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蓝蓝天

2008-12-23 22:40
鸿毛 BY 土豆猫

鸿毛
作者:土豆猫
文案
尝试着写了轻如鸿毛的死
以及翻盘
主角:江翊,姜烨┃配角:悠涟,陈虓,薛梦允
文章类型:原创-耽美-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雨落轻尘之正文
第1章

鑫国王姜烨素好美人。闻邻国聿王得一新宠,终日相伴,数月未近嫔妃。即遣信往,欲借美人一观。聿王见信大怒,回曰:闻贵国右相江翊品貌卓绝,肯易之。月余,鑫王遣右相江翊随镇国大将军陈虓率军五万,直入聿境,兵逼都城。江翊只身入城游说,翌日,带美人归。
美人名翯,身形婀娜,眉目如画。
陈虓见了,只觉怪异。男子倘若生得比女子还美,必定不是好事。陈虓没有为翯的美貌折服,反而觉得他的眼睛不够安分。
鑫王不好男色,遣他至此,要人是假,攻城是真。不料被江翊推了过去。陈虓不好战,亦不认为此时是攻陷聿国的时机,颇赞成江翊的勇气,却不能认同他的做法。于是,五万大军往返徒劳的罪责,便给他背了。
江翊是姜烨的心腹,没有人查得到他的身世来历,据传连“江翊”这个名字都是姜烨所取。故而,江翊既是权臣,也是佞臣。这罪责,他背得起,陈虓便少了几多责罚;若他背不起,自有若干忠良弹冠相庆。
可惜了——陈虓想。一路行来,陈虓不聋不瞎,见江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五万大军在他国转了一圈,未折一兵一卒,已知他位极人臣并非只靠姜烨提携。可惜,这样优秀的人才竟将朝中关系处理得如此之糟,可惜,他们的陛下容不得任何忤逆。陈虓不禁问:“右相真要送这人给陛下‘新鲜’?”
江翊淡淡一笑,答:“陛下见此人时必有我在场,如有变,杀了便是。将军不必趟这浑水。”
“右相大人这样讲,我倒要怀疑朝中的传言是真的了。”陈虓说。
“……王连悠涟都舍得,怎会沉迷于一个男子?风花雪月于王,不过是政务之外的调剂。将军实在多虑了。”
江翊所言,鑫国无人不晓。姜烨为煜王时,苦恋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艺妓悠涟,追求三年。结果,悠涟对江翊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姜烨登基时为二人赐婚。
陈虓的所指却非如是,但见江翊回得辛苦,只说了一句:“有劳右相大人了。”心中想的却是:目前这位陛下的行事谁都料不准,想做的事也是谁都劝不住。你能保得住自己就是本事了。
有江翊深谋远虑小心布置,陈虓乐得清闲。归途一帆风顺。
回到王都炎,陈虓先去交了兵符,再去面圣。不料在殿外见到了先他一步入宫的江翊。
陈虓最先看到的是江翊面前的女子。她正以湿绢细细为江翊擦脸。虽然只看得到背影,但见她穿着朴素大方、举止温婉娴熟,便不觉心笙荡漾。她的对面,江翊拘谨地低头配合她的动作,笑容中带着腼腆,整个人都透着少年特有的青涩。
擦完脸,女子收好湿帕便替他整理衣冠,举手投足极尽细致温存。
陈虓见了不免尴尬,轻咳几声以示提醒。
女子回头瞥了一眼,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江翊的脸却已红透。他退后一步,让自己的衣襟离开女人的手指,介绍道:“陈将军,这是悠涟……”
女子掏出玉符,亮了一下,说:“王准悠涟随时入宫。望将军见谅。”她面容姣好、目光灼灼,似笑非笑间自有万种风情——“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陈虓一时看得呆了。
悠涟盈盈一拜,语音细柔而底蕴十足:“翊随将军出征数月,气色好了许多。悠涟谢将军一路关照。”
陈虓想要去扶时已来不及,只得说:“夫人言重了。”
倒是江翊颇为难堪,小声叫了“悠涟”。悠涟立即会意,告辞。
陈虓见状调侃:“有幸消得美人恩。”江翊再次红了脸。
鑫王姜烨喜欢在寝室翻阅奏折。陈虓极少有机会私下觐见,所以不能适应。在被太监总管邹康引入室内时,陈虓还想:“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也难怪外边传起流言秽语。”看到国王后仍怔了片刻。
相传煜王风流倜傥、花眠柳宿、挥金如土。但姜烨在朝堂上雷厉风行,足以令朝臣相信昔年的种种不过是伪装。然而,现在鑫国国王敞开衣襟斜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奏折,连打扇按摩的宫女都跪在龙床上伺候。
江翊上前跪地请安。陈虓即刻效仿。
姜烨放下手中的折子,道:“陈爱卿请起。一路辛苦了。”
“谢陛下。”陈虓站直后才发现姜烨看的正是他的密奏——其中已将种种不是归咎于江翊,再看向仍跪着的江翊,突然担忧:江翊的口才非自己所能及。
姜烨在生气。陈虓明显感觉到他与在朝上的不同。姜烨在朝堂上胸有成竹,连愤怒都透着雍容,现在却像强作镇定。
江翊跪在地上,极安静地等待。
姜烨一下又一下地叩着折子的硬皮,许久才问:“翊,朕要你去做什么?”
“接聿国的美人回来,供王玩赏。”江翊答得镇定。姜烨闻言变色,直接将手边的折子丢了过去。奏折击中江翊的额角,然后掉到地上。江翊没有看它,接着说:“聿王舍不得美人,但美人执意随臣来见陛下。”
“很好!”姜烨问,“他可及得过悠涟?”
“臣不敢讲。”
“你也有不敢讲?!五万的军队,一路上粮草开支有多少?你敢让它在聿国转了一圈就这样回来?!”喝问过后,姜烨发现身边的宫女抖得拿不稳扇子,便令她们退下。
宫女们退出后,室内气氛更加沉重。
忽地,江翊开口问:“陛下可是要微臣请罪?”
闻得此言,陈虓几乎认定江翊在寻死。不料姜烨恢复了气度,说:“卿何罪之有?朕确是令卿随军去带美人。既然如此,你这就把美人带来吧。”接着又命邹康带陈虓出宫。
翯随江翊走近鑫王的寝宫时,感到了尖锐的不适,仿佛无数粗糙的凶器自四面八方压来,一寸寸碾磨皮肤。即使在聿毛遂自荐,于偌大的朝堂上被人用视线剥光时,他也没有像此刻般不知所措。
宫殿内空荡荡的,连宫女和太监都不见踪影。一路上没有通报也没有检查。江翊走得极稳。翯庆幸他是在前方引路,而不是跟在后面窥究自己的举止。
步入殿内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感突然消失。
翯见到了鑫的国王。
拥有相当于聿十倍的国土和人民的国王年轻英俊。他斜靠在床榻上,全身都透着慵懒,微眯的眼中没有兴奋,只是单纯地打量。许久,他开口问:“名字?”声音中全是漫不经心。
“翯。”
“姓氏。”
“既是玩物,何必让父辈跟着受辱?”翯不答反问。
姜烨的眼睛忽地一亮,接着笑了。他笑的时候,不加掩饰的霸气动人心魄。他对翯勾了勾手指,道:“脱了衣服,过来吧。”
“陛下。”江翊出声提醒,声音平静而刻板。姜烨知他想要请退,下令道:“朕的护卫暂由你代劳。看清楚些。”
瞬间,翯似乎听到了江翊咬牙的声音,但他的回答依旧平淡无波:“是。”
翯是姜烨的第一个男宠。姜烨夜夜召他侍奉,持续了半月有余。
朝堂上已有许多臣子明里暗里表示担忧。甚至有好事者阴阳怪气地打探江翊的感受。江翊对此嗤之以鼻。
私下里,姜烨对他说:“亏得你在,朕才好如此放纵。”江翊立时会意。
姜烨的后宫只有王后一人。当初他借此攀上左相的势力,平稳登基。现下却嫌他束手束脚了。对翯的专宠似乎只是他抛出的一个饵。
江翊提醒他:“臣以为,翯不简单。”“那你就看紧些。”姜烨说得满不在乎。江翊却听出了异常:是“看紧些”,而非“小心处理”。
又过了一个月。陈虓在下朝后叫住江翊:“昨日在市上巧遇尊夫人。不知右相公务繁忙,未曾回家,还以为陈某人不受待见呢。”
江翊这才发觉,自己回朝后从未踏进家门,不觉苦笑:“在下失礼。朝中事务所剩不多。今晚将军可有空到寒舍小酌?”
陈虓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谁都知道征程劳苦,王都物资丰饶。可是江翊在外神采奕奕,回来人瘦了一圈不止,眼下的青印日渐加深,眼中的血丝也从未褪过。至此他才了解,悠涟当日的拜谢并非随性而为。
“既然有空,先陪陪夫人吧。”陈虓道。江翊难得有闲暇,他竟舍不得占用。想那位聪颖美丽的夫人会小心安排,至少令他睡个好觉吧。
说到悠涟,江翊面色微红,却对陈虓说:“今晚我一定回去。烦劳将军转告悠涟,不必替我担心。”
陈虓一怔之后才明白:江翊已经猜到他受悠涟所托,来打听江翊何时归家,却怕江翊误会,找了那么个理由。便把话放开了说:“有天下第一的美人,还想不着回家,右相大人莫不是怕陛下吃醋?”
不料江翊的表情颇意外,似乎从未想到这一点。片刻之后他才回答:“陛下心中只有天下社稷。”陈虓见他如此,不再调侃,匆匆道了别。
倒是江翊暗自叹气。连日积攒的政务昨日已处理完毕,只是手上的消息必须尽快确认——聿的密探已与翯接触。
翯暂住的偏殿因姜烨的宠幸添了奢华。殿中的侍女仆从皆是聿人。
江翊去时正值晌午。翯仍未起身,见到他只随口问了声好,很有恃宠而骄的做派。
江翊却不在意。翯既是聿王枕边的红人,底细自有人查得滴水不漏。翯,原名卢缘,自小便有“神童”之名,文才武略皆上乘,自荐入殿,却只被相中了皮囊。江翊暗自替他可惜,却不敢有半分松懈。帝王枕边的男人极是难活。翯肯舍得十年苦学,屈身承幸,未必不是个细致内敛的狠角色。
江翊将密函放到翯面前。其上所言,为聿国暗线联系他行刺鑫王。
翯看完后,眼睛眨了两眨,问:“翊大人可信?”
江翊不答。翯只得继续:“昨晚陛下未尽兴。我求他他便停手,实在温柔。若非如此,今日贵国王座上便只剩一具尸体。”
“他们给你下毒?”江翊的声音依然如故,波澜不惊。
“承幸。”翯答。中此毒后五日内与人行房可将毒性转给对方,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受毒者必死。
江翊得到答案后退后一步,似乎在打量这个房间。忽地,他身形微动,单手扣上门口一位太监的咽喉,指尖收紧,放开。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人的脸已经憋成紫色,挣扎着倒在地上——他的喉咙已被捏碎,必死无疑。
翯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服下的毒药正是地上那人所配,他也确实受制于人,只不过那些人的目标是鑫王姜烨,而翯自己的主意打在江翊身上。
地上的人咽气时,江翊的手指搭上翯的脉门。感觉到翯在发抖,江翊淡淡地说了声“不用怕”,便开始号脉。
脉象所示如翯所言。
江翊沉思片刻。牺牲翯,自然可以将一切归咎于王后,进而打击左相。可是姜烨目前对翯仍有兴趣。嫁祸于人,有翯中毒的事实已足够。现在让他死,不是上上策。姜烨从不仁慈。江翊自然竭力避免他血洗宫廷。
请御医来为他解毒?——江翊否定了这个想法。御医多为祖传,已自成派系,与朝中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姜烨生母被杀时曾迁起轩然大波,江翊当时费尽了心思,也再信不过宫中的医生。
“承幸”在江湖中排不上名头,因为只要内力够强就可以将之化解。江翊决定为翯逼毒。
江翊说:“翯公子,得罪了。”然后退下翯的外衣,自十指指尖起,一寸寸打通经络,为他逼毒。
翯脑中飞快转了几圈。以他最初的设计,江翊应随便找人替他送死,或者直接奏予姜烨。无论哪种都少不了一番折辱。他已存了无数后手,好将鑫的宫廷闹个鸡飞狗跳。可惜,江翊竟然舍得给他逼毒。这个过程对自身损耗极大,而且会有一部分内力滞留在对方体内。江翊如此做,相当于将自己交托到翯的手里。翯于是舍繁就简,安心等待。
逼毒的过程十分顺利。最后一点毒被化净,江翊的手掌离开翯的身体。翯立即凑过去,五指并掌,结结实实地印上江翊的胸口。
江翊只觉胸口一闷,热血上涌,紧接着,嘴唇被封住,感觉柔软湿滑的舌头闯进来,却无法抵抗。
翯勾住江翊的脖子,把他要吐的血全部吞下肚,再舔干净两人的嘴唇才放手。同时,殿外响起通报——“陛下驾到!”
江翊压在翯的身上。他全身的经脉被翯震乱,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也动不了。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掌纹平滑的手抓住肩头时,他已经不期待姜烨问他原委,只是认为:如果姜烨看到他的脸色,应该会对翯多几分警戒。
然而姜烨立即将他摔了出去——没有看上一眼。他对他足够熟悉,绝对不会认错,没有必要再看。
“翊,你有什么要说的?”姜烨站在床前,背对他问。
有。只是江翊说不出来。他知道姜烨在颤抖,挺直的脊背与攥成拳的手都在震颤,细微的频率渗透于声音中,压抑而且苦闷。他知道姜烨怒不可遏,知道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生气,只是被遏制到极限的颤抖和苦闷,只有他看得到。
江翊忽地想起:当初悠涟说要嫁他时,他太过震惊,没有留意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是不是也像今天一般颤抖……对了,似乎不可能再回那个家,看一看悠涟了。
在姜烨面前,沉默即默认。
“拖出去,打五十板,押入天牢……”姜烨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片刻后才继续,“三日后,斩!”
第2章

当晚,陈虓便从禁军统领薛梦允处得到消息。
江翊会摸上翯的床?——开什么玩笑?!
陈虓虽这样想,但绝不会觐见。江翊入朝六年,从未离过姜烨。其间所有重大决策变故均是由他实施。明眼人皆看得出:此人终不过一枚弃子。
陈虓不会为他做无用功。只是仔细打听了右相的府邸,去知会一声。
江翊的家离闹市颇近。却只有三间屋子和一个小院。若非见到悠涟,陈虓会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悠涟看到他后,神色微变,但很快冷静下来,道:“碧漫,上茶。”
陈虓立即直言相告。悠涟听完,只缓缓说了句:“陈将军放心,才五十板,伤不到翊。”
陈虓与江翊一同出征,知他武功极佳,所以不以为怪,只是提醒:“禁军中有人亲眼见他吐血昏迷。夫人聪颖,看得透时局。如要出炎暂避,陈某乐意效劳。”
悠涟轻轻一叹,说:“翊曾讲,人生如鸿毛浮水,漂得再久,也终是要沉的。”
这样的结局,江翊岂会不知?他既然知道,又怎会牵连家人?陈虓一怔之下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过了许久,悠涟忽然问:“陈将军,那个翯比我美么?”陈虓虽然不解,仍老实答:“不见得。”悠涟再问:“比翊美么?”陈虓一时语塞。
江翊美么?——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惊才绝艳,相处的时候却不觉得。是了,一开始厌恶他“佞臣”的名头,不屑细看,后来一路见他行事,佩服之余已将相貌抛在一旁。
说起来,最初聿王也是要以翯易江翊。
想到此处,陈虓变了脸色。
“陈将军,悠涟知道,翊品行再端正也难逃‘佞幸’之名。只是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任谁都不愿与讨厌的人整日相对。翊与我成婚三年,连同闭门思过,在家之日仍不过百,可见陛下即便没有那份心思,也颇中意他吧。”
听得悠涟此言,陈虓竟觉得:如果陛下必须要宠幸一个男人的话,江翊要比翯好上千倍。但他马上发觉异常,正色道:“夫人慎言!”
“呵,这里只有你我,陈将军会去告我不成?!”
恰好丫环碧漫端茶进来,不明就里,只听她这句话难免心惊,叫道:“姑娘!”悠涟轻轻瞥过去,她立即噤声。悠涟接着笑道:“在敛香阁呆得久了,翊又难得在家,称呼竟一直改不过来。让将军见笑了。”
陈虓顺着她的话说“哪里、哪里”,心下想的却是:欢场中人最重表面文章,连称呼也不改,这夫妻做的绝不寻常。他无意深涉,匆匆告别。
悠涟神色凝重起来,见碧漫在旁战战兢兢,却不责怪,只吩咐道:“打点些东西送进去吧。就算不能让他住得好些,也不能眼看他多受委屈。”
碧漫于是问:“姑娘你该不会……不会是……”
“怎么?”悠涟反问,“人都已经嫁了,还不能喜欢?明天晚上我进宫,你——回去吧。”
江翊自昏迷中清醒过来,已是次日午后了。他已经适应了牢房中的气味。只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待遇,即便在天牢中也不常见。他没有兴趣摸索牢房的大小陈设——目前可以完成的动作仅止于抬一下胳膊。全身上下无处不痛,相对的,挨过板子的地方疼得倒也不怎么厉害。习惯性的运功,发现经脉多处受阻,真气几乎无法运转。忽地想到“穷途末路”,于是释然了。
决定到姜烨身边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不会活得太长,姜烨继位之后的这三年几乎是捡来的。姜烨数度被他气得大吼、摔东西,却从来没有降他的职,最重的处罚不过闭门思过。彼此心照不宣:江翊一旦被贬或者入狱,便再也活不回来了。
算了。以现在的状态,应该还能活过三日。江翊对自己的要求不高——能活着到刑场上便足够。所以,他放弃疗伤,决定休息——之前实在太累了。
翯进来时,便见江翊躺在潮湿肮脏的地上,脸色虽差但表情平和,呼吸不够绵长却极平稳。江翊睡得十分沉,连牢内陡然变亮都没有察觉。
翯不敢有丝毫放松,连点了江翊数处穴道。江翊只得醒来,看到翯多少有些吃惊,问他:“鄙人还有什么值得你挂念的?”
“你的命。”翯的回答十分干脆。
“为免聿被灭国而放弃行刺陛下算是上策,但再来这里便落了下乘。江翊不才,却想要死得明白一点。”
“可以。”翯说,“我自荐入宫那年,十五岁。王上看中了我的相貌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废了我的武功。相较之下,翊大人好不幸运。”
“不止如此吧。”江翊为他补充,“如想要留名,暗杀国君即可;如想撼动我国,暗杀国君亦可。卢公子隐忍至此,除了心系聿国江山百姓之外,大概也颇在意我国的陛下。”
“没错。”翯不否认。“姜烨比王上强太多太多,一旦开战,聿必败无疑。可是,想要贵国翻天覆地地乱上一把,只杀他一人远远不够。鑫国有你。即便没有他,下任国君也不会差太多。只有一并毁掉你们两人才是上策。”
“江翊何德何能?”
翯嫣然一笑:“你知道姜烨哪一次做得最爽、最痛快?告诉你,是我第一次来此,你在旁边看着的那次。姜烨自己都不知道。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发现。你我的境遇居然有些相似,只因你的国君是他,满身才学才有了用的地方。”
听到他这样说,江翊忽然觉得有些得意,便对翯说:“如果你不介意,陛下也会以国士待你。”
“国士?如果是你,你做得到?若果我做得到,贵国的陛下可能相信?翊大人,您心机见地不比我强,身姿容貌不比我差。姜烨身边不乏良才,他也不是煮鹤焚琴、沽名钓誉之辈。凭什么你可以一展所长?”
“陛下圣明。”
“有圣明到将红颜知己拱手送人的?!我总算明白了,姜烨宝贝你到宁可杀了你也不承认喜欢你,竟是因为没胆量。”
“翯,不是天下臣民都如你一般,也不是天下的国君都是聿王!我本来担心陛下迷恋你,可能被你算计。但是,既然你此时能到这里来,足以说明陛下对你不够重视。你现在杀我,又有什么意义?”
翯冷笑起来:“有的。我着实喜欢姜烨,对他下不了手。可是,既然你在,就没必要对他动手。江翊,我要你的死法叫他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从而痛心疾首、生不如死。”
“你没有机会活着出去。若我是你,就立即自尽,少受些罪。不过,以你在炎的名声,他们恐怕舍不得放过你的尸体。”
翯说完,不理会江翊的反应,径自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数十位鑫的官员鱼贯而入。江翊逐一看过他们的脸。这些人都官位颇低却有足够强劲的家世撑腰,也全都对他流过口水。江翊不得不佩服翯能在此般处境下找到这样一群人,同时猜到了翯的目的。他又一次小看了他。
多活两天而已,有意义么?
被撕烂衣服的时候,江翊不得不自问。他承认自己比翯幸运,但这不意味着他该为此付出代价。
翯说得没错,现在自杀可以少受些罪,可是,之后呢?
翯活着,姜烨活着,悠涟活着,养育他的人们也都还活着。
他忽然想到十六年前,不可违逆的死亡笼罩整个家族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年近古稀的奶奶说:“是该死的时候了,该死的时候不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然而,他们允许他被营救,活下去。
是了,他曾经错过死亡的时机,然后得到了许多令他无法后悔的东西。只是这些使他决定,在该死的时候,直面以对。
他应该死的时候,不是在这里,不是以这种方式,所以……
姜烨一连摔了六杯茶后才发现自己心神不宁,看不进奏折不说,连执笔的手都在抖。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邹康问起何时传膳,被骂出去便一直候在门口。职位低些的太监想进去点灯,见此也只得一同站在门外。
姜烨努力令自己平静,却只觉胸中积郁,呼吸不畅,坐立难安。他令宫女打开全部门窗后,将所有人轰出殿外。他来回踱步,回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地听闻有人步入殿内,姜烨未回头细看,只一甩袖,吼了声:“滚!”不料换来一声轻笑——“煜王作了王,不爱看人的毛病却还是没变。”
纵已有三年未见,姜烨也不会听错这个声音。“悠涟?”虽出言询问,姜烨心下已然肯定。果然,回头便见“天下第一美人”娉婷而立。
悠涟穿了极艳丽的红色衫裙,其上以金银丝线绣了大朵牡丹,衣襟袖口缘饰浅紫,滚了银色的细纹,交领内露出纯白的中衣。她把头发随意盘起,仅以三枚金钗固定。长长的步摇末端坠着大颗珍珠,颤悠悠地垂在她纤细的颈侧。这身打扮像极了她在敛香阁接客时的行头。唯一不同的是,她将腰饰上的玉佩换成了姜烨赐予的羊脂白玉令符。
悠涟没有对姜烨行礼,仿佛姜烨还是煜王,这里也不是王宫,而是她倚窗卖笑的敛香阁。
“如果王不需要翊,可否将芮飏给我?”悠涟开门见山地问。她知道江翊的身份,因为江翊与姜烨第一次见面即坦诚身份,地点正是在敛香阁的雅间——她的面前。
江翊原名芮飏,是原武将世家芮家的余孽。
先王在世,陈家尚未崛起时,鑫对外的战争几乎全靠芮家支撑。后来陈虓屡次立功,先王为削弱芮家势力一再封赏,被敌国昭盯上,造出芮家与昭勾结的假象,致使芮家被满门抄斩。
据芮飏说,当时家中食客见他年弱,留下幼子做替身,将他扮成女孩带了出去。而他经历此事,认定武将可守天下却不能固朝政,遂弃武从文。
姜烨一直记得他曾经转述芮家家长的话——“若非四海平定,远虑近忧皆不足为患,国内贤能举不胜举,百姓富足安乐,芮家不会走到今天。既然走到了,比起嗟叹更该欣慰。”
芮飏确实是人才。有他在,姜烨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姜烨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一个人纵胸怀宽广才气逼人亦不能久留。他利用他登上王位,排除异己,稳固政权,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杀他的理由堆了若干,却总舍不得拿来用。
“悠涟知道芮飏终是要死的。最初也没有想过会撑到今日。陛下登基的时候就该杀他,可是,您命我嫁他,来巩固您多情风流的名声,同时也给了他一条活路。他在那之后才开始顶撞您吧?”
姜烨猜不透她这样说的深意,只是有些不耐,习惯性地怒目。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室内如利剑般雪亮。悠涟与他对视,轻颦浅笑:“后来他为您推广政令,前后不知遭遇了多少批刺客。陛下那时想必也猜到——只能名正言顺地让他死吧。”
没错。姜烨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也曾派刺客去,结果与别人一般——有去无回。他曾经既惧且恨,忍得极其辛苦,后来发现:芮飏心知肚明也强装不知。从那时起,有多久没有留意杀他的机会了呢?
悠涟轻柔而底气十足的声音适时传来:“陛下忍了这许久,为何只为这件事震怒,非杀他不可呢?”
为什么?姜烨想到那日见他伏在翯的床上,二人皆衣衫不整,愤怒不能自已之际仍给他机会解释,在他默认之后才爆发……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在这件事中,翯根本不重要。
“悠涟,你不入朝,实在可惜!”姜烨叹完,忽道:“你送进天牢的金银玉器价值不菲。”
身在妓院,所做的事都逃不过老板的眼线。私吞的多了,即便是头牌也不能轻饶。
悠涟不待他细问,毫不避忌地说:“整个院子都是我的,我爱拿多少,又有谁敢管?”
姜烨并不惊讶,问:“悠涟,你是什么人?”
悠涟亦不惊讶。她的视线越过姜烨,投向他身后的黑暗。姜烨见此莫名认定她看到了守在那里的暗卫。
接着,悠涟退后半步,双膝跪地,叩首,答:“阴山奉夜,‘赤紫’——季悠潋。”
奉夜教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大邪教,总坦位于阴山,故对外称“阴山奉夜”。教中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部,其中赤与紫,橙与黄分别和为一门,故为五门,门主合称“五主”,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而“赤紫”正是五主之首,奉夜教中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芮飏不是你教中人。”姜烨断言。
悠涟抬起头,挺直项背,虽跪在地上,周身的气势分毫不减:“他是我现在最爱的男人。”
姜烨皱眉,说:“以你之能,大可以去劫狱。”
“陛下当悠涟没有想过么?如果他肯跟我走,现下我已出炎,绝不会在这里劝你细想他的好处!”
“你以为朕会……”
“当然!”悠涟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不是求你饶他不死,而是求你马上杀他。他不曾有分毫私心,你不该留他在牢里多受折辱!”
“朕用不着你来教训!”
“陛下莫不是不敢?怕发现你多年心系的不是我,而是芮飏!”
姜烨知道悠涟在他面前一贯放肆,可这样针锋相对却是第一次。曾经喜欢过的女子在为别人辩白,他竟没有妒嫉,只觉得烦乱。细想起来,这样的烦乱自芮飏入狱后即不曾停止,且愈演愈烈……
“备马!!”姜烨喊着冲出殿外。
姜烨出宫时,禁军统领薛梦允已集结十余位禁军同备好的马一齐候在宫外。姜烨未发一言,翻身上马。
到了天牢,值班的守卫不认得姜烨,见到薛梦允便白了脸,抖得不成样子。姜烨猜到牢内不太平,却不想细管,甩他一耳光,道:“朕要见翊,带路!”
那人被打肿了半边脸,闻言吓得尿了裤子,竟一步也迈不开。
姜烨见此便不再问,径自迈步进去。自有人取了火把照明引路。
从继位到稳固权势,姜烨懒得计算自己来过多少次,所以知道以江翊的官职罪行会被关在哪里。结果却非他所料。
带路的人走得极稳。姜烨感到湿气渐重,周围尽是发霉和腐臭的味道,不觉心焦。
噪杂的淫语传入耳中时,姜烨察觉到引路的火把抖了几下,于是皱眉,道:“拿稳些。”火把应声坠地。那人还未来得及求饶,已经被禁军拖去绑在一旁。
不远处的牢房透出些许火光。越是接近,便越觉得新鲜的男性体液的味道刺鼻,比牢内潮湿腐败的臭味更加难闻。刺激由鼻腔直传至胃,令人作呕。
牢门大开。十余位纨绔子弟脱得精光,笔挺的性器均沾了半干的血和精液。
姜烨一眼就看到了江翊。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赤裸的肌肤上满是白浊的液体。有人正在他身后不停地抽插,暗红色的液体随着性器的出入一股股地外涌。
姜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脏——太脏了。接着,他拔出佩剑剁下了正在江翊身后律动的人的头。
见他此举,牢内外的人一齐怔住。姜烨虽自幼习武强身,却未在人前动过刀剑。他扩势、继位、固权,每一步都走得狠厉干练,可从没有让血染到自己手上。
翯缩在角落里看着姜烨毫无章法地砍杀,自顾自地笑了。他知道自己不一定要死,但是,他极其厌恶在聿国的身份,姜烨身边又不可能有他一席之地。有又如何呢?姜烨终归是鑫的国王,他再怎么喜欢都不可能为之舍弃生长了二十年的故土。姜烨为江翊乱了分寸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这便足够。他不想回到聿王身边供人玩乐,况且,死在这里的话,聿有足够的理由反驳鑫的责难,而且,姜烨这辈子怕是忘他不掉了。为什么不死?
翯看准姜烨的剑势,迎向剑锋。
就在这时,江翊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翯没有听清,只见姜烨收住剑势。
江翊叫的是“姜烨”。只是前一声发音哽在了喉咙里。
这声呼唤听在姜烨耳中分外清晰。姜烨记起,很早以前他曾准芮飏叫他的名字,他一直推却,竟也一直记得。然后,姜烨发现此时杀翯没有任何益处。于是,他命人将翯送回住处,小心看管。
姜烨习惯将江翊的事情放在最后处理。因为只要他需要,江翊就可以一直等。然而,翯被拖走后,姜烨不知做什么才好。地上的尸体他都认得,虽不容易处理,却也称不上难题;天牢的狱吏玩忽职守、因私废公,顺着这根线不知可以迁到多少人;翯能将事行到此步,少不了内应……只是,江翊自来不会任人凌辱,为什么……
江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姜烨第一次不敢确定那双眼睛中的讯息,只能凑近他,然后,听到那片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中挤出的声音——
“我撑不到行刑,你杀了我吧。”
姜烨心头蓦地一窒。杀了他,或许是目前最应当做的事。随便按个罪名便可一同处理已死的世家子弟。可是,姜烨眼前突兀地闪过初见芮飏时的情景。
六年前的敛香阁,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那天,悠涟穿了条淡蓝色的丝裙,斜倚在窗头,眼睛幽幽地望着楼下的街道。她在看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在街道的另一边,高挑、清逸,与淫靡放纵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只是一个梦境,或者,错觉。
那个男人慢慢抬起头来。姜烨看到他有一张漂亮的脸,以及,仿如出鞘的利刃般锋锐的视线。
刹那间,姜烨有不亚于初见悠涟时的震撼。
回神的时候,姜烨发现自己已拔剑在手。芮飏在他出剑时安心地阖上眼睛。
片刻后,姜烨怔怔地盯住擦着江翊的肩头钉在地上的剑,剧烈地喘息。直到呼吸平静下来他才发现:江翊已经昏迷。
姜烨想抱他起来,但他身上的血和精液让他反胃。姜烨不想碰到它们,于是脱下外衣裹住他,这才发现:绑住江翊双手的绳子深陷入皮肉,周围血肉模糊。
姜烨不假思索地喊:“传御医!”话音未落便转了念头,叫:“不用传御医了,备矫!”
一路上,江翊的下体不停流血。血液浸透皇袍后一滴滴落下,在矫底积了小小的一滩。姜烨只是抱着他,没有催促轿夫再快一点。
姜烨细细地盯着江翊的脸看。他长得几乎无可挑剔。姜烨自知好美色,这样一个美人在自己身边呆了六年,为什么一直没有享用呢?
姜烨仔细回想那个晚上的情景。
那一夜,云淡风清,花好月圆。悠涟轻歌曼舞,娇媚无限。歌未尽,酒未酣,那人奉贴来拜,自是一派风流倜傥,让人生生移不开眼。
于是,姜烨不知道悠涟有何等表情,忘记了她说过什么、做了什么,甚至连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人都不曾留意,更勿论暗卫做过怎样的警示。
所以,这些年来姜烨不曾也不能回想,那一夜究竟是谁惊才绝艳踌躇满志,是谁雄心暗藏不尽风流,是谁自叹弗如钦佩不已……是谁,对谁,一见钟情。
第3章

赵隐君被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十分不快。当他看到叫他的人是太监总管邹康的时候,只觉头皮发麻。今日宫里另有御医轮值。能让邹康半夜跑来这里找他的,只有鑫王。
赵隐君此前只见过姜烨一次——在姜烨的母亲孙贵妃的尸体旁边。明明白白的陷害。姜烨不可能看不出,却轻松地吩咐:“既有证据便诛了,回头再查。”
赵隐君家里世代从医,他三岁起学医,十一岁入太医院,十七岁成了御医,二十三岁即独自轮值,可谓奇才。既然干了这行,长辈们的教导一条一条背下来,足够把炎中高官的脾性猜个八九不离十,其中最不能惹的,便有姜烨。
姜烨参加王位角逐前,所有人对他的认识都只有:好逸恶劳,不学无术。他的脾气、习惯、兴趣、爱好,均无人得知。太子被逼得走投无路时,联合王后动用了埋伏在姜烨身边二十年的暗子,仍一无所获。姜烨继位后,凡是曾经参与设计他的人,轻者左迁,重者诛杀,竟无一人幸免。
于是,赵隐君听到姜烨的判决,并不意外。可是,江翊拦住了他:“现诸事未稳,对方不介意您滥杀,何不先监管起来,查明后一并处理?”姜烨的脸色沉下来,问:“谁查——你?”江翊即刻跪倒,领旨。虽被姜烨踹了一脚,却保下了赵隐君一家老小的性命。
那一刻,赵隐君便知:江翊这个人,必不得善终。他只是没有料到:姜烨会为了江翊,特地在大半夜派邹康来请他。
赵隐君进入鑫王的寝宫,便见姜烨在床前来回踱步。床上,江翊面无血色气若游丝。一位明艳的女子神色凝重地为他运功疗伤。
姜烨看到赵隐君,只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治好他。”
赵隐君一怔之下想到——孙贵妃死时姜烨也是这般平静,心下突然实落了几分。
待女子运功完毕,赵隐君执起江翊的手,看到手腕上的伤,皱了下眉,仍将手指压到破损的皮肤上,号脉。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赵隐君已将江翊双手地脉象细细查过。他放开手,说:“翊大人先是为人运功逼毒,耗费不少内力,接着被人击出内伤,后又受了外伤,未经调理再受湿寒腐气,伤上加伤。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是翊大人之后被人用重手法制住穴道,情急之下强行冲破,全身经脉几乎毁尽。陛下将他治到什么程度?”
“朕不知道你二人有无私交。只是,若治不好他,你一家的性命都可还他了。”
听到这个回答,赵隐君松了一口气。无论这对江翊而言幸与不幸,他作为医者,自来不愿伤害病患。
江翊醒来已是三天后了。眼睛还没有看清东西,便听到有人问:“醒了?”听声音似乎是姜烨。江翊于是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其实,江翊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唇略微动了几下。姜烨却看明白了,告诉他:“朕撤回承命已经三天了。”
江翊随着他的回答闭上眼睛。他只是没有足够的力气保持清醒。姜烨却为此要将半个太医院的人搬过来。好在赵隐君随时候命,到得比别人早,江翊恰好又醒了,所以邹康只得逐个通知其他御医不用过来了。
江翊第二次醒来,是被姜烨用巴掌拍昏的。原因是他一醒就拼命用微弱的声音向姜烨解释对他施暴的人神色古怪,似乎被下了迷药,目的无非要姜烨放过那十余个世家,而赵隐君一边号脉一边解释:“翊大人不该这样快就再次醒来,可能是心事压得太重……”姜烨又急又气,一巴掌下去后悔也来不及了,干脆离开,把事情都留给赵隐君。
江翊地三次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姜烨寝宫的床上。姜烨在这张床上睡过不少美人,但在姜烨不在时独占这张床的,却未曾有。他马上想要离开,同时发现自己至多能动一下手指。
宫女跑出去后不久,姜烨便赶了来。见江翊的眼神比上两次清醒不少,姜烨心中一轻,在床边坐下,还没坐稳便听到他问:“陛下还有什么事必须要我去做?”
“什么意思?”姜烨问的时候再次皱起眉头。江翊于是细细讲述朝中诸位新人的能力,尤其强调了哪几位已经可以取代他。姜烨终于明白他的想法:物尽其用。
“你想死?”姜烨问。江翊答:“我是被您和先王两度赐死的人。”
姜烨沉默片刻,忽然隔着厚实的白布抓起芮飏的手,追一亲吻过他的指尖,之后才说:“朕决定的事,由不得别人说‘不’。”
江翊看着他完成这般亲昵的举动,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直到姜烨微微显出失望,他才问:“翯呢?”
“送回去了。”姜烨说完,见江翊吃惊,又解释道:“朕玩够了。再者,他既伤了你,朕怎么也得毁了他最喜欢的才够。”
江翊闻言挣扎着捏住他的衣角。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疼痛,他全身都在细微地痉挛,可他却像全然不曾感觉到一般,只是紧盯着姜烨,一字一顿地说:“他最喜欢你!”
翯喜欢姜烨,就算他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出千万个理由,仍旧无法掩饰这个事实。不然,炎此时早已大乱。
江翊在担心。姜烨看得很清楚。他于是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胸口压在床上,强迫他只能仰头看他,然后才说:“他更在乎聿。就像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更重视鑫。芮飏,朕已经改了很多,你能不能多在乎我一点?”
江翊怔怔地看着他,连眨眼都忘记了。他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风流成性的煜王在他要自尽时说:“如果你不要,就把命给我吧,不会用很长时间的。”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姜烨喜欢他,也知道姜烨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可是现在不同了。姜烨这样问,表示他已然明了。于是,江翊无法回答。不仅无法回答,连痛陈利弊,劝他取消攻下聿国的话也一并不能出口。
姜烨这个人,曾将太傅逼去太庙抄经,曾眼见正妃投湖而无动于衷,也曾在面对刺客时挡在悠涟身前。
“……我不能。”江翊说。姜烨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说:“很好。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该庆幸朕一直不喜欢用强。”
“那么,臣可否回家养伤?”
姜烨一怔,心下微怒却不动声色,只是说:“如果你想见悠涟,朕已准她随时入宫。”
江翊至此才显出疲惫。“不用,”他说,“不用了。”
姜烨忽然明白他想错了地方。江翊问的不是可否再见悠涟,而是能否再站在朝堂上。只要他留在了姜烨床上,朝中将再没有他的位置。江翊一直把天下社稷放在首位,新婚当夜还为他暗杀诚王……
姜烨想到了翯。在他看来翯只是玩物。现在,他却要把江翊逼到同样的位置上。
让他这样活着,对么?
姜烨想起最初的犹豫,在从天牢回来的路上和赵隐君赶来前,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可是他没有死。
姜烨甚至问过悠涟:你就让你最爱的男人舍弃所有骄傲,作为我的玩物活下去?悠涟的回答是: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
现在芮飏活着,可是……
姜烨放松了钳制,道:“你的伤可以一直养不好,朕不会怪任何人。”
江翊蓦地睁大了眼睛。姜烨一直不喜欢用强,也就是说,只要他的伤不好,姜烨可以一直都不碰他。这怎么可能?
“朕从来没有骗过你。”姜烨说完,低下头,在他的额上留下一个吻,不理会他的反应便离开了。
第二天,江翊醒来便见一个不算漂亮的宫女候在床头。
“陛下说,若你需要女人,就用映荷。”她的声音不够甜润,隐隐透着萧煞。
“果然是你。”江翊说罢,问,“他真的不记得了么?”
“记得怎样,不记得又怎样?”映荷说,“我好歹练过功夫,手脚比别人利索。必要时,挡剑的速度也比别人快些。”
“抱歉。”江翊说。他记得持剑刺穿她的皮肉骨骼。她的右臂再无法像先前般灵巧,也就不能继续担任姜烨的“暗卫”。姜烨派这样一个人来,倒是让江翊猜不透他的意思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冤魂。他是怕他逃走还是怕他被害呢?
“如果你死,我会很高兴。”映荷说。于是,江翊确定姜烨安排她来打发明枪暗箭。
“有劳姑娘。”江翊微微一笑,见映荷为此别过了脸,继而叹息。
江翊得伤好得很慢,二十余天才能自己坐起来,一个月后仍不能下床。
赵隐君几度以为姜烨会发怒,却不料姜烨总是说“这样也好”。因为他说得太顺畅了,赵隐君觉得他意非如此,不过说顺了嘴。
江翊可以自己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姜烨准赵隐君回家,也不再问江翊的病情。只是,每天起码要在寝宫和江翊一起吃一顿饭。
姜烨来的时候,映荷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出去,好像她不是宫女,而是伪装成宫女的暗卫。有些时候,江翊觉得暗卫中或许还留有她的名份。只是,姜烨不说,江翊便不问。
没有公务,没有商讨,没有争论,姜烨和江翊日复一日地一起吃饭,对话却越来越少。
终于,在两人三日没有交谈之后,江翊突兀地问:“陛下,右相的人选仍未决定么?”
“谁告诉你的?”姜烨的话中透着不悦。
江翊不以为意,说:“原先您批阅奏折需要多久,我起码知道。”不需要说得更明白。姜烨没有将右相的职位交与他人,也没有把与之相应的工作分散出去,而是自己揽了过来。所以,他的时间远比以往紧张。
姜烨想了片刻,忽问:“你可知最近朝中众口一词,所为何事?”
“怎样让我死吧。”江翊答得坦然。“若我还在朝中,也必会劝谏。朝臣滞留宫中本就有罪,独占龙床的,该诛九族。”
江翊的态度与数月前一般,只是气势缓和了许多,不再给人剑拔弩张之感。姜烨听在耳中,隐隐心痛。每每上朝,看到那个位子上没有人,他便觉得难受,无法想像那位置上换了别人,自己会怎样。
无论如何,江翊不可能重回朝堂。姜烨于是问:“你可愿做个谋士?”
“陛下想将左右丞相的实职分散,还是要我物尽其用,至死方休?”江翊问,“陛下谋权夺政的时候,每一步都堪称狠厉。我短于权谋,甚至不能望你项背。时至今日,倒是陛下……”话未说完,但见姜烨已经憋得满面通红。江翊住嘴后,姜烨放声大笑,许久之后才说:“早知道你只会说这些,就是、就是……悠涟不会嫌你没有情趣?”
江翊懵了片刻,接着红了脸。他也曾跟悠涟说过少许公务。那时候,悠涟总是笑着拍他的脸,一边拍一边说:“好了好了,我才不要听这些,你快去吃饭,然后睡觉!就算你哪天累死了,我这个做夫人的也没有过错。”
那时候,他只是想和她说说话,现在亦是。他,有记忆以来便不知道,人与人在公务之外的交流该是什么样子。
姜烨看江翊不说话,忽地喊:“映荷!”女子应声而至。姜烨吩咐道:“多陪翊聊聊天,我身边的人,数你舌头直,他应该听得懂。不然整天窝在这里,闷也闷死了。”
映荷应了是。只不过,她和江翊都清楚,他们无话可说。
江翊可以完整地打完一套长拳的时候,映荷对他说:“你退步了。”
次日,江翊练武的时候,院墙上多了禁军统领薛梦允。江翊练的是最基本的身法,料他看不出门路,便由得他看。
一套拳法演练完毕,薛梦允拍着手从院墙上跳下来,说:“好身法,可以去我那里当教练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陈兄讲了,我也不敢信。”
映荷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没有任何动作。
江翊看着薛梦允的眼睛,问:“薛统领有什么事?”
“现在无事,保不准以后有没有事。”薛梦允说,“我可有个身在后宫的小表妹啊。”
薛梦允所说的表妹,是当今的王后,亦是左丞相之女,肖婉酌。薛梦允是最初自愿效忠姜烨的为数不多的武将之一,为人颇正直,与陈虓交好。姜烨当初决定娶肖婉酌,一来是为借左相肖颖源的势力,二来是吃准此女胆小怕事,这之外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位大将。只不过,薛梦允这样快就把王后说出来,他心里这个小表妹的有没有分量就难说了。
江翊说:“江翊做事还没有连累过别人,薛统领有话直讲。”
“今日早朝,数人联名要将你从速除去。陛下震怒之际,唯有陈将军建议将你逐出鑫。在下细想,凡是在你手下干事的臣子,留有清名的,无不想杀你而后快。曾与你共事的,只陈虓一人。他却想保你不死。这是何缘故?”
“人有百面,个人所见皆不同。只是——江翊的确该死。”
“从翊大人嘴里听到这句话,薛某惶恐之至啊!”薛梦允说归说,脸上却带了笑。“怎样才杀得了大人你,又连累不了别人呢?”
江翊沉思片刻,答:“等陛下腻了吧。”
“陛下的兴头还没上来呢。翊大人可知道,近来少则两天,多则五日,禁宫里总会送出一具尸体。每一个都是正当年的男孩子。”薛梦允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只是盯着江翊看。
“薛统领认为这与陛下——和我有关?”
“翊大人追随陛下多年,难道不知道陛下是怎样的人?千年之后,史笔如刀,那之上,陛下又会是怎样的人?薛某言尽于此。此事尚未闹大,该怎么办,翊大人您当心中有数。”薛梦允说罢,瞥了映荷一眼,大刺刺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当天,姜烨来吃饭的时候,江翊对他说:“陛下近来繁忙,似乎忘记了这里是您的寝宫。”
姜烨闻弦乐而知雅意,却不是那么高兴接受。他问:“有谁敢来这里跟你嚼舌?”
“薛梦允。”这一次,江翊难得地没有为对方辩解。
姜烨于是点了点头,没有发难,只问:“他说的是什么?朝臣——包括你推荐的那几个,都没命地劝朕杀你,好像朕留你多活一天就对不起列祖列宗,还是后宫里没有人知道的事?”
“前者我早已料到。”
“后者呢?”
“……我很震惊。”江翊紧盯住姜烨的眼睛,不想看漏他的每一点变化。“为什么?陛下以前虽善寻乐,却不乐于杀戮。”
“所以你想自己看个究竟?”姜烨微微眯起眼睛,说,“翊,你想死在我床上?”
“我……”既不是想,亦不是不想,江翊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声音微微拖长,然后尴尬地停住。
“好了,你知道朕舍不得杀你。不过——下次再逼得我在你面前称‘朕’,我不饶你。既然你有意,便是今天吧。”姜烨说完,自以为很有风度地走了出去,全然没考虑到——他的饭还一口都没有动。
第4章

姜烨特地将赵隐君传来,问江翊目前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情事。
赵隐君跪在地上,答:“端看陛下怎样做了。”他本以为这等私密的事情说到这里便足够,不料姜烨寻根究底。不肖片刻,赵隐君亲耳体会到当年有关“煜王”传言基本属实。
当姜烨问出“几次”、“如果……如果……”的时候,赵隐君恨不得自己刨个坑把自己埋了。他一边腹诽:“在下一生行医,无断袖分桃之癖,怎么会知道这些?!”,一边唯唯诺诺似是而非地敷衍,同时祈祷姜烨的提问尽快结束。
终于,姜烨的问话停了有一盏茶的功夫。
赵隐君不敢抬头,却觉得这一盏茶的功夫比回答之前那些令人羞于启齿的问题更加难挨。
“朕明白了。今夜,还得烦劳赵御医留下。”姜烨说得客气。赵隐君听得一身冷汗。姜烨要他准备好不伤元气的烈性春药,及可以暂时夺人神智的迷药,以备不时之需。赵隐君隐隐觉得:江翊撑到这一步,怕是再熬不过去了。
当晚,姜烨在回寝宫之前特意喝了两盏冷茶。回去的路上,邹康掌灯小跑,却被他超过了两回。姜烨自然知道邹康习惯他以往的步速,便明白自己还是心急了。
寝宫里点了蜡烛,光线是姜烨熟悉的暧昧。这里的人早就知道主子的喜好,而且演练过多次。
江翊规规矩矩地跪在床上。他的头发柔顺地散在背后,身上只披了一件半透明白色的长衫,衣襟开得很大,锁骨和乳头清晰可见。
侍夜的规矩,江翊知道的不比别人少。鑫国国王的床,哪一个嫔妃不是脱得光光的才可以爬上去。可是,看江翊如此做,姜烨只觉得恼火。
“谁帮你准备的?”姜烨还没有走到床边就问。
江翊抬起头来看他,白得有点发青的脸上,黑色的眼睛亮得摄人。“以往我也帮别人处理过,知道应该如何做。”他说。
“你自己做不来,是谁?”姜烨不依不饶。他还记得最初为江翊的私处上药的时候,赵隐君不得不令他迷昏,不然,无论江翊如何配合,他那个部位连最细的玉势都探不进去。
“以往皆是如此。我不认为这样有错!”江翊坚持道。
“你不一样!”姜烨在他面前停下,说,“芮飏,你不一样。”
“在你的床上,谁都一样。”江翊说。
姜烨轻轻叹了口气,抚上他的脸。江翊配合着他的动作抬起头,颈部的线条舒展开,让姜烨心头微痒。
姜烨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嘴唇,轻轻地,从开始到结束不过转瞬。他不敢放纵自己尝他的味道。即便在他伤重昏迷的时候,姜烨也没有趁机轻薄,那时候,他怕自己把持不住要了他的命,现在,只是怕吓到他。
江翊的眼睛很深。他一直看着姜烨的动作,连眼神都没有变。姜烨于是失笑。江翊就这样看着他做了多少回,岂是能被一个吻吓到的?
江翊的嘴唇颜色很浅。刚才的碰触算不上刺激,江翊的唇色却比平日里淡了几分。他终究不是没有感觉。
姜烨再次吻他。他先轻咬他的下唇,牙齿蹭过以后再用力地舔,然后,舌头自唇缝间挤入,扫过齿列,接着退出。江翊的唇上终于多了分血色。姜烨一边揉搓他唇上的那点血色,一边说:“你不一样。我可以让你自己选,要欲火焚身或者不省人事,都可以。”
说罢,姜烨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唇。江翊的味道很是清淡,几乎尝不出来。舌尖扫过他的牙龈或上颚的时候,可以感觉到他的舌头微微打颤。姜烨甚至想:干脆趁自己还忍得住,放过他算了。
这个吻结束以后,江翊被闷红了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姜烨半跪在床上,揽着他的肩膀,劝诱似地说:“慢慢想,想好以后再说。”
“不用。”江翊答得很干脆。他还没有透过气来,却足够清醒。
“真的?”姜烨多少有些失望。以他们原有的默契,没必要多此一问,可他还是不忍。继续下去,姜烨没有把握能控制住自己。
“陛下不该在寝宫里养一个闲人。”江翊说。姜烨明白了他的意思:朝里,他的位置尚无人顶替,宫中,他该做的事由别人顶着。这样的情况,任谁都看不过眼,何况顶替他做事的全都成了死人。
“好。我尽力让你好过些。”
姜烨说完,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江翊还从未见他自己更衣,于是伸手帮他,结果被抓住手腕按到床上。
姜烨的吐息喷到他的脖子上,滚烫。至此,江翊才相信他确有兴致。
被碰触的感觉从耳后拖曳到脖子,热热的,又有点湿。想到姜烨在舔,江翊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姜烨不喜欢用强,却也不愿意用口。他单用手指就可以令人欲仙欲死。因此,江翊觉得怪异。
当再次被封住呼吸,江翊闭上眼睛,心下想的却是:还好,那个时候一直清醒,所以没有人敢于将身体的某个部分塞进他的嘴里,所以,现在还不难捱。
姜烨的嘴唇贴着他的皮肤滑到胸口,停在乳头上,细磨慢捻。江翊的身体渐渐绷紧。他攥紧拳头大口呼吸——没有用。
姜烨停下动作,看他。江翊眼中没有畏惧,只有诧异。他还不了解,即便理智可以接受,他的身体仍会按照本身的记忆做出反应。他害怕。
怎么对他好呢?姜烨犹豫了。江翊见状说:“直接进来,我受得了。”
“我受不了!”姜烨吼完,对外面嚷:“拿药进来!”
江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姜烨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起他的头发。
片刻之后,邹康捧着托盘进来。他的头低得很低,托盘举得高高的,几乎挡住了他的脸。托盘上边端放着一碗药和白玉药盒。
姜烨自己端过药来,轻吹了口气,试了试温度,然后交给江翊。后者看了他一眼,接过药来,仰头灌了进去。放下药碗,便见姜烨拿着玉盒把玩。邹康已经匆匆退出去。
药盒里会是什么东西,江翊自然知道。他问:“继续?”
姜烨揽过他的头来,吻。适才的接触中,他已知道他不讨厌被吻。
江翊极力忽视身体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那些妖娆地挂在姜烨身上的美人,轮到自己的时候,绝不是不反感,只是……
他连自己起身都做不到的时候,姜烨整夜睡在他身边照料。那时候,悠涟来过。她点了姜烨的昏睡穴,问他是否想要离开。她有能力带他走或者杀死他,所以,她给他机会选择。就像他尊重她的感情一样,她也尊重他的意见。于是,他告诉她:他希望我活着。
那一夜,悠涟用目光细细勾勒姜烨的轮廓后,留给他一句话:他喜欢芮飏,你知道。
知道,所以不能给。鲜有人知道,姜烨对喜欢的东西十分执着。他不能毁了他。
他后悔当时求姜烨杀了他。那时候姜烨满眼都写着心痛,他只想到这之后再不会有人有机会这样伤他,却忘记了他下不了手。
姜烨曾经为悠涟挡过剑。当时有幸活下来的人,只有他、姜烨、悠涟以及映荷。
那时候,同意他活下去的人,只有姜烨一个。
江翊发现他没有办法无视身体的感受。他恶心。姜烨的亲吻并不深入,同样的接触,之前没有令他难过。所以,江翊觉得自己出了问题。
胃里微微有些发热,紧接着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江翊忽地想到,赵隐君曾经问他,如果那些事情重来一遍,他还能不能受得了。那时候自己的回答似乎是,如果真的要重来一次,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自尽。
赵隐君没有理由杀他,他死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他杀不了他。江翊很明白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
如果喝进去的东西有问题,那么吐出来就好。如果吐得不够干净,那么洗一洗就好了。
于是,江翊推开姜烨,趴到床边呕吐。
起初是药,然后是血。整个寝宫立即变了味道。
姜烨怔了片刻,继而紧紧抱住了他,大声喊:“赵隐君!带赵隐君进来!!”他顾不得自己的声音被感情修饰成什么样子。可是,江翊听到了便不能无视。
“我没事。”江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隐君刚好进来。江翊再次强调:“我没有事。”
姜烨微微放松,却没有松手。他问赵隐君:“你选材煎药时,可有别人插手?”
赵隐君答得坦然:“没有。翊大人大病初愈,元气不足,可能耐不住药性。”
“耐不住药性?!他尚未动情便已吐血,你当朕是傻子?”姜烨怒极反笑。自登基以来,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糊弄他。赵隐君又不蠢,姜烨很想知道原因。
赵隐君跪在地上,沉默。江翊替他解释:“与他无关,是我不情愿。”
“你不情愿?”姜烨玩味地看着他。江翊唇上的血未被拭去,姜烨托起他的下巴,将之抿到拇指上,舔进嘴里。他知道江翊决不容他有分毫意外,所以见他眼看着自己将血咽下,便知道其中没有毒。可是,江翊决定的事,极少悔改。姜烨凭直觉认定有哪里不对——赵隐君算什么东西?他于是说:“你不情愿可以说。时至今日,朕怎么舍得逼你?”
江翊迅速扫视,整个寝宫内除了他和姜烨,只有跪在床边的赵隐君和候在门口的邹康。只是寝宫太大,难免隔墙有耳——姜烨的声音并不低。因此,不管他说得如何温柔,江翊都不准备相信。
“陛下连悠涟都舍得,又何况在下?”
姜烨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很好。”他说,“邹康,送赵隐君回去,然后去后宫找点翊受得住的东西。”
赵隐君蓦地一僵,却没有再说什么。既然江翊决定承受,接下来的事情,他帮不得忙。他不知道姜烨只要他沉默——让江翊看到他沉默就足够。邹康在姜烨身边察言观色那么些年,自是心领神会。
寝宫里再次空荡起来。
姜烨严肃地问江翊:“继续?”江翊点头。姜烨再问:“你真的没有事?”江翊再次点头。姜烨于是轻轻地把他推倒在床上,抱住,说:“睡吧,我没有兴致了。”
江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轻声道:“我不信。”
姜烨有点恼怒了,问:“悠涟也这样撩拨你么?”
江翊立即回答:“没有。她喜欢你。”见姜烨闻言变了脸色,立即后悔。他确实倾慕悠涟,也娶她为妻,但知道她心里念着别人便无意勉强。这是他和悠涟之间的秘密。
“你不会勉强她。”姜烨断言。“翊,芮飏,你没碰过女人。”
江翊心头微震,下意识往后缩。姜烨见状笑了,这些年来,他从没有发现眼前这个人也有可爱的时候,难怪悠涟总是喜欢说一些古怪的话逗他,难怪悠涟最终喜欢上他。
“让我亲一下。今晚就算了,你把身体养好一点再说。”姜烨说完,蜻蜓点水般碰了碰江翊的嘴唇,宣告放弃。
江翊诧异地感受忽然开阔的视野,觉得体内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某种感觉从嘴唇扩散开来,似乎是热、滞闷以及焦躁,却又有微妙的不同。那种感觉似乎有自己的意志,疯狂地侵袭他的身体后,盘踞在下腹蠢蠢欲动。
江翊,或者该说芮飏,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是忍耐。他觉得只要是感觉,总会过去,无论这个过程多么激烈漫长。
然后,躺在他身边的姜烨听出他的呼吸改变了。姜烨熟悉这种改变,每当他做出超越江翊接受极限的决定,而江翊没有反驳的时候,他总会听到这样的呼吸,压抑而且沉重,只是这次的似乎更加……姜烨猛地翻身,看他决意放过的人。
那个人皱着眉,紧闭着眼睛,脸颊微微泛红。姜烨轻轻碰了碰他,他剧烈地颤了一下,茫然地睁开眼睛。姜烨注意到他的眼上浮出一层水气,暗暗地叫了声糟糕!
越美丽的人,动情的样子越是动人。姜烨早就深有体会,可是,他眼前的人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姜烨第一次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手自顾自地探入敞开的领口中,贴上微热的肌肤,感觉到对方的战栗,喉咙也跟着干燥起来。
姜烨从对方黑色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慌。以他的所知不难判断,芮飏没有机会体验情事。“没事,”他安慰他,“赵隐君的药有点特别。你吐得不够干净。不过,即便你再吐血,我也不准备放过你了,芮飏。”
“……好。”江翊的回答带着些微颤音。他一直在抖,让姜烨觉得心疼。
姜烨开始吻他。他吻得很小心,刻意避开一些敏感的部位,仿佛不是在挑起对方的情欲,而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渐渐地,江翊淡色的乳头挺立起来,下身也慢慢抬头。可是,他的脸上,甚至眼底都见不到快感,只有忍耐,从颤抖的身躯及紧紧握住的双拳反映出来,让姜烨觉得自己正强暴他。这感觉很糟糕,可是姜烨停不下来。
江翊的身材修长,因劳累和伤病消瘦下来后,肩背与腰胯的轮廓分外性感。他的肌肤细致紧实,其下肌肉坚实柔韧。姜烨将手和嘴唇覆上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迎上去寻求进一步的抚慰,却不知道如何排解更深的焦躁。
姜烨攥住他的分身时,江翊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姜烨从他眼中看到了惊慌无措,以及一点点不甘。他果然还是不甘的。姜烨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玩弄他,于是分开他的腿,将头埋了进去。
几乎马上就听到他微弱的声音——“不……”。他的喘息变得凝重,且多了层湿意,就像压抑着的啜泣,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剧烈地颤抖。姜烨克制着不去看他的脸,却也觉得下身胀得有些痛了。
不谙情事的人,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江翊很快就射了。姜烨吞下他的体液,抬起头来,看他。
江翊的头发散乱地披在床上。他紧皱着眉,茫然地睁着眼睛,透明的液体自眼角滑落。姜烨知道他没有哭,却忍不住擦去他眼角的水迹。见他对这个动作毫无反应,姜烨禁不住后悔:如果就这样进入他,他是不是也毫不知觉呢?
算了,姜烨想。芮飏搞不好真的是第一次,姜烨不想再给他留下阴影。
看着他没有焦点的眼睛渐渐回神,姜烨决定处理一下自己的欲望,起身的时候却被捉住了。
江翊抱住他的腰,阻止他的同时,将脸凑上去。
姜烨立即抓住他的下巴,上抬。
江翊的眼睛漆黑明亮,其中满是了然。刚才的动作,姜烨必定练习过多次。他既然肯放下身段以口舌侍候别人来练习,必定不会留下活口。
“陛下做得过了。”
姜烨早就知道他不会说动听的话,实际听到仍难免郁闷。“你不享受么?”他问他。
“我受得了。”江翊说。同样的话,只是多了倔强。姜烨抬手甩了他一耳光,下床。
殿外,夜色清冷。邹康上前一步,却没有说话。适才殿内的巴掌声实在响亮,候后在外面的人全都战战兢兢。
姜烨披着外衣站在门前,忽地想到这样走出去的后果,再也迈不开步子。之前,他无论多忙总要在这里吃一顿饭,无非是告诉别人:他一直很在乎这个人。如果就这样出去,这个宫里怕是少有人能记得他曾经做过什么。
江翊绝不会争取自己的权力。姜烨已再不想见他受委屈。
算了,曾经那些不愉快的事,他和他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及,那就忘了吧。姜烨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回去。
江翊一丝不苟地跪在床上。如果不是见他脸上有明显的红印,姜烨也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刻,姜烨觉得疲惫,他勾起他的下巴,随便亲了亲,说:“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江翊盯着他看了片刻,全身的线条忽地柔和起来。姜烨无奈地笑笑,搂着他躺下。因江翊不方便行动的时候,姜烨睡在同一张床上照料,每天醒来却都见自己搂着他的腰,所以料定他不会计较。果然,江翊顺从地闭上眼睛,连正被碰触的部位都没有紧张。
虽然如此,两个人在这样的气氛下都难入睡。好在坚持久了难免疲累,睡得晚也好过一夜无眠。
第5章

快天明的时候,姜烨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六七岁的样子,一个俏丽的女子仔细地给他梳头。姜烨记得这个女人,孙贵妃——他的母亲。那个女人喜欢亲自打理他的一切,一边做一边叨念。现在也是。姜烨清楚地听到她说:“喜欢得多了,便是祸。”
然后他看到芮飏,依稀是初见时的装扮,提着剑来刺他。周围血花飞溅,姜烨却只看清了面前的一双眼睛,孤傲、固执、寒冷而且——疼痛。
姜烨猛地醒来,心绪未定之际,见江翊在身旁睡得平稳,不由舒了口气。然后,他开始回味梦境。
姜烨很久没梦到母亲了。记忆中那个女人非常美丽,因而极得先帝宠幸。即便孙家犯大案被判满门抄斩,先帝仍保全了她的性命,只是将她的儿子交由别的妃子抚养。姜烨不记得母亲对他有过怎样的耳提面命,只是,他自离开她就不敢喜欢上什么人。
悠涟是第一个例外。但是,姜烨知道自己对她的倾慕多些,爱恋少些,自以为可以游刃有余,结果见到芮飏……
芮飏没有令他失掉任何东西。现在,他在他身边睡得沉稳,却除性命外一无所有。
姜烨很喜欢他睡在身边的感觉,可是,姜烨没有信心长久维系——无论是感觉,还是人。
姜烨压过去吻他。芮飏一无所知的时候,柔顺的不可思议,但很快就紧张起来,于是,姜烨知道他醒了。
“取悦我。”姜烨对他耳语后,自他眼中看到了诧异。姜烨明白他在想什么。对他,姜烨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或者循序渐进,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又算什么?然而,芮飏是个死人,江翊已无职位,即便姜烨决计将他困死在身边,他也活不了那样长久。
“邹康,传令出去,早朝晚一个时辰!”
“陛下……”江翊一出声便被吻住。姜烨全力施为,不消片刻便引他动情。姜烨放开他的嘴唇的时候,见他的唇颤了又颤,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了。可是,就算放浪形骸,又能有多久呢?想到此处,姜烨决定继续。
江翊在他手下仆仆簌簌地抖。眼看就要达到极限的时候,姜烨遏制住他的欲望,分开他的腿。江翊的大腿根部的肌肉都在细细地颤抖。姜烨仔细地摸过后,将嘴唇压上去用力吸吮。江翊的喉头随着他的动作轻微痉挛,粗重的呼吸于是断作数截,很快便多了湿气。
姜烨单手打开床头的玉盒,蘸着药膏开拓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握着他的分身,时轻时重地给予刺激。这刺激对江翊而言太过难挨。姜烨知道他难受,但是没想过停止,也再停不下来。进入他的时候,姜烨听到裂帛声。
江翊一直抓着身下的床单,终于按捺不住将之撕裂。
姜烨停下动作,抓过他的脸来细细地吻。江翊感到体内的东西随着姜烨的动作移动,这感觉太过清晰,无法忽视,分身随之萎缩。姜烨看到便问他:“疼么?”
江翊答道:“还好。”不是不疼,只不过他受得了,这比最初在天牢的时候强了太多。何况,他知道姜烨的意图。姜烨叫他取悦他,即是说,如果他没有做够,绝对不会早朝。
姜烨抓着他的腰动起来。冲撞中间或碰触到某一点,激起铺天盖地的快感,却只令江翊觉得想吐。
江翊觉得,如果这样还可以兴奋,自己一定是疯了。姜烨已经不够正常,所以他不可以失去理智。因而,当姜烨把欲望留在他身体里并退出后,江翊只觉得自己终于又完成了一个任务。
“果然还是不行……”姜烨自言自语般地叹息,接着压住江翊的大腿。江翊马上反应出他要做什么,用手臂撑起身子,回缩,瞬间离开了他的控制。
感觉到湿热的液体慢慢从后面流出来,江翊接连打了两个冷战。
“你就这样取悦我么?”姜烨看起来甚是不悦。江翊却知道他的器量不置于这般小,便说:“马上就要一个时辰了,陛下!”
姜烨忽然笑了,问:“等我回来,你便照我说的做么?”江翊迅速权衡利弊,点头。姜烨拽过他的下巴,亲上一口,说:“就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准去。”
早朝上,没有一个臣子对多等了一个时辰表示不满,一见便知是早已串通好了。姜烨觉得好笑,加上心情愉快,便笑了出来。
一干臣子面面相觑,大半都将视线投向左相肖颖源。姜烨假装视而不见,随便点了位江翊推荐的人担任右相。原国书院编修周晋,这个人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却已经被推到风头浪尖。原因无它:江翊所荐,人品学识不论,一定对姜烨绝对忠诚。
肖颖源也猜不透姜烨想要做什么,如此下来,未来几天内,整个炎都的官员都不会悠闲了。
下了早朝,姜烨的好心情仍在继续。于是,他刻意去后宫见他的王后。
肖婉酌温婉娴淑、胆小怕事。但那是她嫁给姜烨、成为王后之前的事情。现在,无论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总有人想得到她,以及他的父亲肖颖源。因而,姜烨不相信这样的环境下仍会有纯良柔弱的女子。
果然,制止一切通报后,姜烨走近肖婉酌的寝室便听到有人绘声绘色地讲述昨晚的事情——“……陛下都已经走到门口,竟然又折了回去。”
“婉酌,这个宫女既然喜欢你这里,就不要叫她再回去了。”姜烨说着,走到她们面前。
宫女早已面如死灰。肖婉酌还算镇静,按礼仪恭敬地谢了恩,然后说:“陛下,无论对什么人,宠得太厉害总是不好。翊大人从未做错过什么,陛下不能放他走么?”
“谁托你这么问的?”姜烨问她。肖婉酌一惊,答:“薛统领。”
姜烨不知道薛梦允有什么机会与江翊深交。不过,禁军的统领有意放他,有些事情做起来总算方便些。至于肖婉酌会不会随便认个人来顶事,姜烨懒得理会。他对她说:“他的事,你只要不管不问,我会记得你和你们肖家的好处。”
肖婉酌看他的眼神几近愕然。姜烨不再解释,起驾回宫。
鑫王的寝宫里一切安静有序。
床单已经换过。江翊穿了身纯白的衣服,斜靠在床头上,对谱摆棋。留他在身边呆了六年,姜烨不知道他会下棋。看到此景,姜烨有一点点后悔。除了悠涟,姜烨不知道他还喜欢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讨他欢心。
映荷站在床边。她看到姜烨后,屈身行礼,然后退出去。她带起的风让江翊注意到棋盘之外。江翊放下棋子,看向姜烨,却没有说话。他在等姜烨的吩咐。
姜烨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会下棋。”
“我不会。只是没有事做。”
话题无以为继,难免尴尬。姜烨叹了口气,问:“清理过了?”
“没。”江翊答得简单。姜烨因而知道,他不是在等他,而是怕他无端责怪别人。
“先清理过再吃饭吧。”姜烨建议道。早上时间匆忙,他甚至没有机会确认是否伤到了他。江翊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说:“先吃饭。”
江翊的态度算不上恭敬。普天之下怕是再没有人敢这样对姜烨说话。可是,姜烨却知道江翊是因为确定他没有吃饭才这样要求。他把他活得是否适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不是深知他,姜烨可以幻想他爱自己,因而舍不得让他有一点点难过。可惜,江翊以往只在意如何实践自己的能力,现在则是将姜烨当作理想的实体来珍惜。
“你吃得下么?”姜烨问他。江翊点头。于是,两个人匆忙解决了早餐。接着,姜烨不理会江翊的规劝,抱他去沐浴。
姜烨的浴室颇为奢华。他曾将浴池里洒满花瓣,与数位美人一同嬉戏。现在,在浴池边上一边解江翊的衣服一边吻他,姜烨觉得自己有些龌龊。
充分地爱抚之后,江翊已经站不稳了。姜烨把他压在浴池边上,缓缓探入手指。
导出来的液体部分结成了乳白色的凝块,仍看得到隐隐的红色。果然伤到他了。姜烨很想把他压在这里尽情地操弄,可是,心下不忍。于是,姜烨决定小小地吃下豆腐。手指恶意地深入,在某点上用力,不意外地看到江翊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在做下去怕会失控,姜烨想将这装成一个巧合,不料被江翊捉住了肩膀。
“陛下若想放下公务恣意玩乐,只此一天,我誓死奉陪。”江翊的眼睛黑白分明,盯着人看的时候格外有神,现在多了层水气,却依旧纯粹。
姜烨怔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缓缓抽出手指问:“你真的想死?”
“只要你准。”江翊答得干脆。姜烨忽而明白:他不在乎被他怎样对待,因为他认定只要按照一定的过程经历下去就会达到最终的结局。江翊一定会死,也必须得死。
然后,姜烨想到将来没有他的日子,如果再遇上像悠涟或者翯那样标致的美人,自己还有没有心情去玩。
接着,姜烨发觉自己不再喜欢玩了。清晨在江翊体内释放的感觉虽然爽快,但不及昨晚让江翊达到高潮来的满足。姜烨想要再看他高潮的样子,于是开始尽情地吻他。
江翊如清晨应下的那般顺从,只是随着亲吻一寸一寸地沉下去。姜烨抓住他的胳膊,使之环绕自己的肩膀,但那胳膊很快松开来。姜烨再次拉过他来,却听到了江翊的解释:“您还没有废掉我的武功。”
姜烨不知道江翊的功夫究竟有多好,却清楚他可以轻松地要自己的命。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当初姜烨没有想过,现在想来却不后悔。“你受不了可以动手。”他说。然后,趁着江翊倒吸冷气的时候侵入。
江翊仰起形状优美的脖子,绷紧身体紧皱着眉头大口喘气。姜烨就着嘴唇能碰得到的地方用力吸吮。很快江翊的身体不再紧绷,姜烨开始缓慢地抽送,就着先前探得的敏感点慢慢研磨。
江翊腹部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阵阵收缩,分身渐渐抬头。一直看着自己的反应,江翊的表情无异于惊恐。他还是不肯攀住姜烨的肩膀,双手在背后握住,指节完全失去血色。
“翊,陪我开心就这么难么?”姜烨突然问。
“不——嗯……”最后拖曳出来的声音不是呻吟,而是闷哼。江翊已忍到不能再忍,却不觉得愉悦。姜烨因而盯着他的眼睛加快动作。
江翊的呼吸渐渐沉重紊乱。当他终于耐不住呻吟出声的时候,眼睛忽地清亮起来。紧接着,他右手并了剑指,抹向自己的脖子。
姜烨眼明手快地制止了他,仍惊出一身冷汗。他从他身体里退出来,这一次是彻底失了兴致。“翊,我后悔没废了你。”姜烨说。江翊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姜烨只得继续:“朕更后悔上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翯死了。”
“我不知道。”江翊问,“谁做的?”
“羽觞。他灭了聿,留翯在身边侍候。翯不从,自尽。”姜烨说得简单。
羽觞是樾的王,年龄与姜烨相仿,不同的是他自幼便锋芒毕露野心勃勃。聿被灭后,樾与鑫便成了邻国。
“陛下想要我再次随军?”江翊问。
“不。朕想要这一切与你再无关系。芮飏,你不是翯。你不是朕的朝臣,也不是玩物,你是我最爱的人。”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被他所爱,但听到告白依然心绪难平。芮飏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接受他总比想象的还要容易。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回头,所以,他说:“陛下,水冷了,回去吧。”
这一天,姜烨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哪里都没有去。芮飏知道他想要同自己交谈,说一些政务之外的话题,那是在告白之前就应该做的,然而,无论姜烨还是芮飏,都无意提及。
其实,那样的交谈,曾经有过一次。只不过,芮飏希望姜烨如他表现得一般,早就将它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姜烨下了早朝,便拉上芮飏换了便服出宫。因他做得既不招摇也不隐秘,没有人敢上前劝谏。
鑫的王都很是繁华。姜烨拉着芮飏穿过街市。曾经,芮飏没有入朝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在酒店吃饭,在花街喝酒,在闹市品评社稷。现如今,路过尚未开始纳客的敛香阁,他和他虽然都会驻足一望,却都不会再进去拜会谁了。
“难得出来,要不要回家看看?”姜烨问。
芮飏说:“不必。”他早就拒绝了她的帮助,所以,悠涟不会再在那个小房子里等他。
然后,姜烨继续拉着他走,一直到城门。芮飏的心跳开始急躁,脸上依然平静。
姜烨拉着他出了城门。
再走不远,便是护城河了。姜烨停下来,手却握得越发紧了。他知道无论握得多么紧,芮飏总能轻易挣脱,所以他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姜烨的出行没有隐瞒任何人。芮飏知道容他离开的时间非常有限。他既然带他出来,便是准他随时走的。只不过……芮飏无奈地说:“您要是真心要我走,好歹带上暗卫。”
“如果当真有人对我不利,你现在还挡得了么?”姜烨问他。
芮飏答:“我的功夫再不济也比您好些。我和您一起回去吧。”
“只有这一次,你想清楚。”
“陛下放我走,责任在陛下;我自己走,责任在我。可是,如果再也找我不到,有没有罪名又有什么关系?”芮飏没有说从宫里往外出要经过多少重禁军和侍卫,如果他连这些都不必顾忌,姜烨也不会带他出来。
姜烨放开了手。芮飏看到有人持剑守在一旁。那是镇国大将军,陈虓。
姜烨神态自如地走过去,仿佛在王都城墙之外遇到自己的臣子并不稀奇。
陈虓单膝跪地,说:“臣一路尾随陛下,请陛下降罪!”
“陈将军有什么急事?”姜烨问。陈虓答:“回陛下,并非急事,只是不便在朝上提及。臣家里有位访客,想就翊大人的事见一见陛下。”
姜烨迅速瞟了眼芮飏。陈虓又道:“那人是翊大人的故人。”
芮飏立时变色。姜烨道:“翊,你先回宫。陈虓,带路。”
“陛下!”芮飏叫住他,显然是想要一同去。姜烨于是说:“无论来者是谁,朕答应你饶他不死。还不行么?”
芮飏僵在原地。他一直希望姜烨忘记的事,姜烨也一直装作记不得,可是,那样的事情,谁忘得了?他一直记得,姜烨也是。
第6章

陈虓说的访客是一位八十开外的老者。虽然发须皆白,头顶也有些突了,人却依然健朗。他先拜过姜烨,然后说:“老朽是翊大人的长者。听闻他扰乱朝纲,想趁着他闯出大祸前接他回去。”
姜烨闻言笑得格外和气,道:“不知道您曾经教他念书写字还是舞刀弄枪,朕的翊确是人才,可是,当初教养他的人好像要他辅佐诚王,而诚王要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朕。这些旧事,朕看在翊的份上没有追究,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人眼珠转了几圈,说:“老朽可没有泄露翊大人的身份。人道是日久生情,我们相处了十余年,即便是养只猫狗也会生出感情,何况是人?翊大人如此下去必不得善终,老朽只想……”
“你养他十余年,不过是为诚王准备一枚棋子。诚王视之如粪土。而你——你们倘若珍重爱惜他,就不会把他送到这里来。”姜烨高声打断他,道,“朕还是感谢你让他来此,不然朕怕是坐不上这王位。但是,如果你们还在打他的主意,别怪朕出尔反尔。”
“陛下!”陈虓见势头不对,立即下跪。
姜烨问:“陈爱卿,你可知道江翊是谁?”
陈虓额上渗出汗来,片刻后才答:“臣不知。”
“好。”姜烨说,“这位老人家可曾会过别人?”
“不曾。因翊大人曾与臣一同率军入聿,故他一入炎就来寻臣。”
“很好。你就送这位老人家回家吧。”
姜烨随后回宫。他虽然一直不去想,却也从来没有忘记第一次见芮飏时的事情。
那一天,芮飏提剑站在敛香阁外。他只看了一眼便失了神,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那一个人。悠涟把他从窗边推开,自己坐在窗上,挡住那人的身影,问他:“我和那个人,谁更漂亮些?”
“悠涟,你妄为‘天下第一美人’,竟还问这些。”他揶揄道。
悠涟也不介意,只是笑着问:“煜王现在是只看悠涟就好,还是希望我让开,你再看他一眼呢?”
这时,悠涟贴身的丫环碧漫轻轻叩门,道:“姑娘,有人送拜帖来。”
只要姜烨在此,拜会悠涟的人自会止步,可是,借着见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来见姜烨的却不少。姜烨不是第一次在敛香阁遭遇刺客,所以每次都会带三名暗卫防身。因而悠涟也不奇怪,只说:“送进来吧。”不料却是那个人自己捧着拜帖进来。
姜烨一见他便移不开眼。悠涟掩嘴轻笑,问:“这位公子好俊俏。敢问您来此处,是要拜会我,还是拜会煜王呢?”
“能见得天下第一美人,我来炎倒也不枉了。”那人说罢,看相姜烨,问:“煜王可有意愿当政?”
“如果活得下去,没有。”姜烨答。那人再问:“如果您当政,鑫会怎样?”
“总不会比现在差。”姜烨说,“至少我知道自己过一次生辰的费用足够几百人富足地活上一年。”
那人于是小声说:“可惜。可惜,我姓‘芮’。”
姜烨神色微变。
“您会皱眉,必是与芮家满门抄斩有关。在下芮飏,是原虎符将军芮玥的孙子。当年有食客用自己的孩子把我换出来。现今,要我听命诚王,取您的性命。”他说完,拔剑在手。暗卫早已蓄势待发,却完全不是敌手。
两个暗卫眨眼间身首异处。姜烨忽而想到:他已经说出主使,也就是说,他不会留下活口。于是,姜烨看准最后一位暗卫——映荷拖住他的时机,将悠涟挡在身后,说:“逃,或者躲起来。”然后,他感觉到浓重的血腥味和杀气。
芮飏身后,映荷的右肩一片血肉模糊,她艰难地爬向姜烨,没有力气站起来。芮飏身前,姜烨挡住悠涟,平静地看着他。
这个人,也许自出生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死。
芮飏有一瞬的犹豫,但还是挥出了剑。
瞬间,青丝飞扬。悠涟拔下头上的金簪,挡住剑锋。剑韧割进柔软的金子里,却无法把它切断。悠涟借着剑的阻力拔开簪子的套。精纯的内力改变了剑的走势,剑尖在姜烨脸上留下一道细且浅的血痕。
金子的套被拔开后,悠涟的簪子末端显现出一根长约三寸的钢刺。她绕过姜烨,与芮飏缠斗在一起,渐渐占了上风。
外面应该听得到动静,却没有人闯入。姜烨判断出芮飏没有帮手。下位者的努力究竟有多少入得了上位者的眼呢?想必令芮飏投靠诚王的人也想不到,诚王还没有计划要姜烨的命,只是打发尚未入局的支持者做点事情,好处理掉而已。
打斗已经分出胜负。悠涟荡开芮飏的剑,封住了他的穴道。
姜烨看着漂亮的俘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于是,他问他:“你看,诚王是真的想杀我么?”
芮飏的声音有些喘,却不够激动。他说:“不是。他没有可以交给我做的事情。所以,如果我杀了你,他可以抓我立功。如果我杀不了你,他也就不用为再给我找什么事情做而费心了。”
“你确定我会杀你?”
“不用你杀,我自己死。”
悠涟惊呼起来。芮飏拿剑的手居然仍旧可以活动。姜烨离他太近了。
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芮飏已经把剑架上自己脖子,却无法再推进一分一毫。剑的另一端被姜烨攥在手里。血色迅速晕开。芮飏放开持剑的手,说:“你疯了。即便想要拷打我,也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得。我想要你。”姜烨说完,怕对方不明白,又道:“如果你不要,就把命给我吧,不会用很长时间的。”那一刻,姜烨看到了他的惊讶,单纯的惊讶,没有一点点喜悦的成分。
回忆过后,姜烨才发现,那之后将近七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令芮飏快乐过——包括那个自以为是的婚礼。芮飏早已把一切看得很透——包括他终要被他杀死,而且,即便姜烨想要改变,他也不允许。
姜烨离开后,陈虓的府上多了几个客人,其中有禁军统领薛梦允与王后肖婉酌,其它的也都是鑫的朝臣。他们不是第一次聚在一起,自江翊住进鑫王的寝宫,这样的聚头也越加频繁。
王专宠一人绝不少见,但江翊身份特殊。谁都觉得他应当被除去,越快越好,却又无人敢于挑头。原本,他们都在等姜烨玩腻,直到昨天,肖婉酌再也耐不下去。
老者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江翊是谁已不重要,肖婉酌只想证明姜烨不会放手,然后,没有人会反对她的主张。
“……陛下必须绝对安全。”鑫的王后在详尽地设计一场谋杀后,如此强调。
薛梦允轻声道:“婉酌,你变了。”
“是啊。”肖婉酌大方地承认,“为了让他看我,我忍了十二年。结果我成为了他的妻子,却听到他对我说,只要我不对那个人出手,他会记得我的好处。他什么都看得清楚,却要为了那么一个人妥协。鑫需要的,不是这样的王。”
薛梦允提醒她:“别忘了你喜欢他的什么。婉酌,你会后悔。”
“我已经后悔。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后悔,与作为鑫的王后后悔,我选前者。表哥,你不用担心,在座的其他人也是。我们开始交谈的时候,刺客已然行动。此事为肖婉酌一人设计施行,无论陛下作何反应,肖婉酌躬身以待。”
陈虓至此方开口问:“不知王后选了什么人?”
“黯阁的杀手。”肖婉酌答。薛梦允闻言一叹,道:“两年前陛下请过暗格第一位的杀手杀他,行不通。”
“现在不是两年前。如果他已经好得完全,陛下没必要陪他出城。”肖婉酌说,“成与不成,今夜便会有结果了。”
薛梦允转身便走,陈虓挡在了门口。他们都清楚:今晚贸然出现在姜烨面前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脑袋搬家那样简单。
薛梦允按住剑柄,喝问:“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一个要被杀的人平息陛下的怒火、为你我开脱吗?!”
“只能这样了。”陈虓说,“没有人能比他做得还好。”最后又加上一句:“所以今天要死的是他。”
姜烨觉得今夜很不寻常。
芮飏没有问他到底见了谁,说了什么,有没有如言放过对方。他温顺地接受姜烨的亲吻爱抚,身体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放松。
面对臆想了无数次的情形,姜烨却如芒在背,一刻都放松不下来,但也不能不继续下去——机会实在难得。
进入他的时候,姜烨没有感受到应有的排斥,却看到芮飏的眸子分外清明。瞬间,姜烨觉得有些心酸。紧接着,他被芮飏掀下了床。
在落地的过程中,姜烨起初只感到疼痛:在那样的情况下强行分离,芮飏的身体一定被撕裂了。接着,姜烨看到了手持短剑的刺客。
那刺客从房梁上直扑下来。姜烨离开床面的时候,短剑没入芮飏的胸口,将他钉到了床上。
血色蔓延的速度比想象得慢些。
姜烨知道床边有个机关,只要按一下便会弹出剑来。自己所在的位置离那里非常近,几乎不必挪步。然而,他刚要抬手,一把匕首架上了他的脖子——居然是映荷。姜烨一怔,被封住了穴道。
几乎是同时,芮飏一手握住刺客持剑的手,限制住他的活动范围,另一只手准确地按上机关。剑弹出来,被他握在手中。刺客并掌斩向他的脖子,他拧头咬住刺客的手掌,同时将剑自刺客的肋间刺入,直达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
直到刺客失去力气,芮飏才放开他,看向姜烨。
姜烨在他眼中看到了了然,以及不够强烈却足够鲜明的愤怒。他看着他皱眉,握住胸前的短剑,一口气将之拔出。
鲜血飞溅。姜烨的视线模糊起来。
芮飏翻下床,几乎是爬着靠过来。他脸上、身上全是血。他拉开抵在姜烨脖子上的匕首,漆黑的眸子里透出鲜明的讯息:滚开,你伤到他了。
然后,芮飏用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轻轻地擦姜烨的脸。
直到此时,姜烨才知道自己哭了。他想要喊御医来,即便那样的伤已然无救;他更想抱住他,从生到死。可是,他一动都不能动,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看着芮飏凑近他,用染满血的嘴唇碰了碰他的。
冰凉湿润,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的触感离开后,姜烨看到芮飏在笑。尽管脸因为血色而略显狰狞,他的笑容依然纯粹明快。姜烨的记忆中,芮飏发自内心的笑容,只有在面对悠涟时才会出现。因而,姜烨一直认定芮飏爱着悠涟,可是……
芮飏很清楚他的一切,仅仅是安慰的话,没有必要对他微笑。只要他叫他不要追究,姜烨确信自己可以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芮飏什么都没有说。姜烨知道,那是因为他一旦开口,发声之前,鲜血便会涌出来。芮飏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舍不得让他伤心。
刚刚清楚的视野再次模糊。姜烨努力地稳定情绪,却也只能见芮飏勉强直起身子,艰难地、一步又一步走出去。
整个寝宫空荡荡的,风从外边吹进来,满屋的血腥气随之翻腾。
过了很久,天都微微有些发亮了,姜烨才听到身边压抑的呜咽。
在哭的是映荷。她抱着匕首蜷缩在地上,边哭边念:“陛下……陛下……”
映荷在后悔。如果不是芮飏拉开她的手,她甚至不会发觉自己在颤抖,手中的匕首因她的抖动而在姜烨的脖子上留下数道血痕。
姜烨看着她,忽然觉得累,仿佛连脑子都麻木了,除了休息不再想其它任何事。他知道映荷是被留下来善后的,也知道这次的刺杀只针对芮飏,不然,映荷绝不会参与,不然,芮飏不会留下他独自离开。可是,姜烨宁可被暗杀的是自己。起码这样,可以在历史上再次留下江翊的名字。
“说吧,我听着。你说完了,外边的人才好进来。”姜烨对她说。
“是。”映荷抬起头来,说她所知的那一小部分的事,“……我恨他。陛下应当是万人景仰的王,不该因他留下污点。所以,映荷背叛了陛下。身为暗卫,伤了主人,当以死谢罪。”说罢,映荷将匕首埋入自己的脖子。
“邹康!”姜烨叫道。
邹康几乎是滚着爬进来。姜烨对他说:“叫薛梦允去找他,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容后再叙。”
不出一日,整个炎人心惶惶。
当日正午,薛梦允向姜烨汇报说,起自姜烨寝宫的血迹一路拖曳到宫墙,墙的内侧尚有血污,外侧却半点痕迹也寻不到。禁军已经搜遍王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巡卫已然封城,挨家挨户地找。
姜烨拍案而起:“胡闹!你要把他困死在炎么?!”
薛梦允惊呆了。从现场以及宫内遗留的血迹来看,江翊不可能还活着。姜烨不会想不到他们可能找到了尸体却不敢让他知晓,却执意不肯承认他的死。
当晚,城门已开,炎中一切运行如常。
姜烨以肖颖源私自封城,扰乱人心、影响百姓生计为由,罚其闭门思过半月。期间将其势力完全架空。
之后,再没有谁因此受到波及。
肖婉酌仍是王后,而且得到姜烨的承诺:“朕若有后,必是由你所出。”她却因此哭坏了眼睛——姜烨绝对不可能再碰她。
三个月后,整个炎再没有人提起“江翊”这个名字。
姜烨命周晋清查旧案。半月后,芮家通敌叛国一案被澄清,曾经冤死的将领个个受封。然而尸骨已无处寻及,只能刻牌位摆进祠堂。
这样的事情,与国计民生没有多少关联,即便那个人还在,看到这结局也不会欣喜,但姜烨不得不去做。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事。
两年后,樾攻鑫。鑫遣镇国大将军陈虓迎敌。初战告捷,樾军退出鑫境,却未撤去。鑫随之攻樾。
战事迁延,后备不足。陈虓深入樾境,想到脚下曾经是聿的国土,继而想起曾经与他一起率军来此的人,才明白:姜烨想要让他挫樾军的士气,伤樾国的元气,然后,死在这里。
第一场雪下下来之后,仗便打得格外苦。
陈虓想到这数万的将士将为他陪葬,就觉得姜烨已经疯了。可是,当时执意要杀那个人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疯了呢?
陈虓也想过像那个人一样抗命回朝,将一切都自己担下,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算了,设计一场足以留传后世的战役便罢,士当战死。
在陈虓决意决战的前一天傍晚,守卫通报说有故人来拜。
来的显然不是常人,士兵不敢贸然放行,甚至刀剑出鞘,满弓以对。
陈虓到的时候,太阳几乎已经落了下去,但借着雪地的反光,一切都清晰可见。
营地外站着一个纤瘦挺拔的男人。他穿了一身白衣,腰旁挂着剑,乌黑的头发随意束起,柔顺地垂在肩上,似乎是江湖游侠的做派。可是,他有一张陈虓颇为熟悉的脸。陈虓注意到他气色很好,微微展开的眉峰间隐有千山万壑,漆黑沉静的眼睛透着潇洒温文。他手里提了一个包裹,底部已经结冰,却还是透出暗红的颜色。陈虓猜得到那可能是什么东西,却觉得形状不太对头。
“陈将军,在下芮飏。听闻您在此苦战,特来送礼。”他说,声音虽然未变,但语调清扬悦耳且挥洒不羁。陈虓一时不敢相认,不觉退了一步。那人却不介意,笑着问:“怎么,陈将军不请我进去么?芮飏虽然不才,但这份礼物可保将军退敌归国。”
陈虓这才想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把他带进了自己的营帐。
“江翊?”
“没错,我还活着。而且准备回去看看。”芮飏说完,打开包裹。里边是两颗人头:樾王羽觞及阵前大将军隋芳。这场仗已经不必再打下去了。
陈虓问他:“你想要我回去做什么?”
“陈将军回朝后,无论是否隐瞒你我的会面,都请立即辞官归隐,保全性命。只是,请您辞官前建议陛下设武科举,选拔人才。现今芮飏是个活人,可以堂堂正正地见他。如若不然,樾的王宫我已走过来回,换成鑫的,只会更加方便。”
陈虓不禁要问:“你要回去报复?”
“不。”芮飏笑着说,“那日我若在他面前咽气,你们绝对活不到现在。我若要做什么,也不会因为你们待我怎样,而是因他过得不开心。”
“放心,我只是回去看看他。若他不需要我,我再走了就是。”
次日,樾退兵。陈虓率军归国,后即辞官归隐。
鑫于都城炎设小武坛,由禁军同薛梦允负责,甄选武士。
一年后,原虎符将军芮玥的后人芮飏编入禁军。三年后,薛梦允调往边关。芮飏任禁军统领,一生克己奉公,未曾迎娶,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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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啊酸 2008-12-23 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