

“你想说甚麽?”洛彦紧紧盯着锅里沸腾的水,筷子夹着几块肉。
“想打听个事儿。”向兴喝口啤酒。
“对我有兴趣?”洛彦飞个媚眼。
向兴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了几声:“你…能不能别这麽自恋?”
洛彦呵呵一笑,夹出好了的肉放进嘴里:“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优点。”
向兴无奈的摇头:“我是不是找错了人…”
“如果你是想问我莫全的事情,那你还真是找错人了。”洛彦无所谓的耸耸肩。“为甚麽?”向兴眯着眼睛打量他。
洛彦细嚼慢咽之后才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了解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向兴体会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并不了解莫全?”
“某个程度上是。”洛彦点点头,却又捉狭的笑笑,“但是某方面,也很了解。”向兴咳嗽一下才道:“我其实并不想探听别人隐私,你知道的哈?”
“可能吧。”洛彦抓抓头发,“我想你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多半是为了苏明浚那个傻小子吧?”
“嗯?”向兴一愣。
“你并不太喜欢我和莫全,上大学的时候也没有甚麽交情。在这个时候找我,恐怕不是那麽简单。”洛彦眨眨眼睛奸诈的笑笑,“向兴同学,有的时候你很可爱哦。”
向兴脸上一红:“我说正经的呢!莫全说你们拿苏明浚来打赌,真的麽?”洛彦吹声口哨:“莫全连这个都说了?真是他的风格。”
“甚麽意思?”向兴心里一紧。
洛彦却反问他:“你觉得莫全喜欢苏明浚麽?”
向兴犹豫一下才摇头:“我不认为莫全会喜欢苏明浚。”
“可能。”洛彦低头吃菜,“喜欢只不过是个方便的借口。”
“借口?”向兴有点儿迷惑。
洛彦盯着碗里的菜:“其实我和莫全早晚也会分手的。”
“为甚麽?”
“没有必要告诉你。”洛彦呵呵一笑,“我能告诉你的,只不过是——莫全可能真的在某个程度上对苏明浚动心了,但这种感情还达不到好感以上的程度。”
“可你们却为此分手…”向兴喃喃低语。
“我们分手有很多原因,这不过是个台阶,让我们两个都下台。”洛彦也喝口酒,“或者说,让我甩了他,我能风光下台,顺道获得无数同情。”
“这有意义?”向兴觉得难以理解。
洛彦深吸口气:“向兴,我知道在你心里,莫全是个做事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人。我也不是要说他好话,只不过他真的伤害过甚麽人麽?”
“他倒是没对我做过甚麽…”向兴皱起眉来,“但就事论事,这件事情他显然理亏!”“他亏了谁?”洛彦反问。
向兴筷子拨弄碗里的芹菜:“你!”
“我们本来就要分手。”洛彦耸耸肩笑了,“真要说起来,开始和结束都是我选的。”“他不该利用明浚。”向兴恨得牙痒痒。
“明浚不喜欢他?”洛彦眯眯眼睛。
向兴低下头来:“喜欢…”
“而莫全自己也动过心。”洛彦一摊手,“有甚麽问题?”
“可…这是对感情的不负责任。”向兴捏着杯子,仰头灌了一杯。
“这个…只能见仁见智了。”洛彦也喝口酒,“我们在一起,高兴过,疯狂过——”“这就够了?”向兴愣住了。
“从表面上看,我们个性相投,爱好相似,会是极佳的伙伴和朋友。”洛彦挑挑眉毛,“但是太过亲近,才会发现距离真是个好东西。”
“你的意思是,莫全身上有很令人反感的地方?”向兴有点儿惊讶。
“我不太会背后说人坏话。”洛彦呵呵一笑,“我只能说,也许,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明白他的人。他对人很好,会用一种有点儿变态一样的礼貌,但他从不要求别人也这麽对待他。”“你想说他是君子?”向兴不屑的哼了一声。
“他是伪君子。”洛彦哈哈大笑后沉静下来,“他不见得有多好,但是他知道自己哪里不好,从而避免。如果他让你觉得他不好,肯定是有原因和目的的。”
“举个例子?”向兴不死心。
“和我分手。”洛彦耸耸肩,“基本上知道这件事儿的人都觉得是他不好吧?但是如果我没猜错,他也不会和明浚好,而且,他会让明浚甩了他。”
向兴张大了嘴:“全中!”
洛彦得意的笑笑:“可不是?”却又叹口气,“我痛恨自己的这种感觉。提出打赌的人是我,但是没有人再注意到这一点,为甚麽没人说我是自作自受呢?”
向兴愣在那里,半晌才勉强道:“这个说法太牵强。”
“那好,我再问你。”洛彦眯眯眼睛,“明明知道我和莫全在一起,却接受了莫全的引诱,为甚麽没人责怪苏明浚?”
“他是受害者。”向兴嘟囔一句。
洛彦哈哈大笑:“这就像一个人被贼偷了钱包,每个人都骂贼太可恶。但是这个人自己就没有责任麽?”
“这是强词夺理。”向兴摇着头,“你们谁是贼,谁是那个丢钱包倒霉鬼?”“我是丢钱包的倒霉鬼。”洛彦眯眯眼睛,“而莫全是——”
“钱包?”向兴无奈的回了一句。
“我可没这麽说。”洛彦笑眯眯道,“吃菜吃菜。”
又吃一阵,向兴才道:“你还是护着他的。”
“他是我选的,如果他很差劲,岂不是说我眼光有问题?”洛彦咯咯的笑。“我挺佩服你的。”向兴叹口气,“换作我,肯定杀了他!”
“我也很想啊,可是那太不漂亮了。血肉横飞的,影响食欲。”洛彦不在意的摇摇手,“其实爱情本身是个很复杂的游戏,你要赢,就得知道规则,还得选对对手和方法。”“游戏?”
“是的,游戏。爱情是游戏,但你不能用游戏的心态去面对它。”洛彦放下筷子擦着嘴,“我一开始就是用游戏的态度来面对,但是很快就发现没有那麽简单。可惜一开始就错了,后面怎麽弥补都不能挽回。”
“不太明白。”向兴皱皱眉。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不太记得了。”洛彦似乎想起了甚麽,低声道,“也许在莫全心里,他从来没有认为我是真的爱他吧,他可能觉得我对他就像他对我,只是无聊的时候彼此的慰藉。”
“可你们在一起那麽久…”
“所以他不想伤害我,让我风光的下台。”洛彦耸耸肩,“我必须承认,我不是很懂他这个人。既然早晚要结束,不如把伤害降到最低。”
“你的意思是他不知道你爱他?”向兴大大吃惊。
“可能,我们表达自己的方法都有问题。”洛彦斜着眼睛笑,“我敢打赌,在你心里,我应该是个浮夸的花花公子吧。”
向兴抓抓头笑了,洛彦挤挤眼睛:“狼来了喊太多的下场,就是没人会再相信你。”“你们…真是奇怪的一对。”
“是曾经的一对。”洛彦耸耸肩喝酒,“我们总会长大的,要对自己负责,不能靠别人。”“我完全不能理解。”向兴大大叹气。
洛彦却笑了:“莫全曾经说过,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义士,那麽非向兴莫属。”“嗯?”向兴愣住了。
“我和你并没有甚麽交情,但你还是替我不平。明浚是你好友,你也不想他吃亏。”洛彦笑着敬他一杯,“但是你没有脑子。”
向兴一口酒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啊?”
“向兴,喜欢明浚就去追他,有的时候幸福经不起等待的。”洛彦挤挤眼睛。“我没有,没有!”向兴急得脸有点儿烧。
洛彦只是笑:“难不成还是初恋?你真纯情啊,哈哈——”
向兴哭笑不得:“怎麽说到我身上来了。”
“如果不是看你对明浚这麽好,我才懒得跟你废话。”洛彦一点他的鼻子,“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纯情的人,多麻烦啊。”
向兴打个哈哈:“那可真对不起。”
“行了行了,与其找我的麻烦或是找莫全的麻烦,你不如专心一点儿解决自己的麻烦。”洛彦喝口酒,“明浚是个好人,你动作不快一点儿,小心被别人抢去了。”
“甚麽?”向兴张大了嘴。
洛彦好笑的看他一眼:“就算没有男人,也会有女人喜欢吧?明浚那麽和气,又会煮饭收拾那麽顾家,怎麽看都是结婚的好对象吧?”
向兴捏着杯子的手一抖:“你,你别危言耸听啊。”
“你不信?”洛彦耸耸肩,“不信算了。我就等着不久的将来你再请我喝酒吧。”向兴低头一琢磨:“你别转移话题,我看你是替莫全开脱呢吧?”
“他本来就没做错甚麽。”洛彦苦笑一声,“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再爱我,又何必绑着我呢?他也不是真的那麽喜欢明浚,又何必再招惹他?你用用你的脑子,如果你站在莫全的位置上,又会不会把打赌的事情告诉他?”
“这…说不定是他以退为进呢?”向兴不服气。
“如果真要那样,他也该在两个人甜甜蜜蜜分不开彼此时再说,就是又有诚意又有真心。”洛彦眯眯眼睛,“向兴啊向兴,你真的没有谈过恋爱?”
“我没谈过又怎麽了?”向兴翻个白眼。
“不,不怎麽。”洛彦偷偷一笑,“你真是可爱啊。”
“少拿形容女人的词语来说我。”向兴觉得憋屈。
“得,你不喜欢我就不说。”洛彦笑笑才道,“感情的事儿经不起推敲,也经不起考验,最经不起的是等待,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起身背起包,“我可得走了,谢谢你的招待。”“你——还喜欢莫全麽?”向兴看着他的背影。
洛彦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笑笑:“喜欢,当然喜欢。但是我不会回头…至于以后,谁说得准呢?”说完转身挥挥手走了,“快去追明浚吧,珍惜这个莫全抹黑自己给你的机会——”向兴看他出了门,才低头看着桌上的菜:“你说都是人,为甚麽想法就有这麽大差别呢?”仰头干了一杯,起身结帐离开。
向兴还是没有明白,爱情怎麽就是游戏呢?用非游戏的心态又怎麽能玩好游戏呢?他摇摇头,走出店的时候,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看着霓虹闪烁,看着风起云卷,觉得这个城市太过诡异,觉得这个感情太过离奇。生活的本来面目已经模糊了,而人生却是坚定不移的往前走。

四十八

星期二的晚上,向兴去学校接苏明浚上课,两个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到大学附近的补习点上课。
向兴在教室后排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反正不想走,顺便听听明浚上课。苏明浚倒也没叫他出去,不过笑笑罢了。向兴看着他在台上侃侃而谈,突然想到大学的时候,明浚也这样陪他去打球。自己在场上奔跑,而他坐在操场旁,偶尔递个毛巾水瓶的,不时说说话。等自己练习结束,两个人再一起去洗澡,提着盆去食堂吃消夜。腹诽一下某个教授,说说某位同学,聊聊书和功课,日子简单透明的就像汗水,有股淡淡的咸味。
十点准时下课,向兴等学生都走了才上去递水给苏明浚:“明浚,你行啊!”苏明浚喝口水笑了:“ 你也不错啊,知道心疼人了。”
向兴哈哈一笑:“说得我以前好像多没心没肺似的…”就又顿了顿才道,“走吧。”并肩走在街上,似乎两个人又回到了大学时候,这个人就像回到了自己的下铺一般,喜怒哀乐都能拿出来分享一下。
“对了,昨天下午我试讲了,拿到校级高中组的二等奖。”苏明浚笑笑。“真的?”向兴和他并肩走着,听着他兴奋的笑自己也很高兴,“恭喜啊。”“也没甚麽,只不过是拿到参加市级的资格而已。”苏明浚谦虚的笑笑,听声音却是真的高兴。“…对了,市级?你还要去省,还有全国?”向兴挑挑眉毛。
“嗯。”苏明浚眼睛闪闪发光,“想着能去听听其他年轻教师的课,我就很高兴了。至于我自己,得不得奖还在其次。”
“我还真想当个老师啊?”向兴一愣。
“当老师挺好啊。”苏明浚耸耸肩,“虽然有些累就是了。”
“而且钱也不多。”向兴挤兑他一句就笑了。
苏明浚温和的笑笑:“也是…不过就我这脾气,别的还真做不了。”
“也别这麽说…算了,这是你选的,努力吧。”向兴伸出手来和他击掌。两个人都笑了。“对了,下个礼拜要去 A镇参加市里的比赛,可能上不了课。”苏明浚歉疚道,“这才上一个礼拜,能不能请假啊?”
“没事儿,我找个学弟帮你上就行了。只不过收入要分给对方喽。”向兴笑笑。“那没甚麽,应该的。”苏明浚感激的笑笑,“多谢你,向兴。”
“谢甚麽谢啊。”向兴抓抓头,“你们还谁去啊?”
“高中组这边是我去,初中那边…估计是莫全吧。”苏明浚有点儿不自然的笑笑。向兴想了想:“我今天去你学校,怎麽没看见他啊?”
“他下午是初中那边的辅导课…”苏明浚想了想皱起眉来,“对了,昨天回家陈愉说见到莫全的时候,他样子有点儿不对,老捂着肚子。问他又说没甚麽。我今天早上见他问了,他说是公车上太挤,被人撞了一下。哦,对,他中午饭都没吃,也不知道怎麽样了…”这就掏出手机来打个电话,“嗯…家里怎麽没人接?我打他手机试试——”
向兴一把握住他的手:“明浚。”
“你干嘛?”苏明浚奇怪的看他一眼,“放手啊。”
“明浚!”向兴紧紧捏着他的手,“你不是说过不会再放纵自己麽?”
苏明浚顿时愣住,隔了一阵菜苦笑:“是,我又犯毛病了。”
向兴叹口气接过他的手机:“明浚,你还是喜欢他吧。”
“可能还有一些…但是关心他…应该没甚麽问题吧。”苏明浚有点儿心虚的加了一句,“怎麽也是同学,还是同事,关心一下也很正常吧?”
“只是关心没问题,但关心的出发点呢?”向兴叹口气,“他肚子上是我踢的。”“啊?”苏明浚大吃一惊,“你,你踢的?”
“我——”向兴索性将这事儿说了,包括去见洛彦也说了,只不过把洛彦说自己喜欢他这一段略了,“就这麽回事儿。”
苏明浚哭笑不得:“向兴,你让我说你甚麽好呢?真的不需要你替我出头…”“你可是我兄弟,我怎麽能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后面说不下去了,向兴觉得再说下去就要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向兴…谢谢你还当我是兄弟。”苏明浚猛地眼圈一红,紧紧抱住他哽咽道,“谢谢你,谢谢你。”
向兴拍拍他的背:“别客气了,我也做不了甚麽别的。”
“你甚麽都别作了。”苏明浚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我会和莫全解释的,你也不是有意的。”“对,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故意的。”向兴搂着他肩膀往前走,“我就看不惯他一副天下甚麽人甚麽事儿都在他意料之中的样子,不行啊?”
“行行行。”苏明浚忍不住笑了,“我说你这流氓德行又有抬头的趋势了阿。”“你就是我军师,我们双剑合壁,天下无敌。”向兴呵呵一笑。
苏明浚哈哈一笑:“你尽管当你山大王去,我才不作狗头军师。”
“真的啊?”向兴苦着脸拉他手摇晃,“明浚,明浚,明浚,明浚,明浚明浚明浚明浚明浚——”
“停停停——”苏明浚捂着耳朵苦笑,“少来装傻。”
向兴绕到他身后捏住他的手拉开:“明浚——”
“哈哈——”苏明浚也就笑了,向兴看着怀里他的脸松开手来,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走吧走吧,不然没车了。”苏明浚看看手表,“也不知道陈愉有没有把我昨天煮好的饭菜热了吃。”
“你又不是他妈,还管这些?”向兴无奈摇头。
“那也不能叫他饿死吧。”苏明浚笑笑,“他还小,我是学长,多照顾他也是应该的。”陈愉还小?站起来比你都高!那小胳膊小腿的别看着细,说不定比你力气大。向兴不知怎麽就想起洛彦的话来了。
明浚是个好人,你动作不快一点儿,小心被别人抢去了。
就算没有男人,也会有女人喜欢吧?明浚那麽和气,又会煮饭收拾那麽顾家,怎麽看都是结婚的好对象吧?
小心被别人抢去了,小心被别人抢去了,小心被别人抢去了,小心被别人抢去了,小心被别人抢去了,小心被别人抢去了——
“啊!”向兴大叫一声,捂住耳朵。
“你怎麽了?”苏明浚奇怪的看着他。
向兴看着贴近自己的两只眼睛,明晃晃的眨着,不知怎麽心撒欢的跳起来,就像在场上打满四节篮球,快要倒下了。
“喂?”苏明浚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向兴深吸口气,勉强笑笑:“我挺好的,没事儿。对了,我送你回去吧。”“不用了,下车就到。”苏明浚和他走到车站。
“太晚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向兴摆摆手。
“有甚麽不放心的啊,十点二十,正好赶末班车。”苏明浚站在站台上眺望,“小区那边也算大路…”
“别罗嗦了,说送你就送你。”向兴咂咂嘴。
苏明浚却看他一眼笑了:“老向啊,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
向兴一愣,马上道:“我就是怕你想不开,你也别说了。我算你回去。”苏明浚只好苦笑:“你送我回来了,你一个人走不是更叫人不放心?”
“我打车就完了。”向兴摆摆手,“没事儿。”
苏明浚见车来了,也就不说甚麽。
进屋的时候陈愉在屋里玩电脑,见他们进来赶快起身出来喊人:“明浚学长回来啦?诶,向兴学长也来了?你好啊。”
向兴警惕的打量他:“你好。”
苏明浚换了鞋子先去厨房:“嗯?陈愉你洗碗了?”却又拉开橱柜看看,“碗呢?”“嘿嘿,那个…”陈愉赶快过去,扭捏着笑笑,“我都洗干净了,真的!只是…”苏明浚看了一眼垃圾筐:“最后关头摔了?”
“嗯呐。”陈愉抓抓头,想起甚麽似的把手伸到他面前,“还把手割了呢!”苏明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看看——嗯,是有个伤口…”这就转身到客厅柜子里把医药箱拿出来,“过来——”
陈愉马上跑过来,规规矩矩坐下,苏明浚给他贴上创可贴:“以后小心点儿。”“嗯,谢谢学长。”陈愉笑笑 ,歪着头打量创可贴,“甚麽时候能取下来啊?”“明天吧。”苏明浚摇摇头,收拾药箱。
向兴坐下来,陈愉给他倒杯水就打个招呼回屋了。苏明浚转身去厨房给陈愉准备明天的菜,向兴没说走,也没说留,转转眼珠子就进了陈愉的房间。
“陈愉啊。”向兴敲敲门。
“哦,学长。”陈愉端着杯子蒸喝水,赶快起身让他进来坐下。
“你干嘛呢?”向兴打量他一眼。
“做课件呢。”陈愉愁眉苦脸道,“本来明浚学长借了我教案的,都是那个该死的莫老师居然又把它还了,害得我现在只能自力更生了。”
“这样啊…”向兴转转眼睛,“陈愉,学长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甚麽事儿?”陈愉还在抱怨,小脸都皱着。
“这两天你明浚学长都要补课,他本来就很累了是不是?但是那个莫全,好像跟你明浚学长闹别扭似的跟他过不去,你和他在一个学校,你可要帮着你明浚一点儿啊。”
“甚麽?”陈愉瞪大眼睛,“明浚学长人这麽好,这个老妖怪还要害他?真是,真是令人发指!”
向兴心里偷偷一笑,面上却严肃道:“所以你没看我每天都送明浚回来麽?”“嗯…”陈愉点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来握紧拳头,“我会保护明浚学长的!”“不不,不需要,毕竟你在初中部。只要你见到他的时候多注意他有没有甚麽不妥就行了,你也要注意安全啊。”向兴故作深沉的点点头。
陈愉嗯了一声:“我知道了,反正,洛彦学长那麽好那麽聪明都被他伤害了,我可不想明浚学长变成第二个!”
“就是这个意思,你把注意力转移…阿不,集中到莫全身上去,这就对了!”向兴拍拍手,“这可是我们的秘密任务啊!记住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要绝对保密,连明浚都不能说!”
   “嗯!”陈愉两眼放光和他拍手,“我们就是保卫地球和平与安全、与莫全老妖怪抗争的地球卫士!”
向兴没太明白他那话的意思,反正自己的意思似乎是传达到了。至于文字方面嘛,差不多也就行了。两个人就都开心的笑了。
苏明浚探个头进来:“乐甚麽呢?”
“没甚麽。”向兴起身道,“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苏明浚点点头:“我锅里刚弄好,送你下去吧。”
“不用了,没事儿。”向兴冲他们摆摆手,“陈愉,靠你啦!”
陈愉站在门口冲他挥手:“我会努力的——”
“努力甚麽?”苏明浚看着向兴转过楼梯口才合上门。
“没甚麽,没甚麽!”陈愉兴奋的跑回屋去了,隔着门还能听到他得意的笑声。
     苏明浚耸耸肩回了厨房:“还是年轻好啊。”

四十九

“要出行?”何翔刚刚关了电脑准备睡觉,听见隔壁洛彦起来了,看表不过早上九点。“啊,居然有个作者敢拖稿,正好他在本市,我打算亲自去追讨。”洛彦摇摇晃晃出来,进了浴室关上门开始唱歌。
“可昨夜洛兄未曾睡过…”何翔站在门口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不重要,还是稿子比较要紧,何况,嘿嘿——”洛彦擦着身体,咯咯直笑,“还可以光明正大滴…嘿嘿,哈哈——”
“是否妥当?”何翔还是担心,“怎麽也是生人头回见面…”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嘿嘿。”洛彦得意的笑笑,加快手上的战斗,“是G大的二年级生,有才华啊——主要是那眼睛那小身板儿…啧啧——”
“洛兄…”何翔有点儿无奈。
“昨天晚上我专门又去看他照片啦,真是粉粉嫩嫩滴孩子啊——”洛彦听他无可奈何的声音忍不住鼻子里直哼哼,“怎麽?你要表达甚麽?”
“不,早去早回。”何翔叹口气,转身要走。
洛彦却拉开了门,光着上半身,下半身围着块毛巾,浑身湿淋淋的擦着头发出来:“放心吧,你还是我最重要的作者,我可是力推你呢!”
何翔连忙转过头去,眼睛打量客厅,见他在沙发上扔着件衣服,赶快拿来斜着身子递给他:“快些穿上。”
“嗯?”洛彦皱着眉头接过来,“这可是昨天穿的…”说完转身回自己屋去了。何翔听他进了门才舒口气,捏着的衣服不知怎麽也有点儿沉了。
“我中午不回来吃饭啊…哦,对了,你恐怕也要下午才起来…那这麽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给你打包两个菜回来。”洛彦一边换衣服一边扬声说道。
“多谢,多谢。”何翔喃喃自语。
洛彦换好衣服出来,见他有点儿愣神的靠在自己门口,不由笑着拍他肩膀:“别拿送荆柯的眼神来看我,我就吃个饭,催他当场教稿罢了。这都昨儿晚上说好的了。”
何翔抓抓头:“嗯。”
洛彦看他一眼,坐到门口穿袜子:“你要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吧?”
“诶?”何翔顿时愣住,抬头对上洛彦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由心里一荡连忙摆手掩饰,“这不妥当,不妥当…”
“有甚麽不妥当的?”洛彦嘿嘿直笑,“在本市的就你们两个,多联络联络感情,有助于刺激你写文。”
“刺激?”何翔不太明白。
“人可比你小,但是混耽美圈子时间比你长,你可得‘不耻下问’呦——”洛彦挑挑眉毛给个笑脸。
何翔听着他这话似乎有所指,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儿,只得陪笑:“洛兄玩笑了。”“不玩笑不玩笑,对了,囧囧你知道吧?”洛彦套上袜子左看右看觉得不舒服,原来是穿反了。“嗯,略有耳闻。”何翔脑中慢慢回想,“可是名讳上字独孤的?”
“嗯呐,独孤囧囧。”洛彦嘿嘿直笑。
“为何起这个名字?”何翔记得头一次被洛彦逼着看很多文的时候儿就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这个嘛…等会见面你就知道了。”洛彦捂着嘴直笑。
何翔就这麽被洛彦拉出门了。

坐在咖啡厅,洛彦看都不看直接一句:“可乐,可口的。”
“茶。”何翔点点头,“有劳了。”
服务员去了,洛彦瞅他一眼:“还真是有趣,两个来咖啡厅的人居然都不喝咖啡。”“味苦而涩,色稠而不丽,实在不懂欣赏。”何翔歉意的笑笑。
“这有甚麽,我记得有人进去看完整本单子,等服务员几乎把所有咖啡品种都介绍了一遍之后才合起来特镇定来一句:‘请给我一杯白开水’。”洛彦哈哈大笑。
何翔一愣:“莫兄?”
“除了他那老变态还会有谁?”洛彦直乐,“人服务员小姐脸色都变了,勉强拉拉嘴角说声‘是’。你是没看见那个场面——”
“我自然是无缘得见的…”何翔淡淡一笑,看见服务员送上点的东西,默默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洛彦顿时醒悟,觉得有点儿尴尬,却又觉得不适合道歉,因此咬着可乐的吸管也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门口铃铛一响,有人进来了。洛彦抬头看看,挥手笑道:“这儿,独孤——”何翔不免抬头去看。见个清瘦的男孩子过来。一件黑色两件套的T-shirt,紫色横格子条纹,下身一条直桶牛仔裤,脚上踩着双黑色阿迪运动鞋。身后背着个黑色的大包,垂下两根链子来。头发半长不短的,耳朵上套着两个耳钉。远远看见他们就笑着跑过来:“编辑——”洛彦上去就给他一脚:“你小子还有脸跟我笑?笑笑笑,你卖笑的啊?”独孤眨眨眼睛,侧身让开,嬉皮笑脸道:“我是卖文嘛,也算是卖艺不卖身的说。”“甚麽的说?交稿不杀的说!”洛彦敲敲他的脑门,“稿子呢?”
“包里呢…”两个人坐下来,独孤擦擦脸上的汗,“这可是我一晚上没睡赶出来的,大清早的就叫人给我打印出来…”
“早叫你直接发电子稿,你说你这不自己折磨自己?”洛彦一点儿不同情他,手一伸道,“缴枪不杀!”
独孤立即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大叠东西恭恭敬敬递过去:“请!”
洛彦傲然接过去开始看,剩下何翔与这个独孤大眼对小眼。何翔清清嗓子,颔首示意:“在下何翔。”
“唔,你就是何翔啊?”独孤两眼放光,“真名麽?还是笔名?”
“你猜啊?”洛彦低头看稿接了一句。
独孤皱着眉头:“嗯,嗯…听起来太像真名了…所以,肯定是笔名!”
何翔不免苦笑,而洛彦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就当是笔名吧。”
“对了,你就是那个‘改嫁的何翔’?”独孤满眼放光,“我在作者群里见过你,只是你从来都是潜水隐身不说话。”
“难道都跟你似的,话痨!”洛彦瞟他一眼。
“堕落的何翔?”何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原来不写言情的嘛?”独孤抓抓下巴,“写耽美转言情那叫‘从良’,你从言情转耽美不就是改嫁?”
“那是选择更好的。”洛彦头也没抬,“我可还指望着你们中间有人能像金庸把武侠小说推入文学殿堂那样儿,也把耽美推入文学领域呢!”
独孤吐吐舌头:“现在耽美够火的吧?”
“那是短期利益。”洛彦抬头看他一眼,又看眼何翔,“流行不代表就好,流行感冒你说好不好?”
何翔默默想着,独孤一抱拳:“还是您老人家说得对啊。”
“去去去,少来这套!”洛彦放下稿子,“说好七章,怎麽才五章?”
“大人啊,女王啊——” 独孤皱着脸,“一章三千多,一晚上我写得出来麽?”“谁叫你之前拖着?”洛彦嘿嘿狞笑。
“女王救我——”独孤揪着他的衣袖摇来晃去。
“滚!跟我比可爱,哼!”洛彦扔开他的手,斜着眼睛眼睛上下打量他,“你就这麽回报我对你的殷切期盼?”
“呵呵。”独孤抓抓头揉揉鼻子,“女王,也不是那麽差吧?”
“囧囧啊,不是我说你…数量不够也就算了,可这几章也太偷懒了吧?”洛彦斜着眼睛打量他。“囧囧?”何翔顿时愣住,“独孤囧囧真的是你?”
“原来我这麽有名啊?”独孤兴奋的笑笑。
洛彦举起手来一人头上一下:“再也有名也不能拖稿!”
何翔颇为委屈:“我,我不曾啊。”
独孤嘻嘻一笑:“女王,我再也不敢了。放我一马吧——”
“少来这套,我可是一视同仁的。你这样儿是违反合同的,我必须把你从推荐上撤下来。”“啊!”何翔突然想到甚麽,一拍手坐直了身体,“《金庸群魔传》!”这篇文连着推荐了好几周,洛彦还叫他当参考资料看来着,难怪这名字这麽耳熟。
“你看过麽?好兴奋啊!”独孤跳起来。
洛彦瞟他一眼:“我叫你去看,看得怎麽样了?”
“刚到第十七章…”何翔斟酌着,“里面主人公,似乎就叫——”
“没错儿没错儿,就叫独孤囧囧!”独孤得意的昂起头来,“这是我的心愿啊!我特喜欢金庸,就想写武侠;可我又实在很想穿越,所以——”
何翔目瞪口呆,这人把自己在笔下写得穿越了,这也算另类勇气?
洛彦却看着何翔对独孤道:“你喜欢很牛B的,又很不用忙的,我第一个就想起独孤求败了。”“而且他还有宠物,宠物还会生活自理,超级牛。”独孤哈哈大笑,“连这个名字都是女王你帮我想的。”
“没甚麽,嘿嘿。”洛彦眯着眼睛直笑,“依照你现在的程度,很快就可以开始人兽以及SM了。”
“可是女王啊,这些不河蟹啊。”独孤直眨眼睛。
“你看你的文啊,现在不就他和雕在山里?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偶尔擦枪走火一下很正常嘛。”洛彦不以为意,“而且你的设定不就是他们惺惺相惜,雕为了救他才变丑?”“是啊,变丑之后雕就跑了,囧囧就去找他,找啊找,找啊找,找遍了千山万水,找遍了海角天涯,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独孤擦擦眼睛眼望前方做深情状,“最后当囧囧要离开人间时,才发现其实雕兄一直跟在他左右保护他安全,却一直隐忍不现身——”
“真是狗血。”洛彦感叹的点点头,看着何翔,“明白了?”
何翔似懂非懂点点头,洛彦嗯了一声:“慢慢琢磨吧,就像当年大学做文本分析一样,你好好体会一下。”就又看着独孤道,“本来打算请你好好吃一顿,但是你居然拖稿!所以,今天只能请你喝小杯咖啡和A餐。等你文章再大卖一些——”
“你就请我吃大餐?”独孤直眨眼睛。
“是你请我啊!”洛彦揪揪他的耳朵。
三个人就都笑了。十一点半的时候都要了套餐,吃完说些闲话也就散了。出门分两路,何翔走在洛彦后面,看着他嫩黄色的包有点儿出神,犹豫了一阵才道:“洛兄,多谢。”
“你说吃饭啊?以后你赚钱了回请我就完了呗。”洛彦耸耸肩。
“不,你约上独孤兄,是想提点我。”何翔轻轻道。
洛彦回头看他一眼突然笑了:“也没甚麽,我在你家住那麽久,再过一个礼拜我就搬走了,怎麽也得谢谢你。”说完转身又往前走,“对了,我去趟公司,你先回去吧。”挥挥手笑着走远了。何翔顿时愣住,大街上接近中午很是嘈杂,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五十

星期四下午,陈愉心不在焉坐在办公室写教案,下课看见莫全进来,正拍着身上的粉笔灰,旁边还跟着科代表有说有笑的样子。陈愉心里一动想听一听,却又觉得贸然过去不太好。正犹豫着恰好电话响,陈愉赶快过去接了,原来是教研组长大人的电话,要找莫全。
陈愉捏着电话喊了一声:“莫老师——”
“作业就是这些,记得告诉他们明天课上就会讲评,不能偷懒。否则…呵呵。”莫全笑了一声打发她走了才说声谢谢接过电话,“喂——”
陈愉回身走了一步,装着和别的老师说话,竖起耳朵偷听。
“…是…好的,我会做好准备的。…哪里哪里,还是要向您多学习的…周五课上完麽?可是辅导课完了会比较晚…这样啊,那就麻烦您了。”莫全挂上电话,深深吸了口气回来坐下,似乎如释重负,又像重担在身。
“要帮忙麽?莫老师。”陈愉呵呵直笑。
莫全看他一眼:“麻烦给我倒杯水。”
陈愉挑挑眉毛,还真给他倒了一杯过来。莫全谢了放在桌上,既不说喝也不说不喝,只是用手指在杯口画着圈。
“怎麽了?”陈愉眨眨眼睛,有点儿紧张的看着他。
“也没甚麽,只是要辛苦陈愉你两天。”莫全若有所思。
“辛苦?”陈愉觉得奇怪。
莫全笑笑:“也没甚麽,不过是通过了校级的讲课比赛,这周五下午上完课我就要到A镇去,估计得四天左右,周一周二五班的课要你代了。”
“哦…”陈愉倒没有觉得太意外,反正多上一个班也没甚麽。
“进度是与你持平的,不用担心。”莫全想了想,“就是有几个男生上课比较…嗯,天马行空的提问,你要做好准备。当然,你也可以不理他们,反正他自言自语一阵也就会住嘴的。”陈愉想了想道:“除了莫老师你还谁去啊?”
“估计去的人里除了我就是明浚你比较熟了。”莫全喝口水。
“明浚学长?!”陈愉瞪大眼睛。
“怎麽,有问题?”莫全奇怪的看他一眼,“明浚的课讲的很好啊。”
“他课好我知道…”陈愉觉得不知怎麽有点儿头脑发热,这麽一来,不就变成明浚学长要和这个老妖怪出去四天?四天…整整四天啊!不知道善良的明浚学长要被欺负成甚麽样子了…陈愉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那个莫老师啊…”
“甚麽?”莫全放下杯子,看着教材。
“你可别——”别甚麽?陈愉觉得言语困难。
“嗯?”莫全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镜反光的闪亮了一下。
陈愉马上后退一步鞠个躬:“您可别因为担心这边的学生而发挥失误,祝您马到成功!”莫全好气又好笑:“甚麽乱七八糟的…算了,大概你是好意,先谢了。”说完收拾了一下包站起来。
陈愉只觉得莫全像罪恶的黑手一样要飘荡去人间做害,一个劲步就拦在面前:“你要去哪儿?”“回本部那边去上辅导课啊。”莫全看着他紧张的握起拳来,有些莫名其妙。陈愉暗中擦擦汗:“那…嗯,您慢走,慢走。”
莫全皱着眉头,耸耸肩笑笑走了。
陈愉看他出了门,立即拿出电话拨通:“向兴学长麽?大事件!——”

听见打辅导课的铃,苏明浚拿起书就要去班上,却在门口撞到了刚刚进来的一人。忙的让开一步,那人也没想到会有人出来,一个急转身撞到了门上停下,苏明浚才看清楚那是莫全。莫全似乎是跑着上来的,有点儿喘气。领口 的纽扣解开了两颗,手上捏着包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很难见到莫全会这麽着急的样子,苏明浚有点儿奇怪扶了他一下:“没事儿吧?”“呼,没事儿。”莫全推推眼镜,“没撞着你吧?”
苏明浚摇摇头:“怎麽了?”
“路上出了点儿状况,堵车堵得一塌糊涂。公交专线上有些车插进来,真是可恶。”莫全跑到桌边拿了书,着急往教室赶。
苏明浚见他一阵风似的去了,突然想到他以前说过教书是为了折磨学生的话来,不免自己偷笑了一回。但笑过了,心里却又有些淡淡的惆怅涌上来。看着那个背影,苏明浚有些失神。并不是不喜欢,但又说不出究竟喜欢甚麽。与其说是不喜欢,不若说是不知该怎麽喜欢。
莫全的这种个性,也许正是自己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吧。也很难说当时没有拒绝他,自己会怎麽样。可能自己就是有太强的保护自己的本能,知道是危险就抑止住好奇心和渴望。“苏老师?”
苏明浚回过神来,见是科代表:“怎麽?”
“老师,是我们班的辅导课…”科代表有点儿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苏明浚啊了一声:“你叫同学们先把作业本拿出来,我马上进来讲评。”看着学生出去了,苏明浚深吸口气,是的,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因为人会伪装。不是说不想,而是不能。虽然已经在后悔,但决不会说出口。苏明浚走向教室,心里想的是人还是要有点儿傲气的。不管是自尊,或是自重。
辅导课结束之后,苏明浚回了办公室,看见有个学生站在莫全的桌旁,像是在找甚麽,又像是在放甚麽。苏明浚咳嗽一声:“莫老师在二班。”
那个学生转过头来,有点儿惊惶失措:“啊,老师好…”忙的鞠个躬走了。苏明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过去一看,莫全桌上除了作业本就是教参教案,还有工具书和几本自己看的闲书。苏明浚心想,也许就是个学生来找作业吧。耸耸肩转身想走,眼角看到中间的抽屉似乎没关牢,有一角信封露出来。
苏明浚心里一动,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抽屉。确实是个信封,黄色的,很普通那种…是刚才那个学生放的?苏明浚想到学生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觉得有些蹊跷。手不由自主就伸向抽屉,摸到边框的时候,突然听见莫全的声音:“…不是,用甚麽词语往往含有作者的情绪,有的时候是反语,有的时候是心情的表达,你要注意结合作者写作的背景来衡量。当然,不排除作者个人的习惯,但是这种情况习题上是不会这样来进行选择的…”
苏明浚忙的缩回手来,看见莫全和几个学生走进来,还在说着题目。莫全也看到了苏明浚站在自己座位旁,倒也没说甚麽低头又给学生讲题。苏明浚不知怎麽有点儿像贼被当场捉住的尴尬,赶快回了自己座位。
莫全给学生讲完了才舒口气,取下眼镜揉揉眼睛,起身接水喝。
苏明浚张张嘴,挺想说点儿甚麽,却又开不了口,总觉得有点儿越描越黑的意思。莫全喝口水:“明浚啊——”
“啊?!”苏明浚惊得站起来。
莫全莫名其妙回过头来:“你这麽紧张干嘛?”
苏明浚呵呵笑笑:“我…没甚麽没甚麽,你要说甚麽?”
“我说…你也接到教研组长电话了吧?”莫全回了座位坐下,“周五就走,你提前做点儿准备。”
“准备?”苏明浚见是说正事儿,也就放下心来,“不都是抽签决定题目和顺序麽?”“到那边是临时决定选题,肯定不能把所有课的课件都弄好。”莫全戴上眼镜,“我会把笔记本带上的,希望那里能上网。”
“哦。”苏明浚低下头来,“我不太会弄课件…传统板书不行麽?”
“也不是不行,只是…嗯,噱头罢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莫全不置可否,“传统教学手段更能检验教师的基本功。”
苏明浚也就笑笑:“算了,我跟陈愉借一下电脑就是,多谢你提醒我。”“他上课也要用吧…”莫全捏着杯子,“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肯定是要上课前才会准备那一课。”
“说得是。”苏明浚也同意,“基本上新课之前他都睡得很晚…”
“下个礼拜的进度会有两个新课…”莫全耸耸肩,“跟他借不太现实,你要不介意,反正我会带,你要用就找我吧。”
“那多不好意思。”苏明浚想的却是要找他,岂不是两个人见面机会又要增加?虽然说反复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但心底总不能当甚麽事儿都没发生过。
“没关系。”莫全却想到另一头儿,“我算初中组,你在高中,不会有问题的,你也就不用避嫌了。再说,我们也是一个学校的,要是结果太难看,教研组长不会放过我们的。”苏明浚也就低头说声谢谢。莫全放下杯子收好包起身:“那就这麽说定了,我先走一步。”“哦。”苏明浚放松一点,却见莫全又折回来打开抽屉,顿时紧张起来,“怎麽了?”“忘了本书在抽屉里…嗯?”莫全拉开抽屉见封信。拿起来看看,写着“莫老师收”四个字,翻过来一看,封得很仔细。捏了捏又举起来对着光看看,里面似乎除了信纸还有甚麽。莫全耸耸肩抬头:“明浚啊——”
“不,不是我放的,我不知道。”苏明浚惊得跳起来。
莫全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只是想问问你知道是谁放的而已…不过你不知道就算了。”说完把信装进包里走了。
苏明浚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了,这才长舒了口气。有些嘲弄自己的笑笑,怎麽这样大惊小怪的,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摇摇头也就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
刚要关门,却看见刚才那个学生在旁边探头探脑的,苏明浚一皱眉:“同学,你过来一下——”那学生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了,吓得要跑,苏明浚忙的追上去揪住他的校服后领。那学生着急往前跑,苏明浚被他一推往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脚踝顿时木了,手掌擦到地面也火辣辣的疼起来,口里忍不住诶呦了一声。抬头再看,那个学生早已逃之夭夭了。
苏明浚哭笑不得,正想撑着起来时,就听有人喊着跑过来:“明浚?你干嘛呢,怎麽跟地上坐着——”

五十一

“向兴?你怎麽来了?”苏明浚忍着疼,有些奇怪向兴怎麽会来这里。
向兴扶着他的肩膀拉他站起来:“陈愉给我打了电话…倒是你,这麽大人还趴地上玩儿啊?”苏明浚忍着疼道:“没,就是摔了一下?”
“摔了?你没脑残吧…”向兴嘀咕一句,突然想到甚麽,“我上来的时候有个学生跑下去了,不会是他推你吧?”
苏明浚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却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不是。我没看到甚麽学生啊,我就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
向兴疑惑的看看他,心里是不信的,但见苏明浚特那麽灿烂的笑着也就只好叹口气:“你说是就是喽。”
苏明浚笑道:“真没事儿——”话音未落,左脚一软就又要倒。
向兴眼明手快扶住他:“你脚没事儿吧?”
苏明浚皱起眉来,虽然挺想说没事儿,但事实不容诋毁:“就是有点儿疼…”“你先靠着墙。”向兴怕他有事,扶他站稳了弯腰卷起他的裤脚来,“我看看是不是伤了骨头。”
苏明浚靠着墙,低头看着向兴的后颈:“不会,就摔了一下,最多扭了而已。”“这事儿可大可小,你还别不当回事儿。”向兴低头检查,“你就听我的吧。”苏明浚心里一暖,想笑来着,可向兴不知碰到他哪儿了,疼的倒吸口冷气。向兴忙的住手:“我看还是去医院看看吧,都肿了。”
苏明浚低头一看,果然,脚脖子肿起一圈来:“去甚麽医院啊,回家擦点儿正骨水就完了。”“胡说八道。”向兴一瞪眼,“你要不去看,脚废了我可不管。”
脚是越来越疼,苏明浚觉得浑身发冷,只好点头:“那我们去人民医院?”“嗯?”向兴一愣。
“那是我们医保定点医院。”苏明浚不太好意思的笑笑。
向兴无奈:“我说…这个时候了当然是哪个医院近去哪个吧?”
“可去别的报帐太麻烦了…”
“得了得了,要报不了我给你出行吧?”向兴无奈的挥挥手,“走吧。”苏明浚走了一步就不行了,疼的脸发白。向兴看他一眼叹口气,转身拉着他的手蹲下来:“上来吧。”
“啊?” 苏明浚一愣。
向兴不知怎麽脸上一红,忙的转过头去看着前面:“背你啊…你再不上来,我可就抱着你了啊…”
苏明浚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也算非常时期吧:“那…谢谢啊。”
向兴背起他来往前走,装着满不在乎道:“客气甚麽?老朋友了。要我哪天也这样,你背回来就是。”
苏明浚伏在他背上直乐:“要你脚不好,我可背不动你。最多…最多陪你一块儿蹲那儿,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拉你。”
向兴慢慢下楼梯:“你可够狠啊,一点儿诚意都没有。还老友呢…”
“老友归老友,总有弱势的一方嘛。我可不想没事儿逞强。”苏明浚笑笑,“更何况…这种英雄形象还是你来扮演比较合适。”
向兴本是说笑,听着苏明浚那个“英雄形象”不知怎麽就愣了,耳后感受到苏明浚呼吸的热气,不知怎麽那热沿着脖子顺着脊梁往下越钻越深了。托着苏明浚大腿的手好像出汗了,又湿又热的竟然有些扶不住一般的晕眩。一步一步往下走,竟是盼望那楼梯一辈子都走不完就好了。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没甚麽大问题,只是软组织挫伤罢了。叮嘱他最近几天不能沾水,也最好不要碰触,静养最佳。向兴扶他出来,拿了药,打车送他回家。上楼梯的时候儿还是老规矩,向兴背他上去。
苏明浚趴在他背上叹气:“静养?可我当老师的…”
“老师也是人,身体第一,真有甚麽谁都救不了你。”向兴截住话头儿,“难道你还想弄个工伤内退?”
“我还不想我的教学生涯就停留在这里…”苏明浚连连摇头,“这可怎麽办呢?请假就亏了…”向兴慢慢往楼上走:“我知道劝你请假是不可能,你要去就去吧…”
“嗯?”苏明浚一时没明白。
向兴轻声道:“陈愉那小子毛手毛脚的,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主儿,平时恐怕还是你多照顾着他…”
“啊,对阿…我这样儿他怎麽办呢?”苏明浚想到这个严峻的问题不由皱眉。“这样吧,从今天起,我暂时照顾一下你们两个。”向兴幽幽道,“反正我课少,基本上你们上班之前下班之后我也没课了。”
“这怎麽好?太麻烦了。”苏明浚赶快拒绝。
“这话见外了不是?”向兴转过楼梯口,“还说是朋友,朋友甚麽时候儿使的?就是这种时候儿!”
苏明浚知道说不过他,也就笑了:“那先谢了。”
“不过我也想不出能帮你甚麽。”向兴再上一层楼,“接你上下班倒是没问题…”“也没甚麽,我会好好和陈愉说说,家务他要实在不行就先放放,等我好了再作也一样。”苏明浚皱起眉来,“就是吃饭变成大问题了。”
“哦,这个倒是好说,我勉强也能弄点儿。”向兴看着到了也就放他下来开门,“不过你马上要去比赛,怎麽办?”
苏明浚打开门有点儿奇怪的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我要去比赛?”
“这个…你以前跟我说过啊。”向兴打个哈哈。
“唔…”苏明浚也就不说甚麽推开门。
向兴擦擦冷汗扶他进去,陈愉听见声音赶快出来:“你们回来了?饿死我啦——诶?明浚学长,你这是怎麽了?”
“光站在那儿干甚麽?”向兴赶快招呼,“快过来帮忙啊。”
陈愉眨眨眼睛倒是过来了:“向兴学长,我不是叫你注意麽?怎麽明浚学长还是受伤了?”就又一拍手,“我知道啦!”
“你小子知道甚麽啦?”向兴哭笑不得。
“肯定是莫老妖怪施了妖法,让你们通通中招!”陈愉握紧拳头,“我这就替你们讨回公道——”说着就往门外冲。
“你小子给我站住!”向兴下意识伸手拉他,可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陈愉自个儿却又站住了,还一脸沮丧的回过头来。向兴无奈道,“你又怎麽了?”
“我…我饿了。”陈愉的肚子应景的咕噜一声,他自己也颇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皇帝不差饿兵,好歹我先吃饱再去讨回公道行不行?”
“煮饭是没问题…”很久不说话的苏明浚接过话去,“但是,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你们这麽狼狈为奸是从甚麽时候儿开始的?”
一时屋子里静下来,一股微妙的气氛在三个人之间弥漫开来。
向兴眨眨眼睛:小子,你倒是说话啊!
陈愉苦了脸;我,我说甚麽啊我…
向兴一皱眉头:说甚麽都行,先糊弄过去是第一要务!
陈愉愁眉不展的:怎麽糊弄啊?…再说了,糊弄明浚学长,这,这不太好吧?向兴一瞪眼:那是为他好!就算是糊弄…那,那还是为他好!
陈愉嘴角抽抽:学长,我第一次发现您有当流氓的潜质。
向兴眉头一挑: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陈愉瘪瘪嘴:得,您是学长你说了算。您老解释吧…
向兴咧嘴一笑:那可不好…你的地盘你做主,这可是你家!
陈愉可怜巴巴的眨眼睛:学长——您是学长啊,出了事儿不是该您顶上麽?向兴哼哼:既然我是学长,你就该听我的…
陈愉无奈:这年头,哪里都有恶魔啊…难道我这个地球卫士不是因为保护地球和平献身,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中?真是…人说黄连苦,我比黄连苦三分,人说窦娥冤,我比窦娥冤十分啊——天也,你错堪贤愚枉为天!地也,你不辨忠奸枉为地——
向兴一拍他头:得了得了,唱戏那边儿去!
苏明浚咳嗽一声,两个人连忙老老实实站好,低眉顺目乖乖把手贴着裤缝稍息立正。苏明浚叹口气:“你们两个眉目传情也该送好秋波了吧?谁先说——”
陈愉上前一步,向兴心里呼口气,好小子,讲义气!陈愉清清嗓子:“向兴学长 先说。”向兴差点儿没趴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狠狠的的瞪了他一眼:小子,你等着!苏明浚没给他报复的机会:“说吧。”
向兴赶快先扶他在沙发上坐下了才道:“其实…也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儿。我们也是关心你…”“缩句,主要内容中心思想十五字内。”苏明浚不假颜色。
向兴无奈:“我和陈愉担心你吃莫全的亏。”
“就这样?”苏明浚目瞪口呆。
“不然呢?”陈愉赶快过去给他揉肩捏背,“我和向兴学长真的只是担心你…明浚学长你人那麽善良,又不会想着害人甚麽的,哪里是莫老妖怪的对手?你看你现在,不是就受伤了?”苏明浚哭笑不得:“莫老妖怪?真是新鲜…唉,我受伤也和莫全没关系啊,又不是他推我。”“那你怎麽会被个学生推倒了?”向兴哼了一声。
苏明浚简单将事情一讲:“这还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
“胡说八道。”向兴一挥手。
“就是就是!”陈愉赶快跟上,“虽然莫老妖怪没有直接出手,但是只要跟他沾边就没好事儿!明浚学长,你要离他远一点儿!”
“怎麽远?我们一个级,还在一件办公室,马上要一起去比赛!”苏明浚也有些生气了,“我明白你们是好意,但也不能这样无缘无故去揣测别人吧?你们把我也看得太扁了吧!”“明浚,明浚!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向兴赶快剖白自己,“我只是关心你。”“我也是,我也是——”陈愉也赶紧点头。
苏明浚叹口气:“我知道了…这也不是你们的错,只能怪我自己看起来太弱了。”陈愉嘴角一动想说甚麽,向兴却拉了他一把:“明浚,我们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苏明浚摇摇头:“算了,都饿了,我去煮饭。”
向兴拦住他:“你脚这样煮甚麽饭…我叫外卖吧。”
“诶?真的真的?!”陈愉眼睛一亮,“那就叫花生炖猪脚,烤鸡脚,蒸鹅掌,卤鸭脚,炸羊——”
“你甚麽时候喜欢吃这些了?”苏明浚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陈愉见向兴也是满脸不解,得意的抬头挺胸:“这叫以形补形,明浚学长伤了脚不是?”苏明浚无可奈何一笑置之,向兴深深吸口气;“陈愉…我真想把你放到国家科学院让他们把你脑子打开看一看里面装的究竟是甚麽…”
陈愉眨眨眼睛,一脸不解:“这有甚麽不对麽?”
“不,没甚麽…”
“那就快叫啊!饿死了饿死了,要是我们都饿死了,谁去监督莫老妖怪保卫地球啊——”

五十二

莫全到家的时候也不过七点,随意做了两个菜,却又懒懒的没胃口。坐到客厅边看新闻边吃,心里却想可能是这两天事情太杂,有点儿心不在焉。叹口气放下碗筷,才发现菜都凉了。这就起身把碗口用保险袋裹好,放回厨房的冰箱里,盘算着放到下个礼拜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洗手之后回到客厅,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心里逐渐平静下来,似乎从来没有甚麽停留在那里,也似乎那里一直都是满满的,再容不下别的甚麽。
发楞的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一想可能是哪个学生吧。一接起来就听是洛彦的声音:“莫全莫全——”
不能不说是有惊讶的,但更多的是坦然:“洛彦,怎麽了?”
“莫全——”洛彦在电话头儿哇的哭了出来。
“慢慢说。”莫全有点儿奇怪。
“我,我包丢了啦——”又是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
莫全一皱眉,先将电话远离自己耳朵二十秒才拿近,就听见那边还在疯狂叫嚷:“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莫全叹口气发话:“你人在哪儿?”
洛彦报上地名,莫全一听是在商业步行街附近,立即道:“你到路口等我,十五分钟内到。”“嗯。”洛彦带着哭腔挂了电话。
莫全摇着头放下电话,关了电视穿上外套背起包就走,想了想又折身回去再拿件外套才出门。本想坐公车去的,不知为甚麽鬼使神差在小区门口扬手就叫了出租车。等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出去很长一段了。莫全耸耸肩,也就只好不去想了。
比计划时间早七分钟到,一下车就在步行街口上见到洛彦。穿着件黄色短袖T-shiirt和白色短裤,环着手臂站在路边街灯下,又是着急又是生气的把套着米黄色运动鞋的脚往路灯柱上招呼。莫全在街对面,突然有点儿不确定自己来这里干甚麽。就这麽站在街对面,第一感觉是…他好像瘦了。第二感觉是…他脾气还是这麽不好,老像个孩子似的。
“莫全——”洛彦看见他了,立刻直直的跑过来。眼睛里明显有甚麽亮起来,脸上是释然以及放心的神情。
莫全一皱眉迎上去:“小心车——”
一辆车擦着洛彦的身子停下来,司机探出头来嚷道:“不要命了你?”
洛彦一瞪眼就要回嘴,莫全拉他到自己身后:“你没事儿吧?”看他无恙也就转过头去,“不好意思,他没注意。”
那司机还在嚷嚷,嘴里不干不净的。洛彦皱紧眉头撅起嘴来,莫全挑挑眉头再次回过身去:“这位先生,新《交通法》您肯定学过,除了非机动车、行人故意造成交通事故以外,即使非机动车、行人如何违反交通规则,机动车都要承担责任,只是责任大小而已。”
那人顿时傻了,隔了一秒钟又想说甚麽,莫全推推眼镜:“当然,现在根本没甚麽意外,但是如果您继续用言语攻击侮辱我的朋友和他的女性长辈,那应该算是民事诉讼案件了。不知道是不是叫做侵犯他人名誉权?当然,官司就算您赢了,上庭也挺浪费时间的不是?”
那个司机这就愣住,狠狠撂下句“你门都给我小心点儿” 一踩油门开车溜了。洛彦直哼哼:“嚣张甚麽?四个轮子了不起啊?”
“好歹我们是两足直立行走的高等动物,就不要和仍然四肢着地的物种一般见识了。”莫全摸摸他的头和他走到路边,“到底怎麽了?”
“这不是月初嘛…”洛彦低下头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莫全哦了一声了然的点头:“刚发了工资,我明白。”
“然后就想逛街买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洛彦皱着眉头,“这就…把包丢了。”莫全觉得不可思议:“包在身上背着怎麽就丢了?”
“我去试衣间换衣服,就顺手把包放在里面的衣帽钩上…”洛彦低着头,手背在身后直扭,“等看好了回去换的时候…包就不见了。”
“你…”莫全叹口气,“算了,人没事儿就好。”
“嗯…”洛彦点点头却又笑了,“还算我唯一记得的号码是你的,不然都不知道怎麽找你。”莫全把外套递给他穿上:“包里都有甚麽?”
“钱包,手机,钥匙,唇膏,护手霜,镜子,梳子,纸巾,湿纸巾,伞,外衣…”洛彦扳着手指头。
“钱包…里面有多少现金?”莫全问完见他低下头来,于是叹气,“工资全取出来了?”见他点头又道,“信用卡和储蓄卡都在里面?”又见他点头就无奈道,“身份证也在里面?”洛彦撅着嘴点了头却又瞪大眼睛,“糟了,还有好几家店的打折卡也在里面!”“那些不重要。”莫全叹着气拿出手机来,“先挂失,报案没有?”
“报案?”洛彦眨着眼睛。
“要报案了拿着派出所给你的三联单才能补办身份证那些东西…”莫全拨了110又按了,“算了,你户口还在我那份上面,一会儿我们先回家 拿了户口本再直接去派出所。”洛彦跟着他来到街边打车:“我现在能做甚麽?”
莫全拉开车门让他先上:“…甚麽都不要管了。”
洛彦看着莫全跟着进来合上车门回去,又见他打了信用卡中心的电话挂失,突然想起他说的那个“回家”,心里不知怎麽就酸溜溜的了。忙的低下头来,把头埋进外衣领子里,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这下连眼睛都酸溜溜的了。
莫全帮他把信用卡储蓄卡统统电话挂失之后又道:“除了刚才那几张你没有别的银行卡了吧?”洛彦老老实实道:“都是你给我办的那三张附属卡,别的就没了。”
“还算我记得你的卡号…”莫全舒口气,“刚才我问了一下,都没有被盗刷。主卡在我这里,补办的手续和费用你就不用担心了。银行卡等报案之后你拿上户口本就能去银行办…”“莫全…”
“钥匙的话,何翔那里重新配一副就是了。”莫全犹自道,“对了,还得给何翔打个电话,叫他过来接你…算了,一会儿报案完了还是我送你过去吧。”
“莫全!”洛彦加大了声音。
“嗯?”莫全停下来看着他,“又想起甚麽丢了麽?哦对,你的网费密码应该变过了,这个你回去找找电信的缴费单字就行。”看着车到了自己小区门口也就给钱拿了发票下车,“走吧先回去再说。”
洛彦低着头跟在莫全后面,踩着他的影子,心里一上一下的跳动着:“莫全,对不起。”“嗯?”莫全回头看看他,“你说甚麽?”
“没甚麽。”洛彦笑着摇摇头。
莫全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算了,就当买个教训吧。”

两个人回了家,莫全取了户口本,两个人到派出所办完出来就快九点。莫全扶扶眼镜:“基本上就是这些了。银行卡…”转头看见洛彦一脸茫然,只好道,“算了,基本资料你肯定记不住了,周六下午我陪你去银行…啊,也不行,我明天下午就走。还是明天中午午休的时候——”“不用麻烦了,莫全…”洛彦跟着他走在路上,“你忙你的吧。”
莫全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怎麽,跟何翔吵架了?”
“…没有。”洛彦侧过头去。
莫全看他一眼:“洛彦,何翔比我脾气好,你怎麽人家了?”
“没怎麽。”洛彦耸耸肩,“他是我的作者,我能怎麽他?最多催催他交稿。”“呵呵。”莫全笑了一下,还是在他左边前半步的走着。
洛彦伸出手来挽住他的胳膊,把脸靠在他胳膊上:“我要从他家搬出来了,今天…刚拿到新租房子的钥匙…”
莫全手微微一颤,但是没有收回来:“搬出来?”
“我想试试一个人住。”洛彦压低声音。
“结果为了庆祝就把东西都丢了?”莫全叹口气,“真是曲折离奇匪夷所思的洛彦独立记。”“就不要讽刺我了…”洛彦闭着眼睛,让自己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莫全斜眼看看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右手摸摸他的头。
“我是不是很差劲啊?”洛彦声音很低,“出了事情,我还是第一个想到你。”“这是我的荣幸。”莫全笑了,有点儿无奈,也有点落寞,“有的东西确实是只有我知道。”“我特想恨你,莫全。”洛彦和他慢慢走着。
“我确实可恨。”莫全耸耸肩。
“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洛彦呼口气,把手收了回来往前走,“最讨厌了!”莫全停在原地手不自觉抚着眼镜边框,看着洛彦把手放回自己外衣的口袋里不由慢慢叹口气:“洛彦你等等。”
“啊?”洛彦紧紧裹着外套,把领子拉起来遮着半个脸。
莫全拿出钱包再把大包递给他:“钥匙在里面,你先回去。”
“那你干甚麽?”洛彦接过来挂在自己身上。
“去买点东西。”莫全摆摆手往小区里面的超市走,“你回去了就看看电视或者先洗澡放松一下,我马上回来。”
“别告诉我你是要去买套子啊。”洛彦捉狭的挤挤眼睛。
莫全瞟眼周围没人,也就笑了:“我相信如果真的需要的话,你是会随身携带的。”洛彦也就插着腰作势踢他一脚:“还不快滚?”
莫全笑笑走了。洛彦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阵,呼口气耸耸肩,用力甩甩头发这就折身走了另一边。

五十三

进了门洛彦换过鞋子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弄出些响动来,眨了眨眼睛径直过去拉开冰箱:“…嗯,果然啊…一瓶可乐都没有了。”
叹口气转身出来,穿过客厅走到曾经住的屋子门前。犹豫了一下推开门打开灯。里面甚麽都没有变过,窗帘还是像他习惯的那样拉在一半的地方,床铺保留着自己离开那天的样子。洛彦走过去坐在床上,伸手摸了一下旁边的柜子,薄薄的有一层灰。他低头吹吹手指头,缓缓躺下去,把手放在额头上。
觉得有甚麽抵到腰,摸了一下发现是刚才莫全拿给自己带回来的包。洛彦伸手摸着黑色的表面,瘪瘪嘴坐起来打开。里面还是整整齐齐的,外侧的包里放着公交卡和雨伞,里面的第一层放着书,内侧的袋子里本该放着钱包,不过这会儿还有户口本。洛彦叹口气把东西放好,拿出那本语文书来翻开,记得自己走的时候他正在写第八课的教案…
“嗯?”洛彦发现有一页鼓起来,打开那页见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莫老师收”。洛彦眨眨眼睛拿起来,封着口…对着头顶的灯举起来,似乎有信纸,还有别的甚麽。洛彦缓缓捏着,面上笑了笑:“肯定是哪个没眼光的小女生还是小男生又被这家伙无辜的外表欺骗了吧…”正想着,就听见敲门的声音,洛彦迅速把东西塞回包里去,背着跑出来开门:“欢迎回来——”门外的莫全一听这话就愣了,转而温和的笑笑:“谢谢。”
洛彦接过他手上的袋子:“哇,可乐!”打开仰头灌了一大口擦擦嘴,“多谢多谢。”莫全换了鞋子走进厨房:“刚想起来家里没有了。”
“最好还有点儿吃的。”洛彦哈哈笑着抓过袋子,跳回客厅沙发上坐好,“太幸运啦!”莫全在厨房洗了手:“还有点儿冷菜,你稍微等等。”取出来回身放进微波炉里。洛彦打开一包薯片:“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黄瓜味啊?”
“…只是超市恰好只剩下这一个味道而已。”莫全没有回头,把火打开将锅放上去烧着水,转身打开冰箱拿了卷心菜出来切下一半洗好切好。
洛彦嘴角一抽,狠狠咬下一把薯片晃着腿:“少废话啊,快点儿快点儿,饿死我啦!”“我知道,稍微等一下。”莫全又把冷饭盛了大约一碗的量放入蒸格里放上去。洛彦歪着头看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是,你知道。”
莫全回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就又转过去接着弄。
洛彦用力嚼了几下,就又慢慢停下来。电视里又在重播《武林外传》,郭芙蓉正在演绎超级无敌回声篇:“…你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情谊…片情谊…片情谊…片情谊....情谊....情谊......情谊……”
洛彦大声笑出来,又叫薯片咽了,猛地咳嗽起来,忙的又抓过可乐灌下去,顿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以吃饭了,你这家伙又在干甚麽?”莫全擦着手从厨房端着两个碗过来放下,见他这样就无奈摇头,“真是服了你了。”说着俯身给他拍拍背。
洛彦眼睛一酸,忙的推他手掩饰:“怎麽就碗,筷子呢?你要我用手抓啊?”莫全笑了一下回去再拿:“别和初中生高中生似的,就知道看这些。”
“那怎麽了?”洛彦顺过气儿来,“精神娱乐也是很重要滴!”
“是是。”莫全端了汤拿了筷子过来递给他,“吃慢点儿,刚好的烫。”才放下就听见电话响,莫全过去接了,“…嗯,没事儿,他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看他了,也没甚麽…好的,再见。”洛彦咬着筷子:“给明浚打电话?要不要我跟他解释一下?”
莫全放下电话坐过来拍拍他的脑门:“说甚麽傻话?那是何翔。”
“诶?”洛彦眨眨眼睛。
“他说不知道你去哪儿了。电话又不通…”莫全看他狼吞虎咽的,“问你是回去还是住我这里,我说随便你,他说明道就挂了。”
“唔…我今天晚上…”洛彦喝口汤,“先住你这儿啊。”
“随便。”莫全去了浴室,“先帮你放水。”
洛彦吃着菜:“我不会耽误你的事儿吧?”
“甚麽事儿?”莫全的声音在浴室里隐隐的回荡。
“你不要约会甚麽的麽?”洛彦舔着嘴唇。
“约会?”莫全笑着道,“哪儿有那个时间和心情。”
洛彦把剩下的饭和菜倒进一个碗里:“别告诉我说离开我之后你心灰意冷连恋爱都不想谈了…我可不想作千古罪人。”
莫全擦着手出来:“看来除了往自己贴金之外,你还是保留着一贯的品性啊。”“那是——”洛彦心满意足吃着,“坚持自我最重要了。”
莫全等他吃完放下碗才收拾:“稍微休息一下就去洗澡吧。水温应该刚刚好。”洛彦看着他去厨房收拾,电视里还在演绎着经典的“子曾经曰过”,却又笑不出来了。觉得有些无聊,这就进浴室去洗澡。
莫全收拾好厨房回到客厅,看见电视还开着,外衣和包都在沙发上随便扔着,这就叹口气推推眼镜过去接着收拾。把薯片渣子收进垃圾桶,再把可乐盖上盖子,耳边就是一声大喊“排山倒海——”莫全手一抖,赶快把音量调小,这才坐回沙发上舒口气。掏出烟来点上,突然想到甚麽,就把包拿过来,书里夹着的那封信倒是还在,莫全看了两眼掂量一下还是拆开了。
洛彦洗完澡出来,客厅里不见莫全。瞅了一眼他屋里,房门掩着一半,他正坐在电脑前打字。洛彦耸耸肩坐下,见电视正演着广告,不由无聊的换台,又有一个重播的,却是正演到那一段吕秀才喝着小酒,口中喃喃念着:“一段感情竟然就此结束,内心深处刹那之间感到好无助。很想问你离开以后,是否想我一样会有些难过?aha hold on let me check the beat。”郭芙蓉接过去唱:“爱了多久,恨了多久,明明相爱却要分手。命运让人难以琢磨,想要对你说,未来日子你多珍重。美好回忆我会铭记,把它当作宝贵经历。”洛彦不由跟着耸耸肩膀喝着可乐跟着唱,“独自彷徨,终止感情游戏,让爱的感觉就此远离,so let's party——”

“我吃饱了——”陈愉擦擦嘴放下碗筷正想闪人,却对上向兴的严厉眼神。只得乖乖收回迈出一步的脚来,“——我这就来收拾桌子。”
“可是…”苏明浚露出一丝担心。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叫的外卖。”向兴哈哈笑着扶他站起来,“他只用把这些扔进垃圾桶再擦擦桌子就可以了。”
陈愉心里那叫一个苦,面上还得挤出笑来:“就是就是,我行的。”
苏明浚倒是很高兴的由衷笑了:“还真是患难见人心,陈愉真是懂事不少呢”。陈愉心里眼泪流得哗哗的,甚麽叫言不由衷,甚麽叫强颜欢笑,甚麽叫违心之论,唉,苍天,你太捉弄人…明浚学长啊,你怎麽就看不出我是带着血泪的微笑啊…
看着向兴把苏明浚扶到浴室去洗澡,再听着苏明浚柔声婉拒了他帮忙的要求,这才捂着嘴要笑呢,就又瞅见向兴关了门出来,忙的收敛表情,一本正经擦着桌子。
“陈愉,你说明浚这周五就走是真的麽?”向兴过来靠着门。
陈愉点着头:“当然啊,我亲耳听到的。”
“他能不去麽?”向兴叹口气,“脚都这样了…真叫人担心。”
“担心是肯定的。”陈愉点点头,“但是明浚学长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而且又是跟莫全一起去…”向兴皱着眉头捏起拳头来,如同自我安慰一般道,“不过应该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学校还有其他老师对吧?”
陈愉吐吐舌头:“向学长,不要老是抱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嘛。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他,但要在战术上重视他!”
向兴也就笑了:“怎麽个藐视法?又怎麽个重视法?”
“我想想啊…”陈愉捏着抹布在桌子上画圈圈,“基本上,莫老妖怪是邪恶势利的代表,我们必须鄙视之,打压之,剿灭之!但是妖魔鬼怪总是有些本事的,因此又要重视之——”“行了行了,说重点。”向兴听得头疼。
“基本上,我们只要明确立场就可以了。”陈愉摸着下巴作深沉状。
“立场?”向兴也在思考。
“我是为了世界和平,学长你不也是麽?”陈愉歪着头看他。
“我,我…当然是啦!”向兴一拍他脑袋,“你问这个干甚麽?怀疑我麽?!擦你的桌子吧!”陈愉耸耸肩擦好桌子回了自己房间,向兴转身又到浴室门口候着,扶了苏明浚回房睡下才过来找他:“诶,帮个忙。”
“甚麽?”陈愉弄着课件。
“给我找条毯子,再找个枕头。”向兴坐在凳子上,看着陈愉书架上一排一排的漫画和动画DVD盒子。
陈愉有点儿茫然的看着他:“干甚麽?”
“我今天要住在这里。”向兴说得理所当然,“明天再送明浚去上班。”“那你睡哪儿?”陈愉愣愣的看着他。
“客厅沙发啊。”向兴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烧,“看甚麽看,再看我就睡你的床把你扔客厅去!”
“这些都是明浚学长收着,我上哪儿给你找去啊…”陈愉一脸为难。
“啊…”
“对了,你直接叫明浚学长找给你就好啦。”陈愉歪着头道,“或者根本不用那麽麻烦,你跟他挤一挤不就完了?”
“跟他挤?!”向兴脸腾的红起来。
陈愉揉着头发:“对阿,他脚不好,你跟他睡照顾他不是更方便些?”
“这个这个…”向兴觉得有点儿难以成句。
“甚麽?”陈愉无辜的眨着眼睛。
“跟男人睡多别扭啊…”向兴转过头去。
“都是男的怕甚麽?”陈愉一瘪嘴。
“要叫你跟莫全睡一块儿你不怕?”向兴直哼哼。
“我…”陈愉一缩脖子,“我干嘛都他睡?他脚又没扭了…”
“那意思是他扭了你就跟他睡?”向兴一斜眼。
“切!”陈愉也哼哼,“他那种妖怪会扭了脚?火星就撞地球了?!”
向兴不服气的站起来:“那要他扭了你就跟他睡?”
“这…”陈愉一时无语,停了一下才道,“我们讨论这个有意义麽?”
“这个…”向兴也张张嘴,“好像是啊…”
陈愉叹口气翻个白眼,心里却想,你说这些个学长,怎麽就没一个像正常人啊…

五十四

“正常否?不正常也…正常否?不正常也…”何翔坐在电脑前,时针指向十一点。屏幕上打开的网页,正是他新文的读者回复。
本来BG写得好好的,听从了洛彦编辑的教诲改为BL,他的很多读者一时不能接受这个转变,不少人在他新文的贴下疯狂刷负分,呼唤他回到正道。有些新读者却又积极支持,两派展开唇枪舌剑,你攻我挡煞是热闹。
今天看到一个不留余地的,直接叫嚣两个男人不正常。引来一片漫骂,这个说“此乃个人自由”,那个说“现在正是流行”,还有的说“标签都写明是耽美了,楼上上上上的自己不长眼睛,好去怪谁?出门右转不送”…诸如此类可谓各说各话,颇有些鸡同鸭讲之感。何翔最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只好缩回文中老实更新,半个字都不敢说。本想和洛彦商量一下,他人又不见了。虽说早知道洛彦要搬走,但具体时间他根本没有告诉自己。想略表关怀之情,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毕竟,洛彦一开始也就说明是暂住了。
论交情,何翔深知自己和洛彦虽是同学,但并非同道,自然也没甚麽特殊交情。论身份,他俩居于同一屋檐下,最多可算房东房客,不涉及私交。最多再算上编辑与作者一条,可也是工作关系,一分一毫私人交集都没有。论个性,两个人更是南辕北辙,相差万里。
想叫洛彦不走,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何翔深深叹口气,起身泡了杯浓浓的茶喝一口。今天晚上不见洛彦回来,却见东西已经收好。电话又不通,情急之下打去莫全家,果不其然,洛彦是在他处。虽则晓得两人已经分手,但洛彦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想起的人仍然是莫全,光这一点足以叫何翔不能轻举妄动。再喜欢又怎麽样,再渴望又怎麽样,这种事情非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自己写文也说,两个人遇上了就是缘,自己把握住了就是分,缘分缘分,有缘有分是皆大欢喜,无缘无分那是各自繁华,有缘无分是情理之中,有分无缘就是痴人说梦了。
何翔回到电脑前,努力收敛心神想再写个千八百的,却又一个字都挤不出来。看着白花花的屏幕,竟是在发呆了。

比平时早起了二十分钟,莫全看着隔壁房间里缩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的身影轻轻摇头,关了门到厨房给他准备了早餐,留了张条子和银行卡在桌上,想了想,又把放在鞋柜顶上玻璃碗里那串他原来用的钥匙找出来,一起放在桌上。扫眼家里,提起简单的行礼和工作包这才离开家。到学校的时间比平时早了十分钟左右,校园里很安静,学生还不多。莫全推推眼镜正要进教学楼,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全哥哥。”
莫全转过头去:“在学校里你应该叫我莫老师。何况,你本来也是我的学生。”“可我不是一直都叫你全哥哥麽?”
“莫聪,适可而止吧。”莫全看他一眼,“校服拉链拉起来,还有,你的领巾和校徽呢?”说完转头往前走。
莫聪拉着拉链跟上来,边跑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领巾和校徽戴上:“全哥哥,你收到我的信了吧。”
“以后有甚麽打电话或者直接跟我说,不需要玩神秘。”莫全进了教学楼上楼梯。“可是,你从来都不接我们的电话…”莫聪皱着眉头,颇有些埋怨道,“在学校里,除了学习你甚麽都不跟我讲。”
“在学校里我是你的语文老师,并不是你的班主任,与学生进行所谓心灵沟通这种麻烦的事情你去找你的班主任,或者心里咨询室,他们比较专业。”莫全冷冷道,“至于出了学校,就是我的私人时间,我有权力决定我的私人生活。”
“全哥哥…”莫聪拉住他的手,“爷爷只是想见见你。”
“可我不想见他。”莫全挣开上到第二层,“想来你也该知道,我答应过他就一定会回去,但是还有五年不是麽?”
“可他身体不好…已经住院了。”莫聪显然没想到莫全的反应如此冷淡。“他不是还有大叔和…那个男人麽?再说了,有你这麽得意的孙子,他该满足了。”莫全推推眼镜,“他还是那麽贪心,恨不得甚麽都是他的。”
莫聪停下脚步来:“你真的恨爷爷麽?”
莫全也站住了,他回头笑笑:“他只是一个和我有八分之一血缘关系的人,我犯不着。至于感情嘛…不要和我谈感情。”说完莫全头也不回的径直上楼了。
莫聪愣在那里,有些沮丧的叹口气。
“那位同学…”有人在身后似乎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莫聪回过头去顿时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喊了一声:“苏,苏老师好。”说完鞠个躬转身想跑,却被苏明浚身边那个男人一把抓住了。
“跑,跑甚麽跑你?!”那人大嗓门,恶狠狠瞪着他,“肯定是你推倒了明浚!”“向兴!”苏明浚拉住他,“不要吓坏了学生。”就又转头看着他,“昨天,就是你吧?”莫聪见跑是跑不了了,只得点头:“嗯…”有些不安的低头,却发现苏明浚穿着凉鞋,一只脚缠着绷带,“苏老师,你脚怎麽了?”
“还好意思问?”向兴气不打一处来,揪着莫聪的衣领就要挥拳头。
莫聪吓得一缩脖子闭上眼睛,苏明浚赶快拉住他:“他也不是故意的。对了,你昨天和…刚才找莫老师干甚麽?”
“这…”莫聪把头转向一边。
“不方便说就算了。”苏明浚想了想又道,“你叫甚麽名字?哪个班的?”“我叫莫聪…二班的。”莫聪斟酌着还是说了。
苏明浚看着学生也慢慢多了,这就挥挥手笑笑:“行了,你去吧。我朋友没有恶意,你不要怪他。”
莫聪点点头要走,却又有些不安的回过头来:“苏老师,你脚…”
“没甚麽,你快回班吧。”苏明浚微微一笑。
向兴扶着他上楼,口里嘀咕:“这破小孩儿,下次别让我见着他!”
“行了行了,把你无谓的额正义感暂时收起来。”苏明浚好气又好笑,“本来也没甚麽,他又不是故意的,估计他还被我吓了一跳呢。”
“明浚你这人就是这样…”向兴无奈的叹口气,“对了,他也姓莫…难道和莫全是亲戚?不会是他小孩儿吧?”
“怎麽可能。”苏明浚笑出声来,“莫全也才二十五六,高一学生怎麽也有是十五六,难道他十岁就有小孩儿了?”
“这还真不好说。”向兴自己说了想想也就笑了。
“别想了,我看多半是他的家事吧。”苏明浚也就不提这话,由着向兴把他扶上办公室。莫全正在接水,见他们进来微微一愣:“向兴?明浚,你脚——”
“没甚麽,就是扭了一下。”苏明浚回座位坐下,向兴又给他倒水。
莫全走到他桌边:“不好就打个电话请假吧。对了,周末你还去麽?”
“当然要去。”苏明浚指指自己背的包,“我这个病号可要麻烦你了!”说完笑了。莫全也就笑笑,颇有深意的看眼向兴的背影:“麻烦我?只怕我没这个福气。”苏明浚不知怎麽面上一烧:“莫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可甚麽都没想,也甚麽都没说。”莫全呼口气,眼睛里露出由衷的笑意来。隔了一会儿预备铃响,莫全拿了书先进教室去。苏明浚打发向兴先回去,向兴一想自己在这里暂时也帮不了忙,反而有些尴尬,这就答应了他中午再来。
苏明浚由科代表扶着进了班上课,心里却又想起那个叫莫聪的学生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心里就是隐隐的不安。

早上的课很快结束,上午最后一节课后苏明浚看见莫全急匆匆回了办公室,破天荒的没留学生不太寻常,也就喊了一声:“莫全,不吃午饭麽?”
莫全应了一声收拾东西:“我要去电信营业厅,洛彦那家伙把东西丢了,我去帮他把号先拿回来。还有他租的房子,钥匙那些都丢了。我去中介问问看能不能找房东再配一副。”“洛彦?”苏明浚有点儿惊讶的张大眼睛。
“是啊,洛彦。”莫全说完才笑了,“你放心,我们并没有再在一起,只是朋友相互帮忙罢了。”
“朋友…莫全,你这人还真是…很好的朋友啊。”苏明浚不由感叹。
“你也是我朋友啊。”莫全笑着推推眼镜,拿了东西出门,“下午我课在那边,不过我辅导课不上了,要赶回来坐车。行礼懒得放进柜子里了,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
“没问题。”苏明浚笑笑。
莫全挥挥手出门,在门口又遇到买了午饭上来的向兴。点点头打过招呼就走了,向兴看看他,也就耸耸肩过来和苏明浚吃午餐,说些闲话也就罢了。
莫全办完这两件事看着时间也快两点十分了,忙的又往出初中部赶,在办公室刚坐下,就见陈愉一脸郁闷的进来了。陈愉看到他懒精无神的喊了一声:“莫老师…”
“怎麽了?”莫全有点儿好笑的看着他。
“别提了!”陈愉懊恼的挥挥手,“我以前怎麽不知道向兴那麽麻烦啊?”“麻烦?向兴?”莫全微微皱眉。
“还不是——啊,跟莫老师你没关系啦。”陈愉赶快笑笑,“没甚麽,没甚麽。”心里暗呼一口气,好险好险。
莫全笑笑也就不问了:“对了,陈愉,有个事情想麻烦你一下。”说着从包里拿出两个信封来,“这里面一个装着洛彦的家门钥匙,一个放着他的手机sim卡,还有几张银行卡的补办手续单。想请你帮我拿给他。”
“嗯?”陈愉眨眨眼睛。
“这个一言难尽,简而言之他东西丢了,暂时住在我那里。我今天实在没有时间回家直接交给他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留言告诉他会请你转了。”莫全说清楚后又笑了,“当然,不会白麻烦你的。”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两张票来,“我请你看戏。”
陈愉接过来看看:“这周六晚上七点半在K城剧院?难怪…”陈愉瘪瘪嘴,“莫老师你是去不了才想着给我的吧?”
莫全只是耸耸肩:“随你怎麽想好了。反正你不去也可以给人,不然卖了也能小赚一笔。”陈愉无奈笑笑,心里却想,这个莫老妖怪恐怕不会那麽好心,这个戏…说不定就是鸿门宴!可是,他干嘛给我摆鸿门宴?糟了,难道我和向兴学长的计划被他识破了?!
陈愉溜眼莫全,见他坐得好好儿的看着书,竟是一点儿破绽都没有的样子,也只能自己嘀咕了。

五十五

下了班,陈愉吹着口哨到了莫全家。说来也奇怪,陈愉认路简直像是有障碍一般,偏偏莫全家是去了一次竟然找到了。陈愉站在门口抓抓头,理直气壮道,那是因为两次都是为了可爱无辜的洛彦学长,不然,谁乐意呢?!
敲敲门,果然是洛彦开的,忙的端正仪态点头:“洛彦学长好!”
洛彦穿着件黑色衬衫,纽扣散着两个。衣服明显大了很多,袖子虽然卷了几卷,可还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陈愉一愣,才发现他下面没穿长裤,光着两条大腿白花花的。
洛彦揉着眼睛扶着门:“你来啦?进来进来。”也就往里面走了。
陈愉赶快低头关了门进去:“莫老师叫我拿东西给你。”说着从口袋里把信封掏出来放在客厅茶几上。
“哦,谢谢你啊,陈愉小乖乖。”洛彦笑笑,“我该怎麽谢谢你呢?”
“不用了不用了。”陈愉摆摆手,“莫老师已经谢过了。”
“口头上说的怎麽能算。”洛彦笑着给他倒杯水过来。
“不用客气的…”陈愉有些别扭的瞅着他的腿,忙的又低头喝水,“洛彦学长…你,你不冷麽?”
“嗯?”洛彦愣了一下,见他扭捏的样子也就跟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立即明白过来忍不住眯眼笑了,“我没带换的衣服过来,只好找件莫全的穿着了。衣服也还勉强吧,裤子就实在不行了。反正也没外人,给你看看不要紧。”洛彦瞅他一眼,却又笑着靠过来,“怎麽,你对我有不轨之心?”陈愉吓得缩了一步:“怎麽可能…”
“嗯?难道我这麽没有魅力?”洛彦眨眨眼睛,舔着嘴唇爬上沙发爬到他面前,“陈愉小乖乖啊,你的无情冷漠深深的伤害了我——”
“不,我的意思是…那个,这个…”陈愉有点儿语无伦次,只好蜷起身子来往后退。洛彦眯着眼睛笑着跟过来:“甚麽?甚麽意思,你说来我听啊——”这就压住他的膝盖让他不能再退,跟着爬在他胸膛上,伸手摸他的脸。
陈愉吓得赶快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的脸再靠近自己,接触到衣服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陈愉忙道:“因为学长你今天没有穿黄颜色的衣服,我,我有点不习惯罢了。”
“不习惯?”洛彦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突然抬头笑笑,“原来如此…”
“就是这麽回事儿,没别的了。”陈愉擦擦汗,想赶快把他从自己身上弄下去。洛彦反手抓住他的手,笑眯眯道:“原来平时你一看到我就想起‘黄色’的东西啊…啧啧啧,真是不单纯的小孩儿啊——”
陈愉一愣这才反映过来,窘得脸都红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说甚麽都没用啦!”洛彦一捏他的脸就亲上来。
陈愉吓得唰的闭紧眼睛,却觉得鼻子一疼,忙的松手来捂:“你——”
“哈哈——”洛彦笑得直颤,“怎麽会有你这麽傻的小孩儿啊?哈哈——”陈愉无奈道:“做弄一个小孩子很好玩儿麽…”
洛彦趴在他胸膛上笑:“小孩儿有小孩儿的好嘛…可惜我是绝对不作攻的,不然,嘿嘿!”“做工?”陈愉一愣。
洛彦一挑眉毛摸摸头发:“作攻是个体力活儿,要持久耐用。作攻还是技术活儿,时而温柔时而狂躁。不仅如此,还得要有巧劲儿,甚麽时候用手,甚麽时候用嘴,甚麽时候用…嘿嘿,想不想我教你啊?”
陈愉歪着头,想这个“做工”还真是门学问,自己要不要好学一下呢?可感觉上,洛彦学长说的这个“做工”不太像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啊…
“怎麽,想不想试试?”洛彦眨眨眼睛,“很舒服哦——而且这样一来,你可以从‘小孩儿’变成‘大人’呐!”
陈愉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脸上烫起来:“不,不用了,不用了。”
洛彦见他着急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开玩笑罢了。教你?学费你还给不起呢!”
陈愉见他起来让开了,这才舒口气,心里道,乖乖的,这个洛彦学长也不是一般人。要不怎麽能和莫老妖怪混在一起那麽久?还算他们分开了,不然地球毁灭简直就是迫在眉睫!洛彦拍拍他胸口:“行了行了,我暂时没兴趣对学弟出手…还是说,你后悔了?后悔还来得及呦——”
陈愉哭笑不得,只好不去理会,想着东西已经送到,自己也可以走了:“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这就…”
“慢着。”洛彦悠悠道,“我不说了谢你嘛?跑甚麽?我又不能吃了你。”陈愉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学长,我…”
洛彦无奈的拍拍他左肩:“我说,你这小孩儿…嗯?这是甚麽?”说着伸手从他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来。
陈愉看了一眼:“哦,是莫老师给我的谢礼。”
“嗯…”洛彦歪着头看看,“《九三年》?倒是好戏。”
“是啊。”陈愉点点头,突然想到甚麽,“学长要是喜欢就给你吧。”
“那是给你的,我才没兴趣。”洛彦又把票给他塞回去。
陈愉抓抓头:“反正有两张,我一个人也没用啊。”
“不会叫上你女朋友啊?”洛彦摆摆手。
“我没有女朋友。”陈愉不好意思的笑笑。
“那就叫上男朋友。”洛彦再摆摆手。
“我也…没有男朋友。”陈愉哭笑不得。
洛彦瞟他一眼就笑了:“那就卖了呗。”
“觉得有点儿可惜。”陈愉说了实话,“学长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无功不受禄。”洛彦挥挥手,“再说了是你的。”
“那…”陈愉抓抓头,“要是学长周六晚上没事儿,不如一起去?”
洛彦眨眨眼睛:“你约我啊?”
陈愉也眨眨眼睛:“不行麽?”
洛彦哈哈笑道:“行行行,怎麽不行?就当是庆祝我搬家成功吧。”
“搬家?”陈愉一愣。
“嗯,我从何翔那儿搬出来了。”洛彦捏着信封拿出钥匙,“明天你来帮忙?顺便帮我整理一下东西,晚上我请你吃饭,然后咱们去看戏,怎样?”
陈愉一合计,明浚学长这几天也不在,为了避免饿死,能解决一餐算一餐。想通这一点,不由点头:“好,那就麻烦学长你了 。”就又拿出手机来给班主任打电话说临时有事儿,周六补课不能来了。
洛彦眯着眼睛笑:“麻烦甚麽啊——”

“怎麽不麻烦?”苏明浚叹口气躺在床上,“你要照顾我,不然今天晚上的交流会你就可以去听了。”
莫全擦着头发坐到窗边的位子上:“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我可累死了,反正签也抽了,交流会那种形式的东西不去也没甚麽。”却又笑了,“向兴可是千叮万嘱的,要你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要‘提头来见’了!”
“我记得你抽到的是《沁园春•雪》。”苏明浚有点儿尴尬的转移话题。“嗯,明天下午三点在422。”莫全起身拿出电脑来,“还算可以上网。对了,你的是《烛之武退秦师》。”
“没想到抽到文言文。”苏明浚呼口气。
“要是何翔在,说不定能给点儿新点子。”莫全笑笑。
“你在也一样啊。”苏明浚也笑,“怎麽着莫老师,传授点儿经验吧?你好歹是上过一轮的了。”
“可别。”莫全推推眼镜,找到自己的文档,“我以前的课件都在这里,你要用尽管用。”“还得你多教导啊。”苏明浚笑着看过来。
“得了吧,互相切磋切磋。”莫全打开自己的课件给他看,“这是常规教学的样式,要应对比赛,恐怕还要有点儿噱头…”
两个人商量一阵,苏明浚呼口气:“我的还不着急,可以慢慢想。反正是后天上午才比。倒是你的…”
莫全换过自己的内容来,拿着复印教材皱眉:“说老实话,我可不太喜欢主席他老人家的诗词。”
“嗯?”苏明浚没明白他意思。
“他是个伟大的革命家不假,也是个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不过文学家嘛…”莫全耸耸肩,“见仁见智吧。”
苏明浚觉得好笑:“写得很有文采啊,也很有气魄嘛。‘江山如此多娇’,‘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口气确实不小…”莫全眯眯眼睛,“36年2月的时候,民国二十四年…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候,日本人虎视眈眈,国民党几次围剿,他能写这样的诗词,也确实是有英雄气魄的。只不过…在我看来,还是草莽英雄罢了。”
“这可真是大逆不道。”苏明浚忍不住笑,“要赶上文革,这话你死一百次了。”“所以啊。”莫全推推眼镜笑了,“搞文学和做历史的最容易犯错误,因为历史讲求事实真相,而文学是纯粹的主观臆断。”
“得了得了,就少把你的意识形态夸张出来了。”苏明浚摆摆手,“有的时候比赛中,个性是要的,但不能只有个性。”
“那是。”莫全快速的操作键盘,熟练的切换模板添加文档,“我今天要熬夜把课件作出来,你先睡吧。”
苏明浚点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莫全保存了一下起身扶他到床上躺好:“你脚该要擦药了吧?”
苏明浚点点头,莫全过去把他包拿来,给他擦了药这才收拾一下。将大灯关了,只留下窗边的立灯,调暗之后轻轻过去坐下接着准备。
苏明浚闭着眼镜躺平,朦胧中只有那一点光亮着,还有敲击键盘的微弱声响。他觉得屋子里气氛是很微妙的,如同他与莫全两人现在的关系一般。隔着甚麽,却又像甚麽都没有。似乎甚麽都能说,却又甚麽都不想说。如同这样一种朋友,亲切,却不亲密。熟悉,却不热络。但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甚麽不满或是埋怨,反而有些难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莫全。却又笑了,每个人的道路是自己选择的,别人偶尔参加,却不能阻止对方迈向某个目标的脚步。

五十六

周五晚上,洛彦终究舍不得自己睡了好几年的床单被套和枕头,咬牙决定把留在莫全家里的东西全都打包收拾好,留个条子表示自己愿意买下来。当然他也知道,名义上说是“买”,莫全也不会当真要他给钱,但自己总要表个态吧。
陈愉在一边儿明是帮忙,实则找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拿起来就玩得不亦乐乎。洛彦踹了他一脚威胁他再不老实就不给饭吃,这才安分下来。忙完这一堆已经不早了,陈愉却歪在沙发上睡得呼呼的。洛彦过去踢他一脚,把他撵开自己躺下了。陈愉抓着头也想来睡,洛彦挑挑眉毛,给个二选一。要麽睡地上,要麽睡莫全的床。陈愉挣扎半天,只得老老实实进了里屋。
洛彦关了灯,入睡前的那一瞬间,朦胧的想起自己以前也喜欢睡在沙发上。但现在感触不再相同,不再是等待和游戏,而是镇定和平稳。有的时候,离开了,才能看到别的可能性。
星期六一整天,陈愉在洛彦的指挥下,睡意朦胧却努力勤勤恳恳的加入到搬家公司的大军中。何翔自然也在,但低着头沉默不语。洛彦也不没多说甚麽,陈愉看着觉得有点儿怪,却又不晓得该说甚麽。
坐在搬家公司的车上,陈愉百无聊赖歪头补眠,满脑子都是一条暴龙张牙舞爪四处造孽,血盆大口一开就喷出火来,一脚下去半个街区化为扁平状,简直就是毁灭人类毁灭地球的末世景象。一个机灵醒过来,眼前熊熊燃烧着烈火,离自己眼睫毛尚有零点零零零一毫米。陈愉觉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全身处于极度紧绷状态,连发抖都忘记了。
“哈哈哈哈——”似乎是洛彦学长的笑声响起来。
“啪”的一声…火焰居然神奇消失?!陈愉这才发现不过是洛彦手上拿着一只打火机在自己眼前晃悠,这才长舒口气擦擦额头,一手心全是汗了…
“居然睡着了…你小子是睡神啊?”洛彦嘿嘿直笑,推他一把,“到了,下车吧!”“我才不是修普诺斯,我是俄尼里伊——”陈愉眨眨眼睛有点儿没进入状况,“这里是哪里啊?”果然,昨天因为洛彦非拉着他住在莫全家,结果害得他躺在床上精神高度紧张,生怕那个老妖怪从哪个角落突然出现,一晚上都不敢闭眼睛,就这麽生生的熬到天亮。脑中已经把各种各样的景象都想完了,包括地球卫士们把莫全砍成一块一块的,可那妖怪居然能够从一块一块的残骸中再长出脑袋手臂大腿来…想想就是恶寒啊…莫全版富江…不寒而栗,陈愉抓着自己的手臂打个哆嗦。洛彦已经下了车,指着小区某一栋道;“这里的顶楼!同志们努力啊——”“努力!奋斗——”陈愉跟着甩甩膀子,借以驱除脑中的恐怖画面,不过…陈愉张大嘴巴,“顶,顶楼?用走的?!”
“这麽高,当然是有电梯的…”洛彦抽抽嘴角,“孩子,你是从石器时代出来的?”何翔跟着下了车:“电梯…管理费想来不少。”
“那也不用你出。”洛彦笑笑,转身道,“走吧——”
这一干就是一早上。搬家公司的人搬着,何翔帮他把东西拆开放到相应的地方,陈愉在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跟头之后被洛彦改派为打扫卫生。陈愉捏着扫把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洛彦无可奈何插着腰叹气:“这孩子童年一定很坎坷…”
何翔笑了一声,也就不说话了。在他眼中,洛彦跟着搬家公司的上窜下跳也是个不安分的,慢慢整理着他的东西,心里有些甚麽淡淡的惆怅,慢慢的弥散开来。
房间是小户型,作北朝南,简单装修过,洛彦这次是把所有东西都带上了,一收拾才发现自己瓶瓶罐罐的居然这麽多。搬家公司足足搬了两个小时才把箱子全都拿了上来,同时还有好几家百货公司给他把家具送来。洛彦给了钱送他们出去后,才进来歪在沙发上打开一瓶可乐,仰头就灌下半瓶去。陈愉骑着扫把也凑过来:“完了?”
“总算完了,呼——”洛彦斜他一眼,见他自己跟自己玩儿得脸都红了不由好笑,将手上的可乐递过去,“这一搬家才发现自己留了一堆没用的。”
陈愉接过来喝了一口:“学长你不是东西都丢了麽?哪儿来的钱啊?”
“莫全先给的。”洛彦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理所当然的样子
何翔看他一眼,也没说甚麽,低头接着收拾。
陈愉却紧张兮兮的小声附耳道:“他给的不会是假钞吧?”
“假钞?”洛彦眨眨眼睛。
“不然,不然就是等人拿回去一看又变成了树叶。”陈愉摸着下巴点着头。洛彦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可乐:“你是动画看多了吧?莫全又不是狸猫。”“他是妖怪…”陈愉不假颜色,“说不定就是狐狸精!”
“狐狸精啊…”洛彦眯眯眼睛,很是愉快又很是寂寞的笑了,“公狐狸精…呵呵。”却见陈愉还要说甚麽,也就一瞪他,“还愣着干甚麽?地扫了麽?就知道玩儿!你看看人何翔,一句话不说埋头苦干,这叫闷声发大财!”
“洛兄见笑了。”何翔听到点名,也就勉强挤个笑脸。
陈愉抓抓头起来:“我这就去——”
洛彦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屋子,走到客厅窗边,用力推开窗,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只可惜不是落地窗。就那麽站着,看着天上的白云幽幽,阳光射下来,有些一往无前的魅力。“白云真好啊——”陈愉不知甚麽时候又溜过来了,作个青蛙望天状深沉道,“唉…我本来想着随便当个忍者,随便赚点钱…然后和不美也不丑的普通女人结婚,生两个小孩。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是男孩…等长女结婚,儿子也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就从忍者的工作退休…之后每天过着下将棋或围棋的悠闲隐居生活…然后比自己的老婆还要早死——”
“死你个鬼哦!不要把我和那个刷子头的鹿丸相提并论!你这孩子明显欠调教…”洛彦一掳袖子,正要收拾他,陈愉嘻嘻笑着又溜了,还不忘晃晃这会儿胯下的新坐骑——拖把,以示自己很勤奋认真在工作。洛彦也就笑了,口里道,“要比也不会拿个美型一点儿的…甚麽品味嘛。”何翔拍拍手立起身来:“厅中大致如此了,洛兄…”
“何翔啊——”洛彦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十分慎重道,“我有一句逆耳忠言,愿听否?”何翔一愣,拱手道:“洛兄请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洛彦也装模作样拱拱手,“只是我忍你很久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现代人整天装古董,小心一辈子没人要!”
何翔顿时傻在那里,隔了半晌才道:“是,洛兄教训得极是…”
“你能告诉我为甚麽你老爱这麽说话麽?”洛彦歪着头看他,皱着眉头表示不解。何翔想了想不好意思笑了:“兴许…习惯成自然。”
“习惯…”洛彦脸一抽,“别跟我说你一家人说话都这味儿…要真是,你家别谁是穿越来的吧?”
何翔忙的摆手:“子不语乱力怪神,这些不过是虚无飘渺之说…”
“你要敢给我来个‘子曾经曰过’我就咔嚓了你!”洛彦夸张的打个抖,“算了,我也懒得问理由,反正你自己觉得舒服就是不会改了,只不过偶尔也要考虑一下观众的感受好吧?”“观众?”何翔不太明白他怎麽绕到这里了。
“你的读者啊。”洛彦看他一眼,“其实你的新文我也看了,古代吧…你擅长;书生嘛…你强项;拽文嘛…你讨打!”
“啊?”何翔瞪大眼睛。
洛彦抓着头:“不要低估你的读者,也不要强求你的读者。有的时候儿写明白一点儿,不是更省事儿?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凑字数才这麽云里雾里绕的…”
“并非如此…”何翔张张嘴,觉得该解释一下,却又不晓得怎麽开口,也不懂开口之后说甚麽。洛彦伸手拉下窗帘的杆子,将自己的米黄色窗帘换上去:“网络时代的文章是快餐文化的一部分,你要理解他们的阅读习惯和乐趣,不然谁看呢?”
“习惯?乐趣?”何翔帮他挂着窗帘。
洛彦搬个凳子过来垫着站上去:“有的文章不过三十章十一二万字,结果点击收藏是你的几百倍,你想过原因麽?”
何翔没说话,低头思量着。
“文字功底你是没话说,可你没有激情,没有噱头,太过‘河蟹’啊…”洛彦叹口气把窗帘接过来挂上去,“你要考虑一下,几万字了还没有点儿香艳刺激的,你不着急读者该着急了啊。”“可,圣人云——”
“就把你的孔老夫子收起来吧!”洛彦小心的一个环扣一个环扣的挂上,“时代不同了,你的老夫子韦编三绝那是因为没有工业化大生产,现在是网络时代,文字要有新意才能抓住受众群。你文艺理论不是挺好的麽?怎麽不会用呢?”
何翔叹口气:“可…”
“别可啊但的了。”洛彦拍拍手下来拉拉窗帘的边儿,“不是要你写黄色小说,所谓黄而不色,淫而不荡。懂麽?”
何翔一皱眉:“嗯?”
“就是写出又美又不令人反感,看后人没罪恶感的情色文。”洛彦呼口气拍拍他肩膀,“含而不露,这个明白吧?”
“含甚麽?露甚麽?”陈愉骑着拖把再次出现。
“死小子,拖好了?”洛彦不太相信的环着手臂看他。
陈愉嘻嘻笑笑:“基本上,嗯,完成任务!”
洛彦看着地上鬼画符似的拖把痕迹,也就无奈的一拍他头:“得了,你还是老实点儿蹲沙发上,想想今天中午咱们吃甚麽吧。”
“这个工作明显比刚才那些都适合我。”陈愉咧嘴一笑,转身扑到沙发上。洛彦摇头笑笑,转身去了里面,准备先把床铺好。何翔帮他把装着垫单的箱子抬进去,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也就不想说甚麽了。

五十七

中午吃过饭,陈愉收拾着快餐盒子,望眼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洛彦:“刚才何翔学长走的时候儿好像有话说…”
“管他呢?”洛彦再开一瓶可乐,“不过是我提点了他几句,免得他老找不着北。”“嗯?”陈愉不解的眨眨眼睛。
洛彦笑笑:“没甚麽,一会儿再收拾剩下的箱子。下午还有时间不是?”陈愉哦了一声,过来坐着,看着看着电视竟就歪着头又睡着了。
洛彦摸摸他的头发,突然觉得在这个男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有些傻气,有些莫名其妙的小聪明,有的时候会有些奇思妙想。但是…自己和他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没有谁和谁完全一样,就算是双胞胎也会有不同。陈愉…是个挺有趣儿的小孩儿,不过,自己早就不是孩子了。虽然还是会有孩子气的举动,比如昨晚坚持不去睡莫全的床。其实自己大可以回何翔那里去睡,或者去陈愉那里将就一下。但是一来不愿意去住苏明浚的屋子,而来也不愿意离开这间房间。很是幼稚的想法,但是就让自己再最后一次放纵自己吧。
也说不明白为甚麽要拖着陈愉,可能在潜意识里,总是有些担心自己作出失态的举动来。比如把莫全的房间弄得一塌糊涂,又或者放火烧了那房子也不好说。洛彦知道自己是任性的,以前有莫全包容他。现在,只有自己包容和克制自己了。
洛彦关了电视起身,看着陈愉张着嘴睡得呼呼的,小脸儿整个儿红扑扑的。也就起身扯条毯子出来给陈愉盖上,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有的时候成长,只是因为身边有比自己更小的人存在。
洛彦转身去了里间,慢慢把书和一些小东西放到架子上,他并没有打算复制一个以前的房间。虽然格调和色彩没有变化,但是心态已经不同了。要告别甚麽,决心很重要。
以前那间房子,全是自己动口,莫全一手包办了,这种幸福到不用到脑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的自己,必须给自己一个成长的借口和理由了。

陈愉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太阳已经快下山,昏黄的光线从半掩的窗帘处透进来,撒在瓷色的地板上有些模糊的温暖。陈愉揉揉眼睛擦着口水坐起来,发现屋子已经像模像样的了。门边儿放着的那些纸箱子,已经折得整整齐齐。
陈愉有些茫然的站起来,走到里间,看见洛彦正在擦书桌,不由愣住,试探着喊了一声:“洛彦学长?”
洛彦头上扎个头巾,戴着口罩回过身来:“干嘛?”
陈愉更是愣在那里:“你,你真的是洛彦学长?”
洛彦直起身子取下口罩:“怎麽,没见过劳动中的美少年?”
“不,只是没想到学长也会打扫…”陈愉犹自不敢相信。
“至少比你用拖把画水墨山水好。”洛彦呵呵笑笑,“再等我半小时就好了,咱们好好去吃一顿,然后去看戏。”
陈愉吐吐舌头转身出去,甚麽叫人不可貌像…这就是!
两人没有准时出门,自然是因为洛彦嫌身上脏,非要洗澡换衣服才出去。陈愉坐在沙发上,突然想起刚才浴室架子上似乎确实放着个黄颜色的小鸭子。
这麽一耽误时间有些不够,两人直接打车往剧院去,在门口买了一堆零食抱在怀里。
“在这里!”陈愉兴奋的挥着手,昨天没仔细看,居然是第七排的黄金宝座,还在当中!“呃…忘记带相机来了。”洛彦嘟囔着坐下来。
“应该…不允许照相吧。”陈愉抓抓头。
“那倒也是。”洛彦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着话,嚼着零食等着开演。
“学长…”陈愉突然靠近一些小声附耳道。
“甚麽?”洛彦咬着手指头,刚才吃了东西,纸巾放到哪儿去了?
“旁边那个座位的人老看我们…”陈愉有点儿别扭的动动。
洛彦转过头去,一边咬着手指头,一边把另一只手伸进包里找纸巾:“你认识的人?”“当然不认识。”陈愉正襟危坐,“别看他们,不然他们就知道我们在看他们了!”洛彦哼了一声,大刺刺的看过去:“怕甚麽?他敢看我们,我就不能看他?”陈愉急得一缩肩膀:“可是这不就表明我们注意到了?”
“他那麽看不就是要我们注意麽?”洛彦看了两眼确认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也就无聊的叹口气,“估计是我太美丽吧。”
陈愉嘴角抽抽无可奈何的笑了,这个时候台上灯暗下来,《九三年》开始了。洛彦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一下演员的台词和化妆。陈愉有点儿心不在焉,他总觉得自己左边那两个人老在打量自己。刚才也没太看仔细,一个似乎是个挺年轻的男孩子,大约…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吧。另外一个男的有点儿年纪了,头发灰白的…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陈愉百思不得其解,兴许…嗯,肯定是这样的!
陈愉暗中握紧拳头。一定是FBI之类的组织。莫老妖怪的阴谋一定败露了,而国家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和打草惊蛇,决定和他这个地球卫士取得秘密联络,一起把这个大阴谋扼杀在摇篮中!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等等,这场戏的票…似乎就是莫全老妖怪给的…那麽,这两个人难道是莫全的同伙儿?…慢着,同伙儿!
陈愉如醍醐灌顶,那个老一点儿的男人他想起来了!就是当日尾随莫老妖怪时在街上看到那个人!陈愉心里紧张起来,难道…我们的计划泄漏了,莫老妖怪要借刀杀人?
这个黑漆漆的剧场果然是好地方…观众的注意力都被舞台上的精彩表演吸引了,而且涉及法国大革命的场景,背景音效中有不少枪声,还有欢呼等等嘈杂的声音。就算不用消音枪也能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
陈愉觉得后心凉凉的,这个莫老妖怪果然BT啊!假借感谢为名赠票把他约出来,叫他的同伙把自己干掉!说不定,还会顺带把洛彦学长也给…这个禽兽!陈愉握起拳头,我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一定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学长…”陈愉小声道。
“干嘛?”洛彦正看到精彩的地方。
“我…想跟你说个事儿。”陈愉偷瞄了一眼那两个人,发现老的那个一直看着自己这边,赶快收回目光来,忍不住咽口口水。
“甚麽事儿啊?”洛彦有点儿奇怪的看看他,“看完再说吧?”
“这…”陈愉不由自主再瞄一眼那个男人,发现对方的脸在半明半寐的光线下似乎无比诡异的笑了一下,忍不住一个激灵站起来。
“你干嘛?”洛彦显然被他吓了一跳,而后排的观众因为陈愉的举动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洛彦赶快拉他蹲下来,“甚麽甚麽?”
陈愉觉得实在不能这样下去,为了避免牵连更多的人。陈愉决定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他坚定的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又转头对洛彦道:“学长,我,我——去上厕所!”
“且!看你紧张兮兮的我还以为你干嘛呢。”洛彦哭笑不得看他一眼,却又挤挤眼睛,“怎麽,要我帮忙?”
陈愉也无暇顾及他的玩笑:“不,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转身就走,却又回头再看一眼那个男人,果然他也在看着自己。陈愉深吸口气,走了出去。
“这小孩儿,上厕所就上嘛,还要跟我说,真是孩子。”洛彦自言自语说了笑一笑,又专心看台上的表演了。

“请留步。”
陈愉才出演出厅,就听见身后有人低沉的喊了一句。他捏紧拳头走到通道转角处才停下,回过身来以大无畏的眼神看过去:“你想干甚麽?”
果然是那个有点年纪的中年男人,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别扭:“请问…”
“请问甚麽?”陈愉鼓足勇气,虽然双腿隐隐有些打颤。眼前这人穿着件黑色的西服,银色的领带,同款的袖扣…不就是看个演出,至于这麽正式麽…慢着,那个领带上会不会有微型摄像头?说不定莫老妖怪正通过这个镜头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还有,这个男人一只手放在西装裤的口袋里,看起来是温文尔雅,说不定捏着的就是一把微型手枪!
“请问…你的票是从甚麽地方买的?”这个男人居然还很有礼貌的样子。陈愉盯着他的眼睛:“你问这个干甚麽?反正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也不是黄牛票。”见这人愣了,陈愉赶快道,“你不也有位子麽?干嘛还问?你怎麽有的,我也一样!”心里却道,反正都是买的,有甚麽了不起?
那人顿了一下才道:“不好意思,因为这一排的座位都是剧团送的票,我以为我送给了邀请的朋友。只是我眼睛不太好,一时没有认出你是哪位朋友而已。”
陈愉一皱眉,朋友?感情果然是一丘之貉来的!难道说,这个演出不过是掩人耳目,真实的目的是莫老妖怪的侵略队伍召开秘密集会?不,不可能,如果是这种机密的场合,莫老妖怪怎麽会叫他们来?果然是要杀人灭口啊…你别看这个男人现在笑眯眯的一副很有礼貌很有家教的样子,等一会儿就会变成面目狰狞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怪物!
那人见陈愉久久不回答,面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古怪,忍不住又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打扰你的意思…”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陈愉却在想,这下糟了。如果真是有问题,那现在岂不是只有洛彦学长一个人在里面?!他那麽亲切,又那麽热心,说不定已经着了道儿了!这一想心里不由大大着急,看着这个男人转身要走,陈愉也顾不得自身安危,上前拉住他恶狠狠瞪起眼睛来:“你和莫全那老妖怪搞甚麽鬼!”见那男人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来,陈愉意识到这下是真的糟糕了。他们果然是认识的,看来也确实是约在这里见面的。自己真是蠢,怎麽就不打自招了呢?现在可好,别说营救洛彦学长了,只怕自己也是小命难保…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来个背水一战,困兽犹斗绝地反击争取拼个鱼死网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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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珍珠果 2008-11-9 2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