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蓝蓝天

2008-12-29 18:26
[子夜吴歌系列之三]情难绝 附番外 BY 墨竹

作者:墨竹
出版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08/11/4
封面文字:
他宁愿把这个自己一看到就不知道有多喜欢的人赶走,也不要只能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却怎么都抓不到……
书签文字:
我虽然恨了他很久,但终究还是爱他的时间更长……
封底文案:
尽管如瑄嘱咐自己下定决心,
希望一切有如春天般降临重生,
却终究没能忘怀那亲手造成的刺骨风暴。
不论心爱的人做了什么,
哪怕是负尽天下、哪怕互相欺骗逃避、哪怕他们如此可笑,他也不会说他半句不是——
因此,注定让深沉痛苦的过去反噬所有,任由它冻结无止无尽的无奈叹息。
毕竟,除了百里寒冰,别人他是顾不上了……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但他们早已没了勇气,只能放任彼此错过。
封底文字:
「慕容,最近这段时间我常常觉得,他不过是忘记过去逃避事实,真正疯了的那个其实是我才对。」
慕容舒意已经有点不忍心去看他了。
「要不是疯了,我怎么会陪着他一起假装,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把额头抵在窗上:「百里寒冰一直是心魔,我心里的那个魔,我逃到哪里他都在那里,怎么逃也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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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霜,怎么光吃饭呢?”他往百里如霜的碗里夹菜。
百里如霜低着头拼命地吃着,整张脸几乎埋到了饭碗里面。
“怎么吃这么快?”他放下了手里的碗:“多嚼几口再咽下去比较好!”
“如暄,你别只顾着他,饭菜都要凉了。”
听到这个声音,百里如霜立刻呛咳起来,如暄连忙又是盛汤又是拍背的。
坐在他们对面的百里寒冰把碗放到了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百“好点了吗?”如暄把汤递到他面前:“喝点汤再吃,别吃得太快了!”
“我吃饱了。”如暄的视线一直在百里如霜身上,敷衍地答了一句,说着又夹百里寒冰看着如暄没怎么动过的饭碗,不满地皱起眉用力放下筷子。
如暄的注意力从那个孩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百里如霜跟着如暄放下了碗“你才是怎么了?”百里寒冰微微带着怒气:“整天就知道照顾别人,连饭也”没这么严重吧!“如暄笑了一笑:”再说我整天无所事事的,怎么会觉得累呢?“
“你为什么把这孩子带在身边”百里寒犹豫地问道:“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和这孩子投缘。”如暄在桌下抓住了百里如霜的手,安抚似地用力握紧:“既然师父提起,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情。”
“什么事?”
“师父你看这孩子资质如何?”
百里寒冰闻言,仔细地看了看那个好像不会说话的孩子。这是百里如霜第一次被自己父亲正视,紧张得脚都软了。
“很不错。”百里寒冰顿了一顿,又说:“根骨资质都是极佳。”
如暄微笑着拉起百里加霜,一起跪倒在百里寒冰面前。
百里寒冰伸手要扶起如暄,却被他推开了,不由愕然地问:“如暄,这是为何?”
“我有一件事要求师父答应。”
“好啊!我答应你,你起来吧!”百里寒冰又伸手,又被他挡开。
“我这要求可能会令师父觉得为难,所以还是跪着说吧!”
如暄看着紧紧偎在自己身侧的孩子。
“这孩子是我一个故人之子,现在独自一人在冰霜城里。我是想求师父收他作义子,要是有师父照应着他,我也不至于无颜去见他母亲……”
“义子?”百里寒冰突然想起,前些时候如暄好像提过类似的要求,脸色有些变了。
“如喧,你这是做什么?我百里家的义子是人人作得的?还是你担心我无子送终,才一再要我收什么义子吗?”
如暄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摇了摇头。百里寒冰一见他惊讶的模样,立刻懊悔起来。
“如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只是……”
“师父说的也是。”如暄垂下眼睫:“我自然高攀不上,可这孩子比我更有资格作你的义子,还求师父好好考虑一下。”
“如暄,你先站起来好吗?”百里寒冰走到他面前,坚持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你站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
“如果师父勉强还是算了。”如暄按住他伸来的手:“那么就让这孩子跟着我,怎么也好过待在冰霜城里。”
“什么?”百里寒冰反手抓住他,急急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着你好过留在冰霜城里,你不是也在城里吗?”
“如霜,小心些。”如暄扶着百里如霜站起来:“来,谢过城主,我们要告退了。”
“慢着!”百里寒冰放软了表情:“如暄,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你真的答应了吗?”
“我真的答应了。”百里寒冰望着他的眼睛:“但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打算要离开冰霜城?”
“我并没有那么打算。”如喧轻声叹了口气:“是我不该对师父不敬,我只是希望师父你能够收如霜作义子……”
“但是我总觉得你想要离开,你就这么不想待在城里?”
“师父太多虑了,我不会离开的,何况……”如暄移开了视线,假装轻松地说笑:“不是说要成亲吗?没了新郎可怎么办啊!”
“我知道,但就算是成了亲,你也会住在这里吧,'百里寒冰有些情急。
“成了亲以后,那不是不太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百里寒冰脸色一变,态度也强硬了起来:“我说了,这是你的家,你就该住在这里!”
如暄没有说话,只是又低头去看那个沉默孤僻的孩子。
“如暄!”
“我知道了。”如暄点了点头:“我哪里也不去,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百里寒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心里却是越发地不舒服起来。
他不敢去看如喧,生怕自己会在如暄脸上看到为难与委屈,于是就看了眼那个几乎是被强迫着认下的“义子”。
“他叫什么名字?”这越看,倒是越觉得眼熟,“我好像是见过的,住在这里也有挺长的时问了吧!”
那孩子似乎有些怕生,整个人躲到了如暄身后。
“他叫如霜,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如暄解释说:“如霜虽然性子内向,也不说话,但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师父一定不会后悔。”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后悔。”
一想到如暄居然为了这个孩子,对自己软硬兼施还加以胁迫,百里寒冰多少有点生气。
“如霜吗?若是冰霜城的霜,那就不用改名字了。找个时间去祠堂给祖先们焚香禀告之后,就改姓百里吧!”
“多谢师父。”如暄拉着百里如霜跪到地上:“如霜,给你爹行礼,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百里如霜,是百里寒冰的儿子了。”
百里如霜呆呆地被拖着,朝百里寒冰行了大礼。
“如霜,你跪什么?”百里寒冰一把拉起了一同跪在地上的如暄:“我是收他作义子,又不是收你,你一起跟着行礼做什么?”
“我知道。”如暄主动拉住了他的手:“那我能对别人说这件事吗?”
“什么事?义子?”看到如暄点头,百里寒冰纳闷地问:“为什么不能?”
“也是,这样的好消息该让大家都知道的。”他笑着放开了百里寒冰,抱起了百里如霜:“如霜,我们这就去告诉大家,你爹他认你了!”
百里如霜倒是没有他这么高兴,先看了看百里寒冰的表情,才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如暄忘形地抱着那个孩子跑了出去,百里寒冰那一声“如暄”还没有来得及喊出来,就被一个人留在了厅里。。他紧锁着眉头,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加强烈了起来。
如暄抱着白里如霜一路跑到了祠堂。直到点了香,对看供桌上的牌位,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这是百里家的宗祠,他有什么权力什么立场,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
香灰落在他的手背上,有阵尖锐的炙痛。
再去看那些大大小小、层层叠叠摆放着的牌位,似乎都要从供桌上跳下来。
压到他的身上。他转身想逃,却忽然眼前发黑,整个人没了知觉。
等眼睛里能再看到东西,他已经是躺在地上,守在他身边的,是不言不语的百里如霜。
躺在沁凉的地上,没有磕碰过的感觉,头枕在了厚实的软垫上,居然倒也舒服。他试着动了动,发觉身上没有力气,于是索性就躺在那里,伴着昏暗的长明灯,仰望着高处轩窗外的沉沉暮色。
“在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我在这里问过你爹一个问题。”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在一片静谧的祠堂里,清清楚楚地回荡着。
“我问他,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会是什么?当时他回答我说是没有,我一直以为他是说自己没有痛苦,可是我现在开始觉得,也许这个‘没有’本身,才是他要告诉我的真正答案吧!”
越高的地方,越是什么都没有吧!
“别人一看到你爹,会以为他有多么温柔可亲,那全都是被他的模样给骗了。不论表面上处得多么愉快,但其实在他心里,根本没有和别人真正亲近的念头。”
如暄浅浅一笑:“他非但性情孤僻,还喜欢钻牛角尖,常常是认定了什么就固执到底,根本听不进别人劝说。他这个人的性格,说穿了一点也不好……”
百里如霜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
“今天他认了你作义子,把你看到了眼中,至少以后就不会再当你是陌生人了。但这样的话,他可能一生都无法记起你是他亲生的儿子。所以……”他依然是笑着说:“如果你想要怨恨,那就怨恨我吧!”
百里如霜还是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以后,独自离开了祠堂。
百里寒冰跨进祠堂的时候,看到如暄一个人躺在地上,对着屋顶也不知在看什么,他吓了一跳,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在做什么?”他也学着如暄朝上面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暄这时已经用手撑着坐了起来。
“是如暄放肆了。”他试图解释自己之所以要这么做的原因:“我躺在这里……那是因为我……”
想了好一会儿,但好像都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能掩饰这种怪异的举动“这里真是安静。”百里寒冰突然在如暄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如暄立刻想要跳起来,却被按住了肩头。
“我总觉得你最近很累,时时刻刻好像都在忧虑什么。可刚才走进来的时候,却看到你一脸轻松惬意的模样……虽然我不知道祠堂的地为什么会有这种好处,但只要你喜欢就可以了。”百里寒冰展颜一笑:“不过也不能躺得太久,要是着了凉可不行啊!”
“可这里是……”
百里寒冰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把垫子都搬过来,一个接一个地排列了起来。
“师父……”如暄被安置到那些垫子上的时候,脑子里还是空白一片。
百里寒冰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解开了他的发髻,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
最后在他身边坐下,用好像是哄骗孩子的口气对他说:“好了,把眼睛闭上吧!”
如暄仰望着,望着昏暗中如有微光环绕周身的这人,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
“其实我真的……”
“如暄,你说什么?”百里寒冰把视线从轩窗那处收回。
“不,”如霜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勾起:“我只是说,这里真的好安静啊!”
“恩!”百里寒冰点点头,手指轻抚过他的长发。
夜色沁凉,月光如水。
门房来报,说安南王爷慕容舒意求见的时候,如暄有片刻的失神。
来得好快……虽然的确在信上写了“从速”,但这个慕容舒意,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
如暄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在心里想着,待会该如何对百里寒冰解释此事。
施施然到了大厅的时候,果然看到百里寒冰已经坐在主位上,正和慕容舒意奉茶寒暄。看到他走进来,厅里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说话声立刻就停了。
“如暄。”慕容舒意站了起来。
“你来了?”他淡淡地招呼了一声。
“我来了。”慕容舒意朝他笑着。
他这笑容里带了狡诈的味道,让如喧有些看不明白。
“慕容,你远道而来……”
“你不用说什么了,我都明白!”慕容舒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准备好了。”
明白,他明白什么了?他准备做什么?如暄愣住的时候,慕容舒意已经走到了百里寒冰的面前。
“百里城主。”
“安南王爷。”百里寒冰起身拱手回了个礼。
“突然前来打扰城主,还请见谅。”慕容舒意笑得有些刻意:“但是我这次赶来冰霜城,是因为听说城主要为如暄张罗亲事的缘故。”
“这件事和王爷又有什么关系了?”自从见到慕容舒意开始,百里寒冰就没有露出过笑脸,此刻也是一脸的冷若冰霜。
“当然是大有关系的。”慕容舒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要是如暄和别人成了亲,我家的那个傻妹子该怎么办呢?”
“妹子?”这次连如暄都呆住了,抢在百里寒冰之前问了出来:“什么妹子?”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慕容舒意脸色又是一变,似乎还带着一丝忿然。
“亏得我那妹子日夜都念着你这负心人,你居然还没心没肺地要和别人结秦晋之好,如暄你也实在……”
“等一下!”
看慕容舒意越说越是起劲,如暄连忙制止住他:“你什么时候有了妹子我都不知道,若是我不认识她,又怎么会有负于她呢?”
“我这妹子,非但你是认识的,而且是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相识了。”也不知为什么,慕容舒意的表情越发古怪:“她这么多年来对你痴心一片,就连我都觉得她中了你的邪,你居然说不认识她?”
“你说的不会是……”
“除了明珠还会有谁?”慕容舒意重重地叹息:“我慕容舒意纵横半生,不论样貌人品,我自认都不输旁人分毫,没想到在明珠眼里。却连你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心上人变成了妹子,实在是人生一大惨事啊!”
“可是慕容,明珠怎么成了你的妹子?”
“还不是那个……总之,我算是对明珠死了心,决定要撮合你们这对有情人了。”慕容舒意恨恨地说:“如暄啊如暄!若是换了别人,我可绝不会有这种心思来成人之美的。”
慕容舒意话音刚落,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把厅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成人之美?”百里寒冰的声音森冷得有些异常:“安南王爷真是喜欢说笑。”
“师父?”如暄怔了一怔。
慕容舒意看着一地的紫檀木屑,偷偷地咋了咋舌,想着要是那一掌是拍到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说笑?百里城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脸惊疑地问百里寒冰:“我慕容舒意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王爷,怎么会拿这种事说笑?”
“那明珠我也见过,姿色虽是尚可,可也掩不了一身的风尘。”百里寒冰站了起来:“而且先不论她的出身,据我所知,早在五年前,现今的苏州府尹司徒朝晖就已经把她收进府中充作歌姬。这件事,相信王爷你也是十分清楚的吧!”
“虽是那样没错,但明珠向来是卖艺不卖身的,司徒朝晖更是绝对没有碰过她一根指头。”
有些受不了百里寒冰散发出来的敌意,慕容舒意往后退了——4步。
“本王能够保证,明珠依然是冰清玉洁的身子。”
“堂堂的安南王爷,居然要在这里作保一个风尘女子的贞洁?倘若说出去,岂不是让天下入当做谈资笑料?”百里寒冰哼了一声:“至于那个什么明珠,王爷既然视如珍宝,不如就娶进自家王府里去,也免得在这里依依不舍强作大方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舒意被他暗带讥讽的话刺得有些面目无光,也拧起了眉。
“我也知冰精城不是等闲门第,特意把明珠认作义妹,此番还亲自上门求亲。难道百里城主,你是觉得,本王的妹妹配不上你的徒弟吗?”
“就算她今日成了天上的仙女,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百里寒冰冷冷一哂:“这门亲事,我是绝对不会应允的。”
“你!”
“慕容。”如暄连忙拖住了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什么?明明是他……”
“师父他也是为了我好。”如暄把他指向百里寒冰的手指拉了回来。
“好,我不理他!”慕容舒意目光炯炯地盯着如暄:“那如暄你呢?你的意思又是怎样?”
如暄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寒冰,低声地说:“我的确是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不过明珠她……慕容,这事我们好好谈上一谈,不如缓缓再说吧!”
“为什么要缓?”
“那你又为什么非逼着我现在决定?”如暄瞪了他一眼:“你舟车劳顿,先好好梳洗休息一下,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可是……”
“师父。”如暄假装没有看到他不满的神情,转身对着百里寒冰行了礼:“慕容王爷远来是客,还请师父能够看在我的面上,此时先不要与王爷争执了吧!”
“算了。”百里寒冰神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安南王爷若是来冰霜城作客的,我自然欢迎之至。
“你让漪明安排王爷的食宿,好好招呼着他。至于其他的事情,不提也罢!”
勉强地说完,他就先行拂袖而去了。
“谢谢师父。”
看着百里寒冰出了大厅,如暄总算松了口气。可是转头看到表情阴沉不悦的慕容舒意,他又皱起了眉。
“慕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就……”
“你才是怎么回事?不是你让我……唔唔晤!”慕容舒意嚷到一半,就被如暄掩住了嘴。
“你小声点好不好?”如暄望了望门口:“你也晓得我不想他知道这事,怎么还瞎嚷嚷呢?”
“好了好了!”慕容舒意把他的手拉了下来:“还不是被你那个师父气的,不过他今天的样子也真是奇怪,就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
“胡说什么!”如暄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会一个人来吧!那些随从呢?”
“在城外呢!”慕容舒意半是嘲讽地说:“有你那个天下无敌的师父在,谁敢乱闯冰霜城,又不是不要命了。”
“我会让人安排他们的住处。”如暄拉着他往后院走去:“你好好和我说说,你怎么把明珠扯到这件事上来的?”
“为什么明珠不行?”
“不是明珠不行,是这个法子根本不好!”
“哪里不好?”听他这么说,慕容舒意一肚子委屈:“不是你写信,说要我帮你这个忙,用来还你十多年前的救命之恩吗?”
“我只是让你想个办法,分一分他的心,让他暂时别想着要为我娶妻的事。”
如暄用力地瞪他:“可你怎么这么糊涂,非但找个人要嫁我,还偏把明珠牵扯进来!”
“让他暂时分心?好啊!我当然可以做到!但那总也是一时的,然后你又该怎么办呢?”慕容舒意挑起了眉:“既然他有了这个念头,你又说不能开口拒绝,这问题不就是迟早都要面对的吗?”
“迟早的事,迟早再说吧!”他盯着自己的脚尖:“能拖得了一时是一时。”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慕容舒意看着他笑了:“你可是曾经看了一眼伤口,就立刻决定把别人整条腿都锯下来的,怎么现在也学会说什么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这是什么比喻?”
如暄走到椅子旁,背对着慕容舒意。
“若是伤口开始溃烂,不锯掉当然不行,可那和我现在的境况,是完全不同的。”
“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同。”慕容舒意叹了口气:“我一看就知道了,那个百里寒冰绝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你若不想个彻底的办法,迟早还不是要被逼着娶他中意的女子?”
“你不知道……”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心里:“慕容,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的?”
“我说如暄公子,你给我这么大一个难题,叫我仓促之间能想什么办法出来?”
如暄帮他接了下去:“所以,你去找司徒朝晖商量了,对不对?”
慕容舒意点了点头。
“这个司徒朝晖……”
看到慕容舒意疑惑的表情,如暄硬生生地忍下了怒意。
“他怎么了?”慕容舒意追问。
“没什么,我是想说司徒他果然聪明绝顶,居然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如暄苦笑着回答:“这招一石二鸟简直是用得出神入化。”
“慕容舒意转了转眼珠:”可以用在这里的吗?“
“自然是可以的。”如暄不想多谈,转而就说:“慕容,这事我还是不能答应,就此罢手吧!”
“那你准备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暄想了一想:“你只要对百里寒冰说是开了个玩笑。
其他的我去解释就可以了。“
“那倒也不错,说不定我这次还来得及喝了你的喜酒回去。”
慕容舒意笑着说:“有可能你会和如花美眷洞房定情,然后就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到时候,也就真是羡煞我这孤家寡人了。”
“慕容,你何苦要取笑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喧坐倒在椅子上,一脸的疲惫。
“若是我不娶,就安不了他的心,若是娶了,却一定会连累那个无辜的女子,左右都不是,你说说我该怎么做呢?”
“要真是这样,其实反而简单了。”
如喧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慕容舒意环抱起双手:“若能选择,你宁愿是他不娲过还是别人痛苦?”
第二章
“这是司徒朝晖让你问的吧!”如喧也不想就这事继续讨论下去了:“可不论怎样,我都不想为一己之私累及旁人。”
“我知道你是怕明珠对你有情,日后会有纠葛。可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和明珠好好谈过,她答应只是和你假扮夫妇,不会有任何其他要求。”
慕容舒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放心地娶她过门,至多过上一两年,等百里寒冰安了心,你们再想办法脱身离开冰霜城。然后不就又是海阔天空,任你翱翔了?”
“难道你以为事前约定,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吗?”如暄按住了隐隐作痛的额角:“慕容,你不会真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吧!”
“你先别急着教训我,我可不是随便想个办法搪塞你的,我也是慎重考虑过后,觉得这法子最是可行,才随了司徒的意思。”慕容舒意解释说:“明珠那里虽然犹豫了一段时间,但她最终是立了誓,绝不至于临阵反悔。”
“慕容……”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慕容舒意打断了他:“再者,你以为自己是为明珠好,可有没有想过这对明珠而言,其实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机会?”
“这事对我有利不假,可是对她还能有什么好处,我倒是真不知道了。”他当然不怎么相信,但看慕容舒意这种少有的笃定模样,也就想听一听。
“你也知道明珠她是因为株连获罪,所以被充作官妓的,虽然司徒把她接进府中,但她并未真正脱去妓籍。”慕容舒意一笑:“除此之外,我还许诺事情了结之后,赠她千两黄金,那足以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明珠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这么优厚的条件放在面前,自然不会白白错过。“
“这不是半胁迫她吗?你怎么可以同意司徒这么做呢?”
如暄不解,这种威逼利诱的做法,司徒朝晖做来自然驾轻就熟,但慕容舒意又怎么会答应?
慕容舒意嗤然一笑,对着他摇头:“我说如暄,你说我想得简单,可你何尝不是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呢?”
“什么意思?”他的心突然一惊,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心爱的人对每个人而言都是重要的,对明珠当然也一样,但她毕竟早已不是深闺里不识疾苦的千金小姐了。”慕容舒意面容沉静,模样是如喧从没有见过的稳重与深沉。
“如暄,明珠经历过人生的波折起伏,懂得什么才是自己最需要的东西。那可能是一生中再不会有机会得到的自由,或者是能够让她远离痛苦回忆的优渥生活,但绝不会是你那颗不知道在哪里的心。”
如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这样说的话,那些条件是她主动对你提起的鸥?”
“为自己解决这个难题,也顺道帮一帮你的红颜知己,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还在犹豫?”
慕容舒意不单是表情变了,言词更是突然尖锐起来:“别告诉我,你特意把我找来这里,却对我的办法诸多指责,根本就是因为你不指望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只不过想要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而已。”
“慕容舒意,你这是在说什么?”他当然恼怒起来:“你以为我是在这里惺惺作态,故作烦恼的模样作弄你吗?”
“你不是。”慕容舒意一整衣袍,四平八稳地在他身边坐下:“可是你扪心自问,你觉得以我慕容舒意的本事手腕,到底是有几成的把握,能够把那只老虎调离这座山呢?”
如暄没有回答,但望着他的表情却阴晴不定。
“我慕容舒意虽然曾以忠义护国之名传颂天下,但人人皆知,我那时靠的不过是少年蛮力与不知天高地厚的坏脾气。”慕容舒意冷笑着看向他。
“就算司徒朝晖会有巧妙安排,但我冲动又别扭的性子多半会坏事,你要靠我瞒过百里寒冰的眼睛,难道不觉得太过勉强了吗?”
“我常常感觉,你这个人有时候古怪得没有道理,但总把那归结于你的任意率性……”略微的呆愣过后,如暄苦涩地微笑起来:“现在想起,果然是我太过愚钝了,才会有这么多事没有看清。”
他走到窗边,对着紧闭的窗户呆呆地看了好一会。
“你说得很对!”他的手放在窗沿已经很久,好像想推开那扇窗户却无力做到:“我心里知道找你帮忙多半于事无补,但那个时候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我
又觉得怎么也不甘心……
可是当你到了这里,告诉我真有另一条路可走的时候,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甘心……可你不用担忧,也不用这么刻意地提醒我。我想我只是一时糊涂,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想顺着他的心意,还是再也不想看着他自欺欺人……“
慕容舒意暗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只是最近这段时问,我觉得……他对我好的时候我恨不得刺他几刀,看不到他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想看见他,还有我答应他要娶妻的那个时候……”
如暄深深地吸了口气,吸气的声音似乎在发颤,但说话时却是没有一丝颤抖:“慕容,最近这段时问我常常觉得,他不过是忘记过去逃避事实,真正疯了的那个,其实是我才对。”
慕容舒意已经有点不忍心去看他了。
“要不是疯了,我怎么会陪着他一起假装,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把额头抵在窗上:“百里寒冰一直是心魔,我心里的那个魔,我逃到哪里他就在哪里,怎么逃也逃不开……”
慕容舒意开始后悔逼他表明心迹,轻声地咕哝了一句:“至少你还能逃……”
“逃不过那我也就不再逃了。”如暄终于推开了那扇窗户,面对着满是阳光的庭院。
“就好像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我始终是宁愿别人痛苦,也看不得他半点难过的,所以……我想我会娶明珠,然后想办法慢慢化解他的心结……我虽然恨了他很久,但终究还是爱他的时间更长……”
慕容舒意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种事说出来以后,果然会感觉轻松很多,你对我还真是不错……我现在已经感觉轻松了不少。”如暄背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神情平静地说:“不过,那些话你可不要讲给别人听,我只说给你一个人知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百里寒冰闭着眼睛坐在剑室中央,如暄站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你进来吧!”如暄依言走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百里寒冰对他说:“如果你来是为了那个明珠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
如暄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黯然地转身想要出去。
“站住!”百里寒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难道你真的想要娶她?”
“我想……这件事,还是等过两天再说吧!”
“不用了。”百里寒冰声音又冷又硬:“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论过了多久,我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师父。”如暄转过身来,神情恭敬却也坚决地说:“我这一生,除了明珠不会再娶别的女子。”
百里寒冰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毫无转圜,神情立刻一僵。
“明珠是我唯一会选择的妻子。”他接着说了下去:“师父,你要是不愿意看着我孤独终老的话,就请答应这门婚事吧!”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在同师父商量。”
“好,真是很好……”百里寒冰心里怒极:“那个慕容舒意对你说了什么,能让你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慕容?”如暄摇了摇头:“他没有和我说什么,要娶明珠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真是这样的吗?”百里寒冰当然不会相信:“我知道你和那个慕容舒意交情不错,但我看他那个人表面冲动狂妄,内里应该也是城府颇深。你就那么信他,半点也不会怀疑他的用心吗?”
“我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如暄,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百里寒冰越发不悦起来:“我觉得这件事一定别有内情,慕容舒意用心更是可疑,所以我是不会答应的。”
“师父。”如暄走过来跪倒在他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百里寒冰望着他,脸色一片铁青:“你就只为了要娶那个文人,愿意跪下求我吗?”
“是。”
“你……”
百里寒冰想要扶他起来,却又恨极了他那非卿不娶的模样。
“你以为跪了我,我就会改变主意了吗?”
如暄不说话,只是一径看着他。百里寒冰任他看了半晌,终究是慢慢有些心软,表情也从气恼变成了无奈。
“你要我答应,那就告诉我理由!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坚持要娶那个明珠?”他重新坐了下来:“我不要听什么两心相许之类的假话,我知道你心中对她没有爱慕之情,你娶她一定另有原因。”
“师父你记不记得,你上次问过我有没有所爱之人。”
“记得。”百里寒冰点了点头:“你说你没有。”
“其实,在离开冰霜城的这些年里,我曾经爱过一个人。”
如暄把头低了下去,目光望着青石的地面。
“我自己爱得极苦,也拖累了对方,纠缠了很长的时间,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的结果。”
“那个人拒绝了你吗?”
“从头到尾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他虽然知道了也还是若无其事,就算后来我清清楚楚地当面告诉了他,他也只认为我不过是一时糊涂。”如暄怅然一笑。
“他非但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还说我是个年少轻狂的孩子,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要是我不及早回头,等长大了以后一定会觉得自己可笑可悲。”
如喧故作淡然的表情语气,也掩饰不了那遗憾惆怅,百里寒冰看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酸。
“这人怎么这么可恶?”他握住了如暄的肩膀:“拒绝你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说这样伤人的话呢?”
“真的吗?”如暄轻轻一颤,呆呆地看着他:“你真的这么觉得?”
“当然了,她不接受也就算了,何必要这样羞辱你呢?”
百里寒冰安慰似地抚着他的头发:“这样的人,你也不必对她念念不忘,一点都不值得的。”
“其实他那么做也不是因为厌恶我,而是在为我担心,因为他不爱我也不可能爱我,所以他想让我索性恨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如暄涩涩地笑了。
“他那样待我或许有些残忍,不过也不能说他的话没有道理。过了这么多年,我现在想起那些往事,虽然不会说是感到可笑,也多少为自己有些不值。”
“她让你这样伤心,你怎么还帮着她说话!”百里寒冰又是心痛又是生气:“这个人到底是谁?”
“谁……是谁已经没什么所谓了,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很久。”如暄淡淡地说:“如果我还能再见到他的话,我只是想对他说,这个世上果然没有谁值得我为他痛苦一生……他要我明白的这些,我能够体会到了。”“所以呢?”百里寒冰的手停在了他的脑后,弯下身子和他平视:“你要娶明珠,然后证明给那个人看,你不会为了她孤独终老、痛苦一生,对不对?”
“不对。”
如暄和他四目相对:“我不是想要利用明珠证明什么,只是因为明珠对我的那份心意,就好像我对那个人的感情一样。我和明珠现在也许只能算是同病相怜,但谁知道今后会不会由怜生爱呢?”
“可那是因为我要你娶妻,你才决定娶她的不是吗?”百里寒冰疑惑地问:‘况且今后如何,也不是现在能够猜测得到的,你怎么能肯定会对她生爱而不是生厌?“
“开始是那样的没错,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这对我和明珠,甚至对那个拒绝我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如暄试着说服他:“这世上大半夫妇在成亲之前,都是连面也没有见过,还不是有许多相敬如宾的美满夫妻吗?何况我一直很欣赏明珠,要是换了别人我可能没什么把握,但若是明珠的话,我一定会努力……”
“够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如暄眼里的恳求,让百里寒冰觉得心头一阵刺痛:“我毕竟只是你的师父,不是你的父母,你要娶谁,我也是管不着的。你若真是坚持要娶她的话,也不用太顾虑我的意见。”
“不,一定要你亲口答应,我才会娶她。”
“要是我一直不答应呢?”
“那我就一直求到你答应为止!”
百里寒冰突然觉得自己完全处在了下风。
“你真的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如暄看出了他的动摇,急忙用力地点头。百里寒冰站了起来,也把如暄拉了起来。
“好吧!你就去娶她吧!”百里寒冰的脸色阴阴冷冷,但嘴里却说:“我虽然还是不怎么赞成你娶她,但你已经坚持到了这样的程度,我继续反对的话,不就是棒打鸳鸯了吗?”
“多谢师父。”
“你不用谢我,要谢你自己的决心。”
百里寒冰转过了身去:“你应该猜到了结果会是这样,只要你坚持到底,我总会依着你的。我也实在是太宠你了,才会任你予取予求到这样的地步。”
如暄看着他的身影,一度想要伸出手去,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走出剑室的时候,他再往里看了一眼,见到百里寒冰还是背对着站在那里。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百里寒冰留给他的,永远也只是一个美丽而不可及的背影……
如暄正低头看着手里红绸的彩球,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百里寒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件大红喜服的关系,如暄总是有些苍白的脸色看来红润了许多。
如暄他好像……很高兴……那个明珠真有这么好吗?能娶到她就这么高兴吗?
“师父?”如暄抬头看到了他,一脸的意外:“你怎么来了?”
百里寒冰看着如喧那件鲜红的喜服,缓缓地跨进了大门,然后拉着如喧走到了镜子前面。
“帮我梳头。”
“梳头?”如暄看到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不能随意散发,丫环们也梳不好他的头发,所以他这才跑过来找自己帮忙的吧!
这时百里寒冰已经把如喧手里的彩球放到一边,塞给他一把梳子,然后拖了把椅子径自在他面前坐下了。
如暄拿着梳子,动作自然地掬起他的头发,然后从发根一梳梳到发尾……
梳了几下之后才惊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停在那里许久都无法继续。
百里寒冰回头去看他,两人四目相对,都是有些恍惚。
外面远远传来鞭炮声,但屋里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颗心里都是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哎呀!”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刺耳的呼喊:“新郎官,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
两人一起回过头,看着从门外冲进来的喜娘。
那喜娘是随着新娘子一路过来的,这时是要帮新郎整装准备,她看到新郎官居然还悠哉地帮旁人梳头,立刻一脸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怎么了?”如暄没来得及开口,百里寒冰就皱着眉头问了。
“这……”喜娘被他目光一望,重话顿时吓了回去,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这可不太好,哪有新郎官帮别人梳头的,这多不吉利啊!‘’”胡说什么,怎么就不吉利了?“百里寒冰听得清清楚楚,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喜娘打了个冷颤,再也不敢说话了。
“这就不用你顾着,先出去吧!”如暄对那喜娘说:“我自己会准备好的,时辰到了过来喊我就行。”
喜娘巴不得他这么说,连忙就跑出去了。屋里一片沉静,远远的喧闹声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如暄看看手里握着的梳子和头发,突然笑了一笑。
“如暄……”
“你别动。”他对着百里寒冰说:“马上就梳好了。”
他利落地帮百里寒冰挽好发髻,用簪子固定以后就退了两步,等着百里寒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成亲以后,你还会这样帮我梳头吗?”百里寒冰坐在那里,一点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只要你愿意,我没什么不可以的。”
百里寒冰沉默了一会。
“那么……你会帮她梳头吗?”百里寒冰的头略低着,声音有点发闷。
“她?”如暄一会才反应过来:“我的妻子吗?”
百里寒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如果她希望我那么做的话,我想我会的。”
帮明珠梳头?应该是不会的吧!那么做的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明,殊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才对。
百里寒冰不再说话。
“师父,时辰也差不多了。”如暄走到他面前,轻声地提醒他:“是不是该去招呼客人……”
“如暄。”百里寒冰始终低着头:“你会好好待她的,是吧?”
“不是说了,千年的缘分才能修成一世夫妻吗?”
拜了天地,就算只是假装,自己对明珠也有了责任,当然要好好照顾她。
“再说明珠她也吃了不少苦,嫁给我更是委屈,我应该尽力对她好的。”
“是吗?”
“是啊!”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梳子,嘴角带着笑说:“我会和明珠好好过的,你……可以放心了吧!”
“不……”百里寒冰从齿缝里逼出一声:“不行!”
如暄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梳子掉在地上,啪地摔成了两半。
“不娶……”
“什么?”从地上捡起梳子的如暄没听清他的话。
“我好像后悔了。”百里寒冰抬起头来对他说:“如暄,我们不要娶她了!”
“你在说什么呢?”如暄觉得自己听错了。
还有,什么叫我们不要娶她了?到底是谁要成亲啊!
“我始终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你。”
在说出来之前,百里寒冰心里还有几分犹豫,但说出口之后,他却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后悔的感觉,甚至觉得这些天压在心上的重量,也在这个瞬间彻底地消失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说过……”
“我是答应过,但那完全是因为你坚持,是你说了此生非她不娶的缘故。”百里寒冰露出了笑容:“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答应让你娶她?”
“但你已经答应了不是吗?”他看出了百里寒冰的认真,开始不安起来。
“我是答应了,但这些天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当。”百里寒冰理所当然地说:“所以你还是不要娶她了。”
“怎么能……”如喧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然后突然问了他一句:“如果此刻悔婚,我也许一生都娶不到妻子了,那么你准备如何呢?”
如果他回答没有关系,娶不到就不娶的话……
“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
百里寒冰笃定地回答他:“这世上比明珠优秀出色的女子比比皆是,我一定会帮你挑一个比她好上百倍的。所以,趁现在还来得及……”
“够了!”如喧脸色发白,生硬地打断了他:“来不及了!宾客们就在外面,连皇帝也专程让人送了贺礼过来,每个人都知道我今天要娶明珠。现在花轿就快到门口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悔婚?”
“那有什么,让他们全都回去不就行了?”百里寒冰微笑着说:“要是你不想说就留在这里,我会出去告诉他们的。”
“你想清楚了没有?”如喧挡在他面前:“要是我们真的那么做了,会让冰霜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那样也没有关系吗?”
“这些你不用担心。”百里寒冰看清他的表情,收敛了笑容:“你只要告诉我,你不娶那个女人就可以了。”
“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如暄心里一阵发苦,声音不知不觉高了起来:“我是娶明珠还是娶别的女子,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分别?你为什么就不让我选择自己想要的呢?”
等如暄把这些话说完,百里寒冰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我不想再说这些。”如暄转过身去,有些急促地说:“我还是先出去了。”
百里寒冰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地面。如暄走了几步停下来,想了一想,最终又走回百里寒冰面前。“我知道你担心我选错了人,但是请你相信我好吗?”他尽可能温和轻柔地说:“只要等我和明珠成了亲之后,你就会对她有所了解,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了。”
“是吗?”
“一定。”如暄肯定地点头:“你会知道明珠比你想像的要好,绝对是最合适作我妻子的人选。”
百里寒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径地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着自己的鞋子,还是在看投射在鞋面上的影子……那是,如暄的影子……
如暄的眼角眉梢,被那人身上的艳丽嫁衣映得一片鲜红。
鞭炮声好长时问后才停歇下来,大厅里人头攒动,大家低声笑着说着,眼看新人用红绸系着彼此,从外面走了进来。
司仪高声喊一拜天地,他们转过身,对着屋外苍天拜了一拜。
司仪又喊二拜……
“慢着。”
这声音其实并不响亮,但是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大厅里随即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厅里有许多的人,一些是主人家的,其余大半都是外来的宾客。主人这边就不用说了,客人们也大多眉开眼笑,就算少数不喜欢说笑的那些人里,也没有说谁是一脸阴沉又风雨欲来的,只除了……一直坐在主位上的这个人。
不过以这人今日的身份地位,行为举止与众不同一些可能也属正常。何况这些年里,关于他那种难以捉摸的乖张性情,更是私下传遍了大江南北无人不知。
所以当他脸色难看地现在大厅,然后独自坐在那里,不搭理任何一个和他说话的人,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进去的样子……哪怕他这样参加自家徒弟的喜事,也没有谁敢议论这人的怪异,就连私下也不敢讨论一字半句。
当然了,不说不代表心里不会去想或去猜测。
差不多每一个人,都留了些心思在他的身上,所以当这旬-慢着“响起的时大家都极有默契地停了下来,朝他看了过去。
他虽不是这场喜筵的新人,但对这场喜筵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这二拜高堂,拜的应该是他,而站起来喊停的那个,恰恰也正是他。
他就是这座冰霜城的主人,天下第一的剑客,百里寒冰。
一对新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百里寒冰喊完之后就直接走过去,拉了新郎往通向后院通向后院的侧门走去。
第三章
直到离开大厅已经很远,到了院子里的池塘边上,如喧才意识到百里寒冰都做了些什么。
“等一等!”如喧拉住他停了下来。
百里寒冰站住了,转过来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他在生气?他为什么生气?他在生谁的气?他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从大厅里拉出来……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如喧不知所措地看着百里寒冰:“你到底是……”
“我说了,我们不娶了。”百里寒冰终于放开了他:“至于那个女人,从什么地方来的,就送回什么地方去好了。”
又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如喧无力地说:“你别闹了,这可不能玩笑,事关我和她的……”
“我不管,总之你不能娶她!”百里寒冰的眼中一片冰冷:“若你是怕别人笑话,那我杀了这里每一个人!只要把知道这件事的每一个人都杀了,就没有人敢笑我们了吧!”
如喧心里一颤,抬头看他。百里寒冰伸手过来,手中微一发力,红绸寸寸断裂着从如喧胸前散落了下来。
“我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暄看那一地碎红,茫然地问:“你宁愿杀人,也不让我娶她,只是因为她配不上我,觉得我娶她太过委屈了吗?”
“当然了。”百里寒冰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
“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如暄往后退了几步:“你不单单只是……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要做这样的事呢?”
“如暄。”百里寒冰拉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再退了。
如暄要甩开他,被他察觉了,反而抓得更紧。
“我想过了,你在房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是有道理,可是……”百里寒冰微微一笑:“如暄,娶了那样的女人,你一定会后悔的。所以我想来想去,这荒唐的亲事还是到此为止了吧!”
如暄没什么反应,只是呆滞地看着他。
“其实……”见他这样,百里寒冰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你若是今后也不想娶妻,那就不要娶了。其实一个人……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不要娶了?一个人也没有那么糟糕?百里寒冰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不该是这样的!百里寒冰心里的结,不就是因为对十年前的那些事耿耿于怀?只要他娶了妻子,又生活得和乐美满,百里寒冰应该会慢慢放下那份内疚,不会再被自己折磨下去。
虽然在这之前,百里寒冰也不止一次要求他放弃婚事,可那多半是因为内心的挣扎犹豫所促成。也正是因为那样,让他越发感觉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而百里寒冰最终也是让了步……
但是谁来告诉他,今天这出人意料的变化,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竟然还说要杀尽知情的人……百里寒冰让他悔婚之意,怎么会坚决到近乎逼迫的地步?
难道说,是他的想法完全错了?其实百里寒冰根本就是……
“你说我不娶也没关系,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他不确定地问。
百里寒冰点了头。
“那么就算我一生不娶,一辈子无家无后、孤苦伶仃的也不要紧了?”
“怎么会孤苦伶仃呢?你不是还有冰霜城?不是还有我吗?”百里寒冰牵起他得一只手,把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只要有我百里寒冰在的一天,就不会让你无依无靠的。这冰霜城就是你的家,至于无后……那个叫如霜的孩子你不是很喜欢吗?也让他认你作义父,跟你的姓氏不就可以了?”
如喧说不出话了,就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大厅里的气氛诡异非常。
在座的每个人表情都不自在,其中也不乏德高望重的长者前辈,可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话,或者试图打破僵局什么的。
皇城里派来贺喜的使者本来是有所动作,但慕容舒意的一个眼神,就让他乖乖坐在了原处。
在整个大厅里面,也只有慕容舒意一个人最随意自然,他不但端杯喝茶,还一颗一颗地嗑着瓜子,更是把空了的瓜子壳整齐地排放在桌上。
偌大的厅里正在办喜事,仆人宾客如云,却没有人交谈议论发出声音,只拜了一拜的新娘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新郎官和“高堂”不知去向,而据说是新娘兄长的安南王爷,居然悠闲地喝着茶吃着瓜子,一点也没有着急的迹象。
就在这样奇怪的气氛里等了好一会,新郎官和百里寒冰才一前一后地走了回来。
慕容舒意放下茶杯瓜子,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两人的表情神态,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百里寒冰似乎想要走到中间对宾客众人说话,但新郎官阻止了他,亲自站到大厅中央。
如暄先是看了看身边穿着嫁衣的新娘,然后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百里寒冰。
“多谢诸位特意赶来参加今日的喜筵,但对不起各位的是,这场喜事恐怕不会再继续下去了。”他开了口,语气异常平和,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此事因由,皆是我卫泠风一人之过,与郡主毫无关联,此后……”
“慢着!”
这一次喊停的,是新娘的兄长,安南王爷慕容舒意。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身后的亲卫随侍也都跟着立起,剑拔弩张的味道让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卫泠风,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容舒意沉下了脸问:“难道你想要当堂休妻?”
“我和郡主并未拜完天地,还未成夫妻,怎么都不能算是休妻。”如暄略低下头:“是我卫泠风悔婚在先,与郡主并没有什么关系。”
“好你个卫泠风!你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把我置于何地,让我安南王府颜面何存?”
慕容舒意一掌击在桌上,力道之猛把腕上戴着的一串珍珠都震散了。
“今日要是就这么算了,我就不姓慕容!”
珍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慕容舒意身后的那些人也拔出刀剑,纷纷对准了如暄。
“王爷……”
“是我不让他娶的。”
“郡主冰清玉洁,安南王府更是显赫门第,我们高攀不上。”百里寒冰走了过来,轻描淡写的一句:“你还是把她带回去,另外找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吧!”
“你……”慕容舒意气得脸都青了:“百里寒冰?你别这么得意!你还真以为我慕容舒意怕了你不成?”
如暄一直留意着身边新娘的反应,看她一直低头不说话,知道她是太过吃惊的缘故。
“明珠,对不起。”他低声地安慰:“事出突然,要委屈你了。至于慕容答应了你的条件,他一定不会……”
但是没等他说完,新娘却突然转过身,拎起裙摆往大厅外跑了出去。
“明珠!”如暄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新娘装扮累赘,自然是跑不快的,还没到门口他就已经追到了。
脚步停下之后,他正要问怎么了,就看到那艳红色的嫁衣之中,突然有寒光一闪。
不是明珠!
红色盖头飘扬而起,从那下面露出的脸,根本就不是明珠。
“可是等如暄看清了这一点,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只看到上一刻还在和慕容舒意争执的百里寒冰,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自己身前。
“你武功不错。”百里寒冰声音有些冷凝,连手心也是冷的:“真是可惜了。”“剑下留人!”慕容舒意急切的喊声传了过来:“百里城主,千万不要杀她。”
“这不用你多说。”百里寒冰紧握住如暄的手:“不过她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当着我的面用剑对准如暄。”“我知道我知道。”慕容舒意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势:“等我问出了要问的事情,你再慢慢和她算帐好不好?”
回头往慕容舒意那里看去,如暄只见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他的侍卫,而慕容舒意不知为什么还是一脸得意的样子……他顿时更加糊涂起来,完全想不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如暄,你受惊了。”慕容舒意笑眯眯地对他说:“我没有办法事前和你说明,所以只能瞒着你,你不会怪我吧!”
“这是……”就像大厅里的其他人一样,如暄眼中满是疑惑:“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他侧身看了一眼被百里寒冰点倒在地、动弹不得的陌生新娘,却随即被百里寒冰拉回了身后。
“傻如喧!”慕容舒意扬眉一笑,伸手过来:“就算有的人舍得让你娶别的女子,我也是不会愿意的,你要知道我对你可是……”
“慕容舒意。”百里寒冰衣袖拂过,挡住了他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想想你的身份再说。”
两人对望了一眼,最后慕容舒意笑了一笑,先移开了目光。
“诸位。”他环顾四周:“诸位特意赶来观礼,却遇到了这样奇怪的事情,想必心中都是疑虑重重。让诸位遭遇这番变故,实在是本王的罪过,本王先在这里向诸位赔个不是了!”
慕容舒意身份尊贵,他这么一说,又是作揖赔罪的样子,座上诸人都站了走来,纷纷对他还礼。等喧哗的声音稍微平歇下来,他才又开口说话。
“就如诸位所见。”他指着地上的那个假新娘说:“此女和百里城主有仇,知道本王这番嫁妹到冰霜城里,于是绑了本王的家眷,胁迫本王带她和她的手下混进冰霜城里,准备在婚礼上伺机下手。”
这话一出,四座哗然,就连如喧也是震惊莫名。
不论为名为仇为利,这世上想杀百里寒冰的人都不在少数,但是以百里寒冰的武功,想要正面击杀他几乎是痴人说梦,可要暗中下手,如何混进冰霜城就是首要的问题。
但这女子,非但借着喜筵成功混进冰霜城,甚至还绑了安南王爷的亲眷要协于他,公然假扮成了新娘,想要趁着百里寒冰猝不及防之时下手暗算。听来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如雷蹄声,听来就像千军万马直奔大厅而来。
“诸位不用惊慌,那是我的铁衣亲卫。”慕容舒意及时地开口安抚众人:“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为了防止宾客之中还混有这些人的同伴,还请诸位稍安勿燥。”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从墙头屋檐冒出的铁弓强弩,还是令厅里众人为之色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暄问百里寒冰:“你是早就知道的吗?”
百里寒冰要了摇头,指向慕容舒意原先坐着的位置。如暄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张桌子上散乱的瓜子壳排列得象一个简单鱼形,一颗珍珠嵌入桌面,正巧是在那鱼眼的位置。
那让如暄联想到慕容舒意一掌击在桌上,腕间珍珠碎落的情景。
“鱼目……混珠?”他略一思索就想通了其中的联系。
“想必他是受人挟持,所以才要用这个法子告诉我,此明珠非彼明珠,这场婚事其中有诈。”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立刻就猜到了我的意思。”慕容舒意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这里交给我的属下,我们换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百里寒冰手指虚弹,解开了那个假新娘的穴道。
她眼皮动了几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如暄当然满心的疑问,但看慕容舒意少有的凝重模样,倒也不好急着追问。
“这位姑娘。”慕容舒意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看就是假惺惺的笑容问:“你没纷么事吧!”
那女子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地扫视过每一个人。
冀“我说姑娘,到了这个时候,你也别想着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了。若是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本王的问题,说不定我倒还会放你一马。”
慕容舒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阴冷可怕。
“苏州府尹司徒朝晖,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女子目光空洞,不言不动地坐在地上。
“慕容,司徒出了什么事吗?”如暄忍不住问。
慕容舒意从腰带问取出一枚白玉的指环,如暄看着,觉得很是眼熟。
“就在今天清晨,这位姑娘把我引出了冰霜城。她对我说,若是我还想留着司徒朝晖的性命,就要帮她演这一出偷龙转凤。”
慕容舒意握紧了手里的玉环。
“这个玉环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我送他的,他一直戴在手上……这是我家传的器物,我后来有些后悔轻易送了人,有好几次想向他要回来,他却生了好大的气,怎么也不肯还我,还说除非是他……”
说到这里,慕容舒意身形一晃,竟是有些摇摇欲坠,如暄上前想要扶他,却被他伸手阻止。
“我没事。”慕容舒意面容一整,目光凌厉地瞪着那女子:“这位姑娘,本王的心情现在非常不好,若你还是坚持什么都不说的话,别怪本王不知怜香惜玉了。”
“慕容……”
“如暄,麻烦你和百里城主回避一下。”慕容舒意冷冷说道:“我想与这位姑娘单独谈谈。”
“你要做什么?”如暄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女子:“你不会是……”
“要耗多少时间,要费本王多少唇舌,要看这位姑娘自己了。”
慕容舒意绕着那女子走了一圈,轻声地说:“不过也许会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样貌,这柔软可人的身子……”
如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百里寒冰拉住了手。他转过脸去,见百里寒冰对他摇了摇头。
“但是……”
“我们先出去吧!”百里寒冰不由分说拉着他出了门去。
“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过他像这次一样乱了分寸。”如喧远远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但愿司徒平安无事才好……”
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他低头看到自己和百里寒冰依然交握的双手,直觉地微一用力,从百里寒冰掌中挣脱开来。
“我先回房去了,师父也有事要去处理吧!”他转过身去。
百里寒冰望着自己的手掌:“如喧,今日在婚宴上……”
“我知道师父的心思。”他仰起头:“师父应该是察觉到有异,为了扰乱对方,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可……”
“这个理由最是恰当。”他回过身来,对着百里寒冰展颜一笑:“若是这么说的话,不是就能把一切解释得合情合理?”
百里寒冰看着他的笑脸,犹豫了一会才问:“你怪我吗?”
“能怪你那倒好了。”如暄垂下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就是怎么也恨不起来。”
“如暄……”
“你说的话,可还算数?”如暄转眼却又抬起了头:“你说我可以终生不娶,以冰霜城为家,与你长伴朝夕……你方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现在有没有后悔?”
如暄看上去有些紧张,他的目光那么明亮,连向来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生气……百里寒冰放松了一直皱着的眉头,朝他露出笑容。
威风徐来带着香气的树叶落在他们身上。
这么多年的岁月过往,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留在他的身上眼中……
在阳光之下微笑的百里寒冰,好象一尊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的玉像,美丽得……令如暄的心酸了一酸。
“我怎么会反悔呢!”
百里寒冰怎知他心里千折百转,只是看到了他嘴角的笑,觉得自己心里的阴霾也跟着一同消散了。
“如暄,我说过了,只要你愿意,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和我作伴。”
这就是了!
还记得最初的最初,自己心里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如此,只要能和这个人相伴一生,只要能留在他身边长相守候……已经是得偿了长久的心愿,还想能怎样呢?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吧!
“师父……”如暄握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往他这边靠了过来。
这是再见之后,如暄第一次主动亲近他,百里寒冰不免有些意外,却也是非常高兴。但随着如暄越靠越近,他突然有种想要后退的感觉。
因为如暄抓得好紧,用力得就连手指都发了白……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候。”如暄靠在他的肩上,发鬓贴着他的发鬓,双手环抱着他:“所以你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了!”
百里寒冰觉得自己的指尖也有些颤,那都是因为如暄在发抖……
“谢谢师父。”如暄放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满脸都是欢喜的表情:“我回房去了。”
百里寒冰突然说不出话,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师父。”如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他:“明早我过去帮你梳头,好吗?”
“好啊!”他点点头。
如暄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问,百里寒冰看着他走远,伸手抚上了自己的鬓角。
如暄走走停停,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伸手推开院门的时候,笑容还是抑制不住地自他唇边满溢出来。
重新来过吧!让一切从头,明天一早……突然心口一阵微凉,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自那里穿透了出来。
他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百里寒冰坐在花园中偏僻的角落,面前放着已经半空的酒壶和斟满的酒杯……金黄的桂花酿,在杯中沉淀出一片优雅美丽的色泽,清冽桂香和浅淡酒香混合一起,是如暄喜爱的味道。
如暄会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轻嗅,会带着微笑与这种味道厮磨上许久之后,才浅浅尝上一口……
每一次看到如暄喝酒,他都会想到那些悒郁的诗词。
虽然如暄喝时带着微笑,但看上去却像有着无法对人倾诉的莫名忧愁。喝得越久,如暄的微笑会更深,忧愁似乎也更多……
酒撒了一些在他身上,酒杯滴溜溜地打转了几圈才停在他的脚边。百里寒冰愣了一会才弯下腰,却在就要碰触到酒杯时停在了那里。
什么时候……也有什么东西……曾经在面前撒了一地……
百里寒冰一手扶着石桌,一边呆呆地看着那只酒杯,专注到了有人走近都没有发觉。
来人在他背后停下了脚步,百里寒冰也随即察觉到了。他隔着石桌用眼角看到一双红色的鞋子,认出了那是如暄今天穿着的喜鞋。
“如暄?”他闭了一下眼睛,聚集精神,才站起来转过身去:“你……”
站在他身后的是如暄。
如暄的头发有些散乱,面色比往常苍白了些,身上穿着那件红色的喜服……红色的……
“原来……你在这里……”如暄说得有些困难:“我……找了好久我……”
他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跪了下去,要不是及时用手撑了一下,他恐怕会整个人摔到地上。
缕缕的红色液体,从如喧的衣袖里流淌了出来,顺着手腕滑落到指问,在他的手指中穿梭而过,融进了泥土。
他抬头去看百里寒冰,可是视线突然变得很模糊,他连忙想用手揉一下眼睛,却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侧着倒在了地上……
如暄倒下去的时候,他还是站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动。直到看见如暄整个人倒在地上,他猛地喘了口气,却才跨出第一步,就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第四章
慕容舒意坐在那里,目光里全是冷漠残酷,要是有任何一个认得他的人此时看到,一定不会认出他是以多情洒脱闻名于世的安南王爷。
“我早年也刑讯过很多重犯,通敌卖国的,造反行刺的,那些人大多是受过训练的死士,每一张嘴巴都闭得很紧。但是像你这样用刑到后来,人醒着却不哼一声的,我倒是从没有遇到过。”
慕容舒意冷笑了一声:“人痛到了极处,难道反而没感觉了?要换了是我,就算自己被整治得再可怕,也至少会哼个几声,让用刑的人知道我是有感觉的,那才不会暴露了身份……”
-那女子的脸色终于变了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骚乱,接着有人敲门。
“怎么回事?”慕容舒意不高兴地说:“我不是说过不许打扰吗?”
“王爷,城里好像出大事了!”门外的人回话:“大夫们都被找来了,似乎有什么人受了伤。”
“谁受了伤?”
“属下不知,但人似乎都是往百里城主屋中去的。”
“你在这里想一想,然后把我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慕容舒意走到那女子面前,用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笑着对她说:“要是你不说也行,那我们就等着那个疑心病比谁都重的唐有余,看他是怎么整治你这个出卖他的叛徒好了。”
在那女子惊诧万分的目光里,慕容舒意走了出去。
慕容舒意赶到百里寒冰的屋外,却看到房门紧闭,好几个大夫模样的人和白漪明一同守在门前。
“白总管,怎么了?”看到一向不动如山的白漪明神情不对,他这才相信真是出了大事。
“王爷,我正要差人请你过来。”白漪明朝他行了个礼,面色凝重地说:“是喧少爷受了伤,急需施医救治,我也已经把大夫找来了,可城主他……”
“如暄受伤?”慕容舒意心一沉:“谁做的?百里寒冰吗?”
“安南王爷何出此言?”白漪明瞪着他说:“我家城主待喧少爷怎样,王爷也是看到的,怎么可能是他伤了暄少爷?”
“白总管这么激动做什么?”慕容舒意摆了摆手:“废话少说,如喧到底情况如何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城主不许任何人接近如暄少爷。”白漪明皱着眉说:“他根本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看来你是吃了不少苦头。”慕容舒意瞥了一眼他包着厚重白布的手臂:“不过百里寒冰没直接割断你的脖子,看起来还有一点理智尚存嘛!”
“王爷不是城里的人,又是暄少爷的朋友,城主也许能听得进您的话。”
“真是会找麻烦的家伙。”慕容舒意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全当是帮如暄……”
已近黄昏,屋里光线很暗。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慕容舒意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暄躺在床上,能看到他身上血迹斑驳,似乎不醒人事的模样,不过倒是没有继续流血的迹象,可能是百里寒冰帮他点过穴止血。
而百里寒冰就坐在床沿,把如暄紧紧地搂在了自己怀里,表情目光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痛成了这副模样,在拥有的时候又为什么不知道珍惜?
“你如果只知道抱着他不放,迟早会真的失去他。”
慕容舒意一步步朝两人走了过去:“他再也睁不开眼睛,不会对你笑,也不会对你说话,你希望变成那样吗?”
“滚!”百里寒冰从齿缝里逼出了一个字给他。
被那汹涌一激,慕容舒意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顿时不敢再往前一步。
“好,我马上就走,但是我走之前想说最后一句话。”慕容舒意用一种轻佻蔑视的语气对他说:“百里寒冰,你心里其实是希望他就此死掉的吧!”
百里寒冰转过脸来,慕容舒意对上他似乎泛着红光的眼睛,觉得脚都有些发软,只想往门外跑出去。
“不许胡说。”百里寒冰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温和:“小心,我杀了你。”
“难道你不觉得,他对你的影响已经太大了吗?”
说了这些话有什么后果,其实慕容舒意心里一点没底,但他知道,若不下猛药,怕是惊不醒百里寒冰的。
“你百里寒冰是怎样的人物?堂堂的天下第一剑客,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为一个男人意乱情迷,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你自己的徒弟!”
百里寒冰放在如暄脸上的手指猛地一颤,停在了那里。
“你当然可以说没有,但是你问问自己,这世上可有像你们这样古怪的师徒?对他殷殷切切之情,只愿时时刻刻伴随身旁……那真的只是师徒之情吗?”
百里寒冰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看着如暄滑落下去,却又立刻伸手擒往了。
“其实你还是在想,若是他死了,你也许痛得太深就会把他忘了。就算这次他是死在你的怀里,你是亲眼看他没了气息,你还是会作回你的冰霜城主,你会告诉自己,他只是出了远门,归期不定。”
慕容舒意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能够理解,要是你不那么做的话,只怕他一命呜呼之后,你也活不下去了吧!你看,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说什么师徒之情?百里寒冰,你究竟是在骗谁?”
“不要再说了,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百里寒冰弯下腰,贴着如喧微凉的脸颊“如暄他……我对如暄,我是……”
“是啊!可能我只是在胡言乱语!你对如暄怎样?如暄对你意义如何?这问题我答不了,如暄也不知道,能有答案的只有你自己。”
慕容舒意转身出了门:“只是你快些想清楚,你有的是时间,但如暄却等不得久。”
我对如暄再好,那也是应该的,别人师徒我不知道,但我和如暄却是……如暄他是我的徒儿,我自小看他长大,他一直在我身边,我自然会怜他爱他,把他当做自己的珍宝……
珍宝吗?那应该是……那是因为如暄是我唯一的……
不,还有雨澜啊!
雨澜他也是我的徒儿,我也是自小看他长大,他在我身边的时间更久,只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雨澜他应该也是我心里的珍宝?
雨澜……第一次看到雨澜的时候,我想这孩子是我百里家的责任,我自然要竭力照顾他,其他还有……就是雨澜的身世凄凉,也颇为可怜。
至于第一次看到如暄……
我觉得这孩子好生让人心痛,我怎么都想要把他留在身边,不让他再受流离失所之苦,要让他时时地开心大笑……
我是个偏心的师父,是,这我自己也知道!但人人不都是这样?就算是同胞兄弟,在父母心里也总有偏爱的一个吧!何况,我虽然心里更亲近如暄一些,但是对他和对雨澜,应该也没有太多的差别……只除了……
那是因为如暄生病的模样把我吓坏了,而且他不爱习武,我也只能随他去了。反正我会护着他,会不会武功的没什么要紧……
雨澜的话,我之所以坚持让他练武,一是因为他自幼身体孱弱,二来日后要是遇上什么状况,自保之力总该有的。所以就算他习武要比常人辛苦上十倍,我
还是……
我似乎……是太过偏爱如暄了……但是,我对雨澜也是不错!
当年雨澜爱上那个皇帝,说要留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一开始也不答应。不说其他,单单要以色侍奉君王,一生困于高墙深宫,根本就是不智之举。
但是到了后来,我也是让了步的。雨澜毕竟是我的徒儿,我怎么可能把他逼上绝路?要是换成了如暄……要是如喧……
如喧……要是有一日,如暄也学了雨澜对我说,他爱上了一个男子,要我成全他?那我会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有那样的事!我不会答应的!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我……
百里寒冰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痛得他差点连坐也坐不住,痛得他只能弯下腰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王爷。”白明见慕容舒意没多久就走了出来,焦急地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慕容舒意把手指挡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众人只能一筹莫展地在门外等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喊叫。
那喊声似乎用尽了力气,却是压抑着从心底出来,所以低沉而嘶哑,让人听见了,只觉得心里阵阵恻然。
“城主!”白漪明认出那是百里寒冰的声音,就要闯进去,却被慕容舒意一把抓住了。
不久,门被从里面打开,一身血迹的百里寒冰站在门内。
“城主,你……”
“如暄让人从背后刺了一剑,幸好没有伤及心肺要害。”百里寒冰说这些话的时候字字清晰,条理分明:“我方才已经帮他止了血,你们进去帮他清洗上药吧!”
“是!你们还不快些进去!”白漪明拉了那些大夫就冲进房里。
百里寒冰背对门站着,没有再跟进去。
“你想明白了没有?”慕容舒意问他:“你对如暄……”
“他没事!”他告诉慕容舒意:“他不会有事的,没有人可以把他带走。”
慕容舒意看了他一会,又是叹了口气。
“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百里寒冰也望向了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把我吓着,但不许你对如暄也那样满口胡言,不然的话……”
慕容舒意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
“我自己的事已经足够麻烦,没有任何精力管你们的闲事了。”慕容舒意对他保证,“我绝不会多嘴和如暄说什么,不过……你知道是谁刺伤了他吗?”
“我会知道的。”
“这我相信,不过,从打我的主意到刺伤如暄……百里城主,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慕容舒意摸着下巴。
“还有一件事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冰霜城虽不能说是龙潭虎穴,但总算是今世上最难闯进的地方之一,怎么会突然问好像变成了酒楼菜馆,谁都可以任意进出?,,”这些事我自然会一一彻查清楚。“百里寒冰哼了一声:”倒是安南王爷你怎么有空在这里闲话,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了,难道是已经问出了你那‘家眷’的下落吗?“
“我刚才是着急,因为我急着想知道那个可怜的人是谁。”慕容舒意把手拢在袖中,神情悠闲地说:“谁不好绑,偏偏绑了个混世魔王回去,那个人现在一定很不好过吧!”
百里寒冰当然听不懂:“你不是担心司徒朝晖,那刚才……”
“这你就不懂了!要是我刚才不装出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日后司徒朝晖计较起来,那我不是惨了?”慕容舒意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壮胆:“还好还好,本王很是聪明伶俐,这才没有露出马脚。”
“你和司徒朝晖……”百里寒冰话只说了一半,接着就摇了摇头:“算了,这和我也没什么相干。”
“你要问我和司徒朝晖是什么关系?嗯……简单来说,我和他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
像是在回答百里寒冰,但慕容舒意望着手中玉环说这些话的时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把对方看得比什么都重,但也恨不得彼此从没有出生在这世上。
明明想要摆脱这种孽缘,到头来却还是挣不脱逃不了,好像是注定了要和那个人纠缠上一生。那种滋味,只有尝过才知其中甘苦……“百里寒冰目光一黯,若有所思。
“我不过随口说说,怎么倒是惹得城主烦恼起来了?”慕容舒意回头看到他神情凝重,不由失笑:“其实我早就已经认了命,我和他恐怕今生是没有什么善了,只能看下一辈子再怎么纠缠了!”
“既然今生有缘相遇,何必去盼望虚无缥缈的来世?”
慕容舒意轻笑了几声,然后对他说:“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意弄人,城主你一定是不明白的。”
“我的确不明白。”百里寒冰有些不悦:“你们年龄相当,又无家室,似乎能不顾一切,却又拘泥于世俗,这算是什么‘天意弄人’呢?”
如此严肃的气氛,如此沉重的话题,慕容舒意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好像说得不太清楚,让百里城主你有所误会了。,,慕容舒意一脸想笑又不好意思的表情,最后索性用袖子掩住了嘴,有些怪腔怪调地告诉他:”就像本王方才在厅里说的,被绑者是本王家眷。但这‘家眷’之名,可不是在信口开河,因为我和司徒朝晖,不巧就是同父异母的血亲兄弟。“百里寒冰愣住了。
“我那刁钻古怪的哥哥,每回都恨不得把我吓死累死才肯甘休。”慕容舒意握紧了那枚玉环,笑得眼睛都弯了:“也不知道这次他是怎么想的,居然敢用这个来吓我……”
百里寒冰目送慕容舒意走远,本想去剑室安静地待上一会。
就像慕容舒意方才说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必然不是巧合,而且他心乱得厉害……要是好好地静一静想一想,或许……
可百里寒冰一步还没跨出去,就听到门口隐约一声呼痛,他的脸色马上变了,立刻转身冲进房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心乱什么蹊跷。
百里寒冰急切地进了房里,却在看清房里的状况之后,转瞬僵在原地。
黑暗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的阻碍,可和灯火堂皇时相比总会有所区别,就好象他知道如暄伤得很重,也失了不少的血,但在这样明亮的光线里看过去,他却发现床褥间殷红浸染的程度,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严重许多。
“这是怎么了?”。百里寒冰觉得自己这样镇定,还能如此冷静地问话,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我让你们进来包扎伤口,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如暄胸口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可那群人不知为什么还七手八脚地压着他,任由一脸惨白的他兀自在床榻之上挣扎呼痛。
众人都回头看了过来,人人都是神情晦暗,就连白漪明的脸色也难看之极。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百里寒冰声音淡定,一如平日里的模样。
那些大夫互换了眼色,竟是没有人敢开口回话。
“城主!”白漪明走了过来,有些无措地说:“暄少爷他……他……他是……”
“我知道他伤势不轻,清洗上药也难免会痛。不过……如暄很会忍痛,能让他喊出声来,一定是痛得没有办法忍受了。”百里寒冰轻声说罢,还笑了一笑:“你们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他痛成这样呢?”
白漪明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众人也是齐齐一凛,不约而同地松开手。可没想到失了压制的如暄一个翻滚,整个人自榻上栽倒下来。
百里寒冰看似并没有盯着,但在如暄翻滚到床沿之时就飞掠了过去,震开围在榻前的众人,及时把他捞进怀里。
“如暄,你疼得很厉害吧!”他扶住如喧的后颈,让如暄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你忍一忍,我这就让人帮你止痛,马上就不疼了!”
不甚清醒的如暄茫然地看着他,张开嘴想要对他说话,却又转头埋到了他颈,接着就是一阵咳嗽。
百里寒冰看他咳得喘不上气,把手移到他的背心大穴,想要输些真气帮他稳定气血。
没想到身旁的白漪明突然一掌向他拍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喊着:“万万不可!”
百里寒冰目光一闪,用一只手抱住如暄,另一只手迎了上去。看似轻描淡写一掌,就把白漪明打得口吐鲜血,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
白漪明的武功放到江湖上去,也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和百里寒冰相比却是天差地远。要不是百里寒冰心觉有异,在最后一刻收回了五成功力,恐怕他连哼都哼不上一声,立刻就会把命丢了。
“城主……”倒在地上的白漪明顾不了自己的伤势,挣扎着仰起头说:“暄少爷他……他中了剧毒,万万……不可催动气血……”
百里寒冰正要追问,但随即感到有些温热黏腻的液体,贴着自己颈项滑讲衣领。他赶紧把如暄的脸扳了过来,果然看到一缕浓稠艳红正从如暄嘴角流淌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那分明就是鲜血,却非但没有丝毫血腥气味,甚至还隐约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淡香。
第五章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来一股熏然的清香,那么说,附近一定有荷花开得正盛……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垂落的白色轻纱随风轻动,猜想一定是它在刚才贴上自己的手背,那种温柔的感觉真是令人眷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感动,风就已经把什么都带走了。
虽然他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把成就温柔感觉的轻纱抓到手里,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用手就能够抓住的这样东西,在抓到手里的那一到自己一定就会后悔。
可即便是这样的清楚,他却不能肯定,当自己再一次感觉到那种温柔,还是能够忍耐着不去抓住。
也许第二次是可以,但是第三次、第四次……
突然问,白色的轻纱猛地飘荡过来,贴在了他的手上、身上还有脸上……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
“你醒了吗?”
他听见有人说话,就隔着白纱看过去,看到了所能想像的最美丽的人。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为能够见到这么美丽的人而感到雀跃。只是下一刻,那种温柔的感觉再一次离他远去,可这一次带走它的不是风,而是那个美丽的人。
他皱起了眉,小声地抱怨,说着讨厌和走开那一类的话。
其实他很希望这个美丽的人能靠近一点,更近一点,一直贴近到自己可以碰到的地方。
但是他更加明白,就算是在伸手能够碰到的地方,自己也不可能抓得住这个美丽的人。所以他宁愿把这个自己一看到就不知道有多喜欢的人赶走,也不要只能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却怎么都抓不到……
他一直在赶人,可那个美丽的人好像听不太懂,只知道用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不知有多么难过。
怎么也赶不走,胸口又闷得厉害,他只能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
看着看着,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睛里跑出去,顺着眼角飞快地跑到头发里去了。
“是哪里痛吗?很难受吗?”那个美丽的人突然慌张起来,往后退了一些:“你若是不想见我,那我这就走,你不要哭……”
他发闷的胸口绞痛了起来,眼睛里不停地有东西跑出去,那似乎是像水~样的东西,很快就打湿了他耳边的头发。
看到那个美丽的人转过身,像是真的走了,他急着想喊不要走,却痛得喘不过气,嘴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虽然什么都抓不到,但他还是把手伸出去了……
他没什么力气,抬起的手很快就落了下来,在他以为胸口会因为太痛而裂开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美丽的人回头望向了自己。
“不要走。”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我不讨厌你……你别走……”
他说完以后,那个美丽的人就停下脚步,非但没有离开,还很近很近地,很温柔地帮他擦掉从眼睛里跑出来的东西。
“你要是清醒的,又怎么会哭成这样?”那个美丽的人一边帮他擦眼睛一边对他说:“别哭了,我不会走的。”
穿着白色的衣服,头发漆黑漆黑,眼睛漆黑漆黑,世上最好最温柔最美丽的这个人……他伸了手去抓,然后抓住了。
“怎么又哭又笑……”美丽的人叹了口气。
那乌黑的头发好滑,他的手又没了力气,就慢慢地落下来,落下来,一直洛到另一个人的手里,然后被紧紧地握住,就没有再落下来。
这个美丽的人握着他的手,这双漆黑的眼睛里只有他……
“我心里好高兴!”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你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不好!”那个美丽的人表情突然变得很冷漠:“你最近一直在发烧,一定是烧糊涂了才会这样胡言乱语。”
“为什么……”眼睛里的东西又跑了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为什么不好?
只是亲一下……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说不好?“
“怎么又哭了?”
“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啊!”他又开始串不过气来:“你为什么这么小气,只是亲一下都不可以?”
“我去找大夫。”美人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他伸出手去,却已经连衣角都抓不到了。
“你骗我。”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你说不会走,原来是骗我的……”
那个就要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蓦地僵住了,然后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那双冷淡的眼睛和他失望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似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刻意的冷淡终于从那双漆黑美丽的眼睛里慢慢消退,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所取代。
“你过来,好不好?”他小声地请求着那个人,一脸生怕会被拒绝的模样。
时间又在犹豫之间耗去了许多,但白色的身影最终还是回到了床头,回到了他身手能够抓住的地方。
“我还是让那些大夫再给你看看。”白衣美人看起来有些焦虑:“你受伤之后一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醒来也是神智不清,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我不要别人。”他费力地抬手,抓住了垂落下来的衣袖:“你不要走……”
“我已经找到了药师无思,他的医术冠绝天下,一定能够把你治好。”
美人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还自顾自的讲那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多三、四日他就到了,所以你只要再……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能撑坐着沉重如山的身体。不过随即那种支撑起他的力量又突然消失,他身子一歪,自然而然地往床铺外侧跌了下去。
可就像预料的那样,他并没有真的摔倒,而是被搂进了一个充盈着荷花香气的怀抱里面。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如愿以偿地被白衣美人抱在了怀里,忍不住惶惶忽忽地笑了一笑。
而美人似乎为他带着些许狡黠的笑容而困惑,一时间有些失神。
美人的嘴唇浅浅削薄,却与那双眉、那双眼、那鼻说不出地相衬,而且……
离的好近!
他的心怦然一动,象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微微地侧仰起头,往那微张的削薄双唇帖了过去。
好软!好香……
他轻轻地碰了碰,离开之后觉得不甘心,于是又靠过去碰了碰,还是觉得不满意,于是又凑上前……
他亲了一次又是一次,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轻触,非但没有消弥他心中的不甘不满,反而让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很大的洞,然后一丝一丝的冷风钻了进去,直到他的胸口一片冰冷。
就好像美人这双漆黑美丽的眼睛,冷冷的,暗暗的……他打了个寒颤,脸色变得青白一片。
“你生气了……”他喃喃地问:“你生我的气吗?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亲了你。”他浅浅地笑了,轻柔却坚定地回答:“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亲了你。”
“你喜欢……我……喜欢?这是什么意思……”
“是喜欢。”他想要抬手却没能成功,最后就把自己的脸偎了过去,与那张美丽的脸靠在一起,肌肤相贴体温相触。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喜欢你啊……”
“不许胡说!”
美人抓着他肩膀的手变得好用力,他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才让那种力量收敛了许多,但还是抓得好紧,让他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可是,我好像要死了……”
在清雅的荷花香里,他微微垂下眼帘,如同呓语:“我不要死!要是我死了……就不能再喜欢你了!
死了……你就会把我忘记了……我不要和你分开……不!至少要让我看到你……至少要让你看到我……至少……还能看到……“
声音越来越低,很快的,余音也不可闻了……
探过脉息,知道如暄只是又昏睡过去,百里寒冰才把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证实,证实如暄说的这些话……
这些好像是胡言乱语,可又听得人胆颤心惊的话……不过就是因为荒唐的梦魇或者混乱的神智,而不是……
他扶起贴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的如暄,小心地摇晃着:“你醒一醒,你到底认不认得我?”
“我怎麽会不认得你……你是美人嘛!”如暄半梦半醒中扯动嘴角,最终还是没能凝聚成笑容:“是我最喜欢的美人……”
百里寒冰霎时一僵,有一种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酸涩,在身体内的某处翻搅起来。这最理想最令人安心的回答,却使他有些……有些说不出的……焦躁?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把倚在自己怀里的如暄平放到床上,然后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再撩开如暄的湿发。
这些他从没想过会为别人做的事情,为如暄做起来却那么自然顺畅,就像是再天经地义不过。
因为自小看如喧长大,一直伴随身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怜他,爱他,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珍宝……是这样的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
轻浅短促的呼吸,依然微蹙的眉间,昏睡中也不舒展的神情……
百里寒冰细细地看了又看,用手指帮他推开愁纹,擦去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摸在干裂苍白的唇上……
男人的嘴唇,一点也不柔软,一点也不甜美,贴上来又干又涩又是灼人的,怎么会叫人感觉温柔缠绵人了骨髓?怎么会……怎么会叫人……
如果真是神智不清,他又是把自己误当成了什么人?
是怎样的美人,能让稳重端方的他忍不住想要肆意轻薄,情深意切到了这样痴狂的地步……
他到底知不知道,方才和他唇齿相依的不是他的红颜知己,更不是什么绰约美人,而是……而是……
呼吸可闻,百里寒冰猛然惊觉之时,已经靠得太近,鼻尖都快触到如暄的脸颊……
要退开些!
退开……可他这是梦到了谁!谁让他把眉头展开!谁让他露出这样的笑!
是谁……是那个美人吗?在梦里也还念念不忘吗?已经靠得这么近……和他靠得这么近的是谁啊?他怎么还能梦到别人……怎么会……
如暄干涩苍白的唇又动了动,温热吐息拂过咫尺间不住轻颤的削薄双唇:“百里……寒冰……”
白漪明远远地就看到百里寒冰站在门外。
“城主。”他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药已经煎好了,是不是现在……”
百里寒冰的表情让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暄少爷情况生变,不自觉地朝门里张望了过去。
躺在轻纱帐里的人,看上去没太大变化……
“城主,你去休息一下吧!”白漪明忍不住劝他:“您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实在是太耗精神。暄少爷醒过来以后,看到您为了他形容憔悴,一定会舍不得的:”
“舍不得……他对我……”
“暄少爷对每个人都极好,对待城主更是仔细上心。”
白漪明叹了口气,苦涩地笑了笑:“我小时候喜爱暄少爷的温柔,只要他在城里就缠着他不放,希望能够和他更加亲近。可是每次只要城主在场,暄少爷就极少会把目光放到别人身上,就为这个,我还孩子气地记恨您好一阵子。”
“他总望着我吗?”百里寒冰怔怔地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再珍奇稀罕的东西,拥有的时间长了,哪里还会觉得有什么特别?”
白漪明说完觉得自己有些不敬,又解释了几句:“城主您不也是视暄少爷如手足骨肉,事事处处第一个想到的不也是他吗?想来是暄少爷习惯看着您,您也习惯被他看着。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也就不会去刻意记得了。”
百里寒冰听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奇怪。
“城主,您这是怎么了?”白漪明看他神情恍惚,不安地问他:“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百里寒冰摇了摇头:“我也许是太久没睡,所以有些累了。”
“那您回房休息一会,暄少爷这里我会看着的。”
“不用了,我守着他就好。不过……”百里寒冰吩咐着:“我回房换件衣服,你让人在这间屋里铺条毯子,我回头躺一下就好了。”
“城主,还是……”
“要是不待在能看到他的地方,我一定睡不着。”这话脱口而出,百里寒冰有一瞬呆滞,隔了好一会才说:“他现在这样子,我当然不能放心……”
白漪明点头应了。百里寒冰回头往房里看了一眼,才举步离开。
不过这短短的路程,不管是在看得到还是看不到的地方,他一路神不守舍的,也不知回了多少次头……
百里寒冰把手放在虚掩的门上,然后又收了回来,反复多次之后,门还是没有推开。直到屋里的人问了一声,他才推门走进去。
“师傅。”如暄靠坐在床头,在烛光下对他颔首微笑。
“你才刚醒,怎么就坐起来了?”百里寒冰快步走了过去,把手里的药碗放在床头,取过一旁的外衣帮他披上。
“我躺得太久了,坐起来反而舒眼些。,‘他伸手按在自己胸前的绷带上:”何况都把万金难求的碧晶膏当做止血散来用了,还会有好不了的伤口吗?我已经没什么大碍……“
“什么叫没有大碍?”
看到如暄愕然的表情,百里寒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吁了口气,把药碗拿起来递了过去:“先趁热把药喝了再说。”
“好。”如喧温顺地点了点头,把碗接了过去,就着碗沿一口口地喝着。
“这药是不是很苦?”百里寒冰注意到他微微蹙眉,跟着皱眉。
“我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怕苦药?”如暄抿了抿嘴角:“师父,怎么我醒过来了,你倒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不开心……会吗?”
片刻前,看到如暄睁开眼睛,本来以为是如同之前的半梦半醒,直到听见他用恭敬而疏远的声音称呼自己……
“当然不会,我只是在和师父说笑。”如暄把空了的药碗放回床边,抬起头对他说:“可你看起来真的很累,既然我现在已经没事,你也能放心回去休息了吧!”
……暄少爷对每个人都极好,对待城主更是仔细上心……想来是暄少爷习惯看着您,您也习惯被他看着。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
“师父,你怎么了?”如暄注意到他神情有变,于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如喧……从以前开始,只要看上一眼,他就能知道自己的心思……
是啊!一直觉得那是他聪明细心,可是……要这样了解另一个人,聪明细心就可以了吗?还是要……长长久久地看在眼中,点点滴滴地记在心里?
那要是,真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那么如暄,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
不!他不会说的!他会永远藏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就算抑郁寡欢,就算远走天涯,就算不再相见……他也永远不会让自己为难……
自从醒来之后看到百里寒冰,如暄就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短短的大半个时辰,百里寒冰出神发呆的次数多得让人不安,间或望向自已的目光又是复杂难解……
如暄一边惴惴不安,一边留神注意着,这时见他闭目甩头,连忙问他:“你不舒服吗?可是太久没有休息的缘故?,,”我不累,只是想起……“百里寒冰睁开眼睛,却仍锁着眉头:”如喧。你为什么不让我找大夫过来?“
那些越理越乱的事情,暂且缓一缓再说,眼下更重要的,是如暄的身体……
“这里不是有大夫了吗?”如暄笑了起来:“师父,你不会忘记我也是懂医的吧!”
“如暄,我知道你医术精湛。”
百里寒冰没有笑,他的表情极为认真:“你说自己没事,我自然愿意信你!可为什么找来的大夫都告诉我说,你体内有数种剧毒积存,因为时间长久,已经……深入到了脏腑,他们说……说……”
他说不下去,而如喧笑容也是一滞,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如暄,他们是不是在信口胡说?”百里寒冰轻轻一笑:“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可饶不了那些庸医!”
“不!其实……那个啊……那是因为我前些年中了毒,后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解了,不免有些余毒残留下来。”如暄垂下眼帘,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这次受伤失血诱发毒性,虽然看似吓人,实际没那么严重。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再服些调养的药物,很快就会好的。”
百里寒冰敛起笑容,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问:“如暄,真是这样的吗?”
“难道师父你不信我的医术?”
“那当然不是!我只是……”百里寒冰动了动嘴角:“我是怕你伤势严重,却又瞒着我不说,只是自己一个人忍着。”
如暄轻轻一震。
“你果然没有跟我说实话,对吗?”
那-丝惊颤没有逃过百里寒冰的眼睛,他坐到了床沿,放柔声音对低着头的如暄说:“如暄,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可现在我的心情根本就不重要,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什么事。”如暄抬起头,笑着对他说:“师父,你就不用……”
“你自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百里寒冰打断了他,伸手帮他把垂落的头发放到耳后:“要换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会勉强你。可这次不同,今天不管怎样,你也得把实情告诉我!”
如暄看向他,心里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合情合理,但目光及处,蓦地一惊。
“师父……”他抚上百里寒冰的鬓角,声音里带了些微颤:“你怎么会……会有白发……”
本来没有注意,只觉得他有些憔悴疲累,直到这时在近处看了,才发现那如云的发鬓间,竟然夹杂了几丝醒目银白。蓝
“我年近惑,有些白发也不奇怪。”百里寒冰毫不在意地说:“我对你说的,你到底明白……”
“明明没有的!怎么会…怎么短短时日,就多出这么些白发?”如暄脸色刷白,像是受了惊吓:“常人说朝夕白头,那是因为忧急如焚、五内失和所致。可你修习的心法长于静心敛神,克制心绪、调和气血非寻常人能比,又怎么会……”
“几根白发,又有什么要紧的?”百里寒冰的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了下来:“如暄,你不用这样地顾念我……”
如暄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径自抓过他的手按在腕间切脉,一边细细看他面貌眼瞳。
“非但内息不纯,连经脉也有损伤,为什么会这样?”松开手的时候,如暄的脸色越发难看:“你与人动过手?还是……你被暗算了吗?不然的话,又有谁能伤得了你?”
“你不用多想,我没有和人动手,更没有遭人暗算,至于内伤……”百里寒冰有些迟疑:“是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才会……”
“惊吓?”如暄疑惑地重复,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百里寒冰顿了一顿,还是对他说了实话:“那天我见你倒在面前,以为你伤重不治,一时慌乱引致真气逆行。”
如暄一怔。
“喔!这样……”他的心突然有些惊慌,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空洞地说了一句:“是吗?”
“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百里寒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不论我怎么喊,你都闭着眼睛不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么说或许有些好笑,可我当时真是吓得魂不附体。”
如暄低着头没答话,沉默了一会。
“那……我给你开两服药,调理一下……”他突然起身下床,却因为动作太猛,还没站直就白着脸坐了回去。
“你做什么?”百里寒冰去扶他。
如暄伸手一挡,把百里寒冰的手打到一旁。
【第六章】
清脆的拍击声过后,两人俱是愣在了当场。
“你伤还没有好,不要随意行动。”
百里寒冰神情自若地弯下腰,一手环往他的肩背,一手抱住他的双腿,轻巧地把他挪回到床上,接着又帮他把被子拉过来盖好,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那张脸上流露出的温柔爱惜,让如暄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刚刚来到冰霜城的时候,睡前他总这样帮自己掖好被角,然后等到自己睡着以后才会离开。
但不论睡得多熟,每次他离开后自己就会惊醒,看着空荡荡的房问……
“我……”
如暄心里慌乱,只是拉住百里寒冰的衣袖,却又不知道想说什么。
“我明白。”百里寒冰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暄觉得眼眶发酸,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挡在脸上。百里寒冰看着他畏缩的模样,更用力地抓住他的手,目光也越发柔和起来。
“如暄,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说得又轻又慢:“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全部交给我就可以了。”
百里寒冰坐在床沿,一直到如暄慢慢平静下来。这期间,百里寒冰多半是在看自己握着的那只手。
如暄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些病弱的苍白,但是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给人了种稳定有力的感觉。虽然在指尖和掌卜有些薄薄的茧子。倒也不会常得粗糙难看。
这是一双很好看,很灵巧,但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成年男人的手……
没什么道理的,这样看着如暄的手,百里寒冰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在泰山之巅,谢扬风折剑跳崖,月无涯仰天狂笑的那一幕。
谢扬风出了名的风流多情,自然不会是太重视名声胜负的人,要说他会为输了一次比剑而自杀,恐怕没几个人会信。偏偏那个狡诈狠毒的月无涯,竟然是相信了,而且不只信了,还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哪怕双方都身为男子,哪怕并不容于世俗,但月无涯的痴狂执着,却让人不忍苛责。
生死相随,总是叫人扼腕叹息之余,又觉荡气回肠……
可世间撼动人心的美丽故事,往往都是一种暗藏残酷的假象。一人安然无恙,一人粉身碎骨,绝谷之下,只留下了一缕幽魂。
而在那之后的第二年,谢扬风就成了亲。
据说他的妻子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凡是见过的人无不为之倾倒。谢扬风对这个妻子视如珠玉,非但为她收敛了多情的性子,惧内之名更是传得世人皆知。
是非曲直,外人本无权评断,但想到月无涯那毅然决然的一跳,难免会生出几分怅然。
若谢扬风真是侥幸生还也就算了,若如传闻所言不过诈死逃情……月无涯地下有灵,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却只换来了不堪的谎言。哪怕再深再重的感情,也禁不起这样的欺骗……想到这里,百里寒冰的心无端沉重起来。
确定如喧睡着以后,他才把如暄遮在脸上的手拿了下来,放到被子里面。
如暄脸上不见泪痕,可鬓边有些微湿,而原本是百里寒冰握着的手,可到了后来,却反而被更加用力地抓着不放。
如暄……像是在害怕!
那秀气的长眉紧紧皱着,瘦可见骨的手背因为用力,筋络有些浮起……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远到近,百里寒冰头也不回,朝身后屈指一弹,在人恰巧来到门前的时候,封住了对方的穴道。
过了一会,百里寒冰才非常小心地挣开了如暄的手,轻手轻脚地帮他把被子盖好。站起来又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把人吵醒,他才足不沾地往门外走去。
自里寒冰带上了房门,示意僵直的白漪明不要出声,然后解开了他身上被封住的穴道。白漪明放轻脚步,一直跟着他走到离房间很远的地方才敢喘气。
什么事?“百里寒冰看着闭合的房门,轻声地询问。
“城主。”白漪明跟着压低声音:“药师已经到了,可他坚持在前厅等着。”
“好!”百里寒冰点了点头,吩咐他说:“如暄睡着了,你帮我守在这里,别把他吵醒,我去去就回来。”
白漪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掉头望向自己身后那扇只是虚掩的房门……
门被关止的瞬间,如喧就睁开了眼睛。
他刚才有些迷迷糊糊,也不是真的睡着了。在百里寒冰离开以后,他就彻底地醒了过来。
他出了会神,然后从被中抽出自己的手呆呆看着。
这双手瘦骨嶙峋,实在不怎么好看,不过上面余温犹自残存……
从眼角瞥到有身影映到门上,他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连忙把手放了回去,闭上眼睛躺好。
可在那个人推开门,走进房里的时候,如暄就分辨出来人不是百里寒冰,不过心里某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保持闭目沉睡的模样。
听着轻盈的脚步声在床边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被人长久专注地凝望着。
那种专注让他心里的惊诧又多了几分。
“你是醒着的吗?”就在一片叫人窒息的寂静里,那人突然开口说话:“暄哥哥……”
这声音明明是如暄所熟悉的,但那奇怪的语气,却和他所熟知的大相径庭。
闭着眼睛的如喧暗自一震,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百里寒冰正站在大厅门前,不知为什么心突然跳乱了一拍,忍不住回头望去。
“百里城主。”厅里站着的人转过身,笑吟吟地对百里寒冰说:“看你的气色,最近似乎不怎么顺心啊!”
百里寒冰这才收敛了心神,跨进了大厅。
厅里站着的人穿了一件飘逸宽大的衣衫,从身后看去仪态高雅,有种超脱凡俗的味道。但是一转身望过来,竟是双碧色莹莹的眼睛,饶是百里寒冰也为之一愣。
也全因这双异色眼眸,那殊有仙气的模样顿时化作诡怪万分。
“药师?”
那人微笑颔首。
“远道而来,有劳了。”百里寒冰略略点头。
“百里城主为何如此客气!”那人神态悠然地走了过来:“你我也能算是故人,这样见外未免显得太生分了吧!”
百里寒冰闻言微愕,那人瞧见了,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故人吗?那么说来……”百里寒冰眸光一闪:“你我相识,可是在十年之前?”
“暄哥哥。”
来人坐到了床边,用一种轻柔的力道抚上如暄的脸颊,以一种怪异的、似乎极力压抑着情绪的语调和他说话:“你白小就疼我,事事都维护我,那这一回也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如暄心中隐约有了一种重重迷雾就要散去的感觉。
“你痛不痛?”那人的手覆到他胸前伤处,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愿看你受这么多苦,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恨只恨他除了你,别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我也只能对你下手了。”
那人按在他胸口的手突然发力下压,如暄痛得闷哼一声,昏睡也就再装不下去了。
“暄哥哥,你真是不乖。”那人见他睁开眼睛,低下头凑到他跟前:“怎么可以假装睡着了不理我呢?”
“真没想到啊!”
这时的大厅里,无思的笑声刚刚平息了下来,笑完以后,他悠哉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那么百里城主,我们十年前是怎么认识的,你可还有印象?”
百里寒冰摇了摇头。
“果然如此!虽有离忧,却难忘愁……”无思坐在那里摇头晃脑,表情似乎有些困扰,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
看无思的样子,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可百里寒冰现在哪有心情追问?
“其他的事容后再说,我找你来是为了救人。”他毫不迟疑地说:“只要你能把他医好,不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不论什么条件?“无思挑起眉问:”百里城主,这话可开不得玩笑,难不成我说要这冰霜城,你也会双手奉上吗?,,“只要你把他医好。”百里寒冰面色不变地回答:“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见他这样肯定,无思不禁动容,他略一思忖,勾起了嘴角:“那就请城主带路,我们快些去替病人诊治吧!”
百里寒冰远远瞧见紧闭的房门,猛然停下了脚步。
“城主,可是有什么……”
无思还没有问完,就见百里寒冰整个人飞掠而起,眨眼就到了门前。那扇门在他落地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变成数不清的碎片四散飞落。
百里寒冰的武功果然已臻化境,就算是五离血煞阵也未必能拦得住了……
无思目光闪动,连忙走了过去。到了门前,再看那些全是同样大小的碎片。
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喜形于色。
屋里空无一人,连方才进来的百里寒冰都没了踪影,也不见任何打斗的痕迹,只不过床铺略有些凌乱,在被褥和纱帐上,还溅了少许的血渍。
无思过去仔细看了看,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用长长的指甲从里面挑了少许粉末,撒到其中一处血渍上。
那些白色粉末在遇血之后,顿时变成幽暗的蓝色,无思聚拢眉头,表情凝重地思考起来。
过了片刻,他转过身去问:“病人应是无力走动,怎会不见的呢?”
百里寒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神色一片阴冷。
“我会把他找回来的。”百里寒冰低声答道。
“一定要尽快,拖不得了。”
百里寒冰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问,转身向外走去。
“等一等。”无思喊住了他:“我有一个问题。”
百里寒冰停了下来。
“不知这病人和城主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徒儿……”
“徒弟吗?”无思抚着下颚:“那他可有血缘亲属?”
“我……”百里寒冰的背影有些僵直:“不知道……”
“那可就糟了!”无思叹了口气:“不过无论怎样,城主你还是先把人找到了再说,希望没我想的那么严重……”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不见了百里寒冰的身影。
如暄稍有意识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阳寿已尽,正身在炼狱之中。宛如在火里焚烧,全身上下痛得无法形答,偏偏又动弹不得,甚至连开口喊叫都不能做到。
生前罪孽深重,死后果然是要下地狱的……
他想要笑上一笑,可连这点力气也用不上来。
“不是应该很痛苦吗?”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问:“为什么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多难受?”
因为早就料到了……
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谁让自己对不应该的人……起了不应该的心……
“百里寒冰有这么好吗?”
百里寒冰……寒冰……
如暄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再感到炙热,而是彻骨的寒冷。四周一片森冷阴暗,他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很冷很暗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上方的厚重岩石。
“醒了吗?”
随着这声音,视野里明亮了许多。如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头转了过去,看到有人披着厚重的斗篷,正在点燃石壁上挂着的油灯。
他渐渐看清了自己周围,这显然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洞穴,还堆叠着整齐的巨大冰块,这里是……
“这里是后山的冰窖。”
那个人告诉他:“本来这种季节常有人出入,不过估计现在也没人会有取冰纳凉闲情了。我们待在这里,暂时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如暄颤着嘴唇,冻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看他瑟瑟发抖,把他裹进自己的斗篷,搂在了怀里。借着对方的体温,如暄慢慢地止住了颤抖,他试着动动手脚,却被更紧地拥住了。
“漪明。”他不再挣扎,平和地问:“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做?”
白漪明笑了起来,反问他:“我准备怎么做,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暄想要摇头,却没有力气,只能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就好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样。”
“但你知道是我做的,不是吗?”
白漪明那环在他身侧的手收紧了一些,过紧的拥抱压到了如暄的伤口,痛的他眼前一阵发黑。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百里寒冰,刺你一剑的那个人是我?,'”因为我想不出理由,我想不出……漪明,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我的武功虽和百里寒冰相差极远,杀了你还是绰绰有余。”白漪明微微一笑:“可是如果我真的想杀你,又何必故意偏上那几分?”
如喧的心往下一沉。
“你放心!”白漪明的笑容越发欢畅起来:“我不会让你死在我手里的。”
“我不明白……那么你的目标又是谁呢?”如暄闭了一下眼睛,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
“还能有谁?”自漪明的脸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呢喃似地说着:“当然是我们那位天下第一的百里城主了。”、如暄浑身一震,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的力气,抓住了白漪明的衣袖。
“你想知道理由,对不对?”
白漪明自然不会在意他微弱的抗拒,轻易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会告诉你的,我会让你知道原因的,然后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如暄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白漪明用手钳制住了下颚,强迫着转过头去。
“那个晚上,你还记得吗?”和粗鲁的动作相反,白漪明说话的声音语调却~直都很柔和:“就是在十年前,他重重地伤了你,然后扬长而去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怎么可能会忘记……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等他回来之后,看到了你的尸体,接着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许是光线的关系,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带着种奇异的扭曲。
“他以为你死了,却不愿承认是自己害死了你,到后来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的。你要是看到了那时候的他……”
“够了!你别再说了……”如暄胸口一阵绞痛,气都喘不上来。
“你别激动,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呢!”
白漪明帮他轻抚着胸口,却没有停下诉说。
“有时候想想,我还真是替我大哥不值!就因为有个对百里家愚忠的爹,就因为城主大人几句意识不清的疯话,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斩了一只手下来……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居然要受到这样残忍的对待?”
“什么?”如暄瞪大了眼睛。
“那晚我大哥莽莽撞撞地打了你一掌,害你吐了许多的血吧。”白漪明轻轻地笑着:“就算谁都明白,你不是因我大哥而死的,可我们的城主大人却始终对那一掌耿耿于怀。就好像是除了他自己,其他人要是伤了你,就是不能饶恕的罪过呢!”
“那么,白总管他真的……”如暄颤抖着嘴唇,怎么也说不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我听说城里出了事,匆匆忙忙地从书院赶回来,然后就在冰霜城门外,我看到了我爹、我娘还有我的大哥……雪积得很深,他们就跪在城外的雪地里。”
白漪明半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种深沉的痛苦。
“后来我才知道,百里寒冰要把白家赶出冰霜城。为了求他回心转意,我爹娘和大哥就在那里跪了一天一夜。”
“不会的!他怎么会那么做呢?”如暄脸色惨白:“不可能的,虽然名为主仆,但他把你们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怎么可能把你们赶出城去?”
“百里寒冰这个人有多么冷酷无情,你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白漪明对着他摇了摇头:“只是暄哥哥,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我应该明白什么呢?”
“对百里寒冰而言,别说是下人仆役,就连他自己的妻儿,也不过是必须而非必要的东西。在这世上,他只有对你……只有对‘如暄’是不一样的。”
白漪明强迫着抬起他的脸颊:“听到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欣喜若狂,觉得为他付出一切都值得了?”
“你胡说什么,那根本就是……”如暄只觉得自己喉咙哽了一下,急急忙忙移开了视线:“无关的话就别说了,白总管他们后来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信吗?不过这也难怪……”
如暄眼中闪过的那抹黯然,没有逃过白漪明的眼睛,他嘲讽地勾起嘴角:“你问他们怎么样了?要是一个刚断了手臂的孩子,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在雪地里跪上一天一夜,你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如暄目光闪动,几乎想开口叫他别再说下去了。
“我爹受到惩罚了,虽然他从来没有表露,可这些年以来,他心里没有一刻得到过安宁。我虽然恨他,可他毕竟生我养我,我也不能对他如何。”
白漪明叹了口气:“三年前他去世的时候,还嘱咐我绝不可以记恨百里家,想必他是多少有所察觉的。否则那些年我要杀百里寒冰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像今天这样狼狈辛苦?”
“你想杀百里寒冰……”
“他一条命,抵我母亲和哥哥两条命,不是已经便宜他了吗?”
如暄一时语塞,没有办法辩驳。
“暄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的。”白漪明低头伏在他的肩上:“你不会说百里寒冰的命更加宝贵,更不会说身为他的家奴,不论他怎么做都是对的……”
“可是……”如暄背脊发寒,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你就不想想你的妻子,孩子……,,”没有什么妻子孩子,那不过是刻意做出来给我爹和百里寒冰看的。“白漪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我既然已经决意复仇,又怎么能被家室所累?“
如暄用全然陌生的目光望着他,然后勉力把手抬了起来,阻隔在两人的中间“是我的错……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心有不甘,又怎么会连累你家破人亡。”
如暄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漪明,你真要报仇的话,杀了我也就够了。”
“我就知道……”白漪明森然冷笑:“不论他做了什么,哪怕是负尽天下人。
你也不会说他半旬不是,对不对?“
“对!”如暄坦然地回答:“除了他,别人我是顾不上了。”
“好!好个世间少有的痴情种子!”
白漪明猛地松开了手,任由他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
“可惜遇上百里寒冰,任你再怎样一往情深,也只能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虽然身下铺着毛裘,可被他这样猛地一摔,如暄还是气血翻腾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可我还是应该谢谢你的,要不是你死而复生,我又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天赐良机?”白漪明冷漠地俯视着他:“暄哥哥你待我极好,这我可是一直都记在心上的。”
“为了能够报仇,你什么都不顾了吗?”
如暄暗暗擦去唇角沁出的血丝,撑起身子望向白漪明。
“唐有余的心思路人皆知,你这么做不是与虎谋皮吗?”
“唐有余唐有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他自作聪明,想出婚宴刺杀这种蠢办法,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白漪明冷冷一哂,隐约带着得意:“人人都说唐有余是只老狐狸,可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急功近利的傻瓜!蜀中唐家数百年的基业,恐怕是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
“婚宴?”如暄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说,司徒朝晖不是被唐家绑去,而是被你……”
“唐家纵使有再多的毒药,也不可能抵挡朝廷的千军万马。就算再给唐有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权倾一方的安南王作对。”
白漪明淡淡地说道:“不过你也尽管放宽心吧!我虽然掳走了司徒朝晖,可没动过他一根头发,甚至让人一路护送他去了唐门。只要等慕容舒意一到那里,他自然就不会有事了。”
“这么说来……”如暄看他的神情,心里了然:“你愿意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他自然就不会有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白漪明摇了摇头。
“我说来了,我不会动手杀你的。”
这个时候,隐约传来了沉闷的砰砰声。
如暄正盯着白漪明,想从他的表情中窥得一丝端倪,突然听见这好似扣动门环的声响,不由得微微一惊。
来人在一片寂静中由远及近,白漪明迎着脚步声走了过去。
“总管。”那人对着白漪明行了个礼,然后轻声地说了一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好,你去吧!”白漪明点了点头:“千万不要疏忽大意。”
虽然那人来去匆匆,但如暄在惊鸿一瞥之中,看清那人是城中仆役的打扮,甚至觉得得面目也依稀相熟,偏偏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
等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白漪明已经走了回来。
“你一心专注于他,又怎么留意到其他事情?”
白漪明弯下腰,笑吟吟地对他说:“暄哥哥,冰霜城已不是当年的冰霜城,更不再是百里寒冰的冰霜城了。”
第七章
白漪明说完那句话以后,就出手封了他的穴道。
其间如暄昏昏沉沉,只是大致知道自己被放上了一辆马车,一路颠簸急行,也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去。
虽然白漪明点的并非重穴,不久也帮他解开了,可他身上的伤着实不轻,怎么也禁不起这样奔波辛苦,全是靠着焦虑担忧勉强支撑。
但咬牙撑到了第三天,他最终还是支持不住,神智渐渐涣散。
那就好像是将睡未睡,半梦半醒时的感觉,又像是在水中沉浮漂流,四周空空荡荡,毫无着力之处。
记得上次有这样的感觉,已经是许久以前……
那之后又经过了不少岁月,年复一年的,他无心再专注医学,对一切意兴阑珊,虽然饮食依旧,起居如常,可就像很多年前他曾对人说过的那样。
不管如暄还是卫泠风,都不过是在世上行走的一个死人罢了……
但是阿珩一定不愿意看到他死气沉沉的模样,所以他努力与人交谈、看书煎药、品茗赏月,按照阿珩所希望的那样生活。
每当了无生趣之时,他就会想到阿珩,会想阿珩是用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把自己这条命给救回来的。
只要那样想,他便觉得不论怎样,还是要放宽心胸,尽量活得开心些才好。
可这一回,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阿珩的脸,偏偏是想起了太医阁里面西的那扇窗户虽然从那里望出去,只有一道阴郁森然的墙壁。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从进太医阁到离开那里的八、九年间,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枯坐在那扇窗前,对着朱红色的宫墙发呆出神……
这次的昏睡,似乎持续了不短的时问。
不过对如暄而言,这种状况倒也不算难以忍受,甚至连胸口的伤处也不是那么痛了,只是口中有股甜腻的气味盘桓不去,叫他觉得不怎么舒服。
他也知道有人在自己舌下放了什么东西,虽然那东西含着又腥又涩,可好歹能冲淡口里的甜味,所以他也没有太多抗拒。
等那种苦涩的味道有些淡了,就会被换上新的,其间更是一直有人给他灌那难喝的汤水。
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渐渐摆脱昏沉,神智也缓缓地回复了起来。
他慢慢分辨出来,相隔不久就有人喂自己喝下的汤水,都是用连富贵人家都很少见的贵重药物熬制而成。自己舌下含着的事物,非但有着比山参浓烈数倍的味道,而且有种奇特的血腥气。
他想了好一会,终于想到自己舌下含着的,定然是千年血参。
千年血参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据说只要是还有一口气在,含上两、三根参须就能把命给吊回来。
这种稀世灵药他也只在医书上看过,从未见过实物,没想到今日居然有幸含在嘴里,亲自体验药性。
不过这个给自己用药的人实在是暴殄天物。千年血参是何其的珍贵,怎么就连茴香八角般切得如此大块?稍有见识的大夫,看到有人如此糟蹋千年血参,都会欲哭无泪吧!
既然会笑,那便是没事了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暄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没想到你居然伤得这么严重,差点就……”那人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丝安心:“不过总算是救过来了。”
“漪明,我昏睡了多久……”他定了定神,轻声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有七日,这些天可把我折腾坏了。”
白漪明见他言语清楚,神智分明,终于安下了心,甚至打趣地对他说:“你没睡到日正当中,现在自然是……”
“午时?”久等不到白漪明说下去,他接了口道:“怪不得外面这么热闹……
“这是在城镇里吗?”
他说完之后,好一阵的沉寂。
“你……”
“我的眼睛废了。”
如暄把方才自口中取出的参块放在鼻边闻了闻:“漪明,你小时候常常帮我晒药,那时候我应该教过你,药物的存放大有讲究。
就好比这血参性烈燥热,麒麟木却是极寒之物,是万万不能放在一起的,还好时间应该不是太久,于药性影响不大,不过你千万记得把剩下的分开存放,不然真是可惜了这救命的灵药。“
“先别说这些说说你的眼睛。”
白漪明语气中分明是不信:“你当时命在旦夕,荒郊野外的也找不着大夫。
我给你含着血参,想先保住了你的命再说。可你人是好端端的活过来了,这眼睛怎么又会瞎了?“
“我体内积毒反噬,眼睛最是柔软易伤,自然抵挡不住毒性。”相比之下,如暄倒是显得异常平静:“要不是你用血参救我,我此刻早就没了性命,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你的。”
“你不用谢我,要谢的话谢百里寒冰就够了。”
他表现出的这种平静,让白漪明产生了误解。,“如果不是他把藏宝室的钥匙交由我来保管,我也没机会把这千年血参带出城来。”
“是吗?”如暄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笑了出来:“那就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自漪明一愣,想不明白他刚刚盲了眼睛,怎么还能这样说笑。
“人家都说,一个人能得到多少,能活得多长,在出生之前就已是注定的了……虽然宿命之说消极颓唐,但只要一想到出生前就注定要遇到他,我却又觉得命运好生神奇。”
如暄抬起头来,面朝着感觉中有阳光照来的方向。
“我一个人孤独地过了十年,漫长又寂寞……我之所以躲在皇宫里面,是因为那里的墙壁又高又厚,我翻不过也冲不出……”
他的眼睛看去没有异常,找不到半点晦暗迷蒙,甚至连往昔总沉淀在眼底的悒郁忧伤也不见了踪影。
“可最终你不是见到他了吗?”白漪明仔细地端详着他,总觉得有些异常,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其实早在三年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他了。”
如暄把脸转过来,那双应该是瞎了却又丝毫不见盲态的眼睛,看得白漪明心中一凛。
“三年前?”白漪明立刻回想起来:“是他闯进皇宫,把顾雨澜救回来的那一次吗?”
“那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当值。半夜里听到外面吵闹,我就打开了窗户……就是那扇窗户……你说凑不凑巧?”如暄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恍惚:“我看到他站在墙上,一点也没有变,就好像我常常梦到的那样……”
当时你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却没有把你认出来。“
“我和他多年未见,而且那之前我又大病了一场……”
如暄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自觉地把手放上了颈边。
“他要能认得出我来,那才奇怪。”
“既然你早就在宫里见过他,又为什么……”白漪明欲言又止。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被他撞见以后,还能安心留在宫里当我的太医,却在被顾雨澜认出来以后,立刻就要出宫躲避?”
如暄似乎猜到了他的疑惑,轻声地叹了口气。
“你要问我,我也说不清……就好像爱恨纠缠,欲断难断……相遇时恨不得未相识,分别时却希望守在身边……”
“所以你不会找他,也不刻意避开他,就看天意如何安排?”
如暄摇了摇头。
“天意最爱弄人,只会叫人错过。”
如暄淡然地说道:“那个时候用针或者是其他药物,效果未必会比‘千花’差上多少,可我却偏偏给了顾雨澜‘千花’……那药的香味特别,很容易能够辨别出来。所以,我应该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白漪明惊讶地问:“要真想回到他身边,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那时自然有我的原因,不过现在想起来,好像是有些意气用事。”如暄轻一笑:“好了漪明,你也该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宁可冒极大的风险,也要把我从冰霜城里带出来了吧!”
“你在百里寒冰身边多年,有没有昕他谈到过一种叫做‘离忧诀’的内功心法?”
如暄摇头。
“那是百里寒冰在机缘巧合之中所得。”白漪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到武学上的天赋与成就,我从没有见过比他更加卓越优秀的人。”
听到如此,如暄不禁有些疑惑。
“离忧诀在吐纳呼吸、行功运气的方式上大有不同。他自幼修习冰霜城的家传心法,那么做不但要耗费时间从头练起,而且一旦和原有内力冲突,轻则武功尽废,重则性命不保,实在是得不偿失。”
如暄拧起了眉:“不过按他的性子,如果那心法真有独到之处,恐怕……”
“恐怕他当年就是不想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对你提起。”白漪明接着他的话尾说了下去:“传说练成离忧诀的人,能够控制呼吸血脉,断绝饮水食粮,甚至能像传说中的仙人一样,活过百岁而容貌不改。”
“无稽之谈!是人就须饮食呼吸,就会生老病死。”
如暄笑了起来:“再说,不吃不喝不老不死,那和一块石头有什么分别?若真是变成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些传说多半言过其实,可是离忧诀晦涩难解,倒是半点不假。”白漪明也跟着笑了:“也许就是那些历来学而不成的人,拼命编造出种种好处来掩饰自己的失败,最后硬是把武功绝学说成了求仙修道的天书。”
“等等!你刚刚说,控制呼吸血脉……”
如暄脑际灵光一现,突然之间恍然大悟,这些年里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顿时变得简单清楚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此情可待”,百里寒冰只是用内功改变了气血脉象,使自己以为他武功全失,身中剧毒。
这些年只要想到百里寒冰为了瞒过自己,居然宁愿相信心思诡异的药师,喝下那种后果不明的药物,他就会觉得不是滋味。结果直到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当年无思言辞凿凿,却是在信口胡说。
再想一想,无思说“此情可待”分明是嘲弄戏谑,偏偏却又一语成谶……
“怪不得什么?”
“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暄只能回以苦笑:“你继续说吧!”
“百里寒冰从十五年前开始修习离忧诀,开始那几年虽然略有小成,却始终不能有所突破。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原有的武学造诣对修习离忧诀大有帮助,却同样也是最大的阻碍。但是到了第六年……”
白漪明忽然凑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那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件事之后他慢慢神智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但武功却突飞猛进,有如神助。你知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我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又怎么会知道?”如暄感觉到他的靠近,不自在地侧过脸去。“”就是在你‘死’了以后不久,他去泰山和谢扬风决战。他那时整日失魂落魄,我以为他一定会输,甚至很可能会死在谢扬风的剑下,却没想到……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哪怕自己再苦练上五十年,也不会有和他一战的资格。“
白漪明的声音越来越低:“这十年里,我日日和仇人相对,小心仔细地服侍着他,每天晚上都梦到自己枉死的哥哥和母亲……
如暄自小看着白漪明长大,此刻听他言语之中满是凄厉孤苦,始终是不大忍心,不自觉地想要伸手拉住他加以安慰。但是一转念又想,他不知要用什么残酷的法子报复百里寒冰,刚抬起的这只手却始终是收了回来。
“你和我一样活得好像行尸走肉,不过你是为了情,我却是为了仇。”
白漪明看着他那只抬起却又放下的手,轻轻地勾了勾嘴角:“可在我们的心里,又有谁真正愿意像死人一样活着呢?所以我们留在这个世上,其实是要等待着一个重新活过来的希望。”
“希望永远都只是希望。”如暄合上了眼睛:“对我来说,那个希望太过奢侈了。”
“我不知设计了多少个圈套,策划了多少次刺杀,下了多少次剧毒,但一到百里寒冰面前,就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他甚至曾经当着我的面喝下见血封喉的毒药,却像喝了一杯普通不过的茶水……
“可这些还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他把百里家的祖宗基业、冰霜城的荣辱存亡、继承香火的儿子、救命恩人的血脉,这些一直都很重视的东西,一夜之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漪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俯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人说无欲则刚,当一个人什么也不在乎的时候,也就没有了弱点。我这些年来虽然从没有死心,但也一直感觉成功的希望实在是渺茫。直到你突然‘死而复生’,回到了冰霜城……”
“百里寒冰他对我……”
“你明明知道他对你其实有情,为什么又要学他掩耳盗铃呢?”白漪明打断了他:“我不明白,承认两情相悦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难吗?”
如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尚且整齐,摸索着抓住了床栏,慢慢地想要从床上起来。白漪明也不去搀扶,只是冷眼看着他笨拙缓慢的动作。
“‘两情相悦’只是四个字而已,说出来当然是一点也不困难。”
如暄站在床边,面对着白漪明那边轻声说道:“可时间早就已经不对了!若是早十年……你要知道,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更加勇敢些的,可一旦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会有太多的顾虑,自然就没有了那种勇气。”
白漪明慢慢地走了过去,拿了一件斗篷披到他的身上。
“这本来就和我无关,我只觉得你们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最可笑的两个。”看着他那张几乎脱了形状的脸,白漪明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暄淡淡回话。
他原本就很单薄,又经过这几天的伤病折磨,瘦得只剩了一副骨架,加上盲了双眼,目光多少有些空洞,看上去着实吓人。
“情深如此,也算得上是种病了。”白漪明叹了口气,帮他拉拢了斗篷。
“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劳旁人费心。”如暄推开他要为自己整理头发的手:“你一直在这话题上兜兜转转,必然也是有原因的,不如开门见山地说吧!”
“好。”白漪明这次却是答应得爽快:“也差不多正是时候。”
如暄露出了洗耳恭听的表情。
“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我现在就杀了你,等你变成一具叫人看着就会心疼的尸体,再送回他的身边。”
白漪明像是生怕他会听不清楚,把话说得很慢也很仔细:“要是你真的选择了这条,我虽然心里不愿,可也不会手软。不过你尽管放心,不论怎样我都会非常小心,不会让你有太多的痛苦。”
如暄仔细听了,却是面色不变,就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随即就问:“那么说说第二个选择,就是你真正希望我选的那一个。”
“至于另一个选择,自然不会这么残忍。”
被说破了企图,白漪明也没有丝毫窘迫。
“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后隐姓埋名,让自己在这世上消失不见,余下的一切,就让我来安排。”
如暄皱起了眉头:“如果你想要利用我来报复他,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加简单省事?”
“我最初的确有过这个打算。”白漪明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杀了你的话,当然能令他痛不欲生,可是在十年之前,已经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了不是吗?如果把你的尸体给他看了,他说不定会像十年前一样,一转眼就会忘记了吧!”
如暄脸上掠过一丝痛色,白漪明看到了,笑容里带上了嘲讽。
这些话,正触动了如暄深藏的心结。
他苦恋百里寒冰多年,直至今日也是缱绻不断,也许至死都难以忘情。
只是午夜梦回,当梦见早逝的双亲兄嫂对自己苦心劝责,或者是梦到身处幽暗森然的百里家宗祠之中,听百里寒冰反反复复说着那句“不是所有情感都能得到回报,也不是人人会像你一样爱上其他男子”,又或者难以入睡,独自枯守着凄清长夜……
在那些或羞愧或痛苦或孤独的时刻,只有在想到百里寒冰也许会想念自己,也许会为当日的欺瞒痛苦懊恼,也许终有一天能够了解自己的用心……只有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心中的后悔才多少会淡上一些。
可结果百里寒冰却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伤心难过后悔终究只是空想……
“他此刻正在找你,不找到你,他是不会甘休的!”白漪明说出了他的计划:“我会不停地给他希望,让他不断地在这世上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你。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再把你忘记了吧!”
永远不忘……
他当年舍生忘死,为的也不过就是百里寒冰对他能够“永远不忘”。虽说下定决心不再纠缠于过去,希望能够重新开始,可是……
“其实我现在又瞎又病,对你来说是个很大的累赘。”如暄定了定神:“与其带着我这个累赘躲避他的追踪,让我真正在这个世上消失,不是更加简单省吗?”
“你这是劝我杀了你,然后再毁尸灭迹吗?”白漪明蹲下了身子:“我要是会那么做的话,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把你的命给救回来!”
“我的确不明白。”
“我不会杀你的!”白漪明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臂:“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是吗?”
如暄被他抓得很痛,却也没有挣扎,只是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除了报仇,其他的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白漪明慢慢地松开手。
“我不会杀你。”他咬了咬牙,忿恨地说:“可我也不会让你回到他身边,我要让他找你一辈子,想你一辈子,却一辈子也见不到你。”
“好啊!”如暄点了点头:“就这么做吧!”
白漪明的表情僵了一僵。
如暄会答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没想到的是,如暄答应得这么平静,就像只是答应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你……”白漪明张口欲问,但还是忍了下来。
如暄垂头坐着,有些干枯微黄的长发披散在他肩头,连在阳光下都映不出丝毫光泽。
白漪明愣愣地看了一会,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事物,拉起他的手放了进去。
“你休息一下,我去安排些事情。”
白漪明急匆匆地朝外间走去,却在门口停下了步,有些犹豫地加了一句:“那是……你一直抓着不放,所以我就一同带了出来。”
“多谢。”如暄抿了抿唇:“留个纪念也好。”
白漪明胡乱点着头,才想起他看不见,讪讪地说:“那就好了。”
“漪明。”
白漪明正打开门准备走出去,闻声停了下来。
“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白漪明冷冷一笑:“如果你是代他说的,那就不必了。”
“不,我不是代他说的。”如暄始终也没有抬头:“漪明,如果……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其实你答不答应都是一样。”白漪明断然地告诉他:“不论你答应或者不答应,百里寒冰都再也见不到你,你也再见不到他了。”
说完后他也不等如暄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耳中听得他脚步渐远,如暄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这孩子怎么和小时候一样,都不听人把话说完。”
自己刚才并非想要反悔,而是想问……
他轻抚着手中裂纹遍布的蝴蝶玉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人将这本已是碎片的玉饰,重又小心翼翼镶嵌完整的景象。
“不要心软!如暄,你不可以心软……”
他收拢了掌心,将手和金玉镶嵌的蝴蝶一同贴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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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之后,如暄的耳力比从前好上许多,所以在白漪明去而复返的时候,他从那沉重许多的脚步声中,就察觉到白漪明心中有事。
他皱了皱眉,把手中的玉蝴蝶放进怀里,等着白漪明推门进来。
“出什么事了?”他抢先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是这么说,但白漪明似乎很不愉快:“我是算漏了一点,就忘了还有个顾雨澜。”
“顾雨澜?”
“主要是我想不到,百里寒冰会向朝廷借力。”白漪明冷笑:“我没想到他丝豪不惜声名,宁愿为江湖中人不齿,去和朝廷勾结到了一起。”
“那现在怎么办?”
他镇定地问白漪明:“天下人都是朝廷耳目,我又伤病在身,你带着我恐怕就很难隐匿行踪。
“这你不用担心,我早就设想了各种情况,虽然现在路途艰难了一些,可也困不住我的。”
白漪明走到他面前,帮他拉拢宽大的斗篷。
“只是需要你好好配合,若途中遇到盘查诘问,也请千万不要作声,免得我动手伤人。”
“立刻就要动身上路吗?”
“此地不宜久留。”
白漪明用斗篷上的帽子遮住了如暄的面目,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挨户搜查倒也不算什么,只是那些大内暗探无孔不入,我们随时可能暴露行踪,最好快些启程。”
第八章
虽然嘴上说得悠闲,但白漪明抱起如暄之后,脚下不停地出了房门,步履之间带着急促。等下了楼,他为了不惹人注意,也是尽量靠着墙壁行走。
恰巧大厅里似乎有人争执吵闹,正一片人声鼎沸。
“什么?连金丝碧玉羹都不会做,还好意思说是本地最好的大厨?”
那清亮的声音里犹带稚气,说话的腔调却是老气横秋,而且一听就知道是在刻意刁难。
“这种不上台面的菜也敢端出来,是欺负小爷我没有银子吗?”
众人突然一阵惊呼,白漪明也忍不住朝那里看了一眼,刚好那人也正转过头来,和他四日相对。
初一看呈觉少年俊秀,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漂亮,但对上目光之后,那少年对着他笑了二笑,眼波之中光芒流转,竟叫人生出错觉,觉得眼前并非是不及弱冠的半大少年,而是久经风月的风流浪子。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然生了双这么勾人的眼睛,若是再大上几岁……
白漪明正在心里摇头,却冷不防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倒也黑白分明,但却流露着森森寒气,特别是目光之中怨毒丛生,让白漪明心中止不住地发寒。
等到白漪明凝神细看,才发现少年身边尚且坐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
那女孩长相平平,不过胜在肤色雪白,眉目漆黑,还算得上模样清秀。
身旁有那样风流俊俏的少年,这样普通长相的女孩,自然就变得毫不起眼了。可白漪明偏偏觉得那孩子眉宇间的清冷,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只是眼熟倒也算了,奇怪的是自己和她明明素不相识,也不知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瞪着自己。
疑惑归疑惑,白漪明脚下却没停顿,很快地跨出了大门。
门外早已有马车在候着,他抱着如暄跳了上去,顺手拉下了车帘。
“等等。”如暄一被放下,就扯住了他的衣袖问道:“你当日出城,可曾把我身上的药也一起带了出来?”
白漪明看了看他,从身旁拿过一个包袱,放到他的手上。
“都在这里,你自己找找看吧!”
白漪明转身对车夫吩咐上路,但眼角的余光却看着如暄打开了那个包袱,摸索着找出了白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白漪明看他咽得艰难,正想递上水囊让他润润喉咙,车外突然传来一片哗然惊叫之声。
白漪明探头看了一看,只看见自己方才出来的客栈之中人头攒动,似乎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知怎么忽然群情汹涌起来,而远处一些官差打扮的人听到动静,也正快步往这里走来。
“快走。”他又吩咐了一句,就回到车里,严严实实拉上了厚重的车帘。
挂在车前的铃铛轻声作响,车轮也随之滚动起来。
“这车有层暗格,委屈你在里面躲上一会。”
眼见城门在望,白漪明动手打开车板下的暗格,扶着如暄躺了进去。
“也许有些难受,你忍着些,等出城就好了。”
“无妨。”如暄躺在狭窄的暗格之中,毫无异议地应了。
白漪明来不及多说,匆匆合上车板,正准备过去把车尾的帘子挂起来,突然车帘一动,从外面窜进一个人来。
“谁?”白漪明心里一惊,手已经按上了圈在腰里的软剑。
“别喊!”
来人朝他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恳求:“有人在追我,千万不要出声啊!”
“是你。”
白漪明认出了眼前的不速之客,就是刚才在客栈里吵嚷的俊俏少年。
他本就觉得这少年有些奇怪,此刻一看对方身上的衣物似是普通,却无一不是质地上乘,绝非普通人家能够穿得起的,心里的怀疑越发浓重起来。
“这位好心的大叔,请你帮个忙,让我在这里躲一躲。”少年双手合十:“只要带我出了城,我一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少年那双异常动人的眼睛里隐约闪着泪光,看上去好生可怜。白漪明心里一软,差点就点头说好。
“那日不行。”幸好他及时忍住,装出惶恐的样子。
“我只是途经此地的生意人,不想惹上什么是非,小少爷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了,找其他人帮忙去吧!”
“是吗?”少年见他态度坚决,一眨眼从楚楚可怜变成了古灵精怪:“那大叔你就是不愿意帮我喽?”
表情转变之迅速,就连白漪明都有种自叹不如的感觉。
“不是不愿,只是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白漪明心想这少年来历怪异,还是少招惹为妙。
“那就算了,我不会勉强大叔的。”
少年挥了挥手,一脸好奇地问:“不过有件事倒是奇怪,我记得大叔方才从客栈里出来的时候,手中是抱着个人的。
“我还记得那人裹着一件很大的斗篷,头脸都遮住了,兴许是生病了吧!可那人现在哪里去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马车上呢?”
白漪明这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少年给盯上了,不然刚才客栈里那么些人围着他,又怎么会把自己一个路过的人看得这样清楚?
“我看小少爷气宇不凡,绝不像会做什么坏事的歹人,你被人追着东躲西藏,那其中一定是有所误会。”
他心里暗暗吃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不如你我一同下车,找那追你的人说个清楚,也免得你这样辛苦奔逃。”
“也好!”没想那少年不但毫无惧色,反而是笑吟吟地说:“既然这样,那我也往外面喊上几句,问一问可有谁看到了你的同伴,省得大哥你出了城再回来寻找。”
从少年窜上车来,白漪明就看出他不但会武,落足换气之间更是沉稳有度,绝非一般纨绔子弟的花拳绣腿可比。
况且只在三言两语间,他就捏住自己的软肋不放,狡猾精明也不用多说了。
要是一招制不住他,被他嚷上一声……
白漪明一时心中极恨,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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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是京城的行商。”白漪明主动拉起了车帘,打断了车夫的回话:“车上就我和小儿两个。”
“你说是行商就是行商了吗?”守城官拿他比了比手上的人像,不冷不热地问:“那是准备往哪里去啊?”
“你看官爷,事情是这样的。”白漪明一脸苦笑:“小人在京城里有家铺面,平日里做些玉器买卖,前阵子听人说离这儿不远的县里,有人在山上挖到了上好玉石,就带了小儿过来想收一些回去。没想到玉没收成,小儿还病得不轻,这事……”
“好了好了!”守城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爷只问了一句,你倒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了!”
白漪明陪着笑,连连点头说是。
“把脸露出来瞧瞧。”一旁的官差指了指蜷缩在被褥里的少年。
“是、是!”白漪明拍了拍少年:“儿子,儿子,你让官爷瞧瞧模样。”
少年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从被子里把头探了出来。他方才憋了口气,把一张脸涨得通红,配上无神的双眼,倒像是在发烧难受。
可纵然如此,他俊俏的长相也叫那些官差们看得有些傻眼。
“这孩子长得倒好,可和你这爹不怎么像啊!”守城官用怀疑的目光在这父子俩脸上来回比较:“不会是你拐来的吧!”
“官爷说笑了。”白漪明的脸色有些尴尬:“这孩子是长得更像他娘一些,但和我也是有几分像的。”
这句话换来的是一阵哄笑。
白漪明经过了乔装改扮,加上他刻意为之的言行举止,落到众人眼里,就是一个面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就算被当众取笑,也只一味的唯唯诺诺,一副胆小怕事的窝囊样子。只有细心的少年却在那双偶尔低垂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焦虑和怒气。
这人绝不是简单角色!少年又一次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方才在客栈里惊鸿一瞥,他就知道这不起眼的男人一定有古怪。
而对古怪的人或事,他一直都非常地感兴趣。
所以,哪怕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甩掉那烦死人的丫头,他最后还是选择跳上了这辆奇怪的马车。
正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咳嗽,他心思灵活,立刻俯首在被褥之间,用大声咳嗽把那动静掩饰了过去。
白漪明知机地过来给他拍背顺气,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在咳完以后虚弱地问:“爹,能走了吗?我难受得很!”
“走了走了!”白漪明回头看向那些官差:“官爷……”
“走吧走吧!”
那些官差也笑闹够了,挥了挥手放他们上路。
直到离城门有段距离,车上的两个人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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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漪明嘱咐车夫在官道旁找个安静的位置停下,然后撩起车帘,对着少年做了个请君下车的手势。
“小少爷,这已经出了城,您请自便吧!”
那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可一只脚刚刚跨出车外半寸,却又收了回来。
“对了!”少年嚷了一句。
白漪明略一皱眉,心中杀机浮现。
“不知道大叔你是要去什么地方?”少年回过头来,对他灿然一笑:“我们这么有缘分,说不定还能结伴同行呢!”
嘴里讲着说不定,可看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准备赖上自己,白漪明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咳咳咳咳……”猛然一阵咳嗽挡住了白漪明还未出口的回绝。
“大叔不让你朋友从车板下面出来吗?”少年朝车里看了一看,忍不住说:“他似乎病得很重,在那下面待着一定很不舒服。”
白漪明望了他一眼,回身打开了车中的暗格,少年也跟着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模样。
“呀!”少年一看到暗格里躺着的病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怎么……”
因为地方狭小,如暄蜷缩着躺在特意铺垫的软褥之间,脸颊唇齿毫无血色,双目也是紧紧闭着。
白漪明吓了一跳,再没心情理会少年,急忙伸手扶起如暄,用手指去试他鼻息,等试到还算平稳的呼吸,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漪明?”如暄张开眼睛。
“我们已经出城了。”白漪明小心地把他抱出来:“你怎么咳成这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坐着就好。”他拒绝了白漪明扶他躺下的好意,把脸转向了少年的方向:“不知这位……”
“方才出城的时候,这位小少爷突然上了马车,怎么说也不愿下去,我只好把他一同带出城了。”
白漪明看了眼少年,发觉他脸色不知怎么有些苍白,不由生出几分疑惑。
“你……你的眼睛……”少年一改刚才的口若悬河,拘谨慌张了起来。
“因为病得厉害,一时瞧不清东西。”如暄轻描淡写地说:“听小少爷的口音并非本地人,不知道是否来自南方?”
“我是……”
“怪不得听来总觉得耳熟,我在江南住了一段日子,在那里也是有几位故友的。”如暄叹了口气:“只是山高水远,别说旧日朋友,就连那满目桃花盛放的风景,恐怕也难再见了。”
“等你把身子养好了,见见朋友也不是什么难事。”白漪明神情幽暗地望着他。
“都随缘吧!”
如暄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种奇异的豁达:“我说小少爷……”
“我姓白,叫做云飞,你叫我小云就好。”少年转了转眼珠:“不知道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我病得糊里糊涂,名字什么的也都记不清了。”
“那没关系,我叫你哥哥就是。”
自称白云飞的少年挑衅似地望着白漪明:“不过话说回来,看这位大叔的样子,也不像是会照顾病人的,不如哥哥你跟我回家去,我一定找最高明的大夫,把你的病给治好了。”
白漪明突然哼了一声:“我们萍水相逢,怎么敢承白少爷这么大的人情。”
如暄正要说话,突然又一阵的咳嗽。
这阵咳嗽又猛又急,如暄尽力弯腰掩嘴,还是有星星点点的鲜血从指缝里溅了出来。
旁边一直盯着他看的白云飞大惊失色,立刻扶住了他,手足无措地替他抚背顺气。
“你怎么样了?”等他止住咳嗽,白漪明绷紧了脸问他。
“无妨,只是脏腑里的一些淤血。”
如暄用袖子抹了抹嘴边和手掌上的黏腻血渍。
“你……你怎么病得这么重?”白云飞毕竟只是个孩子,那染满斑驳暗红的衣袖似乎把他吓到了。
“你给我下去,不许再让我看到你。”白漪明突然一把拉住白云飞的衣领,厉声说道:“不过,要是你对别人透露半句今天所见,休怪我不讲情面。”
“情面?”白云飞眼珠一转:“方才大叔听到我的名字,表情就有些奇怪,难不成你认识我家里的人吗?”
“江东白家富甲天下,我这等人怎么高攀得起?”白漪明手上用劲,把白云飞推了出去。
“漪明!”如暄听到响动,不由得低喊了一声。
“我没有伤他。”白漪明转身吩咐车夫上路。
“那孩子……”
“江东白家前几代为争夺家业,暗里斗得你死我活,弄得原本偌大的家族死的死散的散。”
白漪明从车帘的缝隙中向外望去:“也许是有损阴德的事情做得多了,从那以后白家人丁单薄,听说这辈夭折了好几个男孩,好不容易留下这一房独子。"”你和他……“”按辈分来讲,我算是他的堂叔,虽然我与他并无情分可言,不过……白家也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外游荡,不需多久,定有高手尾随而至。“
白漪明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们是惹不得麻烦,若非如此,凭这般刁钻狡猾的性子,我定是要杀了他免除后患的。”
“既然决定让他离开,又何必去想太多?”如暄叹了口气:“再怎样千思百虑,也未必能抵得过世事无常……”
白漪明回过神来,只见如暄双目低垂靠在一旁,似乎是因为疲惫而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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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换了一辆又一辆,车夫一个换过一个,到了最后,变成白漪明亲自驾车带着如暄上路。
而连着昼夜兼程一路颠簸,就连白漪明也不免觉得有些疲倦。可反观一身伤病的如暄,气色却比前几日还要好上许多。
这虽然让白漪明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可那种说不清的焦虑却始终在他心中盘桓不去。
“你真的从来不想知道,你会被带去什么地方吗?‘’如暄把脸转向了白漪明的方向。
“对我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何况……”他浅浅一笑:“等到了那里不就知道了吗?”
从热闹的城镇到偏僻的乡村,直到这罕无人烟的山林荒野。这样一番周折辗转,加上双目失明,别说是知道方向位置,恐怕此刻身在何地他都说不清楚。
但即便如此,如暄却始终没有开口问过一句关于白漪明最终的打算。
“若非路上遇见了白家那小鬼,我原本是想要带你往东海去的,海中岛屿千万,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藏身之处。但是这样一来,就不便照着原本的计划行路,所以我预备把你带到另一处地方,等过了一段时日再决定去处。”
白漪明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那地方明日就能到了,只要翻过这座山头,其实……我们就是在……”
“漪明,你有没有什么心愿?”如暄打断了他:“我是问,除了报复百里寒冰之外的心愿。”
白漪明想了想,然后轻声地说了句没有。
“你年华正好,难道真要陪着我,在荒野孤岛之中避世隐居过完这一生吗?”如暄叹了口气:“漪明,这样怎算是复仇,至多也只是两败俱伤罢了。你这孩子看着聪明厉害,怎么到了这上头,却又想不明白了呢?”
“你怎么说都好,总之我只要是活着一日,便不能让百里寒冰称心如意。”
一说到心中痛处,白漪明又是一脸阴郁固执:“你认得的那个无知的孩子,早已随着他的母亲哥哥,一同被百里寒冰给害死了。”
如暄呆了半晌,然后低下了头。
“你心中恨他极深,哪怕陪上一生向他报复也是无所谓吗?”
白漪明不答,却是默认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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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枝在火中燃烧,散发出袅袅烟气,和树林之中的山岚混杂到一处,浓浓淡淡把一切装点得有如幻梦般缥缈虚无。
“在我尚且年幼的时候,我的兄长为了救他深爱的妻子,宁可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从那个时候,我就恨起了千花凝雪。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明明就是害人的毒药,为什么卫家还要世代传承下来?”
如暄半垂着眼帘:“可现在我唯一的侄儿早已过世,卫家的血脉到了我这里算是断绝得干干净净,什么原因故事也就没什么紧要了……”
白漪明不语,抬起头,仰望着树木枝桠后,那看似伸手可触,却是遥不可及的积雪山峰。
“我对阿珩照顾得不够,所以他和我并不亲近,我后来想起总是觉得后悔。若是我当年没有觊觎那本《药毒记篇》,而是好好地教导扶养他,不知该有多好。”
想起那个性情乖僻,有时候简直任性到毫无道理的侄儿,如暄觉得一阵伤心。
“阿珩虽然看起来性子古怪,脾气也不是多么和顺,其实却是个心肠很好的孩子。可到了最后,我非但没能帮得了他什么,还仗着他为我换血续命才活到今日……我要是到了地下,该怎么跟我哥哥嫂子交代呢?”
“你一直只知道责怪自己。”白漪明皱着眉头:“你又犯了什么不能饶恕的过错了?若不是当年……”
“当年的事情,我们已经说了太多。”如暄张开了因为失明日久,而显得空洞无神的眼睛:“我只是想说,不论是我是你,都是为过去的记忆拖累,所以这一生余下的日子都不会活得快活自在了。”
“也许是吧!”
“与其活得艰难,倒不如把过去种种都忘记了,也许会活得快乐一些。”
“你以为人人都能有百里寒冰一样的本事吗?”
“未必不能。”
白漪明心中警兆突生,猛地向如暄望去,如暄却只是安安稳稳地坐着。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如暄现在的情况,也没有余力做些什么,白漪明心思稍定,暗暗责骂自己太过多疑。
“仇恨太过沉重的话,便好像附骨之毒。要去除这种毒,需要用刀剜去腐肉,刮去骨上的毒。”如暄缓缓地说道:“所以想要治好你,最好是能把关于仇恨的记忆从你心中消除。”
“如果可以,也希望能够忘记。”白漪明自嘲地一笑:“可是这仇恨使我寝食不安,怎么能够说忘就忘呢?”
“漪明,对不起……”
“我说了,你不需替他向我道歉。”
“我本就是个自私虚伪不过的人,所做的一切也都只为了他,这些你是知道的。”
如暄的脸在突然浓重起来的烟雾之后若隐若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你怎么会相信,我会和你联手去伤害他呢?”
第九章
“你……”白漪明心头一震,立刻伸手想要抓住他,但是手才抬到半空就垂落了下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发觉不对,立即行气运功,可是似乎为时已晚,现在不但是丹田之中空空荡荡,就连四肢都开始有发沉的迹象。
“方才我在火里放了一些东西。”如暄依然是那温温和和的模样:“你这孩子处处聪明仔细,偏偏对我毫不提防,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你对我下毒?”白漪明只觉脑中一阵眩晕:“我还真是愚蠢……”
“我之前一直都在犹豫,因为这种药一旦用了,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如暄锁紧了眉头:“其实说起来……我本来是为他准备的,可你却早一步把我带出了冰霜城。”
“你这是骗谁!”白漪明咬着牙,挣扎着想要起身:“你怎么会舍得把他毒死?”
如暄听到了响动,却也不慌张闪躲,似乎笃定他根本没有胁持自己的可能。事实上,白漪明很快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头也变得非常艰难。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如暄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的小瓶:“不过,也是多亏你帮我把它从冰霜城里一起带了出来。”
白漪明立刻认出那是自己从冰霜城中带出来,而且还是自己亲手交给他的药瓶之一。自己当初会拿这个瓶子,是因为看到瓶子上面有特别的记号,而且是和千花凝雪放在一起,就以为是救命的药物。
“那我就是自寻死路了吧!”
白漪明面色灰败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阴森,在夜半的寂静山林之中听来格外可怖。
“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突然要回到他的身边。”
如暄丝毫不为所动,扬手把那瓶子扔进了面前的火堆。
“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当一个人快要死的时候,总想试着为自己实现一些愿望。那些活着的时候,想都不该去想的愿望……”
笑声戛然而止。
“千花凝雪之毒,无药可解。拖了这么多年,我的五脏六腑已是衰败枯竭,也许连下一个春暖花开的时日都看不到了。”如暄平静地说道:“这便是我回来的理由,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想要知道……在归于尘土之前……”
这么多年刻意不听不问,将那个人阻隔在厚重的宫墙之外,但是那天晚上往窗外望了那么一眼,偏偏就看到了……
明亮的月光里,那人一袭白色的衣衫,披散着的黑发迎风飞舞……
火焰烧熔了青瓷药瓶的封口,轰地爆出一片绚丽火光。近来憔悴得有些可怕的如暄,此刻看去眉眼之中竟然泛出了几分盎然生意。
“我还是低估了你的一片痴心。”白漪明刹那间百念俱灰,认命似的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软倒了下去。
“这也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会让你头晕高热,如同感染了风寒。”隐隐约约地,他听见如暄在说:“你年轻体健,很快就会好起来,而且等你好起来的时候,那些恩怨和仇恨就会离你远去……”
就好像开始应验了那些症状,他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而且用尽力量努力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你放心,我在那天遇到的‘白少爷’身上,也下了这药,虽然分量很轻,但足以让他忘记曾经遇到过我们这件事情。”
慢慢地,那声音也变得缥缈遥远起来。
“我加了安睡的药物,所以只是开始的时候会有些难受,过一会你就会睡着了,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记得……”
眼前模模糊糊一片,光线人影渐渐消散,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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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着安置好昏睡过去的白漪明,又往火堆里扔了足够多的枯枝,如暄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崎岖小道,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需要知道,越是荒僻无人烟的地方,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才是最合适的。
走得没了力气,他就取出血参在舌下含上片刻,然后继续艰难地在树林间跋涉。就这样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走着,山野深处气息阴冷,幸好他含着的血参性热,催动气血运行,倒也不会觉得多么难熬。
脚下青苔处处,一片滑腻难行,他几次都有着放弃前行的念头,但一想到可能会被入山的樵子猎人寻到踪迹,只得继续步履蹒跚地在繁茂无径的灌木荆棘之中艰难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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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如暄的院子……
他愣了一下,慢慢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药材似乎还没有整理完,翻开的书本就那么放在桌上,倒好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如同死寂般的安静叫人觉得惶然不安。
“如暄!如暄!”他忍不住喊出了声。
“是师父吗?”几乎是立刻的,就有人应了他。
声音是从半掩着门的房里传出来的,听到之后他松了好大一口气,连忙走了过去。
院子里阳光灿烂,可不知道为什么房里却像是夜半一样幽暗,但种种疑惑在一看到在桌旁坐着的如暄以后,立即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如暄,你怎么在这里?”他三两步跑到桌边,拉起了如暄的手,焦急又慌乱地说着:“你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我能去哪里呢!不是一直就在这儿吗?”如暄淡淡地笑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是,只是找不到你,我……”他紧紧地把如暄的手扣在掌中:“如暄,你不要一声不响就不见了,我怕我会找不着你。”
“你找我做什么?你不是说不想看到我吗?”如暄依然是温温和和,不紧不慢地说:“你放心吧!待会我就走了,你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你胡说什么!”听如暄这么说,他的脸都青了:“谁许你走的!不许走!你不许走!”
“我走了才是好事。,‘如暄轻轻地叹了口气:”等我走了以后,你就好好当你的城主,然后把我忘记了吧!“”我不会让你走的。“不知为什么,他不敢去看如暄脸上的表情,但却紧紧握着如暄,片刻都不敢松开:”哪里也不许去!如暄,你哪里也不能去……“
“其实你都是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你知道我对你……”如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在你身边,只会让你觉得痛苦难受。”
“不!”他心慌意乱地把如暄抱在怀里:“只要能让你留在我身边,不论怎样都行!就算你不把我看作师父……就算……就算你是把我看作……”
如暄的手指按上了他的嘴唇,他低下头,看到如暄脸上带着微笑,却是对他摇了摇头。
如暄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幽暗的房间里回荡:“不要说!不要说那些会令你自己后悔的话。”
他半跪在地上,把头埋进如暄的胸前,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绞痛。
“好了!这十年、二十年,不都转眼就过去了吗?”如暄的手指抚过他的头发:“我答应你,等到我们再见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
他茫然地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欲言又止的如暄。
“如暄,我们就要走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你还没有同他说完吗?”
“已经说完,这就来了。”如暄对着屋外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低头对他说:“师父,她来接我,我要和她一起走了,你放开我吧!”
“慢着!”他顾不得会伤到如暄,一把扣住了如暄的脉门:“不管是谁,今日都休想把你带走!”
“百里城主,我知道你向来都不讲道理,可这一回却是由不得你来决定了。”
门外那人的声音娇美动听,言语却是犀利尖锐:“如暄在很久以前就答应过我了,你也知道他是个守信的人。所以,他今天一定会和我走的。”
“那又如何?”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除非你有本事把我杀了,否则休想在我面前把他带走。”
“你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呢?你以为只要仗着你那绝世武功,就能够解决任何的问题吗?”那人不惊不怒,却是笑了起来:“百里寒冰啊百里寒冰,过了这么些年,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那笑声带着诡异阴森,只听得他心中一片冰凉。
“师父,你不要这样。”如暄的脸上满是为难:“我的确早就答应过她,要和她一起走的。让她空等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很对不起她,我不能……”
“住嘴!我说了我不许我不许!”他几乎是失控地大声喊着:“你是我的!我不许你走!你听到了没有!”
等到看见如暄愕然的表情,他才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我……我是说……”他心里慌张极了,连话都说不完整:“如暄,我……”
“我明白,你是在为我担心。”如暄叹了口气,从他不知不觉放松的手中挣脱了出去:“不过你放心,她一定会照顾好我,我也会好好待她的。”
等他回过神来,如暄已是不见了踪影。
“如暄!”他一跃而起,追出了门外。
如暄正站在院中和人说话,那人似乎轻声抱怨了几句,如暄连声陪着不是,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笑得不知多么温柔……
他心口一闷,一声“如暄”哽在喉中,怎么也喊不出来了。“你和他说清楚了没有?”依稀听见那人在问:“他可是个纠缠不清的人,要是没说清楚,不知会有多么麻烦。”
“不碍事的。”如暄朝他这里看了一眼,低下头去安慰那人,还用手抚过那人漆黑的头发:“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跟你走,他拦不住我们的。”
这句话还在他耳边隆隆作响,那个占了如暄目光的人突然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容貌……“你!你是……”他乍见之下,不免大吃一惊:“顾紫盈!”
“百里城主,许久不见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顾紫盈笑靥如花:“没想到一场夫妻,你竟然这时才认出了我,真叫我好生难过。”
她的笑中满是洋洋得意,哪里有半点难过的影子。
“你不是……不是已经……”他有些糊涂,想不明白过了这么多年,顾紫盈怎么还会是双十年华的样貌。
“谁死了谁还活着,对你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顾紫盈冷冷地瞪看他:“你百里城主只要自己称心如意,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死活了?”
“如暄,你快过来,她绝对不是紫盈。”他心中杀意顿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我的夫人顾紫盈早就已经死了,不管她是人是鬼,居然敢冒用我夫人的模样,我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夫人?不知道的人听起来,或许还以为你对你的夫人有多么情深意重呢!”顾紫盈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不过百里城主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夫人喝下毒酒之后,你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咽了气的。
那时候……你就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挣扎痛苦,七窍流血,直到她变得冰凉僵硬。确定再没有生还的可能,才叫人进来收尸打扫……从头到尾,你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更别说伤心痛苦了。这种鹣鲽情深的程度,还真是让人觉得害怕呢!“他心里一慌,急急忙忙地看向如暄,如暄却没有在看他,而是神情漠然地望着别处。
“如暄,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他吸了口气,为自己辩解:“紫盈她是因为……是因为……”
第十章
院中轻微的声响惊动了他。
“我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踏进这院子半步。”他心中正在烦躁,头也不抬地冷声说道:“给我出去,不许再过来了。”
没想到那脚步犹豫了半天,居然没有退开,而是慢慢地挪进了屋里。
他皱了皱眉,瞪了一眼那个平时怕极了自己,今天却主动靠近的孩子。
不知为什么,他每次只要一看到这个孩子,便会从心底生出不想亲近的感觉,若不是如暄那样坚持,他又怎么会把这孩子收为义子!
“你过来吧!”百里寒冰看着那孩子脸上过于谨慎的表情,眉头忍不住又紧皱几分:“可是有事找我?”
百里如霜抿着嘴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是在担心如暄吗?”一想到这层,百里寒冰放柔了表情:“他不会有事,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百里如霜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没人逼你说话,你大可以一辈子不出声。”百里寒冰冷眼望他:“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你可以走了。”
说完之后,他就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对着空空的床铺发起了呆。
“……爹……”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响起了生涩细微的声音。
“我不是你爹。”他冷冷地说道:“若不是如暄求我,我根本不会收什么义子。”
百里如霜脸色一片苍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他的冷漠之中化为了乌有。
“不过,如暄为什么待你如此特别?”
百里寒冰用手轻抚过染血的床枕,喃喃地问道:“他跪着求我,说你是故人之子……仔细看你的样貌,倒是有几分熟悉,莫非我也认识?那会是哪位故人呢?”
百里如霜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城……城主……”他深吸了口气,把原本藏在身后的东西放到了桌上:“这个……这个是如暄少爷给我的,说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让我悄悄放到您的书房里去。可他那时候的样子好奇怪,我……”
百里寒冰转眼看去,顿时就呆住了。
百里如霜只觉得眼前一花,桌上的书就不见了,再一看却是到了百里寒冰的手里。
“这……”百里寒冰的手似乎是在发抖:“这是……”
那是一本不厚的书册,纸页崭新整洁,似乎是新近装订而成,在封面上有两字繁复古篆。翻开之后,里面的字迹虽然工整端庄,但转折中不难看出飞扬灵动,俨然是如暄所写……
施针用药的手法如此冷僻独到,定然是漳州卫家的后人。卫家有一剂家传奇药,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解尽天下奇毒,这“当时已惘然”自是不在话下。
小公子气虚体弱,只怕等不到我把解药制好。既然有这样的机缘巧合,百里城主又何必冒险舍近求远呢?
你不知千花凝雪于我的意义,所以我不恨你。但也正是因此,我无法原谅你那么做。
我投入你门下的确是存心不良,但你这次也骗得我很惨,算是扯平了好吗?现在一切都跟着那本书烧成了灰,不如我们也从头来过……好吗?
“药毒……药毒记篇……”
“城主……没事我先出去了。”百里如霜看他自言自语,神情瞬息万变,心里觉得惴惴不安,但是退到门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他们说如暄少爷不回来了,他真的……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百里寒冰浑身一震,从一片混乱的意识中惊醒了过来。
“他会回来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看到百里如霜要出去,百里寒冰喊住了他:“剑谱和心法都刻在祠堂牌位后面,你若高兴就自己去学。还有,祠堂里的那把剑你也可以取走,从今日起它就是你的了。我可能要离开一阵,我不在的时候,城里的事情就由你作主。
“啊?”百里如霜一下子愣住了。
“既然姓了百里,冰霜城迟早会交到你的手上。”百里寒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你虽然年岁小些,不过心智倒是不俗,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百里如霜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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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寒冰目送他走远,重新把视线移到了手中的书册上。
“如暄……”他用手指摩挲着字迹,想像着如暄一笔一划仔细书写的模样:“你是不是不想再回来了?是不是我再怎么伤心难过,你也不管不顾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是告诉过你的,不可以去我听不到看不见的地方……”
就像是应和他的话语,窗外竟然又飞进了一只蝴蝶,同样的艳蓝妖异,同样闪烁着点点磷光。
百里寒冰有了前次的经验,立刻屏气凝神,但又觉得这蝴蝶来历蹊跷,也就不急着除去。
只见那蝴蝶飞了一会,又绕着床铺盘旋了许久,最终停在了他身旁的枕头上。
百里寒冰正在奇怪,窗外又接二连三飞进了同样的蓝色蝴蝶,而且无一例外地停到了床枕上,就算伸手赶走,下一刻又回到了原地。
百里寒冰想了一想,将书册贴身放好,决定沿着蝴蝶飞来的方向一路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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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异感觉,让如暄从舒适的昏睡中惊醒了过来。
就像是无数细小的叶片,在不断轻触着他的脸颊双手。勉强伸手挥开,瞬间又纠缠过来,不论怎么侧转挥赶都摆脱不了,令他很是难受。
辗转之间他的神智渐渐清醒,浑身撕裂般的痛苦也随之明显起来。他侧躺着蜷起身躯,试图忽略那种让人厌恶的触碰和疼痛。
“这可怎么好啊!”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幽幽地传进他的耳中:“看这样子,就算能够换血续命恐怕都熬不过去了。”
那“换血续命”四个字,使得再次昏沉的如暄,猛然睁大了眼睛。虽然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他却在心中勾勒出了这个声音主人的佯貌。
“无思……”
“你怎么会用千年血参?”半蹲在他面前的无思大声地叹着气:“简直就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混帐之极!”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吃力地撑起身子。
“这双眼睛算是废了。”无思把他抱到一旁的树下,指尖搭着他的腕脉仔细辨认了片刻,又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用什么特别的法子克制药性,原来还是换血续命。”
他说话总是不疾不徐,但是手却一点也不慢,在这一句话里已经是在如暄的头颈大穴处下了数针。
“我也是这几年才有这样的想法,看来替你施术换血的大夫,比起我来要高明多了。”无思撩高他的衣袖,看着他从手肘一直向上延伸的数十条细长伤痕。
“这法子说来简单,实行起来万分凶险,一不小心就是两者皆亡的后果。而且就算至亲血脉也十有八九难容,你能活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等他起出金针,如暄咳了几声,吐了一大口的浓浊黑血。
“干花凝雪之毒虽然无药可解,但是我们卫家的人自幼年时起,每年都要服用一颗‘千花’。你出身千莲宫,自然知道千花的效用。”
“是啊!”无思目光骤然一亮:“千花凝雪之毒只行于血脉,你常年服用‘千花’,所以毒性发作非常缓慢,只要在毒性深入脏腑之前,能够施行换血之术,那么就能救你的命了。”
“不对!”他才说完,却又摇了摇头,反驳自己的推论:“要是那样的话,你身上残留的毒性又是从何而来?”
“那是因为当年在紧要关头被人打断,所以……是我连累了阿珩,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
“你和卫珩只是叔侄而非兄弟,照理说血脉相容的可能少之又少。”无思却没工夫理会他的心情:“要是真的,那未免太过凑巧。”
“当然不是因为凑巧,而是阿珩盗取了千莲宫的傀儡枝……”
“不可能的!”无思突然间面色大变:“那五离血煞阵非比寻常,如果陷入阵中,武功如百里寒冰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卫珩怎么可能闯得过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阿珩的确得到了傀儡枝,方能施展换血之术。千莲宫号称东海圣殿,果然有超越世俗的神奇之处。”如暄的灰白脸色又暗了几分:“不过真没想到,我最后见到的人居然是你,你又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荒野呢?”
“我听说卫珩已经失踪多年,是生是死无人知晓,而傀儡枝远在东海,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多月,能否闯过五离血煞阵更是未知之数。”
无思没有回答他,而是用一种惋惜沉重的口气对他说:“何况毒性早已散入五内,就算能够再换一次血,至多延上三五年的性命……”
“不行!”如暄断然说道:“为了自己能活上三五年,要别人赔上性命,这种事绝不能做。”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无思笑了起来:“你们卫家当年费尽心力离开千莲宫,还立下那样狠毒的誓言,不过是想要摆脱代替他人赴死的命运,可没想到终究是白忙了一场。”
“我倒不这么看。”如暄闭起了眼睛:“心甘情愿替人赴死和被当做救命良药,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这倒也是。”无思长长地叹了口气:“只不过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看到你慷慨赴死。”
“我愿意告诉你,需要什么药物才能将千秋花融入婴儿血中。”
“这可是只有卫家和千莲宫主人才能知晓的秘密。”无思神情一动:“你的条件又是什么?”
“我本以为自己要一个人死在这里,没想到还能在临死之前遇见你。”如暄淡淡地说:“我只求你,在我死后把我的尸骨焚化,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无思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了他:“对我来说,比起这个药方,天下第一剑客的承诺显然更加诱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思反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找你。”无思轻轻一笑:“百里寒冰说我只要能救得了你,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天下第一剑客的承诺何等珍贵,我又怎么能辜负他这一番美意呢?”
如暄骇然抬头。
“如果你想要避开他静静等死,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多好的地方。”无思叹了口气:“不过你目不能视,也不可能走得太远。”
如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拽住了无思的衣服:“这是什么地方?”
“你以为是什么地方?”无思缓缓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遥遥望着山脊下隐约可见的庄园屋字:“难道说你并非自己来此,而是有人把你带来这里的吗?”
“我只是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不如让百里城主来回答吧!”
如暄的手猛地一颤,无力地垂落下来。
“百里城主,人我帮你找到了。”只听见无思在说:“至于救治……请恕我有心无力。”
无思踩着树叶,脚步渐渐远去,四下里再无人声,只有越来越多的窸窣柽声。如暄听得出那是什么东西拍打翅膀的声音,这些东西成群结队在他四周盘旋飞舞,把他围在了中间。
如暄不禁有些恍惚起来,觉得方才可能只是错觉,根本没有无思也没人和自己说话,只怕是回光近照时的迷乱幻想所致。
只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还会去想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有些不知是翅膀还是触角的东西碰到他的脸颊,就如同不久前的那种感觉一样。
不过这次没有等他抬手挥赶或者躲避,只是一阵冰冷的微风,在他颊旁鬓边擦过,那些叫人厌恶的声音和感觉就立刻不见了踪影。
他等了一会,觉得一切真是出于臆想,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是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声息地抚上他的脸颊,顿时让他那口还没有吐完的气哽在喉间,化作一阵剧烈的呛咳。
感觉胸中血气翻腾,他急忙抬起手想要把嘴捂住,可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覆盖在那只冰冷的手背上。
血一定溅了身旁的人满手满身,情景一定很是吓人,所以停下之后他急忙解释:“那只是些淤血,虽然看起来挺严重的,不过没什么要紧。”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替他擦去了唇鼻之间残留的血迹,然后那冰冷手指缓缓移动,轻触着他紧紧闭起的双眼。
“看不见了?”声音虽然还算平静,但是那只手却抖得叫人心里发慌:“有这么严重吗?”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如暄心神不定地转移话题。
“我只是跟着这些蝴蝶。”百里寒冰在他身旁坐下,扶着他靠在自己怀里:“是些奇怪的蓝色蝴蝶,刚才在这里聚集了很多。”
“蓝色的吗?对……应该是千莲宫的蛊蝶。”如暄喃喃地说:“蛊蝶对‘千花’的味道很是敏锐,就算相隔千里也能追踪……就连千莲宫里都为数极少,无思倒真有本事,居然能在宫外培育出来。”
“如暄。”
这时再也没有什么能让百里寒冰的目光移开,更不用说那些早就变成一地残碎的蝴蝶了。
“东海的千莲宫里,是不是有能够治你的药物?”
“这里离冰霜城并不远,是吗?”
“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这里就可以了,这里的话……”
“如暄!”
“千莲宫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烧成了废墟,哪里还会有什么救命的神药,余下的不过是些被刻意夸大的传闻。况且无思此人城府诡秘,他的话还是不要相信的好。”
“你是要让我就这样看着你,什么都不做吗?”
“师父,真的已经够了。”如暄睁开了眼睛:“我们家的人活过四十岁就是长寿,这么看起来我其实也不算短命。”
“可是我不愿意。”百里寒冰低下头,脸紧紧贴着他的脸颊:“如暄,我最近时常会感到害怕,常常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要一想到再也看不见你,我就害怕得不知道怎么办……”
“就算朝朝暮暮相伴,也免不了有一日死别生离。你和我不过是……”
温热的水珠滴在如暄眼下,沿着脸颊一路滑落,停在了他的唇角……又咸又涩的味道从唇边穿透进来,那种味道就像是……泪水。
“师父……”他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想不到真的沾上了湿润:“你……”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现在找到你了,却更加害怕了呢?”百里寒冰的嘴唇紧贴着他干枯凌乱的发鬓:“如暄,你不是真的想离开我,你不是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他伸出手去,差点忍不住要去拥抱那个紧紧搂着自己的人,只差一点……
“师父,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有些事始终没有办法强求的。”他忍住了,甚至还很洒脱地笑了一笑:“这样吧!如果来世有幸,但愿你我可以……可以……”
可以怎样呢?可以暮暮朝朝?还是陌路天涯?来世……多么遥远又渺茫难测的来世……
“我不要什么来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就可以了。”百里寒冰侧过头来,近在咫尺地凝视着他已无神采的双目:“你对我来说,比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千百倍……”
“师……师父……”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如暄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不知道。”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如暄消瘦苍白的脸颊:“我只是想和一个人朝夕相伴,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旁,不愿被别人分去他的目光。
当我看到他受伤流血,心就会痛得厉害,恨不得能够以身相替。他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我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如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对这个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呢?“
“不……”如暄直觉地往后退避,却逃不出那环绕着他的温柔禁锢。
“我只当自己对你,不过是一个师父对徒儿的偏爱呵护,可是刚才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
“不要!”如暄猛地喊了一声,声音大得把两个人都吓到了。
“你不要再说了。”一片寂静之中,如暄半垂下眼帘,轻声地叹了口气:“从我知道自己对你生了情意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问。在这些年里,我什么滋味都已尝过,对这份感情也早没了奢求。所以,你不需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你不相信我吗?”
“不!我不是不信,我只是不敢……”如暄的情绪激动起来:“若是我相信这是真的,那么我怎么舍得,你让我怎么舍得呢?我等了这么多年……”
百里寒冰用力地搂着他,大声喊叫着无思的名字,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从他嘴中涌出的鲜血。
散发出奇特异香的鲜血顺着他微张的嘴唇,不断流淌滴落,就像身体里所有血液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奔逃。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然后,他漆黑许久的视野中,似乎出现了模糊的光亮。
他仿佛看到了让自己魂牵梦萦一世,却始终如明月般遥不可及的人,正用一种哀恸绝望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我没事……方才无思帮我封住了心脉,我暂时不会有事。”鲜血越流越多,他也越说越是吃力:“我只是走得太久,有点累……你别着急,让我睡一会就好……我……我还有好多话……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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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暄,如果你真的要走,我让他们……我让你喜欢的人都去陪你,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孤单了,好不好?”
不好,怎么能这样呢!
“可是……那些人总是缠着你,是不是太烦人了?还是不要……”
他定了心,决定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醒来再说。
“如暄,如果是真的……你害不害怕?”
怕有什么用?
“我不怕,刚才看到你吐血我还在害怕,现在一点也不怕了。”
是啊!你别害怕……
“如暄,你冷吗?”
不冷。
“那么我呢?”
嗯?
“你不要他们陪你,那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这是……在说什么……
“如暄,我陪着你,不论去什么地方,不论在哪里!你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如暄,我们会朝夕相伴……所以你不要怕,我就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的……”
意识渐渐恍惚飘散,他倚在温暖的怀里,听着优美柔和的声音,几乎立刻就要睡着了。虽然想要回应,却连手指都懒得动上一动。
等醒了,再好好问一问吧!
不过……他好像说了朝夕相伴,如果能够那样的话,那该多好。
朝夕朝夕……日夜……不离……
<全文完>
番外咫尺
“你说什么?”慕容舒意听到呓语,转过头去问他。
“我是说……怎么不见你提到如暄?”司徒朝晖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望着外头:“在姑苏时,你不是总把他挂在嘴边的吗?”
“我不是不想提他,但想到他一个七窍玲珑的人,偏被那虚假的情爱束缚着,心里就不是滋味!”慕容舒意总爱笑闹的脸上有着嘲讽:“这世上谁见海枯石烂。哪有地久天长?人生何其短暂,一转眼就百年身了,为情痴狂的人再傻不过!”
“没想到士别三日,真要刮目相看了!”司徒朝晖低下头,用手指理着腰间的丝穗,看去和平日里有些不同:“既然你已达到这般非人境界,怎么还不快点出家去当和尚?说不定世人有幸,有机会见你插了翅膀飞上天去的样子。”
虽然已经习惯他的刻薄口舌,可慕容舒意还是有些挂不住面子,一脸哀怨地嘟囔着:“我拼了命赶来救你,居然这样说我……”
“蜀中山川锦绣,我一直心向往之,可惜这次来去匆匆,无缘饱览钟灵秀色。自古蜀道难行,路阻且长,也许这一生没有机会再来了。”
司徒朝晖撩动指尖,任由银色丝穗从指缝缕缕流泻,散落到漆黑的锦袍上。
“如你所说,人生何其短,转眼百年身,中间多少人多少事,就如这蜀地风光,错过了一时也就错过了一世……”
许久,车中都没有声响。
“舒意……”
听到他这样喊,目光闪烁了一下,因这许久未闻的称呼觉得意外。
“我的指环呢?”司徒朝晖伸出手去:“在你那里吗?”
“对不起,我来时赶得太急,在路上不小心掉了。”慕容舒意眯起了眼睛:“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怪你。”他蜷拢手指收了回去:“自你处得来,从你手失去,也是冥冥中注定,就算了吧!”
慕容舒意没想到他这就甘休,心中不免疑惑,过了一会忍不住问:“那唐有余……真的没为难你吗?”
他挑眉浅笑,反问道:“你是急着救我,所以才马不停蹄赶来蜀中的?”
“你说呢?”慕容舒意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刻意调笑起来:“我听人说,唐有余的女儿唐翠翘是个大美人,想着反正要来救你,若能顺便有段风流韵事,才不枉千里迢迢跑来蜀中一趟嘛!”
还是和以往一样,这模样让司徒朝晖瞪了一眼过来,鼻中轻哼。
“啊!”慕容舒意往后退了一些,讪笑着说:“你别生气,我可看不上那种青涩的小丫头,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我知道。”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下一刻司徒朝晖非但没有怒而拳脚相加,竟然对他微笑摇头:“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发脾气了。”
“喂!司徒,你这是怎么了?”慕容舒意戒备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怎么……怎么这么奇怪?”
“你自小才智过人,心思缜密,若是命里不曾有我,一定早成就了事业,也许美眷如花,儿女承欢膝下……又怎会像现在这样,终日放荡散漫,佯装轻狂,白白埋没了将相之才?”
司徒朝晖直起身子,俊雅眉目之间笑意流转,目光里不知深藏了多少的情绪:“何况,这些年来你放下过往,待我像真正的兄长挚友,只是希望我有朝能从逆伦悖德的妄想中清醒过来……你这番良苦用心我未尝不懂,只是……”
有一瞬,慕容舒意以为他会伸出手来碰触自己,可最终他却没有,而是慢慢地靠回了原处。
“只是我始终不及你洒脱,少年时那种爱慕、那段情仇,你已经可以坦然面对,甚至当做趣事说给人听。我却视作心中隐秘,夜夜独自辗转回想,一丝一毫也不愿意与人分享。”司徒朝晖转过头看向车外,出神地望着艰险崎岖的蚕丛秦栈。
“慕容舒意,有时我真恨极了你的宽容大度!哪怕你把我当成仇人,也比这一笑泯恩仇强了不知多少倍……这样就像你往前走,把我独自留在后头,不知不觉就离得太远了……”
“司徒,语不惊人死不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或者……这是你想出来捉弄人的新点子?”慕容舒意抿唇哂笑:“就你平日里的手段,这种程度未免有失水准!至少也要像前几次那样,叫人拿刀架着说这话才够凄凉嘛!”
等了一会,竟然还是没见到司徒朝晖的拳头招呼过来,慕容舒意不禁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按照他的经验来说,通常司徒朝晖脾气越是温顺,就越是有怪异的事情在后头等着……
“舒意,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那些古早往事,怎么又要拿出来说了?”慕容舒意定了定神:“这问题你隔段时间就要问上我一次,我怎么敢忘呢?”
“是啊!我是怕你忘了,所以隔些时候总要你说上一遍。”司徒朝晖嘴角含笑:“可你每次都不说实话,明明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抱着我的脚哭得一塌糊涂,却总说什么犹记翩翩少年,当时枫林初见……”
“这些话你上次也说过了。”慕容舒意靠到一旁,笑容也和缓起来。
“青枫树,秋赤叶,艳阳天……翩翩少年,当时相见……”
司徒朝晖闭起眼睛轻声细语,仪态风姿娴雅端丽,就如同世人眼中的风流才子,倾国名士……但慕容舒意再清楚不过,在这优雅皮囊之下藏着的,是多么喜怒无常,偏执激烈的魂魄……
“司徒,好像有些过了。”这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对司徒朝晖说这种话:“到此打住,我们都别再说话了吧!”
司徒朝晖却好像不愿顺遂他的心意,一副执意纠缠到底的架式。
最叫慕容舒意想不明白的是,那种让人吃不消的坏脾气,怎么会突然间从这人身上消失不见了?
“舒意,此番事了之后,你也好好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个打算吧!”
慕容舒意自顾自地揣测,一时没有认真听进耳中,直到感觉有些怪异,才仔细想了想……其实不用多想,这句话根本只有一个意思!
“司徒。”他完全地放下了心来,暗自松了口气:“你不用试探我,我已经说过,这一辈子是不会娶妻生子了。”
“我这些年想尽方法,不许你沾染别人。原本是打定主意,怎样都要缠你一辈子的,可……”司徒朝晖一脸怅然若失:“你身份显赫,人品出众,怎么也不该作一辈子孤家寡人。”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流水流云兄弟都不错,但毕竟不是你的亲生骨肉,慕容家血脉单薄,还是不要在你这一代断绝了。”
“司徒朝晖,你倒是敢说这样的话啊!”慕容舒意的声音低低沉沉:“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逼着我在月老祠里发誓,说要是今生娶妻生子,就不得好死的?”
“你还记得……其实……”
“其实你只是和我说笑,对不对?”慕容舒意冷冷笑问:“那么司徒大人,你现在可满意了?”
“不是。”司徒朝晖望了过来,目光是从不曾有过的温和柔顺:“舒意,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好,你可要记得自己对我说了什么啊!”慕容舒意扯起嘴角,笑得有些恶劣:“等一回到苏州,我就娶上十个八个美女,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司徒朝晖低下头,双肩微动,看样子像是在忍着笑:“我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司徒朝晖,你够了没有?”慕容舒意笑容垮了下来,恨恨地咬了咬牙:“逼我发誓不娶的是你,现在要我娶的也是你,你就这么想让我不得好死啊!”
“怎么会呢!”司徒朝晖轻声地叹了口气:“舒意,那时你不过七八岁,又是半夜里被我从床上拖起来,所以难怪会记错了。”
“记错什么?”
“你发的那个誓。”他抬起头:“我是让你发誓不能娶妻生子,可没说要是你娶了就会不得好死,所以你可以放心。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论以后你娶多少个女人,不论她们多么年轻貌美,你也不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你可以对她们好,可是你的心……不能给任何人……“
“你……”背着光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眸里闪烁的,仿佛水光……
慕容舒意伸手过去:“你在哭吗?”
“舒意,你答应我好吗?”司徒朝晖的手握了上来,在和暖的阳光里微微冰凉:“我知道其实你是爱着我的,只是当年你母亲……”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慕容舒意拧着眉头,有些恼怒地说:“怪只怪天意弄人,你我今生除了兄弟好友,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关系了!”
“我……我只是……算了!”司徒朝晖淡淡一笑,然后松开了与他交握在一起的手:“我一直对你要求得太多,是我太贪心了。”
“司徒朝晖,你这次是当真的,对不对?”慕容舒意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有些茫然地问:“你怎么突然想通了呢?”
“相去万里,远在天涯,纵然让人梦萦魂牵,可比起近在咫尺,心若参商,终究要好上许多。或者相忘江湖,对你我来说才是最好吧!”
司徒朝晖轻笑了几声,然后半闭起眼睛慢声吟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听着那舒缓清扬的声音,有什么自慕容舒意脑海中闪过……
我今日在此发誓,若慕容舒意敢娶妻生子,那我司徒朝晖就肠穿肚烂,万箭穿心,烈火焚身,死无全尸……
“你……发的誓……”慕容舒意脸上血色全失。
司徒朝晖向他微笑,带着一如既往的眷恋凝望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诉说,却没有开口……
“司徒朝晖!”
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可那寂寥孤独的黑色身影霎时间化作片片鲜红,从他指掌间穿透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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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恐大喊,翻身坐了起来。
“王爷!”他的贴身侍从连忙靠了过来:“您怎么了……”
他迷茫地环顾四周,从篝火到周围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王爷!王爷!”侍从看他模样古怪,不由紧张了起来。
“这是哪里?”他茫茫然地问:“朝晖呢?朝晖……他在哪里?他到哪里去了?”
问到最后两句,他的声调不知不觉尖锐起来,神情也变得异常激动。
“回王爷,此地距离川中大约还有百里路程。”侍从低着头回答:“您可能是连日赶路过于疲乏,又担心司徒大人安危,所以才做了恶梦。”
他抬起头,望见天心月明如素,银河璀璨……
“原来……”他弯了弯嘴角,宽慰着自己:“没事的,只是恶梦罢了!”
可就算是这样,一想到刚才梦里的画面,他犹有余悸地吸了口气。
等稍稍平复了些,他才察觉脸上有种奇怪的冰凉,伸手去摸,却沾了满手湿意。
侍从始终低头跪着,周围的人也都不敢看他。他呆了一呆,站起来胡乱地抹了抹脸。
“现在……”他刚想问问时辰,但眼角恰巧瞥见一抹红艳,心猛地一跳。
再定睛一看,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哪怕被火光映着,也是惨白一片。
就在他的脚下,有一片鲜红枫叶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慢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那片叶子。鲜红在他指间颤抖许久,猛地被揉作了一团。
“什么嘛!”他扯开嘴角:“只是做梦,不可能的……”
他拖出衣领里的红绳,紧紧握了一下又再放开。
“来人,把我的千里追牵过来。”他大声吩咐,用脚挑起靠在身旁的长枪,绑到了背上。“王爷,千里追速度极快,余下众骑恐怕追赶不上。”侍从试图阻止他:“唐家绑走司徒大人胁迫王爷,实是居心叵测,若是对王爷你……”
“那本王就看看,唐有余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拉住递来的缰绳,翻身跨上了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大宛名驹:“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赶上就是。”
“王爷,不可孤身涉险!”
“驾!”他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仰天长嘶,前蹄离地空蹬,尔后四蹄翻飞,足不残土,眨眼已经飞奔而去。
风声在耳旁掠过,脸颊不知何时被路旁横出的树枝尖梢划出道道血痕,他却恍若不觉,始终弯着腰夹紧马镫,让急驰的速度保持在最快。
月光穿透树林,洒下斑驳的光亮,眼前幽暗的道路尽头,依稀是一片火红枫林,冥冥中有人长长叹息……
他用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向来清亮的眼眸蒙上浓浓晦暗。
“我马上就要到了。”他略低下头,轻声地说:“你等着我。”
颈中用红绳系着的白玉指环,在冷冷夜色中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番外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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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啊酸 2008-12-29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