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叮当猫

2008-5-6 17:05
情殇万里 下 BY 雪沙华

情殇万里 下 BY 雪沙华



第四十九章.生死
在我一生中,很多太过久远的记忆已经随着时间散落在过去的岁月里,

我开始遗忘着当初依恋着一个人的心情,开始遗忘着生平第一次遭遇的屈辱与伤害,开始遗忘着秋日暖帐的刻骨缠绵,开始遗忘龙腾山庄青石板铺就的长路,也遗忘着八百里凌云道的巅峰之战,最后连那个生死相守的承诺也开始淡忘。

唯一清晰的,却是一人的笑容。

我永远记得,有那么一个男子,曾经给过我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恋。

在我天真而不知所以的年月,在我拥着某人以为那就是爱的时候,在我以为一切都会在我身边永远相伴的那年,回首间,仿佛他才刚刚与我挥手道别。

只要我一转身,他还在那里,他白衣胜雪,温润如玉。

他与我,隔着八百里风雪凌云道,隔着一个转身的距离,却终于失之交臂。。。。

那柄锃亮的匕首据我仅剩最后一掌距离之时,身边的人猛地推开了我,用自己的身体接下了那毫无预兆的一击。

我重重地摔在雪地里,一回头,脑中一片轰鸣。

那柄匕首生生没入玉涟心口,洁白的衣襟上渗出殷红血迹,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着,低着头,一张素颜隐没在长发之后。

秦雅儿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手一抖,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向后退着,跌坐在雪地。

玉涟失去支撑的力量,身子颤了颤,像要被风吹倒。

我从梦中惊醒,抢上一步扑过去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喉间突然堵得像要窒息。

“子溅```你没事吧?```”他痛苦地睁开眼睛,望着我。

泪水刹那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扶住他,他抬手捂住伤口,鲜血自指间渗出,滴落在雪地。

我哽咽着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要不要紧!”眼泪夺眶而出。

玉涟因痛苦而失色的面容竟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子溅,你没事就好。我说的吧```过年```不可以咒别人死的````”

“你住嘴!我不许你说那个字```我背你回去找大夫包扎!”我是哭着吼出这句话的,忍着心痛,小心架起他的肩。此刻我无比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我不是那个医术高超的介子溅!为什么自己这样柔弱无力!为什么那一刀不是刺在我胸口!````玉涟的长发被汗水沾在脸边,他唇如纸色,呼吸都已经不稳,却极力支撑着自己行走,不让我承受他的重量。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腰让他依着向前慢慢走。雪地上的脚印凌碎,每一步都有大滴血液流进雪中,触目惊心。

身后一句凄厉的哭喊:“风郎!——”

玉涟身子突然猛地颤抖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嘴用力抿着,最后吐出一句话:“雅儿```你我终于```两不相欠!”然后释然一笑,连笑容都苍白无力。

他望着我,默默地对视着,好象要把我牢记在心中。那一刹那,我前所未有地恐惧起来,这个人就要离开我了!不——“子溅,我终于彻底```彻底摆脱风家强加给我的一切,终于可以```全心全意爱你一个人了```”话未说完便猛地咳嗽起来,身体被剧烈地震动,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全身重量支持不住,向我身上倒去。

我哭着抱紧他:“玉涟!!”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离,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向自己胸口几处穴位按去。血还是汩汩地自胸口往外流着,他脸色苍白,大滴冷汗从额头流下来。终于支持不住,扑倒在雪地里。

我跪倒下来拥紧他,使劲想要抱他起来,他气息越来越微弱,缓缓抬手拉住我的手,我脑中一片空白——那只手,已经冰凉。

“子溅```不要动我```我真的很痛,让我``再和你说几句话```”玉涟的长发垂在雪地上,咳嗽着,又吐出几口血。

我咬着下唇,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玉涟!不要乱想```我带你回去、再不包扎```”

“没有用,子溅``我心脉已经断裂```连止血都止不住```”他突然倒向我的怀里,我慌忙接住他,胡乱抹着眼泪。

“子溅```让我、再好好的看你几眼```”

我难过地哭出声来:“我不许你乱说!玉涟```你不会有事的````不会!!”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好象来不及了```”玉涟微弱地眨了下眼睛,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睛迷蒙着,再无平日的神采。

我拼命摇头,抬手擦着他嘴边的血:“不要再说话了,我抱你回去```”

玉涟轻轻地笑了笑,摇头,然后望向遥远的天际。

“子溅```你还记得,天下第一神算```冷祈的话么。”

我点头,那些话,我字字牢记在心,惟恐撞上命里的劫数,乱了命理:“‘公子人面桃花,一梦最怕长相思,一生春光过后,剩意难却’````”

他已经面无血色,却挣扎着开口:“他还说,我有大劫```前行需慎```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因```因你而死```”

我哭着摇头,眼泪掉在他的脸上:“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玉涟!!```”

玉涟支撑着,想擦去我的眼泪,眼里满是哀伤:“可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就算你不是``不是我的```”

他的眼里有了泪光,如破碎了一地的水晶:“我这一生,欠了太多人、太多感情```父母,宇霖,雅儿```还有那些爱过我的女人```所以、我注定``要被一个人,狠狠地欠下一笔,那个人、就是你,子溅。”

风狂舞起来,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他的体温在风中不断飘散着,如他的生命。我颤抖着抱紧,却什么都挽留不住!

“子溅``我想吻你、可是一想到```你是安晟的人```”那双眼里的泪水溢出眼角,“我忍着,不能碰你、不能抱你```”

“玉涟```你不要吓我```我们晚上还要喝酒的!对不对?```”我望着他胸口鲜红的一片,心撕裂地痛着,“我们这就回家```”

他悲伤地含着笑,点点头:“虽然``你的武功恢复了、可是你```那么单纯善良````总被伤害,要我怎么舍得离开````”

我哭着把脸埋在他颈边:“那就不要离开!!````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不要离开我``玉涟!```”

他艰难地把手移到腰际,解下“寒蝉”:“子溅```我没有机会为你找、那对情侣剑了```我的‘寒蝉’送给你、让它代替我```陪你,保护你,好不好?”

我拼命摇头:“我不要!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我不许你走!!”

他用尽力气握住我的手,放到他伤口的匕首上。

我缩回手惊叫:“你做什么!”

他已经气若游丝,叹息着道:“```拔掉它。”

我按住他的手:“不可以!你会死的!!”

“子溅```听我说、拔掉```”

我泪流满面:“不````”

“```拔啊。”

沾满血的手无力地握住我,覆上冰冷的柄,一用力。。。“呃——”玉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胸口温热的血如泉水般喷溅出来,雪地里绽放出殷红的花朵,触目惊心血红一片。

他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睫毛上凝着冰雪,眼颤抖着流出泪水。

我慌忙抬手捂住他胸口的伤:“为什么```!”

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苍白的脸上,那笑容温柔一如春天的微风,他一微笑,整个世界都会变得温暖起来。。。我知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对着我笑了。

“```傻瓜、这东西``挡在你我之间,我怎么``拥抱你```”

我痛哭失声,刹那间心如刀绞。

我紧紧拥着他,脸贴着他落满白雪的头发,想要温暖怀中失去温度的身体,可是那颗曾经轻快而温暖的心,却渐跳渐弱。

我痛哭着,疯狂地捧起那张永远微笑着的漂亮脸庞,颤抖地吻着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为我流下的苦涩泪水他挺拔的鼻梁他柔软如羽毛的唇。。。

眼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混合着融化的落雪,翻涌出痛入心扉的痛苦。

那只曾经一灵活就勾着我腰、一开心就促狭地挑了我的下巴、一有危险就会紧握着剑的纤细手指,无力却坚持努力举起,颤抖地为我拭去眼泪。

“``子溅```不要哭```”他已经睁不开眼睛,脸上再无半点血色,“``我真的```很幸福、能为你而死`````我想,你```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吧```”

我疯狂地点头,用尽力气抱紧他:“你不要走```我求你``玉涟`玉涟!!——”

他微微睁开眼睛,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像在叹息,我连忙抹干净眼泪俯身下去听,他悲伤地望着天空中飘零的雪花,静静地流出眼泪,

“```子溅,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抱出风家暗屋的人```不是我——”

我接住那只落叶一样向下滑去的手,紧紧闭上眼睛,泪水肆略。

“玉涟!!————”

我哭着俯下身去拥紧他,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我知道永远也不会有人回答我了,如果我哭泣,没有人会陪着我一起悲伤,如果我难过,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哄着我开心。。。

我将那只冰凉的手覆在脸上,我知道,他只是累了,此刻正安静地睡着,我不能哭,不能让我的哭声把他打扰;我要抱紧他,风这么大,雪这么冷,不能让他冻着。。。。

耳边只有风雪在嘶吼,夜色笼罩了岁末的九夕城,家家团圆,欢乐融融。风迎面席卷,夹着豆大的冰雹打在脸上,有如刀割,撕裂般的痛。寒风灌入脖子里,前所未有的冷,可是彻骨的不是风寒,是心寒。

昏昏沉沉,又是一年除旧迎新,家家户户换上新装,洁净的新窗纸上剪纸喜鹊唧唧喳喳,远处路边的孩子捂着耳朵欢跳着扔出一串鞭炮,大红的碎屑在雪地跳跃。

可是在这样一个欢喜的夜晚,就在刚刚还有一个人,他说我们要痛饮一场,开心一下;他嘻嘻笑着说,那些酒是牺牲色相换来的,要我看好;他说他很幸福,爱我,是他一个人的事,只要我幸福,他可以旁观;他一生其实都在孤独,却从来不让我知道他难过,他永远在我身后,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只要我回头,一定可以望见他。。。。

可是我失去了他,永远地失去了。。。

耳边有人抽泣着喊着:“风郎``我不想杀你的````”

我拥着玉涟,忍住心中的悲痛,静静地说:“你走。”

她没有动,我将玉涟轻轻放在雪地上,心中的恨意铺天盖地起伏着,狂乱的未知气息疯狂地蹿起,我悲愤地望着她,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满身的杀气,她惊惧地后退着。

我仰起头,全身内力向外喷涌而去,痛苦地惨叫一声,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恍惚一个声音在身体深处回荡:

「````他只是失血过多休克了,还没有死````」

脑子痛得要炸裂开,我捂住太阳穴,眼前一片灰蒙蒙的杂点,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要动,把身体给我,我可以救他````」

「``````」

「`````快给我,否则来不及了!`````」

「``````」

朦胧中仿佛听到有人低沉地说着什么,我只知道身体里的内力混乱一片,全身都要被撕裂般的剧痛着,最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正文 第五十章.子溅
昏沉中我听见风声如泣,睁开眼睛,木然地盯着房间的天花板。

那里因为光线不足而显得迷蒙,空荡荡的。

像水滴在无比寂静的深水中,发出破碎的轻响,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玉涟,他不在了。

眼泪在清醒的那一瞬崩落,那个温润如玉,白衣胜雪的男子,他永远离开我了。

“小溅!你醒了?”

恍惚有人在叫我,我侧过脸,泪水流淌过鼻梁,滴落腮边。

我咽下一口苦水,想对她笑一笑,却留下泪来:“蝎儿。”

蝎儿见我有了反应,坐到床边:“小溅,有没有好一些?”

我直直地盯着她,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心中纠结地痛得要窒息。

蝎儿拿手在我眼前猛晃:“小溅,别吓人啊!”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心口一苦,闭了眼:“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早上了。”

我支撑起无力的身体,呆呆地看着窗纸上印出的雪花的影子:“蝎儿,玉涟呢。。。”

蝎儿定了定,拿过衣服披在我身上:“在对面房间。”

我胡乱扒拉了几件衣服,擦了擦满脸的眼泪,挣扎下床:“```我要去、我要去看玉涟!玉涟````”

踩到凌乱的衣带,重重地扑倒在地,眼眶满溢的液体摔落在地,印出湿湿的痕迹。我将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哭了出来。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个噩梦?就像我做过的那些梦一样,都只是假的。。。。。“玉涟````不要走`````”

身子被蝎儿搀起来,重新坐回床沿,我推开她,向门外跑去。

“小溅!多穿件衣服!外面还在下雪啊````”蝎儿在身后追赶,我已跌跌撞撞冲出房间。

扑进对面房间,安晟面色沉痛坐在床边,桌上一盆血水,手巾上的血渍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流。地上一堆沾满污血的衣服,是玉涟昨日穿过的那件。

我心一沉,果然是。。。走了么,已经换了干净衣服,也洗干净了身子。

腊月二十九,黄历上写着,雨水。此行三五里,黑衣别阴阳。

大利殡葬。

我一闭眼,任泪水流淌,慢慢走到床边。他面无血色,紫色的长发铺在枕边,像一汪宁静的海水。漂亮的眼睛安静地闭着,仿佛刚刚进入梦乡,眉毛依然是柔和的弧度,好象过一会这个人醒来,依然会温柔地对我笑着。。。。我身子一软,扑倒在床边泣不从声。

“玉涟``````”

安晟慌忙抱开我:“子溅!不要动他!”

我哭着捉着他的衣服:“安晟!他死了```玉涟他死了`````”

安晟把我抱到桌边坐下,移开那盆血水和毛巾:“子溅,他还没有死。。。”

我摇头惨笑:“不用骗我了,我亲眼看着的,他就死在我怀里。”

安晟摇头,语气依然悲痛:“不,最后是你救了他。”

我震惊地抬起头,没等我开口,门外闯进一人,气喘吁吁,是方溟。

他怀抱着一堆药包,望见我,面露喜色,急忙把一堆药放在桌上然后摸出一张长长的清单:“青云先生,您看看,可是这些药材?”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方溟呆住,蝎儿抱着我的衣服也冲了进来,塞到我手里,望着那堆药道:“已经买全了么?我去煎药````”

我一把拉住她:“蝎儿,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安晟叹息着摸着我的头,面色复杂:“玉涟真的没有死。”

我难以置信地站起来,走到床边,慢慢掀起被子。玉涟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与秦雅儿打斗的划伤也被包扎好。我俯下身去,靠在他脸边,他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鼻息!惊喜地拉住安晟,立即喜极泣下。

我望着手中白纸上锋利又有些细腻的字迹:“这```是药方?谁开的?”

方溟点点头:“青云先生,是您开的。”

“我?怎么可能?我记得后来我`````”后来我好象是昏过去了,然后一直没有知觉。

蝎儿抱起那堆药道:“既然是小溅你开的方子那就一定不会错,我先去煎药,小乞丐你慢慢跟他说吧。”随后快步走出房去。

方溟关上房门道:“属下与蝎儿姐姐昨日炼武器回来,当时天色已晚,我们听见北街有强大的冲击声,以为是宫主派人来了,赶过去一看,见四周房屋已被震倒,你当时满身是血,抱着玉涟公子。我们叫你,你极冷淡地看我们一眼并没有搭理,只顾着拿匕首划开衣物包扎玉涟公子的伤口。我们不敢惊扰,蝎儿姐姐回去请二宫主,属下在一旁守着你们。你处理完之后,对属下说了一堆药名,像是一张方子,属下急忙记住,你说完之后立刻晕厥过去了。”

安晟点点头,接着说:“子溅,就是这样,可能是你情急之下想起从前的医术了。”

我望着昏迷不醒的玉涟,完全呆住。我只知道自己当时很痛苦,然后有人跟我说他可以救玉涟,可是当时除了秦雅儿没有别人在````````介子溅?!

我身上一阵发冷,除了介子溅还能有谁可以这样熟练冷静地救一个将死之人?那个声音确实是从我身体里发出的,也似乎只有我听的见,没错了````可是这么久都没有感觉到过介子溅的存在,而现在突然出现了,那我呢?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怎么可能,那感情呢?

难道那些莫名的梦境都是介子溅的意识!他与东方云````我突然想起最近的一个梦,梦里介子溅穿越我的身体而过,拥着哭泣的东方云,我是透明的,如同一个不存在的旁观者,我跌坐在椅子上,这难道我将要消失的预兆?。。。。

我望向安晟,他正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还有玉涟,这两个我最重要的人,我若消失```我不敢再想,纂紧拳浑身忍不住开始发抖。

安晟上前一步,拥我入怀:“子溅,不要悲伤了,玉涟活着就好,你要坚强些。”

我愣愣地仰起脸:“安晟````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你怎么办?”

安晟愣了,似乎没有反映过来我的话。

“我是说````如果我突然有天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是````又把一切都记起来,把这些天的记忆忘了````”

安晟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

我难过地拉住他的手:“安晟````”

“那时,不管你怎样对我,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变。”

我低下头,绞着手指。他说不会变,可是介子溅与东方云,必定有什么暧昧关系的。东方云的父亲是安晟的仇人,东方云自然也是安晟的仇杀对象,那么````如果是介子溅,他会站在哪一边?如果我消失了,安晟会痛苦````玉涟醒了之后也会痛苦````可是不是介子溅,玉涟就已经死去。

身体里这个灵魂究竟是在沉睡还是压抑,什么时候会再次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取代我,而我会长睡不醒,还是从这个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世界消失,成为一缕无所依托的幽魂。。。。

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几步,竟又是一阵眼花,栽倒在安晟怀里昏了过去。。。

梦境像一条望不到头的长廊,黑暗着,看不见周身的一切。

空荡荡的,我不知所以的走着,呼喊,也没有人应答。

像走在云里,脚下没有什么真实的触觉,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却也摸不到任何东西。

突然有人在身后的幽暗中低声叹息,传来悠远诡异的回声,我心里发虚惊叫:“谁!这是什么地方!”

远处一点星火昏黄地亮起,那人捧了烛台,只手护着火光,豆大的烛火摇曳在风中,就要熄灭。

一点渺远的声音应道:“```这是我的梦境。”

我与他之间是一条长长的台阶,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却真切地感觉得到他在台阶下一步一步扶烛而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梦境里一直回荡,时间静止般漫长,我摒住呼吸,看他走近。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站在我面前,铜雀烛台捧在左侧,他与我一般高,纤长手指挑了乌黑鬓发夹到耳后。一抬头,右眼下的朱砂痣在明黄烛火下印着,殷红似血,鲜艳欲滴。

“你是````介子溅?”我惊退一步。

“````是。”他伸手想扶我,手却穿越我的身体而过。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伸手去触碰他,我的手却也穿越他而过。我是虚无的,他也是飘渺的!究竟谁依附着谁存在?

“子溅,”他低声唤我,眼神清冷,直直地望进我眼底,那双琥珀色深眸中倒印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摇头:“你是介子溅!```那```我是谁?”

介子溅嘴角扬起极美的弧度,却感受不到丝毫笑意:“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摇头,向后退去:“不!````我不是你,我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是男人,我曾经是女人,我叫向阳!`````”

介子溅忧伤如水,流淌在一地:“那时迫不得已,我将推你入那个世界。那只是女人的身体,你从来都不是她,你是我,我们是同一个灵魂。”

我浑身寒战,摇头:“````不`````”

介子溅走近一步:“子溅,你我都只是这个灵魂的二分之一,你我只有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介子溅。”

“我不信!我不信!我记得我有自己的家,我有个离婚的妈妈,我高三了,我还记得很多朋友`````”我紧紧捂住耳朵。

“那是那个女孩的记忆,她在两年前死去了,那时我正将你逼出身体,你便依附在她的身体上继续存活在那个世界。”介子溅一语道破。

我失神地晃了一下,两年前,我一场突然的重病,妈妈后来告诉我,我昏迷了3天才醒过来。而那时,那个叫做向阳的女孩灵魂就已经消散了,而我,介子溅的另一半灵魂依附着那个身体,继承着那具身体的记忆活着。

“这````太可笑了!那为什么我现在回来这个身体了,却没有了自己原来的记忆!”我惨笑着望着他,只觉得一切都那么的虚假。何时是梦,何时是醒,谁来告诉我?原本以为什么都是介子溅的,仇恨,过去的爱恋,什么都不会由我承受,却没想到自欺欺人地活了这么久,躲不过万千愁绪!介子溅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因为我不愿你记起,便封印了。”

我心中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哀伤,心脏堵得发涩,我皱眉仰起脸:“你``````!”

“悲伤么,”他忧伤地对我微笑,“这是我的感觉,你一样感受的到;就像玉涟垂死,我被你的悲痛惊醒一样。”

我捂住心口,无法相信。

他侧过身去,望着远方的虚无,我心中的哀伤如群山冰雪,一齐融化,那是他此刻的心情?为什么。。。

“三年前,我得到迦煌家青魅的力量,从此与安晟反目成仇。”介子溅苦笑,“````虽然我被迫接受那力量,却的确是我连累那女子生命,没有想过他会原谅我````没想到安晟竟然对你动了心,他`````”

我咬住唇:“有何不可。”

他垂下漆黑睫毛,微微翕动,“自寻死路。”

我惊:“为什么?!”

他幽幽地笑了:“东方安晟与介子溅,结局必定是一生一死。”

我摇头,眼里有泪:“为什么!”

他扶烛的手轻轻颤抖,微笑出风华绝代的哀伤:“因为我不爱他。”

我笑着流泪,却不知心中的痛是他的还是我自己的:“可是我爱他。”

他伸手接住我一滴泪,那泪水自他手心穿过,坠落在地。

他仰起头,眼里的泪水划过那颗朱砂痣,微微滞停了一下,又继续沿着脸廓流下来。

“你也不爱他。”

我拼命摇头:“你不是我!就算我们各自是一半灵魂,可是你也不能代替我的感官我的思想我的感情!我爱他!”

介子溅手一张,淡淡星火被风吞噬,咣铛一声,铜雀烛台摔碎一地星光,滚下漫长台阶。他转过身去,走出三步,双手掌心向上缓缓抬平,宽大的衣袍和腰后三千青丝随风飘荡。周围渐渐明亮,脚下是汉白玉石阶,印着天光雪色,莹白如月光倾洒。

“```你对玉涟动心我不否认,可是对安晟,绝不是爱。”

介子溅垂下手,瘦削身形,洁白长衫,素雅白纱,长长裙裾垂在地面。他向我走来,穿越我而去。我回过头看他,他缓缓走上汉白玉台阶,轻纱漫天飞舞,衣袂翻飞,裙裾拖在石阶上,一步一步款款向上。

我愣愣地看着他,远处石阶高耸入云,他转回身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明眸流转,蛊惑众生。他拢了宽大的袖子,含笑向无边的飘渺走去。

我知道,那片云烟尽头有人红衣如血,流下汉白玉石阶;我知道,那人总爱习惯性地将漂亮的手拢在袖子里,一双抿紧的唇如点着绛色胭脂,就连一直苍白的病态脸庞,也总散发出极致的妖艳——介子溅渐渐消失在苍茫苍穹下,高阁殿堂如海市蜃楼,过眼云烟,梦境中的世界重新黯淡一片,再没有那铜雀烛台,再没有那人眼眸悲切,我捂着越来越痛的心,我知道他一定是离那人越来越近。

我倒在冰冷的汉白玉长阶上,长发在暗夜里随风而起。


正文 第五十一章.出发
时间渐渐腐蚀着生命,我睁着眼,害怕自己面对梦中的自己。

我被封住的记忆一点一点恢复着,我抚着玉涟安静的睡脸,那张熟悉的面容因为失血过多,依然是苍白着没有血色。呼吸虽然微弱,却是平稳的,他还活着。

「```你对玉涟动心我不否认,可是对安晟,绝不是爱」另一半的灵魂曾这样对我说。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是介子溅,不是别人。

我转过脸,望着站在床边的蝎儿:“蝎儿,我这次昏迷了几天?”

蝎儿想了想:“三天。”

我暗暗一数:“现在已经是年初二了?”

蝎儿点头。

我接过蝎儿手中的药碗,小心地拿勺子搅动着,热气熏起一阵白雾。突然想起我受伤的那些日子,玉涟也曾那样小心地喂我喝药。

他总会低着头,轻轻吹凉那些苦涩的液体,那时他额前的碎发就会轻轻荡漾着,遮盖住他温柔的眉眼,然后小心地一勺一勺喂我咽下,然后拿手巾擦去我唇边残留着的药水。。。

“小溅!不要发呆啊```药要洒在床上了!!”蝎儿惊叫。

我猛地惊醒,眼前又是一阵模糊,一滴泪坠落在手中的药碗。玉涟。。。如果你尝出药里有眼泪苦涩的味道,知道我在担心你,就赶快醒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在为你流眼泪啊``你从来不舍得的,你坐起来哄我不要哭,好不好```一勺药送进苍白的唇里,又没有动静地从嘴角溢出来,我忙拿袖子去擦。每次喂药,多数流了出来,怎么办,玉涟。

我想起那次脸红心跳地被他放倒在床上险些冲动时,他喂我喝水的情景,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我的回忆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存在,是我一直习惯了他的保护么?含了一口温热的药,低下头,捧起他的脸对着他总是微扬着的唇,送下。

是我一直习惯着独占他的好,以为什么都不会离开,以为牵着手就可以一直走到永远。可是一转身,险些成了生离死别。玉涟,你不快些醒来,我们怎么去痛饮呢?

再喂下一口药,看他白净的脖子突起处微微颤动着咽了一下,我放心地了垂眼。

舀着药,问蝎儿:“安晟呢?”

我醒来就没有见过他,感情从来都是最纠心的东西。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么。

「你对安晟,绝不是爱」

「绝不是爱。。。」

不管怎样,谜底在这八百里凌云道尽头的霜华宫都会揭晓,我注定要面对的结局。

蝎儿面露难色:“````他```出去买药材了。”

我心一沉,暗暗思量着,又喂下一口药,然后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她:“说实话!”

蝎儿身子微颤,她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像从前那样冷漠起来。

“```去,去找药了。”

我没有回答,喂完药,将碗放在桌上。手重重地拍在桌上,面上起了寒霜:“芫蝎儿,再不说实话我会让你再次领略‘碎花锋’的滋味。”

蝎儿脸色惨白,“碎花锋”,曾经让她家灭门的奇毒,出自我手。我知道光是这三个字,就已经成为她的梦魇。

“红月```他去了霜华宫。”

我睁大眼:“什么?!几时走的?”

“他````让我瞒住你,他说事成就会回来。去了有两个时辰了。。。”

我低头不语,安晟,你是想独自报仇么,你瞒住我!我不准。

我要去霜华宫```我必须搞清楚那里所有不为我知的秘密,我的过去。我不能让安晟在我不清不楚的情况下杀了东方云。

做了这个决定,我低头吻了吻玉涟温凉的额头,就像那日他把我交给安晟,自己放手离开时那样吻别,然后为他盖好被子。我已经可以清醒地想起自己曾拥有的医术与毒术,然后拿起桌上的笔,写下一叠药方,包括了他可能出现的一切反应与症状的应付方法。

蝎儿惊慌了:“小溅你````!!”

我把墨迹还没干的方子摊开,放下笔,拿起玉涟床边的“寒蝉”。“寒蝉”出鞘,青色剑身清澈明亮,如一潭碧波,倒印出我冷淡的眼睛。我越来越像介子溅了,不,是我越来越像自己。

猛地收了剑,转身向着蝎儿道:“现在我给你报仇的机会,我要去霜华宫,你可愿相随?”

蝎儿激动地上前一步,眼神突然又哀伤起来,我从来没有看到她露出过这样的眼神,我知道那是因为曾经的她没有牵挂````在她转过脸望着玉涟的那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她的哀伤,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不接受方溟。是我一直看错,以为她喜欢着方溟,而她心中又是什么时候偷偷住进一个人呢。爱情从来就不是能一眼看穿的,是我错了。

她低下头:“```我不想报仇了。”

我轻轻一笑,拿过药方放在她手中:“我知道了,我会替你报仇的。作为交换,你帮我好好照顾玉涟。”

蝎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小溅!”

我摇头:“我知道你喜欢玉涟。我此去,不知能不能回来,你跟着我六年,我相信你。你会照顾他的,对么?就算他也许一直这样躺着,长睡不起。”

蝎儿眼里有泪光闪烁,仰着脸看我。

我别过头笑了笑:“不要哭,我还没死。”突然想起这句话,还是玉涟说给我听的,再次苦笑。

良久,蝎儿狠狠地点头:“我的身体已经是不会老去的了,他永远躺着,我就永远陪着他。。。”

我放心地笑着,握紧了他的剑,走出几步又转回身:“蝎儿,有天他醒来如果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死于这一战。”

蝎儿流下眼泪来,重重地点头,随后单膝跪下来——六年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红月知我拦不住你,派方溟带人在半路准备拦截。”

我点点头:“知道了。”

“啊!你还不会骑马,我送你去凌云道山麓````”

我释然一笑:“我连药方都会写,还不会骑马么?”

“````那````你保重!”

“恩,你也是。”

我大步跨出门去,门外白雪初霁,北风正紧。

马蹄越过九夕高耸的城门,古老的城门里回荡着马蹄踏碎薄冰的刺响。城外白雪皑皑,视野豁然开阔,眼下是一片冰雪的世界。雪地不远处有一排新印上去的马蹄印,我极目远眺,视野尽头那人正是秦雅儿!

我心中怒意翻涌,狠狠一鞭挥下,直追她而去。接近她的时候秦雅儿闻声转回头,吓得花容失色,马在雪地本来就难以奔跑,我翻上马背足见猛点马头朝秦雅儿飞去。秦雅儿尖叫着加快了马速,可是哪里比得过我的轻功。

我抽剑扫过她的马腿,秦雅儿从马上摔下来,狼狈地滚落雪地。我落在她面前,剑尖指着她的喉咙,马血自剑上滴在她脖子上,她吓得直哆嗦,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你不要````”

我冷笑:“不要什么?”

她眼泪都吓出来了,衣服头发上满是雪渣:“不要杀我```求你```”

我轻蔑地收了剑:“于涟没有让我报仇,我想杀你,是为了还你那一巴掌和你偷袭我的一击。你可死得明白?”

秦雅儿跌跌撞撞地跑出几步,又摔在雪地里。我突然觉得好笑起来:“为什么你可以对别人残忍,自己却这样怕死?”

秦雅儿见我步步逼近,拼命摇头:“我爹```我爹是武林盟主!你敢杀我```他一定为我报仇!灭了你们这些魔教妖人````”

我肆意狂笑:“好啊!那我要不要拿剑在你身上刻个名字,万一你爹他不知你是我杀的怎么办呢?”

秦雅儿从腰间拔出匕首:“不要过来``````”

我心中刺痛着,那把匕首上是否还残留着玉涟的血?一见那匕首,我恨意更深,只道:“我不想弄脏玉涟的剑,你自己了断吧。”

秦雅儿突然挥起匕首,提脚向我踢来。我冷冷一笑,侧身轻巧躲过。她尖叫道:“你这魔教妖人!在风郎面前装得软弱骗他同情```实地心狠手辣残忍不堪!你好恶心!````”

然而我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很久没有亲手杀人,手法虽然有些生疏,感觉却一样熟悉。无非是,当你掌握了生杀的权利,对方就会对你予取予求。

这世间就是这样可笑。

我在雪上拭干净“寒蝉”,如果他知道他爱着的人杀了他的妻,他会不会生气呢。。。我回头望着九夕城,春暖花开时,也许他就醒了。那时,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正文 第五十二章.独行
凌云道,顾名思义,八百里云阶深入天际,高可凌云。

凌云道实际是千脉雪山山脉最西边的一道天然的山路,虽然极宽,却很难攀登上去。山巅积雪终年不化,空气稀薄,气温极低,霜华宫大殿就隐匿在万重雪山之中,在世间这群神秘莫测行踪诡异的人已经成为近乎神一样的存在,霜华宫的人所到之处,必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雪中艰难地驾马奔驰了几个时辰,终于来到凌云道脚下。两边的寒山松早已被厚厚的积雪压弯,干枯的枝桠低垂着,不时被寒风吹落些厚重的冰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翻身下马,紧了紧披风的带子向上望去,仰头间竟然只能望见几十米内的道路,再往上已经隐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雾中,俨然是一个冰雪的世界。呼出的白气几乎立刻凝结,我的睫毛和额前碎碎的流海上早已经凝起细碎的冰霜,挥手拂去,然后轻轻闭上眼。

我暗暗对自己默念:“到了。”

心中另一个声音沉而不低地回答我:「地上可有脚印?」

我张开眼四下看去,隔了几米地上有极淡的冰雪被踏碎的痕迹,是轻功飞跃的印记,却多半被后来的飘雪覆盖。

「看来安晟已经上去很久了```子溅,走山北面!」

后山?我隐约记起凌云道山脚的千脉雪山北面山麓有一处断崖,那里有飞瀑荒流,入夏则是一条江源。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断崖几乎是垂直向半山腰的,此刻冰天雪地,想短时间攀上去几乎是不可能。。。。

「```我知道不能攀上去,我是说,用轻功飞上去。」

可是这样太耗费内力了,就算赶上安晟,还有方溟和十八铁卫在后面守住,杀将上去的话,恐怕无力应付东方落华与东方云他们了。

「连区区十八铁卫也害怕?让他们看看青云圣王的威严吧。。。没时间了,上.」

我握了缰绳,回头看一眼枣红的高头大马.这是玉涟的马,而我再也没有机会与那个人一同骑上它快意江湖了。。。龙腾山庄下第一次同骑,也成了我们的最后一次。我还记得他牵出马时远远的一个笑容,温暖,纯净。那时他轻盈地转身跨上马,慢慢走到我面前,弯下身来,然后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种邀请的姿势,也是挽留。真诚而恳切。他眼中含着浅笑,长长的鬓角飘在唇边,一个隽永的回忆。。。。

当一个人开始不断的回忆时,他的心就已经开始苍老了——我摸了摸马的鬃毛,那上面也凝起冰冷的霜雪,我把脸贴在它的脖子边,轻轻说:“你就陪我到这里吧。。。”然后卸下马鞍,放它慢慢踱着走远。

搓搓冻得通红的手,握紧了“寒蝉”,朝记忆中的北面断崖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我已经立到断崖之下。常年湍急的江流此刻浮着厚厚的冰雪,冰层下隐约有水静静地流淌着,飞瀑早已经断流干枯。

仰头只见一片苍茫,山涧厚重的冰雾挡住了天空,断崖高耸,仿佛立刻就要压倒下来。断崖上垂满无数透明的冰柱,每根都足以刺穿人的身体,只怕稍微一碰就会被坠落的冰雪击伤。

我紧了紧靴子,把“寒蝉”系在腰上,绑起有松的袖口,最后用细绳把长发系在脑后,暗想可以了。

找了一处稍微凸出的巨石做踏足点,运足内力摒住一口气,猛踏过巨石向对面山体冲去```片刻间,眼见就要撞上对面的巨石,我在距山还有十多米之处迅速翻身过来借着惯性力用力踏过山体,继续照着“Z”字形路线向另一面山上飞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上犹如千万把刀割!可是一想到霜华宫三个字全身的血液都激动得往脑中灌去,我不愿成为这世间的半缕幽魂,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明不白,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我不怕死。我要问清楚我的过去,我要问清楚自己的感情,我要把青魅还给安晟然后要与他一起战斗,就算不能与子偕老,至少曾经说好同生共死。。。。

「```发什么呆!!!——」

身体里另一个声音重重地震荡着,我一抬眼,自己早已经偏离了原先预定要做为踏脚点的路线,正向一大片倒垂着的冰柱撞去!糟糕``````!!

「我来!别动!````」身体突然一阵麻木,转而敏捷地在空中收起冲势翻身斜着躲过不断下落着的锋利的冰尖,转向山间一棵枯树干扫过,借力一踏,又一阵激荡的内力升腾在足下向对面山冲去!

乌黑的长发伴随着山间激起的落雪,犹如一场冰封之后的狂妄雪舞,再也不见平日柔弱的风骨!

我```这个身体,好强```我开始真正认识自己身体里那些波涛汹涌的力量,被那些让自己都瞠目结舌的敏捷与惊人的反应力所震撼,万丈悬崖,转眼已经飞腾到半山的云雾里。

我停在半山突出来的石壁边缘喘了一口气,一口气突破这么远才觉得有些疲惫。往下望了一眼,刚才还仰望着的风景早已被我踩在脚下,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往上依然是一片朦胧的雾色。。。。

「这样一直飞到崖顶再快步赶上半个时辰,应该可以赶上安晟。。。」

我点点头,突然感觉到些许不安,是我另一半的灵魂发出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现在失神恐怕不小心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我手指抠进身后的雪中,紧贴山体站立着,疑虑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好了,你不要动,我要往上走了。」

随后又继续穿越着疯狂涌动在周身的冰雾,断崖越往上,南北山间间距越大,最后竟无法一跃到达对面山崖。

我有些慌:“怎么办?”

「小事。」

只见“寒蝉”精光一闪,翻手削下头顶上方一大块冰锥,用力向上踢出去,随后立刻起身追上去。莹白的冰块飞出到山间时开始往下坠去,眼睛眯起,腾身踏在冰块上,所有力量集中在脚下`重重地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从冰上继续借着惯性继续向对面山崖上冲去````

当我气喘吁吁地站到山崖顶端时,隐约听到脚下半空大片冰雪坠落在深谷中的轰鸣声,眼下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是虚无,是渺茫,脚印婆娑,踏雪无痕。

最后回望一眼山下,仿佛那些凝结的,不是河流,是我冰封的过往,是困住前生过往的囚城,是灭绝来路去路的断桥。。。。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说这条路的尽头曾是我的起点,那么或许今天也终将成为我的终点。

我紧握冻僵的双手,如同紧握着生命中最真诚最缠绵的岁月,当面对那些不知所踪的爱恋和扑朔迷离的未来时,能紧握的,除了彼此的手还能握住什么?

「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会来霜华宫,还是守着玉涟等安晟回来?」心中的声音突然小声地问。

我低头呼出一口气,瞬间凝成雾水:“我只是希望知道真相。”

「你在恨我把你分离出去。。。」

我摇头:“没有。我只是```希望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其实,我快要不行了````」那声音有些忧伤的味道。

我诧异,当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没什么,你我的记忆会渐渐重和为一体的。」

我仅仅理解了那话表面的涵义,于是坚定地点了头说:“我知道。所以我必须承担起你我做为‘介子溅’这个完整的人的一切,不是吗?”

「```恩,虽然当初操纵一切的人是我,而你是我从灵魂里抛弃掉的感情和软弱,但现在你已经很坚强````我就放心了。」惆怅开始蔓延到我的知觉中,我知道“他”有心事,那是我暂时空缺着的记忆。

“````一切都会有答案的,对么?”我望向眼前冗长的山道,厚厚的冰雪与浓雾将曲折与坎坷覆盖得平整完美,如同人生,如同命运——脚下的漫漫长路,不亲自去踏出是永远不会知道前方等待着你的是什么。纵然人生的结局总会殊途同归,经历的风景却是永远不一样的,人会受伤,是因为人始终有希望,期望着善良美好的东西,才会事与愿违。

我想说,雾里看花的心境其实是种悲凉,正因为看得不真切,一切才变得安静而美好。

多年以后,我常常回忆起断崖边与自己的此番剖白,突然开始淡淡地后悔。

当初的我,可以为退却找个借口么?

可不可以替自己找个不需那样勇敢的理由,明知道幸福是对岸的风景,却执着地相信着冬天过后会有春天的美好,冰雪融化后终将重现欢乐的河流,于是带着些许被骄纵着的任性一直一直走。而有天终于站在阳光下才发现阳光温暖背后的悲哀,因为光明下是永远藏不住阴影的。。。。

心里的伤感如同此刻幽幽苍穹下灰色的云朵,纷繁厚重地添满心中的空隙。是我,还是另一个“我”。

「你我又有何区别呢。。。」

无异于自问自答。

「走了,去追赶他的脚步````」

我点点头,向前走去。


正文 第五十三章.威严
继续往上行进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我感觉着周围气压的微妙变化,道路越来越狭窄,两边的寒山松稀稀疏疏,大约已经过了凌云道的一大半了。

身体终于开始疲惫,方才的飞越已经耗去部分体力和内力,之后一直用内力维持着体温,只觉得呼吸有些阻滞。

我定了定神,眼睛被白雪刺得发痛,稍微侧眼养了会神,刚要转回头,突然发现右前方松林下方的落雪的痕迹有些凌乱,就好象突然被强风吹拂震荡后枝头落下的积雪。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往林子深处探望,远处林间几棵寒山松的枝桠有些不自然地摇动着。。。

我心下暗暗闪过一念,手指搭上腰间的“寒蝉”,收回视线捕捉着林间刻意隐匿起的气息,往前稳稳踏出三步,足下的雪深陷下去,发出嘎吱的摩擦声。

四步、五步、六步。。。。

七步!!——

“寒蝉”如箭飞向右前方松林里层一棵不起眼的松树树冠,我手刚脱出,数支飞镖自右后方刺向我足下。

我飞身向上空腾起,躲过一轮偷袭,同时“寒蝉”齐齐削去一排松树树冠,只见数十道细长人影蹿出林子向我包围过来。

我翻身跃至林子上空接回“寒蝉”向凌云道中掠去,侧脸瞥见身后那数十道影子一起飞速追至,嘴角不由一扬,来了。

刚落脚,密集的刀光夹杂着折射的寒光呈扇形逼来,来人虽是被我逼出林子,阵形却丝毫不乱,整齐有序地持器作战。我皱了眉头向后倒退了七步,立回刚才的位置,双手握紧钨钢剑柄,横剑俯身斜扫过对方阵势,这一击志在必得,用上了六成的气力!数十把长刀被“寒蝉”瞬间削断,猛力向空中弹飞出去,同时被震退的还有十来个手中只剩下断刀的黑衣刺客。

强力的一击震得我手腕也有些木然,左手握住持剑的右手,只觉手腕内力的脉搏突突地跳得厉害```没等我重新调整架势,刺客中腾飞出一个身材颀长黑发紧束的男子,手中精钢剑寒光凛冽,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劈向我!

我手中带力,奋力举过“寒蝉”只手抵住一击,足下积雪被我踩入泥土三分。好强的内力!好快的剑!来人虽招招强硬丝毫不留间隙却是毫无杀气,只步步将我向后逼退去。“寒蝉”剑身竟与那精钢长剑碰撞出细碎火星来。

接下那人狂风骤雨般的几十招后,我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心中一阵兴奋,嘴角带笑地虚晃过当面一剑,抬脚踢向那人握剑的手腕,早有预料地被他翻身避过,我乘机扑向他未来得及格挡的面门,一直空闲的左手轻巧地扯下他黑色的面罩,不看他面容便向前飞出三丈落在雪地里。

身后那人不再攻击,我背对着他立着,捏着手中的面罩头也不回地仰天大笑:“果然好身手,方溟!”

对面十八黑衣人对望一眼,一齐反手持剑抱了拳垂首单膝跪在我面前。我转过身,方才与我单挑了几十招的黑衣男子正是方溟!

方溟见被我识出,脸色有些发白,低头抱拳跪下来:“属下失礼,望青云圣王恕罪!”

我挥手将面罩扔回给他,并无怒意地走了过去:“遵从主上命令,你何罪之有。”说罢扶起他来,轻轻一笑。

方溟有些惊异,有些疑惑。短短几日不见,必是被我精进的强势功力震慑。

我立在他对面,语气平静地说:“我知你等用意,但我今日必上霜华宫,你是进是退?”

方溟面色一沉,直起身体蹙了眉头:“那就请恕属下冒犯了`````”

寒光重新扫起,身后十八铁卫极默契地摆出阵形,缜密地配合着首领方溟的攻势向我前后夹击而来。

我刚要腾身向上避去,身后数人早腾身而起封死我上方````

“方溟!你逼我出手!_____”

我咬牙低吼一声,抽了寒蝉防御性地抵向四面八方刺来的武器。

但是,仅仅是抵挡。方溟及十八铁卫是安晟的人,伤了他们等于直接伤了安晟,而且我仅仅是要脱身`````猛然右臂抽搐地剧痛了一下,我吃痛地抽了口气,本能地捂住痛处,满手粘稠的液体!不等我反抗,周身的攻击又集至。

强大的杀气顿生,竟然在一瞬间压制得我无法动弹!

抬眼对上方溟的视线,那双熟悉的眼中居然冷漠得仿佛在望着一个死敌。

「你太小瞧方溟和十八铁卫的力量了`````我来。」身体深处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

我的右臂猛然一紧,身体里的血液流淌得更激烈,全身的内力都催动起来,“寒蝉”几乎快得只看得到青色的影子,脑后的青丝被强大的真气冲得散乱开来。

全身几乎都划上了细密的伤痕,我的身体敏捷地以一当十,顶住密集的攻击冲出包围圈向凌云道最后那半里程飞去。

回头一看,那十九人穷追不舍,死死追在身后不放。

我却暗暗感受到自己身体内力量的急剧消耗!

“对付他们需要拼尽全力么!!”我暗自发问。

刚才的短短反击,实际已使出了我全部的力量。

「````你与安晟独斗时不拼尽全力,可有胜算?」身体里的另一半灵魂已经彻底激动。

我被震撼住,握紧了“寒蝉”。

“什么意思?”

「这十九人的力量加起来,甚至超越安晟。」

“!!”

「他们是安晟一手调教出来的死士,不达目标死也不会放手`````面对这群人,永远不要带上私情。就算平日再熟悉,只要立场对立起来,不要仁慈和天真地以为他们会徇私讲人情!----------不是这样的力量,你以为安晟靠什么摧毁天下?」

“就算明知道对方是主人的爱人?”

「对。」

心升一股巨大的恐惧,刚才一瞬间的那股杀气`````安晟对他们下的,是死命?!

「对!」

安晟!为什么?!他希望我死。。。他希望我死!

「安晟不希望我出现在霜华宫``````哼。」

我咬着下唇,渐渐尝出了口中的血腥味。身上遍步的刀伤及右臂三寸长的血痕时刻提醒着我这个残酷的现实。

安晟!我一定要问个明白````于我,你究竟爱是不爱!

身后强大的压迫感已然接近,我心中竟升起一阵恐惧,身上被冷汗浸湿,在寒风疾速飞驰着更是冷得要失去知觉。

我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背心突然一震,整个身子向下坠落去````脊椎开始发麻,强击的痛觉一直蔓延到双臂,刚才竟是背心接下了方溟全力击出的一道掌力!

眼见要摔在雪地,我忍痛迅速翻身腾出三丈远,双手全力推出一掌,巨大的力量席卷着冰雪如一道滔天巨浪向身后十九人奔腾去`````我双腿支撑不住,单膝跪在雪地,仅靠“寒蝉”支撑住身体,胸口内力一阵冲撞,我一口腥甜的淤血吐了出来,洁白衣裳上的点点血迹,鲜红!刺目!

天```这些人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竟然可以让我拼尽全力并且伤我到这个程度!

最后那道掌力也重创了方溟的力量,三两个人已经站不起来。

我狠狠擦了口唇边的血迹,调头向上跑去````

我确实小瞧了他们,是我太低估了安晟的力量。

没待我跑出几步,身后人拼死追赶上来,这样下去恐怕就算活着赶到霜华宫,也无力应付剩下的更激烈的战斗````我吐出一口血,刹住脚猛回过身怒视着方溟:“方溟!你不要再苦苦相逼!”

方溟手一挡,所有人停在我三米之外与我对峙。我忍不住又嗑出几口血,对上方溟毫无惧色的眼睛。

此刻我已经不知该称赞这群人的忠心不二还是该咒骂他们的顽固了。

我猛地举剑大声怒吼道:“都给我跪下!——-----”刹那间我全身的长衫披风被劲风鼓起.猎猎翻飞在寒风中!

方溟眼神忽地一僵,所有人被我这声吼震住.无一人敢动弹!

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发出这样有威慑力的一句怒喝,仿佛刹那间的一个惊雷震慑住原本喧闹的尘世。

我瞳孔猛地放大,大吼一声:“我霜华宫青云圣王与东方安晟同等权位,尔等胆敢以下犯上!”

是的,这就是威严`````那十九人听命,本能地跪倒在地。

见场面僵持住,我立即紧锁眉头,挥剑直指着对方:“方溟,你效忠的二宫主此刻正在与宫主搏命,你阻拦我就是任东方安晟落败!他有任何闪失你可担当得起!”

方溟身子一震,再无行动。

我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狠狠地将“寒蝉”收回剑鞘,腰间的金属撞击出的巨大声响在雪地里久久震荡.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们已经不会再与我拼死了。

方溟眼神终于开始缓和,有了些许自己的意识:“青云圣王的意思是``````”

咽下一口血水,我低沉地道:“你若真的忠心一片,便该火速赶去霜华宫清理掉宫主的一干侍卫人等待我长驱直入!”

方溟面色严肃,极认真地思索片刻,向我低下头去。

“谨遵青云圣王之命!”十九人飞身向霜华宫折去。

望着那片迅速消失在冰雾中的黑影,我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按捺下躁动的真气,调息片刻,转身大步向上走去。


正文 第五十四章.孤独
穿过浓重的雾气,穿过群山万麓,曲折萦回的凌云道终于结束在我脚下。

记忆中的路戛然而止,除了清楚地记得要上霜华宫,先要走完八百凌云道之外,再无清晰的路线。眼前已然是一片冰雪覆盖的荒山,连绵不知多少里。远处的灰白山脉高耸,直刺入天际,黑云低沉地压在天空中。

我突然想起那些日子里做过的一个梦——整个世界都是黑白二色的,唯一第三种颜色是我右眼下的朱砂痣,殷红若血的妖媚。

梦的最后是东方云哭泣的泪颜,依然是倾国倾城的风情。

「你刚才```比我之前还要强硬。」心底的那半个灵魂突然开口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轻笑道:“是么?”

「你让我看到这个身体深藏的霸气。」

我摇头:“被方溟他们逼得无奈而已。。。我不记得剩下的路怎么走了,霜华宫在哪里?”

「霜华宫,一宫三殿七门十八楼九十九折迂回路八百里凌云道。」

我惊:“还有那么远?九十九折````”

心里一声冷笑:「那是外人的走法。」

我踱步到山崖边,眼界虽然开阔清晰,却看不出哪里有路可走,更找不到哪里有什么琼楼玉宇宫庙殿堂,就是连绵的一片大雪山!

我不解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眼前不是到了凌云道尽头了么,眼下的山崖名曰‘转世’。」

“恩,‘转世崖’,然后?”我又向前走出一步,“转世崖”名符其实,垂直向下千百丈的距离,深谷半山腰又是被浓雾笼罩,望不到谷底。

我转身四下看了看,拔剑削下一块一人高的巨石踢下深谷去,等待良久也听不到落地的声音,天!这山谷究竟有多深!

「这深谷叫做‘往生’,谷地是千年寒冰池,人掉进去会被刺骨的寒毒侵蚀而死。」

我抽了口气,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下面究竟怎么走?”

「跳下去啊!」

我惊叫:“什么?这么高!不摔死也会被寒冰池水冻死!”

「我有说要跳到谷地么?--!」

喂。。。介子溅,对自己说话也用这样的臭语气!

我犯愁地嘀咕着:“那要怎么办啊?”

「````我来走就行了,不记得就别问那么多,浪费时间!」

我扁扁嘴闭上眼,身体一阵发麻之后,猛地睁开,眼前被是死气的山峰突然变得显出清晰的灵气来,其中几座竟意外地闪现出神秘莫测的天光。

未等我细细察探,这个身体已经猛力地腾起,纵身跃下了往生谷,耳边飒飒风声和极速坠落的心悸又激出我一身冷汗!越来越快的加速度,眼睛都被纷飞的凌乱发丝和砸落的冰雪打得睁不开来。

一直往下坠落去,身体也没有任何动作,我急得想夺回意识:“喂!```这样一直掉下去不是是自寻死路````”

「还没到往生谷的一半,急什么?」脑子一麻,身体仍由他操纵着。

我只能闭了眼任他动作。

又过了一些时间,身子猛然翻转过来,运起功弹起双腿向山崖飞去,隔着浓雾,我隐约瞧见了些许端倪。

那转世崖中段的山壁上隐现出一道蜿蜒如带的窄径!

腾身翻越上去,双脚重重地落在石壁上,脚下石径被足下力道踏出裂痕,一些碎石弹飞出去,坠落下往生谷。

我惊诧地紧贴住山崖,要知道这半山之中的小路仅有一人体宽啊!

「`````太久不走此路,有些吃力,把握不住力道。」

我喘了几口气,扶住山体向上走去。

绕过曲折的山路,时刻提防着足下,生怕一不小心失足滑落这“往生谷”!

其实不是太艰险的时刻,身体里的另一个“我”是不会代替我活动的,而平定之后我就能立即重获自己对这个身体的绝对控制。

「你比之前勇敢很多。」他突然无意地飘过一句。

我笑了笑,没有过于注意:“不能一直依靠别人保护。”

「你是我分离出去的‘软弱’和‘不必要的情感’,但是。。。。」

“但是现在我才是主宰,你没有力量控制。”我依然是随意地一语道破,却有些苦涩味道。

「````确实。」声音暗淡下去。

我知道,“他”已经无法再控制这个身体了,从我回来的那一刻,“他”就被某些我不明白的力量压制住,甚至已经开始有落败的意味。如果不是眼见玉涟垂死的悲痛,或许“他”会永远沉睡下去,而我,永远不会成长。

当命运的旨意降临在你面前,是容不得拿软弱与畏惧做借口逃避的。

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面对一个完整的自己,包括纠缠不清的感情。所以不能哭泣,不能逃离,手中拿的是玉涟的“寒蝉”,我也要为了那人``保护自己啊.所以为了自己,我必上霜华宫!

绕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已踏上平坦的宽阔大道。哪里还有什么悬崖峭壁!

我催起力量,张臂挥出几道绵长深厚的强劲掌风,眼前浓雾渐渐散去。

我回过头,身后浓雾渐起,竟遮掩了来路。

「此处地势易守难攻,山峦迭起,暗藏天地玄机。。。。」

我的心开始激烈地跳起来:“莫非这浓雾之后。。。。。”

「正是霜华宫。」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仰起头,眼前一条宽敞华丽的汉白玉铺就的长阶伸展向天际。

奢华的玉色光耀着无边的威严,雕栏玉砌,精美龙风图腾张狂地文饰在长阶两边的擎天玉柱之上,折射着耀眼夺目的天光雪色!

天阶漫长,足足蜿蜒了几百米远,一眼无法望到尽头。

天阶向上,远山间惊见数座琼楼玉宇,天宫般的华美殿堂端坐于云雾之间,以孤傲的姿态,俯视着脚下迷幻的苍生尘烟。

远方无边无际的浮云与青烟,缭绕着金碧辉煌的霜华宫大殿,梦幻般的奢靡。

曾经梦里介子溅扶了铜雀宫灯款款而上的,不正是眼下这片长阶?

悠远苍穹及山巅冰蓝雪色做了背景,纤长白纱纷飞的美人身长玉立,长风带浪,浩繁锦旗在天地间翻飞。

梦中铜雀烛台摔下玉石长阶的脆响,此刻清晰地震荡着我的心,久久挥散不去。

眼前的景色亦真亦幻,我只觉一阵强大的压迫感于此刻看似宁静的完美画卷之上铺天盖地而来,全身血液往头顶冲去,力气在一瞬间被压下心头。

“这```````”我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是我的心境影响了你。。。不用理会我的感受,快些上去,宫主此刻应该在天权门后的殷华殿。」

脚步有些沉重,我皱起眉头,提起真元护体笼罩周身,荧绿色光芒骤然大放,将我护在光圈之中。我惊异道:“我的真元护体比之安晟,强过他好多!”

「那是自然,‘红月’防御力量远不及‘青魅’。」

我有些激动,快步迈上冰凉石阶:“果然是‘守护’的力量!”

「‘守护’的力量吗。。。。。」那声音低沉,听上去有些疑虑。

“怎么?”

「'青魅'并不是。。。。。没什么,去吧。」

我并未多在意,握紧了剑向空荡的石阶上方奔去。

飞跑出两三段天阶,我渐渐有些头晕。

点了眼边几处醒脑的穴位,我暗下问道:“为何有如此怪异之感?”

「此地地势极高,空气本就稀薄,况且这空气中还有血腥味道。。。」

我收住脚,警觉地向四周往去:“果然好生古怪,堂堂霜华宫竟无一守卫,如有人攻打上来`````”

「守卫们都死了。」

我惊异地向更远处望去,果然在隐秘角落留下不少暗红血迹,我问道:“尸体呢?”

「定是被直接抛下山崖了。」

我掩了口鼻长驱直入,不消片刻已跃至长阶一半路途。突然间两边偏殿之中齐跃出十来人,一起向我拱手跪下。

我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方溟。此时他遍身是伤,不少伤口已经血肉模糊。黑发凌乱不堪,面色疲惫至极。方溟手中的长剑上满是血污,转视他身后十几人,亦是身受重伤。

不等我发话,方溟抬头禀报:“青云圣王,属下领命已清去小云天及长云天几百守卫,特在此守侯待命!”

小云天?长云天?

「“小云天”便是方才走过的入口那段石阶,中段三百米称“长云天”,最上端三百米为“上云天”。」体内的灵魂已为我做了解释。

我点点头,转向方溟:“安晟人在何处?”

方溟眼色一紧:“属下并未见到二宫主。”

「没有宫主特许,任何副属都不允许私自上到上云天段的,他们只能杀到长云天段。」

“不过`````”方溟脸色有些发白。

我抿了唇:“不过什么?”

“属下赶来时,宫中一路的侍卫已死伤大半。”

我一惊,霜华宫,一宫三殿七门十八楼九十九折迂回路八百里凌云道。安晟看来早已上了最后的大殿了!

身子不由地一震,随后望向方溟,突然见着十八铁卫少了几人:“方溟,还有的铁卫呢?”

方溟面露悲伤:“我等牺牲五人,重伤一人。”

这十九人杀上一路,六人失去战斗力,这相当于折去安晟三分之一的力量。这霜华宫中还有多少战力?我一人可能杀上去?。。。。

「上云天还有数千战力。」

我倒抽了口气:“什么!”

「但是他们同时也是安晟和我的亲卫,受我控制,不会向我出手。上云天之后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道山门,自中间最高的天权门过去便可直达三殿之中的殷华殿,其余二殿,左边的落霜殿是我的居所,右边的霓华殿是安晟的居所。中央殷华殿过后是霜华宫正殿,宫主处理政事之处。现在立刻赶去殷华殿!」

我点点头,对方溟说:“你们先下去料理伤势,剩下的交给我处理即可。”

方溟抱拳领命,手一挥,身后剩下的十二人迅速散去,然后方溟再次跪了下来。

我不解地问道:“还有何事?”

方溟深深拜了下去:“属下斗胆,恳请青云圣王准允属下随行护卫周全。”

我轻轻一笑:“你是怕安晟不测,想助他一臂之力。”

方溟默认,不语。

我见他手中的剑在颤抖,伸手拿捏住他的腕部,眼神一变,于突然间发出几招空手的攻击,方溟愣了一瞬立刻敏捷地接招。

过招完,我腾身飞上十米之外高处的台阶头也不回:“方溟,我知你护主心切,但方才我出手十七招你只接下了其中十二式,你力量消耗殆尽,还是速速下去疗伤罢。”

方溟呆住不动,眼神悲切。

我微微侧过脸:“况且你也死了,谁来给我们收尸呢?”随后有些悲凉地笑着向上走去。

方溟默默拜了下去。

我没有回头,远处山巅的风分外苍凉地拂动着玉柱旗杆上黑白二色的霜华宫旌旗,空旷华美的玉石天阶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水一样地静静流淌。

这世界上,我若死了,可还有为我收尸之人?....


正文 第五十五章.宫主
飞越过最上层的长云天尽头,一道高耸的金色门楼矗立在我眼前。

远望时除了觉得那七道门散发着极致奢华之外,并无其他特别,而此刻站在霜华宫七重门中央最高大的天权门下,我突然移不出脚步。

仰望,金色的楼门顶天立地,顶端朱红“天权”二字泼墨癫狂,鲜艳欲滴。威武高大的两根门柱,两人也合抱不过来。

其余六道门上,都题上了对仗深邃的对联,惟有此门,空空如也。

鲜艳的朱砂颜色常年为风吹雪打,虽不是古旧破败,却早剥落了当初的耀眼光彩,滴落了满地沧桑寂寞的味道。

仿佛踏入此门中,与那世事再无关系。

佛门的遁空,是超脱,是断绝尘缘,是忘却情爱恩怨。

而穿过天权,是孤独,是太多无声的记忆纠葛沉积在空旷大殿,犹如一个远离凡尘的世界。这里有无上的权力,有不尽的财富,有力量与霸业,也有美人与软塌。

惟独没有快乐。

心中起伏着纷乱的情愫,一时竟按捺不住。

我捂了胸口镇了镇神:“你怎么了?”

「````是我控制不住心中情绪,对不起。」

我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慢慢道:“如果不行,就暂时沉睡过去吧。我可以独自战斗````”

「不可!绝对不可!!」“他”激动地失去了往日的冷漠淡定。

一阵寒风迎面扑来,风中有浓烈的血腥味,我忍不住胃里猛地抽搐起来。

安晟!他必定就在附近。

我持剑跃进天权门。

穿越短暂的黑暗后,天地豁然开朗起来。

喏大的广场四周横七竖八地躺倒着百来个着霜华宫服饰的侍卫,死状都是平静安宁,面无表情。仿佛死于一瞬间,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其他感觉。

甚至没有人流血。

「````这些宫主的亲卫,都是被内力震碎内脏,死于一瞬。」

生死就是这样一瞬间的事情````我淡淡地别过头去,静立了一会。

再抬头时,惊见一抹黑色的颀长身影立在广场正对面的玉阶下,离我百米开外的距离。玉阶之上,一座辉煌威严大殿静默在苍穹之下——殷华殿!

阶下那人正是安晟!

我心中立刻激动起来,砰隆地跳着,握紧了剑向他缓缓走去。

安晟背手而立,腰间“墨雪”甚至都不曾出鞘。暗沉的红发散乱在风中,被奇异的气流纠缠着飞舞。一袭黑衣也被周身气流鼓起,衣袂翻飞,隔着整个空旷广场,我望不见他的表情,只见到那背影,从未有过的陌生与冷漠。

我心中有些发冷,脚下的汉白玉长砖完整地倒印出我的影子。素白衣服有些凌乱,周身遍布着干涸的血迹,黑发散乱在肩膀后面随风纷飞。面色苍白着,清秀的眉间不再似从前那般柔弱温和,取代的是一抹冷峻,几许沧凉。

我竟然```会有这样的表情?

或许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我摇头苦笑,凝望着安晟的背影向他走去。安晟,我要你看着我,我要你亲口回答我,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瞒着我什么,你究竟爱不爱我!

离他十米远处,我脚步渐渐凝重起来。

一声荡气回肠的古筝音猛然自几十米外的玉阶之上传遍整个广场,音色醇厚深沉,仿佛穿越九天而来,回荡在天地之间!

仅仅是一声浓重的筝音,山巅轰然卷起一阵狂风,夹杂着宫殿顶上厚重冰雪嘶吼向安晟与我的方向。

我身体里的血液竟全部被震荡而起,汩汩地翻腾起来。

「快退!——」

我不及多想横向飞去,斜跃到侧殿高高的玉阶上站立住,刚站稳脚,又一阵古筝音如珠玉涌动,自高处轰鸣过整个广场,狂风骤雪漫天席地冲撞着,掀翻四周宫殿的木质门窗与屋顶瓦砾!

我抬手遮挡住面门,翻身躲避着不时砸落下来的石块木头。

安晟!安晟怎么样了!

我艰难地张开眼睛,从指缝望向安晟方向,只见狂风大作之中,安晟稳如泰山地背手而立,双目淡淡地闭着,额前碎发早被狂风吹乱,面无表情,宛如沉睡过去。

突然殷华殿上一块巨石翻滚着砸向安晟方向,安晟不闻不问丝毫没有觉察般,依旧闭着双眼没有闪避!

糟糕!要砸上安晟了,如此强劲的暴风,那巨石若砸中安晟````后果不堪设想,我毫不犹豫地飞扑过去,想要抱住安晟闪避过巨石。

「不要过去!!」

我绝对不能丢下安晟不管!丝毫不理会身体里另一半灵魂疯狂的阻拦,我顶着迎面的狂风全力冲向安晟。

耳边风声伴着古筝深邃音色如狂风飓浪扑打海边礁石,激起千万丈的浪头,一时间巨浪滔天,冲击得人无法睁眼。

眼见离安晟还有最后五米,三米````好!

我张开手向他拥去,猛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直接震飞出去,同时被震飞的还有一同飞至的那块巨石,混乱间只听巨石一声轰鸣,炸裂成千百碎片!

我重重地摔倒在五米之外,脊背着地,浑身如散架般木然剧痛。

安晟眉头微微拧起,背着的手指突然动弹了一下,全身仿佛突然恢复了意识,虽然还是保持静立不动,双眼却闭得更紧,头也斜斜地低了下去。

「他在与人搏斗内力,他现在对外界一切事物都没有感觉的!」

我咳出几口鲜血,擦着嘴支撑着爬了起来:“那若有旁人偷袭怎么办?!”

「他周身有真元护体,任何接近他两米范围的东西都会被他的内力震伤,就像刚才`````」

我的身子歪了几歪才站定,安晟的内力么?果然好强大```我望着地上一滩碎石不由心有余悸。

幸好我内力不弱````否则必定如这满地尸体一般被瞬间震死。

风声渐渐变小,漫天的气流也渐渐减弱,我拄剑站立着,守着安晟不敢移开视线。

安晟背着的手突然放开,握紧成拳,大吼一声凝聚起巨大的力量向对面玉阶之上轰去,满地碎石立刻腾飞起,向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古筝音调骤跌,如万丈飞瀑跌落崖地激打在巨岩上,摄人心魂地自天际发出,带上更深厚的力量与安晟发出的猛力一击当面对上。

玉石阶梯上的汉白玉长砖轰然炸裂起,无数石块飞起在半空僵持不下。

我一见,立刻运起全身气力推了出去,帮助安晟抵制这道袭击!

「你不要乱动——!!!」身体里另一个“我”几乎是惊叫出来,我已经收不了手了,内力混着安晟的压倒性地将对方掌力推了回去。

突然一声撕裂锦帛般的尖锐筝音划破天地,深沉地回荡开来,僵持着的局势被瞬间打破,石块砖瓦立刻被炸成灰土四散开来。

我与安晟被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力道震退出去。

身体如石块砸上广场中央的玉石长柱上,再摔落在地面,又是一阵比先前更甚的剧痛几乎要把我身体撕裂!手中再无力气,“寒蝉”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我头昏脑涨地挣扎着,忍住呻吟摸索到“寒蝉”,勉力扶着玉柱站了起来,腰肢简直痛得像被折断。

清醒过来的一瞬,我定睛搜寻安晟的影子:“安晟````安晟!”

只见安晟保持站立的姿势,脚下深陷入汉白玉砖面,向后划出几米的深印。他如大梦初醒,睁眼回头看见我,双眼骤然睁大。

“子````唔!!——”他双眉紧缩,抬手捂了嘴,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指尖有血液缓缓渗出,滴落在地面。

我咬紧牙想走过去,却无力动弹,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微笑道:“```安晟,你````没事吧?”

安晟喉间涌动着,咽下一口淤血.古筝音不曾停歇,奏出一曲高山流水般绵长的低音,安晟回头望了一眼,面色苍白。

提脚迅速向我飞来,横抱住我的腰不容间发飞了出去。红发扫过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痛,他的脸色有些疲惫,唇边还残留着血迹,深邃的眼睛望着前方,抱紧我只字不语。

我揪住他的衣服轻咳出血:“咳```咳````安晟```你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一人,独自````”

安晟手臂大力地收紧,将我的脸按在他颈边,霸道又不失温柔地拥紧我。

重新站到地面上时,我心下纷乱,只挥拳砸在安晟胸口道:“你嫌我没用!你丢下我一人在九夕!你不相信我````你``````”

下一刻,手腕被他的大手捉住,下颚被霸气地钳制着抬起,双眼被逼视向他。

磁性深厚的男声冷冽地响起:"继续说```"

我心一慌,强装镇定地狠狠对视着他,我依然倔强地吼着:“你自私小气霸道凶巴巴不管别人感受`````”

不等我说完,我的唇被他吻窒息般的吻堵住,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眼睛瞪得死死的,最后连挣扎也忘记`````

「唉。。。。」心中一声叹息将我惊醒,我回过神来,挣扎着扭头。

他抬手按住我的后脑,舌尖大力地撬开我的唇舌。

我耳根一热,紧闭着牙关支支吾吾出破碎的字句:“你``````唔````我讨厌`````!放开`````唔````”

近在咫尺的俊脸冷峻威严,完全无视我的挣扎,惩罚性地吻得我头昏脑涨最后没力握拳,直到我无力地攀在他胸膛时才缓缓放开了我。

我喘着粗气仰起脸,揪着他的袖口擦向自己唇边,一边恨恨地盯紧了他,毫不妥协。

“我是不愿你受伤!你怎么还硬是跑上来!”安晟低沉的嗓音大声吼着,他从未这样吼过我.我委屈地瞪着他出不出一句话,明明是要找他算帐,却好象我才是该被斥责的那个。

然后我被圈进一个温暖的胸膛,那里他的一颗心脏激烈而深重地跳动着。

我心中千万情绪纠结在一起,不知该恨该骂还是该喜该怨,扁着嘴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你```````讨厌!”

安晟抱紧了我,握住我的手。

“方溟一干人做什么吃的```居然拦不住你```回头定饶不过他们!”

我激动地吼道:“你对他下死命!你想让他们将我杀死在凌云道!!”

安晟手臂忽地收得更紧:“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你跟随我来这生死之地``````”

不等我回话.

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远远地有人按下古筝琴弦,一声嘈嘈切切的乱响,一切归于平静。

只听一声悠远的清笑隔空回荡在大殿:“好一个红月,好一个青云。。。。”

一只宽大的衣袖轻轻挥过天空,漫天飞舞的烟尘渐渐安静下来,仿佛原本喧闹的大厅,被说书人猛地拍响惊堂木,满屋皆静.

我转头向方才与安晟对战的玉阶上那人望过去。

一张红木的长桌,桌上一把暗色古筝,方才那一切波动竟由眼下那张细长古琴发出。桌后跪坐的那人低下头,玉指拂过琴身落灰,触在唇边,轻轻抿唇吹去。

一头银白长发随风飘散,额前长发隐匿了低垂的眼波。

随后那人拂着宽大衣袖站立起来,周围一切随着他的起身瞬间黯淡下去。

他站起来的时候,侍立于身后四名红衣的侍女一齐低头跪了下去。

他侧身而立,正面抬眼含笑看向远处对立着的我们,宽大的黑衣在风中牵扯出一味讳莫如深的阴影。

低下头,侧脸对身后跪着的侍女说了句什么,中间两名侍女托起一件深红色华美长衫,恭敬地跪着服侍他穿进去,再站起来将垮在他手臂间的两边衣领牵起到他的肩上,然后再次俯首跪下去.长长的玉带锦裳蕴着深邃的光彩翻飞在风中,满头飞瀑般的银发也随之荡漾。。。。。

他将双手拢进金丝暗纹的宽大袖子里,重新抬眼望着我们,唇未动,却有声音传出来:“青云,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只是一声平静的问话,身后屋檐上竟颤抖地落下几块碎雪来.

那似笑非笑的脸上冷漠如霜,远远地隔着几十米,被那双眼睛看着,我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腿脚被彻底抽去力气。

我紧攀在安晟的怀里,忐忑着念出两个字:“```宫主?”

几乎同一时间,心里那半自己也颤抖地唤道:「宫主!——」


正文 第五十六章.碎片
惊惧之后起伏的,是无边无际的恨意。

天旋地转间,我恍惚看到那些被封印在记忆深处不堪回首的往事。

阴暗虚空的大殿华堂,淡紫色烟雾自蹲守静默的金制凤形香炉嘴中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旷的暗色里。

奢华宽大的软榻边,几道长长的纱帐自宫殿顶端轻轻垂在地上,若即若离地轻抚冰凉地面。

床榻边精致华美的锦绣被单半落在地,床边散落着破碎的素白纱衣。淡紫色亵衣垂在床沿,覆着宽大华丽的锦袍,随着床上的动作有节奏地晃动。

衣带纠缠在一起,虽然泄露了些许湿热的暧昧,却暗含了更多尖锐的深意。

空气中有冷冽的冰雪与清淡的麝香味交杂缠绵。

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身下玉蚕丝织就的贵重被单,骨节紧得发白,清澈汗滴自那瘦削肩膀滑落在床,转瞬渗入床单。

伏卧在下的男人紧紧咬着下唇,沁出殷红血色。

乌黑的青丝被身后的人大力揪起,一张淡无血色的容颜满是疲惫之色,颤抖着的乌黑睫毛遮盖了微微闭起的双眸,猛然睁开,没有焦距的眼中流转过一丝痛苦狼狈,但仅仅是一瞬。

随后立即恢复了平日的淡定孤傲,忍住呻吟,不曾哀求。

身后的男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逼迫身下的人仰起脸。他低垂着头,深邃眼神隐匿在银白长发之后,眼神流连着身下之人遍身晕红印记,欣赏着身下男子的苍白与脆弱,嘴角满意地扬起一抹完美的弧度。

那人是```东方落华!

而他身下承受之人,是我。

床铺被冲撞出咽哑的低鸣,床边紫烟缭绕着,被气息扰乱,支离破碎。两边朦胧的纱帐被阵阵清风吹拂起动荡的涟漪,有些狼狈,有些凌乱。

偌大殿堂之中悄然无声,除了那些被压抑在喉间、字不成句的破碎呻吟经久地回荡着。。。

宫殿富丽的木门上透出繁复美丽的雕纹,光线刺目地投在黑暗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推开,背着光,来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他定定着望着宫殿深处这旖旎的一幕,面目悲怆。

隔着层层轻纱幔帐,我侧过脸俯在枕头上与他遥望,仿佛隔着一条河流,就将两人站成了岸。

身下的冲撞越发猛力,头晕目眩间,我的指甲狠狠嵌入被单之中,泪眼迷蒙。

东方落华毁灭性的力量终于达到了让我身体崩溃的顶点,深深呼吸着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瘫软在早已汗湿的枕上无力动弹,视线不曾离开过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东方落华挽了散乱长发,随手捞起件亵衣披上,然后赤足下地走得一片端庄。

他在那人对面停住,两人对视了良久,来人终于低头下去,轻唤了一声“父亲大人。。。”

东方落华背影孤独冷漠,高高扬手扇下。对方没有反抗,额头重重地撞在门边,有水滴声轻响。

我闭上眼,久久不落的眼泪无声溢出眼眶。

脑中纷乱地疼痛着,画面又是一阵变幻。

高高的架上摆满各式四方小柜,有的架上还有很多紫金药坛,每个容器上都用苍青墨水标注了名称。旁边的桌上堆满泛黄的医书,柜中放满瓶瓶罐罐的药物,角落还有一个半人高的穴位铜人。

房间一片素净。

我解下右腕上霜色长绸束了长发,低头下去察看床上人的伤势。

他俯在榻上,双眼紧闭。

殷红衣裳被我轻轻褪到腰际,白玉般无瑕的背上交织的是无数鲜红鞭痕。我用手巾蘸了清水擦洗那些凝固的污血,每触碰到他的伤口,那纤细的身子都会痛苦地抽搐一下。

我默不做声,床上的人也不呻吟喊痛。一切在静默中进行,惟有风吹过窗边淡紫色幔帐发出轻微的丝帛摩擦声。

一盆清水变为深红时,那人的背后也已被我上完伤药缠紧纱布。我用手巾擦了手,抿唇垂头站起来,刚要离开床边,手被那人握住。

我诧异地低头望他,那双黯淡平静的眼底有旁人不易察觉的光彩。

我没有说话,挣开他的手端起盆放到门边,扶着门痴痴望向千里冰封的远山。

床上的人支撑起来,自行穿好宽松的外衣走到我身后紧紧抱住我的腰。

我身子一颤,无奈地闭上眼一声叹息。

身后的人高出我半个头,身长玉立,殷红长衫铺在冰寒地面。

他亦长叹一声,垂头埋在我颈边不语。

我仰头望向远方隐约的梅林,然后回过头推开他的怀抱低声说:“```放手吧,云。”

身后的人惊鄂不答,悲伤地望进我的眼底:“```青儿,你要我放手````?”

我侧脸逃避过去,走向桌边:“我去配药。”

``````

记忆的残骸几乎要将我脑子炸裂开来,我甩着头盯紧安晟,我一定要保持清醒!可是目光接触到安晟深蓝的眼睛时一道惊悸白光闪过,眼前又是从前的画面。。。

东方落华右手紧箍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约莫十七八的年龄,衣衫凌乱青丝散布,一张惊为天人的美丽脸庞满是恐惧神色,随着东方落华手中力道的加重,她的表情越发纠结痛苦。双手无力地搭在脖子上的那只大手上。

最后苍白的脸上再无生气,黑色瞳孔无神地睁着,樱唇变成暗暗的苍紫色。

东方落华高高在上,鄙睨地扫视过足下,手一推,女子的尸身如水面的飘萍,坠落下玉石台阶。

东方落华转身扯过一直站立在他身后的我,重重地扔在地上,抬手运起强大的力量,那女子的身体竟被隔空抬起。良久,只听一声清冽惊悸的长鸣划破天际,有耀眼的荧绿光芒自女子身上冲出,一双巨大的羽翼遮天敝日,青鸾幻影在九天之上盘旋数圈被东方落华手中射出的银白色光芒压制住,直坠落下来,笼罩在我周身。

我背后衣衫刹那尽碎,光洁脊背上犹如一把无形的尖刀雕刻,一笔一笔惊现出华丽繁复的青色图腾,一双羽翼展开在蝴蝶骨边,展翅欲飞的模样。

我口吐鲜血,晕倒在汉白玉砖面。

空中悬浮着的女子尸身如断线风筝,坠落在远处地面。东方落华弯身抱起昏迷的我头也不回地走向霜华宫大殿。

角落蹿出一名红发的少年疾跑着过来抱紧了女子的尸身,强忍着眼泪浑身剧烈地颤抖,猛然阴郁地侧脸盯紧了东方落华抱着我的背影。。。。

一瞬间,无数记忆的碎片嘶吼着涌上心头,冲击着我的脑子,我痛苦地抱住头埋在安晟胸口,闭紧双眼克制着不去看东方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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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东方落华的声音不温不火,慵懒地蔓延在这片刻的寂静中:“青云,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本宫床第之间可是十分寂寞啊。”

我心中一怒,推开安晟怀抱冲上前几步拔出“寒蝉”指着东方落华:“东方老贼!我今日要雪洗前耻,由不得你出言侮辱!”

东方落华嘴角微扬,银发被风吹过肩膀向后飘散去:“````你伏在本宫身下痛哭呻吟时可未曾如此狂妄过,莫不是与红月日久生情,把他的骄纵放肆学了去?”

我愤怒地想要冲上去,安晟一把拉回我,面目冰冷地站在我面前护住我道:“东方落华,我尊你十三年义父,你欠下的无数血债,我今日便代天下人向你讨还。”

东方落华侧了脸,露出一抹深不可测又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红月,你连本宫的人也敢碰,果然有胆量````”

安晟搂紧我肩膀沉声道:“我对子溅的感情,岂是你这样凶残暴逆之人可以体会?”

东方落华微微冷笑一声,一挥袖袍,转身翩翩飞向殷华宫大殿方向。

“‘感情’?尔等真真无知之辈。。。”狂妄孤傲的背影伴着低沉回声消失在殷华宫中。

我愤恨地提剑要追,安晟突然拉住我的手扯回/。

我转眼不解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满是我不懂的复杂神色,那双让我心疼的眼睛深深望着我,不语。

安晟终于叹息着别过脸去:“子溅,方才与东方落华以内力对峙了一个时辰,他漫不经心,我却已全力以赴,有你相助尚且重伤如此。。。你留在这里等我,这是我与他的恩怨。。。。”

我呼出一口气道:“安晟,都已经到这步了,我要与你共同进退。追击东方老贼,不仅为你,也为我自己,为蝎儿,还为天下苍生,不是吗?”

安晟定定地望着我,垂了眼:“回去吧,玉涟需要你照顾。”

我摇头,轻笑:“泉涸,鱼双与予处于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知弱水三千,此生既已许东方安晟你,拼了命追随你来到霜华宫,便已决计割舍一切。”

安晟震惊地望着我,紧紧拥我入怀没有回答。

我抬手拥了他的宽阔脊背:“况且你我说好的,此生要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安晟身子震颤着,有隐忍的悲伤蔓延开来。

我放开他,握紧了“寒蝉”转身走向殷华宫方向,我怕下一秒眼泪会流出来,所以只好暂时抛开一切过往。

不管怎样,安晟,我相信你。

心中那一半的灵魂一声重重的叹息:“是否无论如何,你也坚定如初?”

我默默肯定。

他淡淡地笑了笑,安静下去:

「有些事,我不希望由我告诉你,你用自己的双眼得到的答案会更刻骨铭心。。。。」


正文 第五十七章.决战
我与安晟紧跟着追进殷华殿,大殿层层轻纱幔帐自殿顶垂在青玉地面,被流动的风吹起阵阵涟漪,在阴暗光线中涌动。

我们小心地前进着,握剑的手心已经沁出冷汗,周围一片死寂,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与紧张的心跳声。

脚下是奢华精美的深红色羊毛地毯,金丝的流苏散漫。地毯上一幅苍龙逐日,狂舞着利爪九转奔腾向前。

地毯尽头的高座脚下伏卧着一只巨兽,见有动静,那银白色巨兽支起前身仰天长啸一声,凄厉恐怖的啸声震耳欲聋,整个宫殿似乎都在那阵阵摄人心魂的回声中震颤!

我心脏猛烈地跳了一拍,吓得立刻止步不前,安晟横剑挡在了我的面前。我背后一身冷汗,惊悸地望向那只幽暗中散发着清冷光线的巨兽。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遍身银白的猛虎。那猛兽伸了前爪懒洋洋地抓过地面,惊现出几道爪印。幽蓝的兽瞳扫视过阶下的我们,鼻子发出几声烦躁的哼呲声,尖牙眦裂。我抽了口凉气,胆战心惊,紧紧抓了安晟的袖子。

“雪,不要闹,都是故人。。。”

只见一只玉色的手懒懒地搭在白虎倒竖着硬毛的额头上,随意地抚摩着,那白虎拱了拱头,在那只白净手臂间亲昵地蹭了几下脖子,居然眯起眼睛重新趴了下去。丛林之王在那人的脚下竟如一只乖巧讨欢的小猫!

我抬起头,东方落华只手撑着脸,正斜卧在高座的软塌之上,深红色华服流泻了一地。他嘴角含笑,半闭着眼睛望向我们,银发在幽暗中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苍白。面容隐藏在阴暗中,就算望不见他的眼神,依然强烈地感受得到那冷冽逼人的视线。

“````红月,你方才说````要代天下人向本宫讨还血债?”东方落华淡淡地说,右手仍有意无意地轻抚着榻下的白虎,那只白虎舒服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血盆大口幽暗中吐出一阵白雾。

安晟毫不退让,冰冷更甚:“是。”

东方落华慵容一笑:“经过方才一战,你觉得自己有几成胜算。”

安晟深红长发无风自动:“‘生死搏命,不要衡量胜算,只记着取定对方性命即可。’宫主义父,这是你亲口教我的。”

东方落华只笑不答,转而看着我:“青云,看来你是要与红月联手背叛我了。”他说出“背叛”二字时,语气忽地一重,震慑得我心下一抖,险些站不住脚。

我咬了牙坚定地答道:“不错!”

安晟握了“墨雪”,墨色长剑与黑暗融合得十分默契,寒光一闪,直刺向东方落华。我见安晟开始攻击,忙扬手配合他一起进攻过去。

高堂上的白虎猛地打了一个响鼻,东方落华垂下纤长睫毛看了爱宠一眼,抚着它的手随意一挥,一阵强劲掌风自他宽大袖袍汹涌而至,直扑向我们。

我和安晟不约而同翻身侧飞出去,足尖点了堂中柱子刺向东方落华。

东方落华只手支起上身,依然是随手一挥,翻手带上一团白光推向安晟。我一惊,这是我与安晟第一次联手对战强敌,我一定要配合好他````正想着,那白光竟有灵性般转了方向突然快速向我面门扑来!

“子溅小心!——”

不等我惊呼,安晟猛地收了攻势搂过我的肩膀向后斜飞出去,起掌对上那团白光,一阵尖利的噼啪声炸响。安晟久战,自是有经验,收掌之后立刻抱我退出几米站稳。

东方落华不温不火端坐高堂,轻轻拍了拍足下的白虎:“雪,一边玩去。。。。”

白虎雍容地支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呲着白气慢慢踱下高堂,消失在幽暗中。

东方落华幽幽一笑,对我说:“青云,敌人是我,分心了,恐怕你性命难保。”

我握紧了剑,十分懊恼,方才若不是我注意力不集中,安晟也不会突然被我扰乱阵脚,为了救我才折回```安晟搂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用眼神安慰着我,让我安心。

“````既然你们这么认真,本宫就陪你们玩玩吧。”

说罢银发向后飞散开来,深红色华服被风鼓起,黑色亵服内的身体突然向外张扬起无边的杀气。

我一仰头,只觉得整个殿堂都在颤抖,在颠覆,天旋地转地就要压下来。我伸手去握安晟,他的手冰冷没有温度,满身竟也刹那充斥起杀气!

我不由惊退一步,安晟遍身红光大作,杀气腾腾,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安晟持剑的手势变了招式,不等我反应已经扑了上去.

我刚要挥剑,东方落华拍了拍掌,方才外面侍琴的四名红衣侍女飞了进来,腰间同时发出四条红绸向我身上缠来。我飞身跃向空中躲避着,一边大骂:“东方落华你个小人!以多欺少还玩偷袭!”

东方落华随手应付着安晟,一边轻松地笑道:“青云,什么时候性子变得这么急噪?待本宫成全红月寻死之念再来与你过招。”

安晟没有说话,双眼阴郁得要冒出火来,心中只有仇恨。

我心一凉,安晟完全不管我````我用了一秒钟时间否定自己的消极,他面对的是东方落华这样的强敌````自然是要全力以赴,哪能像我这样想东想西。我要快些解决这些女人的纠缠协助他去````正想着,一条红稠已如火蛇吐着信子缠向我的脖子。我往旁边躲开,那红稠撞到身后的柱子上,柱子轰地裂开一道口子!我震惊地翻出几步刺向那女子,刚飞到空中,腿脚被另一人的稠子缠住,如蟒蛇缠身越束越紧,双腿紧得几乎要骨折般疼痛。另两个女子交叉着抛出腰间稠带饶住我肩膀和持剑的手,我的身体瞬时间已经不能动弹!

就这样被几个女人治住?笑话!我握紧拳头运起全身力量,一用力,身上的绸子尽数断裂,飘在空中。我喘息着落在她们五米之外。那四人不慌不忙,显然久经训练,快速跃成一排拔出腰间软剑。

我一见,被生生震住,这些女人果然如此神通```猛然想起玉涟教过我的那些剑法还有他与秦雅儿对战的画面,那些招式历历在目!我斜跨出一步,重心下移,翻掌并指了食指与中指聚起真气。只觉全身热力笼罩,腹中熟悉的温凉内力快速周游。

四个女子齐喝一声,一起向我刺来。

我横剑去挡,眼见四人就要近身,中间二人突然向我身后翻转去,我刚一侧身,面前两把剑已带着凌厉掌风刺向我脖颈。冷汗暗流,我向下横仰过去,身后两把剑正交叉着夹击过来,我眼一花,惊得掌心推了地板向上空躲避去。那四人毫不示弱,翻身腾起,轻功了得。

四把利剑朝我下盘攻击,我一时竟无法落脚。又惊出一身冷汗。

「宫主身边风、花、雪、月四位使女,有些难缠,你经验不足,不要勉强。让我与她们过招吧!」脑中有人低声说着,我恩了一声,失去了知觉。

再次恢复力气时,脚下飞起一扫腿毫无怜香惜玉地将那四名女子踢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她们没有一人喊痛呻吟,只闷哼一声重新架起势头准备继续攻击。

身边忽然劲风呼啸,我转过身惊见安晟那边红光白光交织,电光如五雷轰顶般惊悸地撞击,发出巨大声响,混乱间已望不清他们的身形。

眼前寒光一闪,一把软剑刺向我面门。

我来不及提了“寒蝉”去抵挡,赶紧抬手夹住薄薄剑身,皱了眉头猛一用力,那把剑应声断裂,我二指亦被震得流出血来。那女子仍不惊慌,下方一女人叫道“月妹!接住——”,眼前这女人飘然翻身,红衣轻盈飘飞,再定下来时那女子手中已多出两把十字镖。

我赶紧向后退让去,背心突然被两道掌力击中,转身见二女子合掌打在我背心几处大穴。

我被震出几步,狠狠向前扑倒,重摔了一下回过头,四把明晃晃的利刃已经追至!完了`````我心一凉,闭上了眼睛。

身上突然一股大力冲出,后背被掌击之处火烧般灼热,仿佛有什么生命在萌生,如春雷后的惊蛰。

我拿剑支撑着爬了起来,擦去唇边血迹,挥手招出淡绿色真元围绕体侧。

四个女人对望一眼,继续凶狠地杀了过来,我敏捷地躲避着,一边持了“寒蝉”反击,道道冰绿光芒将她们攻得应接不暇。两道十字镖从两侧斜飞来,我翻出三米之外两剑弹落暗器,不等那人回应直接杀了过去。

我正起色之时,突然一股飓风般的力量自安晟与东方落华方向冲击而来,我快速飞退出去,却见安晟满身是血重重地摔了过来。

我急忙冲去接了安晟的身体,竟被那力量冲得站立不稳向后弹飞,胸间几声脆响```好痛!!肋骨怕是断了几根。

身后四个女人大喝着追击过来,情急之下我全力张臂推出全身内力,身后一声嘶呖,如凤鸣九天,龙吟苍碧!我后背那片灼热激荡起万丈涟漪,喷涌向四周,一道巨大的荧绿色凤形幻影瞬间光华四射,照亮了整个殷华殿!

青鸾模样的神力幻影冲撞向周身敌人,光彩大作,亮得刺眼,无法望见外界!那竟是一股温凉而霸道的力量,地板剧烈地震荡着,满屋尘烟四起,凤鸣之声轰鸣着震慑全场。。。。

我抱紧重伤的安晟只手撑起青魅的力量,突然手臂猛力地被什么气流缠绕住,撕拉着像是要折断地剧痛。我咬着牙将最后的劲力推了出去,只见一团银光皎洁如月,将我周身青色光芒一点一点镇了下去。

「是‘银狐’!!——」

全身骨架要被拆散般颤抖着,我勉力张开眼看了安晟,他满身血流如注,遍身是伤,因为此刻深重的压迫之力,血流得更猛。我突然想起玉涟当日流血过多面色苍白的模样,心里升起无边绝望。悲愤地吼了一声加重胳膊的力量,青白两色强光在空中碰撞,一时间的对峙激得天翻地覆。

只听几声痛苦的惨叫,四个女人被撞飞出去,滚下台阶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我大口喘息着,低头望了安晟,大声喊着:“安晟!安晟!——”我脸边的血滴下来坠在他咽喉边。

他颤抖地握了拳想撑起来:“子溅````你还好吧````”

我心一酸,当日玉涟身受重伤,亦是笑着关心我。

眼睛有些模糊,我激动地吼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自己明明重伤,都要先问我好不好!我看着玉涟在我眼前倒下````我再也不要看到有人离开我了你知不知道!!”

安晟动了动唇,虚弱地呛出大口鲜血。

东方落华理了理宽大衣袍,只是银发略有些凌乱,除此不见有任何伤痕。。。。难道他已经强到连安晟都无法伤他丝毫的地步了么?我脑中一乱,抱紧了安晟怒视着高堂之上的人。

他衣摆一挥,雍容地靠向软榻,轻轻冷笑道:“红月,你若不用‘那’力量,便等死吧。”

安晟咳出几口血,捂了胸口。

红发沾满污血,凌乱地沾在身上,如同撕裂的伤痕,看得我心酸无比。我一边调息内力,暗渡真气给安晟疗伤,一边拖延着时间。

东方落华侧靠在织锦棉毯覆着的扶手上,银发安静地流淌在肩头,不动声色。然后低沉地开了口:“青云,可曾忘了一个人?”

我带着满腔恨意瞪他:“什么人!”

“云。”


正文 第五十八章.罗裳
东方落华侧靠在织锦棉毯覆着的扶手上,银发安静地流淌在肩头,不动声色。然后低沉地开了口:“青云,可曾忘了一个人?”

我带着满腔恨意瞪他:“什么人!”

“云。”

只是轻轻的一个字,心中如霹雳惊闪,撼动了万千思绪。

我脑中突然混乱地疼痛着,抬手按了太阳穴,丝毫不见任何好转,心脏如铜锤重击,轰然一声翻涌起痛苦的浪潮。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名字就能让我痛苦不堪!为什么那个人如噩梦缠绕不去!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起!

「你把云怎么样了!」

一张口,却不是我要说的话。我呆在原地,脑中翁翁作响。

东方落华依然微笑,稳如泰山。

“我自己的孩子,自然不会亏待。”

「东方落华,我忍你多时。你一直苦苦相逼,从前为了云的身子,后来我自己亦受制于你,我不得不留在宫中。现在我已决计与你死战,你休想再让我屈从淫威!」

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居然不受我控制!

突然感觉身体内另一半介子溅的灵魂发出巨大的精神力,硬是占据了这个身体的主导,我仅仅能操纵的,只有自己的意识!

东方落华微微惊讶了一下,转而眯了狭长的眼睛:“青云,你终于也背叛我了。”

体内的那个“我”放下安晟,双眼满是冰冷压抑的情绪,持了“寒蝉”指向东方落华:「你从未相信过谁,何来背叛之说!」

东方落华轻轻摇了摇头:“三年前,罗裳之死你亲眼所见,而今你也步她后尘,是吗?”

冷笑:「我与她不同,我从来不曾臣服于你。」

又一个惊悸的名字刺痛着我的心脏,罗裳。

安晟爱过的女子。

原来记忆中,那个被扼死在介子溅面前娇媚如花的女子,便是罗裳,青魅第六十七代血脉传人,亦是安晟的姐姐。

突然之间从前那些疑惑不解的事情,什么都想明白了。

难怪他千方百计也要将她复活,因为他爱他。

难怪他从不对我诉说罗裳的故事,因为那个我要帮他复活的迦煌家的姐姐即是罗裳。

难怪他问我多次,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恨他,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我想起从前的时刻,便是与他决裂的时候。

我是夺去他心爱的女人复生力量的人。

他要报仇,为家族,为他的女人,为自己。

他向东方落华寻仇,东方落华需要青魅的力量,所以要假装爱我假装为我好,看在玉涟的份上他才放我活到今天,也因为与玉涟的感情,所以将我强留在九夕怎么也不让我上霜华宫,这样东方落华便无法夺去我的力量。

事到如今,我后悔么?我真心爱上的人,从开头就在欺骗着我,我却巴巴地付出一切,付出真心去傻傻地爱着。。。。如果这一切原来都是在演戏,是吗?

安晟,罗裳。

迦煌安晟,迦煌罗裳。

写在一起的名字,那么般配,却没有我们。

我,们——永远写不到一起的“我们”。

可是我那样爱过你。。。

身体不由我控制,我只能静静地流泪,看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自以为是。信誓旦旦要守侯一生的人,从未想过与我风雨同舟,总以为自己一路坎坷,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别人的绊脚石。安晟,你果然冷,真的够冷,足够残忍。

一切掌握在你手中,再把感情当做筹码去赌你与他的输赢。

你从来不曾在乎我,你不曾爱过我。

突然之间天昏地暗地怀念着那个白衣胜雪的温柔男子,我握着他的剑,他说要让他致爱的剑代他保护我,他却无法保护我的心。玉涟```是否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人对我真心。

什么是真心,什么又是假意?我那么执着地相信着的爱人啊,你要我如何恨你!

东方落华亦冷冷一笑,如冰雪尽融:“因此你让我又爱,又恨。”

“我”稳步走向高座,握剑的手在颤抖:“放了云。”

东方落华挥袖站起身:“这天下,永远是我一人说了算。”

“我”的眼中突然流出眼泪,断线的珠子,碎裂的一颗心。

「子溅?为何突然`````」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我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一片虚无,一片寂寞。

东方落华侧了脸望向台阶之下,巨大的白虎优雅地叼着什么走到东方落华脚下,有紫红血迹沾在虎牙两侧。

白虎抱了爪间什么大团的东西正撕咬得开心,殿堂之内刹时返起浓烈的血腥味,甚至带上了腐臭的恶心气味。

“我”胃中忍不住一阵抽搐,捂了嘴别过脸去。

“雪,又在乱吃什么呢?”

东方落华脚尖拨开白虎前爪,“坐到一边去!”

白虎哼呲几声,低吼了几下慢慢让开,蹲坐在东方落华膝盖边眯着眼,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东方落华脚尖扒拉着的,居然是一堆血肉!他脚下已是一滩恶臭的浓血,缓缓流下台阶来。

“我”忍着想吐的欲望,望向高座,东方落华脚尖挑着脚下被白虎撕得血肉模糊的一颗头颅,嘴角依然是雍容的微笑,悠然地挑了眼角,深深望我一眼,然后望向重伤的安晟。

安晟支撑着身体望见那颗被撕烂的人头,面色惨白跌坐在地,满眼愤怒与绝望。手中“墨雪”颤抖着生生刺入地面三分,拳头捏得骨节发白,喀嚓作响。忍耐着的满腔化作一声悲怆的怒吼,眼角流出血色的泪水来。

我为安晟的反应所震惊,呆住无法理解。

突然感觉到安晟满身力量瞬间疯狂地嘶吼着冲出身体,一头红发随气流猛烈着散乱,犹如地狱之下愤怒的火焰,黑色衣裳被鲜血浸染,他在重伤之下竟能稳稳站起来,“墨雪”被他手臂上流下的血染成鲜红,在他周身的火红色光芒中闪着嗜血凶残的血红色!

东方落华斜靠着软榻扶手,只手托了下巴,只手随意抚摩着白虎的额头,嘴角的笑带上无尽的残忍,眼神已闪耀起深意的光芒。

安晟仿佛变了一个人,浑身杀气漫溢,双眼再也不看别处,眼里只有高座上的那些残骸,还有高座上的那个微笑着的银发男人。

一声凄绝的“罗裳!——————”,悲怆得天地为之动容。

“我”望向那些惨不忍睹的血肉,转过脸去。

东方落华灭了千脉雪山南麓玉寒宫,只为夺取保存在那里冰宫之中罗裳的尸身。

而此刻他脚下那些血肉,正是那个可怜的女人的遗骸。

“我等待这一刻很久了,让我来见识一下你们所谓的‘感情’吧!——让本宫看看,你会因为对青云的‘爱’,做到哪一步。”语气虽是霸道的,语调却充满着不确定的迷惑。

东方落华额前的碎发无风自动,落下一片阴影,仿佛一片淡漠在时间背后的悲伤。

白虎轻轻舔着他垂在榻边的细长手指,温顺,却依然带着百兽之王的气势。高座之上的这个人,总是可以那么轻易地让人屈服于他脚下,总是可以让任何不可能的事变成现实。

「我与安晟之间有无感情,不用你管。但是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爱,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过去,现在,将来,如果你还有将来的话。你脆弱、敏感、胆怯,即使你在江湖中叱咤风云予取予求!而你的悲哀就在于你是如此的无所不能,你可以用双手得到一切你想要的,却必然在下一刻亲手摧毁一切,你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所以你注定一生孤独!」

说完,“我”抬起左手,那里一道青色羽翼如荧火闪烁。

“爱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么——”

东方落华缓缓站起身来,颀长身影如夜幕降临,倾洒了金丝地毯上张狂的逐日苍龙,他轻拍了拍长衫,双手拢进宽大袖袍中,然后微微眯起淡金的眼睛静静地立着,仿佛接受着整个世界的仰望,一切突然变得陈旧而荒芜,蔓延着陈年积压的沉重。

即使赢得了天下,依然是败了。

“青云,天下间知我心者,惟有你一人。”他淡然地笑了笑,“我开始有些后悔我没有爱上你。”

他难得地自称了“我”,而不是“本宫”,我却只能笑着摇头,酝酿起下一场悲壮的战斗。

然后他笑了笑,坐怀不乱,云淡风轻,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在三年前就已经问过我,只是他当时并没有要我给出答案。

然而终于再次问出口,脑中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无比。

他问我:“青云,你可知足?”

我可知足?


正文 第五十九章.追忆
那是个下着绵雪的午后,山巅苍茫一片,那是霜华宫见惯的风景。

白雪如海滩的银沙,踩在三寸金莲下沙沙作响,轻微地回荡在狭长山路上,犹如情人的窃窃私语。

柔柔脚步声在后山十八楼中最清冷的仁心楼前停下,一只葱白玉手探出宽大绛紫色貂毛大衣。在空中停了片刻,像是犹豫,最后还是敲了敲那扇禁闭的棕木大门。

半晌,内里的人打开了门,山风灌入房间,将开门之人一头青丝吹散,纷飞风里。

来人优雅地放下披风的帽檐,星月明眸完成优美的弧度,略施薄粉的两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不娇自媚。樱唇轻抿,指尖挽了一下微乱鬓发,抚过红艳唇角。

世上竟有如此绝色佳人。旁人瞧见了,怕是一半的魂早被这清纯又无时不散发魅惑的女子勾了去。

开门的正是霜华宫二大护法之一的青云圣王,介子溅。

他心中略有不快,却没有显在表面,只淡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点头见礼。

那女子早已习惯了介子溅对人的冷淡态度,倒也不动声色,只仰起一张含情的芙蓉面,温婉一笑。

“青云先生,天寒地冻,您穿得如此单薄,小心身子啊``````”

介子溅侧过脸去,依然是淡漠的神情:“青云略知养生之道,不劳宫主夫人费心。未知夫人突然造访,因何缘故?”

女子启了红唇,仰面望向介子溅,那佼好面容竟飘过一丝狡黠:“青云先生要我与在这风口之上,谈事吗?”

介子溅轻蹙眉头,扬手让出一条道来:“请进吧。”

女子垂眼转身向霜华宫大殿有所顾忌地张望一眼,眼底流过一丝阴骛。

待女子坐下,介子溅收了桌上正研究着的药草医书,端了茶盏上来。自己却也不坐下,只低头拿了只青瓷的玲珑小杯斟茶。

女子瞥了一眼他清逸风流的俊颜,挑了兰花指搭在他手背上,那只倒茶的手,丝毫不见江湖男人的疤痕垢茧,白净修长。

介子溅收了手,另只手捧了杯子放在桌上:“宫主夫人请。”

女子低头,用染了桃红的纤长指甲拨动杯中的茶叶:“岚山的‘清风一品香’,十八云尖,初芽。”

介子溅淡漠一笑:“夫人果然懂茶之人。”

女子低头抿了一口,几缕发丝自耳边滑下,荡漾在透明冰肌一侧,撩拨起万千风情。

介子溅心中起了一抹涟漪,转瞬即逝,心中暗自叹道,好个妖娆的女子。。。。。

女子又幽幽地开了口:“子溅,不要如此见外,叫我罗裳吧。”

介子溅面色一寒,避开罗裳热切颜面道:“十三夫人乃宫主枕边之人,青云不敢逾越尊夫人身份。”

罗裳笑容僵了僵,见他没有领情,自己极是聪慧怎会听不出介子溅话中刻意拉开距离的冷淡,仍是含笑把玩着青瓷小杯嘤嘤道:“如此。。。那,青云先生方才在研制什么灵药呢?”

说着捻起遗落在桌角的一根药材,介子溅冷声道:“青云是用毒之人,这药房之内多是剧毒的药草,夫人还请小心。”

罗裳手一抖,忙扔了那药草去。

发觉自己失态,掩唇不语。

介子溅嘴角一挑,冷笑说:“夫人造访,只是来与青云闲聊?”

罗裳眼波轻转,声音柔媚含羞:“自然不是。。。。。。”

说罢自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的酒瓶放在桌上,白洁细长的瓶身,顶端嫣红色小盖儿如赤炼蛇的信子幽幽吞吐。

介子溅手一紧,虽然是十分诧异却也不动容,寒声问:“夫人这是。。。?”

“好茶需与懂茶的君子来品,好酒自然也要与知酒的良人相酌啊```”罗裳巧笑嫣然,伸手取了桌上另两只杯子,打开了瓶盖。

一阵浓郁酒香带着魔性的诱惑缭绕在桌间,时间竟仿佛醉了一般静止在那一刹那。介子溅脑中轰然一炸,握紧了素纱衣袖中的手。

罗裳斟了一杯酒,盈盈地捧起,期盼地望向介子溅:“青云先生```这,可是天下第一美酒‘千年堕梦’啊,失传的方子,罗裳寻访好久。。。。”

介子溅微微动容,晃了晃头:“宫主夫人既有如此雅兴,何不邀宫主与安晟,我等一同品尝。夫人闺阁之人,私下与青云这孤身男子独处,让旁人瞧去恐怕对夫人名节不利。”

罗裳倒是不温不火,只笑道:“青云先生有所不知,宫主此时正在宫中清修啊。”

介子溅疑惑道:“怎会?宫主适才命我调制一剂药物,稍候与他送去。。。。。。”

罗裳手一抖,面不改色:“宫主性情善变,青云先生忘了么?”

介子溅哑然,厌烦之色已微显在颜面.

“``````青云虽嗜酒,但有要务在身,需保持头脑清醒,近日恐怕不能饮酒,夫人美意青云心领。”

罗裳妖媚地站了起来,胸前粉色纱衣在紫貂大衣下若隐若现,散发着极致魅惑。她捧了杯子向介子溅走去,介子溅后退一步。

罗裳一见,急忙踏出一步伸手牵他,脚下绣鞋绊了长长衣带,“哎呀”一声,柔若无骨的身子忽地向前摔去,介子溅本能地伸手去搀扶,一杯酒泼在素白衣衫胸口处。

美人撞了个满怀,娇小的手攀上他的肩膀,仿佛一瓣跌碎的桃花被春风托住。罗裳受惊的小兔儿一般惊魂未定地娇喘连连。

介子溅见她站定,立刻推开她。

罗裳面色发白,慌忙拿纱巾手帕擦向介子溅胸口湿印:“啊!得罪先生了`````妾身失礼望先生莫怪啊!”

介子溅拦了她向后退开:“不劳夫人费心,青云自行料理即可。”

“那怎么可以,妾身污了先生干净衣裳,快将外衣褪下待我洗净再与先生送还吧```”罗裳说着已扯了介子溅的衣服,“先生莫要染了风寒啊!”

纠缠间,介子溅稍微用力推开罗裳,罗裳轻叫一声,长长指甲划过介子溅手背,一道血痕斜现在介子溅白玉般的手背上,血珠立刻沁了出来。

介子溅一声不吭,转身走向墙边药架,取了一个白色小瓶洒上其中的药粉,血液慢慢凝结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望向罗裳。

罗裳忐忑地盯着冰霜般的男人,手指不知因为天寒还是畏惧,已经开始颤抖。

她不是不知道宫主身边这个冷漠的男人拥有天下第一的医术,以及世人为之惶恐、瞬间夺命于无形中的毒术,她畏惧的,更是眼前这个人看似永远波澜不惊却深藏不露的心机。

只是这样想着,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可是,有些事自己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去做。

不问原因,不问结果,只是一种执着。

身上流着迦煌家的血液那一刻起,就没有权力去追求什么。

二十岁的女子,花一样灿烂的年华.不曾为自己而活。


正文 第六十章.阴谋
介子溅用干净的纱布熟练地包扎了手背的伤口,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抬眼淡淡地看了罗裳一眼,径自走到桌边拿起白玉酒瓶斟了满满一杯,仰面一饮而尽。然后静静地看着罗裳微笑。

“夫人,在下已经领略过美酒,在此谢过夫人冒着风雪亲自送酒。如此,夫人还是请回吧。”

罗裳指甲抠进掌心的手帕里,面色苍白:“你就不怕我下毒?”

介子溅冷笑一声:“青云自问能于在下眼底施毒之人,天下只有一人,我师父‘天毒五侠’一人。”

罗裳冷汗滴落,未及开口,介子溅已越过她走到门边,坚决地打开门。狂风夹杂着冰雪席卷而来,撩起他白色长衫,乌黑青丝。那张清秀不染风尘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莫名畏惧。

罗裳知道自己已经挑起此人的怒意,身子有些颤抖。如果不是自己身份特殊,怕是自己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吧!

“``````宫主夫人,恕青云招待不周,请回吧。”介子溅挑起眼角下了逐客令。

罗裳尴尬地扶了门,却在门槛边停住。

侧过脸艰难地笑笑:“青云先生,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介子溅眯起双眼,有了一丝警觉。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介子溅刚欲开口,猛然间身体如遭重击,头晕目眩,瞬间工夫已然站立不稳。双手颤抖地扶住门框,浑身发软。

“你!``````‘九转软筋散’?!”眼前阵阵发黑,介子溅惊出一身冷汗。熟知各类奇毒妙药的他,怎会不知此药效用?

九转软筋散,自古江湖人闻之生畏的迷药。此药药性极猛,无色无味,只需要一点便能使任何中药之人一个时辰内力气全无,功力受制,全如废人一般虚弱无力不能动弹。

介子溅支撑着身体,跌跌撞撞走向药柜。

九转软筋散,解药是茴香还生丹,在架上第三排最左边的瓶中。天下无他介子溅不能医的人,也没有他介子溅不能解的毒。

可是光是看前方景物就已经十分吃力,一切在眼中模糊不清。他头一昏,竟软软地提不起脚,只向门边滑倒去。

罗裳轻叹一声,面目间有些深沉。抬手抱住介子溅,脚尖勾着门边带上。

介子溅恍惚望见那只绣着金凤的精美鞋面,从未觉得如此刺眼,满心难以置信和懊恼。

罗裳扶着介子溅向墙边月白色床铺走去。

介子溅强行运功逼药,却加速了药性的渗透,双眼眼神涣散:“你````你还加了别种药物?!”

介子溅咬牙吐出几个字,罗裳望见那只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总是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琥珀色眸子此时轻颤着异样的光彩,朦胧起轻纱一样的水雾,一如深潭中投了枚石子荡漾起的涟漪。

透明的,意外地闪现出平日绝不会出现的楚楚波光,却又挣扎着,露出不容侵犯的清高之色。

罗裳避开那道逼人的视线,有些心虚,连忙快步走到床边将介子溅放倒在床上,转身匆匆扯下窗帘。

“青云先生医术天下第一,妾身还加了什么药,先生自己心中怕是最清楚不过了。。。。。”

介子溅眼中惊闪过一丝迷乱与挣扎,脸色越发地潮红,额上细密的汗水沿着脸颊缓缓滑了下来,凌乱青丝沾在脸颊一侧,淡化了男人的棱角轮廓,竟有几分脆弱,几分柔美。犹如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散发着惊艳的妩媚!

介子溅艰难地控制着神志深深瞥过罗裳一眼,罗裳眼中一痴,只觉得眼前雾色天光,惊人地神圣不可侵犯起来。

介子溅有些喘气,勉力挤出两个字:“``````‘妖娆’。”

罗裳手指挑开自己大衣的盘扣:“不错,正是天下第一媚药‘妖娆’。”

介子溅想支起身,可是九转软筋散与妖娆混合散发的极强药性几乎要将他最后残存的理智逼得崩溃。

隐约地猜到了罗裳此行的动机,介子溅心底一寒,最后低喘着冷笑:“我介子溅至今尚未被人如此惨烈地用过药```罗裳,你是第一个,青云佩服,未知夫人使了什么高明手段,那酒分明无异`````”

罗裳苦笑着拔下脑后高髻上的束发长簪,云鬓如墨直泄下香肩,抬腿压下介子溅的长腿:“妾身深知要瞒过先生实属不易,先生素来疑心极重,妾身自然不敢在酒中明目张胆使诈。不过``````”

桃红色指甲划过嫣红嘴唇,扬到窗边光线充足处,轻轻一挑,只见些许透明粉末散落在空气中,转而消失不见。

介子溅惊:"你的指甲里````原来刚才你是故意抓破我的手!"“先生与舍弟安晟都是淡漠之人,但是你二人最大区别就在于,安晟是面冷心冷,先生是面冷心温,你依旧是个善良之人,所以从不对亲近之人生疑,这是你的温柔之处,却也是你致命的弱点。”罗裳嫣然一笑.介子溅身体已经异常地湿热,心下急切地躁动着,理智与尊严抗拒着身体的悸动反应。

罗裳外衣尽褪,粉色亵衣垮垮地落在肩膀两侧,丰盈酥胸已经贴上介子溅的胸膛。

介子溅喉间发出一句痛苦的呜咽,喘息着别过头去。

罗裳伸手去脱介子溅的衣服,只见他手指紧抓着床单,汗湿一片。

罗裳低低的叹息:“先生清高风骨,让妾身实在敬佩,身中‘妖娆’尚能如此自制忍耐,妾身也不敢妄求先生原谅,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介子溅闭了眼,破碎地喘着粗气:“罗裳,你想以此胁迫于我``````”

“只要先生答应帮妾身盗出‘红月’与‘青魅’的两块晶石,就在宫主修行的房中。”罗裳满眼的无奈。

“夫人为何不自行窃取晶石,却要青云一介外人插手。”

“虽说我是宫主枕边之人,可是宫主眼中。。。何时有过我呢?先生日日陪伴宫主身边,我却连修行的房门也不得擅入。”罗裳苦笑着摇头。

介子溅深深喘息着轻笑:“你````可知前十二位夫人缘何被宫主处死?”

罗裳瞳孔猛地放大,声音也开始颤抖:“`````这,妾身不知。”

“她们耐不住霜华宫寂寞,与侍卫私通,为宫主处死。夫人可要效仿?”介子溅眼神迷蒙。

罗裳眼中浮起落寞的雾气,哀求道:“求先生助我。。。。。。”

介子溅无力地望着天花板:“原本看在我与安晟的情谊上,为朋友两肋插刀子溅义不容辞,况且子溅也有叛离宫主之心,但是子溅心中``````尚存一分妄自的牵挂,暂时不能丢弃生命``````”心中那抹殷红,早已毒血攻心.罗裳无力地笑了笑:“先生说的牵挂之人,可是自小被宫主禁足的云少宫主?既然如此,只好请先生恕妾身无礼了。”

介子溅面色一僵,却无力抬手阻止:“你!——”

罗裳难堪地扯开介子溅的衣衫,咬着牙伏身下去挤进他双腿之间。介子溅皱着眉扭过头去。

窗外突然间狂风呼啸,犹如鬼哭。

介子溅隐约觉得有什么异样,挣扎着推着罗裳:“门外有人``````”

罗裳一惊,望向门的方向,身子如遭雷劈,倒抽了口凉气。慌忙扯了介子溅翻了个身,自己在下的姿势。一边揉乱自己的头发一边突然尖声哭喊道:“救命啊!````你这禽兽!快放开我``````”

介子溅尚未清醒过来,门已被猛然推开。

门外之人抱臂站在门边,冷眼望着屋内床上薄纱笼罩着的旖旎春光.一头银发被雪光印出万丈光华。


正文 第六十一章.得失
介子溅头晕目眩,一时竟认不出那张熟悉的面容,只呆望着那人。

身下的罗裳哭着推开他,翻身下床扑到东方落华怀里:“宫主!青云他```他对妾身````幸好您来了,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您晚来一步妾身就要被这淫贼玷污了去`````”

东方落华脸色如霜,问罗裳,眼睛却直直地望着床上不言不语的人:“罗裳,你怎会出现在青云的药房。”

罗裳哭得梨花带雨:“妾身是见宫主清修,担心您的身子想问他要几剂上好的补药,没料他`````呜呜````”

东方落华纹丝不动,依然望着床上开始有些清明的人:“青云,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本宫给你解释的机会。”

介子溅无力地瘫倒在床上,长长地喘息,也不看他们,只淡淡地说:“如您所见,宫主请处罚青云吧。”

东方落华揽了罗裳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青云,你跟我来。”

说罢再也没有回头,大步消失在门外。

介子溅呆呆地望着门外,一片灰蒙蒙的光景。吃力地抬起手,摊开手心——一颗朱红色丹药轻轻滚动在他掌心。

那是罗裳方才哭着下床时趁乱塞在他手心的解药。

他自嘲一笑,叹息着摇头:“罗裳,你既已决定逼我,又何必留我生路。让我置之死地而后生,岂不是害了你自己。”

无奈,仰头咽下小小的药丸,运起真气疏通脉络。

起身下床正了正衣衫,也大步迈出门去,走进漫山的风雪。

霜华宫大殿之外,东方落华背手而立,眉目深邃,霸气天成。

罗裳倚在东方落华怀中瑟瑟发抖。

东方落华望向介子溅缓缓走来的方向,低头向怀中发抖的女人问:“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罗裳低头瞟了介子溅一眼,心虚地摇头,娇媚一笑:“宫主,妾身只是有些冷。”

东方落华收了视线望向远方,远天阴云连接了天地,低沉地压着群山,灰蒙蒙的暗涌着风雪。

介子溅站在东方落华身后,低眉默默不语。

东方落华侧了侧脸,扬起嘴角,然后沉声问道:“罗裳,这些年来,本宫待你如何?”

罗裳惊讶地抬起雨后芙蓉般透明却略带苍白的脸,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见东方落华突然这么问,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心一慌,强装笑容道嗲声道:“宫主对贱妾关怀倍至。”

东方落华望着罗裳,罗裳却分明觉得那双幽冷的淡金色眸子望穿了自己心底的一切,穿越了自己,深情地凝望着另一个人。

那是罗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东方落华充满爱意地凝视着,却也是最后一次。

罗裳的心中突然开始痛苦起来,她从未想过,去爱他,以这个男人妻子的身份去陪伴他。

放弃仇人的对立立场,去了解眼前这个人,这个深藏不露傲视天下的霸主。

倾尽自己一生温柔,去用心爱他一场。

然而这个想法被瞬间否定,她暗暗告诉自己,这个人是自己的仇人啊。。。。。。

灭门血海深仇,他左臂上那威严而狂放的银狐图腾,正是从自己父亲身上夺取的力量。

这样一个暴戾的君王,又何曾如此深情地看过谁呢?

罗裳为这一眼的深情深深沦陷,如一抹心底的毒血,暗自蔓延在全身汩汩流淌的血液里,隐隐作痛。

她苦笑了一下,或许这样被他挽在怀里就足够永生不悔了,只是,这将是一个女人永远不能表露的爱恋。

“罗裳,你可知足?”东方落华没有移开视线,怀中的女子娇美如花,柔婉外表下更有寻常女子没有的大智大勇,难得入了他眼里的女子。

天下美人,万种风情,千娇百媚。

什么样的女子是他东方落华得不到的呢?可是就身的惟有一人,她走了,仿佛把他的心也挖空一并带走了。自己的世界十年如一日地运转着,失去的又是什么?

东方落华悲哀地想着,银发上落了些雪花,没有融化,只是以一种隽永的姿势不愿融化。美,而宁静。

罗裳畏惧于这个做了数年夫妻却不曾举案齐眉、相知相伴过的男人,被他突然认真地问了一句知足,更是心慌,只好别开脸去。

东方落华长叹一声,食指挑了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然后又重复了一句,“你知足吗?”

罗裳心乱如麻,身子瑟缩得更厉害:“宫主!贱妾``````贱妾知足!”

东方落华垂了眼帘,温柔眼神化做利剑扫视过她。

一瞬间的深情如刻在沙里的誓言,风吹即散。

“罗裳,当年我血洗迦煌一家,夺了你全家一百多条人命,你恨我吗?”

罗裳悲苦万分,径直跪跌下来没有回答。

东方落华面容阴鹜:“不要让我每句话都重复两遍。”

罗裳花容失色,惊惧地答道:“宫主,贱妾不敢!”

东方落华也不看她,只淡淡地说:“是‘不敢’,还是‘不恨’?”

罗裳含泪绞着指尖:“``````不恨!”

东方落华听到这两个字,随即笑了:“你在欺骗我。”

罗裳抱住面前男子修长的腿:“宫主,贱妾真的不悔不恨了。”

有的人无心的一个眼神,就成了自己一生的眷念,一丝温柔,就颠覆了万千罪孽。幸福有时候真的与爱无关。就像此刻的她,即使清楚地知道得不到他的怜爱,只要能在他身边云淡风清地望着他,那也算永远。

所以真的知足了,也不再怨恨。

直到东方落华的手指扼住她的咽喉,她依然没有后悔刚才的思绪。她知道这个结局是注定的,迦煌家的女子,有谁不生来就认命了呢?

东方落华冰冷地俯视着她:“你骗我,你不恨我,为什么还要去做刚才的事。”

罗裳想回答他,自己真的不再恨了,就在刚刚一瞬的觉悟。可是喉咙间巨大的力气阻止了她发出声音,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离。

她抬手握上他扼在自己颈间的那只手,不是反抗,也不是挣扎。

只是安静地覆盖着他,缓缓闭了眼回忆那只手不带感情地抚摩过自己身体的触觉,回忆他无数次梦中念着一个陌生女人名字紧紧拉着自己手不肯放开的苦涩,回忆他掌心常年不拿武器而淡化的薄茧。。。。。。

而这只手,从来没有温柔地爱抚过自己花样的脸庞,也从来不曾牵着她的手走过湿滑易摔的山路玉阶。

无法呼吸的痛苦拉回了她的神智,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模糊。

她想,如果不是为了安晟,迦煌六十七代红月继承人,自己唯一的弟弟,或许不会抱着必死之心去求介子溅的。

她不想要这“青魅”的力量的,可是迦煌家的使命是道沉重的枷锁,这血脉里的痛苦代代传承。

为继承“青魅”而生,为守护“青魅”而死。

世人道“青魅”拥有何其神奇强大的力量,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继承“青魅”有多么不幸。她生来就没有权力去像安晟一样渴望自由,性情倔强的。

这一生,灿烂的年华,又几时为自己争取过什么要求过什么?

她的手轻轻握着她眼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手,身体已经如断翅的纸鸢一般跌落在地,如同俯在他足下的那片武林,那片天下。

这短暂一生最后的时刻,至少还能唯一一次从了自己的心愿,为自己活了一瞬,把他铭刻在心中,罗裳终于微笑着泪流满面。

介子溅在东方落华身后静默着,望着那只无声垂在地上的白净手臂,突然觉得一切开始飘摇不定。

他也看见了罗裳最后的那个笑容,那个微笑是他见过的最天真,最单纯的一个,平静得没有任何杂质,只剩下依恋与幸福,还有很多天荒地老的东西。

幸福?怎么会想到这两个奢侈的字呢?明明是死亡,为何能够灿如夏花?为何那个美丽的女子眼中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爱恋东方落华却不曾看到?

介子溅习惯性地冷笑了一声,这一切与他又有何干?

东方落华扬手将手中凋谢的花朵抛下玉阶,淡然如风,冷漠如霜。

介子溅无端地郁结,低眉看着自己随风飘散的长发陷入沉思,丝毫没有注意到定定地望着他良久的东方落华。

“青云,你呢?荣华,富贵,权势,力量,你可知足了?”

介子溅突然的惶恐,望向远处雾色的山峦。

知足,于他来说是什么呢?认命,对一切不抱怨不仇恨不纠结不挑剔,没有为自己而跳动的心,甚至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这就是对生活的知足了么?

东方落华突然笑了笑:“青云,我现在不想听到你的答案,也希望你永远不要让我再问你一便这个问题。你,记住罗裳的死,好好想想吧。”

介子溅看了一眼方才还笑靥如花的女子,她此刻安静地躺在阶下被落下的白雪一点一点地覆盖。如同一只未来得及长出羽翼去追随春光便被拖出茧践踏于足下的蝴蝶。

东方落华是在告戒他,不要做出不该做的事情。可是自己必定会走上那条路的,背叛,还是忠于自己?

东方落华眼神有些迷离:“为什么你不肯对我低头?”

介子溅何等聪明,一眼便明白了这句话并非是在问自己,而是问东方落华心中一个消散不去的阴影。

于是用沉默给了东方落华沉沦的时间。

东方落华阴郁地抬起介子溅桀骜的下鄂:“我恨极你这双清高骄傲的眼睛,我不信你没有感情,我看你能压抑多久。”

介子溅悠扬地弯了嘴角:“宫主既然憎恨,剜去便是,青云的一切都是宫主的。”

东方落华淡金色眼睛眯成玩味的弧度,望了一眼罗裳,然后笑了,转身背对着介子溅道:“青云,你心中从来不曾向任何人屈服,包括本宫。”

介子溅不语,算是默认。

东方落华背手而立,声音挟势凌厉:“本宫讨厌有人违背我的意志。”

“青云不敢。”低着头,却依然是不卑不亢,介子溅是真的很想表现出一丝卑微的,可是有些东西与生俱来,早已深入骨髓,比如信仰,比如骄傲,比如尊严。想了想,他释然地笑了:“宫主,您还是杀了我吧。”

东方落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心发出强烈的白光笼罩向脚下的女人尸体:“不,我不想杀你,我要你求我。”

介子溅瞳孔猛地放大,惊惧地向后退了一步:“不。。。。。。”

天地昏暗,天翻地覆,风雷呼啸。

介子溅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完成了对“青魅”的继承,也是第一次在东方落华脚下流出眼泪。

他知道,他与安晟的友谊完了,与挚爱之人也完了,还有自由,也完了。

东方落华弯下身来,银发如水银流了一地的光华。他骄傲地微笑着抱起因疼痛而晕厥的男人:“你刚才说,你的一切都是本宫的,是吗?”

介子溅神志飘忽,痛苦地含着眼泪轻颤。苍白面庞歪向东方落华的胸口,如轻轻撩拨了隐匿在万籁之中的一根琴弦,幽幽地回荡着令人心动的华美音乐。

东方落华转过身,以不容置疑的力量抱着介子溅向寝宫方向走去,山巅的寒风翻涌而过,发出惊雷或海浪一样的声响,在这里的一切都带上了冷漠的味道。

东方落华的声音清冷威严:

————“介子溅,我不爱你;但是,我要你。”—————


正文 第六十二章.答案
时隔三年的记忆异常清晰地在那瞬间回想起,东方落华,你终于向我讨要这个迟到了一千多日夜的答案了。

胸膛起伏的不知是谁的心跳。我是介子溅,我又不是那个介子溅。

「东方落华,我回答你,我从未知足。我的手可以拯救天下苍生性命,却拯救不了自己一生幸福,为什么我要屈服命运!我来,只想得到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没有爱过迦煌安晟,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一回。」声音如此陌生,如此冷酷。

“子溅。。。。。。”

安晟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满眼的绝望,满眼的悲痛。一时间我心如刀割,痛彻心扉!究竟是谁放了谁的手,比谁更难受?

我想走到他面前,身体不受控制地呆立原地。灵魂分裂的同一个人,即使魂肉相系感觉相通却依然是两个分割开的个体。

「迦煌安晟,你还如此唤我作甚?你不是一直恨我取代罗裳‘青魅’之身么?」

我在幽暗禁锢中拼命摇头,不!这不是我想说的`````安晟一身震怒化做深切悲伤,暴戾气息尽数化做沉痛,震惊地望进我眼底。半晌轻颤出声:“子溅,你恢复记忆了?”

「否则你还要欺骗我多久?」这个身体发出的声音竟比冰雪还寒,陌生得不似自己一般。

安晟身子晃了晃,表情痛楚地向我走了一步:“子溅,我对罗裳早已经`````”

「不要再拿你所谓的爱来诓骗我继续为你牺牲。」

“寒蝉”一转,剑尖竟指向眼前让我又爱又恨的男人,我用尽力气想挣脱另一半灵魂的钳制,却无法夺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

我看着安晟悲苦,恨他,也恨自己对他的欲罢不能。

一瞬间泪如雨下。

安晟温柔地笑着,拿剑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子溅,我不相信。你在流泪。。。。”

冰冷的手指冷淡地抹去脸上泪痕:「这可不是我的眼泪,休要自作多情了。」

安晟离我一步之遥,“我”也没有避开。

他就这样痛心地看着“我”,如同隔着往生的河岸.终于苦笑着叹息:“原来真的不是。。。你的眼神恢复如当初的冰冷。”

「你开始就有意隐瞒过去一切,从开头就是利用我的感情为你复仇。」

“子溅````我并非``````”

「解释再多也没有用了,不是刻意安排,为什么当初你不告诉我还有个罗裳?」

“她尸身已毁,复活无望。既然那个爱我的子溅已经消失```你走吧,不必涉险插手我与东方落华的恩怨```也不必与我,同生共死.”

安晟只手按捺下体内汹涌的力量,一点一点疗伤,终于转过头不再看我。

「你还是同从前一样自大```不过我站在这里,可不是为你而战。」

无声的叹息。

口是心非。

终点之前,带着恨,带着恋,可以最后默默爱你一次么。

安晟没有回答,东方落华却开口了:“青云,你果真是个性情中人。”

「东方落华,我不会再让你折磨云,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一切如此混乱,交织穿插的究竟是谁与谁的爱恋?

东方落华与安晟是仇人,与我也是仇人,我与安晟呢?亦是敌非友。

紧握双手,也罢,既然你不曾爱过我,我也无法狠心决裂,就让另一个冷酷的我代我断绝一切吧。

猛然间,侧立我身边的安晟身体之内失控般红光大盛,双拳握得发白的骨节啪啪作响,双眼隐匿在红发之后紧闭着,纤长睫毛上都染上了鲜血的颜色。

东方落华没有什么动作,只低头轻轻紧了紧华美外袍的衣带,那暗红的丝绸因为方才的激斗而有些松散。

安晟一瞬间已经癫狂如魔,深红发色变成熔岩般的火红,纷乱着,再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又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喊,他右臂的衣衫爆裂成无数碎片。

张狂奔放的一抹血红的月牙绽放出凄艳的花朵,华丽繁复的红月图腾犹如血液在月白肌肤上汹涌肆掠,蜿蜒出涅磐般的热力!

紧接着安晟竟缓缓浮到半空,红光如九天之上的霞光天火,燃烧着大殿。

"我”满腔血液在肌肤之下疯狂地涌动,像是什么感应般惊悸地颤抖跳跃。

横了剑,只手撑起圣洁的青色光圈护住十八周天,背后温凉的力量被催动起,刹那间自青鸾神圣印记两翼流蹿到我的双肩,苍龙一般飞舞着缠绕到手臂之上。

双手紧握“寒蝉”,绝世的神兵带着灵性吞噬着深厚灵力,仿佛吞吐着火星的导火线猛然烧到指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冰青色光芒。

冲击之下的“寒蝉”一瞬间仿佛伸长了数米,青光如海,巨浪滔天。

卷起一场杀气凛冽的暴风雪劈向华堂之上的东方落华。

殿堂的纱帐幔帘早起翻飞破碎,激荡着纷飞坠落,巨大的殿柱上早已裂痕斑驳,碎石崩落。

东方落华眼神一寒,夺目的银白色光芒带着彻骨的寒意呼啸出他托起的双手之间。

只一个翻掌,银光已放大了无数倍,如满月跃出沧海,释放出万倾月色。

“我”挥剑斩碎苍茫月色,银光如炼,交织纠缠重新聚合,光华漫天席地对上我的冰青色光芒。

“青魅”与“银狐”——一场惊心动魄的上古神力的对决!

对抗相接的冷光翻涌,狂雷惊闪。

“我”遍身衣衫向后鼓起,双眼被强光冲击得无法睁开,长发凌乱,粘着鲜血纷飞向后,打在脸边辛辣得痛!

心潮激荡,莫名无端的情绪纠缠而起,竟含着恨绝的悲切!

“我”双手死死抵着“寒蝉”向下压制而去,腕骨已发出快要扭曲断裂的剧痛。咬牙沉身,猛力推下一股劲力,原本是僵持不下的青白二色光华,青光慢慢地开始向银白光芒渗透撕裂。

“我”心中狂喜,跨出一步举剑更加用力地劈下。

东方落华面无表情,银发向身后虚空之中飘荡,面目清冽,在一片强光之下透出透明的月色。

双手平举,牢牢地托起掌心万道惊雷,对抗着一点一点压制下来的青光,却是毫不动容,早已超脱生死的淡定神情。

虚空之中惊闻青鸾神鸟一声凄厉悲鸣,圣洁的力量突然邪魅疯狂起来,满堂的苍青色冰火压倒性地击散漫天月光!

东方落华被震得向后退出三步,唇角渗出淡淡血丝,却越发微笑得深不可测!如一场等待多时的狩猎与追逐,一切似乎在他掌握之中。

“我”也不多想,只顾着趁胜追击,重新挥剑又一次劈向高堂之人。

猛然身子一震,双手如遭重击,浑身瞬时失去所有力气。“寒蝉”光芒一黯,坠落掉到脚边恢复平日青翠的模样。

“我”惊出一身冷汗,双脚不受体内任何一个灵魂的控制,膝盖像被削断,直直地跪倒下来。

身体止不住地颤栗发抖,全身剖骨剜心般的痛,后背的蝴蝶骨仿佛被撕裂开来,莫不是要生出一双翅膀?

那痛不仅是发自身体,而是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索取与掠夺,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行收回般,一股可怕的空虚之感自腰际蹿上脊椎,暗夜一般笼罩着周身,汗水与眼泪迷蒙着双眼,神志模糊间只觉得有什么被剥离了身体,整个后背的灼烧刺痛。

我只手支撑着身体,另只手摸索到“寒蝉”,仿佛那是我最后的依靠。

颤抖的手握着剑柄,仿佛握着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的手,那个人永远给予我平静没有波澜的保护与关怀,不曾带来伤害,他的温柔笑容在这一瞬间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地出现在我混乱脑海中。

我紧紧倒持着“寒蝉”,用尽力气将剑尖扎入脚下玉石地板缝中,支撑着身体。

我依然跪倒着无力地仰起脸,朦胧见望见安晟浮在空中,双手张开着一种回归的姿势。他的神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漠与遥远,遥远得仿佛穿越了千千万万年轮回之后再也不能相认相守,仿佛彼此是两个从未有过交汇的陌生人,他闭着的双眼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我周身的护体青光不是被银狐打散,而是被安晟手中火红如霞的“红月”力量击溃。

青色的光辉淡淡地,如荒野的萤火飘摇,一点一点流向他轻轻张开的手掌,在他身下聚集起梦幻的霓虹,融入他的身体。

我惊悸地望着他,高座之上的银发人亦是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双手缓缓笼起防御的光环。

「安晟```````」

忍不住毁灭般的剧痛,我终于呻吟出声。

虽然是小小的一句哽咽,安晟的脸上却起了涟漪,片刻的工夫,安静的火红光芒突然纷乱狂窜起来。

安晟满面揪痛,红发纠结风中,勉力地痛苦摇头,握了拳绷直了身体狠狠地将什么力量逼出体内。

游走在他遍身的“青魅”神力突然激发出来,重新聚集成凤形幻影,跌宕的一声孤鸣扑向我。

力量重新回归我体内,我呛了口淤血摇摇晃晃站起来。

东方落华竟是一声惊呼:“红月你竟然——!!”

话声未落身形一晃,银光强烈地笼罩起他,脚边白虎目露凶光,张牙舞爪引颈狂嘶一声,震慑得大殿仿佛都在摇晃。

安晟痛苦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俯视着我:“子溅,我还是不忍失去你,所以所有事我一人承担就好。”

然后露出一个疲惫却安然的笑容,有些决绝的味道。

那个有着坚毅轮廓的脸庞,击溃了冷漠,崩塌了残酷,一切恩怨仇恨仿佛淡化成一句深深的叹息。

东方落华叹息着摇头:“原来如此,红月。。。。。。”

我心中莫名地堵得要窒息,我隐隐地知道他做出了什么不容置疑也不可挽回的决定。想去阻止他,可是依然无法控制身体。

「。。。。。。」


正文 第六十三.红月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红月”真正的力量。

令人恐惧颤栗的杀伤力。

直扑人心的恐惧与空洞,风声哀号如暗夜鬼哭。

安晟右臂一条赤红的蛟龙高亢长吟一声,震耳欲聋。火红的幻影划过空朦。

东方落华挥手张开巨大银色屏障,身后黑暗墙壁上惊现出一个庞大的黑影。

东方落华左手边赫然俯卧起一只遍身银光的白狐,令人瞠目结舌的不是它庞大的身影,而是那悠扬挥舞在空中的九条尾巴和瞬间迸发出莹绿色冷光的眼睛。

红色蛟龙盘身跃上金色的殿柱。

安晟扬手挥起已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墨雪”,黯蓝色眼睛里再也没有别的情绪,除了恨。

九天龙吟,伴随血染的寒光向东方落华袭击去。

九尾银狐仰天长啸,尖利恐怖。刹那化做一道长长的银光毫不躲闪地迎上怒海翻涌的赤红。

红白光芒交织在一起,竟比刚才青白色光芒盛了不知多少倍!随着激烈的轰鸣声,脚下的青砖松动着尽数炸裂开来,烟尘立刻弥漫满偌大的殷华宫。

我脚步不稳,咽下一口血沫运息疗伤,那些致命的伤已经随着青魅的力量开始慢慢自行恢复;而方才明明已经力量涣散又身负重伤的安晟,此刻竟能发出如此强盛的杀气,丝毫不乱地招招强攻,我猛然惊醒到那或许是最后的搏命?

我心中呐喊:“快帮安晟啊!!”

「``````他恐怕是抱着必死之心了。」“我”深吸了口气腾身冲进烟尘之中。

蛟龙与青鸾交织着飞舞在空中,纠缠嘶咬住银色光带,一点一点压制着银狐。

世间最强盛的三种上古神力同一时间的决战,地动山摇,天翻地覆。。。。

后来的武林中,依然久久地流传着很多关于这一场决战的故事。

那些惊心动魄的片段被刀口添血或是笑看风云的人们修饰得如同一场神话。

天下人除了对红月,青云,东方宫主一番啧啧惊叹,除了对霜华宫内部突然的巨变产生无数猜测,更多的,是为无数人梦寐已求的三种上古神力同时消失于世的遗憾。

然而无数次静默在早在那一战中化为一摊碎石的殷华大殿前,太多辛酸苦涩的情绪总会漫天席地的将我狠狠冲击得颤栗不止。

没有谁知道那天的山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我自己回忆起,也如一场漫长而虚无的梦。

那场梦,在雪天里的悠扬古筝声中生起,在宫殿轰然倒塌时惊梦而醒。

梦里走了很多路,笑看很多风月,醒来却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把握不住。

而我从来都是我自己。

青云,介子溅。

介子溅,青云。

那天的决战眼见胜负已定,始终坐怀不乱的东方落华终于被我与安晟毁灭性的联手打击重伤。

能有两人同时在东方落华胸口击中致命的两掌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更传奇的红月与青云却做到了。

我持剑任手臂上流下的血将“寒蝉”染红,站在宫殿门口遥望着那头的安晟。

他面无血色,远远地对我安静地微笑着,然后天空便开始下起鹅毛般的大雪。

我转身背对着他,我不想看到他将剑插入东方落华胸口的那一幕。即便东方对天下人不义,我也不忍对他不仁。

因为东方落华与我,都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知音么?不是的。

有些人也许与你本无任何牵连,却能洞穿你内心,虽不是红颜知己那般相伴一生,却知你苦楚,懂你难过。

于他来说,我是危险的,因为对于一个掌控武林万千风云的人,知晓他内心一切便等于扼住他的死穴;于我来说,他是恐怖的,因为对于一个无欲无求终将走上背叛之路的人,明白我心中所有念头便等于约束了我的羽翼。

所以我们不可能同时存在于这个红尘中,我们注定有一人要先退出这场人生的局。。。。。。。

当安晟将口吐鲜血的东方落华按在墙壁举剑欲刺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东方落华隐在宽大袖子里的手中正紧握起一个东西。

那是只块小小的,散发嫣红光彩的晶石。

封印着红月实体的晶石,罗裳不惜付出性命也要求我盗取的红月晶石。

于是东方落华雍容地微笑了,“红月,本宫等待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安晟在东方落华掌心那块晶石发出的红光之中颤抖着失去了所有力量。

东方落华的掌心有火红的光华骤起,如十八层炼狱之下的重火嘶吼着燃烧在天地之间。

没有灼人的炽热,没有噬骨的剧痛。

只有漫天红莲瓣瓣飘落。

那些盛开的火花,朵朵皆是幻象,片片尽是虚空。

只有绝望,只有绝望。

蔓延在纷扬下落着的尘埃之中。

我惊叫着提剑飞身相救,却没想到东方落华方才的虚弱全然是伪装而已!

他一直在等着安晟激怒的时候,等待着红月的力量全盛,等待着安晟放下防御近身而来。

罗裳破碎的尸身,对我的羞辱言语,对他的退而不攻,全都是为了在“红月”达到颠峰状态时将那强大的力量收于掌心!

明白这一切时,我也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我们从来不曾赢过,也从来不曾有过希望。或许安晟执意将我留在九夕,正是因为他早已清楚我们将必死无疑。

他冷眼问世,傲视苍生,可是他依然是冲动的少年,只因为罗裳尸身落入东方落华之手便赌命相争。

东方落华深沉地微笑着,一如我当初见到他时的模样。

那是种凌驾强大之上的,更恐怖的气势。

仿佛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让所有人臣服于他脚下。

我全力相拼,他只单手接下。整整十个回合,我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再也无力反击。

眼见毁灭性的一掌就要照着我胸口袭来,身边被夺去力量虚弱并神智不清的安晟突然横扑过来挡在我胸前,用他已经崩溃的身体替我接下东方落华最后夺命的一掌。。。。。。

我二人被掌风击飞,重重撞上大殿上的梁柱。

这一撞对此时的我们来说,无异于致命的打击。我抱着安晟无力的身体扶着柱子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安晟!——”我擦尽唇边的血液尽力呼喊。另一半的意识轰然退回,重新获回对身体的控制权,我呆楞在了原地。

这场搏命的决战几乎全是体内那个灵魂控制着身体去战斗,我不能出声也无法动弹。

臂弯中,安晟的身体猛地一沉,向地上滑去。

我脚步踉跄,险些没有接住,一起跪倒在地。我们身上流下的血将地毯染成艳丽的鲜红,宛如热烈而绝望的蔓朱沙华。

我支撑着他的肩膀,他无力地低着头双目因痛苦紧紧闭着。

“安晟!安晟!``````”

“子溅,是我欺骗了你。本应由我承担这一切结果`````你不要难过```````”他呛出大口鲜血咳得面色越发惨白。

我按到他颈边的大动脉,那里的血流得飞快,经脉早已胀成青紫色。

我痛哭着抱紧他:“安晟````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不要死!````”

安晟勉力张开眼,艰难地笑了笑.深蓝的眸子里涣散了一地星光。


正文 第六十四章.背叛
“你们告别完了没有。”

东方落华语气疲惫,却是胜券在握的骄傲。

我颤抖着一字一句说:“东方落华,如果安晟死了,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东方落华没有看我,只是平静的一个转身,我却看见了横跨无形之中的万千距离。

“红月已经溃败,你也伤不了我,罢手吧。”

安晟突然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东方落华``````我迦煌一家全族灭于你手、可是你休想得到我的力量!”

“是吗?”东方落华挑了唇角,“红月青魅此时都在本宫措手可得之处,更有红月晶石在手,你说本宫能不能得到你的力量呢?”

安晟目光一僵,然后轻颤着撇开头去:“````东方落华,我已是将死之人,不要````不要伤害子溅,求你。”

东方落华微笑着握了掌心的晶石,仿佛将全天下最骄傲的鹰收在掌中:“这就是不可一世的红月为爱情放弃尊严的表现么?”

他站在我们十步之遥,静静地践踏着我们的哀伤“你也有求我的一天,真令本宫意外。”东方落华食指抵在下巴上,侧脸看向我。

混乱中一直趴在角落的白虎悠然踱步,无比华贵雍容地眯着碧色眼睛走到东方落华身边,伸出舌头添着他的足下。

安晟勉强抬眼望了我一眼:“子溅,你不会原谅我。。。。”

我哭着摇头:“我不要每个人都对我道歉,我只要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我们不是说好了```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避世,开心地生活吗````”

安晟嘴唇翕动,突然身子剧烈地震了一下,满面痛苦之色向后仰倒。

我惊呼着看见东方落华的指缝中正射出无数红光,如同漫天的血雨。安晟捂着右臂咬牙喘息,仿佛遍身力量与生命力正强行挣脱身体游离向那快晶石。

我惊慌失措地伸手扶他,却被安晟体侧暗红的光震开,我捧着刺痛的手臂心如刀绞。

我恨绝地盯紧东方落华,忍着汹涌的心潮站了起来向他走去。

东方落华没有收手,他从来不受威胁,也从不会畏惧。

我知道。

所以我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了片刻,重重地跪了下来,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上方射向我的诧异目光。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正起着一丝波澜。

我闭上眼睛低下头去,两行清泪划过我的脸边,滴在他华美的盘龙靴前:“我求你,放过安晟。只要你放过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东方落华握起掌心,红光渐渐暗淡,安晟在我身后虚弱地倒了下去。

“天下两个最不可能企求别人的人同时为了对方向本宫求情,真令人惊讶。”东方落华垂下手来,宽大的袖袍随风飘扬。那只袖中的手里,握着安晟的性命啊!````我俯身下来,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心比手痛了千万倍:“是,我求你。”

东方落华另只手按在我的头顶,我以为那将是雷霆万钧的一掌,却迟迟没有动静。只是那掌心突然柔柔地顺着我散乱的头发抚摩着,抚过我的后脑和脖颈。

我浑身寒毛尽竖,握了拳不敢动弹。

东方落华突然低下头,冰凉的手指摩挲到我的喉结与锁骨,停了片刻。在我以为自己将和三年前那个女子一样死在这只手中时,那只纤长的手指又沿着我光滑的下巴抚上我的脸颊,再也没有游移,只是轻柔并不惊动地沿着我腮边的轮廓轻轻刮着。

一股寒意自我的脊背传到脑中,轰然炸响,我忍不住地瑟缩向后躲让几分。

东方落华挑起我的下巴,手指上沾了我的眼泪,神色无比静逸。然后低垂了眉目,几丝银发滑落在他的肩膀上,如暗夜的月光。

良久,他微微一笑:“青云,若是让你回到本宫身边温床暖枕呢?”

我瞳孔猛地惊大,摒了一口粗气极力地皱起眉头。安晟垂死的痛苦模样历历在目,我呆楞了几秒,终于忍耐着点点头:“````我愿意。”

东方落华猜到答案一般,随即仰头大笑,笑声张狂而寂寞:“可是本宫不愿意!”

突然飞起的一掌直扑在我前胸,我毫无防备地被这一掌的力量击飞,笔直地向高堂之上跌去,重重地撞在软软的靠背上弹落在软榻上。

肋骨喀嚓一声折断,痛出我一身冷汗,我浑身脱力,半天也爬不起来。

一声凄厉恐怖的虎啸回荡在大殿,巨大的白影训练有素地随着主人的攻击跳起,扑向被攻击的我。我吃痛地呻吟一声,惊见一张血盆大口咬向我暴露在外的颈间。我别过脸,浓烈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两只锋利有力的巨爪抵在我胸口牢牢压制着我的身体,衣裳被尖利的爪牙划破,胸腔犹如承受着千钧巨石般无法呼吸。

白虎垂首在我耳边嘶吼一声,震耳欲聋,随即便张口向我脆弱的脖子咬来。

“雪!让开——那不是你的食物。”

东方落华一声令下,白虎铜铃大的碧眼中凶光必露,满是嗜血的残忍。被主人一声命令,白虎极不情愿地跳下榻去,喉间重重地咕哝着在榻边来回踱步,时不时向它的食物低吼几声竟是不舍离去。

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肺里痛得像被刀割,仰在榻上一阵猛咳。

东方落华拂袖向我走来,每一步都看得我心惊胆战。

“青云,你不会傻到连本宫最痛恨的事都忘了吧?”东方落华面色冷峻,“本宫这一生,最恨‘背叛’二字。”

“本宫三年前便给过你机会,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今日还要忤逆于我,为红月不惜走上背叛之路。并且还天真地向本宫下跪,你今日还有何资本求我?身体,还是尊严?”

“。。。。。。”

方才的激烈战斗已经让我疲惫不堪,就算因为青魅的力量不停地恢复,可是伤势过重,身体早已虚脱不成人形,只能软软地瘫在榻上任东方落华逼近。

他坐到我身边,银发冰凉如水银流淌在我敞开的前胸上,长指随意一勾,胸襟衣物尽数散开。

我轻颤着,倒吸了一口凉气。盯紧天花板,脑中空白一片,咬咬牙,只觉得又羞又恨。

我心想着安慰自己,当日被风宇霖按着强要、被风家一群壮奴架在地上轮了都熬过来了````大不了忍着再多一次惨痛经历,只要安晟能活着,被羞辱折磨也值得!来就来,眼一闭心一横,瞪了东方落华深意的脸一眼,恨绝。

「子溅!不要`````不要让他!!``````」

身体里另一半的灵魂拼命抵抗着,但我的身体纹丝不动,由不得他了。

我暗暗叹息:“这一切,是我心甘情愿。。。。。”

看一眼东方落华,随即羞耻难堪地别过头,侧脸向内。

「子溅!不可以`````````!」

我无声地回答道:“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安晟死去。”

「他本来就活不成了!你再牺牲也是徒劳````把身体给我`!——」

我没有回答,只闭紧了双眼僵直着身子等着东方落华下手。

安晟,我庆幸你此刻正昏迷不醒,望不见这羞耻的一幕。就像无数次坚信过的,黑暗过后一定会有晴空。

有些时候,每个人都会犯傻。

爱着的人,能相拥的时候就要努力拥紧;否则等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怕是拼尽一切也挽回不了往昔。

所以我付出一切也要挽回你。

冰凉的手指探进我衣摆之内,向大腿根部缓缓游移。

我身体强烈地抽搐着,颤栗不已。

除了被东方落华的手引发的强烈反应之外,更多的是体内两个精魂的激烈斗争。

那个灵魂深深震动着,崩溃般迸发出压抑着的力量,我从未感受到他如此强烈的抗拒情绪。

“你为何?````”

「。。。。。。」

身子猛地一僵,再睁眼时我的身体已被那个灵魂夺去了操纵权,身体竟疯狂地反抗起来。

“我”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双手抵抗着压下来的男人身体,腿紧闭起抵抗着进攻向禁处的手:「东方落华!你给我滚开——」

东方落华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带上了血腥的味道。他突然抬起一只手紧紧钳制住我慌乱挣扎的双手,向后压在我头顶。

“青云,你连红月的性命也不顾了?”

「废话!你```滚开!你休想再对我``````」

“由不得你。”

「我宁可死!」

“本宫面前,你连死的权利也没有!”东方落华的眼神凶残冷酷。

我知道他只是在恨,一个容不得背叛的人与背叛他的人之间一场血腥的追逐。他恨我,恨那些给过他背叛与耻辱的人。

一个王者不容打击的尊严被践踏,多年积压的愤懑情绪急需寻找一个出口,我不幸地撞在了他的刀口之上。。。。。。

握紧拳挣扎,钳住我手腕的手如铁铐紧箍不放。

东方落华面目狰狞扭曲,竟如森严的修罗鬼刹,满面尽是冰霜!

长腿轻松挤进我双腿之间,大力地撑开到极限,我惊恐地向后退缩,却动弹不得。

另只手蛮力一扯,我原本已经破碎的外袍和衣裤被撕裂扔向地下,我竭力哭喊,却被那双鬼魅冷眼中射出的冰冷光线深深震慑!

黑影噩梦般压下来,我尖叫着摇头。。。。

东方落华的身体突然僵直着没有了动作,我睁大眼睛向后退缩去,那只压制着我双手的手,力量一点一点散去。

我拼命缩回手,推开他,满头银发猛地散向肩膀之后,带着凄艳的悲痛。

他突然又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只手扶住软榻的边缘,只手捂向心脏。

一把长剑赫然刺穿他的胸口,带着殷红血液淅沥淋落在我裸露的胸口上,滚烫灼热。

我惊恐地翻身跌下床,摔在地板上。

抬头惊见东方云正持剑立在东方落华身后,面色苍白如纸。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没有任何情绪地狠狠抽出剑来。

一身衣衫殷红如西天万倾霞光。


正文 第六十五章.死别
那一剑的抽离,东方落华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痛苦神色,更多的是震惊与悲伤。

他翕动着唇,皱紧眉头靠向榻边,大片血液从他捂着胸口的指间流泻而下,染红身下坐垫衣裳。

东方云垂下眼,扔了染血的剑。长剑滚落下高台,静静地躺在地毯上,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不前。。。。

东方落华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神落寞如海。

东方云依然是初见时的病态苍白,如瀑的长发还是用红色绸缎松松系了发尾斜铺在右边的胸口,羽扇般的睫毛翕动着,低垂下来。

净白手指解下殷红外衣披在我身上,紧紧裹起,带着东方云身上的温度和被血腥味掩盖而不易察觉的梅花香。

然后他轻却有力地扶起我,拥在怀中。

我被这突然到来的一幕震惊,双腿根本没有支撑的力量,只软软地靠在东方云的瘦削肩膀上。

心中猛然有流泪的冲动,一开口,悲伤疲惫:「云。。。。。。」

我知道,身体中的那个青云等待这一刻等了千年万年,直把思念刻成隽永的石雕,日日夜夜遥望着彼岸的花开。

两行清泪翻涌出心海,苦涩得只能哽咽。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东方云仰面轻颤:“青儿,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脑海一阵激荡,眼前浮现的尽是一个永恒的画面——灰白的迦煌遗址与黯淡的苍穹做了背景,天地一色寂寞,笼罩着冬季的荒原。荒原这头是我在静默,那头是东方云拢着双手站成一味斜阳。

殷红孤寂,墨泼出的身影。

他抬起拢在袖子里的手,捋了一丝被风吹得遮了眼睛的长发温文地别到耳后,然后眼神飘渺,漫无边际。

他说:“父亲大人的事,一向与我无关。这世上,我只关心一人。。。。”

他说:“你不要怪我在你危难之时都不曾出手相救,父亲大人不出现,我不能出现的。但是他若伤你,我必定出手阻拦。”

他说:“青儿,我们不久后,在霜华宫再会。”

身体里那个灵魂的深切悲伤如永不停歇的海浪,随着东方云的字字句句,泪流成河。

「云```我回来了,可是、可是我``````」

东方云搂了我,食指按在我颤抖的唇边阻止我继续说下去。随后面向东方落华,微微一笑:“父亲大人,对不起。”

东方落华闭上的双眼轻轻颤抖,像萧瑟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云,我没有想到是你。”

东方云哀伤地扬了扬嘴角,咽下一口苦水:“父亲大人,您知道的,为了青儿我什么都会做。。。。”

东方落华悲绝地仰天长笑:“果然是我东方落华的好儿子`````足够绝情,足够狠毒``````”

“如果我足够绝情,就不会这样痛苦。”东方云扶在我肩膀的手紧了紧,侧脸低垂眉目,“青儿,不会有人可以分开我们````我发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再让你被伤害。”

我勉力微笑,疲惫得直想躺下来。

一丝血红印在东方落华嘴角,他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更多鲜血呛出他唇边。

“十年来,我称霸天下,傲视群雄,竟是众叛亲离的结局。。。霓霜```若你瞧见我这番光景,会哭还是会笑?```”

东方云冷冷含了眼波,侧过脸去:“娘还在的时候你伤她至深,还有什么资格提她的名字。你心中除了天下,除了力量,还有什么?你可曾爱过?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东方落华眼神突然变得很柔和,柔和得好似一片落在水面的羽毛,隔着阴阳的河流遥望着他心爱的女人:“霓霜,天下所有人都恨我,他们都背叛我,你呢。。。。你说过,就算所有人都弃我而去,你依然是我最后的退路`````而今那路一直在身后,可你去了哪里。。。。”

东方云眼神迷蒙,永远的没有焦距般,蒙着湿湿的水气。

我埋头下去,脑中轰鸣着一片风声。

东方落华缓缓自袖中摸出什么,颤抖地握在手心却没有去看它。

那是一根玉色的簪子,簪头没有珠花与凝翠,只一颗小小的红水晶雕成雪中的梅花,在那只冰冷的手中释放淡淡的温柔,如爱人凝望的目光。

“霓霜。。。。。。”

东方云见了那根玉簪,双眼猛然睁大。脚下一震,向后乱了一步,随后紧拥着我轻颤着没有说话。

眼里又是热泪划过脸庞,抬手抹了泪水,搂住东方云的脖子。

东方云有些惊讶地低垂下美丽的脸,我仰头吻了吻他的嘴唇。

身子瞬间的抽搐,转瞬恢复宁静。

全世界只有我听见了那个灵魂最后的话语,在他的唇瓣擦过东方云白玉般透明白净的脖颈,在他痛彻心扉的别离之后。他说:「云,我爱你。」

「`````永别。」

魂肉相离的虚妄痛楚绵长地蔓延在我心间,我伸手拉住那个飘渺的影子,什么也没有握住,如同掌心的风。

呆楞着望着脚下,真实的触觉,真实的疼痛,真实的温度。

还有真实的别离。

知觉彻底恢复,身体重新为我控制着。

这个身体里,再也没有另一个灵魂存在的感觉,就好象站在镜前却看不到镜中的自己。

我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喘息着蹲了下去,只有自己的影子孤单覆盖着脚下拖曳的殷红衣裾。

心中拼命呼喊着:“子溅````介子溅?!````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在哪里`````只有自己的声音悠远地回荡在心底的空洞里。

他走了!

真的走了。。。。。。

东方云弯腰下来扶我起来,我惊恐地仰起头来,那双恒久深情的琥珀色眼睛凝望的不是我!一直都只是那个刚刚消失的影子。。。。

于我,他只是个陌生人!

我畏惧地退缩着,却被东方云牵起手,我想缩回来,东方云微笑着摇头:“青儿,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我不知所措,该怎么理解这瞬间发生的一切?

东方云为了保护他的爱人而轼父,他的爱人却在重逢的那一刻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我呢?

我有我自己的命运与感情,难道要应承下另一个自己留下的感情沿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路继续走?

荒唐````太荒唐了!我愣愣地回头,我深爱的安晟昏迷在大殿上还没有醒来,眼前的东方云,又该是怎样的存在?

苍天,你真真的可笑!又是如此可悲。

东方落华胸口的血越流越多,就连内里黑色的亵衣也被浸染透。他痴痴地抚摩着掌心的玉簪,胸口猛震了几下,大口地吐出血来。

他苍茫地微笑着望向宫殿门口,仿佛那里立着一个翩然的倩影。

掌心微微颤了颤,重重地握起。再扬起时自指缝漏下一缕粉末,玉簪,还有那些过往的记忆都变成了世间的尘埃,慢慢飘散。

东方落华扶着榻边站了起来,忍住几口淤血,雍容安静地望着东方云。

东方云没有动容,也静默着回望着眼前的父亲。

良久,东方落华抬手慢慢描摹着东方云绝美的脸廓。

他看着云轻轻地笑,他说:“云,不要动````就让我最后一次把你当成她```”

东方云眼神悲哀,扯了扯嘴角重重地闭上眼。

东方落华俯身轻轻吻上东方云的嘴角,带着孩子般的感动与天真拥住眼前纤细高挑的人。

“霓霜,你离开的这些年,我真的好寂寞``````”

也许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都有着极单纯的动机,感情,或是权力。

只是有一点一定是相同的,那就是当那些忠于自己的理由深入成一种信仰,哪怕会给所有人带来伤害与痛苦,自己也会用一生去坚持,始志不渝。

这世间的生离死别,潮汐一般日夜轮回在生命的对岸,永不停歇。

离人的泪水永远永远地聚集着,便成了永夜的海。

两行晶莹的泪水划落东方落华苍白的脸颊,划过他的隐忍与冷酷,他的悲伤与寂寞。

——————“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一个永远不会有眼泪的男人,终于缓缓地伏在东方云的肩膀,消散着毕生杀戮争夺聚集的力量。

我叹息着闭上眼睛,这个人终于死去,这是一切的终点么?

东方落华的周身渐渐亮起朦胧的银光,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飘摇着散发出来,向殷华宫的黑暗空朦处飘散。那是“银狐”最后的光辉。

脚下突然地动山摇,站立不稳。

大殿各处一齐发出嘎吱的裂响,几根支撑宫殿的柱上都开始出现断裂的痕迹。

东方落华的白虎苍茫嘶吼一声,如同悲鸣哭泣,然后死死卧在东方落华手边再也不肯起来。。。。。。

东方云面色苍白,紧紧握着我的手立刻向外跑去:“青儿,快走,这里要倒塌了!”

我慌忙转身,却没有一点力气提脚,险些摔下台阶。

东方云没有说话,紧抿着唇横抱起我向外疾走。

大殿上纷纷扬扬砸落下无数砖瓦石块,砸在地上,满堂的尘烟骤起。

离出口渐近时,我突然想起重伤昏迷不醒的安晟还在宫殿深处,惊出一身冷汗挣扎着要下来:“东方云!安晟```安晟还在里面!!”

东方云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依然抱紧我向外跑去。

我惊恐万分,不知哪来的力气扯着他的衣服拼命向下跳去:“东方云!放开我!我要去救安晟````我要去救他!”

东方云抱得更紧没有停下,大步跨出高高的门槛。

我拼命向后看去,无数巨大的石块砸落在长长的地毯上,回荡着一片山崩地裂的轰鸣声。大殿里面一片烟尘笼罩,哪里还能望见那个红发如血的男人!

我哭喊着扯着东方云:“东方云`````放我下来!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东方云身子震了震,将我放在宫殿之外的栏边靠着,深深凝望着我。

我一站住脚立刻回身向殷华殿跑去,跑了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玉阶上。嘴里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忍痛再爬起来冲向那堆一点一点坍塌的宫殿。

东方云追上我,在身后紧紧抱住:“青儿````我没有想到,你对他`````”

我直哭得撕心裂肺,抽泣着几欲昏倒,指甲抓进他的皮肉中哭喊着:“放开我````让我去救他``````东方云我求你、求你放开我`````”

东方云悲伤地说:“好,我去救他,只要你乖乖的````不要动!青儿,你记住,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难以置信地停止了挣扎,只瞪大眼睛望着那片琼楼玉宇半数已经化做烟尘,惊叫着仍旧想往内里扑去。

“安晟``````”

血色的人影翩然越过我,瞬间已疾飞出几丈之外,消失在烟尘弥漫之处。

那一刹那,宫殿门柱已轰然坍塌,巨大的横梁坠落在玉石的地板上,砸碎一排玉石长砖,横着堵死了出口。

我惊恐地站住脚,满心的绝望,望着那片巨大的废墟跪倒在地——东方云与安晟都要被埋在这里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东方云进去了一分钟,我却觉得那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还有太多迷局太多疑问来不及询问,来不及要答案,却匆匆画上了句点!

“安晟````东方云``````你们不要死`````”我哭着摇头哽咽,泪流满面。“我不要独活在这人世```````”

为什么,为什么一转身,就成了生离死别!

说好了同生共死,我放弃一切誓死相随,却是你第一个违约`````

两排宫墙轰然倒塌下来,灰白的烟尘弥漫在风中。

久久挥散不去。。。。。
第六十六章.继位


多年之后,有人问起我,什么是强。
那时的我安静地坐在竹席上挑开熏靡的檀香,隔着袅袅清烟将一片秋水生生望穿。
强是什么呢?
再强如东方落华或者迦煌安晟亦或介子溅者,问天下谁人能不畏孤独寂寞,任年华老去,虚度一生?
淡看多年风月花落之后我终于领悟,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强大到能够独立支撑。
时光荏苒,将过去的美好或不幸全都碾碎在它不停前进的车轮之下,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追寻一生,最后无非求的是一个归宿,一个宽容的温柔乡,一个可以落脚的安宁之所能够洗尽铅华,涤荡尘垢。
笑对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再强的人,原来都抵不过寂寞。

此时的寂寞如山巅积压的万年冰雪,苍白地折射着孤单的模样。一年一年,任风霜把心冻僵。
我望着眼前瞬间夷为废墟的殷华大殿,突然觉得这世间万物竟都只如这片风景,痴痴地盼着望着,爱过的人最后莫不是都要成了过眼云烟,只能陪着自己数度春华。
真的灾难降临之时,我又能挽留谁在身边。
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原本就是句自欺欺人的承诺,我却巴心巴肺地刻在心上,直到那伤留出汩汩的血来。。。。

我双手撑在地上,连哭都需要好大的力气。如果```如果刚才挽留住东方云,不任性地让他进去救安晟````或许还有一点活路。是我当初把玉涟推向灾难,现在又是因为我让安晟重伤昏迷,刚才更是我固执地让东方云知险涉险!`````眼下是一片繁华,一片堂皇,然而他,他们,都消失在我眼前。
长风如泣,到处都是陌生的模样。

身后传来整齐的跑步身,还有风的呼啸声。
我转头一看,无数身着霜华宫服饰的侍卫持器集合向广场之上,随着几个首领的安排,开始在清理杂乱的尸首,另些人正向着我,走上长阶。
我擦了擦快要流到眼角的血,缓过神。
为首的几个人中,有一个正是方溟。
未及我开口,方溟一干人等面目严肃地跪下了:“属下来迟,请青云圣王恕罪。”说罢一起以额点地,极为敬重的语气。
我仍跪坐在地上无法立起,顺了顺气息缓缓望向远处整齐的队伍。眼睛因为泪水,有些刺痛。
我摇头轻泣:“你们起来吧。他们都死了。。。。”
方溟等人站了起来,安静地立在我对面。

方溟抬起头看我一眼道:“之前回宫时,二宫主已吩咐属下控制住小云天与长云天一段宫主的势力,上云天段八成战立先前就已被二宫主制住,十八楼的力量半数被云少宫主逼降。”
方溟还在低声地说着什么,我却一字也听不下去,只望着远处高大的天权门发呆。仿佛那里正立着一个黑衣的人,一头如焰如血的长发随风飞扬。他对我伸出手,他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
回去哪里?
回头,那是一片虚无之乡。

身后数百米长阶,脚下八百里凌云道,即便没有归路,即便不能回头了,我还是想要和你一起走。。。。。

颤巍巍站了起来,脚下止不住地发抖。我摇手制止了方溟他们过来搀扶的动作,长舒了口气向天权门方向走去。
脚下踏出三步,倾尽了我毕生的悲伤。

第四步。
方溟一排人齐身跪拜下去,齐声唤道:“云少宫主。”
云少宫主!东方云?
我惊噩地回过头,只见烟云笼罩的废墟之间缓缓走出一抹殷红人影,他的外袍方才披在了我的身上,此刻他满身单薄的素纱单衣,前所未有的单薄。他的手中横抱着的一个黑衣的人, 头毫无知觉地歪向后方,失去光华的暗红色长发垂在空中。
身后是低沉的雾霭与飞雪,惟有那人的红衣,与初见时一样的光耀夺目,刺得让人直想流出泪来。
我想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安晟抱紧,可是脚下挪不动。只能惊心地望着东方云抱着安晟慢慢走向我。一时间悲喜交加,跌落在地。
一双长腿立在我面前,我仰头望向东方云。
他满身土灰,单薄的衣服上尽是划痕,白得透明的肌肤上交织着惊心动魄的鲜红伤口。 他走来的一路上,都留着点点滴滴的血迹。如同踏在灵池上的仙子,每踏出一步都盛开出艳绝的红莲。
素白颜面没有波澜,安静而陌生。脸边一道鲜红的血痕斜划在右边脸颊上,血流出细长的印记,蜿蜒过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他低头看我一眼,然后将安晟放下,我赶紧抱住安晟,他的身子已经冰冷,没有半点生气,脸上落的全是灰尘。我心一寒,颤抖地将手按在他的胸口上。
那心跳竟是极其微弱,甚至已经感觉不出来往日的节奏。
我心中咯噔一声,眼泪又是夺眶而出:“安晟————”我哭着拥紧他。

东方云默默地一声叹息,转而望向方溟道:“方溟,东方安晟二宫主与护法职位全部撤消,护法一职由你补上,赐名‘苍溟’。”
东方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苍溟护法,我命你带人将他关进燧夜楼水牢。”
声音不大,却听得我胆战,猛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原本还温和深情的人,此刻转眼已如东方落华一般冷酷无情。
我扯住他的衣角吼道:“东方云!安晟现在重伤啊```怎么能把他关进牢里!赶快叫人治疗啊````!!”
方溟亦是不应,皱着眉头跪地不起:“云少宫主,请恕属下不能从命。二宫主危在旦夕,属下`````”
“大胆!”没等方溟说完,东方云皱眉厉声喝道,“父亲大人已死,我有宫主金令在手,现在我才是霜华宫宫主,方溟,尔等不仅不尊我一声‘宫主’,还胆敢违抗本宫命令?”
方溟仰头惊见东方云手中举起的金制令牌,面色乍白,一行人等都已震惊地跪在东方云脚下。
其他一排识相的楼主舵主虽各怀心思却都向方溟拜道:“恭喜苍溟护法!”
他们身后的几千侍卫,亦是整齐地跪下,俯首垂目,恭敬至极。
所有人呼喊着同一句话:“宫主雄霸天下,万福齐天!”

————宫主雄霸天下,万福齐天————

无数自山巅蔓延到山下的黑白二色旌旗在东方云宣告天下的一瞬间,一同猎猎作响,那一句宫主万福齐天,直从巍峨山巅传遍天下,春雷一般炸响整个武林。

东方云手一挥,身后的几个侍女娇媚如花,亦是如服侍东方落华那般跪下,恭敬地托着崭新的红色华袍,金线粤绣云锦花纹绞边,明艳辉煌的百鸟朝凤暗金盘龙,服帖地静卧在拖曳在身后的衣裾之上。
殷红如霞的颜色,印着他一张苍冷如霜的面容。
一个点头,四个高大的带刀侍卫服从地向我走来,我惊恐地抱紧安晟虚弱的身子:“你们要干什么!我不准你们带走他!!”
带刀侍卫畏惧我的权位,离我三步之遥站住,转头望向东方云。
我更加用力地扯着东方云的衣服,华美外袍,冰冷丝锻,是世间绝好的料子,却被我的指甲抠得几乎要破碎:“东方云!你不能动安晟!他有什么危险我也不会独活!”
东方云大袖一挥,向后转身走开,掌心的劲风将我推出几分距离,霸道却无杀气。
我还在思索这一掌的深意,东方云珠玉般好听的声音此刻却如利刃,直插我心:“把东方安晟带下去!”
一个侍卫毫不费力地抱住我的双臂向后拉开,其余三人抬起安晟的身体大步向台阶下走去。
我哭喊着扑向前去,却被身后那人紧抱着,挣扎得越厉害,被抱得越紧,眼见安晟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我的视野,我抽泣得只剩下破碎的哽咽。
“东方云`````我不许你伤害他```不许`````”
东方云转回头,看了我一眼,高声宣布道:“诸位楼主部主及卿众护主有功,十八楼楼主一个时辰后在霜华宫大殿集合,本宫有要事相商。另外近日本宫要与青云圣王大婚,详细事由本宫少时会交代安排,”
我停了挣扎,吓得呆滞。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东方云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是男人!怎么跟你大婚!东方云你就不怕为天下人耻笑吗!”
一激动,又猛力挣扎起来,身后的人一不小心,直按住了我肩膀的伤口,疼得我冷汗直流一阵闷哼。
东方云面色转青,冷哼了一下说道:“谁给你权力伤他了?”
说罢一掌推开那侍卫,前跨出几步将我稳稳接在怀里。那侍卫目光呆滞,片刻七窍流血滚落下白玉长阶。
阶下数千人马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只有东方云摄人的嗓音萦绕不去:“天下谁人敢耻笑,我东方云定要他血溅七步。青儿,你可记得你给过我的承诺?”

他自问自答,低头微扬嘴角。
霸君红颜,为何人倾城一笑。

他说:“青儿你说过的,你当日一去,若不回来,便永远不再回来;若回来,便永远也不离开````我”
我仅靠东方云伤痕累累的手臂支撑着站立,咬牙不看他:“东方云```!我有所爱之人,我绝不会```不会与你````”
手臂一紧,有些轻颤,他依旧是笑笑:“我还是喜欢听你像刚才那般,叫我‘云’。”
我伸手想推开他扣在我腰间的手臂,肺里一激动,又是一阵咳嗽,声声带血,没几下嘴角已渗出鲜血。
我赶紧抬手去擦,手刚抬起已被东方云握住,按在怀中。
我寒毛骤竖,眼见他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缓缓低下,赶忙扭头向后躲去。
东方云眯着的双眸微张了一下,有些错愕,也有些难过,最后复杂的交织成我看不懂的忧伤。绛红的唇不容置疑地覆在我嘴边的血迹之上,吮舔了个干净。
我别扭地让开他还想继续深入的动作,哑声道:“东方云````你不要```好几千人看着我们的!你```”
东方云没有看下面,只深情凝望着我的眼睛,仿佛要这样看一生一世般。
他说:“我不仅要宫中的人看着,我还要全天下人都看着我们!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东方云有多爱你。”

我愣着的脑子只想起一段历史。
秦始皇暴政,他逝世后其子二世更加暴政,惨无人道,终被乱民推翻。
东方云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只挥手高声道:“就三日后吧,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三日后我要与青儿你成婚!”
我脑中轰鸣一片,他却完全不是开玩笑,我推开他,他没有阻止我,放开了手。

我背对着他,幽幽地朝一个方向走去,我不知道那条路通向哪里,但是我知道,我要走。
东方云拢起双手,雍容地立着,一头青丝斜铺肩头。
翩若惊鸿,遗世独立。
“青儿,如果你不答应,便永远见不到东方安晟。”
这句话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脚下一轻,险些跌落阶下,痛苦地回过头看着他:“````东方云`````你!````”

眼前一黑,这么久的激战,身体与心理终于都到了极限,我恨绝望了他一眼,昏倒在石阶之上。
第六十七章.分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静静地坐在殷华大殿门前的玉石栏杆上,听着风的声音在耳边旧梦一般徘徊。
我的白纱罩衫长长地拖曳在白玉路面上,不沾尘土。
这时的殷华宫还未倒塌,我们处在过去的时辰中。

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看着渺远的雪山,叹息。
我回头时,仰头的角度正好望见他右眼下殷红泪痣。
我有些惊讶:“你````你不是已经消失了么?见到东方云的时候````”
介子溅微笑着点头:“你现在在我的梦境里,这是我留给你的记忆,你现在见到的,是我的残像。”
我撑着栏杆站起来,伸手去拉他,手依然是穿越他的身体而过,没有感觉。
突然有些难过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消失?”
介子溅抿了唇,挤出一抹伤感的笑容:“我也不愿的````可是,我的力量和我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
“极限?”
“恩。”他平静地望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我,“子溅,你可知道为什么你进入另一个时空,又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可知道为什么一个灵魂会分为你我二人,可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离开霜华宫?”
我摇头。
“如果不是三年前迦煌罗裳之死,便没有之后的一切事情。那日````东方落华将‘青魅’逼入我体内,便注定了今日结局。”介子溅又是淡淡的苦笑,“世人虚妄,‘青魅’哪里是什么‘守护’的力量,只是作茧自缚断情割爱,极力保护本体罢了`````”
我一惊:“何解?”
介子溅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抚上肩膀:“‘红月’,‘青魅’,‘银狐’,根本不是什么上古神力,一切都只是一个诅咒——上古神族之一的青鸾族,因为触犯自然律法而被诅咒,世间永远只有一只青鸾,永远没有伴侣,并且要永世寻找另一只青鸾。所以,被诅咒的青鸾将永远孤独。”
我僵了僵,风吹过,将他的身形吹得有些模糊。
他继续说道:“青鸾神鸟在远古时就已孤独地死去,但是诅咒却在青鸾一族世代传承下来,那怨气便是‘青魅’,而迦煌家正是青鸾族的后裔。拥有‘青魅’的人,任何伤都能自愈,防御力也极强,但是那却是异常凶险妖异的力量,应着那个‘永世孤独’的诅咒,继承‘青魅’之人虽然拥有极致的容颜却必定孤苦终老。”

我惊呆,摇头:“那‘红月’与‘银狐’`````?”
介子溅眼神沉了下来:“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此消彼长的,阴与阳,黑与白。‘青魅’的力量一形成时,青鸾族便倾全族力量祭下一道封印,请下九天苍龙为楔,便是‘红月’。 ‘红月’‘青魅’必一同现世,相互牵制。‘银狐’原本是灵怪之首的九尾灵狐的幻力,原本就是中庸的力量,领神命因而世代监督这两种极端的力量,维持自然山林之中气息的平衡与周转,‘银狐’是种外力,因此‘银狐’需要迦煌家的仪式才能传承。‘红月’是世间最烈的罡气,杀伤力无与匹敌,但是其反噬也是十分惊人,‘红月’其实是种玉石俱焚的力量。”
我脑中一阵轰鸣,曾经被困瘴气林中时,安晟用‘红月’的力量保护过我,而他即刻为那反噬重伤,失去三成内力;在与东方落华决战时,他最终催动‘红月’使出全力与之对战,自己也被重创。。。。
介子溅凝神看着我,半晌才缓缓说道:“原本他可以抵挡反噬的。‘红月’极阳至圣,‘青魅’极阴至邪,‘青魅’受制于‘红月’。‘红月’一出,需用‘青魅’献祭来抵挡足够毁灭自身的反噬——这是古时青鸾族祭下神龙封印克制青魅妖力时付出的代价。”
我摇摇晃晃向后退了几步,又问:“那么决战时他曾经无意识地取走‘青魅’,而后清醒了立刻又将‘青魅’逼回我身体中。。。。”
“他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一切反噬和对方的重创,”介子溅闭上眼说,“否则,死的就是你。”
“安晟他````他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介子溅望着我,没有说话。风吹起他乌黑的碎发,飘散在他漂亮的眼眸前,我跌跌撞撞退后,撞上冰凉的玉砌栏杆。

脑中低沉悠远地回荡着安晟的那句话——“子溅,我还是不忍失去你,所以所有事我一人承担就好。”
子溅,就算你爱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我依然不忍心让你为我而死,所以我愿意为你承受一切伤害,一切不幸。

眼泪摔落地面,洁净地面倒印着我失魂落魄的身影。
我哽咽着捂住痛楚的心脏,“安晟````你好傻`````”
另一半的灵魂已经不会再感应到我的痛了,他淡淡地站立在三步之外,以一种转身向后的姿势。
末日将至,我还能握住谁的手。
介子溅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对我说:“其实,你不爱他。”
不爱他,怎么会心如刀割!
“你对他的崇拜,只是因为‘青魅’天定从属‘红月’。迦煌家的女子,生来就是为了为‘红月’献祭而存在,这是那一族扰乱自然法则得到的惩罚,永世也得不到爱与自由。就如,第六十七代‘青魅’血脉传人,罗裳。”
我悲切地笑着,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不可能````我爱他,我爱安晟的,你不会明白````”
他没有动容,还是淡然地叹息,然后说:“你我本就是同一个人,当局者迷,我却知道,你对他那不是爱。‘青魅’之主,是不能爱上任何人的,否则‘永世孤独’的诅咒会连同爱人一起应验。”

“还记得风玉涟么。”他顿了顿,苦笑,“他因为接近你,因为你对他动了心,所以他渐渐失去了一切,甚至性命——如果不是当时````不是当时我被你惊醒。”
猛抬头,玉涟的剑刺入风宇霖胸膛,风家最后的一场大火,秦雅儿滴血的匕首,还有我最后一回首望见的,他苍白平静的睡颜``````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惊心动魄!
“原来```他都是因为我````”
介子溅双眼重重合起,颤抖着流下两行清泪:“子溅,你明白了么,这就是我离开霜华宫、离开云的原因。”
我扶着栏杆转身哭泣。
我的命运,从来不曾属于自己。
“我````深爱着东方云,却一直在逃避。能在一起的时候不去握紧,想回头时````却已再无退路。”他泪流满面,清秀的面庞,写满忧伤,“三年前,我被迫接受‘青魅’的命运,从此失去自由,一年后我无法自制,无奈之下强逼自己将所有情爱与犹豫不决的软弱分离出体,用身体里的力量打乱时空推离这个世界。”
我回头,他无声地流着眼泪。
明明是一颗心脏,却跳动着两种碎裂的声响。

“````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云````可是,依然重新爱上了他,我身不由己,他亦是悲苦万分,却不知我为什么这样对他。我不能说`````所以,那天我下定决心逃离。我带走了‘青魅’晶石,那里封着‘青魅’的实体,我将它释放了,削弱了‘青魅’一半的力量,然后用自己的生命封印住‘青魅’的力量。可是我没有想到那力量竟是如此邪恶````将我这一半的灵魂吞噬压制````我沉睡之前,慌忙将你拉回现世,此后的事,便如你所经历那般了`````”

我摇头,几欲晕眩的昏沉。
他低头垂了眼帘:“子溅,‘青魅’会自我保护,你力量的觉醒是在台城风家那次落难之时,而‘青魅’的觉醒才让我不被压制,渐渐与你开始能够互相感应,直到因为风玉涟遇险,我才能彻底觉醒过来。当时的我,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封印‘青魅’耗尽了我的生命力,我知道自己一死便不会有这么多羁绊与恩怨,我死去,‘青魅’也会从这世间消失````可是``````”
我抬手去触碰那空灵的轮廓,只停留在那张流泪的脸边,好象在隔着一个世界温暖着自己:“可是你还眷恋他。”

“消失之前,我还是想最后再见云一眼`````”

所以我回来,生与死,都再也与爱无关。

曾经我以为坚强淡定的另一个自己,此时哭得无比脆弱。
能有多少人,能够清楚地看着自己的软弱,直视自己的无助。
红尘这么大,谁能做到真的心底无私,无欲无念。
世事如花,花开堪折直须折。
等到芳华落尽,我们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又在哪里。。。。。。

风越吹越大,最后竟模糊了他的嗓音。
他对我笑了笑,哀伤一如静夜的河流:“是我太天真,以为牺牲就可以保护我爱的人,傻傻地断绝感情逃避面对,最后才知道不管经历了什么,这感情依然会存在````就算分裂成无数个自己,也依旧会爱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我的生命终结。子溅,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至始至终爱的都只是同一个人,那就是云。在我封住你的记忆的这些日子,无端连累了风玉涟为情所苦`````他只需时日便会痊愈`````"

"此后,云与玉涟,只看你如何取舍了````”

我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天地如此空旷,而心中的世界却小得只能容下两个人。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轻薄如纱,白衣缱绻,青丝摇曳,红颜渐渐苍白如烟。
他看着我微笑,倾国倾城,万籁俱寂。
然后轻轻摇头,阻止我追过去的步伐,慢慢走下玉石阶梯,走向高耸入云的天权门,最后消失不见。

“子溅,一切尘封的记忆都在你身后,转身吧,取回你过去的一切,勇敢活下去``````代我```````”
我跑向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代你什么?——”
偌大的广场终于只剩下我一人空荡的回声。

身后的时空纷繁变幻,只一个转身的距离,过去若是真的那么沉重,我又该如何独自去面对。
逃避的,逃不开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千万条路,属于自己的那条,谁也替代不了。

我对自己笑了笑,然后安静地转身向后。
第六十八章.总起


当我终于决然转过身去面对过去的自己,身后的一切景象早化做虚无,只剩下混混沌沌的黑暗,穿越天真的时光。
二十年的记忆,随着身体里另一半灵魂的消失而解除封印。
就好象眼前一只精美绝伦、满盛着华美琼浆的琉璃盏,是我一直隔着灯火的朦胧想要窥探其中奥秘,却不小心惊动了满堂桌椅。
琉璃盏随波坠落到地,发出破碎的悲鸣。
而此时我才恍然明白,那盏中哪里是玉液琼浆,只是杯鸩酒而已。
酒不醉人,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人道饮鸩止渴,愚人所为,而我此时却不得不重新举杯,为自己斟满,和泪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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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父无母,自幼跟随一位老大夫学习医术。跟随师父学医,生死,是我自小便看淡的事情。
本以为一生平淡,治病救人,却没想到师父无端卷入江湖纷争,枉死霜华宫人之手。
也是那一日,我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人,东方落华。

我不知道奇迹般崛起的霜华宫在武林中究竟拥有怎样惊人的地位,也不知道这刚立派不久遍血洗了各大门派重创武林正道的霜华宫到底欠下多少血债,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银发如血,微笑如佛的男人。
是的,如佛,又如魔。
我听说,佛是没有模样的,人心向善,心中的佛便虔诚端庄,人心向恶,心中的佛便邪恶魅惑,那便是魔。
可是我从未见过有谁,可以拥有如此完美的轮廓与气质,撼动着我的信仰。
银发的男人笑得张狂冷傲,踏过尸山血海,向我伸出手来。
蛊惑着我跟着他转身,从此一路西行。
从此,我成为了霜华宫的人,只因为与生俱来一双任何时候都淡无波澜,实则冷傲不羁的眼睛。
那一年,我才十岁。
那一年,东方落华杀戮最为疯狂,最为残暴
八百里凌云道,转世崖,往生谷,万年白雪皑皑的千脉雪山,千年寒冰池``````
直到——霜华宫。。。。。。

传闻中,霜华宫宫主东方落华有很多怪癖。
比如杀,他一出手,必定斩草除根;
武,他武功高深莫测却从不与江湖帮派争权夺势;
居,霜华宫真实位置,外界无一人能说清;
情,武林翘楚,总有说书人道不完的英雄美人风流韵事,惟独鲜有东方宫主的故事。于是有的江湖人戏称,东方宫主为练神功,几十年还是守着童子身``````

他们都不知道,那个残暴冷酷杀人如麻的东方落华,其实是个武痴,更是个情痴。他一生至爱之人死在这一年春暖花开时,那个女子亦是拥有一双冷傲,倔强,又宁静的眼睛。
东方落华一生杀人无数,从他手下活下来的人,只有三个。
一个是安晟,一个是罗裳,还有一人便是我,因为我淡漠如那人的眼神。
是老天宠幸,还是天意弄人?

“介子溅是么?从此以后你就叫‘青云’,永远都是本宫的人。”他说完这句话,便微笑着离开了,留下一座堆满珍贵药材与古书的楼给我,十八楼之一的“仁心楼”,那时的楼主正是天下第一神医天毒五侠。
从此我成为天毒五侠唯一的关门弟子,学习医术,也学毒术与武功。三年的时间,我一步也不曾踏出后山,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几乎学尽了师父毕生的学问。
三年后,师父辞去楼主的职位,离开霜华宫云游四海,我成为“仁心楼”的楼主。
我独自医治的第一个受伤的人,是东方落华的义子,东方安晟。一个如豹般矫健的少年,背后满是惊心动魄的鞭痕,血肉模糊。

东方落华带他进来时,他依然坚强地站立着,只是微皱着眉头,苍白着一张脸。红发末端沾着些须血丝,湿嗒嗒地垂在腰间,倔强地冷眼扫视过我。
我放下师父留给我研究用的方子,站了起来,没有跪下去行礼,三年来我也不曾向他行过 这些繁文缛节,他也似乎早已经默认了我对人的淡然。
东方落华挑眉对我说:“青云,帮红月治疗背上的伤。”
被叫做红月的少年斜眼默不做声,忍着冷汗脱下上身的衣衫。我望见他右臂暗红色极华丽的流月图腾,惊得睁大了眼。
见我没有动弹,红月冷哼了一声,语气里有我不熟悉的鄙睨和不屑:“请快些吧。”
东方落华抱着手臂看着我:“青云,可办得到?”
我轻轻点头,转身麻利地取出一些药瓶,然后吩咐一个侍女去打水。
处理了血污我才发现这些新伤之下还有无数交织着的旧伤,或深或浅的灰色疤痕留在一个少年的后背之上。
看了一眼当日银发如佛的男子,仿佛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更加的讳莫如深。越是平静的人,内心越是动荡不安,我突然这样想着。
东方落华突然扬声道:“安晟是本宫义子,亦是霜华宫本宫座下红月护法,与你同龄,青云,你可想与他一样,做本宫的左右手?”
他眯着眼,眼中的光线如利刃般只一眼便洞穿了我的欲望,与我年少的野心。
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带危险,不带杀气。
于是我重重地点头,回望着他。
他 斜起嘴角:“青云,不要这般沉默寡言,人需要冰冷,但是不要让心都冰冷。”
我有些不解,明明他也是心冷如冰的人,为何反而这般道别人,这世间人是否都这样口是心非?
我皱眉问道:“宫主也是心冷的人,为何反劝青云?”
东方落华背着光线的肩膀有些震,随即微笑了:“哦?本宫倒没料到你还是个慧眼之人,果然可塑之才。”
说着走了过来,只手在我肩膀、后背、腿脚之间弹出几道劲气,不带杀气的试探,我知道。
于是敏捷地接招,十二道掌风,被我接下十招,还有两招击在我双腿,脚下一麻跪在他脚下。
那是我第一次向他跪下。
不抬头我也感受得到他的笑意,他是个惜才的人。
一个人若是感情过分细腻敏感,也是不容易让人看出心思的。
我知道他看中的是我的聪明与极强的天资,他不过是要与我做一场交易,用权力与地位交换我的生命与自由。
那时的我只淡淡地想,有何不可。我不想再寄人篱下,过被人鄙视的生活。
所以我要变强,比谁都强。凌驾于千万人之上。
榻上一直沉声不语的红发少年此时缓缓起身穿好上衣,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伤口,竟然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从他平静冷漠的眼神里我隐约地看出些隐忍的情绪。
他在忍!
他没有看我,自我身边走过,飘然一句:“多谢。”大步跨过,已站到东方落华身后。
同样的年龄,比我高出好多。
东方落华拢着手,斜斜地扫视他一眼,那一眼却也是不带感情的一瞥。
他们之间有太多我还看不懂的渊源,只是那叫做红月的少年,光是这一身冷冽的气势,就足以断定他日后必不是简单的人物,甚至会对东方落华不利`````可是连我都看得出来,东方落华怎会做养虎为患的蠢事?
“青云,你果然没有辜负天毒师父这三年来的教导````”东方落华闭眼略一沉思,“明日你与红月一起从圣武堂的师父学习武艺,只需勤勉,他日必有大成。”
我记在心中,轻轻拜下去。

圣武堂是霜华宫中训练杀手的机构,高手如云,制度森严,红月与我由堂主亲自授艺。数月的相处,红月与我不曾多话,除了任务,他每日几乎都是疯狂习武。
有时我甚至觉得他的眼中一直只有一个虚无的方向,而他只死死望着那个方向忘记了真实存在的一切。
堂主师父一次凶险的死招,红月前次任务中旧伤未愈,行动稍滞。但是霜华宫的人皆是冷血心狠之人,训练误伤致死的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情急之下我出手救助了他一把,将他从堂主师父的刀口下推开,自己左肩挨上了足见骨肉的一刀,结果是两人都受了严厉的体罚。
那之后,他虽然仍是沉默寡言,冷漠的眼神中却多了些许柔和与信任。
而他从来不知道,他在为了莫名的目标飞速进步着,我却一直在追赶他的脚步。
直到两年后,我正式成为霜华宫青云护法,住到前殿左侧的落霜殿。
终于能够与这个人平起平坐!

那一年,霜华宫两大护法名声大震,因为青云与红月二人铲平了江湖中对霜华宫叫嚣声最盛的几大门派。
人们一直疑惑,为什么霜华宫有独霸武林的实力却丝毫不见动作,答案只有我和东方落华两个人知道。
他的心已经不在天下,野心勃勃的东方落华已经追随他心中那个女人而死去了。现在的他只是在等一个答案,一个自欺欺人的、支撑着他活下去的答案。
他曾经不相信爱,等到他相信爱的时候,早已人面不知何处去,只剩下那年的桃花岁岁盛开在春风里,有情而无情地飘摇。
他一生都不明白天下与美人,哪个更重,直到最后她留给他的玉簪也在他掌心化为齑粉他才明白穷其一生寻找的答案。
只是世事就是这般颠沛,满盘皆输却也只能落子无悔。
所以东方落华曾经无意中叹道:“青云,你是我的知己。”
但是我们从来不是忘年之交,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任何人站到与他一样的高度,我也从不对他吐露心迹,我只是他沙场上驰骋的棋子,我们都是。

山巅的风常年自北向南吹,风向略微偏东时我便爱倚在落霜殿东面的窗口闭目养神。因为那时的风中总有阵若隐若现的梅花香。
有天我突然飞出窗去,宿命一般直想去探询东山的秘密。
白雪深处是一座华美庭院,古旧神秘。
我知道这便是霜华宫传闻中的禁地——离宫。
我真是爱煞了这清雅又魅惑的梅花香,斗胆潜入离宫之中,步步深入。
离宫一路蜿蜒着玉色长廊,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可是无人照看,又哪里来的这满院怒放的血玉红梅?
我这样想着,立在深院之中隐着的楼阁之前,探听确实无声,大胆推开了檀木雕花的房门。下一刻却被惊呆——
朦胧的轻纱红梅屏风之后的软榻之上,分明沉睡着一人。因为我不加掩饰的动作,那人身子动了动,冰冷的房间才有了人的气息。他没有睁眼,也不意外,倒像早已习惯般依旧卧在榻上。
慵懒的声音如穿肠毒药,从他的那一句:“你来了`````”开始,毒发。
见我没有动,榻上人缓缓拢着袖子转过屏风向我走来。
四目相对,皆是震惊。
眼前的人青丝如瀑,长及腰际,披散双肩。
苍白着病态的颜面,双唇是院中血玉红梅一样的嫣红,摄人心魂地微微张开,纤细手指掩了下鄂,双目赫然睁大,清澈而没有焦距地倒印着我惊呆的容颜。
凉风自门口灌进,青丝乱舞一阵随即轻轻披回他的肩膀,又柔顺地滑下腰间。
极致的妖艳!

“你``````”
“你``````!!”

有生以来第一次连说话都想发抖,当年遇到东方落华时也不曾这般紧张过,此时直想逃开这个苍凉满溢的离宫,和眼前这个殷红衣裳之人哀伤又死寂的眼神。
心中大声对自己呐喊,介子溅,快`````快离开这里,快离开这个人!否则日后定会万劫不复``````
可是脚下生根般动弹不得。
眼前的人低垂下睫毛,有些苍凉地说:“阁下若是无意误闯,还请速回,父亲大人少时会来,恐怕对阁下不利。”
那声音柔媚低沉,雌雄莫辩,如晶莹的珠子散落在玉盘之上,字字摄人心魂。
我被身后的风吹出一个寒战:“‘父亲大人’?”
他微微颔首,温文的一笑:“就是你们的东方宫主。”
我心中惊讶,却不显在外,转而追问:“你是传闻中宫主的那个自幼重病不能见生的独子?”
世人传闻,东方宫主有一个独子,不是真假,关于那个独子的一切都是个谜。
他点头,迷离的琥珀色眼睛露出一丝嘲噱:“‘自幼重病不能见生’`````他是这样对外言称的。”
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淡然的表情:“阁下快些离开为好,再见。”
我仰头迎上他的视线,那时的他比我高出一个头,我只及他的肩膀高度。他看我的时候,那张倾绝的容颜便隐在柔顺青丝的阴影中,只望见他完美如天人的轮廓。
我清楚地听见自己按捺不住的心跳声,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心悸。
一种危险的信号```````
他越过我,扶着檀木雕花的门侧脸回忆:“曾经有几个冒失的人闯进离宫,无一例外被父亲大人斩手剁足剜眼割舌,痛苦地死去。”
我身上一寒,东方落华的残暴我再清楚不过,可是这些血腥的字眼从这样一个静夜般安静的男子口中吐露,我竟起了一丝`````怜惜。
我转身朝他,问道:“此处无人留守,你为何不逃走?你既然是宫主独子,便是少宫主,从你的气息中可见你功力也绝不浅,既然不快乐,为何不离开。”
他低头笑笑:“你呢,你也不快乐,为何不离开?”

我?
我不快乐?快乐于我,是什么呢?````一个淡忘了十六年的字眼,一个人活着却不知道快乐是什么。
我只知道不断变强,追赶着强者的脚步,就算早已能够杀人于瞬息,将人的性命握于股掌之中,可是这样是否就是快乐?
当初追随东方落华,只是本能地被吸引,被他的王者魅力蛊惑,不由自主想要与他站到一起,想要拥有一个能停留的地方。
可是我朝着我的心愿走到今天,却恍然发现得到了这一切,我却并不快乐。
我平日超越年龄的老练,竟被这个人一句话,逼得语塞。
他侧脸看我一眼:“普天之下,哪有父亲大人找不到的地方,我这样的身体,时日无多,也逃不出他的掌握。”
我情急:“为什么?我是天毒师父的徒弟,有什么病痛我都可以为你治疗`````”
“原来你就是父亲大人口中常提及的护法青云````”他眼中露出了一些惊讶,嘴角还是化不开的忧郁,“青云,你快走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身体````已无可救药。”
我点头,转身迈出房门。
轻功运起,腾身向外,又转过头来:“你叫什么?”
他还是拢着手的姿势,身长玉立,红色的身影与满院盛开的血玉红梅融为一体,如一幅浓彩重墨的雪梅图。

那个画面深深烙在我十六岁的记忆中,永远挥散不去。

他远远地望着我,透过清淡的梅花香隔空传音:

“东方云。”
第六十九章.冷漠

我与红月的友情,一直淡淡的,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私下我们直呼名字,我叫他安晟,他叫我子溅。他有个姐姐,名叫罗裳,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灵气的女子,只是眉宇间有纠结的疼痛。
她是宫主的第十三任夫人。
宫主每每纳新妾都异常低调,从不大张旗鼓。
而先前那十二个夫人,也都静静地来,静静地死去。

成为东方落华座下护法之后,我没有要求权力,我这般恬淡无欲的人是不需要什么属下侍卫的,我只向他索求了自由,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除了离宫禁地,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包括宫主的书房、练功房、寝宫。
我不愿如红月那般一直腥风里来,血雨里去,刀口舔血。我只想留在宫中研究药材,我介子溅从不想做拯救世人于病痛的救世主,只想救出一人。
虚岁十六那年的一场奇遇。
东方云,他血脉极弱,但是又没有生病的迹象,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病症。
那双没有焦距,总是朦胧的双眼一直在我脑海浮现,让我莫名地心疼不已。
心下暗暗决定,我一定要治好他。

翻遍了药书也不知道东方云究竟因何虚弱,为了了解更多,我开始主动要求出宫接受任务。
那一年的一场江湖比武盛会,我在最后一场决斗时突然蒙面出手,费了些力气打败了那时的准赢家,拿走了那场比武的奖品——天下四大名剑之一的“墨雪”。
那些江湖正道人士个个标榜着道义,输得明明不甘心,却依然撑住面子称愿赌服输。我没有留下名号,我出手只为了那把剑。
我不用武器,我杀人靠的是轻功的速度与除我之外无人可解的剧毒。

但是安晟需要一把好剑,宫中的绝世兵器太多,可是都配不上他这样的高深,遍身戾气通体寒光的“墨雪”才适合他。
安晟喜欢的东西不多,烈酒,黑衣,还有“墨雪”。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不需多言,已是生死之交。

那年春天,我主动请缨与安晟一同下山任务。
只因为我听说,江南人杰地灵,我想寻访名医讨教,顺路调查新晋江北四大家族的台城风家有关情报。
那只个名不经传的小户武学人家,只因为其长子在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擂台突然的英雄救美,不仅救下了误闯决赛擂台的武林盟主爱女,还将擂台上厮杀激烈的两位高手震开,只靠随意的一剑。
传闻正因为广为人群中传播,到最后都变得有些神无其神,夸大事实,将那位少年豪杰传得有些神话。
那两位高手,一个是江北四大家族水家家主,一是武林三大门派之一的惊涛门门主能做到随手一剑同时将这两位高手震开的人,不多。
何况只是个少年。

我与安晟结识那位少年是在一个夜晚。
那天是那位少年的新婚之夜,满屋喜庆的人群,遍地碎红的鞭炮。红幔喜绸层层牵挂在栏头,屋内大红的喜字印着烛火闪闪发光。
他叫风琼渊,是风家老爷一直不喜爱的长子,因为是侧室所生,地位卑微,所以一直默默无名。
武林盟主十分欣赏风家的这位大公子,当下赏赐名剑“寒蝉”,不到一年时间又决定让爱女下嫁。
莫大的光荣,风家地位戏剧化地疾升。

可是直到拜堂的时辰新郎才露面,极俊秀的脸,大红喜袍照得他的脸色越发惨白愤怒。
抬手便是震撼满堂的一剑,削断两根喜烛,这本是小事,可是已经公然昭示了他在不满。

我与安晟立在对面高高的屋檐上,本是打算冷眼看一场闹剧,可这位少年的胆气却让我惊讶了一番。
不给盟主面子的,也不多。是年少轻狂么?
有意思。

我斜眼望着安晟,他托着下巴嘴角带笑,亦是欣赏的眼神。
远远地俯视着风琼渊,都能望见他手腕处正汩汩流出的暗红血液,原来他竟是强行震开穴道的`````一般人这样做的后果不是残废,便是内力全无。这风家大少果然如传闻的,勇敢坚决。
喜堂内人群慌了,风老爷与夫人怒了,新娘摔了,情势乱成一团,风玉涟回头向我们的方向望来,愣神的一眼,命运从此交汇。
我与安晟不便暴露身份与行踪,我对风玉涟点头微笑,即刻转身与安晟离开。
风家一行,我已清楚风家的实力,没有盟主的支持,没有风琼渊的存在,风家根本没有实力,不足与霜华宫为患。
然而意外的是,那夜风家大少竟公然逃婚,追随我们而来,从此与我们成为好友。

他让我们叫他风玉涟,他恨极风家给他的那个名字,如同负累.
他本是深沉稳重的个性,那夜变故却让他看破世事,从此放荡不羁游戏人间,流连烟花风月之地,染上一身尘埃。
世人都惋惜,纷纷指责他背信弃义,与魔教奸人为伍。
只有我与安晟了解他内心苦楚,而世间又何谓正,何谓邪呢?
邪的,怕是人心罢。

那一次回宫,我将自己关在仁心楼数日研究病理,百般思量过后决定还要去离宫一次,我`````想见他。
从宫主书房议事过后,我回到落霜殿换了身夜行的黑衣,束起了乌黑的长发,自东面偏门向离宫行去。
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片血玉红梅在晚风中静默的盛大气势,长廊在夜色中分外幽深。
我越过林间小径飞上那座阁楼,只见身下的梅林枝桠参差,黑影交织在风中摇晃颤动,气氛越发的诡异。
毕竟是禁地,许是自己做贼心虚而已,我自嘲着轻声走向东方云的房间,远见他房间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立在门前刚要敲门,突然房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与深重的喘息声,湿热的气息打破寒夜的沉重,心中有什么```轰然破碎。
虽不曾经历风月之事,可是心里还是多少明白的。
东方云`````想着这个名字,突然揪心地疼痛起来,他是那样洁净脆弱的人啊。

“啊——``````”
一声破碎的尖叫,有些沙哑,却是东方云的声音。我手一抖,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有坚难忍耐的啜泣声,痛苦地噎在他的喉间。几声衣帛撕裂的声响,随后便是节奏的冲撞声,在夜里分外清晰。
我屏了呼吸,本想转身离开,竟是不忍回头,就这样在寒风中静默了不知多久。
一扇门,隔着两个世界。

好久之后,四周风也静了,屋里重新亮起烛火。我一惊,倒飞出几丈躲进梅林,震下一片簌簌的落雪。
檀木的门打开,一个高大人影裹在斗篷里,定定地望向我的方向,像在搜寻什么,那一眼竟投来万倾的压迫感,最后那人还是低头沿着长廊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本来没有人气的离宫居然鬼魅般地闪现出两行侍女,抬了热气腾腾的浴桶进入东方云的房间,很久之后又齐齐收拾了一切退回黑暗之中。
我被眼前幻象般的过程惊得回不了神,直到风声再起我才心悸地站回东方云的门前。轻轻敲门,门没有关,一推就开了。
我愣愣地站在半掩的门前,不知进退。

“青云?”内里的人声音十分疲惫,虽有惊讶却依然软软的,无法抵挡的魅惑,“`````如果是你,就进来吧。”
我低头走了进去,绕过屏风抬眼看见干净的素缎床单,东方云一头乌黑长发用白绸系了垂在左肩,洁白亵衣松松地披在身上,他紧闭双眼将脸埋在双肩里,脆弱如坠落在地的雪。

“何时来的`````”他沙哑着声音问我。
平日冷静的我,此刻却如犯错的孩子一般支吾:“`````之前``````”

“那,你都看到了?”东方云勉力抬起头看我,朦胧的双眼中越发灰暗没有焦距。

我点头,又摇头。

他却是吃吃地笑了,犹如银瓶倾倒了一地的细沙:“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么,怎么还回来了,不怕死么。”
我有些结巴,耳根热了起来:“东````东方云,我是想到治好你的方法````”

东方云霍然抬腿下地,纤长的腿如白玉般光泽,光足点地,衣摆滑落在大腿一侧,惊现斑驳的红紫色淤痕,密密麻麻自小腿蔓延到大腿。

那是情欲之后的痕迹.
我倒吸了口气,捂住了嘴。

他挑了眼角笑着:“我没有病,只是有些虚弱。”
眼神虽是笑着,却突然透出冰冷:“青云护法,你是父亲大人的人,弄清楚你的身份,不要自作多情。”
我见他下床向我走来,本能地向后退去。
东方云微笑着面带讥讽:“传说的青云,成熟冷静,淡定从容,怎么现在如此胆怯紧张,与一般孩童什么区别?”
我别过头去,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他,我全然不受自己情绪控制,额头微微沁出冷汗。
他站到我对面,低头看着我,字字相逼:“滚."

"再也不要踏入离宫一步。忘掉你看到的一切包括,东方云。”

我尴尬地咬唇不语,他见我不动,又向前逼进一步,我向后退去一步,后背抵在屏风上再无退路。

“你想救我?”东方云突然语气又缓和下来。我望着他,有些欣喜地点点头。
他狂肆地大笑起来,随后厉声道:“青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东方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被他的话激怒,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瞪着他说:“东方云!我不是同情你``````”

不等我说完,东方云眼神一冷,手上带劲,明明虚弱无力的身子却将我推倒向后栽去,身后屏风轰隆一声倒地,我重重摔在屏风上,后脑着地摔得头昏眼花。
突然间,他笑得玩味而妖娆,单膝跪到我双腿之间伸手按住我撑起来的肩膀,将我压回地上:“你不是同情我,那么你是想安慰我,是么?”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只瞪着眼道:“你说什么?让我起来。”
他抿着嘴笑着:“青云,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一愣:“我`````”
他冰凉的手指已探入我的腰下解开腰带,我冷汗一冒,反手推他:“你做什么?”
他手上更加迅速,已经扯开我的腰带,垂了眼冷着脸道:“你不是看上我这张脸么?东方云这张容颜,这个身体,不正是你们垂涎的?”
我挣扎着,见让不开他,无奈运起掌劲趁他低头向他面门击去。他偏头一让,顺手拉下我的外袍,扣住我的手腕扭向身后。
我吃痛地叫了一声,提腿扫向他下盘,被他弯膝压住。

若是强行反击,我不是不可以挣脱````只是,我竟然不愿伤害他!我心下咒骂自己,介子溅,你究竟在想什么````!杀过那么多人都不曾心软,为何担心伤害这个人。
东方云冷声逼道:“你是父亲大人的人,你不就是想一样践踏摧残我,何必装出一副好人的德行,现在你既然不愿让我抱你,那就自己滚,不要逼我杀你。”

我气急,抽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东方云!你不要太自以为是!我费了好大劲,走遍江南寻遍天下名医才知道‘心底血’的解药,今夜心切想立即赶来告诉你让你早日脱离痛苦,你却这样误会我`````”

话未说完,自己已惊呆,介子溅,你在说什么!!昏了头吗?为什么一路寻找那个失传的药方`````连自己都不觉悟原来一切只为救他``!

我呆在地上一动不动,东方云身子一震,亦是呆住,支起身子喃喃地说:“‘心底血’。。。。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中此毒?。。。。又为什么要救我?你我不过一面之缘```”

我失魂地推开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冲向门口,手却被他一把拉住。

“青云——”
我望着他紧捉着我的手,心中纠结万分,纷乱着思绪胡乱挣扎。
“青云`````你回答我,为什么,要救我?”东方云眼神悲切,哀求的语气,“二十多年来,没有人过问我的死活,连命运都不能自己掌握,你为什么要关心我`````”
看着他难过,我心中更痛,从未有过的感受,心乱如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东方云紧紧握着我不放,双眼朦胧,重重地合上之后将我大力扯进他怀里。
我被彻底惊呆,他身上清淡却深沉的梅花香强烈地麻痹着我的一切思绪,我脑中一片空白,忘了挣扎忘了说话,在那阵带着温度的香气中慢慢地,失去力气。
腿脚软软地支撑不住,向下跪去。
东方云手臂紧紧搂住我的腰肢,给我支撑的力量,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那是失落了16年的温暖。

一个人这样孤单地走在生死边缘的寂寞,一直是自己支持自己,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不曾被人紧拥在怀。

东方云深深俯在我耳边:“青儿。。。。。。”

一句亲昵,我被惊醒,无力地推着他别过头去。
东方云握着我的手凝望着我:“你在乎我````对么?我误会你,你这样伤心。。。”
我依然乱乱的,摇头不语。
“````还是说,你````你觉得我脏````对么?你看到他对我````”东方云放开我,悲苦地向后退去,脚下绊到屏风,一个趔趄撞上一边的桌角。
我心一痛,伸手去扶,他已低头背过身去。

东方云体质极弱,视力很差,并伴随重度的色弱——这是失传很多年的毒药“心底血”的效果。
他被人用了药,药入骨髓,并非不可医治,只是治好了身体也早被拖垮。

“你走吧,我这样的人还能奢望什么呢?”东方云扶着桌子慢慢走向床榻,“爱情么?哈`````”

他的世界永远是朦胧一片。
我握紧拳,制止自己的颤抖。
看他一眼,转身离开。离宫,我再也不会来了。
门外狂风大作,红梅片片纷飞空中,像是夜空被撕裂飞溅的血花。

我听说,一个再坚强冷漠的人,也会有致命的软肋。
我隐约地开始害怕。
我不能允许自己出现弱点,在我强到可以站在那个魔神般的男人身边之前,我必须一直走。
哪怕一直是我一个人走下去。
我必须冷漠。。。。。
第七十章.霓霜


毒药心底血,极慢性的毒,可潜伏在人体内一生,伤的是人的神经与感官。
中药者会长年不断虚弱下去,慢慢失去知觉,直接作用的就是眼睛。
东方云的眼睛几乎不能视物。

我在矛盾而莫名的情绪中度过了自离宫回来的那一个难眠之夜,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被人追杀,满身血红。我的手却一直牢牢握住一个人的手,那个人的手冰凉柔弱,而我仿佛可以丢下一切地带着那个人逃离。
梦的末尾是一把冷光的刃切断我们相握的手,我在心痛中惊醒,冷汗淋漓。

午后我被宫主招去书房议事,去书房的路上遇到了安晟的姐姐罗裳,一个安晟提及遍会面带微笑的女子,美艳如花。
她捧着盖得严实的小盏对我含蓄地微笑,身后跟着宫主派给她的数名侍女,个个身手非凡。然而这并不是保护她,是在防备她。
我接过那只小盏:“十三夫人,请回吧,我会将汤呈给宫主的。”
罗裳垂眼点点头,无意地叹道:“谢过青云先生`````如此寒天,宫主昨夜一宿未归,独自于书房处理事务。妾身担忧```````”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回走去。
宫主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
罗裳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年长我与安晟几岁,人情事故,与安晟一样暗捺坚忍。
都说女人的温柔是对付男人的绝招,可是如此让人心动的女子,却也入不了宫主的心。
或许他根本就是个无心的男人。

我是宫中唯一一个愿意放弃权力换取出入自由的人,即便是罗裳,也是不允许踏入宫主书房的。
我摇头轻笑,只手捧着热汤只手敲了敲门。
得到允许之后我如往常那般将汤放在书桌上,银发的男人神色疲惫地半躺在华美貂皮坐垫的躺椅中,眯着眼看我。
他总会凝视我的眼睛很久,他在找另一个的影子,我已经习惯。
烦琐的事务,复杂的内部人员关系,繁杂的分部权力收归,一切问题需要解决。他的能力,无庸质疑,但是他也会累。
他依然是个人,非神,非魔。

“你觉得````红月此人如何?”
宫主伸手拿过小盏揭开,热气喷薄而出遮蔽了他的面容,我开始警觉。
合上文书,捻了笔尖的墨汁,我轻轻点头:“红月为人处世极为谨慎踏实,武功才华难有匹敌。”
宫主深沉地笑着,抬眼看了我一眼:“如果,有朝一日你二人兵刃相向呢?青云,你如何对待。”
我手一颤,一滴墨汁溅在雪白的宣纸上,突兀的一点污垢,鲜明而刺眼,我低头道:“青云是您的人。”
宫主仰头长笑,饮下盏中热汤,然后微微颔首,笑得越发深沉,令人胆战心惊:“青云,你果然是最聪明的人。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言,明白么?”

当时的我不敢多想,只低头在印开的墨点上写了一笔草书的“阅”,秀丽并带锋芒的韵脚,是我的笔锋,协助批阅文书多时却一直没有高座之人的张狂气质。

我想,有些事情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

处理完当日事务,我起身欲退,宫主低声留住了我。
我心中莫名地颤了一下,竟有些心虚。
“青云。”他低沉着声念我的名字,“你昨夜,在哪里?”
我一愣,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如果说昨夜我在离宫禁地,那么无疑自寻死路。于是面色坦然地笑道:“青云自然是在落霜殿寝宫之中安睡了。”
他挑了眉,抬眼看我:“`````哦?”
我镇定自若:“宫主何出此言?”
他突然斜着嘴角微笑:“没事,本宫随口问问,你退下吧。”
我一身虚汗,转身直直地踏出房门。

不久之后,宫主闭关修行一个月。安晟在外任务,宫中大小事物由十八楼楼主分别负责分担,统一交由我管理。
月中之时,清闲无事,我竟鬼使神差地心动,克制不住自己,又大胆地去了离宫——顺便带去了我苦心研制出的解药,虽然不能根治,却也能减缓毒性发作。
那天难得的天气晴好,没有落雪,也没有起风。
东方云静卧在阁楼的栏杆边对着血玉红梅痴痴凝望,虽然我知道在他眼中,那里常年都只是一片灰蒙,他的视力与色弱限制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欣赏。
他的内心是害怕黑白二色的世界的,所以他喜爱穿殷红衣裳,那是介于黑白中的灰色,至少他可以稍微安慰。
可是我想让他领略这个世界上的万千风情,也想让他些许温暖。
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我总是想到一句话,两个孤单的人永远无法互相温暖,只会彼此更加寂寞。
但是我不相信。
我坚信这世界上没有我介子溅不能医治的人,这是我的骄傲,与固执。

我给他扎针的时候,他没有动作,闭了眼任我将银针刺如他眼边的穴道,如同他再次见到我一样的默然。
我心地叹息着,继续扎针治疗,端水喂药。
东方云良久张开眼睛,唤了声“青儿”。
我正将处理过的干净银针一根一根扎回布垫中,抬头应了一声:“东方云?”
他轻轻摇头,面上带笑:“青儿,那个人是父亲大人。”
我没有反应过来:“谁?”
“那夜你撞见的,我与他`````”声音暗了下去。
我一惊,银针兀地刺入我的食指,一针见血。
受过不少刀剑的伤也没有皱眉的我,此时却被那一针刺得酸痛直入心口,含了沁出血珠的手指不语。
“青儿`````我的身子很脏,很龌龊。”东方云依然是含笑的说,倾国倾城的笑容。
淡淡的.

我心如刀割:“东方云!`````”
他回头望我,他的视力隔着一米的距离是看不清楚人的面容的,他看不清我,包括我的担心与痛心。
他探出身子伸手牵了我另只手握在掌心,就像梦里我握着他的姿势。他说:“青儿,你叫我云,好不好?叫我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的眼里有些模糊,湿湿的难过,艰难地翕动着唇:“`````云。”
东方云突然笑得像个孩子,单纯而天真地满足,在我眼中他是完美无暇的,一直都是。
然后他拉住我的手,转身向长廊尽头走去。
我惊呼:“云!你看不见路!要去哪里`````?”
东方云没有回头,只道:“跟我走。”
一声平静的回答,却让我无比安心,就算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愿意任他牵着一直走。。。

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穿越层层叠叠的楼宇殿堂,印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座尘封许久的殿堂。
东方云伸手推门,嘎吱一声巨大的轰鸣,门遍打开了。
他站在门口扶着门边站着,对我微笑:“青儿,帮我拉开这里所有的窗帘,我在这里等你。”
我有些疑惑,但是还是走了进去,拉开了所有的窗帘。

万道光线如箭射入空旷大殿之内,将时光切割成片片水晶坠了满地。
陈年的尘埃跳跃在光线之间,蔓延着寂静的空虚,仿佛将过去岁月里的离合与悲欢汇聚酝酿,猛然揭开尘封的盖,一跃而出浓郁伤感的酒味.

偌大的宫殿里面竟空无一物。
我不解地回头问他:“云?这里。。。。”
东方云有些疲倦地倚门而立,抬手指向我身后的方向。我仰头望向大殿正面的墙壁,下一秒被双眼所见彻底震惊——

巨大的墙壁上是一副巨大的画卷。
画的是春雨桃花的风景,近处粉色桃花如霞似绮,漫天红雨笼络成无边的云彩,疯狂地倾吐着一春的温柔。
远处一片湿边的挥毫,朱砂淡墨点着些许翠绿,蔓延向并不存在的另一头。那里隐着石桥雨舟,容着诗意山水,藏着青石小径,淡了肆略的浓情。

然而令人震撼的不是这片绝美的桃花。
是那桃花雨之下撑着一柄洁白油纸伞的女子。

青丝斜挽成云鬓,碧玉的簪儿插过鬓角,珠翠的钿,银丝的雪柳,决不繁琐的发结垂在风里。
凝水明眸含羞,抿着的水漾樱唇温柔地笑在春雨中,融化了满世界的冰雪,大片的春喷薄而出,扑向永远寒冷的山巅。
素手搭着伞柄,小巧的蓝白色双蝶玉坠摇曳胸前。
神情安然恬静,低垂着的眼神清澈如冰。
凝望那双飞凤流云的眼睛,却是冷静淡然,透着极深的智慧与心思。
直让人觉得,她低头,便隐去一身凌厉坚决,她抬头,便能摄人心魂蛊惑众生。
九天仙子少了她几分优雅柔媚,山间精灵少了她几分灵气艳丽。一双眼睛看似无情又似有情,水晶一般的就要让人沦陷其中。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女子!!

我捂着强烈激荡的胸口惊退几步,转身走到东方云身边搀住他。
他含笑牵我走近,他说:“青儿,你看她的眼睛。”
我心悸地再度望去,那双眼睛突然好生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细想了片刻,我再次被震撼,连惊呼的声音都在颤抖:“云!她的容貌与你``````”
东方云抚上自己的脸,缓缓的一个颔首:“我与她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我摇头难以置信。

“她叫霓霜,我的亲身母亲。”东方云抬头望向他看不清的画面,凝望着画上那个惊世的女子,“亦是父亲大人一生至爱的女子。”
我已经被眼前所见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攥着东方云的手。
若不是东方云的眼睛因药失神,必然也是那样勾人心魂的一双似水明眸,流韵飞采,倾绝天下。
可是光是迷蒙着的一双琥珀色眼睛,已经是惊世的绝色美人,他若是现身在世间想必要引天下英雄弃江山而逐美人而去了!`````
“但是母亲已于六年前香销玉陨。”东方云悲伤地笑笑。

六年,便是我入宫的那年。
便是宫主疯狂杀戮的一年。

江山,美人。
美人,江山。

莫不是要登峰造极必须舍弃情爱?永远无法坐拥的江山与美人啊!——
第七十一章.伤口


东方云有些颤抖,拥我入怀:“那年我十四岁,我身上的毒,是母亲临死种下。”
“为什么!”我分开二人的距离失态惊呼。
“她知道父亲大人爱极她的那双眼睛,亦知道父亲会因她的死而疯狂,泯灭人伦`````她绝情狠毒一世,对父亲又爱又恨,生下我并非她心甘情愿`````她对我恨极,从未正眼瞧过我,也不曾疼爱过我。可是许是出于天性,最后却不忍对我下杀手````”东方云苦笑着摇头,“所以她想毁了我,让我在煎熬中死去,我只是她报复父亲的工具而已。”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眼前画卷上天人般的女子的歹毒自私而愤怒。
仇恨怎么可以被替代,谁又可以随意主宰他人命运。我自问不是江湖善类,但是死在我手上的人,皆是江湖败类,该杀之人。

我捏住拳,咬牙道:“我一定会治好你!”
东方云摇头:“````治不好的。”
他想了想,捧起我的脸:“青儿,第一次近处看清楚你的脸我就明白了父亲大人留你在身边的原因。”
“我?”
“你与我母亲的眼神很相似。这些年来,他因爱成痴,甚至将我软禁离宫之内作为母亲的替身,暗中派人防范````东方云苟活二十年,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一惊:“那我几番来见你,岂不是要被监视之人报告了去?”
东方云摇头道:“不,父亲怕别人觊觎美色,````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防我寻死,对其余事情一概视若无睹。他不相信会有人藐视他的权威,一再擅闯离宫``````青儿,你护我救我,让我好惊讶,又好感动。”
我心下复杂难言,如果这是错,我还能允许自己一错再错么?
究竟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呢?

迷宫一样的长廊,我在尽头处回首颓败的宫殿,那扇古旧的大门已被重重合上。
昔日美人已成东流水,凌空消逝。
可是伤害还在继续。

突然间的想法,我站住了脚,手中力一紧,东方云不解地回过头。
我双手握住他的纤细手指:“云,我们走吧。”
“走?”迷蒙的眼里有湿润的水气,“去哪里?”
“离开这里。”我坚决地回答他。
他却悲伤地笑了:“青儿,我说过的,天下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我拿出了唯一一次的任性,摇头呼喊:“不会的,我们试试好么?我不愿让你被他继续摧残下去`````云,我自第一眼就已无法丢下你,我不要这样忍受下去。趁宫主离出关还有半个月```我们偷偷离开,躲得远远的重新生活下去好不好?”

东方云愣在原地,半晌抚上我的脸,轻轻捧起。
“好。”

轻如羽翼的吻落到我的唇上,温暖的梅花香麻醉着我的感官,唇舌纠缠沉醉徜徉,契下一个自欺欺人的、带着悲伤的承诺。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清楚有些事我们永远也做不到,却还是执着地想要往前走,天真地相信着翻越过眼前的苦难就一定会到达幸福。

这是人最可爱之处,也是最可悲之处。

我们偏偏选择如此,宁愿做两个傻瓜。

黄昏长廊的那个人生第一次的吻,像一副泛黄的画面,就算被岁月覆盖上层层灰尘也掩盖不了年少的心情。
记得我是这样幼稚而任性地爱上了你,东方云。
令天下人惶恐的青云,只在你一人面前,像个小孩。

远远地望见云的阁楼下那片血玉红梅,静默在微暗的暮色中。
远山模糊连绵,带着沉重的压抑。
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东方云脚步缓慢,一手牵着我,一手扶住了身边的栏杆。他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我突然有些恼火自己,竟忘了他极差的视力!光线昏暗,他还会有一定程度的夜盲。
我反手牵了他的手,向楼梯上走去。
他愣了愣,随即在夜空中微笑了,那也是一种永远。

以为从此可以一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美梦却在我的足尖踏入门槛的瞬间摔成千百片——
我浑身猛地开始颤抖,前所未有的畏惧起来!
东方云睁大眼睛,努力辨认前方的事物,却仍是不解的神色:“青儿,怎么了?”
我胆寒地收回迈进屋的脚,伸手拦在东方云面前,向后一点一点退去。
我从未想过他会提前半个月出关,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一切昭然若揭``````我不畏惧死,可是我不能连累东方云,也不愿在他眼前死去,就算他看不见。

“青云,离宫风景如何?”东方落华冷笑着,步步逼近。
我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袖中已并起两指运起内力,我比谁都清楚此刻的状况,生死也许就在一线之间。
他是个容不得任何人背叛的人。
东方云侧了耳,面上也是一寒,握在我掌心的手抖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父亲大人?”

东方落华垂下手,仰头肆意大笑起来:“霓霜,你总是在背叛我。”
东方云脸色惨白:“````我不是霓霜!父亲大人,我是东方云,请您看清楚。”
东方落华笑声渐止:“青云,你好大的胆子!”
抬手一道排山倒海的掌风带着十足的杀气直扑我面门,我明知自己还不能与他抗衡,还是抬起双手推出全身气力抵抗,如我所料地被冲击得向后跌去。后背猛地撞上栏杆,哗啦一声木制栏杆齐齐尽断,我不可控制地跌下阁楼,重重地摔在一棵梅花的树干上。
只听咯拉一声闷响,梅树颤动几下,摇落满树的花瓣纷飞在我眼前。
胸前剧痛,骨头一击尽断。我疼出满身冷汗,只手支撑身体跪倒在地上。远远地一声惊呼:“青儿——”随即那声呼喊被掐断在喉间,我听到东方云的挣扎声响。

忍痛站了起来,向阁楼方向跑去。抬眼便看到殷红的人影与黑色华服之人厮斗在一起,我捂了胸口,东方云!他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啊```````他要如何与东方落华对抗!
未等我赶到,东方云已被一掌击飞,撞向我的方向。
我不顾一切地腾身扑过去,想接住他的身子,可是这一掌的掌力太猛,东方云摔在我三米之外的地上,直接口吐鲜血。
他那么弱的身子,受此重创无异于要了他的命啊!我奔过去,脚步刚一挪动,全身就散架般地痛起来。
东方落华翩然落在不远处,冰冷地望着我们。只手背在身后,遍身还是腾腾的杀意!
我恐惧地求道:“不要伤害云``````!”
东方落华厉声咆哮:“青云,你可清楚你的状况?”
我声音已经颤抖不已,满心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杀了东方云,我要保护我爱的人,哪怕我必须为此付出生命!
东方落华转脸向东方云,东方云撑起身体咳着血,也回望向他的方向。
东方落华脸色由白转青,最后怒极:“霓霜,我恨极你这双眼睛,你这双眼能容下所有人却惟独不肯看我!”
说罢冷光一闪,一件暗器大小的物体自东方落华袖袍中飞出,直射向东方云的方向。东方云身受重伤,本已不可能躲开,再加上他已经看不清状况`````我想也没想,直接屏息用力扑向东方云。。。。。

面上一道电光般的刺痛,直从脸颊传到脊柱,扑满全身,浑身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东方云自我身下紧抱住我,颤抖地呼唤道:“青儿!你怎么了?”
我抬手捂住剧痛的右脸,只觉得右边的眼睛像要被剜出眼眶,手指触到一根细长的东西,狠心忍痛拔了出来抛向一边,竟是一根玉簪!
不断涌出的鲜血自我指尖涌出滴落在东方云的脸上,我强忍着睁开左眼,还好东方云没有受伤,心中一喜。
“青儿!”东方云抬手触到滴落在他脸上的滑腻液体,惊叫着抓住我的手,“你受伤了?!”
东方落华捡起地上的簪子,捏在掌心,冷笑道:“青云,你不会是想夺走我的霓霜吧?”
我呸了一口,勉强睁开右眼,一片血红。
“他不是霓霜!他是你的儿子东方云!”
东方落华吼道:“本宫说他是,他就是!”
我怒视着他:“东方落华,今日你要杀要剐随你,我绝不会让你伤云一分!”

东方落华蛮力拉住我的衣领,将我一把提起来推在身后的梅树上,一双金色的眸子像要喷出火焰,灼人的愤怒。
我忘了畏惧与惊慌,也直直地仰头,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突然地愣了,身子僵在原地,最后喃喃地念道:“``````你的眼神`````霓霜``````”
他手猛地垂下,发出一声猛兽受伤般的悲鸣:“为什么````你永远不肯屈服`````宁愿死也不让我得到你!`````霜啊——”
双手一张,满怀强大的气流喷涌向四周,大地似乎都在震动,满林的梅花颤抖着飘落了无数花瓣,如同下在夜空的一场盛大的血雨!

我趁他忘我的狂颠状态之时紧抱住东方云,搂着他的肩膀扛起向旁边退去。
身后的吼声如海涛,阵阵震慑着我的心脏,右眼已经痛得无法睁开。东方云慌张地摸索着我的脸:“青儿!告诉我你伤在哪儿,伤得重不重```````”
我避让着他的手,喘息道:“没事````不重,皮外伤!”而此时我的右脸至胸口早已是鲜红一片!
他唇边亦满是血污,呼吸都已十分微弱,两人都需要立刻医治`````我回头望了一见东方落华,他渐渐停了下来,安静地侧对着我们。
此时如果他出手,我与东方云必死无疑``````我正紧张万分地瞪着他,忽然他露出了一个痛苦的复杂表情,低低地说了些什么,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我不及多想,扶了东方云向阁楼上走去。
我费尽最后的力气将东方云放平在床上,他紧握着我的手,痛苦地咳出几口淤血,随即晕了过去。

我翻出随身带着的急救伤药给他治疗又包扎了他手上的擦伤才注意起自己脸上的伤,我对着铜镜擦拭去满脸血污,右眼斜下方一颗血红的伤,还在汩汩地冒着豆大血珠。

再偏一分,我的右眼就绝对被毁了,还好没有伤及视神经,只是那伤口太深,恐怕要留下疤痕了。

后来的日子里,那个伤口渐渐愈合,但是却留下了一点无法磨灭的疤痕。
就如同一颗朱砂的泪痣,鲜红似血。

东方云总是悲伤地吻着那点殷红,默默不语,这是我为他留下的伤痕,。

我在心中发誓,云,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那次之后,东方落华再也没有踏入过离宫,不再伤害东方云,也不再限制我进入离宫禁地。
他又开始疯狂地在武林中杀戮争权夺势。

安晟望见我眼下的那点血红,没有问过什么,只是他的眼神也开始深沉诡谲。
曾经热切地追寻着罗裳的那双深邃眼睛,渐渐地望向山下,望向隐在群山之间的八百里凌云道。
我隐约地预感到有什么危险不远了.
只是我此刻已拥有一份不悔的爱恋,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畏惧。
第七十二章.错误

三个月后,东方云的毒尽在我的悉心调理下清去了两成,虽然只有两成,但是视力却好了很多。
隔着桌子坐着,已经能够看清我的笑容。
有一日他突然对我说:“青儿,你以后不要来离宫了吧。”
我大惊,只疑惑地问:“为什么?”
东方云温暖地笑着:“离宫煞气太重,阴寒冷湿,我会常去前殿看你。”
我心里虽然有疑惑,但是还是一口答应:“可是````你不是不许出宫么?”
他低头抿嘴一笑:“不是不许,是我不愿。从前我无欲无念,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现在````我有了你,我想,我需要开始做一些事了。”
“什么事?”
他抬手抚上我右眼下的伤,笑得深沉缱绻:“一些可以保护你的事`````”

我依然主持霜华宫的医药文书政治方面的工作,东方落华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冷漠得如同深海的水,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夺走了他的云,却没有被他杀死,这是一个奇迹。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所以在相守的时候拼命付出,把最好的都留给云。
有谁说过,幸福像是照射在脸上的阳光,转眼就成了阴影。
大片安静的回忆用来缅怀,我们曾经有过的幸福时光。

第二年冬月的一个午后,我在仁心楼配制“心底血”的最后一剂解药,东方云体内毒素,还剩下三成。这剂药成功了,他的视力便可恢复正常。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我?我放下手中的药草打开了门,是安晟的姐姐,宫主的十三夫人,罗裳。
我一直觉得这样聪慧的女子身上有着危险的气息,太聪明的女人是不能接近的。她们就像美丽的夹竹桃,开放得娇艳妖媚,却毒性深藏。
只可远远欣赏,也只有东方落华这样无所畏惧的男人能独占那种娇美。
果然不出我所料,变故,从她踏入房间的那一步悄悄地潜伏了。
一场悲剧正在惊蛰。

天下第一美酒“千年堕梦”,芙蓉一般的女子,桃红色纤长的指甲,九转软筋散,以及天下第一媚药,妖娆。
那是一场酝酿很久的阴谋,我是横亘在东方落华与迦煌家之间的棋子。
眼睁睁任自己的骄傲被罗裳践踏,脱力地倒在她身下。
那一刻我很想问安晟,如果一个人身负着血海深仇,那么他是否再也不会拥有感情,再也不会真心对待任何人——即使那个人曾经与他出生入死,刎颈之交。
她以为,只要我与她有了肉体的关系,便可以以此要挟我做任何事情。她忘了一个人,东方云。
从前的我,确实可以不顾一切放弃自己,可是现在的介子溅不能。
介子溅必须为一个人活下去,也只为他一人而活。
直到很多年后,我自己背负上她的命运才恍然明白她当初的决绝,为什么宁愿以生命为代价也要赌这一场局。
她希望一直能够接近东方落华的我,帮她盗出青魅与红月两块晶石,与安晟逃离这冰冷的山巅。
没有一种爱可以凌驾在自由之上。
只可惜,这盘局她输了,输得惨烈而彻底。

我是她牺牲掉的棋子。
我亲眼看着她在东方落华手中死去,东方落华转身的那一刻,表情狰狞冷酷,讳莫如深。
他一掌将我掀倒在地,他说:“青云,我要你求我。”
我这时才明白这一年来他对我的包容与忍让,对我与东方云的原谅与视而不见,不过是酝酿惩罚的过程。
他知道怎样摧毁我,还有云。
他不杀我只是因为对我来说,死,或许太过仁慈了。
所以他要将我的尊严与骄傲践踏成碎片,让我再也无力去爱。

淡紫的香烟袅袅,我昏昏沉沉,竟分辨不出那些太过于熟悉的香料。
香冷金猊,薄雾浓云的愁。

重重地摔在床上时我才在后背的疼痛中清醒些许,昏暗之间恍惚是东方落华的寝宫。年少,未经人事。我呆了许久,直到东方落华面目冷峻地脱了自己的衣袍。
脑子一激灵,当日夜晚在东方云门外所闻历历在目,我浑身寒毛立刻倒竖。
东方落华抬手挽了自己的银白长发,双目尽露凶光。
他有千百种杀死我的方法,有上万种摧毁我的方法,惟独这一种,一箭双雕。
他不是要我死,是要毁了我的云。
一个生着同背叛他的女子一样容貌,多年之后也一样背叛了他的人。

我双手抵住床板,向后瑟缩,努力保持着理智清醒:“`````你好狠毒!``````”
东方落华面不改色,依然是残酷的冷漠:“是么?本宫倒不觉得。”
我吃力地调运起内力,东方落华抱臂站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仿佛宣告了对我的绝对控制:“你的内力已被本宫封了。”
身子猛地一震,如遭雷击。
东方落华``````
原来这出戏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咬牙字字含恨:“原来是宫主精心布局,等我们钻进圈套,青云佩服。”
“呵```````本宫还是不擅心计呢。”东方落华已脱得只剩深紫色亵衣,比山巅的雪还寒冷几分,“此时你还想逞口舌么?”
“宫主还是赐青云一死吧,青云```````”未及我说完,双足脚踝已被他捉住,我倒抽了口气想用力并拢,已被他朝两边大剌剌地分开!
我额上冷汗如注浸湿了乱发,笑话!我介子溅岂是任人宰割之人。受制的不过是后背及肩膀几处大穴,就算经脉尽废又算什么?
“东方落华!!你住手!”我疾声吼道。
他微微冷笑一声:“好胆识,本宫也料定你非轻易屈服之辈,便让本宫看看你今日是否能够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双臂使力一挣,身体内紧绷的脉络如断裂的皮筋松弛下来,几处大穴被滞的内力就着血液奔腾向周身,双臂之间如万针齐下,竟是如折骨般脆生生刺痛起来。我喘着粗气趁他撕扯我衣物之际推出一掌,东方落华哪里又是一般人,只一个侧身便轻易让过,顺手提臂掐住我手腕处,劲气直将我几道经脉压死,突突地酸跳麻木,随即反手向后扭去。
我就势抬肘猛顶向东方落华喉间,距离太近重心不稳,他躲避不及受了这一记猛记。一声闷哼,目光立刻变得浑浊而凶狠,太阳穴颤抖着看得出他在压制!我急速抬起未受制的左手握掌成拳,朝他面门攻去。他一掌握住,我的拳如同落到棉花上软软的没有力气。
他怒气浮上脸色,一使劲,将我压倒在床,自上而下钳制住我的上身。
我猛地睁大眼睛,从未陷入如此僵局,本能地呆滞失去思维能力,本能地腾起身体还能动弹的部分,双腿弓起拿膝盖猛顶他小腹。
东方落华见我下身动作,一条腿轻巧地斜压下来,同时压死我两条腿的关节。

“受伤冲穴还能这样精神?本宫小看你了。”东方落华并起我的双手,用他只手压住,腾出空来一把抽出我的腰带向我双手绑去。
我惊慌失措,双眼尽是血色,惊叫:“有种杀了我,休想如此侮辱我!”
东方落华挑了嘴角:“本宫不吃激将法。”说话间已麻利地绑死了我的手腕就势绕在床头的横栏上,我使不上丁点力,也挣不开来。
随即他的腰身也压了下来,我只觉小腹处被一灼热坚硬重重抵住,从未遭此对待,一时不知所措!

“青云还是处子之身吧!”
东方落华冷笑一声,熟练地撩起我的亵衣,三两下将裤子撕了粉碎扔下床去。我惊喘着并着双腿,两条修长白净的腿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被他大力箍紧的双手蹂躏出数道桃红的指印,更是羞耻的红晕!
我止不住地哆嗦,双眼死死瞪着他。
东方落华低头望进无限春色,双眼直冒出欲火来。
呼吸急促深重,赤裸的胸膛起伏着,抬头看我一眼,恨恨地咬牙切齿道:“本宫将你逼至此境也听不到一声求饶`````青云!!”
语音刚落,一挺身,狠狠俯冲进我身体内。
“啊!——``````”
我身子一僵,被贯穿的剧痛生生震住,冷汗被纠痛刺激出。双手本能地死命挣扎,却被束缚在头顶移动不得半分!
东方落华一声深重的喘息,退出些许再次重重占据我的身体。我闭紧双眼,痛得身子不住哆嗦,再也叫不出声来。
东方落华!有朝一日,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咬紧牙关,就当是被千刀剐``````全身如烈火中烧,羞辱之感将我碾得粉身碎骨。
那个人````他是否也如此一般遭受疼痛与折磨,是否也被强迫承受这样的羞辱而抗拒不得?云。。。光是想着那个字,心就比身痛上千万倍!
我索性闭了眼安静下来,任他予取予求。一时间寝宫被淫靡的床板咯吱声与肉体撞击声充斥着,最后我神志竟是一片模糊。只觉身子一震,体内被滚烫的液体灼伤般难堪,我惊喘着睁眼怒骂:“东方落华你``````好无耻!”
他理也不理,冷哼一声,竟是十分愉悦满足。汗水自他额间滑落到光洁胸膛,一片迤俪春光。他伸手解了束缚我双手的腰带,将我翻身过来。我喘息着缩着腿想支撑起来,双手早已冰冷麻木,触及枕边刚一使力又被他自身后压在床上。
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耳边直在灼烧,汗如雨下。
“东方落华````你够了没有!!`````滚开`````”
身后一声不稳的回应:“当然没有。”
我捏紧拳头咬牙颤栗:“``````你与禽兽何异!”
“在青云看来,自然是与禽兽无异``````”东方落华张狂地嘲讽着,再次狠狠刺入,“本宫说得对吗,青云?”
我恨极,抠住冰冷床沿不再言语。我忍着万箭穿心之痛将脸埋在枕间,揉乱了一头青丝,被汗水黏在颈项。
“聪明人,乖乖不反抗才不至受伤,本宫可非怜香惜玉之人。”东方落华见我终于放弃抵抗,满意地俯身下来凑在我耳边低声邪笑,“````不过,恐怕你内心还未被本宫征服吧```”
我别过脸,避过他的唇,侧脸向外。

不知过了多久,我虚弱地睁开眼,惊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扶门而立——东方云隔着层层纱帐站在逆风的入口,远远地望不见彼此的表情。
心中如遭雷重击,痛得要碎裂开来,呆呆地望着门口不语。
东方落华自背后扼住我的咽喉迫使我仰起脸来,下身一个大力的撞击。
“唔``````”我咬牙咽下一句呻吟,冷汗直流,自眉间滑落鼻翼。
“很痛苦是么?”东方落华满足地加大力度。
我连连抽气:“`````这`````不正是宫主想要的`````结果么?”
东方落华被彻底激怒,低头咬进我赤裸的右肩,结实有力的胸膛紧贴着我灼热后背,那里一片华丽繁复的青鸾图腾如一张宿命的网,将我一生牢牢束缚,无力抗拒。
我双手抠死床单,几乎要抓破身下华美的玉蚕丝锦被。
我在心中痛苦地哀求,云``````不要看、不要看```````
曾经那么迫切地渴望他的眼睛能正常视物,能如别人那样清楚地看着我的容貌,看着我眼角下为他留下的伤痕,可现在,就在这尴尬屈辱的此刻,我多么希望他的眼睛从来不曾好过!
可是`````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寝宫的这一切,清楚地看着他爱的人正伏在他父亲大人的身下辗转承欢。
云````不要看,求你了。。。。
我捏紧的骨节发出几声几乎断裂的脆响,下身的冲击带上毁灭性的力量,每一次贯穿都如滚烫的烙铁鞭笞在身体最脆弱的深处,除了痛楚,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一点一点,将我的自尊与骄傲摧毁殆尽。
再也忍不住冲刺的剧痛,我重重地喘息出声,脱口而出的还有破碎压抑的呻吟。一时间,满殿不堪入耳的淫靡之声。东方落华松开口,血液自的肩膀渗出,流淌下来,触目惊心的鲜红。
他大掌向下,游移到我肿胀的下身蛮力握住,极有技巧地上下套弄刺激起来,一边加速了撞击。
我猛地弓起身子,扭动腰肢,挣扎着却带来更深的痛苦。浑身如万千蝼蚁啃噬,每动弹一下都被身后之人重重压下。东方落华毫不留情,撞击愈加猛烈决绝,索性俯身在我耳边,用舌尖撩拨我的耳廓,舔噬啃咬挑逗折磨。体内波动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急欲寻找出口。
猛然间,极致的痛苦与令人疯狂的快感炸开在我体内,我难以自制地颤抖着,脑中再也无法想起任何事情,剧烈地抽搐痉挛着。。。。

一瞬间激荡的高潮,竟是死过一次的感觉。

我瘫软在枕上疲惫至极。东方落华满足地伏在我身上,用指尖描摹着我后背图腾的形状,暧昧缱绻。高潮过后的身体敏感而脆弱,被他指尖的挑逗刺激得连连颤栗。只得泪眼迷蒙,无力地望向一直默默站在门边的人。
又羞又气,最后低声默念:“`````云``````”

东方落华身子一僵,转头向外望去,猛然支撑起身体。
我吃吃地笑了,笑声都在颤抖,尽是苦涩。
东方落华抽离我的身体,滚烫的液体混着我的鲜血流了出来,我羞耻地闭紧双眼。
东方落华披上件衣服,赤足走下床去,越过兀自飘荡的幔帐,惊扰了满殿悠扬轻烟。波澜不惊,安静地与东方云对视。
东方云痛苦地别过脸去。

一句不带感情的“父亲大人````”打破僵局。
东方落华冷眼俯视着他,责问:“都看到了?”
东方云不语,默认。

东方落华一声冷哼,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与震怒,令人心惊。
东方云双眼隐着仇恨,平静地宣告:“从今往后,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我誓死也要夺回青儿。”
东方落华高扬起手,重重地一个掌掴落在东方云左脸。
东方云身子一个趔趄,猛撞在门边,我心中抽痛着,忍住眼泪。
他缓缓站定,抹去嘴角一丝血迹,额角却有一道暗红汩汩流落。他面目悲怆,却又有几分释然:“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必定后悔。”
东方落华拢起双手,悠然一笑:“是么?那么本宫拭目以待。”

二人对峙了良久,东方云决然转身,消失在空旷苍茫的殿外。
我知道,命运在此刻不可动摇地逆转了,一切彻底颠覆。
有些路,一旦踏入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们,完了。

````````
`````````

那天之后,安晟与我彻底决裂。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心中即便有黄连般苦涩,也无力解释半分,他恨我。
我再也没有接受任务,每日重复着酗酒,行尸走肉,醉生梦死。
东方落华也不问我行踪,任我随意出行。他知道,我已逃不出他的掌控。

我出宫行医,体会世间生老病死,看尽红尘事,世人美名曰“青云圣手”。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曾经是个怎样冷酷的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是没有资格得到爱的。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时,也就不再畏惧失去。
我依旧爱着东方云,可是却再也不敢去见他。
他身体没有我的调理,竟也奇迹般地渐渐康复。他开始暗中笼络势力,与东方落华对抗。东方落华分明是有所感应的,却也不加干涉。
他的心似乎是早已死去了的,而东方云,似乎刚刚活过来。

我想尽一切办法想除去青魅,这世人觊觎的力量,他们不会知道这力量隐含的那个“永世孤独”的诅咒。
一年后,我终于痛下决心,为了守护我爱的人,舍弃感情也再所不惜。
人有时候总是会天真地自以为是,总觉得放手就是好,就是对彼此都好,可是却忘了幸福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可以主宰的。
我舍弃了感情,将灵魂一分为二,以为可以就此断情割爱不再痛苦。麻木地充当着东方落华的床伴,日复一日,这已经成为霜华宫公开的秘密。
本以为可以就此麻木下去,却在一年后再次遇到东方云时彻底崩溃。
他坚定地握紧我冰凉的手,语气平静却又深情地说,他一定会保护我,只是需要时间。
割舍的感情竟又重生,原来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说放手就放手的。
我不要他为我失去一切,不希望他心中充满仇恨,于是我还是选择了逃避。。。。

一分为二,离开霜华宫,失去记忆,爱上本无牵连的人,最后依旧要面对本该面对的一切。

一错再错。
错到失去一切。
错到不可挽回......
第七十三章.醒来


大梦初醒,恍若隔世。
我张开疲惫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云纹的木雕。
侧脸,干净的红木书桌,一如多年前的那样摆放着简单的文房四宝。吊挂着的小狼毫笔尖凝着墨汁,如一滴恒久不落的眼泪。
桌后一方窗户,繁复的雕花窗格,细致精美却又极淡雅的花纹透着天光雪影,窗外数枝长开不败的血玉红梅临窗怒放,迎风摇曳,满堂馨香。
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而悲伤的味道。
中堂一面素纱屏风,对角两枝泼墨的红梅傲雪盛开,飘落一片残红。屏风上的梅,照应着窗棂外的那三两枝,亦真亦幻,虚实莫辩。
离宫,凌霄阁,东方云的房间。
一切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我昏昏沉沉,努力思考着此时的情况,支撑起酸痛的身体坐了起来。身上披的是有些宽大的殷红色华服,东方云的衣服。
本能地抬手抚上肩膀,光滑温凉,有些细小的伤痕,都是那日山巅决战留下的痕迹。胸口几处深些的伤已被包扎好,有些紧。
我走以后,霜华宫再也没有手法纯熟如我的医师。包扎,不可过松,不可过紧,过松无法达到愈合伤口的效果;过紧容易损坏伤处经脉,使伤口血肉坏死加重痛苦。
我吃力地摸索着绷带的结,手指划过后背,身子猛地一个颤抖。
“青魅”没有了。
那个三年前束缚住我自由,扭转我命运的祸根,奇迹般地消失了!
莫非这一切都只是个悲伤的梦魇?睁开眼身边一切还如往昔一般,带着昏黄的,悠远而甜腻的柔和光芒?

不是``````
不是的。
那个子溅与“青魅”一同消失了,化做尘烟,化做再也无法捉摸流连的氤氲雾气,永远地消失了。
一切仿佛重新回到原点,可是分明我们都绕过了那么大的一圈。
即便令我们伤痛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可是伤害已经将太多感情割断摧毁,心还能完整如初么?
“银狐”埋葬在殷华宫废墟之下,“青魅”随那半个灵魂消失,那么“红月”``````

安晟!!
急血攻心,我忍不住地一阵猛咳,一身内伤被如一滩深水被搅动,在体内冲击翻涌起来。
我捂了胸膛挪动双腿下床,颤巍巍赤足向外扑去。
木门被打开,刺目的光线流泻进来,眼睛一时酸涩的痛无法睁开。门口几个侍女闻声鱼贯而入,满面皆是惊喜又惶恐的神情。
人声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寂静:
“青云圣王醒了```!”
“快去禀报宫主!```”
“````请青云圣王回床休息````````”
“`````”
“`````”
我尚未回过神,就被训练有素的侍女们哄拥扶回床上躺下。我睁大眼睛挣扎不停:“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安晟!```````”
除了按着我的两个侍女,其余几人都已跪倒一片:“宫主有命,奴婢们悉心照料青云圣王,有任何闪失杀无赦。”
我听不进她们任何话语,只急切地推搡着女人的手:“我叫你们放开啊!`````”
几个女人依然纹丝不动。

“放开他——”一声低沉而磁性的魅人嗓音自门口响起,极熟悉的音色,仿佛前生今世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语调。
所有人一瞬间停手不动,转头向门望去,又齐刷刷跪了一地,尊敬至极:“宫主!”
我仰头抬眼望向光线汇聚之处,那里一朵圣洁的红莲盛开,光华万丈。
东方云!
过去的记忆与不争的现实交织纠缠,冲击在我的心头。
他是我曾经那样深爱过的人,可是他残忍地将安晟关去水牢置之死地!他要杀死安晟。
心潮起伏,爱恨交加。
“你们退下。”东方云绕过屏风,站在堂中平静地一声令下,侍女们顺服地低头退出房去,关上了门。
昏暗光线将他一身华美殷红衣袍印照成黄昏落霞般的深邃暗红,又如残血。闭上眼刻意不去看他,熟悉的冷艳梅香却在无声中蔓延。

见我没有说话,脚步声轻轻拖曳在冰凉地面,慢慢靠近。每一步,空气都在凝结。
我扭过头去攥紧被子,东方云默默叹息一声,坐在床边。
“青儿,伤口未愈,小心``````”
含着伤,带着痛,宛如迦煌遗址重逢的那首句对白。
青儿,小心。
同样的关切,同样地让我心酸怆然,几欲泪下,忍在喉间。
我愤然转头:“东方云,你既然不留安晟生路,为何还要冒死救他出来!”
东方云眉头轻蹙,揉皱一池水波,满面悲伤的笑容:“`````青儿,你一直还惦记他``````刚醒来第一句,也是他。”
我抿唇不语,心脏抽痛,不知究竟为了谁。
“既然你这样想``````”东方云指尖轻颤,“那么我回答你,冒死救他是因为你求我,留不留他生路`````是我的选择。”
“东方云你!``````”我心生怒意,此时的东方云,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隐忍温柔的男子。我按捺下一口气,扯动嘴角,淡淡地说:“我要见他。”
东方云面色苍白,眼神破碎:“本宫不准。”
我吃吃地苦笑起来:“哈````东方云!你学会了你父亲大人的那套了是么?‘本宫’,你是否等待这个称谓多年?你既有如此私心,还敢说一切所为都以爱之名?”

东方云微微颤抖,青白手指握进掌心拢入锦纹云边的袖口里。随即站起身来缓缓转身背向我站立,半晌悲绝一笑:
“青儿,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我心中亦是一颤,伤人伤已。
我太了解东方云的为人,不说重话,不可能逼他妥协。
安晟危在旦夕,我别无他法。

东方云转身,不声不响向门口走去。
我瞳孔陡然睁大:“东方云!你不可以就这样走掉!我要去见安晟你听见没``````”
东方云眼见已走近屏风,绕过屏风便出了房去。我情急,掀了被子蛮力走了几步,咳嗽不止。
东方云却不再回头看我,闪过屏风去。
“东方云你站住``````”青魅消失,内力耗竭,重伤未愈,我抬手推出极虚弱的一掌,直击向东方云背心方向。
东方云侧身站住,抬手接下我这一掌。
没有反击,也没有将伤害反压回我身体,只是安静地接住了我的手,隔着薄纱屏风站立不动。
两人隔着一道薄纱,掌心相接,对掌而立。
我一愣,屏住了呼吸不知所以,一瞬间进退两难。

东方云低头靠近屏风一步,僵直的手指缓缓柔和下来,贴着我冰凉的手指。掌心摩挲紧贴,不留一丝空隙,只剩下掌心淡淡的温度。
过往在我们之间流云般掠过,带着苍白无力的苦涩与悲哀,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逃避退缩,究竟逃开了什么!
是劫难么,还是年少天真。
破碎的镜子,还能照出完美无瑕的容颜么?曾经那样擦肩而过,此生还能交汇么?走失过的人,即使站在原地,即使回头寻找到失散的人,还能牵起彼此的手么?
东方云,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

一层轻纱,生生隔开两个世界。
隔着薄纱的一声叹息,东方云另只手悠然挥起,划破墨梅屏风顶端。
薄纱飘然落下,他却不去看它,直痴痴地凝望着我的眼睛,一如从前——很多很多年的从前。
微微扬起嘴角,却含着痛苦的味道,他扬手抽出两人掌心相隔的轻纱,高高地抛向身后。
掌心相对,屈指交错,他纤细的手指包裹住与我颤抖的指尖收紧。
十指相扣,紧紧交缠不忍离去。

我低头,呆呆地望着两人相握的手指,心中有微风轻轻吹拂而过,仿佛此刻寒山之巅积压了千百年的万丈冰雪轰然融化,流淌成温柔的江流,一路蜿蜒。

“青儿,像从前那样叫我云好么,叫我云,我带你去见他``````”几乎是一句哀求,痛得心底流出血来。
我忍痛仰头,那张完美如天人的右脸上,还残留着那天在倒塌的宫殿中划出的伤痕,我为你留下一个伤口,你为我留下一道血痕。世事倘若真是这样公平,又为何让我们拥有了又失去?
好象一切又重新退回多年之前的那个安宁详和的午后,血玉红梅也如此时一般绽放得绚烂动人。
那时的东方云倚靠在白洁的栏杆上回望着我,朦胧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期盼,带着忐忑,探出身子握住我的手。
然后问得小心翼翼:“青儿,你叫我云,好不好?叫我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时的他微笑得如同误落在凡尘的天使,干净善良。
就是那双手带着我穿越蜿蜒曲折的长廊,将他的过去与未来交在我手心,约定了要一起离开。
原来我才是那个可恨的背叛者。

“好不好`````”东方云右脸的伤痕红红的依然像要流血的样子,哀声更切,“还如从前那样叫我云,我````带你去见晟弟。”
我抽痛着闭上眼,颤抖着唇轻轻唤他:“云。”
我们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东方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我拉近紧贴着他胸口,另只手抬起想抱住我的肩膀,抬在半空却犹豫不前,挣扎片刻终于重新放下。
颤栗地握成了拳,无力地垂在腿边。

我低头任他牵着,穿越寒风与雪地,走过崎岖山路,走到一座湿重阴森的牢狱前停住。
时间可以停止在某一刻么?
介子溅从来不是个自怨自艾、抱怨命运的人,从来骄傲孤立,也从不畏惧与幻想。可是突然却无比心酸地开始奢望,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倒流回十年前我遇到东方落华的那一日,如果他还那样对我邪魅张狂地微笑,我还会被他的笑容蛊惑伸手跟随他踏上这条不归路么?

两边守狱的侍卫恭敬地弓身行礼:“宫主,青云圣王。”
东方云微微颔首:“打开门。”

厚重的铜门发出沉闷声响,向里开启开来,一条幽深甬道笔直向下伸展,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捕捉到的黑暗虚空之中。
水牢。
我脚下一颤,向前跌了一步,安晟``````

东方云握着我的手忽地一紧,而后别过头“``````进去吧。”
我低头望着他的手:“你````?”
“我就在这里,”东方云也低下头,目光绵长,欲言又止的模样,“等你回来。”
我点点头,转身过去,可是他依然没有松开手的趋势。
我皱眉:“云?”
那只纤长的手紧了紧,缓缓松开,停留在半空中,定格成一种永恒的等待。
那个手势突然让我想到玉涟第一次邀我上马的姿势,也是如此挽留着。
可是结局却是,
我们谁也没有留在谁的身边,
我们终于走失在茫茫人海。

“`````青儿!”身后的他急切呼唤一声。
我侧面过去,没有转身:“什么事?”
东方云默默地垂了眼:“路滑,小心````”
“恩。”
我踏出一步,走入那片黑暗,一路再也没有回头,虽然我知道那个人会一直站在入口凝望着我的背影。

我突然想笑,又突然想哭。
第七十四章.诀别


水牢地下通道狭窄漫长,空气冰冷潮湿,周身昏暗无光。
除了每隔数十米的火把在斑驳的墙上斜斜插着,无力地燃烧。
空气中蔓延着青苔浓重而压抑的腥涩味道。
一路的守卫安静地低头行礼,我无心再去一一回应,慢慢地被地上的水气沾湿了衣角,我的脚步沉重落寞。
脚步声回荡在甬道之中,像无法释怀的叹息。
水滴声越来越重,滴答滴答,多熟悉的声音。曾经跪在曹家插满长钉的刑具上,那流血的声响也如此一般凝重;还有无数次眼泪脆弱地流下,也是这样清晰;还有山巅一役彼此身体里涌出的血液```````
走过的路,不论对错,不论归途,我突然好想再走一遍。

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再也不会有人能温暖这双手了。
金属的栏门划破平静的水面,两名带刀守卫用力推着它们向两边分开。我抬脚迈下冰冷刺骨的水中,拾阶而下。
“青云圣王,水深寒冷,请不要涉足。”
“让开!”我冷声命令,侍卫面面相觑,还是低头退开。

黑暗的石室空旷阴冷,一点声响都能发出巨大的回声。一潭深水却安静死寂,暗无波澜。
我打了个寒战,看着殷红衣裳浸在水中静静流动,冰冷的水立即蔓延过我的脚背与脚踝,随着我的前进一点一点漫过我的小腿,我狠狠地颤栗着向对面望去。

水牢中央被四面八方拴紧的铁链捆缚着双手的人影听到我的声音,微微有了些反应,手指动了动,抬起头来,离我五米开外。
水牢中部的水漫到那个高大人影的腰间。
我呆愣在寒水中,无语凝噎。
安晟遍身伤口没有愈合,还是那日重伤后的样子,被铁链捆住的手腕间血痕触目惊心。
一头深红长发凌乱披散在肩膀后,漂在水中泅开,就好象他无数伤口洇开在水中的鲜血,缓缓地荡漾。

他失神地望着我,渐渐凝紧了目光,半晌扬起嘴角:“````子````此时,我该叫你青云,还是子溅````”
我愣愣地向前走了几步,水漫过我的膝盖,一阵刺痛,我伸手捂上膝盖关节。
“不要过来!”他微微垂下眼,不看我,“``````你膝上受过伤,落下病根,水太寒易伤筋骨。”
心中千万分纠结的情绪郁结于胸,望着这个曾经我天真地以为可以是我的天地我的世界的男人,最后只能闭上眼,心酸到极点:“安晟。”

还记得那时候,日子每天都简单得如同一片浮云,一抹阳光,一个微笑。
每天傻傻地被保护着被宠溺着,膝盖上的伤,还是在曹家那一战时落下的毛病,他还记在心里。
“那么,我还可以叫你‘子溅’是么。”他抬起疲惫的眼睛,坚毅的从未有过的柔和。就好象,望着一件珍爱的东西,眼里充满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还是冷静着的,双腿渐渐地开始麻木,我抽动嘴角,仰面望向他的遍身伤痕:“`````安晟,我让他们放开你,我给你治疗。”
安晟淡淡地,摇头:“```不。”
“你伤得这么重!不治疗会死掉的!```````”我扑向前,激起大片水花,“云他想要你死,可是我怎能让你死去!”
安晟依旧是淡淡地摇摇头:“子溅,你误会他了`````若不是在这冰冷的水中,我恐怕早已因力量的反噬内火攻心而死。”
我愣了愣:“可是你的伤`````”
“人之将死,无所谓了。”安晟仰面望向虚无的空中喃喃地念着,“大仇已报,我已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安晟!”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之时,也不会再害怕失去。”他面向着黑暗中的点点幽暗的天光凄凉地笑了,那双曾经深邃地望着我的眼睛,散落了一地绝望的星光。
我揪心地痛:“安晟,还有我`````”
安晟闻声轻颤,铁链发出惊悸寒冷的脆响:“`````你从来不是我的。”
我脚下一软,险些跌坐水中,他眼神破碎,扫过我:“子溅,我从开始就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爱`````”
“可是我还是自欺欺人地相信着`````我以为自己对姐姐的依恋便是爱,可是直到遇到了那个忘记了一切、天真无邪的你才明白,什么才是爱。”他苦笑,长发在水中荡漾着,像暗自涌动的悲伤,“你永远不会知道,带着一切随时会破碎的忐忑,仍然竭尽心力地编织一个美梦的绝望心情。一双手可以对天下予取予求,却无力握住一点真实的爱,背负着血海深仇,贪恋被爱着的幻觉,如此可怜,可笑。我是如此软弱无力,曾经那么坚定地想用尽生命去爱你,让你无时无刻看到的都是一个强大到无懈可击的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你能安心依靠而已。”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冰刀,扎在我心上,我却无力辩驳安慰什么。我们何其相似,都是明知是错,依然情愿一错再错,为什么。
爱上注定不会属于你的人是错吗?明知道有些事情就算努力挣扎耗尽心血也于事无补,却依然固执着奢望着一段自欺欺人的回忆。

是谁说过忘却是件好事,可是回忆多美好。

安晟虚弱地叹了口气,扬唇:“现在,你明白为何我不愿让你与我一起上霜华宫了么?”
我难过地点头。
是的,只要我不回来,也许就永远不会有机会想起过去,想起关于霜华宫的那些过往,包括我与东方云的刻骨爱恋。他就可以永远沉溺在那个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美梦里,长醉不醒。
而我此刻才明白当初在那个阴天的客栈里,他说出梦想中的生活时最后的那句“还有你”时的痛苦心情,他想要的生活也许在仇恨过去时就会实现,可是曾经那么信誓旦旦要陪他生死与共的我,却惟独成为那个梦想的缺口。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交集,我们从来就是彼此的过客。

以为他是我生命的全部,却从来不曾想过我有天会从他的梦中离开。我们的交会不是悲剧,悲剧只在于——这个结局他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子溅,其实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我只是你生命里一个插曲。”安晟静静地说,他的表情是一种,尘埃落定,万籁俱寂的淡定。

在我医治的这么多伤者之中,他们往往因为病痛的折磨呻吟不已,但是有一种人再重的伤也不会喊痛的,甚至连痛苦的表情也不会有,因为他早已经麻木了。

就如此刻的他。
万念俱灰。

“我知道你是为了东方云而离宫,我也知道,你回来就不会再离开他。可是我永远也不后悔,”安晟忽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有些温暖,有些缱绻,“这场随时变成尽头的旅程。”

在我忘掉从前的那段天真的日子里,我很容易掉下眼泪来,而今想起一切却突然发现悲伤的极致是连眼泪也流不出来的。
只剩下一颗心脏,撕裂成一片一片,慢慢向下沉。
我望着他,他也安静地望着我。
只是我们之间,隔着千千万万个光年,就像彼岸的花朵。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我曾经想,如果我死在东方落华手中,至少玉涟会替我保护你照顾你。”安晟摇头叹息:“可是他此时生死未卜。”
我眼前开始模糊,明明是一场近在咫尺的旅途,却分明像是跨越了几个世纪,那些温暖单纯的时光前世一般遥远而虚幻,在记忆中一点一点褪去真实的感觉。
我双手垂在冰冷的水中,黑暗中的水流在我指间缓缓穿过,身体的血液似乎都被慢慢凝固下来,半晌我摇摇头轻叹:“玉涟他失血过多,不知道何时会醒来```蝎儿答应我,会一直照顾他下去。”
安晟神色复杂,最后依然是淡淡的拧了眉头,就像他从前思考时的神态:"````原来如此.子溅,你从来不给自己后退的可能.惟有这点,是每个时候的你都不曾改变过的."

而此时我才明白,原来一起走过的路,说过的话,看过的表情,给过的承诺,我都记得。
我都记得。
即使被宣判走到了结局,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却都如此刻骨铭心。

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低低地遮盖了他的视线与面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子溅,此生你从未属于我,愿来生还记得我们的承诺`````”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我突然味出一丝诀别的意味,冲动地向前走出几步,及膝的水突然涌上腰边,猛烈地刺激着尚未愈合的伤,脊背的神经一阵痉挛,阵痛袭上头脑。

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站立不稳,腿脚失去知觉向水底软软地沉去。
只觉得意识都被打散一般,全身失力地向后仰去,缓缓倒下——

冰冷的水漫过我的心脏,我的咽喉,我的面孔与头发。
所有伤口如冰刃在切割,所有痛又被寒冷冻结。

我的长发散落水中荡漾如深海的海草,细密而流连地缠绕纠结,遮天蔽日。
可以就这样死去么?如此宁静而无痛苦地将一切放手``````

有个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疲倦和伤痛呼唤我的名字,子溅——

子溅——

突然有很多杂乱的声音在惊呼着“不好了!青云圣王落水`````”“`````快来人``````”
身体被许多双手托起,有空气灌入我的鼻腔,我的眼睛疲惫地张开,流下两行冰冷而无意识的液体。
我直直地望着并不存在的黑暗尽头,心中珍惜的东西一点点被剥夺吞噬,眼皮重如千钧,最后筋疲力竭地合上。

安晟,对不起。
再见。
第七十五章.丢弃


霜华宫一年四季都是白雪纷飞的冬天,这样的风景早已看惯,现在却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我却一直没有安静下来好好地欣赏过。
而今又倚在离宫高阁之上俯视茫茫雾气与远山积压的冰雪,心境竟是前所未有的苍茫失落。
身体尚未痊愈,偶尔会咳嗽,关节与伤口也会时常绞痛,但是一个人的心里曾经有过大起大落之后,他就不会在乎身外的一切。
我自嘲地笑了笑,眼前大片大片灼人眼目的血玉红梅盛开得多么灿烂,像火焰一般蔓延向庭院的另一边。
每朵花都寂静地绽放着,越开越美丽,越开越悲伤。
那种暗红,像极一个人的红色衣裳。
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将我囚禁在他的牢笼里,当作一只宠爱的金丝雀,然后在精心呵护中死去?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我转过头。来人一身黑色长衫,身材挺拔修长,乌黑长发束在脑后随风飞扬,两道英挺的剑眉斜插鬓角,走在午后的朦胧光线里,让我一阵恍惚。
就好象曾经有那样一个眼神深邃的红发男人,无数次骄傲坚定地走向我的姿势。
然而眼前这个人,他不是那个人。
我微微一笑,向他点头示意:“方溟。”
方溟顿了顿脚步,抱拳像从前那般恭敬地拜下去:“```````二宫主,打扰了。”

安晟入狱之后,东方云命我代替了安晟的副宫主地位,我知道这只是个虚位,他想让我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却不知道有时候越是咫尺,越是天涯。
而对于忠心耿耿的方溟来说,他心目中的“二宫主”只能是一个人,那个他自小尊敬爱戴的男人,没有人可以取代。

我垂眼轻笑道:“不必多礼,于公你现在是霜华宫沧溟护法,于私你我早已是朋友``````叫我青云即可。”
方溟眼中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嘴唇动了动,低头下去诚挚地尊了一句:“那`````青云先生。”欲言又止的模样。

记忆中那个倔强青涩的少年已然成长成为一个能够支撑一方天地的男人,安晟,你可以放心了。
我站了起来,白色披风滑落在地上。
我弯腰去捡,方溟却惊人地单膝跪了下来。
我将披风搭在手肘间,眯了眼睛,略一沉思,一些事情立刻了然于胸。
我缓缓坐回石凳上,将披风搭在膝盖上低下了头:“方溟,可是为了``````”
方溟急切地望着我,抿紧了唇会意地点点头,重重拜了下去。
我轻轻笑了笑,转过脸去:“安晟他在水牢多日,性命堪忧。你不说,我也会拼尽全力`````只是``````”

只是我位同虚设,自身亦是元气大伤,功力锐减,凭我的力量与地位,救他出牢都做不到。
东方云在很久前与东方落华决裂之后,就一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
从前我的一句话,的确可以改变他的意志,但是现在不可以。
当一个人可以君临天下时,他的爱就不会再单纯。
方溟有些绝望地沉思了片刻,沉声念了句:“如此``````”转而叹息了一声,我轻叹着扶他站了起来,他的眼神却一直在飘忽。

沉默了半晌,长廊尽头的侍卫跪了下去,我仰头望去,东方云自那头微笑着走向我们。
那笑容不怒自威,高高在上,不见他的柔情温和,足以把沿途的一切冻僵。
方溟愣了愣,表情有些复杂地拜了下去:“宫主。”
我定定地望着东方云,半天吐出一句话:“云,你来了。”
东方云望了方溟一眼,语气冷冽:“苍溟护法前来议事?”
方溟拱手知趣答道:“属下前来只是探望二宫主病情,略表关切。”
东方云点头,挥手道:“恩,你下去吧。对了,晟弟的旧部已经重新编排,你去熟悉一下几部新的部主。”
方溟眉头深缩,东方云唇边荡漾起不动声色的笑意,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东方云看似重用方溟,实际却是将他放在高位时刻让他活在众人眼光之下以便控制,他知道方溟对安晟死忠,却又惜才。那新部主必定是东方云的人,虽然方溟接手安晟的旧部,领导核心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内外都被东方云操纵着,这样便不用提防方溟的任何举动。

寒风吹过,方溟默默退下。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腾起一身冷汗,东方云,你何时会对我用心计呢?

你还会相信谁?

东方云俯视着我,随后轻轻笑了。
天真而简单的一个笑容,仿佛时光倒流。
“青儿,身体感觉怎样了?”
我缩了缩手指,低下头:“还好。”什么时候我开始畏惧眼前这个男人了``````就像隔着水面,安静完整的两个身影,可是只要随意的碰触就会将一切平静打破。
然而我们心中都太清楚这个僵局,所以都站得小心翼翼。
东方云静默了几分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震撼了我的心脏。

那是我当初带来的,数码相机。

哑然,哑然失笑!

我有些颤抖地伸手接过那个黑黑的小物品,前尘旧事如梦似幻,究竟哪个记忆是真,哪个记忆是假?

“这个``````晟弟让我转交给你的。”东方云笑得有些艰难,碰到我掌心的手指冰凉如水。
我的脑子已经瞬间混乱了,呼吸急喘得有些狼狈,直直地望着手中的相机心如刀绞。

我曾经用它,与安晟和玉涟有过一张失败的合影。
我永远都记得那时彼此的模样。
那天的安晟,难得地穿着青白色的儒衫,稳重深沉的样子。玉涟,轻松又简单的微笑,仿佛永远都会是这个眷恋的神情,现在想来,却无一时不心酸。
那时的我若能早些知晓他笑容背后的苦涩,我们会不会不是这个结局?
而那个瞬间的印象是——我满脸慌张被拽得斜了身子,安晟下身模糊,正是飞起一脚的姿势,玉涟鬓发飘飞,伸手拉我的动作,三人都是极窘迫的表情。
就像安晟说过的,他会保护我。有任何危险,他必定舍身相救。
玉涟,他却一直默默守在我身边,不忍放手。

我颤抖地握紧手心的相机,死命按着开关键,多想它能亮起来,让我重新回忆一遍那时的单纯岁月。
可是我明明知道那天电池就早用完了,永远不可能亮起来的屏幕,就像永远回不去的时光。
这是,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而它将如同那张深藏在相机里的照片,在记忆的海洋中,永永远远地沉下去。

此时的我,竟已欲哭无泪。
只好仰面放声大笑,越笑越难过,越笑越心痛。
身后一声熟悉的叹息:“青儿,你不要这样`````”
我笑着模糊了双眼,转脸向外.
恍惚之间仿佛有那么一个白衣的清秀男子挑了鬓发温柔地倚在长廊尽头遥望着我.
他微笑如初,他说,子溅,我在这里等你好吗.
我们走吧.

我急切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玉涟!!"
一只冰凉的手拉住我,将我扯进怀里.长廊尽头哪里还有那白衣的人?
东方云重重地合上眼,乌黑长发被突然灌进来的风吹向脑后,脸颊上那道伤痕淡去不少,与那张天人的脸格格不入.
我推开他,捏紧了相机扑到栏杆边,然后用力向远方丢去,亲眼看着它消失不见。

第七十六章.婚礼


东方云摇头,苦笑两声,坐在我身边拥住我。
我木然地闭上眼,像一个被掏空心脏的人。
耳边有人低声发问:“你还爱我么`````?”
语气忐忑,纠结,疼痛,无奈。
我还爱他么?我爱过多少人?我又是谁?从过去,到现在,我真心挽留却谁也没有握住。
东方云突然推开我,站了起来。
我呆呆凝望着他的身子,有些意外。
只听他的语气已然恢复了平静冷漠,高高在上:“青儿,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再放你走,这是我对你的誓言。”
我突然平静地惨笑:“放了安晟。”
东方云低头望着我,他的双眼里倒印着的,是我一张苍白容颜,就好象满地摇碎的落花。
“好。”东方云同样惨笑,一口答应,“``````不过,我要与你成婚。”
我怒瞪着双眼:“你开什么玩笑!我们都是男人``````”
“那又怎样?”东方云拂袖转身就要离开。
我扯住他的手吼道:“东方云!你会被天下人耻笑、会贻笑大方的!````”
东方云侧脸沉声浅笑:“青儿,你知道的,这二十多年来我何曾为自己做过一件事?此事你没有选择的权力,放不放东方安晟是我的事情,天下已无人可以忤逆我的意愿。”
他突然转身面对着我,灿烂地扬起嘴角:“``````当然,你也不例外。”
说罢抽回手,决然转身大步走开。

我震惊地呆在原地,这一句宣判,是否在我们之间划上了永恒的终点。
云。

三日后,霜华宫张灯结彩。

艳丽的绸带彩球印得苍凉天空一片血红,就着冰蓝的远山,灰白的天空,组成一副诡谲的景象。
没有欢闹的宾客,没有端坐的高堂,没有喜庆的锣鼓与飞腾的鞭炮礼花。
这是一场喧闹而寂寞的闹剧。
婚礼。
几百侍女齐齐跪侍红毯两边。
我静静走在红毯之上,眼里已经看不见周遭一切。
站在殷华宫废墟前,脚下玉石地面依稀可见斑驳裂痕,那一战惨烈状况历历在目。
英雄成败,最终无非是大江东去,浪花淘尽。
长风四起,鼓起我嫣红喜袍,铰着银线飞凤的精致宽袖翻飞在身后。
就义一般的凄清。
腰间环佩在风里叮当作响,思绪乱了,一切都乱了。
两鬓的长发束在脑后,用一根精致的青玉长簪斜斜插住,简洁利落。风过,发丝松动,我抬起手来将长簪按紧了些。
那圆润的簪子冰凉如水,一瞬间又想起心中缺失的一个人。
我很少束发,更是极少用簪,总觉得太过女气,太过阴柔,少了男子的阳刚豪迈。
玉涟却是常常束发的。他很讲究,也挑剔生活。流连风月久了,熟悉很多女子的饰物,一眼便可识别饰物的质地,式样。他送的礼物件件能夺美人芳心。
他用的簪细长圆润,如他的为人,温润如玉。
有那么一次我们酒馆遇敌,他敏捷地拔了他的簪将我假扮女人,临场作戏躲过一场恶斗。
然而红颜依旧在,不见结发人。

垂在腰边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自身后握住。
我身子一僵,侧脸望去,东方云依然是往日的殷红华服,云锦花纹,明艳辉煌的暗金盘龙。如往昔那般含笑,温柔绵长。
弯起的嘴角,敛波的明眸。天人一样的面容泛着微微的红晕,如月光下静谧的白莲。
他低头凑到我耳边,极至的柔情:“青儿,走吧。”
我点点头,一颗心却如深潭中的水,忘了流动。
木然地迈出一步,我欠安晟太多,一个承诺,一份情,以及一生的陪伴。。。无论如何,我要救他出来。顺着东方云的意思去做,这样或许能让他放安晟一条生路,哪怕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所以这场荒唐的婚礼还将继续下去。

大殿之中红烛高照,金红的双喜供在堂上。红毯如虹,双足踏在其上,幻梦一样的不真实。
斜眼望一眼身边的人,他的目光迷离,绝美轮廓被烛火折射出一层朦胧的光影。
像一个易碎的陶瓷人偶。
站定,东方云深深看我一眼转过脸去,朝司仪点了点头。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高亢而悠扬,像一把尖细的小刀出其不意地刺进心脏边缘,再缓缓拉开到另一边。
撕裂。
我木然地屈膝,朝着殿门方向跪了下去,抬起头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一拜。
天大地下,天下可有我容身之所。从今以后,我当真要深锁在这万里霜华之上?
东方云缓缓抬头,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幸福神色,甚至有泪光闪烁。
他轻抿着唇扶我起来,含着深长笑意低头不语,牵着我手的掌心沁出了汗水。

“二拜高堂——”
静静地转身向后,对着一对红烛边的两张空旷高席跪下。
无论是江湖霸主东方落华还是倾城美人霓霜,都已化做氤氲尘灰.
东方云与我都只是天地间一抹孤云,飘飘荡荡。
无人牵挂,无人祝福。
东方云肩膀有些颤抖,额头点在红毯上久久不起,乌黑长发流淌在地上,如倾倒了一地的浓墨。
有种感情,血浓于水。再深的恨也会被亲情淡化,刺穿东方落华心脏的那一剑,东方云或许是后悔过的。
我苦笑,牵他起来。

“夫妻——”
“不好了!!宫主——”
司仪的声音被突然打断,远远地呼声渐起,我一惊,转后向外望去。
外面的广场开始喧哗,人群隐约开始纷乱嘈杂。刚要向外走去查看究竟,东方云一把捉住我的手,面目冷峻。
我皱眉迎上他的目光:“`````云,外面`````外面好象发生了什么事!”
“宫主````不好了!出事了``````”长阶之下晃动着数个慌乱的人影,向大殿方向跑来。
东方云脸色刹那阴骛下来,握着我的手轻轻放开,向外走出几步站定。
我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突然发现他已然成为一个身材高挑,性格深沉的男人,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病泱泱的他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突袭过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宫外的侍卫跌跌撞撞扑倒在东方云脚下,满脸黑灰尘土,狼狈不堪:“`````禀`````禀报宫主!西面宫殿突然着火了`````火势太猛,属下们``````”
“滚出去!”东方云面无表情,声音如同冰雪般冷漠,仿佛没有听到侍卫口中的紧急情况,“好大的胆子,本宫婚礼也敢擅闯?”
说罢抬手一掌将脚下愕然的侍卫击飞出三丈之外,血溅喜堂。
一边的司仪瑟缩地退着:“````宫````宫主``````这婚礼还要不要````”
东方云皱紧眉头将司仪击晕在地。
我心头猛震,一把拉住东方云的袖子:“你疯了?救火要紧!!”
东方云拂袖转过身拉,搂了我的肩膀作势就要继续行礼。

宫外喧哗声越来越大,嘈杂得如同闹市,外面已然乱成一团。
我推开他,狠狠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跑去。
红影翩飞,款款落在我眼前,一道劲风将我推得倒退好几大步,退回堂中。
我仰头惊见东方云满脸的冰霜,双眼再无丝毫感情:“青儿,此事不用你操心,稍候我自会处理。”
“````云!”我吼出一句,“不要胡闹了!控制外面的形势要紧!”
东方云俯视着我,不发一言,我心里慌了一下,接着吼道:“我们的事以后还有时间,但是现在先处理外面的情况。你刚接掌霜华宫,容不得一点差错,云`````”
“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么?”东方云冷不丁冒出一句,“青儿,宫主这个位置,你以为我真的想要么。”
他的一只手抓起我的右手,我还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脑子尚未清醒过来。
转眼一道寒光绕上我的手腕,锋利的痛觉。
我想抽手却被他捉得更紧。
“云!你做什么?”我低头望见自己右手手腕被缠上数圈泛着银光的金属丝,“这是什么?”
东方云不回答,只紧紧绕紧那丝线,我蛮力抽手不得,便暗自带上几分内力。
真气渡至双手时突然被阻滞,郁结不前。
我惊叫:“东方云!放开我!”
东方云死死系紧,卡上了一道精巧的铜锁。他用力按下一道真气,只见那丝线如灌入生命般慢慢自行收紧,紧贴着我的手腕勒在皮肤里,细密地疼痛着。
一瞬间我内力居然尽失。

东方云急速点了我胸前几处大穴,我动弹不得,只能惊叫。
东方云横抱起我,将我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坐好,默默转身向外走去:“盘龙丝,可制人内力。那锁没有我的钥匙是打开不了的,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愕然,慌忙大叫:“为何这样?让我协助你一起查看啊!这算什么意思?”
东方云孤身向外走去,天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一片一片积压下来,只觉得东方云每走一步,那背影都悲怆决然,却又步步惊心。
“云!云——不要走,告诉我!为什么!”我心乱如麻,他离开,整个殿堂的烛火仿佛都瞬间黯淡下来。
东方云走到门边,下一步便跨出门槛,我愣愣地呆望着他的背影,他突然转过身来与我遥望。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天籁般的嗓音却字字清晰:

“青儿,如果你现在仍觉察不出这一切是个阴谋的话,作为一个医者,至少你该想起一个被你忽视了很多年的事实``````”

他自嘲地摇摇头,终于消失在门外。

第七十七章.重逢


天色渐渐暗下来,方才的喧闹声逐渐消散,脚步声,兵刃相接声亦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结了,丝毫不能动弹。
手腕处的盘龙丝紧紧勒在血脉流转关键处,指尖冰凉。
大殿内空荡荡的,只有红烛燃烧出悉索的声响,在冰冷的空气中放大了无数倍,时间游移得近乎诡异。
殿门紧闭,殿外人影晃动,是东方云的贴身手下。
东方云,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想到这些,我不禁有些气喘。身后暗处突然传来了几声呻吟,我心中一喜,是刚才被他击晕的司仪!
我忙大呼:“司仪,司仪!”
那司仪摇摇晃晃爬起来,走到我面前:“王,有何吩咐`````”
“帮我解穴!”我拼命眨眼,“快!```”
司仪愣了愣,显然是畏惧东方云:“这`````属下不敢啊`````”
“外面已经如此混乱,耽误大事你可担当得起!”我咬牙命道,“还不从命?日后我保你不受处罚!”
司仪仍然犹豫,伸出的手还在颤抖。
我冷下脸瞪着他,他一颤,伸手解了我胸口几处穴位。我浑身酸痛不已,扶着椅子边站了起来,急急地向外走了几步,转身对司仪命道:“你留在这里,不得声张!”
刚推开殿门,几十个带刀守卫警戒地严守在外,见我推门,为首的那人冷冷地说:“青云圣王请回,遵宫主命,不得让任何人出入。”
我扫视他们一眼,暗自忖度。这几十人个个彪悍勇武,武功决绝,如果不是我内力被制,尚可与他们较量,强行冲出。但是现在我只剩一身剑法,连轻功也使不出半分,是不可能冲出重围的``````
见我没有回头的意思,为首的那人又重复了一遍:“王,请回!”
虽然是“请”,却是绝对的胁迫之意。东方云手下的人,个个冷血,且绝不徇私,只会服从他一人的命令,对其他任何人都是毫不客气的。

我低头侧身作势回宫,门外众人放松了警惕,我猛地抽出袖管中一包东西向他们面门挥去。出于习惯,随身暗藏的一包迷药,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借着风势,门口的守卫刚要作出反映便已昏沉地倒下几排。
我弯腰解下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剑,摊开掌心,全是冷汗。
可是不能回头,也不能胆怯的。
于是就着暮色,走进漫天的风雪中。

西面宫殿着火,那么人都集中在西边才对,东方云必定也在西边,我握紧剑向西边的小路走去。
行至长廊尽头,惊见十来人在厮斗,我躲在暗处将双方看得究竟。两方都是霜华宫的人,一方是东方云的亲信,一方是霜华宫兵部圣武堂的人。
莫非是内乱?有人想趁婚礼制造混乱,那么西边的火亦是人为,目的是``````夺权?
糟糕,东方云刚即位不久,此时自然是夺权的最好时机,如果是真的,那么他此时孤掌难鸣,处境凶险!
我一失神,弄出些声响,圣武堂的人见是我,立刻一起向我袭来。
“先杀了青云魔头!看东方那小子还有谁帮他!”
“对!上啊——”
我一惊,退了几步,暗叫不好,但还是提剑迎了上去。
“你们胆敢作乱!”我有些应接不暇,只好边躲闪,边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此时放下武器回头,我与宫主尚可饶你们不死!”
“呸!你还装什么势!老宫主一死,东方云那小子何德何能!老子们为宫中出生入死,他无足轻重就革了兄弟们的职,他算哪方神圣!”
一把大刀当头劈下,我抬腿踢中那人手腕,将刀踢飞出去。重心刚稳,腰际被人自背后偷袭,我躲闪不及,拉出一道血口,汩汩鲜血瞬间渗出大红喜袍。
圣武堂的人居多,几个东方云的属下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我一人抵挡着数个敌人。
我退后几步,死命拉扯着手腕处的盘龙丝,可那金属的丝却纹丝不动,锋利的刀刃也划不破。
我惊出一身冷汗,捂住腰间的伤口向后跑去。
“别让他跑了!他身上有伤!快追!”
身后喊声不断,我有伤在身,腿脚有些迟缓。几道风声略过,几个黑影落在我对面拦住去路,正是刚才的敌人。
身后跑步声渐进,前后夹击。我皱紧眉头,提剑欲搏。
数十人将我包围住,我身形已经很快,胳膊上却依然被划出道道伤口。旧伤初愈,新伤又复,体力已是不支!
眼前一人一拳打在我胸口,我站立不稳,向后跌去。旁边一人一刀砍在我右臂上,撕心裂肺的痛,我惨叫一声,冷汗直流!手中的剑已被一人踢飞出去。
我倒抽了口气,重重地跌在地上。
“杀了他!!——”
几把尖刀闪着惊悸的寒光直扑下来,我本能地咬住牙,闭上眼``````

只听“咣铛”几声,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枪挑起数把大刀。
身侧一个瘦削的身影疾风般闪过,只手持枪抵着面前几个敌人向后退去,不等他们作出反映,长枪方向一改,划了个半圆直直地刺穿最前面几人的胸膛!
腥热的血飞溅在我脚下,我别过脸去,猛咳几声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那人的身影十分眼熟,一身严严实实的夜行衣上满是方才溅上的血。只见那人的长枪舞的虎虎生风,一人多高的武器,抵挡进攻毫不费力,一身枪法登峰造极!
正在我发呆之际,他已解决了所有敌人,长廊内外一片寂静。那人探看了几人的尸体,确认他们已经死去之后,转过身来。
我定定地望着他,越发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那人眼神凝重,眉头深锁,虽然蒙着脸,却依然可见他清秀的面容。
他见我不语,反手持了枪,向我走近几步,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

斜束的马尾辫被晚风刹地吹起,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望着我,一声叹息。
我惊叫出声:“蝎儿!!”
“恩,是我。”蝎儿点点头,却全然没有相见的惊异神色,“刚才好险,不过现在没事了。”

我却是震惊得几乎站不住,浑身血液一齐冲向脑子:“你!`````你怎么会`````玉涟呢?他醒了没有?他在哪里?”
当日我将玉涟托付给我最信赖的蝎儿,而现在蝎儿怎会独自出现在霜华宫?
蝎儿摇头,依然是平静的语气:“他还在沉睡,除了呼吸自如,一切与死人无异``````”
“你怎能丢下他来霜华宫!”我失控地大喊,“他此时如有什么闪失`````”
“我付了一年的房钱,客栈的店主会代我照顾他,每日服药饮食。”蝎儿眼神突然温和下来,看向我,“我不是来插手霜华宫的事——小溅,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耳边如惊雷闪过,带我走?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这么突然,这么混乱的局势?
我摇头:“不`````我现在不能走,你快回去,我```我要去找云!”说着转身向西边走去。
“小溅!”蝎儿在身后呼喊,“不要管他了!现在宫中已经乱成一团,他稳不住局势的,霜华宫完了!”
我猛回头:“你说什么?”
蝎儿走近,悲切地望着我:“``````其实我暗中赶上山来有段日子了,那日你们决战,东方落华一死,名不经传的独子东方云继位,青云护法遭重创,红月护法被撤职禁闭,武林中立刻掀起轩然大波。很快有几个对立门派结成联盟,声称要替武林除害,要攻上霜华宫血债血偿。我闻声深知情况不妙,急忙赶上宫来,潜伏在东宫一带。”
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云的离宫,东宫本是我的住处,自然无人问津。

“我潜伏在东宫,前些时候你重伤昏迷,东方云所有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全然不问宫中大小事物,我一直密切关注着十八楼的动作,发现以圣武堂为首的兵部联合了十八楼中的十楼楼主密谋造反作乱,时间就在你与东方云大婚的今夜。他们预备杀死东方云,夺去宫主之位,坐享天下。”
我捏紧拳头,气愤至极:“果然是内乱!`````这群逆贼``````蝎儿,我们快去找方溟!让他去救云!”
蝎儿眼神躲闪,最后一声冷哼:“他也叛变了。”
“什么!”
“圣武堂的人答应方溟,助他救出水牢中的红月,方溟因此答应了参与叛变。”
我突然忆起那日方溟来找我时的复杂神情,原来`````他早已起了异心!我居然没有看出他的心思!
“事已至此,我原本想通报你武林中敌对帮派阴谋攻上山的事,没想外忧未平,内乱又起。”蝎儿抬起头,痛苦地笑了笑,“所以,趁现在混乱,我带你下山,从此远离江湖事。”

我蓦然心中一沉,可以离开霜华宫了``````
曾经私自想过的事情,如今真要成为现实,我却没有一点快意,心中反而满是怆然若失的空虚。
我可以丢下这一切么?
是的,方溟可以救出安晟,乱军推翻东方云的位子,从此介子溅与江湖事再无半点瓜葛。

可是``````
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
我绞着双手,大滴冷汗滑落。
蝎儿疑惑不解:“小溅?你可是要收拾什么东西`````”
摇头。
“那是``````?”
我依然摇头。

“```````你说过,玉涟会醒来的”蝎儿笑容悲伤,却温柔,“小溅,也许他在生你气,因为你丢下他,不肯见他,所以一直不肯张开眼```也许你回去见他,他就会笑着醒过来`````”

蝎儿喜欢玉涟,可是有些爱,是人永远得不到的。

低头间,红色喜袍与身上伤口渗出的血融合出班驳的印记。
东方云最爱穿殷红的衣衫,因为他曾经双目色弱。
他的离宫之中满园是血玉红梅,一年长开不败,他的身上亦是沾染上若有若无的冷冽梅香。
他为救我,亲手弑父。
青魅已经消失在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人为之遭受“永世孤独”的诅咒。而他却因为我,依然要孤独一生。

脑海中突然涌现出很多过往的温暖片段,有那个黄昏长廊一起离开厮守的约定,有他为我挨过东方落华的那一个巴掌,有挣扎逃离却逃不开的羁绊纠葛.

还有我冷漠相向时他每一口带着哭腔的呼吸``````

心中越发酸涩,为什么对每个人,我不想欠他什么,却总是欠得太多。

“你是不是不忍心这个时候离开东方云?你太善良了``````”蝎儿摇头叹息。

我闭上眼,深深呼吸着带着雪花凉意的,山巅空气的味道。

那里是否有梅香如故?

也许曾经,或者以后,很多个时候我都可以有理由离开他,可是惟独这个生死关头,我不能离他而去。

蝎儿跟随我多年,见我沉默,只笑了笑:“你有答案了,对么?”

我点头,蝎儿,我很感激能有你这样的同伴。

“那好,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不论生死。”

我深深地按捺下心中的感激,与感动。

只默默撕下喜袍一角,一头咬在口中,熟练地包扎起手上流血的伤口.

然后抬眼一笑:

“走,去救云。”
第七十八章.叛乱


身形娇小的女子腾空跃下飞翘的屋檐,稳稳站定,手中的长枪划出一道银弧,然后斜持在身后。
我紧跟上几步,追问:“怎么样?”
蝎儿有些不安,眉头紧锁:“大火已经烧到了红月的霓华殿,北风甚猛,恐怕不多时将会烧到西北一带院落,逼近霜华宫大殿。”
我不由得一颤,内力受制,我只能远远地仰望着夜空中,遮天蔽日的滚滚浓烟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蔓延在山颠。
我对蝎儿点头:“快走!去霓华殿。”
蝎儿突然犹豫起来,皱眉道:“你现在有伤在身,也没有什么战斗力,我怕你一出现,场面更加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我低头纂紧手腕上的圈圈冰凉丝线,叹息道:“方溟不会伤害安晟````当务之急是找到云,救他摆脱困境,然后解开这盘龙丝,我们才能安全离开。”
蝎儿呲了虎牙,暗骂:“这小乞丐,固执到疯!”
我摆手轻笑,每个人都有他心中为之甘愿付出一切也要守护的信仰,世事本就没有对错。
如果被伤害,我们又能责怪什么。
提起剑向霓华殿方向奔去,腰上的伤口火辣辣的,鞭笞着我的脚步不停疾行。

远远地望见浓烟中的琼楼玉宇,无数黑影在浓烟中晃动。
赤红的火焰如愤怒的火龙,张牙舞爪摧毁吞噬着前方的一切。
大雪来不及落到地面就被灼人的烈火融化,蒸发在空中。
幽幽苍穹之下,东面天空阴郁得如同一汪浓墨,西面却如十八层炼狱下的血池火海,烈火腾天,几欲燃烧到九天之上!
目光所能辨认的半数宫殿已被烧至焦黑,空气中弥漫的全是刺鼻的烟味,灼人的热浪滔天席卷,逼得人不能靠近。
我们站在高处台阶之上,脚下人群混乱,厮杀成一团。
一场没有战车马匹的群战。
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沿着路面曲折蜿蜒流淌。
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一张张面容在烈火前挣扎扭曲,几百人,竟无一人在救火!
刀剑无情,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所有霜华宫昔日一起并肩的兄弟全杀疯了。
不管对方是谁,只管举刀疯狂地挥舞砍杀。
武林中无数双仇恨的眼睛正盯着我们,我们却为了所谓的利益自相残杀,霜华宫正遭灭顶之灾这些人却浑然不觉,到时候怕是所有人都要葬身这场劫难之中`````
愚蠢至极!

刹那之间满身血液沸腾如浪涛,我的愤怒在见到眼前血腥的一幕之后再也按捺不住。
捏紧双拳,全身的真气嘶吼着奔腾在体内,转而凝在右手手腕处被狠狠震荡回来!
我咬牙蛮力冲击,手腕的剧痛让我忍不住弓起身,全身无法遏止地颤抖起来,只觉得手腕处如大锤猛击,几欲粉身碎骨的痛!
“小溅!!”蝎儿惊叫一声,扯住我的胳膊,“你干什么!”
“`````阻止这一切!``````”
我紧抿着唇,手腕处被盘龙丝勒出道道血痕,殷红的鲜血自丝线之间沁出,缓缓流下。我握着右手,痛苦的呻吟喘息。我等不到东方云给我打开这束缚了,再坚硬的利器,我也要将它摧毁!

“你不要这样啊!——”
耳边蝎儿的声音有些模糊,冷汗直流,浸湿额前的凌乱黑发。即便是废了我这只握剑的手,我也要冲破它``````
勉力睁眼,透过迷蒙的汗水望见自己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手腕的几条经脉竟已断裂。那深入血肉的盘龙丝被血染成鲜红色,依然紧紧地勒住我的手腕。

蝎儿拼命拽住我的胳膊,想阻止我的动作,我用力摒了一口气,冲击在五脏六腑的力量全力聚向那道屏障。
“啊——————``````”我痛苦地呼喊出声,坚韧的盘龙丝被飞弹出去,带出一片灼热的鲜血,飞溅在我的脖颈之上。
蝎儿一个箭步冲来,接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小溅!!你还好吧?”
我喘息不定,努力调息着体内激荡的力量:“`````没````没事`````”

抬眼便看见一个人被几个围攻砍倒在地,触目惊心。
我气急,推开蝎儿冲上前去。
握剑的右手满手粘稠的鲜血,脑中除了愤怒再无其他,激动竟让我忘却了那剖骨切肤的剧痛。
整个手臂都止不住地颤抖着,我疯狂地冲入残杀的人群中,瞬间击出无数道掌风,排山倒海般向整个广场袭去。

“都给我住手!!——”一声用内力逼出的呐喊,如惊雷骤响,震慑住慌乱的人群。
近处的人被震住,惊愕地望向我。
对峙了片刻,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句什么,远处不少人又提起武器开始杀戮,刚控制的局势立刻恢复到混乱。

一群叛乱的武士举刀向我冲来,我猛力挥出一拳隔空撂倒最前面三个武士,后面的人愣了一步,继续玩命地冲过来。
我双手抡起剑,手上的血沿着剑身划出一道惊悸的弧线,一排人惨叫着跪倒在地。

我重重地喘息着吼道:“山下无数想灭我霜华宫之人正对我等正虎视眈眈,你们一群蠢货还在此自相残杀,想死的不如现在就给我跳进火海来得痛快!”

蝎儿横挑长枪冷冷地接道:“我是圣王座下第一护卫,此番从山下归来,路见数十门派已密谋联盟,打算趁少宫主继位动荡时机一举摧毁我宫,已有半数门派无数高手正在路上,近日必将抵达。”

黑压压的人群立刻呆住,广场之上噤若寒蝉。

我扫视过人群,却发现混乱的人群中并没有东方云的身影,再仔细看来竟连十八位楼主也不曾出现,方溟亦不见踪迹,事情必有蹊跷!

猛然间有人高吼:“杀了他们!杀光东方一家的!我们再杀到山下去!”
语毕立刻有人回应,我冷眼撇过肆意挑拨的那人,风一般踏空飞过去一剑贯穿了那人喉咙,随机一脚将他踢出三丈之外。
污血溅了我满脸,淋漓地浸满殷红的衣服。

“你们在此拼命,日后无论谁夺得宫主之位,败者必定斩杀不殆!此时停战本王与东方宫主既往不咎,话说至此??????”我抬手擦上嘴角,舔舐过带血的指尖,继续严声道:“仍想谋反,想对东方宫主不敬的——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话!”

寒光直指向众人,那一刻,血肉模糊的右手竟没有颤抖!

对面的大火印红了头顶的天空,如同西天的晚霞,悲壮而绚烂;
身后远方是飞舞的雪花,白茫茫遮盖了视线所及的一切。
这一幕凝成一副奇景,在我之后的记忆里时刻清晰着,永不磨灭。

对峙良久,前排有人默默低头,屈膝向我跪下。
人头攒动,后面陆续有人放下手中刀剑跪下;
我的心重重地跳动着,整个世界只剩下我深长艰难起伏着的喘息声。

大火猛烈,浓烟滚滚,霓华殿正宫发出轰然倒塌,伴随着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我心头猛颤,那是安晟的宫殿。
关于他的一切,
终于,不复存在。

眼前所有人跪倒,再无一人敢违抗。

我牵动着嘴角,半晌吐出两个字:“救火。”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我却如释重负。

几百人立刻调动起来,有序地分成小组,迅速分散向东西各院落水源处提水,扑火。。。。

“你的伤??????”蝎儿跟上一步。
我望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右手,用力,还能握紧手中的剑,于是回头微微一笑:“无碍。”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不定,良久低声默念:“对不起。”
“怎么?”
“````我早知东方云不在此处。”蝎儿眼中有泪,“我?????我只想带你下山,玉涟他一日不醒,我一日不安,只想别人生死都无所谓了,想趁乱带你回去?????你若见到东方云,必定不愿下山了??????”
我浑身一震,吼道:“为何不早说?!如此危急关头,云若有什么闪失霜华宫将毁于一旦````你竟然???快说啊!你还知道什么!云他现在何处?”
蝎儿眉头深锁,屈膝跪下:“属下知罪。”
我闭目呼出一口带着腥味的热气:“快说!”

“早在我救下你之前,叛军就已牵制住东方云所有兵力,叛乱的兵部与十位楼主以及方溟已引东方云去了后山水牢方向,想群起将东方云杀死?????”
“住口!”我恨绝瞪着她,“个人感情事小,霜华宫一乱,整个武林必将为之震动、到时候只怕伤及无辜。你却!???云若有事```!快跟我走````”

说罢,我拂袖腾空向水牢方向狂奔而去。
耳边风雪咆哮声不断,冰渣四溅。
曾经我逃避着去想念那双绝美的琥珀色眼睛,
此刻却突然害怕起来,
惟恐永远也无法再见一次???
第七十九章.惊云


夜色苍茫,与西边火海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至寒的极端——后山水牢。
白雪飘飞,遮盖了一路常年滋生的青苔。
穿越过森森殿楼,耳边呼啸的不知是风声,还是激荡的心潮。
远处一片茫然,望不见一切景物,仿佛往日那般平静依然。
近了,沉重的兵器碰撞声若隐若现,每一击都好似倾尽全力的搏命之争。
我提剑的右手早已经痛得麻木,只有脑子分外清醒着,今夜内乱,便是霜华宫存亡之战!

眼界陡然开阔,依然是那两扇铜门,依旧是那条幽深的地道。
只是那守门的人躺在了地上,水牢绝不轻易开启的铜门此时却如一只贪婪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
门口一片黯然的风雪中,数个人影纠缠厮斗。

急急地奔向前方,险些被脚下一物绊倒,定睛一看,一具尚未僵硬的尸体扭曲着面容横在地上,正是霜华宫调查搜集武林信息的暗月楼楼主常风。
常风武艺了得,投入圣武堂门下练武之时,我曾与常风切磋过一次,年少时的那次请教让我看到了绝对的差距。
然而他也参与了叛变,我永远忘不了他对东方落华的崇拜与服从神情,是种近乎疯狂的虔诚。
东方云未必不得人心,只是霜华宫所有人的心早已经折服在他颠峰之上的父亲,辉煌的武学造诣之下。

有种人会让所有人屈服在他脚下,让旁人只能将怨愤与仇恨深深埋藏,因为畏惧,因为崇敬,因为惶恐,那种人亦神亦魔。
东方落华留给他血脉传人的不是一座富丽的空庭,是一片倾天的汪洋。

仇恨的汪洋。

再上前几步,脚边不远处几具尸体支离破碎,显然是被生猛刚劲的内力震碎了肢体。然而除了东方落华,除了安晟,除了拥有青魅力量时的我,霜华宫没有人可以做到。
我抬眼向前,一袭熟悉的殷红掠过苍穹,手中剑光如虹如箭,直折射出寒冷的雪光,正是东方云!他身后一个黑衣人亦提剑直追,招招凶狠绝情。
我一惊,脚下发出些声响,那二人闻声都向这边看来。

我仰头正对上东方云急切而震惊的眼神,他身形一晃,立刻被对手看出破绽,在他分神之际一掌击中胸口。
东方云猛震,真气凌乱,身子失控地向后跌去。

我急忙跟上前去,蝎儿提枪追上,突然大声叫道:“方溟!是你!”
与东方云交手的正是方溟,见到蝎儿的瞬间,他竟也呆住不动。

东方云剑尖点地,猛地一个翻身,反扑上方溟的后背,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膀!方溟惊醒,不及反击,却硬生生接下东方云迎面的全力一掌。方溟如失去骨架的风筝,向后撞去,东方云补上一脚,将方溟踢翻在地,跌入水牢甬道石阶里。
方溟自知已于下风,一身凌厉气势荡然无存,不再抵抗。

我想上前阻止,东方云身手急快,已然几掌击碎两边巨石,两扇铜门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轰然倒下,方溟的眼神却始终不曾离开过蝎儿。

“云!不要杀他!”我疾声呼喊,扑上前去,却被东方云的力量震退几步。
东方云脸色冰冷如霜,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巨石与铜门严实地堵死了水牢入口。
蝎儿默默上前几步,伫立在乱石前。

我冷汗骤生:“安晟!安晟还在水牢之内!不要——”
东方云依然不动声色,冷冷地望着入口被掩埋封死,最后转身向我,扬唇一笑。
殷红衣裳上遍布着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东方云长发凌乱飞舞在夜空之中,一张惊世的容颜写满疲倦,恍若隔世的惊鸿一瞥,还有那抹妖异冰冷的笑容,直看得我心惊胆战。
未等我开口,他悠然走向我:“东方安晟早已离开霜华宫。”
“你!`````你将他怎样了?他重伤在身!```”我揪住他的衣服。
东方云优雅地弯下腰,挽起宽大的袖袍伸手从地上拾起那把闪着寒光的剑,轻轻回答: “我答应过你,饶他不死。他虽万念俱灰,却因家族血脉不能求死,你只需知道的是,他此时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江湖纷争,安静生活。”

我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如你听见的这般。”东方云淡然一笑,“至少他可以比我们活得都要久,不是么?”
我静静地闭上眼,任思绪如潮,冲击着我纷乱的脑海。
这是结局么?

这样也好。
至少不会再受伤。

半晌,我沉声叹道:“为何要杀方溟。你可知道此时武林多少所谓正道门派已在上山路上,你可知道十八楼中多少楼主、多少宫里的人叛乱,想要将你取而代之!值此危难时刻你怎能再失去一点力量?”
“我什么都知道。宫中人只道我为人一意孤行,任性妄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心思。”说着,他只伸手抬起我的手肘,望着我血肉模糊的手腕,眼神开始变得悲切,“而你,这又是何苦。。。。。。”
一时间,我悲喜交加,悲的是这一夜变故之荒唐,喜的是,我们都还活着。
我低头,瞥见他双手沾满血迹,手臂上亦满是伤口,再一看,东方云遍身竟也是伤痕累累。
东方云从衣角扯下一条布条,轻轻一圈一圈包在我手腕上,手法不熟,却是温柔轻慢,不触及痛处。
血慢慢渗出来,他叹息着摇头,一句轻叹:“多年前,我不要你再见我,你却回来;后来我不要你走,你却离开;现在我不要你插手此事,你拼命逆我的意不惜伤身。”

然后他低头望着我:“青儿,你是否一直要逆我而行?”
那眼神,有些疲惫,有些心疼,有些怜惜。
我心中泛酸,默默抽回手。

“你是否为我担忧?”东方云低垂眉目,手中的剑上血迹未干,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雪地里,这句话问得却是小心翼翼。
我手指轻颤,我不想看到他死去。
是,我为他担忧。

正说话间,身后风声骤起,数个彪悍人影自幽暗中闪现,蜂拥着围住我们。
东方云挥剑拦在我面前冷声喝道:“谁!”
那几人狞笑着举起武器,为首那人跃至我们面前时我才发现正是传授我武艺、这场叛乱的主谋——圣武堂堂主猿霄。

猿霄武艺登峰造极,十八般武器皆能使得出神入化,一脸虬髯胡须掩盖了他大部分表情,平常就极少露面的他,此时更显心机深沉,阴险邪恶。
我不由得捏了把汗,手腕一阵无力。
原本我还能险胜他数招,自从失去青魅,我的功力只余下原来的六七成,此时手腕筋脉受损,连拿剑都在颤抖,就算加上东方云,也难敌这些人的围攻。

东方云冷笑道:“猿霄,你终于现身了,本宫等你多时!”
猿霄只手挥下,身后几人站成一排,加上他一共五人,竟是那几个叛乱的楼主。
猿霄狂妄轻蔑道:“东方云,你何德何能!老夫看在东方宫主面上尊你一声少宫主,若不是暗中扳动老夫手下势力,老夫也不会被逼如此。”
东方云袖中的手握紧我的左手,微微扯向后方,然后严声道:“猿霄,你莫要以为你私下吞并江南三派财力土地、暗中培养杀手,并且勾结正道敌对图谋不轨之事能一手遮天,父亲大人早知你心怀不轨,他不处置你只是觉得你成不了气候!本宫之前不防备你是看你曾为霜华宫立下不少功绩,现在拔除你的势力是你实在太过狂妄。 ”

猿霄眼中闪耀着诡异的光芒,时而冷利时而心虚,最后哼了一声:“东方小儿,废话少说,你已穷途末路,即便一切如你所言那又能怎样!宫中上云天之上势力已为老夫控制,只要老夫一声令下``````现在让你死在老夫手上已经给足东方老贼面子,还不快快受死!”

说罢那五人一齐亮起兵器砍来,东方云抬手招架住,另只手抱过我的腰向后退去。
数十招下来,东方云猛力踢开他们的攻势站定,与他们对峙。
猿霄张狂狞笑:“原来还有青云在,老夫当是哪位云宫主的宠姬侍妾,怎么洞房花烛夜云宫主舍得带着娇媚佳人出生入死,莫不是想垂死挣扎做一对亡命鸳鸯?”
我听他挑衅,一时气愤,俨然失去了往日冷静沉着拔剑便刺。
东方云未来得及阻止我,我凌空幻影般的一剑便已横过猿霄脖间,血花飞溅。其余四人扑向东方云阻截住他,将我们隔开。
只听东方云一声急呼:“青儿小心!”我已飞出几步,将猿霄逼退数招。
眼见猿霄体格庞大,动作略有迟缓已跟不上我的杀招,情势大好!我挥剑倒刺过他下盘想将他制服,转眼间一个闪身,猿霄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翻身越过我上空,不等我作出反应后背一脚正中脊柱,我吃痛动作一僵,反手想要挡下他的攻击,右臂上已被一剑刺穿,钻心的剧痛!
我一声惨叫,浑身拖力地向下坠去。猿霄得意地猛抽出剑,带出一片腥热血液,整个右臂刹那间为鲜血浸染。
我眼前一花,重重地摔在地上。
猿霄跟上一剑灭顶而至,我左手撑地翻过攻势,一柄长枪挑开闪着寒光的剑,我惊叫:“蝎儿!——”一直守在一边的蝎儿再次出手将我救下,我趁机爬了起来。

猿霄突然动作快如电光,剑身变化如蛟龙盘空,死咬住蝎儿的长枪,蝎儿应接不暇,瞬间处于被动局势。
我顾不得右臂的伤,紧持剑柄协助蝎儿招架。
好几次生死一线之间,蝎儿身上转眼多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即便她的身体没有痛觉,也万万不能如此搏命!

我大声向她命道:“快退!”
蝎儿默契地收势退向东方云的方向,我一人招架有些吃力,猿霄狰狞地扬起嘴角,一掌击在我胸口正中!
我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地坠落。
“青儿!”一声熟悉的呼喊,一双温热的手接住我的身子,借着惯性飞离包围圈,蝎儿紧跟而至。

猿霄五人站在对面,双方都面露疲色。
猿霄狂妄地指向我:“青云,你以为这些年当真青出于蓝?老夫对你与红月二人早有保留,等的就是今天!就凭你还想与老夫单打独斗,我便送你早走一步,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哈哈哈哈!”
我胸口热血澎湃,胸腔几乎要被那一掌震得粉碎,无力地靠在东方云肩头,手中的剑也颤抖着握不住,终于咣铛一声掉在地上。
东方云一惊,摸到我右臂的伤,低头瞪大了眼睛:“青儿!你竟被他所伤!”

一双漂亮的眼中转而浮现鬼魅的血色,我勉力睁眼想要回答,喉间呛出一大口鲜血。东方云面色惨白,双臂颤抖着抱紧,双唇紧抿强忍着愤恨与悲伤。

他缓缓放开我,示意蝎儿扶住我,自己上前三步。
猿霄更是得意,只道:“怎么?道别过了,准备先行送死?”
东方云不动声色,只低沉着嗓音,一字一句对他说:“你伤了青儿,本宫且不论你之前百般罪行,只这条就足够将你千刀万剐。”
“哈哈哈~就凭你这病泱子?好大的口气!待老夫``````”

他未说完便瞬间僵住,周身顿时升腾起万倾的压力,东方云的背影竟笼罩起一层暗红血光。

这些年来,我却从不知晓东方云功力究竟有多深,没有人见过他出手,此时一见,我却分明被他遍身突然腾起的莫大杀气震慑。

蝎儿亦是浑身发抖,神色痛苦。
猿霄那五人顷刻噤若寒蝉,再不见那些狂妄之声。

漫天飞雪接近东方云时便改变了势头,疯狂舞动,如同一片白色的荒漠,飞沙走石!

只见红衣翻飞如霞,穿梭刀光剑影之间,金属的脆响惊心动魄。我惊惧地望着他以一挡五,游龙般自如。

几声惨叫过后,几根断肢飞在空中,漫天遍野充斥满浓烈的血腥味,几欲作呕。

蝎儿抱紧我向后退去,我惊恐着看着眼前一切,东方云的武功,远在我与安晟之上,而那攻势之猛让我立刻想到了亦神亦魔的东方落华!

狂风骤雪渐渐平定时,只有东方云与猿霄二人站立着,其余四人浑身是血,在雪地中抽搐呻吟。
猿霄晃了晃,向后跌坐雪中。
东方云静静转身,缓缓转身向我走来。双手拢在袖袍之中,他在发抖!浑身都在颤抖!
我惊得不知所以,离开蝎儿,一步一步走向他。

东方云站在我三步之遥,面如死灰,不见一点血色,乌黑长发沾满血迹,几滴鲜血沿着他的脸廓慢慢下滑,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
他喉间轻轻颤动,咽下。
轻扯唇角,露出一个几近虚脱的微笑:"青儿,没事了````唔!——”

手掌捂住嘴唇,双目紧闭,猛地一阵咳嗽,大口鲜血自他掌心渗出,沾满整条手臂。
我恐惧地惊叫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浑身冰冷,一身内力疯狂地涌动在身体里。
“云!你怎么了!”我顺势跪倒雪地,将他拥入怀里。

“青````青儿,速去上云天七门总部处``````霜华宫两万护宫铁卫,早已在那待命`````剿灭叛徒。”东方云大口喘气,气竭心衰,转向蝎儿,“芫蝎儿`````带青儿离开,再也`````”

我心头阵阵抽痛,却听东方云轻轻笑着继续说:“`````再也不要回来。”

蝎儿半跪雪中,低头遵命:“谨遵宫主圣命!”
第八十章.回头


我挥手制止蝎儿扶我的动作,低头望向近在咫尺的一张受伤的容颜,那张脸,曾经为我流泪,为我微笑,为我隐藏起情绪,为我讳莫如深,可是此刻的他却宁愿把一切深埋。
我把住东方云的手腕,那里脉象紊乱不堪,竟是极凶的症状,我脑中一阵轰鸣:“````云,为什么?``````”
东方云长睫轻颤,流转着冰雪的璀璨与鲜血的华彩:“`````我`````不能再独占你了,所以我````放你走。”
我搂起他的肩膀,语不成调:“````你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圣武堂的阴谋````他们早已勾结外界,颠覆我宫。而父亲大人死后,我`````”东方云嘴角渗出血丝,浓眉紧蹙成悲伤的弧度,“青儿`````我什么都知道,真的,什么都知道。他们都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没想到你会挣开盘龙索,看你受伤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的肩膀靠在我受伤的右手上,我却分明感觉到,心比手痛。
东方云努力地凝视我,那一刹那,那不舍的眼神竟与同样的雪夜之中玉涟诀别的眼神重叠。我用力托起他的头,使自己尽量平静:“霜华宫需要一个英武智慧的主人,去面对宫里宫外的一切动乱。现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疗伤。”

东方云轻轻摇头,抬手捧住我的脸,眼里却噙满泪水。
“青儿,对不起。”
我心中如同弦断,一声楞生生的轰鸣。
“````我知道你心中,早已遗忘了我。就算重新想起,你的心也不再属于````我一个人`````”
雪花飘落在他朦胧的容颜上,安静地凝结成一种回归的姿势,就好象,他从来都只属于冰雪与孤寂。
他是万丈雪原里盛开的血玉梅花,而我是风。
风过,花凋。
我眼中开始有些模糊,嘴角却在微笑:“云,你说什么。”

“你爱他,”那双揉碎一汪水晶的眼睛盍上,两行清泪滚落眼角,“风家的少主。我说的`````对么?”
我默默不语,从我抛弃他离开霜华宫那一刻起,我就是个再也没有资格说爱的人。

东方云突然深吸一口气,推开我,慢慢坐了起来。双眼微闭,调整内息,半晌稳稳站立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开。
我跟上一步,他抬手阻止,然后淡然地说:“你走吧。”

医理的望、闻、问、切,每种方式我都已炉火纯青,只需一眼我便看出此时的东方云,脸色苍白,气虚体寒,经络行血迟滞,至阴至寒的面相。
能站在风雪中,竟如垂危之人的回光返照。
我摇头:“`````不!内乱未定,外忧在即,我此时离开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之上!”
东方云仰面苍凉长笑:“不要对我说江湖二字,我心中从来都不曾容纳下这些俗事!”
“为了你,我不能走!”

“`````好,我问你,若不是你闯入离宫禁地,我此生都不会踏入江湖一步,你盗走青魅协助外人对付我父,此时右臂已废,功力全无,你已是废人一个还有何面目留下!”东方云拾起地上血迹未干的剑,宽袖挥舞如一片艳绝的晚霞,剑尖划过的地方深深裂开,赫然一道半尺深的沟壑横在我们之间,“````芫蝎儿!还愣着作甚!”

“遵命。”蝎儿伸手拉我,我奋力扯开。

“云!你骗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我双腿止不住地发抖,仿佛那道裂口便是天涯尽头,隔开两个宿命纠缠的人。
东方云没有回答,背对着我的身影分外孤寂。
我知道这一转身我们便走到了绝路,可是我已负了别人,不能再欠下什么。
“芫蝎儿!还不带他走!”
“是。”
蝎儿眼神为难,最后还是动手来拖我。我身受重伤,要强行架我下山易如反掌,我拼命挣扎,蝎儿却用力将我拉向山路另一端。
我情急之下大吼道:“蝎儿放手!”
蝎儿不语,我身体失去重心,任她将我带着走。

东方云依然背对着我,站在沟壑的另一边,站在世界的另一边,长风如哭声汹涌。我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绝对没有!东方云是要我离开,自己独自面对将来的艰险,我绝对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可是蛮力却将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
远处风雪呼啸,黑暗中竟涌出无数黑影,他们手中的兵器亮如星昼。我眼睁睁望着那个红衣如血的人被黑暗笼罩,猿霄猥琐狰狞的狂笑在旷野响起:“哈哈哈——东方云!没想到老夫还留了一手吧!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我发疯地挣扎着,耳边是蝎儿的压抑的呼声,断断续续:“不要去`````不要回去啊!小溅`````跟我离开这里`````危险!````”
眼泪顿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摇头哭喊:“东方云!你算什么意思`````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你这自私霸道豪不体贴的家伙!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既然这么多年不放手,何必此时丢下我一人独活``````”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掌劈在蝎儿胸口,将她推出数米开外,挥手扬起一片风雪尘埃阻拦住她的路,然后疯狂地奔向东方云。
蝎儿撕心裂肺地在身后呼喊:“小溅!不要回去````玉涟在等你啊——”
我猛地停住脚,转身望了回去。

山路那端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就像很多次的回头那样,未来总是隐没在黑暗中的,这就是命运,不可能让你拥有所有,却能让你一再失去——如果你从来不去珍惜还留在身边的东西、留在身边的人。

有的人,你拼尽一切也不舍得他受伤,不忍心让他死去,宁愿放弃所有也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哪怕他宁愿为了保护你而死;

而有的人,你可以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一切,宁愿与之一同承担风雨伤痛也不悔恨,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哪怕他只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我含泪笑了,远远望着悲怆的蝎儿道:“蝎儿,谢谢你跟随我这么久。如果有朝一日玉涟醒来,请与他一同旧人坟前祭上清酒三杯,子溅今生注定亏欠于他`````”

“你——”

“`````多保重,我们就此永别。”

说罢足尖踢起脚下一把利剑,奋身前行。
东方云一身红衣被鲜血浸染,青丝如瀑,在刀剑的光影中流转着惊世的风华。
他于生死之间回眸的一眼,视线相交,震惊之后是无比的欣喜。

就好像流星划过悠悠苍穹,即便天空银汉万里,惟有那点光华一瞬便辉煌过漫天的火树云烟。
一起赴死好么,如果曾经深深相爱过,如果仍然舍不得,如果还能相视微笑,那么什么也别说。

他仰望着腾空跃下的我,凝水的眸中含着深情,就像无数次幽暗中的凝视那般温柔缱绻。
他转身挥剑,游走在黑暗中的叛军之间,翩若游龙,生命宛如一场烟火华丽盛放。
他伸手向我,欲言又止的含蓄温和,苍白的脸上印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雪花温柔地飘落在那张绝美容颜上,暗夜中血玉红梅的清香掩盖了血液的腥涩,一如多年之前初见的那般魅惑。

这一刻我终于欣然微笑,没有任何犹豫。
第八十一章.最终章

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身体里
我以为自己就像太多的高三学生那样,遨游书海,考上如意的大学,再去象牙塔奋斗...
我以为每天偷看点BL小说,跟死党兼耽美狼小非YY加外加玩玩CP配对就是很幸福的事情.
我以为过早离婚的母亲不要再哭泣,我会陪伴照顾她一辈子.
我以为我不会说出天意弄人这样的话....

东方云自背后环抱住我,我的白发就着身体的颤抖,在寒冬的风雪里飘散开来.
我低头望着满头银白如雪的华发,已经想象不出它们曾经浓郁墨黑时的样子。

三个月前的那场动乱让我耗尽心血,三千青丝,竟一夜银白。

世人道,三千烦恼丝,可是若没有烦恼,又怎是真切的红尘世俗?明明是烦恼郁结于胸无法释怀才将病因归于满头的青丝。
无数次定定地望着铜境里的华发人,淡然如水的眼里再不见从前的轻狂与冷冽,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的人,早已将世事看淡。惟有一份真情守候于胸,只盼能够宁静地,如此相谐至死。

我回头,看着东方云漂亮而妖媚的琥珀色眼睛,看向他脑后的世界,问他:“云,这酒叫什么名字?”
他吻上我的唇,像一抹冰雪融化在我的口中,然后舔去我唇边遗留的酒:“这酒,名叫'忘川'。”

“‘花开彼岸,月落忘川’么,好名字。”我微微移动身体,将琉璃盏小心地放在一边的石桌上。

那只托着杯儿的手依旧在颤抖,不自觉地颤抖,我这只被利剑贯穿的右臂,还有经脉俱断的右手。
东方云望见琉璃盏中的酒泼洒了些许到我手指上,轻轻握了过去捧在唇边,启唇含住,舌尖温柔的缭绕让我心头砰然一动。
“手还是会抖么,三个月了,还没有完全痊愈?”东方云舌尖舔过我的食指,低沉地叹息,“青儿,你的手很漂亮,如果没有手腕的那圈疤痕。”
我呵呵笑着眯起眼,靠在栏杆上调笑:“云宫主,这伤还不是拜您的盘龙索所赐。属下已经没有青魅护体,受伤了自然会留疤痕,只怕日后越来越丑了。”

“唉``````”
“叹气作甚?”
“可惜了你一身深厚武功``````”东方云放下我的手,坐到我身边。
栏杆下的梅花盛开如浩瀚的烟霞,是不是鲜血浇灌过的血玉红梅越发艳丽妖娆?东方云身上淡淡的梅花香自衣袖间传来,沁人心脾,带上一种温暖的味道。

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闭起双眼:“没了就没了,你说过,我‘右臂已废,功力全无,废人一个还有何面目留下’呵呵,我本来就是个废人了嘛,武功尽失至少右臂还保住了,要那么高强的武艺最后不还是作土归尘,省得惹来一身恩怨。”

东方云低下头,他的长发没有系起,倾洒在我肩膀上,如一道清澈的溪水:“傻瓜,我激将法,那是气话`````哪知道`````”

“哪知道我真的会不要命的跑回来打算跟你一起死。”我轻笑出声,贪婪地嗅着他发丝间的清香。
“````恩。若不是那时其余八部楼主带人赶到,你我怕是化做猿某人刀下冤魂了。”东方云目光烁烁,表情却是极其淡定的,智慧的样子。
“为何当日我赶你走,你却死命跑回来。”东方云突然低头凝望着我,“青儿,以我的功力可以与他们同归于尽。”
我习惯性地握着自己的右手,摇头道:“我自然知道你的用意,这苍茫人世我已无心眷恋,世间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我无处可逃,无路可退,只好留在离宫陪你一辈子,呵呵。”
东方云突然收手搂紧我,用窒息般的力量将我紧紧收在他怀中,没有说话。

我愣了愣,转而笑了笑,云,你有时候像个孩子。

“青儿,我很怕自己不能陪你一辈子。。。。。”
“怎么会~天下第一神医青云圣手我帮你日日把脉,见云宫主你脉象平稳气血安宁,十年二十年是不会有事的。云宫主可以趁年轻娶上一群宠姬为霜华宫留个血脉啊,哈哈~”我玩笑地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东方云的脉象十分奇怪,原本是极虚弱,却突然自行调息转好,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这是不是奇迹,是不是上天的恩赐,是不是上苍见我们太孤单,让我们都奇迹般地活下来好好在一起```````很久之后,每每午夜梦回时,我才能怆然笑我自己,这世间哪里有所谓的奇迹呢。

东方云打断了我的话,认真地看着我说:“我不会娶别人,也不要孩子。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住在离宫不好么?那八位楼主皆是劳苦功高的忠心之人,连那时想趁我们内乱之际攻上山的敌对帮派也尽数剿灭,宫中之事有他们在,我也放心了。你虽是二宫主,但光处理资料已经很辛苦了,况且你右手写字不便,不宜长久辛苦``````”

“是是!我知道了!”我赶紧打断他的话,这些话他不知道叮嘱了我多少次,每次都像照顾孩子般关照,我听来直想笑,“其实最辛苦的还是你,光是精简宫中机构,整合冗杂的人等就够你累了。”
东方云略一沉思,会心地微笑着:“恩,我不可能继续父亲大人的血腥方式,如你所说,仁者无敌,现在武林正道也无力干涉我宫的事了。”

我仰望着远天的云朵,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一种超脱的心境。
“青儿。”东方云突然唤我,略带紧张地低头过去。
“怎么?”
“晟弟的事,你``````怨我么?”
“``````他背负了一辈子的仇恨,终于能够解脱远离红尘,隐居世外,对他来说这样最好不过`````”

他曾经说过,只希望解决所有事情之后,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隐居,安静地饮酒快意,可惜的是,我背叛了这个承诺。
“我和父亲,都欠他很多。青儿,我们一生都无法弥补什么。”

“不,他比谁都睿智隐忍,没有人可以逼他做任何事,所以他自己也是愿意这样选择的。”我突然想起那个高大的身影,偶而露出的深沉笑容,恍若隔世。

东方云吻了吻我的额头:“其实他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我会用一生的时光,等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我点头:“恩。”

"````"
"````"
“青儿,起风了,回去吧。”

“恩。”

离宫中的时光总是活得像在记忆中一般,悠远绵长。

三年时光竟只如弹指一挥间。

三年前的新宫主继位,宫内严重的内乱,以及外界的打击让霜华宫实力大减,宛如一座华美的盛世空庭。
那之后我与东方云封锁了所有山道,除了与外界极重要的部门保持着经济联系外,几乎断绝了一切信息。
我们就这样,孤独地相拥在世界上被遗忘着的角落,等待永恒的终点,慢慢将一切淡忘。

一日惊梦,四处寻他不见,偌大的华殿之中不见半个人影,惟有镏金香炉缭缭地吐着青烟。梦一般缭绕不去,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清冷,一种深入骨髓的落寞。
我伸手掀开身上温暖的锦被,身边另只枕头上残留着几根乌黑的长发,是云的。
起身行至铜镜前慵懒一瞥,华发如霜,就像八百里凌云道,几千里寒山之颠长年不化的积雪。

我披上风衣踏雪出门。时辰尚早,山风带哨,寒冷异常。
行至山北书房,屋内没有点灯,漆黑的一片。我驻足门前,没有敲门,他不在里面。
远方天空依然一片暗蓝,与往常不同的是天空中再不见厚重的黑云,只干净而寂寞地反射着雪光。
我折道向霜华宫大殿走去,一路漫长石阶,几米一个守卫。
见了我,所有人弯腰行礼。我问一个守卫,可曾看见云宫主来此。那个守卫眉目深邃,眼边一道陈年的刀伤,我在刹那间突然读懂了江湖的意义。

他说,宫主不曾来此。
我点点头,默默转身,不知去哪寻找云。
这一年来,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神色越来越虚弱,我这般的医术也不能得知原因。无数次梦见一个孤独的世界,空无一人,恐惧折磨着我的每个日夜。

就好像他随时就会消失不见。

脚步沉重疲惫,仰头间,对面殷华大殿废墟安静地沉睡风中,折断的朱红色宫柱在三年的风雨侵蚀下渐渐剥蚀了原来的明艳色彩,留下斑驳的、岁月的痕迹。
晨风撩起我胸前几丝白发,俯仰之间,仿佛对面的那些高大柱子已然成为暗红的墓碑,时光呼啸过荒野,轰鸣着将一切逆转。
那个银发的男人仿佛又重新站在我触摸不到的高度,他张狂微笑,他鄙睨苍生,他俯视着沧海桑田的这一切抱臂微笑。银发金眸闪耀着深邃光彩,仿佛在无声问我:青云,眼下的一切,你可知足。

终于知足了么?
风久久地吹着,天空无声无息之间已经发白,露出金乌西沉时的那种暮色。
我突然明白了,一直以来东方落华对我的信任,从他将我带上霜华宫,从他让我成为青云护法,从他在离宫中放我生路,从他最后的宽容``````他希望他的孩子能真正地活一场,带着爱与恨。
我淡然一笑,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风声也渐渐平息下去,我望着东方一片呼之欲出的光明,用力向一个地方奔跑去。
我知道,东方云一定在那里!

我永远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画面,那个最后的画面。
离宫,我和东方云初见的地方。

我站在山颠的万丈晨曦里仰望阁楼上那个殷红衣裳的人,身后大片大片的血玉红梅热烈而悲伤地开在霜华宫百年一见的朝阳中,像无数个灵魂的升华,像无数个希望的复苏,我的未来却在那个华美的朝阳里湮灭``````
东方云倚在栏边俯视着我,微微地笑着,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地微笑着,然后轻轻叫我的名字。
我走上阁楼,站在他的身后,他却没有回头看我。
我颤抖地唤他的名字,他缓缓侧过脸来,食指轻点在唇边,扬起完美的弧度。朝霞在他的脸边镀上一圈淡金色的光影,青丝缱绻,轻轻荡漾在肩膀上,宛如天人般的圣洁无瑕。

他说:“嘘——```你看`````”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无数道夺目的金色光芒自天地相接处迸射,一轮辉煌的朝阳冲破飘渺云霞,将温暖与光明瞬间投遍大地。

群山的冰雪,远方的高楼,眼下的梅林,一切的一切都在神圣的光辉中静默,太多的沉痛与纠结刹那凝成眼角一滴热泪,坠落在冰凉的地面,我终于相信了永恒!

东方云依旧没有回头,只静静地将脸枕在胳膊上,然后带着歉疚,带着悲伤对我说:“青儿,这朝阳应该是很美好的,对不对?”
我脑中一片轰鸣,待他回头对我温柔微笑时我恍然看见了他朦胧,而没有焦距的一双眼睛。

我突然回忆起他在三年前说过的那句话,青儿,如果你现在仍觉察不出这一切是个阴谋的话,作为一个医者,至少你该想起一个被你忽视了很多年的事实。

那个一直被我忽视的事实是——

他体内的毒,从来不曾解过,“心底血”真的没有解药。
他静静地告诉我,悲伤的真相:心底血”之毒不仅让人日渐虚弱,更不为人知的是,它会让人无法动用内力,一旦勉而为之则必死无疑。
东方云的母亲深爱着东方落华和东方云,她不愿让东方云步上其父的后尘涉足江湖纷扰,临死下毒封住东方云所有内力,以此强迫东方落华放弃东方云走上接任霜华宫这条血腥之路。

为了我,东方云投身江湖,为了不让我失望,他强行逼下毒素,三年前,为了让我在内乱中平安离开霜华宫他透支了所有力量,那次压抑的毒终于逆流攻心``````
这一切,他却一个人默默隐瞒起然后每日强作欢笑,与我度过三年看似平静温馨的快乐时光。

他口中的鲜血优美地划过唇边,沿着脸的弧线滴落在脚下的白雪,雪地上仿佛开出美丽的梅花,与那枝头飘落的花瓣融成一片灼人的殷红。

弥留之际,他依偎在我怀中,没有焦距的眼里倒印着我苍白面容,这张脸,很久不曾有过曾经的单纯笑容。
最后,他颤抖地支撑着身体,捧着我的脸深深地凝望着,如同之前的岁月里千百次深深的凝望。然后吻上了我的唇,只是久久地保持着一种依恋的姿势。
我的眼泪滴落在他完美无暇的脸上,滑落在他唇边。
他说:“```青儿,很苦。你为我断情割爱,将真心深埋,我独占你这么久时光```现在```我终于放你自由。。。”
我抱紧了他,眼泪肆略却哭不出年少的声响。
“云,我想告诉你,我不要那些自由,我只想。。。”
只想要你永远陪着我。

然而,他没有等我说完最后那句话,只轻轻地垂下了手,侧脸依偎向我的胸口静静地睡着了。
这个瞬间定格成一片永恒的画面,而我终于失去了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是啊,云,你终于给我自由了。

可是自由的定义又是什么?
是无数漫漫长夜的孤灯独对,还是天地间再无一人做伴。
永世孤独。
原来背负了青魅诅咒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我努力寻找出路,到最后却发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一条路,可以让所有人都幸福。

那一夜,我遣散了所有教众,独自抱着东方云来到凌霄阁后院的梅花林中,将他葬在他最爱的那片血玉红梅下,然后在坟前安静地喝了一夜的“忘川”```````

后来的日子里,江湖如响雷一般炸开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悉日在江湖上掀起无数腥风雪雨欠下无数笔滔天血债,之后三年不曾涉足武林任何事情的邪教霜华宫,因为最后一任宫主东方云的重病身亡而宣告解体。

很多帮派觊觎霜华宫无上的财富与权力,纷纷向西方千脉雪山的凌云道上探询去。
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到霜华宫的位置。
就像从前。

时间,对一个心死的人来说不过是绕指的一股清风。
很多年来,我不曾知晓江湖的纷纷扰扰,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霜华宫,不知那里漫长汉
白玉石阶上的血迹是否被风雨融尽,消逝不见,不知那些崩塌的宫殿从中是否爬满湿重的青苔,也不知离宫禁地那片红梅,是否依然开得如烈火或者鲜血那般灿烂``````

有人说,人快死的时候就会将所有对他重要的人都在脑海里想一遍,我突然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神算冷璃,还有他的那句:待到阁下想要归去之时,记得万麓山中,一壶浊酒,常候归人。
多年后万麓山再见,他依然是淡然地一副醉态。
他说,那次其实不是我们的初识因此人海中我方能一眼认出你来,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依然未到归去之时。
说罢指了我腰间一柄泛着青光的细剑道,既然离开,何必执着。

名剑寒蝉——我离开霜华宫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我的一切都属于霜华宫,但是它不属于那里,它永远地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些年来,纵然漂泊过无数地方,唯一逃避的却是江北,台城。
离开万麓山之后,我终于踏上北去的路。

那天江北难得地下起了天青色的烟雨。袅袅娉婷。
我伫足在一帘微寒的细雨中,很久不拿剑的手中握了一柄青白色油纸伞,那颜色像极了卷藏在记忆山水画卷中,
一笔湿边的淡彩。

人道江北的男子多豪爽大气,粗犷有力;
我知道有那么一个生在江北的男子,他常穿这样青白色的轻衫,他爱用指尖把玩颊边长长的鬓发,他平日斜插一根碧玉簪随意挽了绸样的长发。

他比江南的水还要纤细敏感,洒脱淡定。他痴情深情,他笑靥如花,他温柔缱绻,他讳莫如深。

这苍天之下有千千万万的人,而他骨子里的傲气只为我一人收敛起,这世间有千红百媚,他心底的爱恋只为我一人倾洒。
他的一生都在微笑,悲伤的,快乐的,悠远的,瞬间的,含蓄的,张狂的,凝望的,回眸的````他每抹唇边的笑容都有如春风沁暖,万树花开。

他的掌心纹路支离破碎,细狭的生命线坎坷淡然,惟有那根感情线,深邃而坚定,斜斜地蜿蜒出一生不悔的路途。他如是这般对我细说时,有火红枫叶哀伤地撩过他的寂寞容颜,坠落在空空的掌心,握不住,如同他的命运。

那一次年少的婚宴奇遇,那一场默契的酒逢知己,那一夜偶然的京城重逢,那一年不悔的归途相随,那一天心碎的绥州离别,还有台城那一眼惨痛重生,石室外相顾无言的凝望,那个深秋枫林今生再无力相拥的破裂,以及那些短暂而漫长的默默相伴,和旧年那场苍茫雪夜执手相看泪眼,今生终成陌路的永别`````
这一切,究竟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劫难。
上天无心抑或有意的捉弄,让我分裂为二的心,牵连一生失落的爱。

然而多年以后的今次,我又重新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闹市之上,两旁热闹繁杂的小贩,石桥漫步的美丽女子,楼上含窗羞涩的绣房,一切又如从前。
我身边却空空如也,我很早前就知道我的身边再不会有他熟悉的身影相伴,也不会有谁牵了我的手带我穿越车水马龙,不会有人含笑宠溺地抱着大堆零食任我一路嬉闹,我若醉倒在路边酒楼,还有谁会抱我回家呢?

匆匆行路的人擦身而过,撞掉我手中的油纸伞,一声渺远的抱歉,地上的泥泞溅起几点污垢掩盖了伞上精致的桃花比翼双燕。

我失神地仰面朝天,手指抚过寒蝉,淡淡的凉意,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有些东西总该物归原主。

风家的宅田上重新盖起房屋,简单的白墙,细竹探过墙头来听着淅沥雨声,满院馨香。
我抱着寒蝉立在门前,满头白发被雨淋湿沾在肩头,细雨如帘,方觉又是一年春好时。

良久,头顶的雨突然停了,我睁眼仰头,莫不是雨后放晴?
头顶一柄的青白色纸伞,伞骨末端雨滴不断,伞外依然是烟雨蒙蒙。
我转过身,一双飞挑的凤眼依旧含着清澈秋水,细长入鬓的眉如远山黛黑,唇角在我回转身的刹那扬起记忆中的优美弧度。
伞下竟是那张多年来隐忍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的容颜,一瞬间的照面,我几欲哭出声来。

然,他微微笑着,唤我:“公子。”

在下为内人买药刚回,见公子在此伫立多时,可是有什么事?

无比熟悉的嗓音,却不曾听见那声熟悉的“子溅”,手中冰凉的剑顿时有如万倾重量,摔落在地,溅起满衣角的水花。

他轻轻惊了一声,弯腰拾起那柄剑,握在掌心看得认真仔细,眉间微微的皱纹亦是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我颤抖地唤他:“玉涟```````”

你可还记得我?

不,你当然不记得。

我不曾告诉任何人,上霜华宫那日,我临行前交给蝎儿的一叠药方之中的最后一页,配制出的是药性极烈,能让任何用药之人立即忘却过往的灵药“千丝忘忧散”。

十五克的白术、九克的茯神、六克的远志、一克的柴胡,还有那些郁金当归麦冬六月雪断肠草```` 几十味药材,清水煎出浓浓汤汁,这定是世间最苦涩的一剂药了!

那绝情断爱的千丝忘忧散啊!————

我亲手写下的黑字,亲手托付的爱情,那日就决定了今生的割舍。
是你先放手,却是我先放弃````
明知不会有回应,却还是想再亲口叫一声那个名字。

他惊讶地看着我,眼角洋溢着惊喜的神色:“公子可是在下旧交?在下年前脑部曾受过伤,过去的事有些记不起了,若是在下的朋友,我内人一定认得的,不妨进屋一叙。”
我模糊着双眼,听不进他说的任何一字,只望着他手中的寒蝉。
他见我此番模样,低头见自己握着寒蝉,带着歉意地笑了笑将剑奉上:“`````在下失礼了。”
他不认得我,也不认得这把他送给我的剑。

朱红的大门半敞开,一个紫衫的女子撑伞探出门来,远远地唤着:“相公,你回来了!
是蝎儿。
玉涟目光一抬,笑意更浓,满眼的柔情:“娘子。”

我接过他手中的寒蝉,摇头轻笑:“不,我们素昧平生,就此别过。”
说完走进伞外的一片雨雾之中,任他在身后急唤几声公子,这位公子``````

此时的他,已经不需要这把剑了。
他,还有他们,都很幸福。
雨停之后,应是艳阳高照,杨花满袖的大好春光。

我突然很想再喝一次陈年冬雪酿的那种,叫做“忘川”的清酒。
花开彼岸,月落忘川。

一樽风月,三生梦回。千年皑雪,万里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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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2 珍珠果 2008-5-7 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