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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猫

2008-4-14 13:48
木樨 下部 BY 颜凉雨

木樨 下部 BY 颜凉雨

第 19 章

“凭什么我不能学?顶着毒公子的容貌,却一点下毒技巧都不通我也太吃亏了!”坐在凳子上翘着腿全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恢复记忆之后,这家伙彻底变了个人,哦不对,他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人,卢鹙,一个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奇怪家伙。
“我通的是医术,不是下毒。你找错人了。”我强忍着发火的冲动,冷冷拒绝。任谁被念叨了一整天,也会有想杀人的冲动,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那夏语暄为什么还会败在你的手下?既然能解自然会配,解毒制毒都是相通的不是么?”卢鹙挑着眉,俨然挑衅姿态。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在我面前那么坦然的说暄儿的名字,对陷进去的我来说,那名字本身仿佛就有种魔力,让我不敢轻易触碰。
“你别总扭着个头,有什么不敢看我的,难不成你准备一辈子用后脑勺和我说话?”
魔音贯耳,从前只在书中见到的招式如今活生生在我眼前。我有些怀念失去记忆时候的卢鹙了,那时候起码他还会害怕,还知道小心翼翼。可现在,似乎在找回记忆的同时也找回了莫名其妙的勇气,已经完全不把我的威严放在眼里,仿佛料定了我不会把他怎么样。而事实上,我真的不能把他怎么样。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他顶着暄儿的身体让我忌惮,还是他自然到极点的态度让我都不知从何下手……
“喂,你上哪去?别又想一走了之,今天我是跟定你了,直到你答应教我下毒!”见我转身要出去,那家伙腾的一下从凳子上起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不错不错,起码轻功他是不用学了。
楚誉曾说我是个坚定的人,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我都执著于自己的坚持。我现在想告诉他,他错了。我并不是一个坚定的没有丝毫动摇的人,这一点可以从现在正在药房里大摇大摆翻看我医书的家伙身上得到证明。
“难道就没有教人下毒的书么?”卢鹙大大咧咧的打量我从未让人进入的地方,还一脸不满。
我按按太阳穴,头痛的要命,却还是伸手从柜子的角落拿出了一个薄薄的册子丢给他:“就这一本,想学就看,不想学就算了。”
“这么薄啊,你也太小气了。”卢鹙撅着嘴,却还是把册子收下了。
我的心因为他的小小举动猛烈的跳了一下,最近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一旦他做出什么奇怪的或者可爱的表情,我总会不由自主的心头一动。而且,他的表情真的丰富至极,我发誓,从出生到现在我一辈子见过的表情,都不如认识他以来在他脸上见到的多。
“想学就回去苦读吧,要真把这上面的东西都学通了,你离绝顶高手也就不远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诳我?”卢鹙皱眉,明显的不信任。
我转身拿起一卷古籍细品,不再理他。学通了暄儿的秘籍如果还成不了绝顶高手,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为什么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可以那么轻易的就给了那家伙呢,我盯着手里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五天之后,卢鹙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学习能力。
“呜……主人,佩、佩儿以为夏公子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呢,可、可昨天他又给佩儿的茶里下了药……主人……”一面是觉得情感倍受欺骗的哭泣着的佩儿。
“祈岚,你得信我,我真的没想害佩儿姑娘,我是把新学会的东西下进了茶里,可那茶杯本来一直是给你……咳,一直是没人用的,我就是想看看这药是不是跟书上说的一样无色无味,谁知道佩儿一进屋二话不说就喝水,我都来不及阻止……”一面是振振有辞丝毫不觉得理亏的卢鹙。
我无奈的看着眼前的情景,想着如果不是佩儿也许现在该哭的就是我了。我还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这小子就入了门,该说他有天赋呢还是本来骨子里就有劣根性?
“行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说着把头转向卢鹙,却稍微错开了眼神,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正眼看他,“以后若想试药,可以到药房,不许拿谷中的人,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卢鹙还想说什么,倒是佩儿先开口了:“主人,你怎么这么容易就饶过他了,他是要害佩儿哎!我还真以为他这次醒来比从前好了,谁想骨子里还是个恶人……”
“喂,丫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夏语暄,我叫卢鹙,怎么说了这么多遍你还是不懂啊!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家伙……”
“够了!”我厉声打断了卢鹙,他显得有些错愕,我闭开他刺探的目光。转向佩儿,“你先下去吧。”
佩儿虽然不满,还是听话的下去了。我这才缓缓开口:“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你提暄儿的名字,你想做你的卢鹙就去做,但对这副身体,你最起码要有基本的敬重。”
我没看见卢鹙的表情,只是听见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
寂静,良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耳边才又响起他的声音:“抱歉。”
第 20 章

连续两天没有见到卢鹙,听佩儿说他都是在自己房间吃的东西。少了他聒噪的声音,我却莫名的有些不适应。我自认那天说的话没什么不妥,他本就不该用那么轻佻的语调毫不在乎的说暄儿,那是我的底线,任何人都不可以越过。只是……他还是被我给伤着了吧……
“祈岚祈岚祈岚,我终于把那艰涩的东西给读完了,现在赶快带我去药房,我要开始伟大的试药了!快快快……”
咯蹦——
神经一根根断掉,我克制想砸碎一切的冲动,相信这家伙会难过还不如相信母猪能上天!我深切怀疑这小子绝对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就没见过他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两口煎药泥锅,五味珍贵药材,三本珍贵医书,一个棉絮坐垫。以上,是卢鹙大侠在半个时辰内练药毁坏的所有物品。
“我没想到水这么少火这么大锅就会裂啊……药材都长得那么像偶尔放错也是难免的嘛反正你还有……什么?那是医书?抱歉,我以为是没用的闲书呢就借来生炉子了……火太大了,不是说拿个棉被就能把火扑灭么,我哪知道坐垫就能烧起来……”
我使出和天下高手比武时都没用过的功力只为能对着卢鹙挤出微笑,一字一句道:“卢大侠,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天赋 ,我看阁下要不考虑点别的技艺来练习?”
“祈……岚?你是在笑么?”卢鹙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远离我一步,才小心翼翼道,“果然你还是严肃起来有气质……”
然后,这家伙一溜烟跑掉了。还好,起码懂得察言观色。我揉揉脑袋也快步离开药房,再对着这满目疮痍,我也没有自信能继续平静下去。
前往正厅的途中遇见了佩儿,她一见我就立刻关切的上前来:“主人,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奇怪的看着这个丫头:“怎么了?”
“夏公子说主人在练药时忽然神经错乱好象要走火入魔了。”佩儿一派天真。
很好。卢鹙,有能耐今天就别让我见到你,不然我非得掐死你不可!我发现这家伙完全是为气人而生的。
“主人……你没事吧,难道夏公子说的是真的?我看你的脸色确实不大好……”佩儿关切道。
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对佩儿平静道:“我没什么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佩儿又看了我好一会,才转身准备离开。我却忽然心念一动,叫住了她。
“还有事么,主人?”
“那个……以后不要叫夏公子了……”我想了又想,才开口道。
“为什么?”佩儿不解的看着我,“怎么你也不让我叫,夏公子也不让我叫?”
我懒得解释,只是道:“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记得,以后他的名字就是卢鹙,你可以叫他名字也可以叫他卢公子,总之不准再叫……以前的名字,知道么?”
佩儿点点头,虽然不解,可习惯让她还是无条件的遵守主人的命令。
晚上吃饭,卢鹙又没有出现,我现在已经不会再为他的不出现而伤脑筋了,没准这时候他正在房里大块朵颐呢。
要入冬了,天总是很快的就暗下来。不同于秋风的凉爽,如今夜里的风已隐约有了丝凛冽的味道。最近我一直喜欢夜里在庭院中坐着吹风,这样可以让我清醒些。让我彻底的认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暄儿,夜里不会在有个态度冰凉却混身火热的小家伙贴着自己,时刻鼓动的想要反抗却最终被拔去爪牙乖乖听话。楚誉说我骨子里肯定有些不正常,不然怎么就那么喜欢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迫绑在身边呢。我却觉得他说的不对,我如果真的这么执著现在就应该立刻去把我的暄儿找回来而不是继续枯坐在这鬼医谷。还要时刻忍受着另一个奇怪的家伙非人的折磨。
唉,我现在竟然已经被影响到产生幻觉了,我甚至觉得卢鹙就在我的眼前,眦着牙对着我乐。
“不是幻觉,喏,你摸摸,热的。”幻觉居然开口说话了。更恐怖的是他竟然听到了我的心声。
“我没那么厉害,是你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卢鹙在我身边坐下,露出一副多少算是愧疚的表情,“是不是我真的把你折腾够戗,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不正常呢?”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知道啊。
卢鹙嘿嘿一乐,然后道:“我知道这几天我把谷里闹得人仰马翻的,呵呵,可我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再说了,你不觉得这鬼医谷太死气沉沉了么,总要来点声响添些人气儿嘛。”
我继续沉默,懒得理他。若干次的经验表明,这家伙的口才绝对不比江湖上人称铁口直断的魏半仙儿差,因为那位铁口直断曾经来谷中求医而被我拒绝的哑口无言,但面对卢鹙,说不出话的好象永远是我。最佳的方法就是不理会他,让他自然消失。
可是今天晚上,卢鹙好象缠定我了。
“喂,从我回来到现在,你和我说过的话都比不上之前一天的多。就算有差别待遇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咱们好歹也有过肌肤之亲,虽然没做到最后……”
腾的一声站起,我决定趁脑袋瓜还没被他聒噪爆炸之前逃离魔音。可他的下句话却把我留在了原地:“你想这么一直逃避下去吗?夏语暄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你一点都不关心么?”
我慢慢的转过身,月光下仍是暄儿的那张脸,却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我再次坐下,第一次和卢鹙正式的面对面:“暄儿……在你过去的身体里么?”
卢鹙笑了,有些许苦涩:“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了呢。”然后,他深吸口气,仿佛在酝酿某中情绪,良久,才再度开口:“他不在我的身体里。我在三个月前意外身亡,也就在那时,灵魂进入了这个躯体。至于夏语暄的灵魂,我不知道去向。”
沉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起码在听见卢鹙的回答时我并没有一丝意外,有的仅仅是唯一希望破灭的黯然,也许我本就对一切都绝望了。
空旷的庭院里忽然响起了悠扬的曲调,我转头,竟是卢鹙在用竹叶吹奏。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卢鹙,落寞,忧郁,却意外的摄人心魄。原来他并不是只会搞搞破坏,他也可以这么安静,这么……美丽。
暄儿,你的灵魂飞到何处了呢?是否能听见这动人的竹叶曲?还是,你也选择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这一刻我才清晰的感觉到,我思念暄儿,想到呼吸都痛。
第 21 章

卢鹙是个永远闲不下来的人,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活力和朝气,总有办法把谷里弄得鸡飞狗跳。不只佩儿,连一向淡漠的水生都忍不住了。
“主人,水生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水生仍旧一派平静的口气,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他的情绪已经被撩拨到了一定程度。
“说吧。”我叹了口气。
“我总觉得夏公子这次回来……不,应该是自从失忆以来就有些不正常了,我怕……会不会是疯病?”
我一口茶水没下去,就被水生的直言弄得呛着了,猛咳了好久才把气顺过来:“你觉得像……疯病?”
水生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就算失忆也不该差别这么大啊,主人可能不知道,他现在天天缠着我爹要学怎么伺候花呀草的,我爹又是个老糊涂,保不准他哪天下黑手我爹还笑呵呵的呢,根本防不胜防啊。”
一连说了这么多,看来水生是真的着急了,他和佩儿不一样,佩儿单纯天真哄哄就过去了,可面对水生,我觉得还是要说实话:“你放心,他不会下什么黑手的。因为他根本不是原来的他。这话我只和你说一遍,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那副身体里现在是另一个人,叫卢鹙。”
水生瞪大了眼睛,很明显他一时间还无法接受。我坐在那不说话,我知道他会慢慢平静下来并且接受的。因为卢鹙和暄儿实在差别过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能让一个人前后差距如此之大。
终于,水生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眉宇间过了丝了然:“以前只在书里见过,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真的让我碰到。难怪差那么多,原来根本不是一个人,这样讲就能说得通了……”
“既然明白了,就不用为水伯担心了,卢鹙只是比较爱胡闹,分寸总是有的。”我安慰着水生,同时也是说服我自己,但愿那家伙的胡闹是有限度的,不然整个鬼医谷都会被他折磨疯。我真想到他面前告诉他,其实不用练什么绝技,他都已经可以称霸江湖了,用他折磨人的功力。
“可是主人……”水生似乎还想说什么。我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于是他开口道,“水生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他已经不是夏公子,为什么主人还把他留在谷中呢?”
我怔住,仿佛被人猛敲了一下。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卢鹙再自然不过的态度让我也跟着觉得他住在这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尽管他闹得谷里鸡飞狗跳,我却从没产生要把他赶走的念头。
水生见我不说话,连忙道:“水生不该问的,这就退下了。”说完,便下去了。留下我坐在原地思考这个本来早就该考虑的问题。
卢鹙,一个占据了暄儿身体的陌生人。他多大,哪里人,家世背景怎样,亲人朋友如何,我统统不了解。他以一种奇特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一项又一项的接受他带来的意外,失去了一切主控权。水生问我为什么留他,我说不上,可他又为什么赖在这不走呢?他既然想起了一切,应该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朋友,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纵观他这两天的表现,我还真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如果他图的是医术,那药房里那些书足够他汲取了,可他连看上一本都要费半天劲。如果他图的是别的,呵,我这里还真没有什么可图的了。总不会是仇家派来杀我的吧,呃,这倒有可能,依照他折磨人的功力,肯定是不留下丝毫痕迹的慢性杀害。
思及此,我笑了笑,自己好象不知不觉被那家伙带得也爱想些乱七八糟不实际的东西了。
嘴上突如其来的柔软把我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时,那家伙已经跳到几丈开外咧着嘴乐了。我这算是……被偷香?!
“你从来都只会冷笑假笑皮笑肉不笑,像刚才那么迷人的微笑我第一次见哎,一时没忍住就……嘿嘿……”卢鹙一副标准风流郎当子的模样,道,“来,再给爷乐一个嘛。”
这都哪跟哪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脑袋一团糨糊,只见卢鹙的嘴动,却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懂。
“啧,你不是连青楼都没逛过吧。”卢鹙撅着嘴坐到我旁边,很是郁闷,“你说你这日子过得有什么乐趣的,天天的就在谷里呆着,身上会长出蘑菇的……”
长蘑菇?我脑袋里瞬间勾画出自己身上长满蘑菇的样子,然后我再把蘑菇一个又一个的扑棱掉……我的天,这是一副怎样的光景,我真佩服他怎么就能想出这样的比喻呢。衣服下,寒毛竖立,我只得艰难的维持表面上的平静,想发火却又似乎缺少那么一点点的冲动。我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脾气好象已经被这家伙磨得所剩无几。
“你到底准备在我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啊。”我揉揉太阳穴,颇感头痛。
“你这是……要赶我走?”卢鹙忽然变了声音。
我愣在那,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考虑到了这一层。我还真没这个意思,只是很单纯的问问他的打算,毕竟这里没有什么能把他一直留住的理由。虽然心里想的明白,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根本不擅长解释,明明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却让我动了半天嘴也没说出口。
我看着卢鹙的表情从焦急转为黯然,心蓦的一紧,正不知怎么办,这家伙的表情竟又跟变戏法似的又从黯然转为容光焕发。
“不对,我最近也没惹什么祸啊,”卢鹙在那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你连最难熬的时候都忍过来了,没道理在这时候赶我走啊,我最近折腾的动静都不大……”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能折腾呢!我真是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该赞叹他有自知之明么。
我还没来得及搭话,卢鹙就又抬头看向我,道:“你其实是舍不得我走吧……”
我哑然失笑,这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呢。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卢鹙坚定的看着我,“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我发誓。”
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我却真真被他那最后一句‘我发誓’给震到了。一直陪着我么,我看着那张暄儿的脸,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从这张嘴里听到让我奢求以久的誓言。我有些晕晕的……
“卢鹙!”
“恩?”我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结果这家伙居然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顿的说:“这张脸,现在的名字叫卢鹙。”
“那又如何?”我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笨!”卢鹙白了我一眼,才气鼓鼓道,“发誓要一辈子陪着你的人,姓卢名鹙,记住了吗?”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脑袋却又开始晕眩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许出了诺言呢,一辈子陪着我,卢鹙,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 22 章

我承认,这几天我在有意的避着卢鹙。没办法,从那天之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你想什么呢,我都问了你好几遍了,这么配这副药到底对不对啊?”卢鹙不耐烦的用五个指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而事实是,我的单方面躲避完全没有效果。
“第二味和第三味药的顺序错了。”我淡淡的瞥了一眼,轻易的指出了问题所在。
“顺序差一点有关系么?”卢鹙不明白的挠挠头。
我叹了口气,拜这家伙所赐,这段日子自己的耐心与日俱增:“这副药的关键就在于要先将第一味药与第二位药相融合,这样加如第三味药才能药性相生寒毒倍增,如果二三味药颠倒,那就成祛热药了。”
“竟然有这么大差别!”卢鹙受教的点点头,将失败的药汤倒掉继续第二轮煎熬。
我轻扯嘴角,治病和致命本就在一念之间,药理相通只是用药的心不同。清闲的看着卢鹙手忙脚乱,以我这几天的观察,这家伙实在不是学医的料,他可以把补药练成毒药,毒药练成解药。只是我没有一点想帮忙的意思,心底反倒升起小小的看热闹的坏心思。比起废话连篇的聒噪,忙起来的他倒可爱多了。
“不行了,不行了,你还是把我当药给炼了吧。”刚夸完这家伙忙起来可爱,此君就没什么耐性的瘫坐在椅子上了,“亏你能在这药房一炼就是一天,我两个时辰都待不下去,快要憋死了。”
我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是谁哭着喊着要学下毒的,事到如今又挺不住了。
“虽然我对你的各种表情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我还是恳请你能不能赏我句话听听,过日子总察言观色得多累啊。”卢鹙不满的咕哝。眉宇间有着小小的挫败。
也不知道我哪根神经不对,竟然被他的黯然语气勾出了一丝愧疚。他的眉宇间似乎有根极细的丝线连接到了我的心脏,他一皱眉,那里就紧一下。奇怪的感觉,却在这几天越来越明显。这家伙该不会给我下了什么蛊吧,我异想天开的任思绪漫游,听说苗江那里似乎……
“又来了,能不能不要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走神啊,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么……”卢鹙说着忽然起身贴近我的脸,我吓了一跳猛的后退,结果不小心踢翻了凳子。
我的狼狈却让那家伙心情大好,哈哈直乐:“你说你,平时冷的跟冰块似的,怎么有时候就这么可爱呢?”
我?可爱?迷惑的看着卢鹙,这家伙确定在说我?
“唉,你是没看见原来的我,”卢鹙用手支着下巴,一副哀怨像,“遥想从前的我,那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别说我家那个小镇,就连江南大城里的姑娘们见了我都个个脸红哪……”
卢鹙第一次提他的过去,却竟是这种事,我心里有些别扭:“别是青楼姑娘们吧……”我恶毒的揶揄,不料这家伙竟然点头。
“当然了,好人家的姑娘哪能随便抛头露面哪,自然没有结识我这青年才俊的机会了。”
感情这家伙还真是个浪荡公子,难怪把佩儿逗得又哭又笑的。既然他对青楼楚馆如此熟悉,想来也是不甘寂寞的性格,又为何要在我这无趣的鬼医谷中无聊度日呢。
我正思索着,卢鹙又再次哀怨的开口:“你就对我的过去一点都不好奇么?”
我哑然。要说完全不好奇那肯定是假话,但被他这么一问我倒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只要你问,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卢鹙定定的看着我,擅自开始了一场耐力赛。我看进他的眸子,那里面跳动着绚目的火焰,我读不懂其中的意思,却被轻易的灼伤了眼睛。这一刻,卢鹙是那么坦荡,那么自然。
他的身上有种魔力,那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过的特质,混合着自信、狡黠、调皮、认真和许许多多我形容不出的风情,美丽的让人不敢直视。那是只属于卢鹙的美丽,绽放在暄儿的五官上却仍然深刻的打着卢鹙的印记。
我连转开眼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没办法做,我被蛊惑了。
“你的过去,我想知道……”
第 23 章

卢鹙淡淡的述说着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他的亲人,他的朋友,还有他的风流事迹,每说一句,我就觉得眼前的人渐渐丰满起来,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和血液的流淌。而当他说到与卢鸢之间的事情时,我竟也能感同身受那种浓浓的绝望。虽然事实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简单的叙述,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般不带丝毫情感。
他如果当故事讲,那我就当故事来听吧。何况这本来就像一个故事,后面的事情不用他讲我也知道,他的前身死了,而他的灵魂飞到了这里。再然后呢,我们会怎么样,暄儿又怎么样了,没人知道。
这是一场意外,一个老天的玩笑。我们却必须坐在这里虔诚的背负这后果。因为我们都是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怨不得别人,执著于一段无望的感情,终究只能毁灭。我开始庆幸,庆幸我还能坐在这里想象着不知在什么地方的暄儿过着摆脱我之后的生活,而不是对着他毫无生气的脸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更不是对着他的尸体。我想卢鹙也会庆幸,毕竟老天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卢鹙的叙述结束了,他静静的看着我,等待我说些什么。他的叙述很详细,却又很空洞,他告诉了我一切事情的发展,却只字不提造成这样发展的内心活动。是的,我应该问他些什么,比如他为什么和卢鸢能那么彻底的断掉,为什么要回来我这里,以后还要做些什么。我只知道他和卢鸢以后只会是兄弟,他回到了我这里,他以后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唉,等你问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呢?”卢鹙叹口气。
我喜欢他这个样子,因为他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后就会开始回答我的问题。我很奇怪他怎么就能那么清楚我那些没说出口的疑问,并坏心眼的想如果他一直这么善解人意下去,那么他期盼我开口问的愿望只能永远是个愿望。
“我想不会有几个人能像我这么走运,坐在这里回味自己临死前的想法。”卢鹙苦笑着,眼睛看着前面,那里没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一片虚无,“我临死前想着,如果有下辈子,我的爱人随便谁都好,男人女人小孩,妓女小倌乞丐,随便哪个我都接受,只要不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等我恢复记忆,我发现老天真的满足了我的愿望。我并不是死而复生,而是投胎转世,我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我不要纠缠上辈子,我要全新开始我的生命。你一直都想问我为什么要回鬼医谷吧,呵呵,你总是皱着眉毛看着我,仿佛把我身子看出个窟窿你就能获得答案似的,可你就是不问,从你嘴里想撬出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呢。你也就是遇见我了,不爱和你计较,但凡换个人你试试,早就走了……”
卢鹙罗嗦了一大堆,在贬低我抬高自己获得满足的同时,才看向我,露出一个淡然却真挚的微笑:“我喜欢你,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可能不相信。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自恋的,所以才会喜欢上与自己特别相似的你。但我们又不完全一样,我死过一次,所以我能从过去中摆脱出来,但你没死过,所以你还得在这里面挣扎。其实,如果我还是我,那我就不会回来,我对你确实喜欢,但这种喜欢还没有深到让我押下后半生。但我不是我,起码我不再是纯粹的我,我夺走了你最爱人的躯体,所以我有责任回来。”
我迷惑的看着卢鹙,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坦荡之人。他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没有片刻犹豫,没有丝毫遮掩,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是不是只有真正死过一次,才能有这样的豁达和勇敢。
“当然,如果你能喜欢上我那就再好不过了。呵呵。”卢鹙又恢复了他的风流本色,调皮的视线在我全身流转,看样子像在搜寻从哪里下嘴。
我猛然想起他刚苏醒后的某个夜晚,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压在我身上,告诉我,他从来都只在上面。忽然涌来的大片记忆让我措手不及,我曾经和他那么亲密的接触过,在我以为他还是暄儿的时候,我拥抱和亲吻的却是这个家伙。
“你怎么脸红了?”卢鹙奇怪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好不好,想想总不犯法吧。”
咳,我用干咳掩饰尴尬,同时无奈于这家伙的风流本质,他竟然也想到这上面了。嘴上还残留着几天前被偷香的触感,软软的,暄儿的嘴唇从来那么温暖过。
“这次我回来发现你温和了好多,你自己可能没察觉,但我刚苏醒那会你可不是这样的。我希望这是个好兆头……”卢鹙说着起身,在我没弄清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竟然走到我身边把我搂了过去。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轻轻的,柔柔的,有种让人放松的力量,“我们一块从绝望里逃出来,试着喜欢我吧……”
他站着,我坐着,他只能搂住我的脑袋,把它轻轻的揽在自己的肚子上。我贴着那温热的地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娘。
第 24 章

我被卢鹙说动了,不知是他身上淡淡的温暖还是那一遍又一遍呢喃在我耳边的沉静嗓音让我恍惚,我竟真的对他的提议产生了向往。喜欢上卢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但下个瞬间,我又清醒起来,我发现之所以会面对卢鹙产生迷惑,是因为我清楚的认识到现在即使想寻找暄儿也无从找起。而卢鹙的提议和他已经付出的喜欢,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我确实孤独怕了。
“主人,您还没想好么?”在我面前站了近小半个时辰的水生终于忍不住提醒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似乎一碰上卢鹙,我总是需要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他是个全天下最难解的迷团,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搅乱心神,然后便不知不觉的跟着他的走了。我庆幸自己在恍惚的间隙,还能抽出一点点清醒的头脑来思考,但谷中的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你是说水伯要把今年开封的桂花酿留出一半给卢鹙?”我再一次不确定的询问。
“是的,主人。并且关于同意还是不同意的问题,您已经思考了半个时辰。”水生无奈道。
谷中从师傅在世时就植有许多木樨树,每年八月桂花飘香,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得水伯就开始酿桂花酒了。每年十月新的桂花酿封好后,去年的桂花酿就会开封,而水伯只会给谷中的我们留下一小部分,其余的全部卖给了谷外的大酒楼。师傅好几次想全都自己留下,水伯却不答应,我小的时候总以为是钱的问题,因为水伯的那几坛桂花酿总能换来好多银子,但当我渐渐长大才明白,水伯要的是让更多人能喝到自己酿的酒,那是一种对自己手艺的自豪的满足。师傅去世后,水伯也渐渐糊涂起来,但酿酒的手艺却没有退步,每年十月仍然是满谷酒香。我并不是个贪杯的人,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私心的希望能喝到更多,可水伯在这个问题上却异常坚持。但是——
今天,水生却和我来说,水伯要留下一半的桂花酿给卢鹙,给那个进入谷中才一个多月的家伙!我的心情颇为复杂,实在想不通卢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如果水伯坚持,留就留下吧。”我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这样说。
“主人……”水生欲言又止。
“还有事么?”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爹其实想全给卢鹙留下……”
果然。我已经懒得惊讶了,只是还有些事弄不明白:“水伯不是已经听不见人说话了么?”
“我爹这些年早就听不见说话声了,”水生也满脸疑惑,“可我总能看见他在庭院的树丛花堆里和卢鹙聊得很开心……”
“我知道了,那就全留下吧……”我疲惫的揉揉脑袋,现在就是突然冒出一个人对我说卢鹙其实是玉帝转世,我也会信。原来世间真的有如此奇妙的家伙。我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不知道他以后还能带给我多少意外。
晚饭的时候,大厅了飘起了浓浓的酒香。其实桌上仅一小壶,每个人也只得一两杯,但这顿饭吃的却颇让人满意。我瞥了卢鹙一眼,那家伙一整天都满面春风,想来是水伯那几坛子好酒闹的。那么多酒,也不知道他得喝到几时。
夜晚,我在屋子里看书。这是我近日来新养成的习惯,都是些艰深晦涩的药理书,如果没有它们,我恐怕一整个晚上都得想着卢鹙和他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感觉。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想不明白,而我每次想想就会变得混乱,于是读书成了睡觉前最主要的事情。
啪——
奇怪的声响,我顺着声音望去,红木纸窗的右下角多了个窟窿。唉,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在捅窗户之前手指需要先沾些水,这样做起来才不会惊动……不对,他干吗要捅窗户呢?
我奇怪的打开门,那家伙毫无愧意的站在那,还振振有辞:“我就是想尝试一下,听说江湖上都是这么做的,嘿嘿……”
我白了他一眼,实在没有力气再计较他的奇怪举动,道:“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喝酒啊。”卢鹙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刚才饭桌上那点哪够喝啊。”
我这才发现,卢鹙手里抱着小小的酒坛子,封口塞的很紧,只有离得特别近时才会闻到丝丝甜香。
“我昨天下午看水伯从地下把它们刨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问了佩儿才知道水伯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卢鹙大步的走进我的屋子,就像在自己的地盘。他极其自然的坐下,把酒摆在了桌子上,看着我道,“佩儿还说你每年就这酒喝不够……”
卢鹙对着我乐,我却觉得心被蓦的揉了一下。是因为知道我喜欢,才特意向水伯去要酒么?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专挑我放松警惕的时候溜过来,就那么一下,却能直直的钻进我的心窝。

第 25 章

“这酒比我以前喝过的都要醇香浓郁。过瘾……”卢鹙感叹着,又一盏酒见了底。
酒已下去半坛,我的头有些晕,再看卢鹙,虽然满面红光,却眼神清醒。不过他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红晕,却煞是撩人。
“你不是找我来喝酒么,怎么大半却进了你的肚子?”我冷声道,同时使劲甩甩头,想把那种晕眩感祛散。
“原来你一喝酒,话就会变多,呵呵……”卢鹙眯着眼,笑着看我。最近,这双眼睛总是在笑,有时候是调皮的笑,有时候是狡黠的笑,而现在则是水水的,看得人心慌。我努力想暄儿的眼睛,却怎样也无法把那与眼前的联系起来,明明是同一双眸子……
屋子里烛光摇曳,酒香漫溢,让人迷醉。恍惚间,时光似乎倒流,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是拿着辛苦留下的一小壶酒来找暄儿共饮……我皱紧眉头,却怎么也回忆不清当时的情景了。记忆到了这里似乎产生了断裂,只留下些琐碎的场景,比如同样的满屋子酒香,再比如不一样的满地的酒杯残片……
“你要是继续这么恍惚,那恐怕进我肚子里的酒就不止一半了……”卢鹙笑着念叨,“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一年就能喝着这一次,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我想暄儿了。”话就这么轻易的脱口而出。卢鹙终于放下了酒盏,静静的看着我。满室的暧昧旖旎在这一瞬间停滞。
我有些后悔破坏难得的气氛,虽然只是一点点:“唉,好象喝多了。”
我以为卢鹙能像往常一样,自顾自的把气氛缓和过去。可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他竟然只是淡淡的来了句:“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说自己醉了。”
我看着眼前的酒盏,不知道该这么回应。于是寂静,长久的静。
最终,还是卢鹙先开了口:“你都想他什么了?”轻松的语气,顽皮的微笑,再看向卢鹙,他竟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眼波流转间,屋子里停滞的温暖似乎又开始缓缓游动。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让周围的一切状态都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陪你喝酒么?”见我没作声,卢鹙又问。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就看透我的心情。
“算是陪了吧,起码我喝着一口。”我笑,阴阳怪气的调侃似乎让我忽然间找到了状态,优雅的为自己的酒盏中再添满酒,我接着说,“今年喝的比我三年加起来喝的都多,够本了。所以等一下你也不妨把酒坛摔了,体会一下暄儿的感觉。”
“我从来不干歇斯底里的事,”卢鹙虽然还在笑,我却怎么都觉得那笑里有了丝轻蔑的味道,“我不屑。”
“对,你一般都是明着来。”我喝了口桂花酒,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喝得太多,总觉得味道变淡了。
“啧,刚说你变温柔了,怎么那身刺又回来了呢。”卢鹙不解的看着我,“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切不是都好好的么,你在怕什么?”
暄儿的眸子里却是卢鹙的神魄,我有些不敢直视。我没有醉,我承认我就是故意的。那些话就像有自己的思想般争先恐后的蹦出来,如此恶毒,如此不怀好意。卢鹙问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讨厌,讨厌他的直接,讨厌他的坦白,讨厌他的坚定,讨厌他的一切一切。我很焦虑,他让我很焦虑,我急需一些什么来证明我没有被他动摇。
混乱间,卢鹙又开口道:“记得你曾经想要杀了我呢。”
他的话又把我的记忆勾了出来。是的,在他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在我还不知道他是卢鹙的时候,我确实曾经想过如果杀了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也许暄儿就能够回来。天知道我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或者说,和暄儿的三年里,我都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疯狂。
“我也曾经想把我哥给杀了。”卢鹙笑了起来,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我有一次夜里,忽然想如果我把他杀了再自杀,是不是我们两个就永远在一块了。”
我惊呆了,这是我从没出现过的情绪,可这一刻,我确实被吓着了。我想不出眼前这个从来只会眯着眼笑的家伙,这个风流倜傥喜欢调戏佩儿的家伙,这个让我几乎沉溺在他的温暖中的家伙,竟然曾经如此疯狂,和我一样的疯狂。
“吓着了吧,说实话,我也吓着了。”卢鹙笑,“你都不知道,我都拿着刀走到我哥门口了,我哥竟然开了门,还问我要干什么。”
“你怎么说?”我就像茶馆中被说书者吸引住的茶客,迫切的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我说我想给他削水果。”卢鹙呵呵的笑出声来,“没把我哥吓着,倒把我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那个时刻竟然就起了这样的念头。”
我语塞。那种感觉我太熟悉了,每一次伤害暄儿之后我都会陷入极大的后悔中,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怎么就下得去手呢,可之后,事情又会反复的发生。那三年间自己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受控制,而自己就像变了个人,暴戾,冷酷,残忍。而在这之前,我仅仅是淡漠而已。
隔着淡淡的酒气,卢鹙的脸似乎有些微妙的扭曲。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叹口气,缓缓道:“我本来只有一点点喜欢你。我想着等你喜欢上我之后,我再多一点喜欢你。可我现在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好象已经特别特别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想暄儿……”我不知怎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卢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说如果我像你一样,每天每天都对暄儿说我喜欢他,他会不会动心?”我问的很认真。
“呵,这我可不知道。”卢鹙竟然给了我这样的回答,并且反问我,“那你动心了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脑袋现在很乱,我总想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理顺搞清,可抹去了旧的又会冒出新的。
我开始回忆和暄儿在一起的种种,这方法很奏效。很快我就不再纠缠于卢鹙带给我的混乱,专心品味桂花酒的甘甜。卢鹙也不再说话,静静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嘬着酒。他在想谁,卢鸢吗?爱上自己的哥哥,这是我听过的最惊世骇俗的故事,他竟然就那么超脱出来了,然后跳到我眼前,告诉我,他特别特别喜欢我。
暄儿是块冰,我想要他向我开放,却只能用锥子一点点的使劲凿,残忍的让冰花四溅。可凿开了一块又一块,露在我眼前的仍然是寒冷的冰。也许卢鹙也曾经是块冰,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冰封住自己内心,流连青楼楚馆却从未透出一丝真情。但当他向我走来时,已经是一滩温润的水,在不经意间,就把我包围。
我喜欢水的温暖,可当它们悄悄的漫过我的眼耳口鼻时,我却开始窒息。
第 26 章

我没想到会在有生之年见到卢鸢,他应该只是存在于卢鹙的过往,只是一个故事中的角色。可现在,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挺拔,傲然。师傅常叹我长得漂亮,可过于漂亮,就少了真正男人的那股子英气和粗糙。而卢鸢这种,才是真正的英气逼人吧。离得有些远,但并不妨碍我仔细的描摹卢鸢的五官,我企图从那上面找到蛛丝马迹来拼凑我身边的那个人,他有着和暄儿躯体毫不相称的充沛活力与丰富表情,我却现在才猛然觉察,我甚至不清楚他的模样。
看着暄儿的身体飞奔向另一个男人,滋味并不好受。而看着那熟悉的笑靥为另一个男人展现时,我更加烦躁,我有点混乱,已经分不清在意的究竟是暄儿的身体还是卢鹙的灵魂。
我只知道卢鹙曾经喜欢或许现在仍然很喜欢的称之为哥哥的男人来了,正站在鬼医谷的大堂里,视我于无物般与卢鹙叙旧。
我坐在正中央的堂上,手支着下巴,状似无聊的看着那兄弟俩,耳朵却没有漏掉丝毫的话语。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是过得好不好之类的关切,可卢鸢不时飘过来的视线却让我如临大敌。说来也好笑,人家明明还什么都没做,我就已经进入了御敌状态。不过这不能怪我,每一个踏进鬼医谷的人都是怀着相同的目的,所以我总是心中有数。但卢鸢不同,他的目的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带走卢鹙。我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猜测,很不喜欢。
不知什么时候卢鹙已经暂停了与卢鸢的谈话,向我走来。我心头一紧,表面上却很镇定,直到卢鹙站到我的面前,我的动作都未变过。
“你能答应吗?”卢鹙贴近我,小声的问。
答应?答应什么?放他走吗?我有些迷糊,在我刚刚走神的一刹那,这兄弟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吗?我看向卢鸢,他坐在大厅的角落,品着茶,那种距离我并不敢肯定他能否听清我们的谈话,但他摆出的架势却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无所谓。
我的沉默让卢鹙误以为是拒绝,他竟然急切的拉住我的袖子,再一次焦急的问:“算我求你了,不行么?”
我大惊。印象中卢鹙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低姿态,是因为见到了哥哥连情绪都没法控制了吗?其实他大可不必,留与不留都看他的意愿,我本就无权干涉。暄儿和我还有一层赌约,可和卢鹙之间,我们根本连一点称得上牵绊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他那句陪我一辈子的戏言。
我在心里苦笑。面上却没透露一丝情绪,只是漠然的点点头。我应该高兴起码他还很看重我的态度。
我的点头让卢鹙几乎跳了起来,他快速的奔下去,还没到卢鸢身边就已经高兴的大叫:“哥,他同意了!我就说他总得卖我个面子吧,你还不相信!其实他人还挺好的……”
卢鸢只是挑眉,他的冷静和卢鹙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他闻言还是起身向前走近两步,用我能听清楚的声音,不卑不亢道:“多谢祈兄相助,马车已在谷外备好,不知道我们下午能否起程?”
什么时候起程还问我?我有些生气,总觉得他这话里透着那么一股子讽刺。什么叫多谢相助?怎么听都像是在挑衅。混乱的情绪纷涌而至,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卢鹙却抢先一步道:“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会就可以起程。”
我一愣,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我需要收拾什么呢,不是他要离开么?正恍神的当口,卢鹙已经回到我身边,并一把拉起我往内堂里走,同时对着卢鸢道:“哥,你在这等等,我们马上出来。”
我莫名其妙的任卢鹙拉进他的房间,看着他翻箱倒柜的拿出几件衣服和一个包袱,那包袱怎么看都有点眼熟……正奇怪呢,卢鹙已经收拾完毕,把包袱往身上一甩冲着我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我都收拾完了,你也快点啊。”
我疑惑的看着他,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卢鹙却等不及似的直把我往外面推,出了屋子,又把我往我的房间里送。我正想问个清楚,却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再晚点就来不及了,你到底是不是诚心想救人啊!”
“救人?救什么人?”我可算抓到点头绪,连忙问。
卢鹙却忽然紧张的盯着我:“你不是答应出谷救管大哥了吗,别告诉我你反悔了?”
出谷救人?这又是哪门子事?我皱着眉头,隐约觉得自己好象误会了什么。也就是说,他刚才问我的答不答应,根本不是他要离开,而是求我去救管之杭?呃,又一个在卢鹙叙述的过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男人,看来不久后我也可以亲见了。
意识到自己误会后,我竟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这样的放松感,让我忽略了我即将要打破自己从不救人更不会出谷救人的规矩。在卢鹙的催促下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匆匆的收拾了包袱,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狭小的空间,凝固的气息。三个人,二对一的坐着。卢鹙和卢鸢在我的对面,距离不到两尺。我看向卢鹙,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满眼的温柔和感激;我看向卢鸢,他毫不介意的和我对视,深邃的眸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无风的湖面,寂静,却危险。但我不怕,甚至坦然的与之对望。从某个层面来说我们是相似的人,他的身上沾满了江湖的风沙,这气息我太熟悉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江湖中人,虽然从不踏入风暴中心,却也从未远离。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事情发展的太快,根本没给我思考的余地。卢鸢来访,兄弟叙旧,我莫名其妙的点头,混乱的打点行囊,然后我就坐到了马车里。似乎整个上午我都被卢鹙牵着鼻子走。想到这一点,我又看向卢鹙,后者竟已酣然入睡!
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白了他一眼。只消一眼,我数月前的记忆忽然复苏,难怪他那个包袱看起来眼熟,那根本是两个月前他离开时从我这里敲诈走的盘缠!什么路途遥远盘缠紧张江湖险恶人生地不熟,我当时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呢。看那包袱的样子,几乎就分文未动!
马车有规律的颠簸,我也有点困顿,再看卢鸢,不知何时已闭目养神。
好个卢鹙,以后甭想从我这里敲走一分银子——这是我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江南,路遥遥。
摇晃的马车里,没有一点声响。现在是夜里,除了车夫和马匹,没有人清醒。卢鹙靠在卢鸢的肩上睡得很安稳,卢鸢亦然。似乎兄弟俩都很习惯这样的姿势。我虽没睡着,却也在半梦半醒之间。有时候睡过去,可没一会,就又会迷迷糊糊的醒来一点,不是彻底的苏醒,而是像现在这样恍惚的状态。
卢鹙睡着的时候和暄儿很像,安静的,小小的,有些脆弱。这是我的新发现,也是迄今为止我在他身上发现的唯一和暄儿相似的地方。所以现在,我会产生一种面前仍是暄儿的错觉。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天天说喜欢我的给我灿烂微笑的是暄儿,那该多好。放在一个月以前,我会觉得自己这样想理所当然,可现在,这样的想法却让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卢鹙散发出的那股子坚持的坦荡,让我不敢直视。我从前害怕看暄儿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没有一丝感情,而我现在害怕看卢鹙的眼睛,那里面却溢动着太多的感情。我没法彻底忘记暄儿,那就只有避开卢鹙。
算了,不想了。脑袋晕的厉害,倦意再度袭来,我又昏昏的睡去。
“喂,你到过江南没有?”卢鹙兴致勃勃的问我。
现在已是晌午,又是新的一天。我们已经这样奔波了五六天,马车换了好几辆,车外的风景从初冬变成秋,当我发现树竟然还有翠绿色叶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我冲着卢鹙摇头,师傅死后,我就没出过鬼医谷,而在这之前,我也仅仅去过附近的村子罢了。
卢鹙见我摇头,连忙道:“这次你出来就对了,总在那山谷里闷着过一年跟过一天有什么区别啊,你得多领略一下外面的大好河山。我和你讲,管大哥那里真是四季如春,可我们那个镇却到处都是水哦,外出必须以船代步,我小的时候……”
“你的管大哥还生死未卜呢,你还有兴致在这里给我讲江南的大好风光?”我毫不在意的打断卢鹙,露出一个不算友好的笑容。
卢鹙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确实,最近我已经很少用这么刻薄的语气和他说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坐上这个马车,我就开始浑身不对劲,一贯的生活被扰乱,让我莫名的烦躁。我下意识的看向卢鸢,他本来在望着车外,听到我的刻薄言语后便缓缓的转过头来,在卢鹙哑然之际,不冷不热的飘过来一句:“生死未卜?鹙儿说只要你肯出谷,管之杭就一定有救。看来是他太高估你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自从暄儿离开后我就没再进行过这种话中带刺的交谈,一时间还无法进入状态。
还是卢鹙替我解了围。只见他摆出一副捍卫自己荣誉的架势,大声道:“管大哥的事包他身上,哥你就放心吧。那鬼医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对吧?”最后这句是对着我说的,在卢鹙坚定的眼神下,我莫名其妙的就点了头。
又过了五天还是六天,旅途的疲惫让我记不大清了,我们终于到了江南的管府别苑。对于管之杭这个人,早在卢鹙之前,我就已略有耳闻。毕竟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既然在江湖中心,遭人暗算就是难免的事。只是想把他这样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毒倒,那必须得是下毒高手,或者说,起码那毒,得是高手研制的,才会最终求到我这里。
我抬起管之杭的胳膊为他诊脉,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一种慢性毒药,起初人不会有丝毫察觉,可等到症状发作之时,却早以毒入骨髓。在我之前应该已经有高人为他诊断过,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心脉,所以他现在还有得救。
听到我说有救,卢鹙的眼睛明显一亮,连卢鸢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拿笔开了副单子,让兄弟俩去抓药。
“我哥去就行了,我在这里陪着管大哥。”卢鹙不愿离开,他的表情不是假的,久别重逢自己最好的义兄却跟是这般模样,难怪他会难受。
不过我仍然坚持:“除了草药,我还要用针再给他逼一次毒,有人在这里我没法专心。你要实在不愿离开,就在门外等吧。”我做了最后让步。
最终,卢鹙还是和他哥一块出去抓药了。直到这兄弟俩离开,我才小心的放下管之杭的胳膊,然后倾身向前慢慢拨开他的嘴唇,蓝色的牙齿赫然在目。果然……我跌坐进椅子,觉得天旋地转。一种说不清是无力还是窒息的巨大压迫感把我缓缓包围,激烈的情绪在我胸膛中翻滚,似乎要爆裂开来。之前一点点的不确定随着蓝色牙齿的出现消失怠尽,粉青散,暄儿的毒门秘方,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用。
暄儿没有死,他还活着,也许他跟卢鹙一样,顶着另外一个身体继续他的生命。那么他在哪?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瞬间,无数的问题充斥着我的脑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却根本没有一点效果,我想要咆哮,我分不清内心的这种情绪是激动还是狂喜。
沉浸在混乱的情绪中,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卢鹙在门外说话,我才回过神来。他隔着门,道:“我们抓药回来了,现在可以进来吗?”
熟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我打开门,让他俩进来。其实我根本不用下针,只要对症下药,管之杭就性命无碍。不是我自夸,天底下能解此毒着,除了我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这药怎么煎,你给我讲讲我得赶快去弄。”卢鹙着急的看着我。说来也奇怪,刚才只听见暄儿熟悉的声音的时候,我还很难自制,可现在,卢鹙顶着暄儿的面貌离我这么近,我却莫名其妙的冷静下来。他的身上好象有种奇怪的力量,总让我不知不觉的就能放松。
我条理清晰的嘱咐他煎药的流程,他只听了一遍,便点头表示记下了,转身就奔向了厨房。房间里只剩下卢鸢,坐在椅子上,悠哉的喝着茶水。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我冷笑的嘲讽。也自在的坐在另一端。
“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又死不了。”卢鸢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有多深呢,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我淡淡的讥讽。
卢鸢轻笑:“他是鹙儿的义兄,又不是我的。我们充其量也就是点头之交。”
“卢鹙不是一直待在乌浙镇吗,又怎么会结识管之杭州?”卢鹙的叙述中把这一段省略了,我只知道他和管之杭是结拜兄弟,具体的过程,却一点都不了解。
“你知道的还不少。”卢鸢有些惊讶的看向我,然后才道,“那时候我在外面闯荡,鹙儿没人管束,总喜欢三五不时的往青楼里钻。有一次正好碰见被人灌醉了的管之杭,鹙儿说那时候管之杭都醉得一塌糊涂了,还满脸通红的直嚷嚷不让姑娘扶他回房,非要在大堂里待着。鹙儿觉得有意思,就自告奋勇的上前照顾。说是照顾,其实又给人家灌下了好几坛酒。两人直接在大堂的桌子底下待到天亮。管之杭那时候是来乌浙镇的朋友家做客,朋友听说他从不上青楼就非要他破个例,一来二去朋友醉进了温柔乡,就把那家伙给晾那了。世间之事,有时候就是一个缘字,你不信都不成。反正事后他俩就是觉得互相投缘,便结拜做了兄弟。”
我想也没想,便说道:“他那时候,是真的想要个哥哥吧。”话一出口,我才觉得后悔。看向卢鸢,男人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我仍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眼神忽地黯了一下。
我连忙转移话题,“既然和管之杭没什么交情,那你还来鬼医谷?”
“啧,我还真不是去找你的。”卢鸢瞥了我一眼,显然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我本来只是想找鹙儿去见他义兄最后一面,没想到会请得动你出谷。”
卢鸢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我忽然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管之杭的毒……是何人所下?”我有些紧张,屏住呼吸等待卢鸢的回答。
男人根本没意识到我的异常,还是老神在在不紧不慢地道:“记得几个月前有一伙江南剑客到你那里去求医吗,那时候他们被拒绝后出谷时正好遇上鹙儿,他们本来想抓鹙儿做人质再回去要挟你,不想却被管之杭阻止了。不仅如此,管之杭还把鹙儿带回了这里。这事之后没多久,那个被你拒绝的顾大侠就毒发身亡了,而他的弟弟顾真,便一直耿耿于怀。既然没办法动你,那就只有冲管之杭下手了。”
我一愣,不知道事情原来还牵扯到自己。但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卢鸢话音刚落,我便连忙问:“那顾真现在哪里?”
卢鸢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忽然一副了然的神态:“该不是棋逢对手心痒难耐了吧,这毒如此厉害又怎么会是顾真那家伙的本事,肯定是不知从哪得来的方子。”
紧崩的弦忽然啪的一声,断了。这就好像擂台上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蓄势待发却忽然被告知比武暂停无限期搁置。我一时间有些无措。如果刚才我能得到暄儿的下落,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夺门而出,但是一旦中间的某个段落有了片刻的错环,那种冲动便再也连不上了。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无力感。别说找不到,就算真的被我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把他再次绑回谷中?日复一日的开始新一轮的恶性循环?我迷茫了。
“为什么出谷呢?”混乱中,我忽然听见卢鸢这么问。脑袋一时间跟不上,我还没从那一大堆奔涌的凌乱情绪中脱离出来。
见我不说话,卢鸢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对我露出稍微明显些的情绪,虽然那情绪是不怎么让人舒服的嫌恶。
“我根本不想把弟弟交给你,”卢鸢忽然开口,“因为你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我忽然有种感觉,这话他想必已经忍了一路。而现在,终于爆发了。
“他总爱犯傻,以前是,现在也没变。他总以为那副身体是上天的恩赐,是他的重生。可他却不想想,那也是他最大的阻挡。他越靠近你,你就越无法忘记夏语暄。他的存在反而是对你不要忘记过去的提醒……”
我沉默。因为卢鸢完全说中了我的感觉。确实,每一次卢鹙的靠近,都是对我的折磨。我一面想要靠近他,另一面却想要摧毁他。看着夏语暄的身体却爱上卢鹙的灵魂?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凡人,哪里分得了那么清楚。
“你没和他说吗……让他离开我……”我苦笑。如果卢鹙想走,我肯定不会阻拦。我会把这当成一种解脱,起码我不用再这么矛盾下去。
这次换卢鸢沉默了。我有些奇怪的抬头,发现男人的眼睛里有种异样的我不能理解的情绪在闪烁。好半天,我才听见卢鸢的声音:“我没那个资格……”
沉默,是我们俩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我想我多少能理解卢鸢的感受,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他和我一样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矛盾,唯一不同的是,卢鹙坚定的从他那里撤出,所以,他离解脱已经不远。但是我呢?
 来到管府别苑已经四日有余,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管之杭就可以苏醒了。我坐在院子,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这里的天比谷中的要清澈许多,南方的气候确实很怡人。但我还是后悔出来了。如果不出来,我就不会知道暄儿还活着,那么一切会非常简单。在某个刹那,我真的动过和卢鹙在一块的念头。可现在,我怎么也抓不回那刹那的冲动了。
“想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卢鹙的声音,我回头,首先应入眼帘的却是他手中的桂花糕。他好象很爱吃这个,从住进这里的第一天,点心就没断过。
“管之杭明天应该就可以苏醒了。”我回答道。
“真的?”卢鹙惊喜的大叫,忘记了自己刚刚吃进一块桂花糕。而我却承担了他疏忽的后果,被喷了一脸已成粉末状的糕点。
无奈的擦了把脸,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绝对放心。
卢鹙把点心盘放在了石桌上,又把口中的糕点全部咽下,最后弄了弄衣襟非常正式的看向我,认真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能出谷救管大哥。”
我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道:“我只是在谷里待烦了出来透透气,救人不过是顺便。请我出谷,你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脸颊上忽然传来一片温热,卢鹙竟然伸手直接把我的脸搬了过来与他对视:“你到底怎么了?明明出谷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几天就变得阴阳怪气?”
我烦躁的打开他的手。起身准备回屋子。他却忽然在身后大声把我叫住。
我有些不耐烦的回头,想看看他还要说些什么。不想却等来一句:“管大哥苏醒以后,我们就回谷吧。”
我奇怪的看着他,之前还兴致勃勃的要带我去乌浙镇感受水镇风情,这会是怎么了?当然我对于那个什么水镇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卢鹙突然的转变让我好奇。我知道不用我说,卢鹙已经清楚我心中的疑问。
果然,看我转过身后,他便继续道:“你确实不适合谷外生活,我还是喜欢鬼医谷里的祈岚。起码那时候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等管大哥一醒,就回家吧。”
我愣在那,顾不上这副月下呆立图有多么愚蠢,就因为卢鹙用了那四个字,咱们,回家。大脑一片空白,等我能够重新思考时,身体已经率先作出了决定。答应,虽然那只是轻微的动了下脑袋。
卢鹙的嘴几乎咧到下巴,他之前的烦闷似乎一扫而空,证据便是他已经回到石桌旁继续大块朵颐。我莞尔。他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出现问题,迅速解决,然后无事一身轻。我羡慕,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回谷还是不回谷,我踌躇了许久,而今天,却阴差阳错的就这么决定了。比起天意,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卢鹙功劳,他总有办法用自己的坚定逼我作决断,然后带着我毫不犹豫的大踏步往前走。
暄儿不可能主动找我,没有理由,我就是敢这么肯定。所以一旦我回谷,那就等于和暄儿彻底切断了。我忽然恨起卢鹙来,恨他一点一点蚕食我,让我失去了寻找暄儿的力气,而他却一直坚定的站在那里,从未动摇,哪怕他有过一丝丝的动摇,我都会立刻改变决定。可他没有,残忍却坚决的剥夺了我的希望。
管之杭果然如我预料的一样,在第二天中午苏醒。面色虽没有恢复红润,起码青黑色已然退尽。我冷眼的站在那里,摆出和卢鸢一样的姿势看卢鹙和他的管大哥热络家常。管之杭想是已经从卢鸢那里得知了卢鹙借尸还魂的来龙去脉,现下没有一点芥蒂的在卢鹙混身摸来摸去,丝毫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
“真的是鹙儿吗,我不是在做梦?我说怎么从一开始就觉得你的神态动作都那么熟悉,原来真的是我的好弟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很想劝管之杭不要这么激动,如果能只是安静的坐在那说话,最好不过了。可惜他不是卢鹙,估计读不出我的内心所想。说到卢鹙,那家伙也是一个劲儿的激动,我就不明白了,一个结拜大哥,怎么感觉比自己亲哥还要好。看向卢鸢,那家伙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上下其手的热烈重逢终于宣告暂停,二人进入了比较正常的交谈之中。我这厢刚松口气,却又听见管之杭在那说:“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起码得在我这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你顶着这副身子在江湖上也不安全。”
我忽然发现,自己很乐意再给管之杭扎两针,最好让他一辈子动弹不了说话困难。挑起眉毛,我看向卢鹙,等着听他的回答。结果发现他正望着卢鸢,卢鸢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刹那间明白,管之杭并不知道卢鹙和我之间的事情。
卢鹙也明白过来,他眼珠溜溜一转,这是他要开始说瞎话的前兆。我惊讶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很清楚他的这些小动作了。果然,他瞬间把头转向管之杭,然后用听不出一点破绽的自然声音道:“住这可不成。我得跟着祈岚回鬼医谷,他答应收我为徒教我医术了。”
管之杭闻言看向我,苏醒后第一次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上次来鬼医谷时我根本没注意到人群中的他,现在算是我们的初次正式见面。
“记得上次在鬼医谷,祈兄说过从不救人的,不知如今为何不惜出谷也要救在下呢?”管之杭看向我。
我很讨厌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弄不懂的问题又怎么可能给别人答案呢。卢鹙在此刻充分发挥了他伶牙俐齿反应迅速的特质,连忙道:“我的大哥啊,你是不是那股子江湖正气又涌现了,非得为天下人讨个说法才行。告诉你,我重生之地就在鬼医谷,这叫什么,天意,缘分,知道吗。我的待遇和别人肯定是不一样的,祈岚现在是我的至交。救你那是义不容辞。”
我无奈望天,实在无颜面对管之杭的坦荡眼神。余光里,卢鸢也在望。
估计管之杭大病初愈脑袋也不大灵光,再加上卢鹙一顿乱扯胡掰,竟也蒙混过关。不过最终让管之杭放人的也仅仅是卢鹙的那句:“学了医术,我才能保护好自己啊。”
管之杭对卢鹙的关心,似乎已经隐约超过了义兄的范畴。
“就算不在我这住,短时间内你恐怕也回不去鬼医谷了。”管之杭忽然说道,“记得我和你说过,夏语暄其实是夏家堡的大公子吧。”
卢鹙点头。我却有些惊讶,我从来不知道暄儿还有这么一层背景。
“我听别人说,夏天麟正在暗中四处找你呢。”管之杭继续道,“应该说,他是在四处寻找夏语暄。”
“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早就不来往了么?”卢鹙问,我却也竖起耳朵等待答案。
“自己的老爹年事已高,晚年忽然思念起被自己赶出去的大儿子,于是小儿子就出门来找自己的哥哥了。”
“找着了又怎么样呢,我可不觉得他会轻易回去。”卢鹙中肯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也同意,依我对暄儿的了解,如果他真是被赶出来的,那么根本不可能回去。
“真正的夏语暄也许不肯,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你啊。”管之杭忽然这么说。
“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让我去假冒夏语暄?”卢鹙惊讶。
“什么叫假冒?你本来就是啊。夏老爷子我见过,行事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想来也很后悔自己当年的举动,人一老,就很脆弱了。再说了,那么多人知道你出现在鬼医谷,就算你不去,夏天麟也会找上门的。”管之杭继续劝说。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管之杭在江湖上能闯出如此名号,并且人脉甚广了。一个人在重病愈之际还能想着关心他人的家事,何等的胸怀。
“哥啊,你都说那夏老爷子嫉恶如仇了,到夏家堡还不得把我这不肖子的腿打折啊。”卢鹙总能第一时间考虑到生命安全方面。重生的人都对生命格外珍惜。
“我不说了么,年纪一大,火气就磨没了。你放心,虎毒不食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管之杭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继续加大力气鼓吹。
果然,卢鹙的态度已经松动。只见他低头考虑很久,最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抬头,郑重道:“我去。就算是对这副身体的报答吧。”
第 30 章

夏家堡位于关中地区,也算北方,比起江南,离鬼医谷倒还近些……我甩了甩头,丢掉这些没用的胡思乱想,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为什么又糊里糊涂的上了马车。而且这次的目的的更好,直接去暄儿的家了。我知道暄儿不可能在那,以前不会,而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之后,更不会。除了仇恨和求胜,我还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过别的情绪。但我仍然混身不舒服,总觉得去了那里,就更接近了暄儿一步,说实话,我害怕。我总觉得在暄儿的家里,我会变得不正常。然后,我就会伤害身边那个家伙。
“我知道你不太想去那里。”卢鹙有些愧疚的看着我,“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毕竟我占着人家儿子的身体呢。”
“卢鸢就那么放心你自己去?”我没接话,而是不冷不热的转了个话题。
“怎么能说是自己呢,不是有你吗?”卢鹙冲着我乐。
我不太自在的移开眼,看向车外。沉默。
“从到了江南你就怪怪的,以前明明一眼就能看透你。唉……”卢鹙呢喃着叹息,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关中多山路,到达夏家堡时,已经过去了八天。一路上异常沉闷,卢鹙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再变着法的逗我说话。少了他的聒噪,我却不大适应。
夏家堡不愧是关中大家,气派非凡。连门口的侍从都训练有素俨然是个练家子。在听到我们的来意后,根本不多做打量和盘问,说声要进去通报便消失在了门后。等待总是漫长的,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位妇人,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衣着虽然朴素可一眼便知是上乘料子。卢鹙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他连忙迎上前去,柔声道:“凤姨,我回来了……”
我不清楚卢鹙从管之杭那套着了多少夏家之事,但现在看来,他绝对准备充分。
女人盯着卢鹙看了许久,然后眼圈就红了:“你回来表示接纳我们娘俩了,是吗?”
卢鹙轻轻环住女人的肩膀,动作轻柔又绝不逾举,然后对着女人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怎么样?”
高手,绝对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卢鹙自诩的风流倜傥,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风度十足。
“你爹身体这几天越来越不好,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特别想你。”女人声音有些忧愁,“都怪我们,害你们父子反目。”
“凤姨,你别总把过错往你和天麟身上揽,我和爹都是那个犟脾气,在你们没来之前就不大对付呢。”卢鹙轻声的安抚女人。
我啧了一声,表达我对所见情景的佩服。卢鹙趁女人不注意时白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老实呆着,别多嘴。
我哑然失笑,难为他在这样的时刻还分神关心我。
“凤姨,大老远回来,难道您就让我们在门外站着……”卢鹙故意把声音弄出些许孩子气,让人听来都不忍苛责,反而会产生怜惜的冲动。这是我最怕的声音,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卢鹙没有丝毫抵抗能力,最后总会乖乖的听话。比如上次借给他盘缠。
女人闻言连忙大开府门,直直的把我们往屋里揽:“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来来,快点进来。”
我很欣慰,发现别人对这样的卢鹙也没什么抵抗能力。
一路上我们没作任何停留直奔主苑,因为卢鹙说想马上去看看他的爹。于是我们一行三人步履匆匆的来到了夏老爷子的房间。叫凤姨的女人还有些踌躇,最终在卢鹙坚坚定的鼓励目光中敲响了房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床上躺着的老人面色蜡黄,呼吸无力,很明显已病入膏肓。但这并不是具体的某一种病,而是积劳成疾再加上多年心火淤积,不发作则已,一旦病来,便如同山倒。
“老爷子,暄儿……回来了。”凤姨声音颤抖,似乎怕太响亮会惊到床上的老者,但又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床上的人并没有睡着,他在听到暄儿这个名字的刹那竟然睁大了眼睛,马上挣扎的想要起来。女人连忙上前把老人扶起来,夏老爷子终于看清了我们。他的眼睛片刻都未在我这里停留,而是死死的盯着卢鹙,我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半天才艰难的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你……滚……”
我看向卢鹙,就那么一眼,我竟然几乎相信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真正的夏语暄,因为那目光太真诚了,那种见到亲人的激动和面对年迈父亲的愧疚,我不相信有人可以装得这么像!
卢鹙没有看我,他一步步走近夏老爷子,在马上要走到床边时,忽然床上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身后的枕头猛的砸向卢鹙,那可是瓷枕啊。我几乎要冲了过去,可卢鹙比我更快一步,他先是略微闪身,躲过身体的重要部位,然后便任由那东西狠狠的砸向自己的手腕,随后落下,砰,满地残片。
我愣在那,夏老爷子毕竟是病人,扔出的东西力道再大也少了些许速度,所以卢鹙能够躲过我并不惊讶,可我不明白既然可以躲得过为什么还要故意把手留在那呢。
不容我多想,卢鹙已经给了我答案。只见他慢慢的走到病床边,蹲下身子,然后把已经略微发红的胳膊递道床上人的面前,可怜兮兮的道:“爹,疼……”
那个瞬间,我庆幸自己不是病床上的人。因为我想象不出自己面对那双泛红的眼睛和如此撒娇的语调时会不会当场崩溃。但即便这样,即便我只是站在侧面,却仍然想把那家伙狠狠的抱住,揉进怀里。
原本预想的激烈冲突被卢鹙轻易的一个“疼”字,化解的干干净净。紧张的气氛早就烟消云散,房间内只剩下暖暖的气流在涌动,我和凤姨都识相的退出门外,关上房门。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卢鹙了,反而有些同情夏老爷子,都这把岁数了,要知道那身体里面的不是自己儿子……
“真没想到暄儿肯回来。”凤姨在把我带往客房的途中,忽然开口。
我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本就不擅长与人交谈,现在这样的局面,我更是不知如何应对。好在凤姨似乎不太在意我的沉默,而自顾自道:“你看看我,还不知道公子的名字呢。妾身姓白名凤,是夏家堡的二夫人,敢问公子……”
“祈岚。”出于礼貌,我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夏语暄的朋友……”我发现自己这么说的时候,竟然异常平静。丝毫没有一点点愧疚,我怀疑我受了卢鹙的传染,不然怎么可以这么坦然的说出谎话。暄儿要是听见我这么说,恐怕连杀我的心都有。
“那你一定是暄儿的至交了,那孩子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凤姨缓缓道,“暄儿变了好多,记得他离家那年十四岁,最后看我的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换了个人似的。当时麟儿说要去找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很担心,现在看来麟儿是对的。”
“对了,怎么没看见小公子呢?”我转移话题,总不能告诉眼前的夫人,说现在掌控着暄儿身体的是另外一个家伙心肠软的要命却总是坚持的往前冲的家伙。
“他不知道你们要来,所以还在外面找暄儿呢。一会我派人给他捎封信,过几天他应该就会回来。”凤姨笑着回答。说到自己的儿子,她的脸上便露出难得的笑容,这和看见卢鹙时的欣慰不同,我想着年幼的暄儿面对这种微妙的差异所产生的心结,忽然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夫人把我领到客房,便去厨房吩咐准备晚膳了。我一个人坐在客房里,忽然没有什么真实感了。我是真的已经进入了暄儿的家么,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那为什么我却没有一点点波动,甚至异样的感觉?似乎他留在这个家里的气息已经随着时间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
最近一段日子我的脑袋异常清醒。我觉得这与卢鹙的沉默有关。少了他的步步逼近,好多事情反而被我理出了些许头绪。我可以冷静的思考我和暄儿的过往,再回头看看与卢鹙的这段时光。一个身体,两个灵魂,带给我的除了混乱外,似乎还有某些不知名的东西。我强烈的感觉到某些念头已经破茧而出,在我的胸腔乱撞,可我怎么也抓不住。这种感觉很不好,他让我整个人都沉浸在憋闷和无法舒缓的烦躁中。
整整一个下午,卢鹙都没有出现。最后我还是在晚膳的饭桌上见到了他。夏老爷子竟然也出现在了饭桌上,我没想到卢鹙的出现竟然给了他如此大的力量。席间夏老爷子没有怎么说话,但那投住在卢鹙身上的眼神却把他的欣喜宽慰乃至父爱都表达的淋漓尽致。如果谎言能换得一个老人晚年的内心安慰,那这谎言是不是可以因为它的善意而被宽容?
晚饭后,夏老爷子明显疲倦了许多,也难怪,这一天的情绪波动足以让他的身体吃不消。凤姨把他扶回了房间,大厅里只剩下我和卢鹙。
“想去夏语暄的房间看看吗?”卢鹙忽然开口。
我愣在那,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凤姨一直留着他的房间,什么东西都没动过。我带你去吧。”说罢,卢鹙不给我回答的机会便一把拉起我大步往里苑走。
穿过一条漫长的回廊,他停在一处阁楼前,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我竟然有些害怕,止步不前。结果招来了卢鹙的嘲笑:“你这一路上没想别的光想这个了吧,明明那么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现在就在你眼前,你怎么反倒没胆子了?”
卢鹙总是能轻易看透我的里面,那厚厚外壳下包裹着的,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抓不住的真正心情。我慢慢地打量房间,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特别。我忽然有点失望,在我的想象中,暄儿的房间总是应该带给我这样或那样的异样感受,可事实却是,我很平静。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卢鹙小心的观察我,半晌才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冷笑:“没什么好说的,你觉得我该说什么呢?”
卢鹙眼神黯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虽然你嘴上没说,但其实你也很想来这里,来看看他的家,对么?”
被人彻底看透的滋味并不好受,虽然我已经习惯,但并不代表我喜欢:“说要过来的可是你,怎么样,把人们骗得团团转的滋味是不是很不错?我看夏老爷子可真是从心底里认你这个儿子了。”
卢鹙闻言看了我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很漂亮,却看得人难受。我听见他笑着说:“之前总抱怨你不爱说话,现在反倒希望你别说了。”
我哑然。呆立在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他不是没感觉,他只是不说罢了。转念一想,也是,连我都能感觉到自己最近的莫名其妙,他那么玲珑的心思又怎会没有感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控制不住自己,总想伤害他。这样的情景与我和暄儿的相处有着出奇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暄儿会加倍的恶毒的还回来,可卢鹙却只会微笑着接受,既然继续坚定的往我身边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来夏家吗?”卢鹙看着我,似乎也没期望我回答,便接着道,“我父母死的早,在我还来不及孝顺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了。所以我特别羡慕那些可以为父母跑前跑后床前侍奉的人,特别希望有一天也能被爹娘摸着脑袋,说儿子真是没白养。呵,我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了,虽然是我强占了别人的身体,但我特别高兴,我终于也有爹可以孝顺了……”
我看着卢鹙,看着他因为激动和一连说了太多的话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特别想紧紧的抱住他。可脚仿佛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挪不动。然后我看见卢鹙向我走来,跟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只要我不过去,那么他就会过来。执著的,坚定的。
他来到我面前,张开双臂,那个本应我送出的坚实拥抱此刻却降临到我自己身上。直到被抱住,我才知道,他也并不如表现出的那么坚强,那双抱紧我的胳膊原来也会微微颤抖。他把脸埋进我的胸膛,用让人心疼的声音说着:“给我点力量……”
原来,没有什么人是刀枪不入的。
第 32 章

那天之后,卢鹙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他白天陪着夏老爷子,很晚才回到暄儿的那个阁楼里休息。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应该离开,但更多的时候则是怀念那个充满活力的家伙。
在夏家堡住到第四天的时候,夏天麟回来了。然后不到半日,便围前围后哥哥哥哥的叫着。我从来不怀疑卢鹙收买人心的能力,可偶尔还是会对他的手段产生小小的好奇。
第六天的时候,卢鹙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我有些诧异,可他一开口便讲明了来意。原来是问我夏老爷子的病到底还有没有救。我没法给他满意的答案,恶疾好治可慢病却难消,更何况夏老爷子已经到了最后的光景。我只能开些清热去火的药方,让老人家这最后的一年半载能舒坦点。
卢鹙拿着方子就急急的离开了。我虽然能够体会他的心情,但仍然觉得他要是再和我说些别的什么就更好了。一时间,我有些后悔那么快的给他方子,怎么着也得把他弄进屋聊上一聊再说。可想到这我又觉得自己好笑,明明人是我伤的,倒现在却怪别人不好。
第八天的时候,卢鹙又出现了。这次是和凤姨还有夏天麟一块出现的。我看了看日头,还不到吃饭时间。不明白这一大家子这时候出现是什么意思。还是卢鹙先开了口:“别愣在那,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卢鹙白了我一眼,然后把我拉到旁边小声道:“当然是回谷啊,难道你想在这住一辈子?”
我奇怪道:“你也一块回?”
卢鹙连忙紧张的看着我:“你不愿意?在管府的时候你明明……”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中的控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连忙打断他,压低声音道:“谁说不愿意了,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还说要多伺候夏老爷子么,怎么这么快就……”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解释。
卢鹙听我说完才放下心来,然后道:“我爹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闯出名堂……”
我不解:“毒公子的名号还不够响亮吗?”
卢鹙连忙捂住我的嘴:“可别再提这个名号了,不然我爹又得气死。他希望我能改邪归正,走一条大侠的道路……”
“就凭你?”我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忽觉前路漫漫。
“还有你嘛。”卢鹙双眼放光,“你觉得医侠这个名号怎么样?”
瞬间,前路从漫漫,变成了黑暗。
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坐第四回马车。这个东西似乎总能让我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每一次都是开始颠簸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这次更严重,直到夜晚降临我们找家客栈投宿,我的思考能力还没有恢复。回鬼医谷不像去江南,那时候管之杭急等着救命所以我们连夜兼程,而现在,我们可以白天赶路晚上投宿。
投宿的客栈坐落在一个小镇,镇不大,却很是热闹。掌柜的告诉我们只剩一个房间,于是便成了眼前的局面。
我看着卢鹙有条不紊的洗漱,忽然很难把他与那天的脆弱联系起来,就好象那天下午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迷茫了。卢鹙见我盯着他看,便笑着问:“你又想什么呢?”
我也笑,这次不是冷笑,而是真的忽然很想逗逗他:“你不是总能猜出来我在想什么吗?”
“这倒是。”卢鹙大言不惭,只见他仰头想了一会,然后看向我,“你在想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回去,对不对?”
我沉默,等待他的回答。
“我喜欢你。”卢鹙就那么轻易的把这四个字抛给我,也不管我刚刚在床边坐定并且很有可能因为他的直接而落到地上,“所以我要跟着你回去。只要我还有一点力气,我就不会放手。”
我看着他,无法用任何语言来表达我这一刻的感觉。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他那单薄的身体仿佛积蓄着永无穷尽的力量。仅仅在他身旁,我便已感觉到那不可撼动的坚定。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渺小,我的那一点点烦乱心事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我被打败了,不是败给任何兵器,而是他那颗坚定的心。
多日来的烦躁一扫而空,那些在胸膛中乱窜的情绪,终于被我抓住了。
我起身,走上前,然后在卢鹙惊诧的目光中吻住他。每一次都是卢鹙先靠近,而现在我才发现,走过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我仔细的描摹着那张总是吐出动听话语的唇,如此的柔软,如此的让人心动。卢鹙很快的给了我回应,那么的热情。我在心里偷偷的笑,他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人儿,所思所想总会迅速的反应在行动中,让人无法招架。
恍惚中,我已经把人带到了床上,轻柔的覆盖住那具身体,我竟然有了些紧张。卢鹙已经从刚刚的吻中回过神来,他从下面望着我,然后在我下一步行动之前忽然开口说:“看着我……”
我不解的停了下来,依照他的话望进他的眼睛。此刻,那双眸子湛亮湛亮的,美丽得过分。
“我是谁?”卢鹙忽然问我。
脑袋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但在下一刻我马上明白过来。
“卢鹙。”我冷静的回答。
“你还是犹豫了……”卢鹙浅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哀伤。
“天底下恐怕没有比我再倒霉的人了,我多么希望你能把他忘了,可天天提醒你的却也恰恰是我,”卢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不是在这副身体里借尸还魂,是否可以离你更近一些。可如果不是在这副身体里,也许我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有了。很矛盾是不是……”
我心疼的把他的手拿下来,去吻那些滚落的水滴。轻柔的动作,却几乎用尽我浑身的力气:“管之杭中的毒就是暄儿的毒门秘方。他已经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了。”
我话刚出口,就明显感觉到身下人的僵硬。良久,我才听见卢鹙低低的声音:“你……要去找他么……”
我捧起卢鹙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轻笑出声:“不找了,不然你该跑了。”
卢鹙的眸子蓦地一亮,他慢慢的举起胳膊把我环住,一字一句的问:“我不会被当作他了,是么?”
我叹气:“你这样的家伙,天底下恐怕就这么一个。”

第 33 章

卢鹙在我的手下颤抖。明明是摸过无数次的身体,此刻却是那么的陌生。因为这身体的主人叫卢鹙,一个调皮狡猾很会说瞎话的可爱家伙,一个天底下最玲珑剔透的人儿。我小心的解下他的衣服,用嘴唇感受他皮肤的温暖。平时聒噪的小嘴此刻只有阵阵喘息,我感到一阵难耐的燥热,可还是克制自己慢慢来。
我记得他说过,他从来不在下面。果然,仅仅一根手指便让他皱起眉来。我耐心的亲吻他,等待着,直到他的身体真正作好准备,才缓缓的进入。他的反应生涩而直接,却让我几乎疯狂。最后,当他的身体彻底为我绽放时,我想我是真的疯掉了。
第二天早晨,我是自然苏醒的。前一晚的消魂让我神清气爽。只可惜这种精气神儿只维持了短暂的瞬间。我想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希望缠绵一夜后看着爱人沉静的睡颜回味而不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被爱人以屠户的眼神盯着。
“你起得还挺早。”我心理有点不是滋味。
“恩,太兴奋了。”卢鹙冲着我乐。
我无奈,看来昨晚我太过手下留情了:“看你这架势,是准备宰了我卖肉么?”
卢鹙笑,竟然真的上下打量起我来:“我正在考虑从哪下手……”
被人这么盯着可不是见舒坦的事,隐隐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没等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一个翻身压在了我的上面。
“你想干吗?”我全身紧绷,警惕的看着他。
“礼尚往来懂不懂啊,”卢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昨天你都快活过了,现在该换我了!”
“大白天……”我有点语无伦次,话一出口才想到这似乎不是重点。
“白天才更有感觉啊……”卢鹙一边说着一边对我上下其手。昨晚的疯狂为他提供了便利条件,我不仅未着寸缕,身体也异常敏感。当然他也一样。
我哪能任人宰割,于是紧紧钳住卢鹙的手让他暂停进攻,同时一个挺身准备反客为主。正在我蓄势待发时,卢鹙忽然不再挣扎,安静的任我抓住他的手腕,整个身子就那么轻飘飘的压在我的上面。
我有点奇怪,看向他,结果发现他的眼圈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红了,还隐隐的泛着水光!我瞬间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心里祈祷着他不要在我面前上演夏家堡那一幕。可上天显然没有听见我的祈祷,卢鹙用他那足以让人心碎的可怜声音问:“你不喜欢我么……”
这算什么问题,要是不喜欢又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可那句喜欢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没办法,我根本做不到他那样直接坦然。我很着急,怕自己的沉默再次伤害到他,可越着急越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就眨一下眼睛,不喜欢就眨两下……”卢鹙是何等人物,瞬间就有了第二套方法。他水盈盈的看着我。
在这种目光中如果还能有坚定不移冷酷到底的人,那我一定拜他为师,反正我是投降了。认真的,我眨了一下眼睛。
“那就接受我吧,”卢鹙俯下身子将温热的气息吹进我的耳朵,呢喃着,“和我融为一体……”
我被蛊惑了,在这个清晨,放开一切戒备,任卢鹙带我跌进欲望的深渊。原来只要怀抱着喜欢的心情,以任何方式相互交融都是快乐的。
再次起程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卢鹙活力四射的蹦上马车,然后小心翼翼的扶我上去。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不是他的技术不好,事实上他的技术该死的好,所以我疯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现在,彻底浑身没有力气。
以后还能压住他么,我开始担心起来。
马车里,卢鹙靠在我的肩上,呐呐道:“我怎么觉得像做梦?”
我咬咬牙,克制住了想揍人的冲动。我倒真希望这是个梦,可身体的酸疼时刻提醒着,我,堂堂鬼医,失身了。
“夏语暄真的不会回来找你么?”卢鹙忽然问。
我摇头:“不知道,说不定哪天他就杀上门来了。”
“你害怕么?”卢鹙抬眼望我。
我笑了:“怕什么?之前的他都赢不过我,难不成重生之后技艺会突飞猛进?”
“我害怕。”卢鹙低声道,“再把你抢走怎么办?”
全天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稀罕我的人了。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呢,值得这家伙如此宝贝?我在心底笑,嘴上却说:“那你可得把我抓牢了。”
“简单!”卢鹙一下把我抱住,信心满满道,“这是我最擅长的。”
我笑了,再怎么克制,嘴角还是愈加上扬,他总是有本事弄得我心花怒放。开心过后,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渐渐涌了上来,我静了静神,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从前的样子,但你就是你,换成任何模样你都是卢鹙。你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大本事……”
“我本事要真那么大,怎么会这么辛苦。从管大哥那出来,一路上你都阴阳怪气的……”卢鹙撅着嘴。
我的心蓦的紧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己的犹疑和矛盾会给他带来伤害,可真正听见从他嘴里说出来,我还是觉得不好受。我搂着卢鹙,淡淡的说着我那时的想法,说着我被他的温热如水弄得近乎窒息的痛苦。
“为什么我是水,你们却是冰?”卢鹙不解的望着我。
我笑:“不知道,可能我们都太冷了吧。”所以总喜欢把自己坚固的包裹起来。
“那你也融化吧,”卢鹙呢喃着,“和我一样变成水,你就不会难受了……”
我看着埋进自己胸膛的脑袋,笑而不语。狡猾的卢鹙啊,怎么这个时候却变笨了呢?昨天夜里,我已经融化了。所以我才有机会发现,窒息感消散后,那些明亮的温暖。
第 34 章

越接近鬼医谷,越有冬天的感觉。清晨的地面上总会凝结一层薄薄的霜,在外面说话时也经常看见呼出的白气。卢鹙很怕冷,这似乎和他的体质有关,毕竟是江南人,总不适应这里的寒气,即使换了个身体,那种感觉仍然抹不去。所以他总喜欢窝在我怀里,自从那夜过后,这家伙完全没有任何顾及了,理所应当的把我当成了他的所有物,揉圆捏扁全凭个人喜好。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很享受给予他小小的放纵。
“你那谷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木樨树啊?”马车颠簸得人昏昏欲睡,卢鹙有些懒懒的问。
“不知道,”我摇头,“很小的时候那里就全是桂花树了,不知道是水伯载的还是自古就有。”
“呵呵,我喜欢,特别喜欢。呐,咱们以后把整个鬼医谷都种上木樨好不好?”卢鹙来了精神。
“喜欢吃桂花糕,喝桂花酒,现在连桂花树都出来了。你怎么那么喜欢啊?”我笑着问。
“我从小就喜欢,呵呵,因为它的香味像糖,甜甜的。”卢鹙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灿烂。我喜欢他笑的模样,眼睛弯弯的眯着,让人也禁不住跟着他一块高兴。
“那等开春,咱们一块种。”我轻易的许下了未来的承诺。
“你会种吗?”卢鹙不信任的看着我。
我笑:“不是有水伯嘛,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你去讨教讨教。”
“不要吧……”卢鹙竟然哀号起来,“上次为了要到那几坛子桂花酿,我两天两夜没睡好光想办法来着,你以为哄水伯很容易啊,我足足磨了他三个时辰……”
呵呵,我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原来这家伙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厉害嘛。正笑着,我忽然发现卢鹙以奇怪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奇怪道。
“以后不许冲着别人笑,知道不?”卢鹙忽然很认真的说。
这又是哪跟哪啊,我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这家伙的思路。
“受不了啦!”卢鹙皱着眉头使劲摇晃脑袋,半天才停下来,然后用手捧住我的脸,可怜兮兮地道,“你怎么能这么好看呢?我看不住你咋办啊!”
完了,我发现在这家伙面前,我的表情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完全随着这可爱的小人演绎着喜怒哀乐。我不敢看卢鹙的眼睛,因为现在那剔透的眸子上肯定印着自己眦着牙傻笑的样子。
卢鹙没有松开捧着我脸庞的手,反而身体也慢慢靠近。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并且很乐意迎接下面的事情。于是我安静待在那,等着他的脑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
咣——
马车突如其来的瞬间刹车,让我们首先接触到的不是嘴唇,而是额头。卢鹙夸张的惨叫让原本的暧昧气流逃窜的一干二净。我无奈的叹口气,果然安静温柔只是片刻假象,鸡飞蛋打才是这家伙的本性。我凄凉的意识到自己未来生活的惨淡……
无暇多想,车夫已经掀开帘子来禀报了。
“你是说我们的车子把被人撞伤了?”车夫有些紧张,说话前后颠倒语无伦次,但我还是总结出了大概内容。
“小的也不清楚,反正人现在是躺在地上没法动弹,老爷要不下车看看?”车夫满头大汗,焦急的看着我。
“当然得去看了!”先回答的是卢鹙,没等我说话,他已经跳下了马车。我叹口气,连忙也跟了上去。
果然,刚下马车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在那撕心裂肺的嚷嚷:“我的夫君啊,你怎么这么苦命啊,好端端的走在路上也会惨遭横祸……”
车夫比我先一步到达妇人身旁,听见女人这么说,连忙焦急道:“你这婆娘怎么胡乱说话呢,明明是你们两个在路中间拉扯,我远远的就喊了让开你们也不理会……”
我和卢鹙走上前,果然,地上躺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从表面看起来倒没什么外伤,可那昏迷的架势又不像假装的,我有些纳闷:“真的是被我们撞倒的么,怎么连点外伤都没有?”
“瞧瞧你们说的这叫什么话,内伤才要命啊!”女人再度号啕大哭,“夫君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就丢下我们不管哪,你让我后半辈子怎么活啊——”
女人的声音不亚于内功高手的怒吼,真称得上乱人心智绞人心碎。我回头看向卢鹙,果不其然,这家伙的小脸已经皱成一团,就差跟着妇女一块抓着我的裤脚哀求了。我叹口气,唉,最近叹气的次数又明显上升,蹲下身子,在女人警惕的目光中拿过男人的手腕。
“你干什么?”女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无语,这事要放在一年以前,你就是求吐了血我都懒得管,现在我多管闲事起来人家倒不乐意了。我耐心道:“我给他把脉看看,到底伤得如何?”
我话音刚落女人马上警惕的把昏迷中的男人搂进怀里,不让我靠近半分。我挑眉,这可有意思了。正思量之际,卢鹙已经上前,温柔道:“这位夫人你不要担心,不管你的夫君是被我们撞伤还是遭遇了别的什么,我们都会尽心尽力的给他看,所谓医者父母心啊。如果这么拖下去,他的情况只能更加恶化,你不是也会非常担心吗?”
瞬间,我浑身寒毛竖立。虽然早在夏家堡就见识到了卢鹙的功力,但并不表示我已经适应了他随时随地的恐怖变身。例如现在,他活脱脱一个从天而降的翩翩公子,一举首,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都温柔深情的能滴出水来。
女人毫无悬念的被征服了,乖乖把自家相公交到卢鹙手中,我还沉浸在无限的赞叹和佩服中,那家伙已经开始瞪我了。我了然,连忙上前给男人把脉并观察他的肤色和其他身体症状。片刻之后,我偷偷在心里叹口气,又是一桩麻烦事。毕竟没有人会仅仅因为马车的撞击而身中剧毒。
我看着女人,淡淡开口:“苗疆的天香粉毒,你可别说是这车轱辘上带的。”
女人收起了哭泣,虽然眉宇间仍有掩饰不住的为夫君的担忧,但已然一副精明的面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皱眉,正思夺该如何回答时,卢鹙却抢先一步开了口:“他是祈岚,在下叫夏语暄。夫人可曾听过?”
女人冷笑:“堂堂的鬼医和毒公子,江湖谁人不知?只是妾身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请动鬼医救人?”说罢女人扶起自己的丈夫,转身便要离开。
“夫人且慢。”卢鹙见状连忙上前,表情真诚而沉稳,“在下不管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既然今天我们碰上了,就不能放下不管。江湖上怎么说我们并不重要,可您夫君的性命却玩笑不得,我们是真心想救人。”
女人开始犹豫,看看卢鹙,又看看我,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乎,卢鹙使出了杀手锏。这招说来简单,无非就是真诚的表情加温柔中又略带惹人怜惜的声音,可除了卢鹙,我还真想不出有第二个人能把此招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只见他轻敛眼眸,温和却坚定的看着女人,良久,才缓缓道:“夫人,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们么?哪怕,一点点……”
行了,在卢鹙话一出口的刹那,我就知道,这家伙又得逞了。果然,女人犹豫良久,还是缓缓叹口气:“算了,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 35 章

车夫说前面不远就是个小镇,于是我和卢鹙帮着把中毒昏迷的男人抬上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地方,找家客栈把人抬进去,我这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病人。
脸黑,唇紫,指尖泛白,看来中毒不是一天两天了。天香粉,是苗疆特有的毒药,因为它需要用天香花的花蕊炼制,而这花,只有苗疆才有。
“他中毒多长时间了?有没有超过十日?”我问。
“今日是第九天。”女人回答。
还好,我舒口气,从包中取出银针打通男子多个穴位,不消半个时辰男人便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吐出一滩乌血。我把银针收回,看着女人将男子重新放平躺好,才开口道:“解天香粉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毒攻毒。方子我可以给你开,但能否配好解药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女人紧张的看着我。
“这以毒攻毒的药方中,有一味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能在明天晚上之前弄来,那你的男人还有救。”我道。
“什么药材?”女人连忙问。
“天香花。”我答道。
“就这个?”女人竟然反问我。
我有些吃惊,这还不难么。那东西只在苗疆才有不说,还是苗族人世代守卫的族中圣物。
女人看出了我的吃惊,却只露出个浅笑,颇为自豪的道:“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着的。”说着,女人摸出个包袱,我和卢鹙瞪大了眼睛也没看清这女人到底是如何动作的,明明就没见她身上带什么东西啊。
没给我们细想的时间,女人已经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了。好家伙,满满一包袱风干了的花朵。
“这是……”我被眼前巨大的花堆震惊了,很难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苗族圣物,毕竟这花我只在师傅那里见过一次,还是小心翼翼的盛放于盒中的一朵。而这女人竟然把这么多珍贵的药材随随便便用包袱一系……暴殄天物,我脑袋中只剩下这一个词。
“这些够吗?”女人着急的问我。
我困难的咽了咽口水,然后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两朵,认真的看向女人:“夫人可以把剩下的收起来了。”
两个时辰之后,我把煎好的药交给女人,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喂男子喝下,才道:“这一副药下去,毒性已解大半,日后只需尽心调理,我保证他不出十日便可康复。”
女人瞬间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真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久未开口的卢鹙就凑了过来:“夫人请放心,日后若您的夫君有一点差池,你尽管来鬼医谷找我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您说呢?”
也许是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女人被卢鹙逗得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妾身与夫君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以为对中原江湖之事了如指掌,现在看来并不尽然啊。可我就想不明白了,以二位的品德行径,怎就落得下如此名声?”
“只能说江湖复杂人心难测吧。”卢鹙竟然还有模有样的叹口气,然后无比高尚道,“不过没关系。人生于世,问心无愧便是了。所谓名誉声望,不过身外之物。”
我崩溃了。卢鹙啊,你怎么什么瞎话都好意思说呢。
“夫人,既然你夫君身上的剧毒已解,我们也要告辞了。这是日后调理的方子,您按方抓药一日一服就行了。”我飞快的又写了个方子交到女人手里,然后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慢着!”女人忽然出声叫住我们,然后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第二个包袱,“这个还给你们。”
“我的盘缠!”卢鹙惊叫出声。
我也奇怪的看向女人,结果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从苗疆回来我们的盘缠用光了,今天我原本只是想把你们引下车来摸些银子好带着夫君继续求医,没想到竟然……唉,我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怎好再拿你们的东西。”
我见卢鹙盯着那包东西的眼睛都发亮了,可就是迟迟不伸手去接。我心里暗暗发笑,于是很体贴的帮他接过了那包东西。
刚把东西接过,女人竟又把天香花的包袱塞进了我的手里:“这些花就算是给你的谢礼了。”
我连忙抬手拒绝。这礼也太贵重了,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稀罕物,现在竟然有人要送我一大包袱……我觉得脑袋有点晕。
“这东西放我这里本来就没什么用,此次妾身陪夫君去苗疆仅仅为打探些消息,只因一时手痒难耐才采了这些东西出来,没想到竟因此救了相公的命。这也算天意吧。”女人真心道,“现下相公的毒已然化解,我再留着它们也无任何用途,倒不如交给真正懂得使用它们的人。”
一时手痒?这是什么毛病?还采花?怎么人家戒备森严的圣物到了她这里就跟大野地的荒草似的?我正混乱呢,卢鹙却已经上前说话:“虽然在下不知夫人名号,但想必也是江湖前辈,这礼我们若不收,你肯定觉得心中亏欠。但我们不能全收,也许您觉得这东西得来容易,但对于我们来说,确实太贵重了。”
“可……”女人还要说什么,卢鹙却再接再厉。
“况且,说不准哪天苗疆的人找上门再来暗算,到时候您有此物在手也就不怕那天香粉毒了,不是么?”
什么叫伶牙俐齿,什么叫有理有节,什么叫诡辩,看看卢鹙就知道了。现在,连我都觉得拿那半包袱天香花根本是理所当然。
直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那女人和她的夫君究竟是何方神圣。江湖之大,纷乱复杂,高人奇事更是处处皆有,没必要刨根问底,说不上哪天,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我们算是迈出了侠医的第一步吧?”马车里,卢鹙怀抱着他那珍贵的盘缠,严肃的问我。
“你就祈祷那对夫妇能帮我们多多宣扬吧。”我笑。
“我总觉得他们不一般,你看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把车里的包袱摸走的。”卢鹙歪着脑袋使劲的想。
“是你太笨了好不好,”我无奈,“自己的东西也不看牢。”
卢鹙一脸无辜:“谁让我光想着要盯牢你了。”
得,我又没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小东西揉进怀里,狠狠的抱住。
之后的路程我们走的很平稳也很顺畅,没有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两天后,我们终于回到了鬼医谷。出谷仅短短一个月,在我这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这其间,我经历了太多,思考了太多,动摇了太多,所幸,我找到了答案。
“师兄,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啊!你不是从来不出谷的嘛……”
刚踏进大堂,上官楚誉的大嗓门便直直的冲进了耳朵。没等我们接话,这小子竟直接跑到我们的面前,然后上下打量着卢鹙,皱眉道:“我听水生说了,你真的是借尸还魂?不是夏语暄,而是卢鹙?”
“怎么,有问题?”卢鹙挑着眉,一副要挑衅的姿态。
我有些奇怪,很少见他露出这个样子,他似乎不大喜欢楚誉。
“啧,失忆的时候明明很可爱,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楚誉连连摇头。
见卢鹙还要反驳什么,我连忙出来打圆场。我对着楚誉笑道:“我们才刚刚赶路回来,有天大的问题也得等我们吃口饭再说。”
没等楚誉说话呢,卢鹙却先把我的脑袋扳过来了:“说了不准对着别人笑!”
我莞尔:“他是我师弟。”
“也不成!”卢鹙立场坚定。
我瞬间明白过来,难怪他不喜欢楚誉,原来小家伙在吃醋。
唉,怎么办,上扬的嘴角又收不住了。
第 36 章

谷里有卢鹙在,就永远没有冷清下来的时候。现在再加上个上官楚誉,更是热闹异常。不过这些我还都能忍,我不能接受的是一拨拨犹如走马灯般来谷中求医的江湖人。虽然从前也不是没人来过,但现在这种一天一拨甚至有时候一天几拨的速度实在让我忍无可忍。
放在以前,统统打发掉倒也简单。可现在,我却必须每一拨都认真医治,卢鹙甚至给我提出竭尽全力妙手回春的治病标准。也就是说,我必须每一个病人都尽心尽力,同时还非得药到病除!真把我当神仙了不成!
好吧,就算以上的事情我都能够忍耐,可那家伙竟然要求我在适当的时候要偶尔收敛一下锋芒,具体的说就是在把完脉后摇头表示自己不行,然后再把大名鼎鼎的毒公子请出来,而他呢,则把那些我私下告诉他的诊断统统据为己有,明正言顺的在江湖各路豪杰面前充当神医之中的神医。
“这是咱扭转名声的好机会啊,再说了,我都答应夏老爷子要在他有生之年闯出名堂,你就忍心一点忙都不帮忙?”卢鹙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一下都不眨,直到我认命的点点头,那眸子才会笑眯眯的变成我喜欢的月牙状。
唉,我怎么有种再也翻不了身的感觉?
时间已然进入深冬,可谷内的人潮非但没有减少,还有愈加猛烈之势。不只我,连卢鹙和上官楚誉都觉出了不正常。难得这俩人会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帮我们四处宣扬?”卢鹙皱着眉思索。
“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哪里有那么无聊的人。”上官楚誉对卢鹙的猜测嗤之以鼻。
卢鹙白了他一眼:“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
我哑然失笑。楚誉就从未在卢鹙的铁齿铜牙下讨着过半点便宜,可他偏偏还喜欢和那家伙斗嘴。

谷中求医者骤然增多的真相,在某个冬日的午后浮出水面。
原来天底下真的有这么无聊的人。
“《江湖秘闻》……这是什么东西?”卢鹙盯着我从某位求医者手中发现的小册子。
“一份在江湖上屹立了二十多年的神秘手册,每七日出一本,每回都有不未人知的江湖内幕……”上官楚誉说着接过我手中的小册子,翻到第一页便愣住了,“毒公子名不副实鬼郎中医者仁心,且看本回直击江湖名誉之最大冤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卢鹙迫不及待的抢了过来,看了一会便大叫:“祈岚,真的是有人在帮我们宣传哎!这个叫什么郑银子的主笔,简直太会写了!妙笔生花根本就是为他准备的词……”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刚从某位病患的家人手中得到这册子时,我就已经拜读过了。并从此改变了对卢鹙盲目的钦佩,原来真的有人比他还能说瞎话。在那个郑银子的描述中,我和卢鹙俨然成了德行高尚医书精湛的侠义之士,长期蒙受江湖武林的误解却以德抱怨不改仁心,最后那书居然还附上了鬼医谷的地图给那些需要求医的人……
“可这个郑银子为什么要写我们俩呢?”卢鹙疑惑的望向我。
我摇头,忽然,一个灵光闪过我的脑袋,我连忙问楚誉:“你经常在江湖走动,这郑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誉想了半天,才道:“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是听说他大概四十来岁,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写《江湖秘闻》,消息特别灵通,好象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我正思索着,楚誉忽然又道:“他好象在十几年前娶了当时的江湖第一神偷为妻,叫什么来着……对,妙空空!”
神偷?我忽的想起在回谷路上救过的那对夫妻,那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拿走了卢鹙的盘缠,还有她能从戒备森严的苗疆将人家的圣物几乎连锅端……不是他俩还能有谁!难怪那女人说他们对中原江湖了如指掌。
我转头看向卢鹙,那家伙还在咬着嘴唇辛苦思索。啧,幸运的小家伙,正希望积累声望呢,马上就有人为他著书立说的大肆宣传,唉,明明辛苦给人看病的都是我……
我忽然不想那么快告诉他真相了,起码得让他烦恼一阵子。呵,对于瞬间冒出的坏心眼,我没有一点愧疚。

谷里下入冬以来最大一场雪的那天,我起的格外的早,就像事先有了预感似的。
起床时那家伙还在酣睡,对于我的起身穿衣和给他掖紧被角的举动没有任何察觉。我走到院子里,天刚蒙蒙亮,可那皑皑的白雪已经开始散放粼粼的银光。竹子上,树干上,房顶上,石桌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谷里的其他人也都没醒,整个山谷都在安静的沉睡。我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恣意的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蓦的,我想起昨晚对那家伙说“我喜欢你”时,他呆头呆脑愣神的可爱样子。我总算理解了为什么那家伙那么愿意说喜欢,原来那种把心情说出来的畅快感,真的很好。
深深的吸一大口清冷的空气,竟隐隐的有丝木樨香。明明不可能,那花早已凋落,那树也早就沉睡,可这香气却那么清楚,就像已经根植于我的每条经脉,盘根错节的缠绕流连,永不消散。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溢满花香的下午,他就站在木樨树下,嚷着:“我叫卢鹙,上秋下鸟的鹙,之前你把我当夏语暄折磨的那些帐,我得和你慢慢细算……”
我终是没逃掉这沁人的香气。
但,甘之如怡。

——下部完——
第37章 番外

被雷劈的那一刹那,我心里想的是解脱了。我后悔来到这个世间,更后悔爱上自己的哥哥。可当我如今回头看,除了庆幸,再没有其他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有机会用死亡来看想通一些事情,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于是我格外珍惜。
祈岚是我借尸还魂后第一个喜欢上的人,说这话的意思不是指还有别人,而是当时的我没有想到他会成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初喜欢上他,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样的执著,一样的绝望。他是那么的冷,让我莫名的想给他温暖。于是我靠过去了。忘记了自己顶着的,是他爱的人的身体。
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超过了想象时,这身体的副作用就出现了。我不埋怨他的犹豫,虽然我会难过,会伤心,会失去力气,可我绝不会动摇。我也惊讶于自己的坚定,可当我发现我的坚定也会带给他力量的时候,我便有了更多的勇气。
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时间不长,却一步一个脚印,那么深,那么稳。
我喜欢鬼医谷,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侠医谷了。因为这里是我新生命开始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我最喜欢的人,因为这里种满了我喜欢的木樨树,因为这里有好喝的桂花酿,因为我后半辈子也得耗在这儿了。我喜欢耗这个字,总感觉是两个人在一块磨啊磨,磨到分不清彼此,磨到地老天荒。
他喜欢看我眯着眼笑的样子,我也喜欢看他看我眯着眼笑时的样子,于是我就经常眯着眼笑。我高兴了,他就高兴,然后我就因为他的高兴而更高兴。
他喜欢我说喜欢他,虽然他嘴上没说,可每次听见我说的时候他的眼里都会闪着漂亮的光彩,于是我一有机会就说,说的他无可奈何,说得他眉开眼笑。
他喜欢喝桂花酿,于是我每一年都从水伯那扣下几坛据为己有,然后在某个时刻很神气的拿出来,陪他畅饮。
他最喜欢我乖乖的躺在他的下面任他侵略,于是……我总找机会反客为主。我认为他偶尔也需要满足一下我的喜好。
他喜欢的东西有很多,可受不了的东西也不少。
他最受不了我的撒娇,只要我语气一软眼睛一红,他马上投降。这招屡试不爽。于是我没事就偷着练习怎样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挤出眼泪。
他最受不了我面不改色的说瞎话,每到这时候就会对着老天翻白眼。实在太可爱了,于是我一有机会就东拉西扯的妖言惑众。
他最受不了我炼药,每次我浪费了珍贵药材都能看见他心痛的眼神,于是我一有机会就钻进药房,只为享受他无奈的纵容和宠溺。
我好喜欢他,这种心情不仅没有因为时间而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每说一次我喜欢你,那喜欢就好象又加深了一分。
上官楚誉是个讨厌的家伙,他霸占着我所不知道的祈岚,他总喜欢给我讲祈岚小的时候如何如何,以此来显示他的特殊地位。可恨的是,我每回还总想听下去。
哎呀,不想这个讨厌的人了。想想高兴的事情。前些日子我和祈岚竟然收到了武林大会的请贴,这可是无上的荣誉,证明我们这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在江湖上有名声和地位了。我想夏老爷子也会很高兴的。说起这个夏老爷子,也算不一般的人物了。祈岚预言至多他只有一年的寿命,可人家老爷子硬是挺了三年并且前阵子还来谷中看望我们。看着祈岚给他把脉时纠结的眉头,我就忍不住想乐。
现在,祈岚已经可以很自然的说喜欢我了。我决定从明天起我不再说我喜欢你,而是我爱你,并立志在一年之内让他也上升到这个高度。
谷中的木樨花期又要过了,这回我得让水伯多弄些花来酿酒,因为喝醉了的祈岚总是很容易听话。
恩,就这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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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每次写到这两个字的感觉都不一样,写完《金钱帮》的时候是酣畅淋漓的痛快,写完《城市边缘》的时候是长舒一口气的沉静,而写完这篇《木樨》,却是难以言喻的幸福。总觉得自己也被自己写的幸福给感染了,久久不愿出来。
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想写卢鹙这样的爱情态度,认准了,就坚持。不是死缠烂打的卑微,而是坚定不移的高大。毕竟现实中,我们总是担心的太多,顾虑的太多,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我们轻易放弃。所以一开始我就说明白了,我只是想写个简单的故事。
说实话,这故事的前半段我一直写的干巴巴的,亲们可能也有感觉,那时候我一天也打不出几个字,总觉得整个人异常的平静几乎没有一点点写下去的激情。可到了下半部,这种状况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以每天一章两章乃至三章的速度写着,越到最后,我写的越顺,似乎脑袋里的祈岚和卢鹙都活了起来,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而我不再是个操纵者,仅仅是个记录者。他们的幸福不是我给的,而是他们自己得到的。
好多人都希望夏语暄能够出场,但其实他在这个故事中的仅仅是个符号。他是祈岚的执念,是祈岚的心魔,卢鹙想要完整的祈岚,就必须把他从夏语暄的魔咒中解脱出来,而这过程,便是故事的全部了。
最后,真诚的感谢支持我的每一位亲,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会变成什么样,能不能到达最终幸福的地方。在帖子里和亲们交流是件足以媲美写文的幸福事情,呵呵,这篇文能如此幸福,亲们功不可没!全部搂过来,一人啃一口,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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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3 珍珠果 2008-4-14 1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