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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

2008-3-25 13:34
沧海桑田(穿越) 最新番外BY lyrelion

第七十七章 番外一(上) 这是怎

  “今天B股显示为零成交,股民并不看好齐翔名下那个小公司。”
  林夆翼捏着电话微笑:“这是向蟹民推销大闸蟹的必然结果。”
  “不要搞笑,我们是否趁低吸纳?”
  “拜托,我们是商人,不要有娱记瞄艳星或佳丽或是玉女俯身准备抢拍的心态好不好?”
  “……那麽,蒋洛琳的公司跌幅真的很大,机不可失。”
  “跌幅就是女人有意无意露出BRA带的诱惑度,老白,你纵横商场情场这麽多年,还会看不透?”
  “我不跟你说女人,我在说股市!”白律师压着怒气,“你担心金融风暴无一幸免?”
  林夆翼大笑:“情场新丁、股市老手一齐在投资上失恋才是无一幸免,你也太看得起今天分析家的素质和股民的勇气。”
  “因为不明朗因素太多?”
  “那是失败者的最佳借口。”
  “我说老林,你到底要怎麽样?”
  “大手买入是眼下还分不清是智者还是笨蛋的有待商榷的行为,我们喝一杯如何?”
  “你躲在纽西兰当国际炒家,我却在中国为你担惊受怕!”
  “国际炒家同‘爱情’、‘上帝’、‘亡魂’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你却知道我在纽西兰,可见我不是。”
  “好吧,你想逼着齐翔他们斩仓?”
  “有这麽严重?”林夆翼失笑,“那可是若不自宫就得自刎的唯一选择,你对他们这麽有信心?”
  “止跌回稳之后会有轻微反弹,你在等甚麽?”白律师叹息,“现在董事会观望气氛甚浓,都在看你怎麽作?”
  “有麽?那应该是集体疗伤的代名词吧?”林夆翼摸摸头发,“我只不过在放假。”
  “散户可惨喽。”
  “那也没办法,低迷是大小股民脸上唯一的浪漫表情,但是于我们无益,放掉A股。”
  “不买B股反而放A股?”白律师苦笑,“我终于知道你要干嘛……这样一来,傅广和蒋洛琳会损失不少。”
  “他们很聪明,总不能血本无归财放手吧?”林夆翼语气轻松,“老白,我们有时候要活泼一点。”
  “活泼?那种弱智者的短暂兴奋留给你的前任手下吧。”白律师哭笑不得,“你不放心可可,何必这麽早把公司交给他,现在又来亡羊补牢?”
  “可可他甚麽不知道?他就是不说,看着我怎麽玩儿而已。”林夆翼眯眯眼睛,“反正就是这麽回事儿,他是我儿子,我是他老爸,坏人我来当就是了。”
  “随你好了,你们父子,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白律师笑笑,“处理完你们家的案子,我要退休。”
  “你看你看,在我家赚得盆满钵满足够逍遥,还有这麽多抱怨。”
  “跟你比我自愧不如。”白律师笑着挂了电话。
  林夆翼放下电话走回卧室,看见赵朔还在熟睡。于是轻轻过去帮他拉拉被子,回头看见桌上的时钟显示早上九点半。
  赵朔眼睛微微一动醒了过来:“你在?”
  林夆翼半跪在床前亲吻他的脸:“一直没走。”
  “我刚才听见有人说话。”
  “那是你做梦。”林夆翼笑笑,“起来吧,我给你作早餐。”
  “几点了?”赵朔迷惑的看着时钟,“哇,居然这个时间了?我以前一到六点准时醒来!”
  “那是以前好不好?”林夆翼看着他坐起身来露出光洁的上半身,不由笑了。
  赵朔愣了一下马上拉起被子来:“你还看?”
  “裸睡有利身心健康,有甚麽的?”林夆翼大大方方看着他,“再说了,我又不是没看过,上学的时候——”
  赵朔一个枕头砸在他脸上:“说好不强迫我的。”
  “我有强迫你麽?”林夆翼拿下枕头来,“这几个月来我们分房睡,最多只是拉拉手亲亲脸,我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哦,不,是高中。”
  赵朔瞪他一眼:“你很不满意麽?”
  “不敢不敢。”林夆翼耸耸肩,趴在他肩上贴着他耳朵道,“我是担心你累积太久,对身体不好。”
  赵朔脸一红举起手来,林夆翼忙的起身闪出门去:“我去煮早餐,你要吃甚麽?”
  赵朔哭笑不得,等他不见人影了,才慢条斯理去洗澡穿衣。一切妥当了才下楼来,林夆翼已经坐在饭厅等他,一室都是香味。
  “尝尝我的手艺。”林夆翼给他添了碗粥。
  “我不吃甜的。”
  “这是咸的。”
  “我不吃鸡肉。”
  “里面只有猪肉。”
  “我不吃药材。”
  “绝对不是药膳,我也不吃那个。”
  赵朔眯眯眼睛:“那是甚麽?”
  林夆翼笑呵呵的:“是最最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赵朔喝了一口:“还行。”
  林夆翼苦着脸:“我天不亮就起来煮,你居然说‘还行’?”
  “难怪早上我觉得厨房像是要爆炸。”赵朔面不改色。
  “你再说句更夸张的?”
  “我已经准备打电话招警。”赵朔再喝了一口。
  林夆翼举起双手:“你就把最夸张的那句一起说了吧。”
  “不过看在你一片心意的分上,我不跟你计较了。”赵朔喝完最后一口,“再来一碗。”
  林夆翼无奈:“你在惩罚我?”
  “那我大可换个方式。”赵朔笑笑,“挑剔你有甚麽好处?还不是为难我自己。”
  “想得这麽明白那为甚麽……不跟我睡在一起?”林夆翼苦着脸,“我们年纪差不多,你不该怀疑我的能力。”
  “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特别是某方面的能力。”赵朔瞄瞄他。
  林夆翼趁机咳嗽一声鼓了一下手臂上的肌肉。
  赵朔笑笑:“所以我更不愿意。”
  林夆翼顿时倒下,勉强笑道:“我竟然不知道你是禁欲主义者。”
  “对着你,太熟了,原谅我。”赵朔十分真诚的看着他,“我以前从没想过要和你怎样,现在已经大大超出我的希望,我很满足了。如果你觉得亏欠我,大可不必。”
  “唉,我才觉得你应该是我正房。”林夆翼由衷感慨。
  赵朔不吃这套:“是啊,我这麽贤良淑德,你大可放心在外拈花惹草。”
  “说得我就是一禽兽,唉,朔子,你最了解我。”林夆翼捂着胸口。
  “就是了解你才这麽说。知道你的手段,我还敢这麽大意?”赵朔不假颜色,使出绝杀。林夆翼应声倒地。赵朔吃完早餐擦擦嘴,“我去图书馆,你这麽体贴,一定会洗碗喽。”说完起身离开饭厅,走出门时回头一笑,“中午我要吃日本菜,你这麽有本事,一定会亲手做的喽?”
  林夆翼吐血两碗。
  图书馆人很少,赵朔找到要看的准备走了,却被架子上的杂志吸引过去。封面是巨幅彩照,一个男孩子拉着另一个在北京街头发足狂奔,身后还有两个男孩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满脸大汗,帽子墨镜歪在一边。身后是追击人群。
  赵朔差点儿笑出声来,忙的取下坐到一边,翻到那一页,果然是那几个傻孩子。早叫他们谨慎言行,还是闹得鸡飞狗跳满城风雨,不过也好,炒作炒作,不炒怎麽表示还在红?
  赵朔看完这一页,换了本财经杂志来看,里面报道林氏几个股东先后暴出各自私人小公司运营不良,现在股市低迷,无疑雪上加霜。赵朔哭笑不得,猜着肯定和某人有关,但是也更确定,这人是打死也不会认的。
  算了,反正已经离开那里,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花边,看看就当打发时间。
  赵朔站起身来,出了图书馆大门,果然看见那辆银色小车。车上人跳下来,手上捧着一大把百合花,笑容可掬道:“送给你。”
  赵朔看看左右有人在看,忙的拉他到一边:“又搞甚麽?”
  “今天是我和你到这里同居一百天,是该庆祝的。”
  “林夆翼,我没有和你一样发疯!”赵朔哭笑不得。
  林夆翼抱住他:“我为你发疯。”
  赵朔推开他:“有人在看。”
  “叫他们嫉妒到死好了。”林夆翼亲亲他的脸,拉他上车。
  赵朔心里暖洋洋的,却又扳起脸来不搭理他。
  林夆翼从后视镜上端详他的脸色:“我们去庆祝。”
  “我说了要吃日本菜。”赵朔不看他。
  “一定让你满意!”林夆翼呵呵一笑,牙齿洁白闪亮。
  赵朔突然有不好的预感:“现在是正午十二点,你那点儿龌龊的心思也敢在太阳底下表演?”
  “所以我不会强奸你,放心吧。”林夆翼嘴角一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赵朔转过头去,心里却在忐忑,腿微微发抖。
  林夆翼皱眉:“你很冷麽?”说着把手放在他大腿上。
  赵朔顿时全身紧绷,立马不抖了。
  林夆翼哦了一声:“看来我还有解惊镇痛的作用。”
  赵朔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但是那股发抖的感觉从腿转移到心里,只好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不要这麽紧张,就是吃饭,还是吃午饭好不好?”
  “我从来不喜欢吃饭,这种应酬似的吃饭。”
  “我们不是客户,我们是爱人。”
  赵朔抖了一下:“这把年纪就不要拿肉麻当有趣了。”
  “好,那你说。”
  “吃西餐,拿着汤勺吃沙拉简直叫人无法忍受;吃中餐,筷子乱指简直低级。”赵朔皱着眉。
  林夆翼呼口气:“还好我都不会。”
  “吃的东西更多讲究。”赵朔眯眯眼睛,“吃面条淅沥哗啦喷对方一脸口水,吃快餐一手的油,泰国菜辣,韩国菜味重,日本菜怎麽都吃不饱。”
  “可是是你说要吃日本菜?”
  “没错儿,就是因为它又贵又吃不饱我才要吃!”赵朔一抬头。
  林夆翼呵呵的笑:“那就好,你喜欢,就是吃国际保护动物都行!”
  赵朔挺想踢他一脚,又怕车毁人亡,就忍了。看着他满脸笑意跃跃欲试的高兴劲儿,竟也感染了似的慢慢笑了。

  第七十八章 番外一 下

  看着服务生穿着和服木屐站在门口一排的鞠躬行礼,赵朔下了车叹口气:“真难为你找到日本菜馆。”
  “进去看看再说。”林夆翼把车钥匙交给其中一个服务生。
  赵朔看着男服务生一身蓝色和服:“挺舒服。”
  林夆翼马上靠近他说:“我觉得你穿也好看。男式的款式看起来简单,但是特别有味道。”
  “你一脑子想的甚麽我会不知道?”赵朔瞪他一眼,走了进去。
  林夆翼呵呵一笑,我想的就算你知道又怎样?
  中央空调永远把气温定在春暖花开的那一刻。玄关是一方水墨画,浅青的色泽,留白很多,前柜上放着一只古拙的花瓶,里面是真花。色泽淡雅,却很清香。
  玄关后面是两条长长的走廊,看得出是镶嵌巧妙的鞋柜。两个人换了鞋子,跟着身着浅紫的女服务生进去。耳边传来幽然的三弦声,间或爽朗的笑声,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赵朔转头看了一眼,林夆翼微笑:“我知道你会喜欢。”
  赵朔瞪他一眼没说话。叫人这麽小心伺候着,既是麻烦,也是快乐。
  进了单间小室,两个人坐下了。林夆翼轻轻说了句甚麽,女服务生点头下去了。
  “你甚麽时候儿学的日语?”赵朔看着窗子外面流过的人造河,“我记得你除了英语只学过法语和德语。”
  “那几年日本客人多,也就学了几句。”林夆翼给他倒茶,“也算不得甚麽。”
  赵朔喝了一口:“你也算活到老学到老了。”
  “老倒未必,不过学无止境。”林夆翼微微侧首,轻轻笑了。
  赵朔有那麽一瞬间的恍惚。
  他是喜欢吃日本菜的。倒不是他崇洋媚外,只是他喜欢这种冷静疏离的感觉。记得大学的时候去旁听中文系的课,讲到东方文学日本部的时候儿他一节不落。平安文学是最最喜欢的,贵族化的气质,渗透在一言一行中。美丽的,哀伤的,精致的,随风飘散。如何激动,如何惨烈,都会用最优雅最安静的字眼来代替。如果心中波涛汹涌,那麽转头去看庭院的风景吧,花刚好开了呢。
  赵朔那个时候儿会喜欢,是因为觉得无望。其实年轻的幼稚之处,就是觉得一个事情足矣毁掉或是成就一切。
  他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可笑,当然,更多的是悲哀。现在已经不悲哀了,只觉得感伤。但是又觉得一切是值得了,至少,现在他在,他也在。
  林夆翼看着对面的人,嘴角不由的上扬。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错过一些甚麽,错过的时候儿是完全不知道错过了甚麽,但是发现错过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敢于承认自己错过了呢?
  林夆翼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很多时候儿觉得重要的东西当真的放开以后,并不会觉得难以割舍。而有一些东西,是在失去以后更加揪心的,那才是要命。
  所以,一定要想方设法取回来,因为,那原本就是我的。
  林夆翼浅浅的笑着。他知道自己是很自大的,本来就没有甚麽是一成不变的,凭甚麽有这种自信宣称某物某人是自己的?但是他这样做了,因为不作,失去的更多。
  赵朔现在坐在这里,他心里一定煎熬。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一切美好的人。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离婚是他害的,他一定认为可可的不快乐全是因为他,他一定认为自己和他在一起是为了补偿……但是,他仍然留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了就算如此自责,他还是爱着自己的呢?
  林夆翼这麽想着,突然感伤起来。如果说太年轻不知道甚麽是爱,那麽像他这个年纪,是不是已经不能说爱了呢?
  赵朔定定坐在对面,微微侧首,颈子露出来,黑色的头发。林夆翼看着,笑意更浓。
  赵朔发觉了他放肆的眼光,正想骂人,偏巧上菜了,只得瞪他一眼,忍了下去。林夆翼却觉得那眼神里更多是害羞,于是笑得更有意味。
  两个人慢慢的吃菜,慢慢的喝酒,竟然没有说话。
  隔壁的三弦琴传过来,竟然有些不真实。
  赵朔吃的并不多,他放下了筷子。林夆翼并不勉强他:“要不要艺伎?”
  赵朔一愣:“这里有?”
  林夆翼笑着拉了一下屋侧的铃绳,稍顷服务生来了。林夆翼小声说了一句甚麽,对方颔首而去,很快带了一个艺伎进来。
  赵朔觉得很新鲜,以前只在电影电视上见过艺伎,现在真的在眼前。艺伎脸上有很厚的白粉,看不出年纪大小来,但是眼神如活水一般流转,手腕和颈子上的皮肤十分光洁,应该不大。
  一身优雅的和服,浅水兰的色泽,印着大朵的花。织工细密,色彩素雅。她俯身行礼的时候儿,赵朔看得见她内里大红的衬服。
  赵朔抬头看见林夆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于是他不动声色,他相信林夆翼不会用这麽庸俗肤浅的办法来刺激他。
  当然,艺伎最里面那件红色的衣服,是刺激男人的利器。雪白的皮肤配上艳丽的红,那麽淡雅的色泽之下是一片火热……赵朔也是男人,他当然懂,但是他不动声色。
  林夆翼请她坐下,艺伎弹起随身带来的三弦琴。
  赵朔听不懂她弹甚麽,也不知道她在唱甚麽。
  林夆翼却很陶醉的样子,微微眯着眼睛,合着拍子轻轻点头。
  赵朔一时不知道该看着谁了,于是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阳光是很好的,映照在河水上,反光有些刺眼,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艺伎唱完之后俯身鞠躬,林夆翼鼓掌微笑,赵朔也笑了,礼貌的拍掌。林夆翼却对她招招手,贴着她的耳朵笑着说了几句甚麽。艺伎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颔首。林夆翼握了握她的手,两个人笑得更开心了。
  赵朔一挑眉毛,他否认刚才有过一瞬间的不快。
  艺伎起身放下琴来,自袖子里取出一把扇子。鞠躬之后,缓缓打开扇子开始唱歌,间或以扇起舞。
  赵朔对日本的了解仅限于那几节有头无尾的文学课,艺伎的一颦一笑当是有所含义的,她的举手投足之间该是含有莫大的感情,但是他看不懂。
  扇子往上一挥,如同京剧中的定台亮相是甚麽意思?颤抖着手臂带动扇子翩翩而舞,与歌词有甚麽关系?赵朔心里苦笑,浪费啊浪费。
  林夆翼却很感动的样子,眼圈有些红,几次低下头去。
  艺伎结束了表演,林夆翼笑着和她说些甚麽,然后准备掏钱包。那个艺伎却摇首拒绝似的说了几句甚麽,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赵朔。礼貌的抿唇一笑,立起身来鞠躬走了。
  两人忙站起身来回礼,屋子顿时空了一般,只有窗外的流水声,还有淡淡的清酒香。
  林夆翼坐下来,似乎在思考甚麽。赵朔看着他:“你搞甚麽鬼?”
  “你知道她刚开始弹的是甚麽?”
  “不知道。反反复复不就是那几个音麽?”
  “那是一首日本的民歌,讲述一个女孩子拒绝了一个路过村庄的武士。第二天那个武士为他的大名战死了,这个时候女孩子却还站在樱花树下,期待那个武士回来。”
  “既然这样,那个女孩子为甚麽要拒绝他?”
  “羞涩?或者害怕?我怎麽知道。”林夆翼耸耸肩,“武士死了,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但是对于那个女孩子,故事才刚开始。”
  “可不是?”林夆翼笑了,“你给了我另一个思考的角度。”
  赵朔突然脸红:“那,后面一个呢?”
  “是净琉璃中的一段。”林夆翼看看他,“……你不知道?”
  赵朔奇怪的看着他:“我为甚麽会知道?”
  “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儿,你很喜欢日本文学。”林夆翼奇怪起来。
  “喜欢是一回事,了解是另一回事。”赵朔耸耸肩,“再说,那麽久了,谁记得?”
  林夆翼微笑:“确实,喜欢是一回事……又是那麽久的事儿。”
  赵朔叹口气:“你不用绕圈子。”
  “我已经绕了很久,你让我出来吧。”林夆翼语气十分认真,但眼睛里是带着笑的。
  “我并不想困着你。”赵朔否认。
  林夆翼摇摇头:“那麽,是我误会了?”
  赵朔一愣:“嗯?”
  “你一直喜欢我,只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回应,所以更认为自己是爱我的。”林夆翼捏着清酒的杯子,“等发现我的感情,才恍然大悟,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我没有这样说。”赵朔皱眉,“我们不是住在一起麽?”
  “那又怎样?我们以前又不是没住在一起过。”林夆翼喝口酒,“也许,我们的感情没有达到这一步,是我想多了,也太自大。”
  赵朔想说甚麽,林夆翼摆摆手:“我们走吧。”
  于是就真的走了。林夆翼喝了酒,赵朔开车。
  回家以后林夆翼静静坐在客厅喝酒,似乎想把自己灌醉。赵朔坐在一边儿看着他:“你想演苦肉计?”
  林夆翼大笑:“我挺想演美男计,可惜不管是甚麽,你不会动心。”
  赵朔看着他:“你有甚麽不满意?”
  林夆翼摇摇头:“我很满意,很满意……”
  赵朔夺过他的酒瓶子:“那你扮颓废做甚麽?”
  “我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林夆翼闭上眼睛,“我结婚了,又离婚了,太太像我的妹妹,儿子像我的敌人……天,这一切怎麽发生的?”
  赵朔心里很难受:“这也不是你的错。”
  “那为甚麽人人都恨我?”
  “他们不是恨你,而是……爱你,所以才会恨你。”
  “我头疼,不要跟我说辨正法。总之我错了……”
  “为甚麽觉得自己错了?”
  “因为连我自己现在都不喜欢自己……自私自利,满口假话,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包括算计我的亲人,算计我爱的人——”
  赵朔没有让他说完,温柔的吻住了他。
  林夆翼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赵朔微笑着:“那你算计我好了,反正我不会恨你,从来没有过……”
  林夆翼呻吟一声,推开他一点:“不要这样,你像圣女贞德,我会觉得自己在亵渎神灵。”
  赵朔哭笑不得:“我是男的……”
  林夆翼挤出笑来:“我不要你同情我……”
  “我宁可同情乞丐,也不会同情你。”
  “可我也是乞丐……我要你的爱。”
  赵朔叹口气,伸手抱住他:“我在这里,爱也在。”
  林夆翼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眯着眼睛:“真的?”
  赵朔点点头,还没说话,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双脚离地。原来是林夆翼把他抱了起来,一边吻着他一边往楼上走:“谢谢你。”
  赵朔一拍脑袋:“我怎麽又被你骗了呢?”
  “因为爱啊,爱啊——”林夆翼呵呵的笑。
  “你想强奸我?”赵朔看着他的眼睛。
  林夆翼轻轻把他放在床上,吻着他的脸:“聪明的男人才不强奸,他们诱奸。”

  第七十九章 番外二 曾经爱过(

  “……据现场群众称,昨日在北京西单现身的的确是最近冒起的人气偶像王涵,他当时正与绯闻男友某集团林姓少董在星巴克约会,被fans撞破之后匆忙离开。沿路遗失的帽子围巾以及所买的衣物已被fans哄抢一空。记者赶到时他们正巧坐上记程车离开……这是当时的画面……可见真的是很紧张啊……根据现场激动的fans所说,他们是携手离开的。王涵的经济公司还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声明。当然,在拍戏杀青之际与密友相协出游也不是甚麽惊世骇俗之事。我们来看相关链接……据王涵的经济人透露,王涵将在今年七月开拍的反映抗日战争时期上海的一部片子中担任角色,这部片子是由著名导演……”
  “这群孩子……”张筠兰将电视关了,舒服的伸个懒腰,扭了扭脖子。
  刚才看到个镜头一闪而过,但她确信那是林可。
  我的儿子,还有,我的丈夫……
  张筠兰轻轻的笑了。
  张筠兰想起第一次见林夆翼的情景。
  彼时刚自耶鲁毕业,本就毫无上进心,闲游浪荡这几年更是变本加厉。既不想接着念书不食人间烟火郁闷到死,又不想扳起脸来拼死累活作女强人姿态。回来一个月夜夜笙歌,父亲终究不能忍受她缩在自己的小公寓下午四点醒来就把香槟当饮料喝,拿出家长经济封锁的法宝,逼迫她早上八点就到公司报道。
  七点五十五分,她终于站在公司门口。忍不住的打呵欠揉眼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萎靡不振,仿佛不良少年毒瘾发作一般。但是没办法,不来以后信用卡就要自己结清。
  张筠兰无可奈何拍拍脸颊,就当是分出万分之一应付无聊追求者的精力来应付老爸好了。走进大厅问接待处小姐经理办公室怎麽走,对方却问她有没有预约。张筠兰火冒三丈,见自己老爸还要预约?正要发作,有人在身后轻笑。
  “请问,可是张小姐?”
  张筠兰转过头去,顿时愣住。此君只着一件普通衬衫,领带也没打,看不出甚麽身份地位。眼睛却明亮有神,嘴唇勾起来,通身登时有股仪态,叫人不敢逼视。
  “小王,这位是张老板的千金,吩咐我来接她上去。”此君笑容可掬,冲接待小姐颔首示意。
  那位王小姐立时笑容灿烂:“原来是大小姐,失礼了。那就请上去吧。”话是这麽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那位仁兄。
  他也不再多说,作个请的手势,引她进了电梯。
  一路没有说话。她自电梯门上的镜中打量这位老兄,帅哥俊男不知见过多少,此人不属眉清目秀一型,亦不是肌肉纠结一路。斜眼瞄着他的后颈想看看那衬衫的牌子也好作个定位。
  他却笑了,望着镜中的自己:“张小姐眼尖,居然看出我熬了两个通宵没有刮胡子,真是厉害。”
  她很难不看见镜中的自己脸颊通红,这人明明知道自己在偷窥他,却给她台阶来下。不知怎地着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绿色套裙,仿佛一只菜青虫。还有那条青色丝巾就像要把脖子勒断一样……早知道就该换上那件米色丝裙,还有同款鞋子,上面的珠片曾让她赢得“舞会公主”之称……该死,都是旧衣服,为何昨日偷懒,该去逛街的。
  叮的一声,电梯在她的胡思乱想中到达顶楼。
  此君将她引至办公室,略略欠身:“张经理正在开会,张小姐请先坐坐。我叫秘书给你倒茶。”
  “我不喝茶……”张筠兰皱起眉来。
  此君笑容可掬:“真可惜在公司不能饮酒,不过我会做柚子茶加蜂蜜薄荷,不嫌弃的话不妨试试?”
  张筠兰一挑眉毛,他怎麽知道自己除了香槟就爱喝这种古怪的饮料?
  他像是看透她的想法,挤挤眼睛:“现在的打工仔都要超越孙悟空,七十二变已不够用。”
  张筠兰呀了一声,笑到肚痛。他和孙悟空?毫无相同之处。但他若是孙悟空,那麽老爸岂不是唐僧?
  稍顷送茶进来,放在透明玻璃杯里,颜色诱人,香气袭人。仿佛知道她没吃早餐一般,另一只手附带一块慕斯蛋糕,上面的黄桃鲜美多汁。他有事忙,不忘给她一本时装杂志。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把蛋糕吃光,喝尽最后一滴饮料,她舔舔勺子,觉得心中全是受到宠爱的满足。
  由是更加沮丧自己穿得像只菜青虫。
  有人把门推开。伴随着一堆数字挤进耳中。张筠兰转过头去,父亲和刚才那年轻人一同进来。她看见他没有在笑,一脸慎重,说话谨慎仔细,只眼神依旧明亮。
  父亲和他讨论半晌了结此事才回头看她,一见就不悦:“一脸奶油,还有杂志?……你把这里当游乐园?”
  她皱起眉来正要说话,那人却抢道:“是我的主意,怕张小姐无聊,请您责罚我。”
  父亲居然没有说话,隔了一阵才叹气:“既然来了,就别闲着,你想去哪个部门?话先说好,都得从基层作起,像筠芳那样。”
  张筠兰很想笑,自己怎能和那位姐妹相提并论?就又开动脑筋,有没有哪个部门不用到公司上班?
  “想好没有?”
  “我想去采购部。”张筠兰笑眯眯道,名正言顺逛街买东西还不用见到老爸。
  “你确定?”父亲显然道高一尺,“采购部可不是买衣服。”
  张筠兰哼了一声。
  父亲叹口气:“随你好了,既然去采购部,跟在小林这边也是好的。”
  小林?她长大眼睛,看着父亲拍拍那人肩膀交待几句甚麽。他转过头来冲她笑笑,自然坦诚:“我叫林夆翼,以后还请张小姐照应。”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来:“不,我才要向你学习……”
  他握住她的手:“那就一起努力。”
  她略有些失望,还以为他会亲吻自己的手背。
  张筠兰突然笑出声来,她愉快的想到后来熟识了就问林夆翼那件衬衫的牌子,并猜标价在三百以上。他乐不可支,附耳小声道,不过是夜市地摊货,三十块钱都不用。
  今天想来,仍叫她笑出眼泪。
  不可否认,林夆翼带给她很多快乐。这种快乐不是舞会上衣酒飘香的快乐,不是飚车驰骋的快乐,不是纸醉金迷的快乐。当然,他并非不懂生活和享受。
  他会在评估对手商店的间隙,拉她到DQ吃一克香草冰淇淋;或是在收集完资料回公司的路上,突然拐弯绕三十分钟的路去买手抓饼。不在公司他一定是T-shirt牛仔裤运动鞋,看起来就像在校学生。甚至有一次他接到电话还专门跑回学校,与学弟打了一场三对三斗牛,然后恳求她不要告诉老板。她很难拒绝,因为他笑起来比所有人都有味道。
  她开始听他说的那些音乐,学着他一个人跑到小店买盗版CD,某些地方会突然卡住,然后她跟着那声音一起尖叫,她很快乐。
  张筠兰是聪明人,她知道再聪明的人也不会斗得过感情。但是她无论怎麽努力,也看不透林夆翼。
  他升职很快,她认为实置名归。他的办公室永远干净整洁,因为他根本不在办公室办公。他就像住在老爸隔壁,随叫随到。面对上司他是绝对谨慎,条理清晰,分析到位,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热忱。面对下属,他宽和幽默,但一谈到工作,人人不敢造次。只消离开工作,他简直像换一个人,与朋友交谈语多狡黠,风趣起来,更添魅力。
  不明白啊……
  她耸耸肩,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运气,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老爸何样人?老奸巨猾如他怎会看不出来,于是问她:“真的?这是你目前为止最有眼光的一次选择”。
  她只是笑。
  当天晚上林夆翼头一次约会她,带来一只装在笼子里金丝雀:“你看它快乐麽?”
  “关在笼子里怎会快乐?”她当然明白他指甚麽。
  “放出去就会快乐麽?”林夆翼摇摇头,“外面仍然是个牢笼,而且看不见栏杆在哪里,更叫人无法生气。”
  “可是在外面可以找到同伴。”
  “这种幸运事件发生的几率比中彩票还低。”他笑起来,“我们不是应该相信童话的年纪了。”
  她猜到父亲一定说过甚麽,索性摊牌:“我只是想嫁给你。”
  “可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是爱你的钱。”他皱眉。
  “为甚麽不这样想,你和一个爱你的人结婚,她恰好有钱。”
  林夆翼失笑:“你该去念法律。”
  “我是天真,还愿意相信童话。”她看牢他。
  他叹气:“那麽我们就说童话,王子公主结婚以后,拉南瓜马车的老鼠还是在拉马车。”
  她沉默了。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遇见他的时候,她在他眼中还太小,身份又这麽特殊,就算有甚麽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的感情也经由时间沉淀为兄妹情谊。他还是会关心爱护她,但她的日常生活喜怒哀乐已与他无关。
  林夆翼叹气:“你也不是爱上我,只因为你的生活中从没有过我这种人。”
  她无话可说,沉默半晌伸出手来把那只鸟放飞:“如果我是这只鸟,你有没有勇气作打开笼门的这只手?”
  林夆翼有些惊讶:“这对你极为不公。”
  “恳求你!”
  林夆翼摇头:“我虽然放肆不羁,但不随便招惹别人,更何况婚姻不能儿戏。”
  “你需要帮助,我需要自由,我们同一战线。”张筠兰握住他的手。
  林夆翼目瞪口呆:“我从不知道你这样想。”
  张筠兰笑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世界真的很大。”
  两个月后,他们结婚。那天下雨,她一脚踩进水洼,洁白的婚纱裙摆沾上泥点。林夆翼把她抱起来走进教堂。
  张筠兰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浪漫,虽然从头至尾林夆翼都没有亲吻过她的手背。开始是不愿意,后来是不需要。
  在神父面前发誓后,两个人相拥接吻,她听见他在耳边低语:“我会永远是你亲人。”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美丽,谁也没有看出来笑容下面的感伤和苦涩。

  第八十章 番外二(下)

  张筠芳给自己做杯茶,加上蜂蜜薄荷,浓浓的香气飘满整间屋子。她愉快的哼着歌,回到客厅,茶几上堆着打开的相簿,她看了一眼,笑出声来。
  相片上的她满脸汗水和泪水,身在产房。
  生林可她很吃了点苦头。
  怀孕初期反应很大。头三周她脸上长满痘痘,青春期都没这麽吓人,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想见。然后开始呕吐,她没有想过这个词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是多麽可怕,整个胃想被勒住一样,眼泪鼻涕都忍不住滴下来,她甚至想过去流产。然后全身开始浮肿,体重明明变化不大,但手脚胳膊大腿包括脸都胖了不止一圈,她不敢看镜子,鞋子只能买大三码的来穿,摁一下,皮肤不会弹回来,她欲哭无泪。
  还好林夆翼在她身边。
  他一定每天会说“我相信你”,毫不犹豫的亲吻她满是疙瘩的脸。抚摸她的后背,给她一杯热水然后清理卫生间。他帮她买衣服鞋子袜子,脸上永远是幸福的微笑。陪她去医院检查,指着B超上面小小的黑点大叫“那是我的儿子”。抱着她去浴室洗澡,热水也比不上他手心的温度。
  他是真的快乐,他是真的爱她。但她知道,那另一种爱。他像父亲,像哥哥,像极为亲近的一个人,他在她心中开始丧失性别,不再是丈夫或是爱人。
  那天他在公司开会,她一个人在家,思考孩子叫甚麽名字。父亲说虽然孩子姓林,但是要按自家的字辈来排,要叫林意明,或是林意长。林夆翼并不喜欢,他想孩子名字简单些,这样儿当他上学时课本忘记写名字时,罚抄也容易些。她记得自己笑话他一定是小时候儿饱受名字之苦。
  但总不能叫林一吧?她胡乱翻着《辞海》也不知道该叫甚麽,看一个就问肚子一句“这个好不好”,全无反应。她知道佣人在偷偷笑,但她觉得愉快,于是继续。到“可”字时,肚子痛了一下,她笑起来,孩子,你真的要叫这个名字,就再踢妈妈一下。
  看来这个孩子真的喜欢这个名字,他迫不及待的要出来确认。她在产房的床上汗流如雨,心里苦笑。越来越痛,她忍不住尖叫,然后看见林夆翼满头大汗赶来了。推进手术室之前,她已没有力气喊出来,只剩呻吟。剩下他和父亲在外面,一个焦急的揪住自己的头发,一个紧张的踱步。
  孩子的胎位有问题,无法顺利从产道生产。时间拖了太久,血大量流失。医生提议剖腹产,但他拒绝,并声明必要时放弃孩子。这些她是后来才辗转得知,不能不说感动,但她更愿意看到孩子出生。
  很奇怪的一种反应,今日通通推给母性一词。
  她看见了自己的孩子,那麽小,那麽弱,眼睛都没有睁开。她哭了,很久没有这样发出声音来哭;她又笑了,很久没有这样发出声音来笑。她觉得像重新活了一次,她发誓要爱这个孩子。
  同时,她和林夆翼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他们忠实的履行着自己婚前达成的默契,一步一步为离婚制造着借口和氛围。父亲去世,张筠芳进入曾经生活过的家。她不愿意去想太复杂的,人就这麽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活一天。已经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多年,不可再糊涂。
  但是林可在长大,他会有自己的想法。于是贺林夆翼不约而同的遵守一个规则,不能伤害孩子。
  很奇怪的一种关系,他们从夫妻变成亲人,现在从亲人变成战友。
  林可是个早熟的孩子。他很小就表现出天分来,但他厌恶学习。林夆翼说,这是他反抗父母的方式,他也许知道他们的计划,但他不赞成,也不反对。他充分利用自己是孩子的优势,进行反击。
  张筠兰对此失笑,一个孩子能明白甚麽呢?但现在她明白,林夆翼看得比他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她和他都不是合格的父母,没有权利去责怪孩子。他们该有新生活,孩子不是私人物品。
  她想通这一点,觉得心情更好。
  她选择再次出国念书,心态大大不同。年轻的时候那麽张扬,挥霍青春只因为知道青春只得一次,现在收敛得多,还是因为青春只得一次。
  平静的校园,金色的梧桐,张筠芳看到另一种人生境界。
  外貌上看她并不老,产后恢复得很好。皮肤依然光滑鲜活,身段仍旧苗条纤细,增添一份成熟韵味,但心态改变很多。不是苍老,不是沧桑,只是淡定更多。在国外住的越久,离开认识自己的人越远,人仿佛飞得更高,心态越贴近天边的云朵。
  偶尔制造一些新闻出来表示不甘寂寞,这也是她和林夆翼遥遥相对的默契。
  几年前的那天走出图书馆,天气不好不坏,风不大不小,阳光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撒下影子来。她拉拉脖子上的丝巾,发现自己还是像只菜青虫,于是无声的笑了。
  校门口在卖香草冰淇淋,门口永远排着长队。她跟在最后一个人后面,拿出刚借的小说看。
  快要到的时候儿,身后的人突然拍她肩膀,回过头去有一霎那的惊讶。林夆翼,你怎麽在这里?
  不不,他不是林夆翼,他的鼻梁比林夆翼挺直,他的眼睛没有林夆翼深邃。退后一步看清他的金发和蓝眼,张筠兰舒出口气,将一切推到逆光上。
  “有甚麽能帮你?”
  他不知所措的抓着头,口里吞吞吐吐:“真是不好意思,我和几个朋友打赌……”说着回身指向对街广告牌,她看到后面几个探头探脑憋笑的身影,“喏,就是他们几个……”
  张筠兰觉得好笑,不过是老把戏,真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用。顿时恢复往日神采,眯起眼睛环住手臂盯住他,看他玩甚麽把戏。
  这个男孩子年纪很轻,眼神尚可称为纯情。他脸上红起来:“我,我们打赌。”
  “是,我已知道你们打赌。”张筠兰存心作弄他,“而且与我有关。”
  “他们打赌我不敢来问你的名字……”男孩子挤出几个字来。
  “是麽?赌了多少?”张筠兰觉得好笑。
  “我……”男孩子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儿抓头发。
  张筠兰正要说话,已经轮到她,店主笑眯眯的:“小姐要甚麽口味?”
  张筠兰突然起了玩心:“你请我吃冰淇淋,我就告诉你。”
  男孩子愣了一下,马上点头。张筠兰掩口一笑:“两个香草冰淇淋。”
  “我不吃的。”男孩子摆手。
  “谁说给你。”张筠兰瞪他一眼,回头专心看着老板做好拿出柜台。等男孩子付帐之后,递给他一个,“帮我拿着。”
  男孩子傻乎乎接过来,张筠兰往前走:“你叫甚麽名字,怎麽知道我?”
  “史第夫。”男孩子露齿一笑,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在学校图书馆看到你……”
  张筠兰熟捻的一笑没有再问这个话题:“那你的伙伴们也是一起看到我?”
  “不,只是我……”小伙子转过头去。
  张筠兰莞尔,这把年纪还能吸引小弟弟,真是可喜可贺,该买鞭炮普天同亲。但她尚有几分公德:“听我说史第夫,我年纪足可以作你阿姨。”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年纪,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男孩子拿着冰淇淋紧跟在她身后。
  张筠兰笑笑:“我儿子今年十岁了。”
  男孩子显然愣住,惊讶得退后数步,落荒而逃。
  张筠兰笑弯了腰,冲他背影大喊:“谢谢你的冰淇淋。”
  一路笑回公寓。
  晚上泡在澡盆里还在笑,回想全盛时期一晚上赶三个party第二天还能上课,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起身倒杯红酒慢慢闻香,没有忘记林夆翼教她的晃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把香槟当水喝的张筠兰。联络本上的老友都已晋升为某太太某夫人,从前的话题一定是A君的腹肌B君的新车C君的前女友D君的老爸,以及今年夏天流行的服装和彩妆,但现在话题离不开丈夫孩子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固然重要,只是佣人擦窗留下的那个指纹、丈夫身上无名的一根长发真会要了老命?
  张筠兰无声的笑笑,是,她确实没有长大,尽管已经结婚生子走完一个普通女人该走的一段路,但她某方面仍然空白。也许会离婚,应该会离婚,绝对会离婚,一定要离婚。张筠兰喝着红酒,这样的人生才算有始有终,不是麽?
  剩下一半留在杯子里,突然间舍不得倒掉,搁在桌上,整间屋子都是香的,睡梦里一片绮丽的粉红。
  第二天早上拉开门拿牛奶,却在门口看到史第夫。
  她没有惊讶。都市你来我往,某个人出现在某个地方并不算新鲜。也许他勤工俭学来送牛奶,或者昨天晚上搬来隔壁,也或者恰好路过此地。人自来去,与我何干。
  拿了牛奶准备关门,史第夫却冲上来,她略有些惊惶,但看到对街有巡警走来,于是镇定:“你好。”
  “不,我不好。”
  “那你该去看医生。”张筠兰看看他,眼睛充血面色不好。
  “我身体很好,是这里出了问题。”史第夫抓紧胸口。
  张筠兰差点儿笑出来:“那麽该看心理科。”
  “我想我爱上了你。”他表情非常痛苦。
  张筠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寂寞?”
  他疑惑着摇头,她又问:“你空虚?”
  他还是摇头,她点头道:“女朋友不理解你?”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他似乎明白甚麽,“我是认真的。”
  “哈,认真的。”张筠兰笑弯了腰,“那你知道我是谁麽?”
  史第夫自背包里拿出一叠报纸,指着上面彩照:“你是她。”
  张筠兰耸耸肩:“既然知道了,那就请你离开吧。”
  史第夫倔强的拉着门:“因为我比你小?”
  张筠兰此刻不想纠缠:“是。”
  “可我——”
  张筠兰扬声道:“警察先生——”
  巡警注意这里很久,听见呼叫立马行动,趁着史第夫一愣之际,张筠兰牢牢锁住大门,从门缝中看到史第夫被带到一边,随后被巡警赶走。走之前却还大喊了一声:“张,我会再来——”
  张筠兰笑了一声,看来又要搬家。背靠着门沉默良久,不知为何滑下一滴眼泪来。很快擦去,昂首挺胸走回屋内,晨报已经摊开,吐司已经烤好,她的人生还在继续。谁知道明天是会遇见霍华德,抑或强纳森?
  这位史第夫小朋友,你能坚持多久呢?
  何况我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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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形方孔 -4 大魔王 2008-3-25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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