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叮当猫

2008-5-30 14:05
未雨棠II 后传 定风波 下 附番外(修改版) BY 七瞳/坊七瞳

未雨棠II 花间一壶酒之定风波 附番外 BY 七瞳


楔子
初冬的皇宫带着肃杀的清冷。
天飘起了雪。
还有风。
风呼啸着刮过乾清宫前空旷的月台,卷起层层雪浪。
明七就跪在这雪浪之中。
他已经跪在这雪浪中一日半宿整整十个时辰了,等的,就是皇上的召见。
手脚都已经僵了,衣裳也早就濡湿,被风一吹,连牙齿都格格作响。
冷,连皎白的月光都冷若冰霜,带着彻骨的寒气。
巡夜的小太监实在看不过去,递上了一碗热汤。
“七公公,皇上已经歇下了,您先起来,活动活动,暖暖身子吧。”
明七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只抿了口姜汤,老老实实地跪在了殿外。
他怕,他怕皇上突然转了心意,他必须为他的主子牢牢守住。
雪越下越厚,雪在明七的身边堆起来,就着他身上的那点热气变成冻雪,印成两个雪窝。
东方已经有了启明星,再过一会儿,皇上就要上朝了。
皇上早朝他不敢拦,但他要给皇上看个心意,他相信皇上心里还装着主子,他相信这些年来,他自己的这一双眼睛。
明黄的步辇出了殿。
皇上今天没用暖轿。
皇上的步辇路过明七时丢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
“等他死了,你再来报朕。”
明七倏地抬起头。
步辇已经走出去一段了。
步辇上那个明黄的身影散发着令人生畏地寒意。
明七咬了咬牙,蹭出了几步,扑伏在了地上。
“皇上,求您见见主子吧,主子病得骇人,怕是………就想见见皇上啊。”
“不见。”
话轻飘飘地从步辇上落下,却重若千金,砸得人再也抬不起头。
明七跪倒在雪地中,只觉得遍体生寒,头晕目眩。
又有暖轿转出了殿门。
是贵妃董婉。
董贵妃昨夜侍寝,一早服侍皇上更衣之后,正准备回宫。
董贵妃的轿子落在明七的身边,
绣着凤凰的轿帘被掀开,露出董妃娇艳明媚的脸。
“这不是七公公么?”董妃咯咯地笑了出来,“七公公又调回乾清宫了?本宫知道得迟了,七公公可不要见怪。”
明七很想站起来,他不想跪这个女人,不但不想跪,他还想狠狠地扇上这女人一巴掌,但他必须忍。主子风光时就从来不准他招惹宫里的人,现在主子落了难,入了冷宫,带着病,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准,他就更得忍。
“董娘娘笑话小七了。”
“怎么,七公公还跟着那贱人?”
明七伏低了头。
“七公公不若来本宫这里?七公公可是做过三宫总管的人,就是端茶倒水,怕也比别人利落些,本宫身边正缺个手脚勤快的人。”
“多谢董主抬爱,小七愧不敢当。”
董妃眼波一转,立刻有人踹倒了明七。
明七被踹倒在雪地里,他的腿早已跪僵,一动便是一阵抽疼。
他想爬起来,可每爬一次,便又立刻被踹在了雪里。
“好了,好了。”董妃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绢,“小姚啊,靴子脏了。”
那太监立刻停住了脚,一脸谄媚地凑回了轿子。“主子教训的是,奴才不该降了身价,脏了自己的脚,奴才糊涂了。”
董妃抿唇一笑,放下了帘子。
太监小姚哼笑一声,还是忍不住狠狠地补上了明七的一脚。
“下贱,和你主子一样下贱。”
小姚转身欲走,迎面却挨上了一个巴掌。
这巴掌含着掌风,扇出清亮亮的一记脆响。
董妃立刻掀开帘子,可看到了动手的人,满面的不满还是硬生生地化成了一脸笑容。
“大殿下,三殿下,一早儿好精神啊。”
日朗冷冷一笑,拎住了小姚的衣襟,跟着又在另一边脸上扇出一记脆响。
“大殿下,”董妃拉下了脸,“您这是不放本宫在眼里么?”
“谁说我爹坏话,我就赏谁两个嘴巴。”日朗松开小姚,立落地拍了拍手。
“对,谁说我爹的坏话,我也赏他两脚。”日昭也跳了出来,尖声尖气地叫着,伸脚去踢。
“昭儿,不准你胡闹。”日朗一把扯过日朗抱在怀里,接着便拉起小七,头也不回地向殿内走去。
董妃咬了咬雪白的贝齿,一挥手,跟着也转回了乾清宫的内殿。
两拔人僵在了殿内。
皇上下了早朝,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一边儿跪着的是大儿子和三儿子,外带着一个跪在雪地里求了他一天一夜的太监明七。
另一边儿跪着的是他的皇妃,董婷,董家的女儿,他二儿子的娘,旁边跟着个肿了脸的太监。
皇上下意识地转了一下左手上的戒指,淡淡地说道:“平身吧。”
董妃袅袅娉娉地站起来,一双眼望着皇上,尽是委屈,我见犹怜。
皇上的目光从董妃的脸上扫过,落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两个儿子依旧跪在地上,心思他最明白不过。
皇上沉起声音:“怎么不去上课?”
“回父皇,功课都做好了。”
皇上放厉了声音,“拿来朕看,若是有半点疏漏,重罚不怠。”
日昭年纪尚幼,一听到父皇训斥,实在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日朗却正相反,仰起头毫不畏惧地看向皇上,“若是没有疏漏,父皇是否能够应允儿臣和臣弟去探望爹?”
皇上收起了眉心。
董妃立刻凑了上来,柔声低语,“皇上,别动怒,孩子还小,要慢慢教。不若给他们换个夫子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要不成气的。”董妃说着一指小姚,“看看,小小年纪便这么大的戾气,两掌便把人打得看不出模样,不收收性子怎么行?前两日也是,论学问时说不过进儿,便偷着下羁子害进儿受伤。”
“你胡说,”日朗立刻站了起来,“分明是……”
“分明是进儿害你是不是?”董妃厉声接过了话头,“皇上,进儿是您一手教导的,也最为像您,进儿会不会做这样事,皇上应该最清楚是不是?”
“进儿当然不会做。”皇上漠然地看了看一脸愤恨的儿子,“朗儿也不是撒谎的人,这件事定是有人从中挑拔。朕会命人彻查,胆敢离间皇子,不论是谁,朕决不轻饶。”
董妃闻言微微一怔,迅速放软了声音,“皇上说的是呢,臣妾回去一定多多叮嘱进儿时时牢记‘兄友弟恭’,对兄弟,宁可自己吃点儿亏,也不能坏了亲情。”
皇上点了点头,转向了两个儿子,“你们也好好记着,回去把《棠棣》默上百遍,明日申时交朕检查!”
“我要见我爹!”日朗倔强地叫了出来。日昭也立刻稚声稚气地跟着嚷了出来。
明七吓得赶快捂住了两个孩子的嘴。
他主子最疼这两个孩子,要是受了罚,那他便是对不起主子。
皇上眉目微挑,一脸阴沉,连声音都带着骇人的戾气,“他已经不是你们的爹了。”
两个孩子噤了声,明七也吓得伏在了地上。
皇上一甩袖子,不再多看儿子一眼,大步向后殿走去。
董妃窒了窒,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皇上,别气坏了身子。”
皇上没有说话。
“皇上,其实皇上心里还念着他是不是?”
皇上不悦地扫了董妃一眼。
董妃略微沉吟还是开了口。
“皇上,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皇上要是真不放不下,那就接回来吧。”
皇上皱起眉,声音冷若冰霜,“你退下吧。”
“皇上,臣妾看到皇上还戴着他送的戒指……”
皇上怦地一声拍了桌子,“朕叫你滚。”
董妃立刻跪了下去,瑟瑟地伏在了地上。
她害怕了。
她是个女人,她想要的,兜兜转转,也只是皇上的心。
她太清楚皇上脾气了。就算现在姚子贤死了,梁曜寒废了,宫里再也没了她的对手,她也没把握她能博得他的心。
她不敢招惹他,可她就是看着那戒指剌眼,剌心。
皇上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董妃,“爱妃也累了,去歇息吧。”
董妃半惊半忧地退了出去。
董妃在心里惊疑不定。梁曜寒终究是块心病,只要皇上心里还惦念着他,那她就放不下这颗心。不止一次,她都想让那男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可她又怕因此深深激怒了皇上。姚子贤的事,已经使皇上对她心存猜忌,若是在梁曜寒身上再有个什么闪失……她不想和皇上从此同床异梦。
董妃怀着心事慢慢出殿。
董妃看到太监赵恩,还是忍不住打了赏。
“赵总管,你说,皇上是不是还念着他?本宫知道皇上现在抹不开这个脸面,皇上要是真的忘不了梁主,那本宫愿意帮皇上圆了这个心念。”
赵恩躬低了身子,四望之后,这才压下了声音说话。
“董娘娘,老奴劝您一句,别在皇上面前提他了。皇上这是恨呀。”
“恨?可那戒指,皇上没有扔的意思啊。”
“娘娘,皇上这是要给自己提个醒。皇上圣明,却叫那人一负再负。皇上说,‘他祸了朕的国,乱了朕的政,朕留他条狗命,就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朕快活’。”
董妃闻言一震,心里不由得打出几个冷颤。倘有一日,她是否也会这般……董妃赶快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皇上真这么说?”
“娘娘,这话老奴也只敢说给娘娘听,娘娘是后宫的表率,二殿下的亲娘,皇上最贴心的人,这话老奴也只会说给娘娘听。”
董妃点了点头,她明白这话的意思,赵恩押她日后定能母仪天下,因此暗中对她多加逢迎。“赵公公,您尽管放心。”
赵恩还是谨慎地张望了一番,这才说道,“这是皇上酒醉之言,皇上说得恨,老奴字字都听得真切。娘娘以后莫要再提那戒指了,那是在提点皇上的错,是扫了皇上的脸面。娘娘以后还是多加小心,莫要碰了皇上这逆鳞吧。”
董妃闻言点了点头,从头上拆下最贵重的那支金簪,半推半搡下终于赏给了赵恩。
董妃迈出了大殿,迎着清冷的寒风,她抿起姣好的唇,轻轻巧巧地笑了出来。
···
《诗经·小雅·鹿之鸣什·棠棣》歌唱兄弟亲情的诗。

                  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这里就知道,俺是亲妈!一、

当皇上的,就是容易死心眼儿。
而杨天泽这小子,特别地死心眼儿。
我说,“其实我们可以一起算。”
可这小子非要一个人扛,被我白吃了一顿之后,一扬手就把我扔进了冷宫。
他的意思我明白:老姚挂了之后,我成了宫中唯一的标靶。他这么一贬,找我晦气的人自然大幅下降———比起折腾一个前宠侍,当然是努力巩固自己的地位比较重要嘛。
尤其是皇上现在的心灵那叫一个脆弱———大老婆为了不值钱的“文士气节”,舍生取义了。
还那叫一个空虚———最宠的小老婆挂着被董家翻出的那笔“侍宠擅权”的烂帐,又不小心触了皇上的逆鳞,待罪冷宫。
所以呢,后宫的兄弟姐妹们,拿出你们的温柔和手段,尽情地上吧。你们皇上的小心肝正嫩生生、粉嘟嘟地等着你们的煎炸煮煨呐。
别客气,千万别客气。
无论啥年头,做人都得力争上游。
至于我么,我正在享受悠闲自得的冷宫生活。
冷宫隔壁的隔壁就是城区,冷宫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就是御膳房。
冷宫的生活如下:
四月的天,红棠雪梨桃粉红的繁花下,搬一只竹椅赏花品茶。
于言陪我。小七则去御膳房排号等着拿膳。
我问于言,“于言,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事?”
“有人要下毒害你。皇上想赶来阻止,却晚了一步,昭主已经中了毒。”
“然后呢?”
“然后有人把解药放进了姚主的宫中,想挑动你们俩个相互攀污。”
结果没有成功。
虽然子贤死了,我也进了冷宫,可除了杨天泽和我,或者还有于言,没人明白。
我继续问,“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然后他叹了口气,“很可能就是给皇上下毒的人。”
“还有然后么?”
于言一指院门,“小七回来了。”
小七气哼哼地回来,咚地一声坐在我身边,“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要什么都不给。就这点粥也克扣。”
我看了看于言。
于言扭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说,“于言,我想吃西湖醋鱼和酱乳鸽。”
于言怒:“你不早说,都这时候了我去哪弄?”
于是我和小七一起看着他,指向墙外,“京城,德胜楼。”
“别忘了顺瓶女儿红啊,主子爱喝。”
嘿,小七,孺子可教,有前途。
七月的天,稻花香里说丰年。
小七拎着个袋子跑来了,“主子,米不够了,怎么办?”
于言已然训练有素,“想吃哪一宫的米?还是小董的?”
小七更牛,“皇上的吧。昨天刚贡了碧粳米,全上到乾清宫了,我听赵公公说了。”
好孩子,看来死狐狸还挺惦念我的,摆明了是巴望着我去偷。
可于言不愿意去。
这怎么行?
看来我只好出一招“善解人意”。
了然地拍了拍于言的肩,我说,“算了,乾清宫防得严,我不为难你。再说了,今天要晒菌丝,还要打扫屋子,薰兔肉、牛肉、鹿肉。这么多事,我和小七可做不来。”
于言怒,“你就把我当长工吧。”
我诡笑,“能者多劳啊,我是技术指导。”
于言扭头,装没听见,偷米去了。
我和小七则绾袖子干活。
“主子,您刀法真利落。”
个小七,愈来愈会拍马屁。
“皇上就比不上主子了。”
那是自然,杨小厨那是半路出家,看着我电影般眼花缭乱的刀法手痒痒,抢过菜刀逞能。
结果我不想提了。
块被他弄成片,片被他搞成丝,丝则全成了馅,挺简单的一顿饭做了一个时辰,吃得那叫个狼吞虎咽,什么味儿也没品出来,鄙视他个。
九月,秋凉气爽,天高云淡。
我躲在殿顶上,嗅着桂花的香气数星星。
无聊啊,太无聊,整个皇宫都黑黢黢地、死沉沉的,不好。
抄过琵琶,我站起来划啦啦一顿乱拨,暴吼一声,“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
于言蹭地窜上来,小脸煞白,捂住我的嘴就把我往下拖。
我踹开他又跳了上去,看见全皇宫有主子的地方一个不剩,全亮了灯。
原来死狐狸今夜独寝啊,表现不错,那我回去睡觉了。
没几天,我就听到一个重大谣言———梁主疯了。
小七小声小气地不停念叨我。于言则铁着个脸完全对我无视。
我立马下定决心帮助他俩跨时代进步,学习一下什么叫现代流行歌曲。
还要欧美的,就从摇滚开始,这个比较帅。
结果证明,几百年的代沟,不是穿越能解决的。
两孩子一见我拎琵琶就抽筋。
宫里就更沸腾了,已然把我惊为天人———被妖精附身了,所以疯歌疯语,不知所言。
小董好心地派了傩师来给我驱邪。
我支着下巴,坐在院里看了三天大傩戏,非常认真地研究了一番古代巫傩文化。
第四天,烦了。
我站起来,晃了几晃,怪叫一声,“算你们厉害,我走也!”然后拥抱了我久违的宁静。
从此以后我算彻底悟了。
无聊了,我就闹把“鬼上身”,然后和傩师勾肩搭背地提点小要求———看看戏了,喝喝酒啦,点些珍馐佳肴,再拉上于言、小七凑一桌麻将打上几天,大杀四方,爽!
就这么混到十一月,出了点状况———感冒发烧。
别看我这地方叫冷宫,可烧得比乾清宫还暖和,结果我命薄,大冷的天,热伤风了一把。
病得还挺厉害。咳嗽、发烧都上来和我打招呼。毕竟许久没见,搞得我一见它们就特亲切。
一上来就烧了个不醒人事。
我心里清楚,这是有人趁机下了毒,想我悄无声息地挂了。
够狠的啊,我都在这安份大半年了,还又疯又病的,居然还有人想宰了我?
我琢磨着我也就挺普通一小伙,怎么没混几年就长得人见人爱了呢?皇上、魔教就不用说了,土匪、奸商我也不想提了,怎么谁都想折腾折腾我?
然后我就发现小七不见了。
我问于言。
于言说我迷糊时一直在叫皇上的名字,小七一急,就去找皇上了。
丢人,我默。
不,应该是我想念杨天泽热情洋溢的服务了。
这几年一病我就折腾他,他也挺虚心,在我的调教之下对付感冒发烧那叫一碟小菜,比谁都利索。
嗯,应该就是这样。
但问题是杨天泽这小子肯定不会来啊。来了的话,我这大半年的冷宫就白住了,所以他绝对不会来。
小七立马就被于言叫回来了。
我一看就郁闷了。
傻孩子委屈大了。
杨天泽这死心眼的,八成是以为我在找他作戏,硬是把我家小七扔在雪地里冻了一宿,混帐东西!
小七哭着跪在我面前,哭了半晌,突然握住我的手,非常激动:“主子,皇上还带着的。奴才想起来了,奴才记得很清楚。”
我茫然。
“对,皇上一定是有苦衷的。他要是真不喜欢主子了,他就不会再戴着你们成亲的戒指了,对不对?”
原来这小子还戴着啊。
我就说么,怎么会有人一个劲地看我不顺眼。看我“病得快死了”还不甘心地一个劲给我下毒。
原来是因为他还戴着啊。
混帐东西!
见过人算计,就没见过人这么算计的!
他这是想气死我吧?个死心眼的杨小受!

二、

我真不知我该说什么好。
我只觉得杨天泽欠抽,非常欠抽。
他是不是觉得冷宫很有趣,看我日子过得太滋润,想让我住死在里面?
他个混帐!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戴着,那我就不能戴着了。
我蹭地坐起来,手指颤颤微微,一脸决绝悲愤:“好,他还戴着是吧,那我摘!”
戒指一撸就掉。
这,这怎么会这么痛快?
算了,该扔就扔。
扬起手,我运足中气,扔!
我还真舍不得扔!
这戒指可是花了我大笔的银子订做的,我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啊我。
转念一想,我把戒指塞给了小七。
“小七,把它卖了。这是芙蓉阁的手工,上面的玉石都是极品,挺值钱的。你用它打点一下。想办法为自己找个好差使。”
快别跟着我混了,白白被我们俩耍,亏死了。
小七死活不肯,还要把戒指给我戴回去,我只好把它塞给于言,“当了它,咱们吃火锅!”
好不容易熬进了腊月,全宫都忙着省亲、过年,我也才真正小松了口气———连盯稍的同志们都放假了,终于没人看管我们了。
打包结裹,我和于言带着小七去汤泉宫,放自己三天小假。
汤泉宫本来就是个谷,四季如春,而我们住的地方,恰是个谷中谷,不但隐秘,而且整日里雾气氤氲,只要闪得快,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会以为自己眼花。
于是乎,阳光,轻风,鸟语,花香。
落瀑在竹窗外制造着阵阵清响。
小七清扫屋子,我和于言出动捕鱼。
顺着山路向下,山脚下就是一潭温泉,温泉里面有一种白色的小鱼,煮汤很好喝。
我和于言脱得就剩件短裤,直接跳到了泉水中。
“比赛捉鱼?”我挑眉。
“比就比。”于言回敬。
大吼一声“开始”,然后迅速扎进水里———于言啊于言,你辛苦了,我去游泳、泡温泉,回见。
温泉上雾气蒙胧,于言在另一边,完全看不到我正仰浮在水面上发呆。
日朗公开在宫中放言———谁说我的坏话,他就赏谁两巴掌,而天泽对此不置一词,似乎在“纵容”他。
可董家的势力最近又有了增长,添了个户部的侍郎。
还有刘靖,如果天泽没有动过他,那五年一满,这小子就应该出宫,现在他不但留了,还在前几天提成了四品侍书,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我的第一想法是他控制不住董家了,所以提了刘靖上来,可这样的话,他就不该纵容日朗,否则只能给孩子惹祸上身,再说了,小董那是二品,刘靖一个小小侍书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提不提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招我回去。
难道是想敲山镇虎?
是否又有打草惊蛇之嫌?
可惜我信息有限,揣不出来。
江叶就不用说了,楚成我更不敢去招惹,万一又被拿个把柄什么的,这一年冷宫我就又白呆了。
私出冷宫已经是重罪了,但杨天泽尚可罩我,可勾结外戚的话,那啥也不用说了,等着一起掉脑袋吧。
于言可以盗吃偷喝,但绝对不会替我当耳目;而小七,我知道的怕是比他还多。
我抬头看着雾气中模模糊糊的太阳,只觉得眼皮子发麻,有点儿想睡觉。
“别睡啊。”有人托住我的头。
倏地张开眼,于言正俯着头看我。
我咧嘴笑笑,于言一把拉起我,帮我站稳,“要睡就回去睡。”
我转身上岸。
他突然拉了我一转,把我按在了石头上。
“梁曜寒,我………”
于言闭上眼睛,额发滴着水,落在了我的脸上,越贴越近。
我气运丹田,猛地推开他。
于言一个趔趄,差点儿跌进水里,我立刻跳上岸。
“于言,”我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地看他,“要么你老实地在我身边呆着,要么走人,总之我跟你没戏。”
雾气中响起了轻轻地拍掌声。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一个人影蒙蒙胧胧地站在不远的地方。
“梁曜寒,”那人在轻佻地笑,但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宇时?”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梁曜寒,你现在怕我了?”
我说,“有一点儿。因为我现在搞不清我们是敌是友。”
于言站在我的身边。
宇时哼笑出声,“那你不妨想一想,你是要和我为敌还是为友?念在旧情上,我给你一个机会选择。”
“如果我选择与你陌路呢?”
“那不可能,”宇时的身影突然消失,声音穿透雾气,远远传来,“只要你跟在那男人身边,就一定不可能。”
我转头看向于言。
“教主,已经重掌了魔教。”
“然后呢?”
“他对你………尚有一丝旧情。可是,我觉得………”于言不说了,他握住了我的手,手心中竟然全是冷汗。
于言说,“回去吧,我会,我们会保护你的。”
那个“们”,是说他和天泽?
“可我更想自己保护自己。”
“回去吧。有很多事,我和他都认为,你不知道比较好。”
是关于宇时?
我回头望了一眼宇时曾经站过的地方,莫明地打了个寒颤。

                  三、四
三、

心事重重地回宫。
这回好了,宇时和魔教也掺进来了。
也许最近的是是非非,魔教都脱不了干系。
对宇时而言,天泽有杀师之仇,夺爱之恨。而我也显然对不起他,更别提在京城中对天泽的当街一抱了。
看来我得另想办法自力救济。比如………
装瞎!
理论依据么,地球人都知道———《十面埋伏》啊。
装瞎的过程很简单,催动内力,伪装发烧,睡醒了就瞎。
大白的天,经典八点档台口———“小七,你怎么不掌灯?”
小七茫然不懂,没有半点配合我的意思,我晕。
这不是难为我么?孤掌难鸣啊!
还好于言尚在,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一脸惊疑不定,“曜寒?你说什么?”
“天太黑,我看不大清,掌灯吧。”
小七噗地一声笑了,“主子,您这又是出什么新花样耍我们玩?可别说你烧糊涂了啊。”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掀我的老底?太没悟性!
于言就正常多了,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一退,“你干什么?还嫌不够黑么?”
于言倏地变了脸,“梁曜寒,你不要再耍我们,好好地说话。”
不会吧,我就装得那么失败?
硬挺到底!
我皱了皱眉,“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
“没骗我?”
“没骗。”
我表情一僵,立刻伸手在眼前一通乱晃,最后定论,“惨了,可能瞎了。”
小七终于慌了,赶快也伸手在我眼前晃。
我一扬手,“别晃了,看不见。”
于言唰地把我拉起来,咬牙切齿,“梁曜寒,要是你敢给我装………”
“这有什么好装的?”我立刻不耐烦地截住他,“还不去找太医!”
于言一扭身消失了,小七的眼圈儿跟着就红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小七啊小七,又害你吃苦了,可是没办法。
我要让算计我的人尽量对我放下心防。
我还要越过于言和天泽,尽量多掌握一些他们不让我知道的事———我现在算是确定了,杨天泽这把玩得忒大,给他上一层暗保险我比较安心。
所以我要回去。
只要杨天泽觉得我在外面有危险,他就会想方设法地把我带在身边,这方面他笨得很。
至于太医么,一蒙就过。
杨天泽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但我有耐心,慢慢地等。
然后继续得过且过。
比如什么事也不做,躲避着正午的骄阳躺在床上,研究我听到的风言风语。
敬德要大婚,嫁给我们家小成。
刘靖的亲哥刘竣,当了两省巡府。
我们小成一时得意忘形,和董家的侄子董飞,也就是去年年初跟我过不去,训我不懂军事的那个新贵武将较上劲了,非要让他手下的捕快和董飞手下的飞骑来个什么比试。
皇上大怒,不但把公主的婚事延了,还下旨让董飞好好地给楚成一个教训。所以楚成把雷越请了,正不服气地训练他“不成材”的捕快手下。
于言问我要不要私下里劝劝楚成,他可以想办法秘宜行事。
我一乐,摇了摇头———不懂了吧,这是杨天泽暗授楚成速训一支生力军,我没必要拦着。
倒是敬德,也不知会不会伤心。
看看,连最心疼的妹妹都算计上了,我不回去还真不放心。
再说了,杨天泽居然敢算计我妹妹?我不回去整治他,我更不甘心!
还有么………于言?
于言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我翻过身,送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
可他却扑在了我的身上?
于言的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
很好闻,混着竹叶清香的味道沾染在我的唇上,微微发涩。
我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四片唇静静地贴了很久,他才有些茫然地支起了身。
于言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翻倒在我身边。
“梁曜寒,知道么?”他转头看我,“我想带你走。就算用强的,也想。”
我笑了笑,向里移了移,给他多腾点儿地方,“可我不想走。”
“你不是………喜欢平静无争的生活么?”
如果我重视的人都不生活在这个怪圈之中,那我确实很喜欢。
于言突然笑了,“梁曜寒,你曾经对我说,你爱宇时,后来你又说爱他,那会不会有下一次,你说爱我呢?”
我翻了身。
我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于言也翻身,伸手抱住我,规规矩矩地抱着。
他说,“谢谢。”
我问,“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拒绝。”于言颇为自嘲地笑出了声,“你认真考虑过,是不是?你没有拒绝,也没有回答,是因为你在认真考虑,对吧?那就说明我还有机会。”
我无言以对。
“我愿意等。”于言收紧了抱我的手,“以我的方式等。”
“于言,你这辈子怕是等不到了。”虽然说得绝情,可拖泥带水更没劲儿。
“可也许我等了一辈子也就等到了。等待,本来就是一场赌博,我想赌赌看。”
他说完了放开我,翻转了过去。
脊背贴着脊背,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
于言啊,就是太过隐忍了。
这样的人不说话,有时反倒比说了什么更加直白。
他要来了。
心情突然莫名雀跃———正是杨天泽要来,所以于言才会反常。
我望殿顶勾了勾嘴角,差一点儿就笑出声。
乐子来了。
杨小受,快来吧,本攻正等着你呐!
既然你把我的小日子搞到一团糟,我自然要好好地加倍收拾你!
不然本攻憋得慌!
****
关于装瞎的疑问,答:小曜寒是会武功的,所以有人在眼前晃,他是感应得到的。若不是不挥开,他才真的露馅的说~~

四、

风吹过来,送了梨花的香气。
我又想起了那首眼儿媚,“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不过这终究是首分手词,现在想来,实在不怎么吉利。
今天天气不错,所以于言于大侠被指使着去街上买甜食。而小七则去领这个月的月银,他自己的。
千叮万嘱之后,两个人终于依依不舍地离我而去,让我饱经瞩目的小心肝异常舒坦。
我抱着琵琶上了树。
今天没人,我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K一把歌。
鼻息间是花的香气,头顶上是温和的阳光,眺望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我真觉得杨小受别来了,就让我这么过也挺不错。
手一拂,一串清越的低吟脱弦而出。
我低头慢慢琢磨唱什么好。
琵琶毕竟不是吉他,弹出来的那味还是变得挺厉害。
更何况人坐繁花间,我总得唱点儿比较应景的才对。
将军令?不行,这个正常了点儿。
东风破?不行,这个哀愁了点儿。
来段RAP?那就………明黄步辇?
杨天泽今天就来?
明黄的轿顶子顺着朱红的墙院迤逦而来,于是我又坐在树中间开始琢磨。
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不够意思了,也不知事先给我招呼一声。
不会只是路过吧?
不应该,这冷宫再向外就是京城了,他就是出宫也不会这么干。
得,不用猜了,杨美人把步辇停在外面,自己进来了。
杨美人直接走到树下,仰头看我。
我装模作样地侧耳倾听,“于言?”
美人表情复杂,看着我,动了动嘴,没说出话来。
我想了想,先下树。
树大枝繁,我一面装瞎,一面下树,不小心一脚踏空。
枝叶花瓣刮着衣裳嗽嗽作响,我身子一坠,颤了两颤,终于停了下来。
杨天泽把我接了个正着。
真悬。差一点儿就在老婆面前失仪。
擦汗一把,我笑脸相迎,“谢谢。”
杨天泽却没有说话。
为什么?
是想看我真瞎假瞎?
有可能,这狐狸一向自有道理,不会像别人那般好骗。
于是我试探地叫了一声,“于言?”
没有回答,杨美人表情更复杂,扶了我一把。
这算怎么回事?
一年不见,这小子一不招呼二不说话,玩什么深沉,找打!
我抱住琵琶,理了理衣服,然后特纯洁特无辜地装傻,“于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买到了什么好东西啊?说说看,让我乐呵乐呵。”
杨天泽的脸色开始难看。
完了,没说到美人的心坎子上。
我再接再励。
“你不说话,是生气我爬树了?我倒觉得挺帅,有没有把你迷了个正着?”
那啥,我又没给你绿帽子戴,你把脸憋得那么绿干啥?
不错,眉毛眼睛都皱到一起了,果然还是这小子最讨我欢心。
再换一招逗他,围魏救赵。
“你一定是看见好玩的事了,想逗我说话问你?好,那你说说,今天遇见什么好事了?看见漂亮姑娘没有?”
还是没声音。杨天泽锁着眉,盯死了我看个没完没了。
我怒!
我扬起琵琶就打,“于言,你给我说话,这冷宫就咱们三人。你好歹给我出个声,你还想憋死我不成?”
杨天泽侧了侧身,躲过琵琶,扶住了我。
手被他制住拗在了身后,和着琵琶落地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
带着茧的手指贴上了我的脸,然后顺着面颊慢慢下滑。
我禁不住皱眉。
手指擦上了嘴角,打着颤,轻轻地划过我的唇面。
“于言,”我沉下脸,“别让我打你。”
手指插进了我的头发,捧住了我的头。
“于言,你再耍我,我可翻……”
柔软的嘴唇堵截住我的话。
吻像蜻蜓掠水般,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唇边。
茶香味充挤在鼻息间,浓烈的眷恋像汁一样从唇舌汇入,包裹得人喘不过气。
杨天泽………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我用力一推,一脚踢中了他的小腿。
杨天泽半跪了下去。我擦了擦嘴唇,“你是不是欠打?看我瞎了好欺负是不是?”
“梁曜寒……”他止住了话头,又开始摸我。
滚,究竟是你瞎还是我瞎?
我不悦地挥开他,“你不是于言?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杨天泽的眉毛锁得更紧了。
我觉得他即将发飙。
于是我变脸,笑着伸出手,“对不起啊,是我不对,我该谢谢你接住了我。那就烦劳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去吧,我请你喝茶。”
他没动,疑惑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收回了手。
手收了一半就被拉住,杨天泽打横抱起我,干干脆脆地向殿里走。
人被轻轻地放在了凳子上,我装模作样地伸手去探茶壶,“是雨前,不过炒得不好,你若是嫌弃就去井里自己打水喝吧。“”
他没吱声,我当他是想喝。
翻过两支杯子,我开始挑眉,“这位兄台,我明显是个残障人士,你就不能稍稍自觉一点帮我斟茶么。”
他又没动。
我不悦地说,“我渴了,帮我斟茶。”
估计普天下敢这么支使皇上的就我一人了,这叫破罐子破摔,多听几个响也痛快。
反正我已经装上道了,只能身不由已地继续装。他爱忍就忍,不爱忍就直接把我留在这儿,也挺好。
茶水汩汩注入了茶杯。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极为剌耳。
然后手被拉起来塞进了杯子。
我暗叹了口气,开始犯愁我怎么向下演。
杨天泽的手没有放开,“小曜寒。”他拖出了一个暧昧的长音。“你连朕的声音都不认识了么?”
我抖,“是你,你怎么来了?”
“你………”他顿了顿,“是不是恨朕?”
怎么可能?想耍你倒是真的。
“梁曜寒,你真就那么恨朕?”
我没吱声。
杨天泽的声音很哀怨,真是谁听着谁内疚,谁听着谁觉得自己伤天害理,愧对天地。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说才能占到上风。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竟学了这一手,真该讨教一番。等我下次再惹了什么祸,只要这么叫一声,估计于、言小七都得乖乖投降,还得反过来安慰我向我认错。
正想着,热气扑面而来,下一刻,嘴唇便被重重吮住。
温热的舌探了进来。
他的手熟门熟路地伸进我的衣服。
“梁曜寒。”低哑庸懒的呼唤带着丝丝情意滑入耳朵,耳珠被噬咬拨弄,疼痛轻轻传上来撩得我一片红热。
杨天泽你个王八蛋,居然又来色诱我!
我说,“别碰我。”
他一窒,又贴了上来。
“我说别碰我。”
杨天泽怔了怔,把披风一抄,给我蒙了个罩头罩脑。
“不碰就不碰。”他的声音透过布料传来,闷声闷气,然后就把我提起来扛在肩上。
我大头朝下,黑线加无语。
“别说话,听朕说。”他走了两步,还是良心发现换了个姿势,把我打横抱住。“朕来是要接你回去。虽然还有些事没有做完,但是朕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放在身边。”
“我………”
“别说话,风大。”杨天泽收紧了抱我的手,打断了我的话,“朕知道你恨朕,可朕也有苦衷。”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哽,“你受的苦,朕全知道,从今往后,朕会好好补偿你。”
补偿?
你说的?
那就肉偿吧。
                  五、六
五、

肉偿。
这么一想,我就笑不可抑,把身子忍得一抽一抽的。
杨天泽停下来,撩开遮盖露出我的脸。
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我狠吸一口,郁闷一扫而空。
“朕……刚刚弄疼你了?”杨天泽小心翼翼。
“不是,别遮了,我难受。”我懒洋洋地回答。
他的唇又覆了下来,我张了嘴任着他索求。
一个缠绵炙热的吻。
分开时,杨天泽轻微皱眉,“你怎么又不反对了?”
我翻了个白眼,简简单单地回答,“累,没力气。”
“再忍忍,这就上步辇了。”杨天泽抱着我的手又紧了一些,然后在我额上淡淡一吻。
我闭上眼睛,摇摇欲睡。
半睡半醒着被放进池水,衣服早已经被脱光,耳边想着细不可闻的水流声,是温泉。
张开眼,汤泉宫没有丝毫改变。
苍峦峻岭的屏风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玫瑰花浓郁的香充盈鼻间,甜气怡人。
我惬意地伸展开四肢,让热气烫熨着毛孔,说不出的舒坦。
太阳穴被按住,轻轻地按揉,指肚上有厚硬的老茧,是杨天泽。
“嗯———”我拖着花腔呻吟,“再用点劲。”爽。
失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杨天泽捏了捏我的脸,看上去心情挺好。
稍嫌粗糙的手指抚上眉心。
“寒?”
“嗯?”
“想什么呢,眉毛都收到一起了?”
“想我还有什么能让你算计的呢。”玩笑话脱口而出。
杨天泽的表情僵在脸上,非常难堪。
他误会了。可我也不怎么后悔。
误会也有误会的好处。对付杨天泽,有时不能讲道理,只能用算计。他的活法就这么累。
杨天泽的手又加劲按了几下,然后松开我。
我闭上眼睛,听到他破水的声音,接着头就被轻轻扶住。
有金属贴在了皮肤上,左手,无名指,我送他的,压刻了连理枝和镶嵌玉石的婚戒。
吻落了下来。
温滑的舌尖绕着我的唇线打转,然后挑开了嘴唇。
头被捧住,我动弹不得。
舌头贴着牙齿滑动,微微有些痒。
舌尖轻轻一顶,撬开牙关,探进口腔,然后缓缓纠缠。
是深沉温柔的吻,带着挑逗。
不会吧?
他也太了解我了。我不过随便想想,他就真的肉偿?
杨天泽的指尖抚过皮肤,挑动得我神经突突直跳。
身体经受不住他的诱惑,热得炙人。
“小曜寒,”杨天泽把我抱在怀里,慢慢探索我的身体,“不舒服时,一定要和朕说。”
“我要在上。”
杨天泽没有说话。
我又重复了一遍,杨天泽沉默不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到岸上,用手慢慢引导我被他挑起来的火。
他不想被我上,所以干脆不做了。
他一句争辩的话都没说,他怎么这么反常?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天泽………”
“对不起。”
声音很轻。
杨天泽居然在道歉?还为了这种事?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忘了我在装瞎。
但杨天泽并没有看我。
他半垂着头,额发凌乱地垂在额前。浓密的睫毛下,目光沉寂得像一潭死水,看得我心疼。
“还是做吧。”我抬起他的脸吻他。
身体相贴的一刻,我感到他在轻轻发颤。
“别胡闹。”杨天泽说得咬牙切齿。
他用手里的丝绸把我随便一裹,抱得更远了一些。“坐在这儿等朕,不要乱动。”
“好。你………”
“也不要说话。”
我差点笑了出来。
杨天泽转过身,慢慢地吐气。
他走到温泉深处,直接扎了进去。
花瓣推推搡搡,随着水纹剧烈地浮动。
我坐在岸上,等着他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杨天泽的头发因为温泉的蒸熨而变得乌黑。花瓣沾在他的头上,身上,红得几近妖艳。
我看傻了。
尤其是他回来时,腰间浮动的………我深吸一口气,别过了头。
自作孽,不可活。我反省。
杨天泽走到我眼前,轻轻挥了挥手,“怎么了?”
我浑身的肌肉都在抽筋,“没什么,就是有些冷。”
杨天泽张开手臂环住我,声音单薄得像一捅就破的纸,“小曜寒,”他贴得我极近,呼出的暖风搔弄得我阵阵发痒,“你是不是记恨朕明知你病了,就是狠心不去看你?”
我没有说话。
“梁曜寒,朕不是不想见你,是没脸面见你。朕立过誓,如果不能让你安安生生地活着,朕就罚自己不见你。”
我冲动地去扒他的手。
我突然很想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他却一用力,将我彻底裹在了怀里。
“梁曜寒,不要记恨朕,朕也是为了……”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杨天泽没有说下去。
我也不想再听。
我怕我一时激动,承认自己装瞎。
杨天泽肯定横竖都有他的道理,但我必须用我自己的那杆称。
杨天泽拉着我的手慢慢地向昭德宫走。
一路上,各色人等像是得了通知,连飞禽走兽都没碰着一只。
路过集贤殿时,我不由得一怔。
曾经宫里最整洁干净的地方,现在尘埃遍布,到处都是枯枝乱叶。
紧闭的宫门之后,肯定一片荒芜,四处颓废破败。
杨天泽面无表情,发现我停了,只是把我扯近到身边。
“累了?”
“还好。”
“那朕抱你回去。”他打横抱起我,大步向昭德宫走去。
他没有回头。
决绝地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如果不是必经之路,我猜他一定会带我绕路而行。
而我的昭德宫,几乎没变。
小七乐颠颠地跑来给我更衣。
“主子,你可算熬出头了,奴才就说皇上还是最喜欢主子的啊。”
我点点头,把目光投到殿外。
杨天泽一放下我就出去了,现在正在和人说话,看装扮,他应该是后宫的人。
看来这人胆子不轻,竟然敢挑在这时来搅我的事。
我问小七,“谁在外边?”
“刘侍书。刘公子。”
刘靖?
楚成说,“小心刘靖。”我突然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杨天泽很快就回来了。
我在解最后一件长衫,准备睡觉。
杨天泽把小七赶到一边,然后亲自帮我宽衣。
他心事重重。
所以我决定体贴一下,以免把他逼得太狠。
“如果忙,就不用陪我了。”
杨天泽猛地抬起头,目光盯在我身上几乎想把我扎出一个洞。
我吓了一跳,匆忙之间,差一点露了马脚。
“怎么了?”我伸手去摸他。
“没事。”他定了定神,拉住我的手,“朕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杨天泽低头亲吻我的面颊,“从今以后,朕会寸步不离地陪你的。至死方休。”
这句话,他不是说给我听的。他是说给自己听。我很清楚。
上了床,他把我拉到他身上趴好,然后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让两个人脸贴着脸躺在榻子上睡觉。
杨天泽几乎一合眼就睡了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仔细看他的脸。
杨天泽,长白头发了。
白发长在鬓角,半隐在黑发中异常剌眼。
脸色也不怎么好,褪去先前的红润之后,现在灰败不堪。
一方面觉得心疼。
可一方面,我又觉得他活该。想得太多,结果最苦的就是自己,何必?
天泽睡得很沉。
如果是以前,睡过去的人一定是我,可是今天,千思万绪却像跑马灯一样在我的脑子里转个不停。
毕竟一年了,有太多的事,肯定是变了。

六、

从我回来,杨天泽就把昭德宫当成了寝宫。只要不是上朝,他都在这里出没。
如果不是亲身所历,我真不敢相信杨天泽可以肉麻到这种程度。
睡觉一定要紧紧抱在一起,而且整晚都要相互搂着睡。
这事我不怎么介意,反正他又暖和又结实,抱起来舒服得很。
可我估计他就不好受了。
最近几次折腾,我把自己瘦成了一把骨头,夜里不翻几次身我就难受,他也不嫌硌得慌。
他还能一个姿势抱到天亮,强。
早上他要上朝,我在冷宫住久了,一觉总要睡到日上三竿,那种时间我绝对爬不起来,就是起来了,我也没事做。
杨天泽没有恢复我的名号,所以我干脆一赖到底,装傻不服侍他起床。
杨天泽也不怎么在意,他很清楚我爬不起来,因为他就是罪魁祸首。
杨天泽这人比较警觉,一有个风吹草动,他立马就醒。他醒了通常睡不着,睡不着他就盯着我解闷。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琢磨着杨天泽应该也没觉得我哪儿好看。所以看着看着,他就开始上手乱摸,乱摸了之后………我啥也说不出来了,禽兽!
第一次,我当这是情趣。
第二次,我勉勉强强把它归为乐趣。
有了第三、四、五、六次,我终于悟了,这叫“兴趣”。
皇上有这么个兴趣,其实也没什么。
但皇上总对着一个人折腾这种兴趣,我就挺不住了。
所以他一放手,我也跟着松手,翻身继续睡。
杨天泽呢,他会轻手轻脚地退出被窝,把我裹严实了,还得在额头上再加一个吻才会下床。
我脸上的表情很幸福,可心里却比农奴还苦———艰苦奋斗的一天,又开始了。
杨天泽上完早朝要回来用膳。
倘若他回来时我还在睡,那等我睡醒了,一定是要搂搂抱抱,摸摸亲亲一番才能下床。
要是我正在地上活动,那就是被他拦腰抱起,坐上他的腿,等着用早膳。
等的过程,一定要搂着他的腰装顺从,不然就会被他审问一番:寒,是不是这不舒服啊,寒,是不是那难受啊?诸如此类。
如果我吱吱唔唔答不上来,那他一定会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朕这样抱你?
如果我说不喜欢,他会换个抱法。“这样呢?”
如果我还说不喜欢,他会再换抱法,“现在这样呢?”
如果我坚持说我不喜欢,他就再换,再换再换再换再换再换,直换到我老实乖顺地抱紧他,一脸真诚地把头点成鸡啄米,不停地向他保证,“喜欢喜欢,我特喜欢。”
汗啊……
非常汗……
而这只是开始。
因为用膳的时候,我还在他的腿上。
我装瞎是事实,可是被人喂…………还真的不必。
“张嘴。”
“张大一点。”
“好吃么,那就多吃一点。”
“再吃点这个,对身体有好处。”
“再来一口。”
“不行,必须吃。”
“别闹,不然朕强灌你。”
“还有这个,也给朕乖乖吃下去。”
…………
………………
…………………………
这种对话你熟不?
什么?不熟?
那你家一定没有小孩。
那你一定没哄过小孩吃饭。
可我不是孩子。
可我就是这样被他管着吃饭。
还会时不时的吻一下,以示奖励……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竟然能正餐、宵夜重复着做,天天如此,从不间断,牛。
就算敬德、日朗在场,他也照做。
如果我反对,那他立刻下令逐人,而且软硬不吃,从不妥协。
我和他商量,这不好吧。
他眉毛一挑,朕倒要看看谁敢乱说。朕让他无话可说!
那我也没话说了。
杨天泽看上去心情很好。
但我就惨了。我没事干啊,我又不敢打扰皇上开工,只好一个劲儿地喝茶发呆。
我支使着于言找人给我做了个魔方,我趴在榻上重新研究魔方,最不济,我还能扭着那东西发呆出气。
等他忙完了就一起洗澡,顺便给他露一手“盲人”按摩。
然后一起睡觉。
然后一天结束了。
然后第二天继续…………
杨天泽定力好,我就挺不住了。二十几天熬下来,我决定旁敲侧击。
“天泽,我这昭德宫离你的太极殿最远,你这样一天总往这跑多累啊。”
“朕不累,挺好的。”
“那你天天这么带一堆折子跑来跑去的也挺不方便吧。”
“朕也不觉得。”
怎么?不爱聊?那换个话题。
“天泽,自我回来,你就没有见过别的妃侍吧。”
“嗯。”
“那你一定想他们了吧。”
他没说话。
“我猜他们肯定也很想你。”
他站了起来。
我顺着声音望了过去,看见他正往这边走。
“天泽,正所谓久别胜新婚,一定别有一番滋味啊。”
他走到了我跟前,嗵地把我提了起来。
“皇上……”
他直接吻住了我。
“梁曜寒,你很闲是不是?”
得,他生气了。
杨天泽撩开了我的衣襟,吻住肩膀,用上内力狠狠地嘬了一个吻。
我疼得失声叫了出来,立刻听到宫人退出殿外的声音。
奶奶的,这些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训练有素?
杨天泽把我抱起来带去他的椅子,让我趴坐在他的怀里。
“小曜寒,”他把声音柔得像哄小孩,“朕还要批奏折,你乖乖地安静呆一会儿,先让朕把事做了。做完朕就一心一意陪你。你若是听话,朕就奖励一个吻。”
滚。
我也不想说了。
我算是发现了,我说的越卖力,他就越肉麻。
杨天泽一手取了奏折,另一手则缓缓抚摸我的头发我的背。
很像摸猫。
所以我继续捣乱,“天泽,你不累么?”
“不累,抱着你就不累。”
他跟着话锋一转,
“你怎么这么瘦,总得多吃一点。朕给你宣碗燕窝。”
我一听一个激凌,我真是补得快吐了我,绝对不能再吃了。
“不用,”我谄媚地笑笑,“你这是填鸭,还是别欺负我了。快批折子吧,别管我了。”
“是你总想和朕说话。”
滚。
我就是不想理你才和你没话找话。
再谄媚地笑,“天泽,你抱着我,能看见折子么,怎么写字啊?”
他没回答。
他锁着眉毛,脸色不好。
我也不说了,我不敢太惹他。
杨天泽终于开了口,“你不乱动朕就什么都能做。”
又默了一会,他低声哀怨,“朕就想抱抱你,你要是不舒服,那就算了。”
我听傻了。
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尤其杨美人一哀怨,我就特没原则,立马超没形象地撇清自己,“舒服,舒服,我就怕你不舒服,”
杨天泽摸摸我的头,估计是看穿我了,跟着就上手狠狠地捏了我一把,恶声恶气地训我一道,“老实呆着吧你。”
我奉旨,听话,老实得我的腿都坐麻了。
杨天泽又火了,“梁曜寒,你怎么不说?”
滚,你有啥理由和我理直气壮?
“皇上让我老实呆着。”
扮哀怨,我是江叶的师傅,杨天泽的师祖。
杨天泽果然不吱声了。
他把我放在椅子上,慢慢地搓。
他的额前一层细密的薄汗。
屋子里并不热,开了窗,晚春的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意。
他穿得比我少,本应很凉爽。
我轻轻叹了口气。
“宝贝儿,”我擦去他头的汗,“下一次,换个姿势抱吧。”
                  七、八
七、

老实说,我觉得杨天泽知道我在装。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圈在昭德宫中,然后刻意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
他也没恢复我的名号,也就是说,我现在仍是个罪人,身份:草民。
如果我提的要求他能满足,那他会一言不发地做到尽善尽美。
如果我提的要求他不愿做,那他或者不表态,或者差开话题。
如果我把他逼得厉害,他要么就忍,要么就扮哀怨让我心软妥协。
我的话句句都像落在棉花上,发不出力,使不出劲。妙是妙,可就是不像他会用的招。宠是宠,而且几乎宠上了天,可我心慌。搞得我现在更加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我只知道他是铁了心地太极殿、昭德宫两点一线,自我回来,从来不变。
所以皇上一失踪,赵恩立刻跑来找我要人。说是皇上突然出门,谁也不让跟,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没见着龙影。
我问,“今天什么日子?”
赵恩窒了一下。
“有急事么?”
赵恩弓了弓身子,“刘侍书的内府报等着报批,说是有几项举措要和皇上亲自商议。”
原来刘靖都管上内府了啊,我总算听到点儿新闻。
我点了点头,“让刘靖再等一个时辰吧。要是皇上还没出现,你就去集贤殿找找。”
今天是姚子贤的生日,以前宫里的大日子,也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能记着。
赵恩低声应了个“是”,退了。
我站起来,小七立刻过来扶我。
我低头对小七耳语,“皇上丢了,咱们也溜出去解个闷好不好?”
小七不吱声。
我又拉拢于言。
于言对杨天泽就不怎么忠心了,非常爽快,“去哪?”
“春休园啊,风景好。”
于言二话不说,领着我就出门,直奔春休园。
此时的春休园,正是丁香,海棠和梨花争奇斗妍的时光。尤其丁香,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一年多不见,我很想这个地方。
去春休园,也要路过集贤殿。
站在殿门口时,我突然很想一跃而入,看看杨天泽是不是真的站在里面。
如果他在,那我一定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决定不进了。
进了春休园,于言扶着我坐在了一棵海棠树旁。
临着湖,微风拂面,还夹带来阵阵清爽的水气。
时不时飘落的花瓣,洒在我的身上,痒得人想笑。
小七也跟来了,但我不想听他唠叨,所以支使他去廊下涪茶,于言则陪着我,坐在了我身边。
静了半晌,于言说,“这些天,皇上对你可真好。”
“嗯。”
我今天没有和他讲话的兴致。
于言又说,“曜寒,你好像有心事呀。”
我连“嗯”都懒得讲。
“你是担心皇上宣你回来另有图谋吧。”
“于言,你什么时候改行当神仙了?”
于言默不作声,把目光投向了湖面。
我鄱然悔悟,我自己最近脾气见涨,不是个东西。
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回道,“皇上是个以国事为重的人,我是皇上的人,自然要以皇上为重。”
于言听得神情凛然,我勾了勾手指。
于言靠了过来。
我贴近他的耳边,“帮我转告你们教主三句话:谢谢,对不起,还有,祝他幸福。”
话毕,如释重负。
我又倚回榻子,惬意地伸展手脚,享受阳光。
于言的神情反倒更深沉了。
他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如果教主想带您回去享福,您会答应么?”
“不会。”
“为什么?”
“我心里装着别人,对他不公平。”
于言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我却听见杨天泽怒气冲冲的声音,“梁曜寒,你给朕跑这来干什么?”
我站起来,张开了手臂迎他。
人被抱住,紧紧箍在了怀里。
杨天泽低下头,又不管不顾地吻我。
众人都识相地退了。
杨天泽放开我,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别啊,我还想在这儿再多呆一会呐。
“天泽,我喜欢这儿。”
他抱着我坐下来,给我裹了裹衣裳,放柔了声音,“寒,要是你喜欢,就搬过来住。”
这不好吧。
这可是历代太后养老的地方,太嚣张了。
杨天泽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寒,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行不行?朕不给你恢复名号,就是怕你以为朕要利用你。”
得,看来这小子真的去集贤殿了。
居然还急着跑来跟我解释,我受宠若惊。
看我没反应,杨天泽有些急了,“梁曜寒,你不是说过就想让朕养着你,不干活,白吃饭么?朕就是这个意思。”
这我信。
可宠成这样,不像是我认识的杨天泽啊。
我还是没说话,杨天泽更急了,“梁曜寒,你说吧,你要朕怎么做才肯相信朕?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就像随时都会没了一样?”
我汗。
我什么时候给了他这么个印象?
我咧了咧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又给我裹了裹衣服,“回去吧。钦天监报今天要起风雨下霜露,朕先送你回去,稍晚再陪你。要是下了雨,咱们就早点睡,免得你又受寒染病。”
“要见刘靖?”
“嗯。”
“刘靖是不是长得比以前还帅了?”
他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样貌没怎么变,人倒是沉稳了许多。内府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给朕提了不少好建议。”
我挑了挑眉,“我不过问问他帅不帅,你就说出这么一堆来,看来你很喜欢他呀。”
“胡说。”天泽立刻捏住我鼻子反驳,“朕心里可只有你一个。”
看吧,这人果真是变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是笑我妒了,一脸得意。可现在呢,他向我撇清表白。
我故作了然,“今天不用陪我了,还是去招美人伴驾吧。”
杨天泽拉住了我的手,“朕的小曜寒就是美人。”
“可我今天不想陪你。”
他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就因为朕去了集贤殿?”
“皇上这么想的?也成。”
“那你什么意思?”
把你推出去,我干点私儿活。
可惜这算盘我不能给你说。
杨天泽狠狠地甩开我的手,“你就那么想朕去别人那?”
“你不想么?”
半晌沉默。
“好!”他沉声说道,“你想贤惠,朕就从了你的意。”
我抄起手,颇为满意地点头行礼,“皇上慢走。”
杨天泽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他回头看。
我在特没心没肺地笑。
杨天泽面无表情地转头继续走。
一声巨响,他用内力打在树上,震得一树花叶乱飞,把他罩得影影绰绰。
我顿时很想扇自己一个耳括子。

八、

我不想这么欺负他。
我也很清楚他的忍耐力有限。
我更知道我不该在今天把他推出去———子贤的生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怀念故人的日子。
可我想搞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不肯说,那只好我自己找。
最近他对我越来越小心翼翼,就跟我得了什么绝症,不久人世似的。
算算他已经问过我四次来世愿不愿意还和他在一起,其中两次还附带了来来世,一次附带了来来来世,这样的态度,我心慌。
而刘靖这个人,也总让我觉得不妥,很不妥。
所以这样一个好机会,于情于理我都不应错过:把他推出去,我自己去找些头绪。
小七急了,不停地乾清宫、昭德宫两地跑,我坐享其成。
“主子,皇上没召刘主,让他明天再来觐见。”
我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抓起魔方开扭。
“主子,其实你也不想让皇上去别人哪吧。”
我换了个离他远点儿的椅子。
小七一脸恨铁不成钢,一扭头又出去了。
我等他继续八卦———回来这么久,就数今天我听到的消息最多。
小七气哼哼地回来了,“主子,皇上招刘主侍寝了。”
“那晚膳是来这儿用,还是刘靖陪啊?”
小七怒了,“皇上传旨不用了,要刘主戌时伴驾。”
那就是我自己吃了。
我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还加了一碗汤。
小七站在我身边嘟囔,“皇上其实很想留下来陪主子的。”
我没有说话。
小七继续嘟囔,“主子,奴才觉得主子不应该那样招惹皇上生气。”
我深以为然,“明天我会向他道歉。”地|狱|整|理
“主子,您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故意气皇上?”
我又不说话了。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我要夜探皇宫。
小七依旧不屈不挠,“皇上对您的心思,那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主子你这几年辛苦,不就是盼着皇上一心一意地疼您么,主子现在怎么又不好好珍惜了?”
我无奈了。
这道理我明白。
可就算养只金丝雀,那也得时不时地拎出去溜个弯。我一个大活人,就这么闷在宫里无所事事,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嗯嗯啊啊,这福气我消受不起。
再说了,我还另有计较。我回来不是专门享福的,冷宫比这儿让我舒坦多了。
小七估计是训我训上瘾了,又要张嘴。
我叭地一拍,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明七,我告诉你,就算现在我无名无号,也轮不到你来造我的反!”
奶奶的,我怒!
我把我老婆委委屈屈地赶出去,我比谁都上火!
碟碗叮叮咣咣地砸在地上,小七咚地跪了下去,开始磕头。
于言冲了进来。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磕了,都出去吧。”
于言把小七拉了起来,然后凑上前劝我,“梁主,别把事放在心里,对你的病不好。”
我更加暴躁,我根本就没病!
“都给我滚,让我一个人呆着。”
于言还要劝我。
我上脚随意一踢,又是几声瓷片乱撞的响,于是他怒了。
“梁曜寒,”于言上前一步,把我拦腰抱了起来,往内殿扛,“你是不是被他惯坏了?这才几天,你就又是吃醋,又是耍小性,跟个女人一样!”
胡说,我这叫兔子蹬鹰!
于言把我扔在床上,我发现这孩子也越来越暴躁了。
我摸过被子,“让我自己呆会儿,好好想想。”
于言看着我,愤然地一转身,走了。
我滚到床上,对着帐顶开始数经丝纬线。
数着数着,下工的时辰到了,我一跃而起,换上夜行衣闪了出去。
今夜夜色不错,乌云罩顶,星光也挺微弱。
看着刘靖的步辇进了乾清宫,我还是转了个弯,也跟着翻上乾清宫后殿的柳树,偷儿似的向内张望。
后殿没有掌灯。
两个人都呆在了院子里。
杨天泽枕着手臂,躺在躺椅上望天。刘靖则坐在一边的蒲团上,慢慢地给他摇扇驱蚊。
香炉的烟袅袅逸出,混着夜色,将两人遮得愈加模糊,看不清表情。
两人无话。
我改数星星。
好久不见了,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吧。
难道是两个人把该说的话在我进来之前都说了?不可能啊,我和刘靖可是前后脚进的宫门。
杨天泽突然转了个身,面向刘靖,“你说他是欲擒故纵?”
刘靖答得四平八稳,“皇上心中已有定论。”
杨天泽又开始望天。
于是我也望天,我茫然。
刘靖站了起来,“皇上,更深露重,还是早些歇吧。”
我立马又来了精神。
杨天泽站起来,走进了汤泉宫。
刘靖没有跟上,而是去了偏殿。
我看懵了。
这两人不在一起睡?
这两人不是有猫腻么,这么个大好机会,两人怎么不抓紧时间再密谋一下?
不会就这点儿只言片语吧?
再不济,也得汇报汇报内府吧,不是说下午没见么?
我蹲在树上吹冷风,杨天泽一直没出来,刘靖也很快就睡下了。
看来注定要无功而返,我决定转战尚书房,于是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腿,准备跑路。
瞄了瞄下行的路,我突然听到一声高吭的叫喊。
“抓剌客!”
“有剌客。”
糟,我急急忙忙地溜了。
七拐八绕,好不容易回了昭德宫,杨天泽正坐在床上,冷冷盯着我。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笑笑,拉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的脸色愈发冷峻,“很好玩么?”
我摇头。
他猛地甩过一只靠枕砸我。
靠枕重重砸在了我的身上。
“相信朕,就那么难么?”
我讪讪一笑,“你亲口说的,我都信,我就是担心你没说的那些。”
“那些你没必要知道。”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动辙就被人下毒?”
“那是朕…………”他倏地住了口,目光扎在我身上锋利地像刀,一寸一寸地向下割我的肉。
我无所谓———敢套皇上话的人,都是不要命的人。
我也一样。
我看着他,然后站起来,走过去抱他。
两个人翻滚到床上。
布帛断裂的声音充斥着大殿。
“梁曜寒,”他压住我的手,硬拗到头顶,“不要和朕玩火。”
“如果能给皇上多照些光亮,臣情愿一炬。”
他扬起手要打。
我探头去吻他。
两具身体同时砸回床上,我被砸得几乎断气。
杨天泽从我身上翻了下去。
然后他把头枕在了我的身上,整个人都蜷在了我的身边。
“宝贝儿?”
“没事。”他拉过被子盖好我们,“朕很好,非常好…………睡吧。”
我把他拽了上来。
他抱紧我。
“明天,和朕去上香。”
“为子贤?”
“嗯,贤儿的事,朕想通了,明日便在佛祖面前与他作个了断。至于你,先给朕安份点儿,老实地呆着,不要问,也不要好奇,更不用担心,尘埃落定之后,朕自会告诉你来龙去脉。”
嘁!掺水的来龙去脉!
“梁曜寒,笨一点儿,能不能为朕做到?”
这小子,又阴我。
我出杀招,哀怨,“有点儿难,臣建议皇上直接把臣毒傻了吧。”
“你就闹啊你。”他终于笑了出来,“还是这样吧。说话没心没肺,可心里却担心朕担心到不要命的梁曜寒,才是朕喜欢的那个小混蛋。”
滚!
你自作多情!
                  九、十
九、

装瞎的事算是彻底败露了,但他没提,我也不会犯傻去惹他。
两人干抱着熬到天亮。
他一直醒着,我倒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几次。
临天亮时,他把剩下的那几片布料也扯了。
面对着面一次,背对着面再一次。
然后一翻,我就软塌塌地落在了他的臂弯里。
杨天泽抱我去浴室。
他把我胳膊一捞,然后放手。
我的手软了下去,砸在水里叭地一声,溅起一蓬水花。
他抹去我脸上的水,又捞我的胳膊。
然后又是一声叭,我无语了。
杨天泽把我完完全全地圈在了怀里,头半垂在我的肩上,颇为“恋恋不舍”。
“早朝不去了,朕再陪你睡会儿,然后咱们直接上香去吧。”
“不好吧,国家栋梁们可眼巴巴地赶早跑来,就等着见皇上龙颜,和皇上说说话呐。”
杨天泽笑了,把我裹好送回床上,自己走了。
我望着帐子顶,心里更加不痛快。
国家栋梁,真他妈遥远一名词。
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觉,张开眼爬起来,于言小七都没给我好脸色看。
我哼地一笑,自己收拾自己。
收拾完,我转去后院。
后院的药莲开了花,红、紫两色,随风摇摆,曼妙多姿。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的人生目标————好好活着,混只铁碗。不愁吃穿,不当坏蛋。
到如今,却好像变成———老实听话,乖乖叫床,当好男宠,侍候皇上。
前一个,最多为的是千百户人家,后一个,却似乎增益万民福祉,也不知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这一次旧怨重提,我一定得仔细想明白它。
皇上驾到的声音伴着小太监的尖嗓门传来,我起身出迎。
小七、于言再次要把我拦在殿里,我借着昨天的余怒,把两人推到一边,径自出门。
杨天泽的步辇没有进来,远远的,甚至还能听到说话声。
嘿,送上门的八卦,我连忙潜近宫门。
门外有董美女和杨美人及宫人若干,董妃正娇滴滴地贴着皇上。
“皇上,臣妾是来向皇上讨个恩宠的。”
杨天泽今日的态度出奇地好,“爱妃想讨什么恩宠?说来给朕听听。”
我也来了兴致,猫腻。
小董愈发地嗲,“皇上亲征,建的是旷古功业,所以臣妾斗胆荐几人做皇上先锋。”
杨天泽很感兴趣,“爱妃不妨说说。”
我更感兴趣———亲!征!
大祁一直战火不断,金狼也好,魔教也罢,每年都要打上几仗,这我不奇怪。至少雷越的地位就靠这一仗又一仗打出来的。
但杨天泽亲自出马…………那就是他要彻底地平了对方!
打谁啊?他又想找谁的晦气?
“其实臣妾也不懂的,只是皇上常说不拘一格降人才,臣妾记在了心里。今日内弟向臣妾辞行时提到几位军中新锐,很是敬佩,臣妾便想着或者能为皇上分忧。”
杨天泽点点头,揽住美人腰,“爱妃费心了。”
董妃顺势一贴,嗲出四个人名,全是雷越帐下长起来的人物,听得我极度兴奋。
董美人肯定不是转性了,那董美人就是又想害人了。
皇上若有所思,“这四人,朕确有重用之意,爱妃荐得极是。”
这戏作得可真好。
董美人秋波涟涟,“皇上此去,臣妾极为担心,最怕臣妾那毛躁躁的飞表弟担不起前锋的大任,所以才想着多荐皇上几人呢。皇上旗开得胜早日归来,臣妾和进儿也多得一些安心。”
悟了,这妮子是想让皇上临阵换人,替她弟弟送死。
杨天泽微笑,亲昵地俯在了董妃耳边,“爱妃的种种好,朕自是片刻不忘。”
美人娇羞一嗔,顿时千娇百媚,顾盼生辉,光彩照人。连说话的声都有些飘渺,“可是皇上,都好久没来臣妾这里了。”
皇上抬手轻轻梳理董妃的步摇,继续微笑,“朕自有道理。进儿,朕也只交与你才安心。”
小董被他微笑到恍惚,又羞涩了。
杨天泽抬了抬手,极尽温柔,“回去吧。好好休息。”
小董顺从地飘上了步辇。
厉害!我家宝贝儿,果然高人。
我当他视三千粉黛无颜色,原来他是万花丛中从容过,万花为他凋颜色。
杨美人转身进门。
我连忙施礼,也对他暧昧不明地微笑。
杨天泽扶起我,“都听到了?”
“是。”
他淡然一笑,拉住我的手,说得轻描淡写,无波无澜,“董飞,这一次做先锋,你可明白?”
明白。
看来这一仗下来,董家注定彻底落败了,连最后一支兵脉都要被杨天泽折损在战场上。也难怪董妃要走这么曲折的一条路线保命。
董飞一死,杨天泽借此再下个恩荣让老董回家歇着去,那自是两面都抹个净光,又无损日进的家势威名,方便这孩子日后继位登基。
杨天泽会祭出这样斩尽杀绝的招,想必是董家的人动到了他的筋骨,比如,害死了子贤,我猜。
同理推得,他也不怎么想我搅和此事,所以把我圈养。
但圈养我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因为这种国事我早晚都得知道。
用了早膳就去上香。
上香的时候,我依旧在竹林等他,干坐着郁闷。
这金丝雀果然不好做,形势一来,如同当头一桶冰水。
我还纠结着杨天泽去年中的那个毒和对我小心翼翼的宠,以及刘靖这人的古怪,一心盼着暗中帮他一把的时候,杨皇帝已经把目光从宫中放到边疆,准备上战场亲扬国威———把金狼彻底打趴下,然后当他们的后娘,日后关起门来捏扁揉圆,把这些年吃的那些气都打回来。
杨天泽说,十五年前他就和某人约定过,要平定了金狼。
十五年前,江叶尚在战场,姚子贤正跟在他身边,立志与他大展鸿图,重现开朝盛况。
姚家随着子贤的死激流勇退,董家么,一直不怎么得杨天泽待见,再加上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杨天泽肯定不会轻饶她一家,而且他要亲手报这一仇。
这傻小子。
不知道怎么和我说,也不用上这么滥的手段啊。先斩后奏,再讨巧。果然能算计。
这毛病他怕是改不了。
也罢,如果一开始我就明白他的心思,只怕我也会无所适从,也算托了他多思多虑的福。
杨天泽,其实从来都没变过,看他刚才对小董玩的花样就知道了。
是我享受多了他的温存体贴,忘了这小子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忘了我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怕他,总觉得他要一脚踹我出去背他个黑锅。
仔细想想,他这事办得,多少都有些任性。
可他任性得不算过份,所以我啥也不说了,权当宠他。
既然答应他老实呆着,那我就找点儿新乐子,比如,重拾我的医术,研究点儿新草药,或者学着当个古代袁隆平、现代张仲景什么的,总之得有点儿追求。总之不能被他总这么圈着,否则非傻了不可。
我乐得胡思乱想,杨天泽从后揽住我的腰,和我坐在一起。
“寒。”
“嗯。”
“朕去亲征,你有什么想法?”
果然,讨巧来了。
“没想法。”
“怎么会?你说吧,实话实说。”
那我不妨凑一条出来,“听说金狼王的宝刀是稀世珍宝,我想预先向皇上讨个赏赐。”
“要那个做什么,朕的剑自然会保护着你。”
我笑了。
他怔了怔,明白了,扭过我的脸。
我看着他。
他突然有些踌躇。
“如果朕………朕是说万一,万一………”
别万一了,“我给你殉情。”
“胡说。你该说为朕守牢朕的江山。”
是么?可信度不高呀。
那你这些天没完没了地腻我干啥?
还来世,来来世的,真就是我理解错了?
你要真打算把这江山托负给我,怎么半点权势都没恢复给我?
假仙!整一口是心非的人。
杨天泽狠掐了我一把。
但他很高兴。听过这话,他非常高兴。
所以我也挺高兴。
“贤儿………”他收紧了握我的手指,“朕很喜欢。”
明白。
“贤儿对朕的心意,朕从未怀疑过,即便他不说,朕也定然安排姚家全身而退。可他偏偏选择了算计朕,对朕釜底抽薪,所以朕恨他。恨他故意把朕与他二十年的情谊弃若交易筹码,反戈一击。”
我点点头。
看来还是姚子贤明白他,连整治他的手段,都比我高深,极有内涵,真是扎进了他的心里。
而我呢,总也理解不了他的精神世界,最多也就是宠宠他,闹闹他,逗他开心。
可一人有一人的活法,怎么舒坦,我就怎么去活。
杨天泽继续反思,“知道么,朕想过逆他的意思,把姚家悉数谪贬,流放千里。”
不会吧,这么阴暗?
“可朕狠不下这个心。朕更不想让他看低了朕。终究是朕误了他。不过………还清了。”
他揽起我向林外走。
“全还清了。贤儿要保全姚家,朕已封邑;贤儿想当流芳千古的贤臣,朕今日已命人为他立书著传;贤儿希望朕成为一代名君,朕更会时时牢记在心上,鞭策自己,完成他的心愿。”

十、

出征定在六月初六。
二十万大军的旗帜,猎猎迎风。
杨天泽一身金甲,行进在队伍前列英姿飒飒。
江叶捅了捅我,“别丢人,眼睛都看直了。”
我笑了笑,转身。
江叶跟着转身,顺手搂住我的肩,“还没分呢就舍不得了,瞧你那点儿出息。”
“是啊。”我回头遥望旌旗猎猎的队伍,“那才是男人该干的事。”
“你也是男人。”
“可惜干的都是女人的事。”
江叶一怔,突地松开我,“胡说什么呢?你怎么越发没遮没拦了?”
我拍拍他,回宫。
路过集贤殿时,我一跃而入。
集贤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破败,只是沾了一层厚尘。
我走进内殿查看,发现床铺被明显地动过。
掀开褥子,是暗格。
打开暗格,是十来本手卷。
手卷标写着年号,从景福二年开始,直至前年。
被翻动过的最后一卷,有字的最后一页,“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唯稔泰矣。”
前两句是子贤的字,墨迹,端正雅致。
后一句是杨天泽的字,血字,写得很草。
我合上了手卷。
殿外有人影在动,所以我有点儿意外。
纸糊的门窗被舔开一个指洞。
然后一支小管慢慢探入。
飞针疾射而出。
我扣住飞针扑了下去。
火石随即飞入,木料的大殿立刻着了火。
妈的。大白天就敢杀人灭口,我就那么值钱?
于言冲了进来。
我看一眼窗外,人没了。
“曜寒!”
“你别动。”
于言疑惑地看我,我做了个口型:“向后。”
既然想我死,当然就不会让我活着出去,这是常识,所以生路注定是条死路,而死路才有可能是我的生路。
于言怔了怔,拉住我直奔偏殿。
偏殿除了门就是墙。
但有一堵墙连着小厨房,不厚。
墙壁一踹就开,我们相拥滚了出去。
小厨房也着了火。
两人立刻扑进水缸,然后湿淋淋地爬了出来。
房屋在噼叭作响,浓烟滚滚,隐约可以听到呼喊救火的声音。
我们猫着腰窜出后门,直奔宫墙,借着浓烟的遮蔽一跃而出。
宫墙外是条偏僻而狭窄的宫道。
宫道之外依旧是宫殿,一时之间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于言把我挡在身下,紧紧贴住宫墙细听。
我则摸出那支差点儿要了我命的飞针。
幸好我接住了这枚飞针,否则的话,十有八九我得化灰儿。
庆幸。
庆幸到我突然就想笑。
真有意思,分明应该后怕的事,可我却觉得自己莫明兴奋。
想杀我是吧,那你太不幸了。
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吃亏,而且睚眦必报,所以我很仔细地收起这枚针,然后凝息净气,把精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大殿轰然倒塌。
水龙与人声嘎然而止。
火焰燃烧的声音和残垣断壁倒塌声依旧不绝于耳。
姚子贤和杨天泽的二十年,就这么付之一炬了,还差点儿捎带上一个我。
于言带着我七拐八绕地出了宫。
直待到天黑,我才翻进宰相府的后墙。
江叶正躺在榻上,见了我一跃而起。“你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
“你他妈王八蛋!”拳头跟着骂声落了下来。
我向后退了退,然后气运丹田,挨下了这一拳。
揉了揉微微发热的脸,我说,“打归打,先说正事。”
“正事就是你要害死他!”江叶一把扯住我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把你的死讯送了出去?”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得报你的死讯会有什么反应?”
“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你不早出来?走了个姚子贤,现在又出了个你,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都想逼死他才甘心?”
江叶气哼哼地坐在床头,指着我的鼻子开骂,
“你说说你,你没事瞎折腾什么啊你?你现在怎么跟姚子贤一个德行,专用软刀子扎人?还哪软就往哪扎!你们怎么都这么狠?”
“江叶,不是我祸害他,而是有人祸害我们。”
江叶怔住了。
江叶叹了口气,缓和下表情,“对不起,是我一时口不择言。小泽就像我的亲弟弟,看着他………他怎么就这么倒霉?一个故意死得悲悲壮壮,釜底抽薪,另一个呢,”江叶说着就扯我耳朵,“你究竟想什么呢你?没死也不早知一声,现在才爬出来?”
“我觉得死了也挺好。”
“说什么屁话!”
我笑了,“正好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
“干点儿男人该干的事。”
江叶皱眉,“小泽不会让你上战场的。”
“我也没打算上,我不是那块料。再说了,男人嘛,能干的事还是挺多。”
“比如呢?”
我勾了勾手指,“给我善后。”
走之前,我要先了一笔私怨———有关旎旎的帐!
甚至还可能有子贤,天泽,以及我。
江叶换了朝服,在家中待命。
我则和于言潜回了昭德宫。
捡了件纯白的衫子,胡乱涂了些黑漆,然后我打散了头发,随意披在肩上。
于言贡献出一条细丝拴在我的腰上,然后两人齐奔绮兰殿。
绮兰殿已经熄了灯,唯有小董的寝殿独掌一盏小灯。
于言击出一掌。
掌风吹灭了灯火,击乱了帷帐,小董蓦然惊醒。
我借着细丝缓缓落下,于言趁机拂了小董的哑穴。
细丝带着我飘飘荡荡。
小董惊骇地盯着我,整张脸写满恐惧。
于言不断击出掌风,我的头发半遮着脸,不断地飘打在她和我的身上,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咧开嘴,半垂着头,笑得很诡异。
小董站起来要跑。
我拦住她,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看着我,五官几乎都变了形。
她的眼睛越张越大,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
我的双唇缓缓咧开,表情越发狰狞。
小董渐渐窒息,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腕,垂死挣扎。
我一点一点地收拢双手,看着她气若游丝。
她的瞳孔涣散了。
只要我稍一用力,她必死无疑。
所以我松手了。
杀人没问题,但杀女人,我有心理障碍。
董美人软瘫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昏死过去。
于言递给我换用的衣服,两个人借着夜色,向宫外遁去。
晓月初钩,锦海子蛙声阵阵。
我赶在天亮时,第一批出了城。
临近边城,我看到了皇宫招医的御榜———董美人疯了。彻彻底底地被吓疯了。
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个,旎旎的死与董美人有关,所以小寒要解决私怨。
                  十一、十二
十一、

边城是离战场最近的地方。再往前就是传说中的军事禁区。
我在距离边城半天路程的地方,落了脚。
不是不着急,而是得收拾利索了,才能去见老婆。
首先,形象还是得要的,八千里路尘土,总得事先洗洗。其次么,毕竟是我诈死吓唬了他,总该拿出个姿态,弄点儿见面礼安抚安抚他受伤的小心肝。最后,我和于言一路改头换面避人耳目,到如今还是得换身传令兵的衣裳,才能亮出腰牌堂堂正正地进军营。
于言去驿站换马,我坐在路边的茶寮里,边喝茶边等他。
路上来往的人挺多。
不少人都在向往这儿涌,有的想投军,有的想做些生意,我甚至还看见了贺四和贾三那一帮热血青年。
我把锥帽放低,尽可能地遮住自己,安分地喝茶。
有人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把眼睛都盯在了茶杯上,琢磨出来时,江叶教我的那几招马上攻防的功夫。
那人轻轻敲了敲桌子。
我抬起头,看见一张熟脸———宇时。
他跑这儿干什么来了?还在离战场最近的地方?还比杨天泽先一步来找我?
宇时微笑,然后举杯,向我敬茶。
我觉得自己表情发僵。
我来,不是想给杨天泽添乱。
宇时说,“这里的茶劣,我请你喝酒。”
我下意识地转头四望,一个熟人都没看见。
宇时扬了扬眉毛,“怎么,怕了?”
是挺怕的。
可“怕”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我老实跟他走。
我们停在一处僻静的小院。
宇时带我进门,又拎进来两坛上好女儿红。
酒倒进碗里,又洒出来不少,沤湿了桌面。
宇时端起酒碗,“这一碗为了你的‘谢谢’。”
我干了。
第二碗,“为了你的‘对不起’。”
我干了。
第三碗,“为了你的‘祝你幸福’。”
我干了。
宇时满了第四碗酒,“你说这一碗,为了什么?”
我默然良久,缓缓回答,“分手。”
宇时看着我,“你觉得,你配说这话么?”
“配。”我举起酒杯,“你甩我两次,我甩你一次,还是你赚我亏。”
宇时皱眉。
我反手挥过一拳。
宇时一个踉跄,我立刻跟上去踹了一脚。
小屁孩子,任性也要有个度!梁爷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宇时把我掀翻在地。
我趁势掐住他的咽喉。
酒杯打翻在桌面上,呼楞楞地打着转。
宇时扣住我命脉,阴冷地笑了,“你觉得,你杀得了我么?”
我也笑了,“我心里清楚,我出手不但杀不了你。还会震断我全身的经脉,这事儿我一直都记着。不过么………”
“不过什么?”
不揍你,我心里憋屈。
可我还是松了手。
从十五岁长到二十一岁,够漫长了。
从小屁孩长到不缺胳膊不缺脚的现在,很不容易。
就差那么一点儿………
也就差了那么一点儿,于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宇时打开我的手,跌坐在我的身边。
我坐起来,不想看他,“这几年,怎么过的?”
宇时嘁的一声,“你还有兴趣问这个?到如今又何必对我假惺惺地装!”
滚!小屁孩子就是小屁孩儿!
我平静地再问,“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梁曜寒,”他噌地站了起来,“我不过找你陪我喝喝酒,你少在那自作多情,问东管西!本教主,早就不稀罕你了!”
还真…………剥掉了外壳,内里还是白白嫩嫩地可爱!
我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的脸。
他拧身一躲,消失了。
风吹过柳梢。
我站在空荡荡的院子,摇了摇头,向前走。
出门上街。
于言慌慌张张地一路寻来,一见着我就拉我上马,催我出城。
行到驿路上,行人渐少。
我找话说,“我看见宇时了。”
于言绷着脸,不说话。
“宇时他…………”
于言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翻滚在地上。
一排袖箭贴着我们身子扎入土里。
于言拉起我,拔腿就跑。
耳边风声飒飒,杨树林在脚下飞快倒退。
于言落了。
我也落,抽出剑,和他背靠背。
十几个人把我们团团围住,一小老头站在了圈外。
小老头长得慈眉善目。
可我知道这人装了一脑子的坏水。
景三。
当年合着个宇时的二师兄一起算计着我和宇时的混帐。
几年不见,他那一张老脸倒越发皱纹深刻。
晃三盯着我们,又一副仁义道德,“左护法,知情不报,你要叛教不成?”
于言没有回话。
我则顺便景仰了于言一番。
左护法啊,高级干事!
于言,强人!
前几年还跟着我被人追杀一身挂彩,也不知他那时是装的,还是真的很菜。
这可是个严肃的课题,我一定要思考,认真思考。
景三一脸阴沉,“左护法,只要你把他交出来,你以前的那些勾当,自然将功赎罪,一笔勾消。”
于言低笑了出来,“三长老,没有教主的密令而擅动,怕是您老也吃不消吧。”
“于言!”景三的胡子颤了,手指也有些发抖,“魔教千年的基业,你可都忘了?”
“于言不敢忘。只是靠美色窃来的江山,怕也要被历代教主所不耻!”
“小小一个男色,能为魔教大业献身,是他天大的福份!”
我冷笑出声,“那也得先问问他本人高不高兴消受这福份!”
刀剑相撞,震得我虎口发麻。
只一个间隙,于言和我就被众人强行分开,围在两侧。
我顾不得于言,只能边打边向北逃。
北方隐约可见城墙和军营,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还是指望着有人能发现我们在此厮斗,救我一把。
虚晃一招,我把力气全拼在正前方的那一个。
剑带着杀气疾剌。
当前的人略一迟疑,最终躲开我,让我顺势冲了出去。
糟了,这人是故意的,一定有陷阱。
可我也不想再被团团围住,只好拼了力气狂奔。
魔教的人不疾不徐地跟在我身后。
我一个急刹车,执剑转身。
是悬崖。
我不了解这里的地形,亏了。
追我的人慢慢形成包围圈。
我转头下望。
二十余丈的利仞,光秃秃的连挂人的树都没长一棵。
野滕倒是爬了几条,可那干巴巴的模样估计也负不住我。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崖下不是乱石,而是密林一片,天晓得是不是有个水池子什么的。
景三慢腾腾地跟过来,“梁曜寒,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何必如此相见?”
我微笑,尽量和煦,尽量灿烂。
景三捋了捋胡子,“这事于梁主也有大大的好处,梁主不妨听听。”
变得这么快,不怕脸抽筋么?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梁主是名利场上打滚的人,自然要看得比一般人清楚,只要您点个头,江山、美人,还不是任您挑选。”
我抽空用衣裳蹭了蹭剑,好让它更快些。
有意思。
那我不妨听听,搞不好还能赚上个“赔掉夫人又折兵。”
我当机立断,做沉思状。
景三开始游说,“只要梁主入了魔教,咱们就是一家人。到时你只要动动手指………”
嘁!“皇上死了,还有皇子。就算皇子也都死利索了,也轮不到你们坐龙椅!这种下流的招数只能被大祁的三十万将兵追杀,亏本买卖,本少不做。”
“那让那男人当傀儡,又如何?”
我乐了,“你还能下蛊不成?”
“蛊是苗疆邪药,中原人士又怎屑那种歪门邪路的货色!”
我又乐了,强盗看不上贼!
“更何况,下了蛊的人,抱不得。”景三突然色迷迷地一笑,看得我恶寒,“那皮囊也可谓是极品,若是从此便摸不得碰不得,倒真是可惜了,只怕梁主要第一个不肯答应吧。”
“只怕本教主要第一个不肯答应!”
阴鸷的声音随风传来,尚宇时转瞬即至。

十二、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山石滚落,带动尘土,哗哗滚入崖底,落入密林,再无声息。
宇时身着锦衣,九头蛟披风迎风飞扬,极有大侠气度。
景三像噎了馒头的贼偷,一脸惊恐地跪下去,大声高呼口号,阿谀逢迎。
宇时扫了我一眼,然后一声冷哼。
不怒自威。
景三匍匐着爬过去,缩在宇时脚下,“属下该死,属下擅作主张,属下只是想替教主分忧。”
宇时厌恶地一脚踢开景三,“本教主的事,再也轮不到你作主。”
“属下不敢,属下一心为了教主,为了魔教大计。醉仙散已深入狗皇上体内,只可惜功亏一篑,属下,属下也是想完成教主的奇思妙计。”
宇时又看了我一眼,我依旧微笑以对。
他和杨天泽的恩怨,终究是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不出人命,我不想掺合。
景三被踹翻了,咳出大口的鲜血,沾满了前襟。
“教主,”他又扑住了宇时的脚,“三叔看你长大,又两度扶你登上教主之位,对教主绝无二心。倘若三叔有半句戏言,就叫三叔…………三叔像二小子那群叛徒一样,被你剥皮抽筋,沉入罪人谷,当活死人!”
“擅违教令,罪已当死。”
景三被追杀我的人架到了一边。
宇时上前了一步。
景三突然哈哈大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想当初………”
宇时烦躁地一挥手。
景三身上迸出几道壮观的血口子,默了。
盯着宇时的眼睛立刻都转嫁到我身上。
一个个地目光都如刀似剑,恨不能把我给片了,再烧把火炖肉。
宇时很犹豫。
我也很犹豫。
大营近在咫尺,要是就这么被人堵在门口带走,实在太矬。
也许我该试一试跳崖,看能不能另求一条生路。
又有人上来了。
为首的人长相粗犷,一见着我们这架势,哈哈大笑。
“大教主,果然厉害。”那人的话带着金狼的口音,“这就是祁皇帝的心肝宝贝儿?长得也很一般。”
宇时盯着我,语气淡然,“金狼王本事也不小,在大祁将军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我默然了,
宇时,居然和金狼有勾连,他还想里外夹击朝廷不成?
金狼王继续开口,“教主一向精明,不妨给本王估估价,这小相公,祁皇帝愿意用多少个脑袋来换?”
看来我非跳不可了。
我慢慢后退。
宇时的声音飘到我耳边,束音成线,“站住,就算你跳下去,我有本事拉你回来。”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我老实了。
金狼王的大帐,酒气醺天。
我被反捆着手,摆在帐子中间,供恶狼们打量。
脸上的面具被撕掉了。
金狼王一脸玩味儿地挑着我的下巴,“脸长得确实好看,可这身子平得跟案子似的,抱着怎么就能比娘儿好?”
我充耳不闻,把心思都放在酒肉上。
我饿了。
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有力气才是最实在的事。
我想吃东西。
有人转问宇时,“听说教主对此颇有研究,不如说给我们听听?”
宇时悠然地自斟自酌,“现在想来,倒也确实没什么滋味。”
我甩开金狼王的手,挑了挑眉毛,“早听说金狼一族好客,如今看来,也不过而而。”
金狼王哈哈大笑,指住了我,“敢和我谈条件,有意思。”
承让,我一向都颇有意思。
“听说金狼待人,要先干烈酒三碗。”
金狼王更兴致,“你也能喝酒?我们金狼的酒如刀似火,只给真正的男人喝。你个小白脸……”
我截住他,“我喝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男人。”
金狼王一招手,立即有美女把酒端在我面前。
“给我松绑。被女人喂酒,娘气,不够味儿。”
“说得好,”金狼王玩味儿地拍起巴掌,“合我脾子。来人,解缚。”金狼王大气地一挥手,坐回他的主座,“花架子不少,这一处,当比女人有趣。”
我端碗喝酒。
草原上的酒,果然够劲,一口下去,从嗓子到胃肠,都火辣辣地发烧。
确实好喝。
我又盯上烤羊肉,“喝酒无肉,不够味儿。”
金狼王又指挥人给我割肉。
我也不客气。
只要还有力气,就算是死,我都有底气。
金狼王盯着我喝下第三碗酒,摇了摇脑袋,“这和男人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能招男人喜欢呢?”
我继续填肚子,“听说金狼的酸奶子和奶皮也都是一绝。”
“我明白了。”金狼王叭地一拍桌子,“你会讨巧!”他指住我向四周的人嚷嚷,“看看,几句话,就和本王讨了一顿好酒好菜。”
帐下的附和声此起彼伏。
“那好,本王赏你!”
我拱拱手。
金狼王向我俯低身子,柔情细语,“还想吃什么?本王给你上。”
“蔬菜瓜果。”
“果然是中土人,就喜欢些个不长力气的东西。”
金狼王把我当成了课题研究。
我埋头苦吃,无视一帐人对我品头论足。
突然有人走到我面前。
尚宇时抬起我的下巴,“这么看能看出来什么?还是要尝过才知道是什么味。”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宇时的手指慢慢在我脸上打转。
我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看着我,突然显出一抹玩味儿的笑,低头吻住了我的脖子。
一记酸疼。
我禁不住皱眉。
金狼王哈哈两声干笑,“本王还是喜欢软绵绵的女人,教主要是喜欢,不妨请便。”
“那本教主便不推辞了。”宇时提起来我,拉扯着向外走。
我一言不发,踉跄跟上。
有人在帐下嘟囔,“不哭也不闹的,还不如找个女人过瘾。”
宇时一记目光扫过去,那个人,低头沉默了。
***
宇时把我甩进帐里。
我环顾四周,豪华待遇。
“梁曜寒,”宇时站在门口看我,“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你不会蠢到勾连外敌。”
宇时哼笑出声,“魔教,卖了金狼大批的火器,只要两军对垒,你的心肝宝贝儿就连灰儿都找不着。”
“宇时,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关于螳螂、黄雀和蝉的故事?”
宇时轻一抬手,帐内灯火俱灭。
“梁曜寒,”他推倒我,“你讲错笑话了。”
宇时的脸颊微微发烫。
“梁曜寒,你欠我的,你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布帛撕裂的声音,异常剌耳。
黑暗中,人的感觉尤为敏锐。
宇时身上的每一处疤痕,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交合处的钝痛,如同捣杵。
宇时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
“梁曜寒,”湿润的舌尖舔过锁骨,沿着脖子慢慢向上,叼含住我的耳垂,“怎么,不出声?”
“做,做都,做了,废个屁话!”
身下重重一击,头晕目眩。
之前吃下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
身子越来越软。
全身都止不住地颤颤发抖。
粗重的呼吸充斥在帐内。
耳朵听到的却是战马的嘶鸣和风声。
风吹过帐篷,呜咽作响。
精神仿佛被抽离,默然地注视着身体的飘摇沉浮。
最后一瞬间,被猛力抛上浪尖。
然后轰然跌落。
一地碎片。
宇时坐在我身边。
目光迷惑茫然。
“是你……没错。”他怔怔地看着我的脸,“为什么………却像别的人?”
“人长大了,都会变。”
                  十三、十四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按着金狼的打仗传统,我被展示在高台之上,台下堆上薪火,然后他们再找人和祁皇上谈判。
谈得拢,我不一定能回去。
谈不拢,我也不用回去了,金狼一把火给我烤了喂鹰。
宇时没有反对。
我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站在这里看风景,遥望大祁军营,也是一种很难得的情调。
六月的北方,天蓝得像是颜料染出来的。
我被捆在十字架上,有点儿像耶酥。
金狼军的布置在我眼皮底下更是一览无余。
三国当年,小乔高台梳妆,为的就是替夫君周瑜一探曹军究竟。
我站在这里,有一点儿遗憾。
哨兵都站在架子之下。
其实我很想和他们讨论一下“妖是妖他妈生的”,以及“人是人他妈生的”这种高深的问题。
吹着略带寒气的风,我舒发闲情逸致,琢磨这两天爆出来的八卦。
当年对宇时的围杀,果然是教派内的争斗。
宇时呢,也不是吃素的,对仇人剥皮抽筋,报仇雪恨,走哪叱路线。
至于个中曲折,尚需发掘,暂放一边。
杨天泽呢,应该就是吃了那个什么散,结果差点儿沦落成某人手里的玩物。
我琢磨着那个散,也就是杨天泽之前中的那个破毒。
景三还说了个“功亏一篑”,难不成是我吓疯了小董这妮子?
话说这杨天泽,从小就活得不塌实,心眼儿小得信不过几个人。当初在我宫里醉酒胡闹时,他就差点儿把我当剌客给捏了。
子贤薨了,我被他圈得一头雾水,赵恩、江叶又不可能算计他。
如今能有机会和他亲密接触的人之中,除了疯了的小董,似乎也没啥大变动。
杨天泽还故意以身试毒…………
如果真是小董,那这算盘打得不错,绝对响当当。儿子当太子,自己当皇后,老公一边兼着皇上傀儡的重任,一边给她当面首,甚为如意团圆,像小董偏好的门道。
还有那个老董,应该也乐意白捡这么个儿皇帝。
不管是谁这么算计,杨天泽,你都是个可怜的孩儿。
既然董家和魔教瓜葛颇深,那给我下毒却害到日昭,以及挑动子贤和我争斗的人,估计也都与这两位有关。集贤殿的一把火也有了着落。
魔教什物一向诡异,我个大夫都不明白的毒,于言却清清楚楚………我不想再往下猜了,真是越想越伤感情。
于言这小子………没想法。
最后想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杨天泽究竟知不知道宇时和金狼的勾当?
远方有河,蜿蜒流长。
大祁的军营则在另一边。
杨天泽最该做的选择,我很清楚。
江叶为了我的安全,并没有更正我的死讯。
这就是关键。
如果我确实死了,而金狼却找个人来冒充我,来欺辱祁军,那效果…………那我一定从坟里亲自爬出来揍人。
如果我活着,却在大战之际被敌军俘虏………真够让人意志低沉的。
就算大军愤然怒起,到头来也是件太过难堪的丑闻。
心里还是存了别的希望。
毕竟杨天泽比我聪明。
但我还是开始思考我的遗言是悲情的“天泽,我爱你”,还是豪迈的“皇上万岁,人民万岁,大祁万岁万万岁。”
夕阳微斜,天边流光溢彩。
随风飘散的,都是烤肉的香。
我安份地等待夜幕降临。
草原上的夜色,非常迷人。
天空像倒扣的琉璃盏。
天地相接的地方,似明非明,似暗非暗,相隔一层淡蓝的晕光。
侧耳细听,天地间隐隐传来哀怨的羌曲,混着草虫的低鸣。
还有一声似笑非笑,从头顶传来。
宇时点在架子顶端,提着酒,居高临下地看我。
不怎么帅。
倒有点儿像皱巴巴地小老头。
不过这不是重点。
我问,“有吃的没有?”
都一天没吃了,光喝酒不顶事啊。
宇时落在我身边,“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本教主特来告诉你一声。金狼王准备明白天烧了你。狗皇帝一口咬定你是个假冒的,说你早就死在集贤殿大火里了,请金狼王随意处置。”
个中利害,再清晰不过,是皇上应做的选择。
真不错,终于能和杨天泽想一块去了,颇为可喜可贺。
但他选择了,我就没得选了。
我只能高喊豪迈的“万岁”去死。
我点头,“为国捐躯,我深感荣幸。”
宇时一声哼,“你不怕死?”
“怕。”
他挑起我的下巴,“那求我收你当个男宠,求得好,本教主可以考虑救你。”
建议不错,就是太恶俗。
“深蒙教主错爱,小的敬谢不敏。”
宇时松开了我,“你不是挺会审时度势的么?”
“那是教主误解小的了。小的虽然怕死,但尚且知道什么时候该死。”
宇时默了。
两个人各自望天。
“梁曜寒,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不想回答。
“梁曜寒,你不能恨我,要不是我先一步,你就得被金狼人扒光,直接压在帐子里一个接一个地糟蹋你。”
所以我不想回答。
漫天星斗,银河尤为耀眼明亮。
我回味着杨天泽强灌我的那些个星相学,搜寻将星。
虽然看不到最终的战果,但若能得个一星半点的预兆,倒也算个安慰。
牛筋突然绷断。
宇时把我穿肋提起,大鹏展翅。
一跃,足有十几丈。
金狼大营立刻躁动不安。
宇时提着我疾行。
我拱手,“大恩不言谢。”尚宇时,我不谢你。
“自作多情。本教主有更高明的法子,不屑这种下九流的手法。”
“所以你准备替金狼把皇上和三十万祁军都炸成灰?”
“这件事………”宇时突然停住脚步,把我拉近身边。
数千军兵从四周冒出。
箭矢直指我和宇时。
为首的将领,黄衣金甲,是杨天泽。
宇时一声冷笑,亮出配剑,““狗皇上,果然够奸诈。这一次,明争还是暗斗。”
杨天泽的声音在夜色冷若刀锋,“通敌叛国之辈,朕杀无敕。”
“消息倒还灵通,只可惜………杨天泽,本教主今日无暇与你啰嗦,这条狗奴才,也暂且留给你养着吧。”
宇时把我扔了出去。
他身形一闪,跃到我的上方。
我朝杨天泽砸了过去。
宇时的剑寒光湛湛,借着我的遮蔽,直剌杨天泽。
反手点偏剑锋。
宇时剑气横扫,中途变招。
刹那间,他眉目弯笑,诡异难辨。
我跌在地上。
杨天泽焚玉出鞘,颤音虎啸龙吟。
剑锋错出一声尖锐的厉响。
宇时身影一闪,转瞬跃出包围。

箭矢追着他的背影满天疾射。
杨天泽啧地一声,收剑回鞘,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深蹩。
我也想不明白———他刚才完全可以伤了皇上,怎么突然就收手?
金狼派出的追兵在前方嘈杂。
杨天泽挥手收兵,悄无声息地隐回了军营。
我跟在他身侧,默然无声。
皇上回营升帐。
我被羁在帐外等候。
军政议到几近天明。
将军们鱼贯而出。
雷越走在最后,看着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是拍拍我的肩。
又等了一盏茶,杨天泽才宣我。
行军地图之前,杨天泽负手而立。
“不用跪了。”
我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又瘦了。”
“皇上…………”我暗叹了一口气,“清减得比臣更甚。”
“受伤了么?”他和颜悦色。
“没有,只刮破点儿皮。”
他点点头,伸手来捏我的脸。
手指慢慢抚过脸颊,他笑得很突然。
紧绷的弦刹那间松了。
他砸在我身上。
晕死过去。

十四、

探经查脉,只是疲劳过度。
奇经八脉中确实也有异动,暂时还要不了他的性命。
主将是军队的主心骨,我不敢声张,只得小心翼翼地安顿好他,然后找雷越商量。
雷越面无表情。
“江叶让我传话,为将者,担负着帐下所有将士的命。皇上正肩负着三十万士兵的命和他们的亲眷,你来了就老实呆着,别闹别添乱,要是再对皇上下软刀子,他就算踏遍天涯海角也要追杀你。”
这一次,我无话可说,纯粹地倒霉。
本想着跟在他的身边,尽些儿力所能及的心意。
可结果呢………宇时、魔教、金狼,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掺合。
“小叶的话你别放心上,他这人从小娇惯,总爱图个自己痛快。”
我摇遥头。
不想了。
已经发生的事,多想无益。
雷越望向四周,最终压沉了声音,“从始至终,皇上都未表露半分圣意。但我揣皇上昨夜奔袭的本意,依然是救你。只是半途截杀到尚宇时,皇上另有了计策,所以才不战而归。”
雷越,是好人。
只是妄揣圣意的事,不该让好人做。
我叉开了话题,询问重点,“魔教勾连金狼的事,你们知道了么?”
雷越点头,“还不甚清楚,探子正在探查。”
“尚宇时售出大批火器,似乎要炸了祁军。”
雷越拧起眉毛,招上来两个亲随副将,着命他们立即搜查。
再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了。
雷越看着我,一脸担忧,“皇上的身子………”
“无大碍。主要是太累,睡醒了就好。”
“那你呢?”
“我也挺好。”
雷越沉默了。
气氛突然异常尴尬。
我挠了挠头,决定安慰一下他,“也不全是坏事,好歹我也挖到点儿情报。”
虽然代价有那么一点儿沉痛。
雷越局促地笑了。
我也一样。
两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天明时分,启明星孤独地闪烁在东方。
我闭上眼,呼吸清晨略带寒气的风。
“梁主,我不会安慰人。”雷越的声音在耳边有些遥远,“可我知道,皇上虽然决绝,却不绝情。”
我张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雷越,我相信你。”
难为你了,这么想方设法地安慰我,只是我怎么越听越伤心?
“我真是不会安慰人。”雷越自嘲地笑了,“想当年,皇上早已教训过我,只要人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实在。只是过得年岁多了,我都有些忘了。你别介意。”
雷越,真好兄弟!
好兄弟告诉我,其实有一个人正等着见我,是于言。
好兄弟还告诉我,其实还有一个人正等着见皇上,可他觉得还是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思。而这个人,是刘靖。
杨天泽还睡着呢,让刘靖等着去吧。
我去见于言。
雷越周道地我们腾出一顶军帐。
于言被缚在椅子上,目光从我进帐的那刻就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挑了挑他身上的绳索,停在他的面前。
“这种雕虫小技,应该捆不住护法大人吧?”
于言错愕地看着我,“曜寒,你………你该不是以为我故意泄露了你的行踪吧?”
我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看他,“于言,你说,现在我还能不能信你?”
于言默然,“曜寒,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我知道!
我笑出了声———你不过是有些事,没和我说罢了。
于言的表情愈发难看。
我仰在椅子,懒得看他,“于大侠,自便吧,还想我亲手给你解缚不成?”
于言绷断了绳索。
我一拍椅子,站了起来。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还是去照看杨天泽比较称我的心意。
于言逼前一步,“曜寒,你告诉我,是不是他说你什么了?”
我向外走。
于言倏地拉住我,猛地把我按回椅子,挡在我的前方。
“你说跟我实话。”
“没有。”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昏了过去。
他昏得很好。
他昏得很及时。
仔细想想,他能说我什么?
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他也知道这事儿怨不得我。
只怕他自己还不明白着呢————他的人,怎么就被敌人从眼皮子底下给捉去了。
我不耐烦地挥开了于言。
于言抓住我的胳膊,根本不信我的话,“他不能这么对你!”
他什么都没做。
“这事怨不得你!”
我点头,“这事怨我,我不该冒冒然地就跑出宫,等着给他们捉。”
于言松手了。
我终于再次站了起来。
“你跟我走吧。”于言再次紧紧抓住我的手,“曜寒,跟我走。离开皇上,离开魔教。离开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忘了这些伤心事,我伴你逍遥山水,你看好不好?”
于言的话,很有吸引力。
“曜寒,你要是恨,就恨我!是我不该一时大意,让他们分开你我。如果我当时…………”
“别说话,让我想想。”
我又坐回了椅子。
于言目光真切,说得是真心话,他是真想带我走。
而我也有点儿心动。
只要动一动,就能把一切烦恼抛开,确实很诱人。
不用想日后能不能在一起。
也不用想日后怎么在一起。
不用担心他是死是活。
更不会被不断冒出来的人折腾得半死不活。
很好。
很轻松。
只要我下一个决心,动动腿。
于言抬起我的头,“去哪都行,我为了这一天,准备很久了。”
吻落了下来。
我偏过头,吻失去准头,重重落在了颈间。
吻落在皮肤上,微微发烫,微微发疼。
我低头看他。
感情决堤了。
他抱着我,几近失控,手指扯着我的衣带,微微发抖。
我仰在椅子上,看向帐顶。
我可以喊。
只要我喊一声,他就完了。
我还可以默许。
然后………
我蓦地笑出声。
于言茫然地抬起头。
我勾住他的下巴。
“于爷,”我慢慢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往里送风,“等你尝完了,一定记得告诉我,这壳子究竟哪里好,怎么好像人人都很喜欢。”
于言倏地放开了我。
我倚回椅上里,漠然地看着他。
“曜寒,”他的脸红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估且信你。
“于侍卫,你与魔教纠葛过深,暂且帐下歇息吧。”
我拉好衣裳,迈出军帐。
不想被人注目,我埋下头,慢吞吞地朝皇帐走。
有人拦住了我。
一双沾满尘土的皂靴挡在我的眼前。
目光慢慢向上。
衣摆沾着泥,有几处还被挂破了。
一张几乎被我忘了的脸,眉头紧蹙,忿然地盯着我。
我笑了,“刘主,怎么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不换一身?”
刘靖的口气很急,“我要见皇上。”
那就见啊,关我什么事。
我向左移了移,准备绕过他走。
他踏左一步,张开手臂。
我想起来了。
杨天泽睡醒之前,雷越把这事推给我作主。
我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什么事?”
刘靖没有答话,只是盯住了我的脸。
他不怎么相信我。
我也想起来了。
现在我和他应该算情敌。
想当年,他和旎旎一起入宫,才虽高八斗,却年不过十六,我还暗自庆幸小成少了个情敌,能顺利娶得公主。真没想到一开始我就搞错了方向,他看上的是我家皇上。
小董疯了,我还是草民,他却成长为掌握后宫实权的巨头。
是我不对,我没认清当前形势。
我不应该无视他,我应该拿出诚意来,好好地重视他。
看着他,我不说话,只是微笑以对。
道理很简单。
既然现在这里我当家,我想知道,而你不想说,就别想从我这儿过。
你要真有急事,就不得不和我说。

                  十五、十六
十五、

刘靖抿住了嘴唇,“此事我只可和皇上说。”
我背起手,“刘主的急事可是与醉仙散有关?”
刘靖蹙起眉,“你知道还拦着我?”
我不知道。
我只是猜猜罢了。
小老婆不顾一切地跑来,不是发生了家变,就是为了当家的本人。
而皇宫里最能兴风作浪的人,已经被我吓疯了。
管家的江叶也是个只有他整人,没有人整他的主儿,雷越除外。
看来我运气不错。
安全起见,我再确认一次,“只是这件事?”
“只是这件事?”刘靖脸色一变,厉声喝我,“这事还小么?”
不小。
只可惜你的心上人正晕着呢。
我好脾气,“皇上睡了,你等着吧。”
我绕过他,继续走。
刘靖一把扣住我的袖子,迟疑不定,“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刘靖盯住了我,“你这模样………难不成皇上已经拿到解药了?”
我明白了。
他是嫌我不够激动。
看着我这么冷静的模样,他以为这件事杨天泽已经搞定了。
他没我会猜。
既然杨天泽暂时还没机会死,我干嘛费力气去激动?
我摇头。
刘靖更不明白了。
他一怔,突然面无血色,“难不成,皇上他………”
“瞎猜!”我甩开他的手。
我摊出手掌,“刘靖,把解药拿来,我先看看。”
刘靖下意识地后退。
小子,你果然缺乏历练,这不摆明了东西在你身上,而你很惧我么。
我上前一步,扯住他的领子抬脚使绊,他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上。
刘靖大惊失色,“梁曜寒,你………”
我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军营之中,你大呼小叫个什么。”
我点住刘靖的穴,把他拖进最近的军帐。
雷越跟着我,钻了进来。
刘靖瞪着我,目光狠得巴不得在我身上烧出烟来。
我耸耸肩,指使雷越给我清场子。
再把于言提过来。
“于言,你替我搜搜,解药是哪个。”
于言看了我一眼,无奈地蹲了下来,“刘主,失礼了。”
于言,您真礼貌。
刘靖继续瞪我。
于言摸了半天,摸索出一卷薄绢。
绢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
我拉开,匆匆读了一遍。
“这不是解药。”
于言点头,“只是配方。”
我又看了一遍,毫无头绪。
可知道了做法,总该有解法可想。
折好刘靖这块珍贵的细绢。
我起身把它又塞回了刘靖身上。
君子不掠人之美,“刘主儿,等皇上醒了,您亲自献宝吧。”
出了帐。
雷越把我要的药材也送来了。
我抱着东西,进了皇帐。
杨天泽还在睡。
慢长的呼吸轻声刮过耳朵。
我泡药,生火,看着青蓝色的火苗舔弄着烟褐色的药罐。
十指相扣,他的指骨有若劲竹,戒指尤为突兀。
也不知我的那一枚被于言当给谁家了,等回去了,还得想办法赎回来。
能不能再戴是一回事。怨不得人的事,我也没心思去怨。
总想着改不了的事,太累。
药熬成了。
我把药汤熨好,坐回他的身边,默默地守着他。
杨天泽已经醒了。
但他一直没有张眼。
我仰倚在榻上,也闭上眼。
杨天泽教训过我,“只要我再让人碰了,他就凌迟了那人,然后重罚我。”
可怎么罚,他从来都没说过。
到如今,我也依旧只能祭一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苦笑了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真是从容不迫。
我就是抱定了这个态度,结果被一干人事牵引得团团转,几近疲于奔命。
我翻身上榻,撑在了他的身上。
太过逆来顺受,也不怎么像我梁曜寒的性格。
你不说话,那不妨我问。
杨天泽,你给我装睡美人是吧?
你想等我的世纪一吻是吧?
今天我就当把王子,吻你试试。
我俯身看他。
脸色灰败了点儿。
嘴唇苍白了点。
再摸摸身子骨———真是一白骨精。
我闭上眼,低头吻了下去。
茶香气,沿着唇舌钻进我心里。
手里抱着的身体,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很好。
搂紧他的肩,然后探舌而入。
唇齿纠缠、厮磨。
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他的手环住了我的脊背。
手一寸接一寸地收紧,然后紧紧相拥。
杨天泽突然笑了。
笑声的涩气弥在空荡荡的帐中,勒得人心酸。
“小曜寒,你偷袭朕。”
我也笑了。“宝贝儿,你怎么又瘦了?我可不喜欢骨头。”
“知道你属猫,不属狗。”
边去,小爷是性食色也。
可惜这里是军营,不方便。
杨天泽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全压在我身上。
我拼命吸气,强撑起胸骨以免被他搌断了。
“舒服。”他居然还抻了个懒腰,然后闭上眼睛又要睡。
我没气了,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皇上,能不能,放小的一条活路?”
“喘不上气了?”他一脸关切,“来,朕给你渡气。”
那样只会憋死我吧………就算你想展示幽默细胞,也给我挑个时候!
我发狠一蹬,两个人咚地滚到了地上,终于他下我上。
这姿势够帅,我吻了下去。
杨天泽,变了。
变得不多,但有点儿像我。
真不容易,终于变得和我有点儿夫夫相了。
吻够了,我爬起来,双手随意地搭在了膝上,“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别装大度了,咱们也算知人知面又知心了,来直截了当的吧。
他也坐起来,掐了掐我的脸。
“说吧,”我认了,杨天泽越轻描淡写,这事在他心里就压得越深,越沉,越窝心,“我今天真想听你的。我猜你特想打我。”
杨天泽的表情一沉,声音仿佛落在旷野,“你会老实等朕处置?大祁边境一跨就过,朕看你是想跑。”
老实说,这一次,我还真没这么想。
于言的提议确实很诱人,但有些事,不是跑跑就能解决的。
有些事,就得硬挺着过。
杨天泽起身下榻,去翻文案。
烛光幢幢。
他原本就削瘦的身子更显单薄。
撤掉层层文牒,他从案子的最底层,抽出一张纸。
是画。
画递到我的手里,纸上绘着人像,着皇后的服色。
杨天泽摸了摸我的头,“你看喜欢么?”
我埋着头,突然有些哽。
“昨天……朕想了很久,也……画了很久。”
“朕的小曜寒,穿成这样做朕的皇后,一定很美,很好看。”
他的目光凝在了我的脸上。
我看着他,也有些发怔。
出征,分离,重聚。
也不过十日。
可其间的曲折,却是一言难尽。
我张开手。
他笑了,这一次,老老实实地等着我抱他。
呼吸交错。
体温隔着衣料,彼此传递。
他把我推倒,枕在我的身上。
我抱着他的肩膀,无言以对。
什么也不用说了,一张画,已然说得清清楚楚。
尤其此时,他的心意更重若千斤,我接不起,也接不得。
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决定交待,“我吓疯了小董。”
吻落在了额头上。
“我在金狼………”
吻堵住了我的话。
杨天泽翻身而上,撑在我身上,一脸愤慨,
“为了别人的错惩罚自己的,全他娘是蠢蛋。”
这个……
这怎么说呢?
宝贝儿,你啥时也学会了骂娘?

十六、

爬起来,给他盛汤。
杨天泽盘坐在榻子上,看着我劳动。
笑得还颇有几分奸诈。
我把汤碗端到他眼前。
杨天泽双手接碗,一脸正色,“梓童辛苦了。”
我倒。
这孩子,这冷笑话讲的,越来越没有水平了。
杨天泽捏住我的脸。
拧一拧,掐一掐,最后又晃一晃,然后悠然喝汤。
我仰在榻子上,不想说话。
这毛病,日后一定得给他改过来,太有损我的夫威,他根本就以打击我为乐。
杨天泽喝完起身,先诏见雷越,再诏见刘靖。
我听旨奉诏,退到地图之后,锦榻之上,垂图听政。
雷越和刘靖都不知图后藏着一个我。
我也很反对他这么做。
雷越没啥好说的,说得也是魔教卖了几千件火器给金狼的军政。
问题在于刘靖。
想一想,好一场孟姜女千里寻夫的情感大戏,个中精彩必然妙趣横生!
军营里满目都是男人,不能喝酒,不能娱乐,完全没有文化生活。难得有人自顾奋勇地来娱乐我,你说这多美好啊。
也许杨天泽想看我吃味儿,可我不上他的套!
他人都归我了,我还对着刘靖激动干啥?我就该坐在一边,笑看风云!
要是就这么错过了,我自己都觉得特对不起我自己!
可现在我在后面这么一站,杨天泽肯定放不开手脚。
杨天泽放不开手脚,我就看不到好戏,我怒!
我悄然掀开地图一角。
杨天泽已然命刘靖退下,但刘靖却没动没回话。
有气氛。
我担保,接下来肯定有人要爆发,你说究竟谁能占上风?
杨天泽双手交叠,半倚在椅子上,不悦地蹙着眉。
刘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无声默叹,又缩回到榻上。
僵持了半天,啥波澜也没有,憋得我难受。
刘靖突然逼前一步。
我立马兴奋了,转折来了。
“皇上,这些年,您的眼里,真就没有容下刘靖一分一毫么?”
杨天泽没有回答。
刘靖咚地又跪回地上,“那好,臣不求皇上垂怜,只愿长伴君侧。”
感动啊!
说得太好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刘靖,你感动我了。
杨天泽半晌没有声音。
我隔着地图,耐心地等着他的下一场戏。
杨天泽突然探手一捞,把我扯了出来。
我没有防备,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顺便一瞄,刘靖的表情已经僵硬在了脸上。
杨天泽抱着我,一言不发继续扮酷。
刘靖的脸红了白,白了青,青得发紫。
我干干一笑,转了个脸。
宝贝儿,你太祸害了,又伤了一个纯真少年的心。
我呢,我也不好,我不说不动,保持平和状态。
看来我也堕落了,沦落成和杨天泽一样的混帐,助他为虐!
一对恶夫!
刘靖垂头行礼,退了出去。
杨天泽拉着我向后转,把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冲着地图扬了扬下巴。
“看得懂么?”
他平静得就跟刚才啥事都没发生一样。
心理素质太好了,那我也学学。
我点了点头。
敌我两军的驻营,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我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已经有了决策,现在想说给我听。
杨天泽半搂住我的肩,手指在地图上标划出一道长线,“朕心已决,要向前推进战线,直接与金狼对峙。今日申时便起程拔营。你在此处留守。”
心里突地一悸。
杨天泽递给我一块令牌,“雷越的三千亲兵将把守此营,你在此留守。”
我在心中苦笑。
雷越的亲兵曾几次追随雷越攻打魔教。杨天泽的这个安排,应该也有防范魔教再次掠我的意思。
魔教,现在确实成了他和我最避忌的事了。
还有金狼也是一样。
“天泽,我可说不么?”
“寒,”他沉下声音。“朕下的不仅是圣旨,还是军令。”
我收住声,默默看他。
他怔然看我半晌,蓦地转头,再次指向地图。
“你看。”他指住金狼的军营,“知道为什么金狼这一次会守在此处不动,而没有似以往一般游击迁徙么?”
我摇头。
“因为他们得了魔教的火器,所以他们改了战术,妄图直接重创我军,以少搏多。”
我更不明白。
既然如此,杨天泽岂不是自动自发地送肉上门?
杨天泽揉了揉了我的头。“别担心,”他嗤地笑出了声,“几千件火器就能为难了朕?事间万物相生相克,祸福相依。既然尚先生送朕这般一个好机会,朕怎舍得凭白错过。难得金狼王肯老老实实地趴在这里等朕去打,朕便打断他的狼腿,打折他的狼脊,打得他世代蜷伏于朕的脚下,不得动弹。”
好!
我相信你的本事。
我一揖到地。“臣祝皇上马到成功,臣留守此处,静候皇上佳音。”
***
大军开拔,已然三日。
我压住兵帽,站在哨楼上,眺望远方战场。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天地凝重,仿佛一潭死水。
五十里,终究不是人的目力可及的范围,尤其是在这黑黢黢的夜里。
犯傻了我。
我转向另一边,面向边城。
耳朵极力搜索着可以听到的声音。
火焰噼叭跳跃。
战马躁动不安。
草叶子哗哗地响。
还有虫鸣,和自己的呼吸,以及压到极致的细语。
微微低头。
火光中,士兵的脸坚毅如钢,剑拔弩张。
雷越站在下方,轻轻招了招手。
我一跃而下。
雷越一直跟随杨天泽身侧,怎么突然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雷越递给我一卷锦帛。
我忙接了,“什么东西?”
“是诏书。”
我茫然。
既然下的是诏书,怎么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送来了?
也许………大事不妙。
心急火燎地拉开诏书,落入眼中的字突然字字讨打!
这王八蛋!我站起来一脚踢散了火堆。
腥红的火光在黑夜中受惊般地凌乱飞跳。
雷越急忙拉住我,“梁主,你别着急。”
别着急?
此一去,必定凶险难料,所以他悄无声息地扔下了我。
不知道怎么说,所以他干脆不说,直接给我一结果———我不能反对,只能接受,他混帐!
他叫我梓童,我当他一时兴起。
稍一对他放松些警觉,遗诏就送来了。
他就………我想揍他!
雷越继续劝我,“皇上也是为防万一。”
我咬牙切齿,“皇上还说什么了?”
雷越摇头,“没有了。只是要我亲手交与你。我想皇上也是给我一个机会。”雷越说着,淡然地笑了,“既然如此,我想请您替我传句话给小叶………”
隐喻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我大退一步,打断了他,“别,有什么话,你可得自己跟他说。不然他会宰了我。”
雷越了然地点点头,把目光眺向远方。
“雷越,是兄弟的话就告诉我,你们此役有多大的把握?”
“只要皇上的计策成功了,大祁几十年都不必打仗。”
前景很诱人。
国泰则民安,民安则国富,国富则国强。
所以杨天泽下了份超级赌注———皇上的面子和命。
赌注有多大,风险就有多高。
我低头蹙眉,一时之间毫无主意。
如果姚子贤还活着,会怎么做?
劝戒他。
他终究是皇上,无论何时,他都应是站在最后方的人,而不是以身涉险。
我也应该这么做。
我呼哨着招来马,一跃而上。
雷越拉住我的辔头,“梁主,你要做什么?”
我………
我怔住了。
是啊,我要做什么?
一个人,一生能如此飞扬的时机,就算是皇上,究竟又能有多少?
“雷越,”我翻身下马,“我不懂军事,但我相信你。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会不会劝阻皇上?”
“做为臣下,我自然要劝。但做为将领…………”雷越笑了,“我支持皇上的决断。”
那就好。
既然爷下过决心宠他,那就一宠到底!
我爬回哨岗,眺望战场。
死狐狸,只要你敢死,就算以命搏命,我梁曜寒也一定会把你从阎王殿活生生地拖回来。
然后我亲手掐死你!
我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小三是用来欺负攻滴!
小受是以消遣小三为乐滴!
以上,你们表纠结刘靖了,这人就是被小寒踩,又踩小泽的。
                  十七、十八
十七、

送走了雷越。
我去看于言。
这营中的人我大多都认识。
不仅仅是介于江叶和雷越的关系,这些人还几次三番地击杀魔教,救过我的命。
只是能和我聊天儿的人,想来想去,怕是也只有于言了。
还有一个刘靖。
刘靖和我一起被留在这儿,所以我觉得这里的空气不怎么清新,有点儿偏酸。
走到一半,我眯起眼,看刘靖被士兵押着,送到我眼前。
“怎么了?”我蹙眉。
士兵回报,“刘主执意要随雷帅出营,雷帅让我们交您处置。”
我汗。
“交给我吧。”我提住刘靖的领子,把他扯回了帐里。
把刘靖按进椅子,我问,“想干什么啊?说给我听听。”
刘靖看着我,笑了。
很淡定,很从容的笑。
还轻轻扯了扯袖子。
真有气质,不愧出身于书香门第。
刘靖坐正身子,慢声细语,“去他身边。”
奶奶的,我也很想去啊。
要是能去,我早领着你去了。
这大老婆果然难当。
我挑眉,“那你就不顾军规无理取闹?”
刘靖脸色一变,迅速又恢复如常,“我说过了,我不求皇上垂怜,只愿长伴君侧。”
好吧。
我承认,他很煽情。
我敌不过他,我又感动了。
我后退一步看他。
刘靖蹙眉的样子,确实很有子贤的影子。
“梁曜寒,”他注视着我,“你真爱皇上么?”
看看,连问的话都差不多。
刘靖微微向前,“你若真爱他,又怎么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险境?”
滚!
小爷最最不耐烦的就是激将法。
“刘靖,既然你连‘相信他的才略’都做不到,我看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刘靖又是一怔,然后抿住嘴唇,沉默不语。
我也没什么胜利感。
子贤说把烦心事全都交给我,现在真是应验了,光看着他,我就头疼。
小成告诉我要提防刘靖,是因为他学子贤和我。
刘靖能拿到醉仙散的配方,本身就值得深究。
既然如此,我不妨研究一下。
“刘靖,做子贤的替身,你有什么感想、心得、体会?”
“梁曜寒,”刘靖挑起眉毛,勾起嘴角,微微扬起了下巴,“你这是妒了?”
倒!
刘靖就是比我有学习能力,我甘拜下风。
不止子贤,连杨天泽那自恋的毛病他也学得挺好。
不过这笑模样,确实很有我的影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看着自己的心情办。
刘靖故意讨我厌。
可除了讨我厌,他从我这儿什么都得不到。
如果我不回敬,他就得不停地讨我厌,我呢,就可以不停地看他如何想方设法地讨我的厌,我啥也不动就能看人耍宝,很幸福。
如果我回敬他呢,他得继续讨我厌,我还得费心思对付他,有点儿烦。
那我就不回敬他了。
我也笑了。
还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刘靖,你学我也学得挺像。”
刘靖倏地敛起笑意。
我又凑近了一些,“要不要我把秘诀也传授给你?我不收束修。”
刘靖立刻侧身向后,“谢谢,不必。”
表情真好,看得我心情不错。
扔下刘靖,我去找于言。
按着杨天泽的意见,我把于言软禁在小帐之中。
掀帐而入。
于言怔了怔,把自己的披风裹在了我的身上。
“草原比不得中原,你穿这么少,夜里就更不要乱跑,容易着凉。”
我叹了口气。
于言也叹了,“我知道你从没有把我放在心里。但我却正相反。我说过我会等,可若是有机会,我也不想错过。”
我点头。
你们都是会审时度势的人,擅长相机而动。
虽然情有可原,但我却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我盘膝坐在他的对面。
两个人隔着火盆,他直截了当,“想问什么?”
于言不是做作的人,我也不和他玩虚的,“魔教卖了多少火器?”
于言摇头,“不清楚,但应该威力很强。”
“醉仙散呢?”
“是董婉下的。不过解药的事,应该只有教主清楚。”
“攀污老姚的人是不是也是小董?”
“皇上没和我说。”
“你俩当初神神秘秘的,要瞒我什么?”
“男人做危险的事,通常都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担心。”
完了,这天下乱了。
杨天泽会骂娘了。
于言会煽情了。
我耐住性子,“于大侠又是何方神圣?”
于言长叹一口气,“恢恢天地间,一个笨蛋。”
滚!
我站起来就走。
于言也站起来,“曜寒,你是想去揍他是吧,我送你去。”
“你猜错了。”
但又走了几步,我觉得这个提议忒好!
我转头,“你有多大把握?”
于言非常自信,“出这种营,没问题!”
“那好,”我点头,“来人,给于侍卫的军帐加强警戒,不得我同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能随意带着个人进出三千精兵大营的高手,谁敢不防?
给我几千个胆子,我也不敢不防。
杨天泽信他,我信杨天泽,但不能同理推得我也信他。
于言怔然看着我。
“也好。”他垂头笑了,“只要你觉得安心,怎么都好。”
承让。
低级错误犯一次就很罪过了,这回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营。
反反复复地被人牵着鼻子走,估计就算佛祖再见我都得找帕子抹眼泪擦汗。
这事我也顺便记下。
等将来死了的时候,一定得预备块手帕。
小手帕一抽,咱绅士的形象也就竖起来了。再顺便和小鬼阎王套个近乎,让他们给我下辈子寻个好人家。这回我真脱俗了,我一不要钞票,二不要美女,只求别再遇到比我聪明、比我武功好的男人就成。
一辈子的安康靠个小手绢解决,还是挺便捷划算的。
出了营帐,我盯住站在不远处的刘靖。
头顶星光黯淡。
但刘靖脸上的表情,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要和我理论了。
他憋足了劲想和我过不去。
可我还没准备好。
所以我避实就虚,一扭头,又钻回了于言的军帐。
于言半倚在椅子上,没打算理我。
我自动自发地拉张毡子,裹住自己缩在一边。
于言走过来,把手拘谨地扣住我的腰。
我也沉默不语,僵持在帐中。
腰上的劲力片刻间收紧。
于言用力一勒,带着我猛地向后滚去。
剑气擦过我的身体,削开我身侧的军帐。
我滚落在地上,看见宇时站在军帐门口,盯着我们冷笑。
火把和士兵将我们团团围住。
有人被宇时的剑气扫到,士兵们熟练地把伤员替补上来。
“梁曜寒,”宇时转动着手中的剑鞘,不屑地挑动着眉毛,“你还真是招人………”
我怒,“你给我闭嘴!”
爷招人喜欢也是爷的事,羡慕就一边儿看着去,少给爷冷嘲热讽。
宇时怔住了。
他蹙起眉毛,盯住我。
我爬起来挥手,让士兵们都退远点儿,我直接朝他走。
我不想让他们听到我们说话。
而且这个距离,谁也拦不住他。
既然躲不过,那也不必躲了。
于言倏地拉住我,挡在了我的身前。
“于言,”宇时抱住剑,玩味儿地打量我们俩,“他这个人,可不是你能玩得转的。”
“教主,”于言又把我身后推了一把,“游戏人间,确实非于言之力所能及,所以……”他反握住了我的手,“于言决定这辈子都认认真真地待他。”
宇时倏地跋直身体,眉宇间戾气重重。
词儿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宇时一字一顿,“于言,你找死。”
于言拉出招式,平静地看着他。
我甩开于言的手,坐回椅子上。
“有什么好打的,”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就是想我给你们负责么?”我扫过两人的脸,“那好,爷来者不拒。你们商量商量,谁大谁小。商量好了,我收你们做房。”

十八、

两个人怔在当场。
我倚进椅子里,蹙眉看着他们俩。
果然人的心肝都是鲜血和嫩肉造就的,随便撒点佐料,就由内至外的抽搐,非常鲜活好看。
看得我异常舒坦。
迎面一股冷风。
我顺势一掌拍出。
宇时的手指点住我的掌心,我半身发麻。
宇时提住我的衣领,把我按在椅子上,所有士兵立刻逼了上来。
“梁曜寒,”宇时恶狠狠地卡住我的喉咙,“我说过了,你少自作多情。”
我继续示意士兵们后退一点儿。
宇时暂时不会杀我,这是定论。
我也不想让他伤了于言。
干干笑笑,我转移话题,“那好,咱们谈点儿别的。”
“我和你没话好谈。”宇时眉骨跳动,转身一纵,跃上高空。
士兵立刻追着宇时去了。
我坐起来,看向宇时消失的方向,有些发怔。
总觉得他来是有话要和我说。
那小屁孩子别扭也不是一次两次,倒是我越发地沉不住气,白白错失了机会。
于言默不作声,伸手扶我。
我道歉,“对不起。”
“我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于言了然地笑了,“我倒真希望你能‘做主’收我入房。”
于言故意咬重“做主”二字。
我从嘴角抽搐到鬓角。
于言,冷笑话可不是这讲的啊。
我的小心肝也是鲜血和嫩肉造就的,也经不住撒佐料啊。
你踩哪不好,非要踩我那点儿可怜的家庭地位!
我眯起眼思考对策。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我颤了几颤,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
开战了?!
冲出军帐,我直奔哨楼,一跃而上。
远方硝烟滚滚,爆炸引起的颤动震得我心惊肉跳。
我稳住身子,极力远眺,盯住战场。
什么都看不见。
太远了,只有隐隐约约的喊杀声随风飘来。
“梁曜寒,”刘靖也爬了上来,“你放我走,我要上战场去。”
“不行。”我直截了当。
“为什么?”
“自己想去!”
我不给小屁孩子当奶爹。
刘靖压低了声音,“你怕我出意外了,你没法向皇上交待?”
我没功夫理他。
“我留书说我是自愿的,是生是死与你无关!”
我一掌劈晕他,把他掀下哨楼。
看着他被人抱回营帐,我也跃了下来。
不能再看了。
我真怕我也一时冲动,直接奔着战场去了。
殉情是很美,但也不是啥时候都能这么浪漫。
杨天泽留给我的诏书只有一个意思:万一他万一了,我得替他把他没办完的事都办了,替他把他看不到又很想看的人和事都看上一遍再找他报道,他在奈何桥上等我。
嘁,打算得可真精巧!
追踪宇时的人急勿勿回来。
为首的将领向我汇报。
我越听越感觉不妙。
他们在追踪宇时时,意外地发现了金狼的踪迹。
金狼的一小支队伍正在附近迂回,但目标却不像是我所在的大营。
我看向于言。
“也许,教主此行就是想告诉你金狼伏兵的事。”
也许。
我始终觉得他不是里通外敌的人。
可他又确实干着颠覆杨天泽的事。
他究竟想什么?
刘靖又冲出来了,我觉得他还真是无处不在。
“梁曜寒,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说!”
刘靖一指地图,“这里有条小路,可以绕到战场后线,我想他们是要抄祁军后路!”
我转向副将,“王将军怎么看?”
他转向刘靖,“刘主确定有这条路?”
刘靖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来时遇到了劫匪,乱投之下,去过那里!”
嘁!
同样遇到拦路的,怎么这小子就这么命好?
刘靖继续游说,“王将军,我绝不会记错,当时我差点儿没了命,真的印象十分深刻!”
王将军看向我,“梁主,您说怎么办?”
我回问,“如果他们真的抄了祁军后路,会怎么样?”
刘靖立刻不耐烦,“还能怎么样?就算你没读过兵书,也没读过演义么?如果不是为了包抄重创祁军,他们还能为什么在这儿转圈子而不上战场?”
滚!
我也知道他们入境不是为了旅游!
可问题是军伍调动是全局的事,不能为一时之功擅动。
刘靖更加焦躁了,把我挤在了一边,“王将军,战场瞬息万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你立刻出兵!”
王将军面露难色,“刘主,皇上命臣坚守此处,护卫两位主子的安全,末将只可尽职,无权擅自拔营出兵。”
刘靖急了,“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王将军坚持,“军令如山,末将绝不可擅权!”
“王将军,你对敌情置若罔闻,可是为将之道么?”
“回刘主,末将已经派人尽快报知皇上。”
“王若信,若是皇上有个…………”
我直接捂住了刘靖的乌鸦嘴。
口才不错,但不是这么用的。
把刘靖扔给于言,我再请教,“王将军,皇上命你留守,是否还有其它深意?”
王将军一抱军礼,“梁主,此处并非要冲,依末将看,攻防价值甚微,只是既然主子们在此,末将就必需保护主子周全。”
我继续请教,“是不是说只要护住了我和刘主,你这些兵去哪儿也没关系了?”
王将军略一沉吟,最终还是重重摇头,“两位主子讲的道理,末将明白,但无论如何,末将决不能如此滥用职权。”
那就成了。
只要这里的兵马无关战局,这擦边球我亲自打!
我摸出了杨天泽下给我的诏书。
战场避忌,诏书的措词颇值得推究。
推究的结果就是,我有权在杨天泽还活着的时候调动点儿兵马。
王若信读过旨,抬头看我,“梁主,你想好了么?”
我郑重点头。
有权不用,过期后悔!
自己的心肝宝贝儿自己不护着,还指望别人不成?
殉情是很美,但小爷不要那浪漫细胞。
刘靖盯住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诏书。
他不能相信杨天泽对我的恩宠竟然如此之深。
我也不相信,拿着这诏书,我就是篡位都成。
刘靖,你就研究去吧。
夫夫之间的精神世界奇妙着呐,你这局外人不理解也不足这奇。
越过刘靖,我向自己的营帐走,我也要随军出发。
“梁曜寒,我不会放弃的。”
无所谓,如果你有本事替代我,我有甘败下风的肚量。
我耸耸肩,继续向前走。
随便他再说什么,但已经不再我的思考范围之内了。
除了杨天泽,现在我心里什么也装不下。
天边已经微亮。
云层浓厚,连启明星都摭掩得觅不到光。
士兵集结的躁响低声充斥着大营,战前的紧张和兴奋都写在士兵的脸上。
我束发换装。
于言跟了进来,站在门口默然看我。
他想跟我一起去。
可我对他另有安排,“替我看住刘靖。”
于言点头,“你也,多加小心。”
我拍拍他的肩,出帐。
他突然拉住我,又把我扯了回来。
吻压在唇上。
于言温热的唇撞得我齿龈生痛。
嘴唇紧贴着嘴唇。
他紧勒着我,却没有再动。
他怕我没了。
就像我担心杨天泽没了一样。
于言,笨蛋!
我也混帐!
我伸出舌尖,在他的唇上舔过一道。
他慌乱地放开我,“曜寒,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教你。你这样,娶不到老婆。”
捧住于言的头,我微微偏头,吮住他的唇。
舌尖撬开牙关,带着他进退纠缠。
于言生涩地回应。
手抓紧了我的衣服。然后放开。
于言再次静寂了。
失去回应的吻,淡而无味。
他低垂着头,“曜寒,我………”
“这是我欠你的。”我放开他,“于侍卫,想来的话,不妨一起来。”
我迈出营帐。
牵过马,我一跃而上,站到了王若信身侧。
面前二千精兵。
王将军勒马沉声:
“不上战场非好汉,兄弟们,既然有人找揍,咱们就打趴下他。”
                  十九、二十
十九、

马蹄踏着晨光在树丛中疾行。
微微抬头,交驳的树枝笼住一块不甚明亮的天。
我用眼角瞄了瞄身边的刘靖。
还是把他带来了。
这小子拉着我的马看我的样子,让我心软!
我不敢放他乱跑,只好把安顿在于言的马上。
不管怎么说,他终究了解这边的地形,带他也算多带份保障。
刘靖的额角渗出了薄汗,折射着清晨微亮的光,紧抿的嘴唇几乎咬出了血。
瞥见我的目光,他扭过头。
我也转回目光。
我和他没仇,我只是嫌他烦。
他明明也是为了杨天泽,脑子也聪明,可做出来的事,就是讨我嫌。
我深吸一口气,暗自收回心神。
树林掩蔽着一条隐秘的山谷,穿过山谷就可以直接包抄祁军的后路,我们要赶在金狼之前截断这条山谷。
如果截不断,就只好追着他们的尾巴去打,而且后果难测。
手心里全是汗。
每听到一声爆炸声,我就不由自主地心颤。
马后突然一沉。
我转头,看见于言跃在了我的马上。
“你心乱了,交给我。”他接过了我手中的缰绳。
“刘靖……”
“我是你的侍卫。”
我闭上嘴,示意王若信。
立刻有人接过刘靖的马,护他前行。
我把目光投向密林。
林中弥漫着清晨的浓雾,万物影影绰绰。
枝折叶碎的声音遥遥传来,马队加快了速度。
谷口转瞬即到。
王将军跃下马,低头查看谷口。
“梁主,”他的马鞭直指谷间,“金狼的军队已经过了,我们应全速挺进。”
我抬头看向万丈壁仞。
山谷在远方的爆炸声中岌岌可危,细小的石子时不时从峭壁滚落。
王将军见状立即分出一队精兵,“两位主子,还请上山。以策安全。”
于言立刻掉转马头。
刘靖却未动,“我要断后。”
我压住马看他。
王将军看我。
刘靖一抽马缰,挑动眉毛,“王将军,不若我做前锋?”
这小子是想跟着部队一起去。
果然他接口道,“现在宜合不宜分。”
王将军再次看向我。
我点头,“也好。我们压后,辛苦将军。”
两匹马向后轻跃。
士兵们从我们眼前疾速通过。
于言故意勒慢了马速,空出一只手勒紧我的腰,小心翼翼地护着我在谷中穿行。
我和刘靖被护在中间,与大部队拉开的距离。
刘靖和我并行,面无表情,“为什么又听我的了?”
“某些事上,我们并无分别。”
都想早点见着那混帐王八蛋!
然后你去扑住他,我去揍他,咱们合作一把。
刘靖看了我一眼。
然后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于言,以及他勒在我腰上的手。
我目不斜视,竖起耳朵捕捉前方的声音。
原本平静的谷中,杀声突起。
我一脚踢在马肚子上,全队立即加速。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巨响盖过杀声,谷中碎石滚滚。
马匹焦躁不安。
马蹄乱踏的声音混着爆炸,震动得这细谷地动山摇。
“曜寒。”于言在我身边短促地叫了一声。
身体一轻,我被他推出,顺地滚了出去。
耳边隆隆巨响,我滚落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几块山石落在我刚刚呆过的地方。
石头砸肉的闷响被湮在了碎石滚落的哗哗声中。
血慢慢从石下流出,沤成一滩剌眼的红。
有人拉了我一把。
刘靖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愣什么愣,还不快走!”
甩开刘靖,我跃上石顶。
巨石之后,马的残躯鲜血淋漓。
“梁曜寒,”刘靖在石下拢住双手喊我,“你不要分不清个轻重!”
“梁主,”有人上来拉我,“您和刘主先走,我们留些人在这儿救人。”
我再看石下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
两路兵马在谷口短兵相接。
王若信紧咬住了金狼的尾巴。
红衣的祁兵和灰衣的金狼兵绞杀在一处,血水、残肢四处飞溅。
刘靖唔了一声。
我蹙着眉,默然地盯住战场。
眼前像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乱刀劈开的血肉,落在马蹄之下,践踏得没有了模样。
带着怒气的祁军把金狼的这小股骑兵瞬间扑杀得干干净净。
“梁主,”王将军回到我的身边,“您看现在怎么办?”
“王将军怎么看?”
王若信遥指前方,“末将以为是进是退皆合时宜。”
刘靖插言,“那不妨进啊!”
我纵马向前。
远方数十万兵马绞杀在一处,烟土飞扬。
火光四飞,杀声阵阵,混合着火药的巨响轰得我震耳欲聋。
我转头回望山谷。
刘靖不悦地拦在我面前,“梁曜寒,你能不能别这么优柔寡断?我不信你不想亲眼看着皇上平安,看着皇上得胜,第一个向皇上贺功?”
我想。
“梁曜寒,”刘靖咬了咬牙,“只要能尽快地见到皇上我就心满意足,我放弃这次机会。”
“不必,”我想的事根本与你无关,掉转马头,我布令,“王将军,分一半兵马护刘主去见皇上,剩下的人和我回谷找人。”
“梁曜寒,”刘靖倏地拉住我,“你疯什么?你看看这些碎石,谷里这么危险你还回去?”
“我想看看被压在石下的人。”
“那末将派人回去,”王若信也拦住了我的路,“梁主,您不能涉险!”
就因为我是主子?
我不过也是恢恢天地间,一个笨蛋。
刘靖还要张嘴。
突然之间,万籁俱静。
火药的爆炸声沉寂了。
杀声也在一瞬间沉寂。
战场上随之凝固,静默无声。
所有人都惊诧地把目光投向战场。
战场上依旧火光闪烁,金狼投出的火焰划过弧光,落进祁军,却没有爆炸,只是冒出些许多单薄的白烟。
刘靖喃喃,“火器,哑了?”
看来,好像是这样。
刘靖突然跳了下来,跑到马前,“战机!机会来了,大祁将士,杀啊!”
仿佛回应,一声“杀”喊打破战场僵局。
天地间活络了,扑天盖地的喊杀瞬间迸发。
祁军有如潮水一般淹没了整个战场。
剌眼地红色追赶着凌乱的灰色,金狼有如残沙一般,消逝在赤潮之下。
“胜了!”刘靖欢呼。
他奔回来,紧紧抓住了我的袖子,“你看,我就知道皇上圣明,金狼的火器哑了,我们胜了!必胜!”
不止胜了。
我甚至还看到王旗之下,那个被阳光照射得铠甲闪闪发亮的人。
他扬起剑。
“必胜”的欢呼随着他的动作震动战场。
刘靖脸上的神采,和他一样生动。
我掉转马头。
“王将军,送刘主向皇上贺功吧。”我第一个冲回山谷。
没有爆炸的震动,山谷中恢复了平静。
落石之前,十几个士兵正在用兵器撬动石块。
我滚鞍下马,“可有伤亡?”
“于侍卫和两个士兵被压在石后。生死不明”
我点头,伸手一起帮忙!
百十人的力量都汇聚在石上。
石块一点点儿挪动,露出被砸成细泥的马。
石隙间,人的气息弱不可闻。
我向内喊话,杳无声息。
石头又挪开了一些。
蹙了蹙眉,我一侧身,直接挤了进去。
“梁主!”有人惊呼。
“我进去看看情况。”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我懂医。你们在这儿等着,接应我。”
袖子被拉住的人放开了,我慢慢向前。
收气缩身,艰难挤过石缝之后,一个狭小的空间落在了我的眼前。
缝隙里透下的光带来微弱的亮。
有人端正地盘坐在地上,仰靠着背后的山石,身边的碎石散落一地。
“曜寒?”于言的声音空洞洞地飘来。
“是我。”我的声音,也不甚清晰。
“嗯。”他低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我伸出手。
他搭手上来。
血混着砂石,于言的手掌粗粝地摩擦着我的手。
我牵住他。
两个人,慢慢向前,挤出了缝隙。
晌午的阳光晃得剌眼。
我伸手挡在了眼前。
安置好于言。我重新返回石前,等待着另两个士兵平安的消息。
远处的杀声已经平静了。
我倚在山崖边上,静声看着士兵们挖石掘土。
一声哼笑落在耳边。
我慢慢转头,把动作拉得像蜗牛一样。
宇时站在我旁边,向上看了看山崖,“君子不立危墙,梁曜寒,看来你果然是个小人!”
士兵们停住了手,团团围住了我们。
我上前拉住宇时的手,皮笑肉不笑,“你们退下,尚教主是找我来叙旧的。”
宇时缩了缩眉心,并没有甩开我。
我拉住他,慢吞吞地向谷外走。
远离开人群,我问:“你在想什么?”
“告诉你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我昨天才想出来的。”

二十、

宇时把我提上谷口的树。
坐在树枝之间,可以遥望到战场,看到有人骑着马急匆匆地往这边赶。
理了理衣裳,我一声长叹“说吧。”
“你不猜猜么?”
滚,“少给老子废话。”
宇时笑了出来,扳过我的脸,吻了下来。
唇舌在我的无奈中纠缠。
宇时索然无味,放开我,把剑横在了膝前。
“一步之遥。”
我嗯了一声,用眼角瞥着急勿勿奔来的那一队人———杨天泽越来越近,我开始琢磨我怎么才能安全地溜到他身边去。
杨天泽也打不过宇时。
我俩加一块,估计也打不过宇时。
不知这一群人一起上,能不能打过他。
心情有点儿低落。
想起宇时的话,我偏过头,“什么一步之遥?”
“就是一步之遥。最痛苦的事,不是得不到,而是离得到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得不到。”
“小屁孩子,”我脱口而出,“年纪轻轻地装什么深沉!给我简单点儿说。”
宇时抬腿就是一脚。
我顺势落了下去。
好孩子,哥哥喜欢,哥哥落地就跑。
脚一沾地,我立刻开跑。
宇时一个空翻,落在了我的面前。
太可惜了,没跑成。
我干干笑笑,被他拉住,又提了回去。
“梁曜寒,你老实点儿,不要惹我变本加厉。”
“你还能玩什么花样?”我倒是来兴趣了,“当着杨天泽的面宰了我?还是当我的面宰了杨天泽?”
“嘁!”
得,人家嫌我猜得太烂。
“那就是让我移情别恋,气死杨天泽?或者让他移情别恋,气死我?”
宇时挑了挑眉毛。
“梁曜寒,你脑子里就只想这些个风花雪月么?”
那我该想什么?国家大事?
“那敢问大教主又思量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事。”
宇时低哼了一声,站了起来,“你等着看吧。”
宇时把我推了起来。
我站在树上,暗暗拉开气势。
宇时望着杨天泽身边的那个布衣,似笑非笑,“听说刘靖很得宠,梁曜寒,你再不扑上去,怕是刘靖就抢了你的位子了。”
耍我是吧,爷也不是吃素的。
“尚宇时,你少给我嘟囔些风花雪月!你和金狼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火器又是怎么回事?”
宇时勾了勾嘴角,眉眼间全是狡黠,“我看金狼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这什么意思?
我一怔,“你,你不会是卖假货给金狼吧?”所以那些火器才会突然哑了?
“算你聪明。”宇时拔出剑,“也算狗狐狸有胆,没被本教主吓破胆子逃回去。”
何止啊。
他不但没逃,还趁火打劫了一把。
不过他比不上你,你不但打劫了金狼,还给杨天泽落了个双面的套。
如果他畏战,你自可大书特书,把他贬得一钱不值,狗血淋头。
如果他不幸挂了,那只能是他命不好,这点儿小魔障都逃不过。
行啊,尚宇时,你也很玩心眼诡计了啊。
可你想的,只是这些么?
“都说你等着看吧。”宇时不耐烦地抽出剑。
马蹄声得得地落在我耳里。
我下意识地退远一点儿。
杨天泽直接从马上飞身下来,拔剑出鞘。
“怎么,想我打单打?”宇时侧了侧头,“勇气可嘉。”
杨天泽跨步上前,“有仇就直接找朕来报。魔教的志气都毁了么,一而再地对朕的家人下手。”
“找你?”宇时摇了摇手指,“不,如果你死了,岂不是太过便宜了你?本教主就是要活活地玩死你,累死你,让你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夙夜忧叹………”
杨天泽截住他,风清云淡地笑了,“尚先生,文采不错。”
宇时不以为意地挑动眉峰,“狗皇帝,那你就受着吧。”
宇时一转身,纵上山崖。
只几跃,宇时轻轻巧巧地攀上了崖顶。
杨天泽立刻跟上树来,把我拉在身侧,又跃回了地下。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宇时———他刚才还满嘴放狠话,怎么一下子就又撤了。
杨天泽也不怎么明白。
他一挥手,弓箭手立刻开弓瞄准了宇时。
“尚先生也不过而而,空口白话,落荒而逃?”
“你不用激我,”宇时挑起眉毛,“今天没空和你磨牙,本教主回家数金子去。以后再说。”
杨天泽听得一怔。
我无奈地解释,“他卖了假火器给金狼,应该刚大赚了一笔。”
“发国难财,果然不出所料。”
得,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略一沉吟,杨天泽提高了音量,“尚先生,朕念你虽叛逆朝廷,终有忧国忧民之心,倘若你愿为朝廷效力,朕可将你魔教的过往一笔勾销。”
“不必。”宇时探头向下,不屑地嘁出了声,“谁要是为了皇上巴巴地被人耍,谁就是傻子。”
箭矢闻声漫天射向崖顶。
宇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天泽收剑入鞘,揽住我的肩,低声俯在了我的耳边,诡异地笑了,“小曜寒,他骂你呐,是不是?”
我听得一脸翠绿,木然地点了点头,“宝贝儿,别理他,咱们回家。”
杨天泽握住了我的手。
宇时的声音正当此时,再次阴森森地飘了过来。
“狗皇帝,忘了告诉你了,”他从崖顶探出了头,“那话就是你搂着的人说的。”
杨天泽倏地放开了我。
混帐!
                  二一及尾声
二一、

夜幕降临。
近三十万人的狂欢,即使在空旷的山地,也热闹非常。
我安静地呆在皇帐之中,倒在榻上。
在雷越的亲兵面前,我是主子,但在大祁几十万将士面前,我依旧是个冒名亡者的可怜蛋儿,究竟怎么处理我,杨天泽还在犹豫之中。
摊开手脚,把杨天泽留给我的食物全推到一边,我望着帐底胡思乱想。
于言不见了。
连封信,连句话也没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队。
宇时最后的挑拨离间虽然更像是玩笑,但那句“一步之遥”,确实让我揣揣不安。
不是得不到。
而是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得不到。
我最想得到的,是平平淡淡淡安安稳稳的生活。
杨天泽最想得到的,是千古帝业,以及相知相守一生的情谊。
我禁不住笑出声。
我始终都想不通透,一个皇上,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江叶说,皇上么,就爱个两全其美,江山、美人都要。
若这么论,他倒有点儿贪心求全,只是我也算不上什么美人。
不知宇时瞄上的是哪个‘一步之遥’。
如果是我,那倒没必要。这些年我就没过上什么安稳的生活,早就不求了。
杨天泽呢,他的想法倒挺多的,不过我看他也不是什么死心眼的人。
有人掀帐而入。
雷越提了一壶酒进来。
我坐起来,“雷大将军。”
“来陪我喝一杯。”
我笑,接过酒杯。
“干。”
我和雷越仰头,一口闷干。
雷越笑了,又敬了我一杯酒。
然后第三杯。
我喝完了。
他呼地站了起来,“曜寒,你放心,一回去我就替你揍小叶一顿。”
“怎么了?”
雷越默了默,一转身,走了。
“总之一句话,这事我雷越绝不食言。”
我听得眉毛直跳。
雷越,你这不是调胃口么?你肯定被小叶子教坏了。
小叶子一定是做了很对不起我的事,要不雷越怎么会专门跑来跟我说要揍他?
雷越不是杨天泽和江叶那种心眼多的人,他说要打,那就是他真想打,绝不是为了护着江叶,抢先来这么一道,以防我日后真的揍江叶一顿。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江叶又做啥对不起我的事了?让雷大将军这么替我抱这个不平。
又有人进来了。
刘靖也拎了一壶酒。
我危襟正坐。
刘靖也敬了我三杯。
我边把玩着杯子边问,“想和我说什么?”
刘靖盯着我,看了半晌,笑了,“你要是剃光头发,应该也很好看。”
我立即回敬,“那我就收你做徒弟。你剃光头,应该也不错。”
刘靖摇摇头,站了起来,“你走了,对我就是机会,我不会错过的。”
我已经在冷宫呆过一年了,可惜你也没得到什么。
就算我再走………杨天泽决定让我走了?
他之前又画像又骂娘的,最终就是让我走?
刘靖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敛住神色。
也好,走了一了百了。他和我都省心,只是我可不可以不出家当和尚?
我问刘靖,“值么?”
他微微一笑,“等到了就值。”
我也笑了。
这小子和于言私下有交吧,怎么话都说得差不多。
我继续恶兴趣地想,既然这小子总学杨天泽喜欢的人,难不成杨天泽和于言也私下有一腿?
我再接着想,我真他奶奶的无聊透顶了我,凑合他们俩。
有人摸了摸我的头。
我回过神来。
杨天泽正垂头看我。
刘靖不见了。
我伸手抱他。
他带着我栽倒在榻上。
慢慢抚过我的头发,他的声音很低。
“朕该………怎么对你说?”
“实话实说。”
他挪了挪,把我搂得更紧。
“那………该从什么地方说?”
我翻一白眼。
最近很流行煽情么?
爷不爱这个,给你改改。
我答,“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皇上口才精妙绝伦,就算随便说说,我都能听懂。”
他默了。
默了半晌,他重手狠狠拧我一道。
“梁曜寒,朕会看上你,一定是看走眼了!”
我哈哈一笑,搂过他躺好。
婉儿说过,伤心过度容易折寿,所以笑笑才健康,千万不要怕别人把你当神经病,有事没事一定都要笑。这话我一直都记着。
更何况雷越和刘靖已经先行铺垫了一道。
“说吧,臣洗耳恭听。”
他默然无言。
那好,我问,“你这个醉仙散,究竟怎么回事?”
他随意地笑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小心中计了,发现时已经颇晚了。”
“于言呢?”
“安插一个喜欢你的人比安插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更安全,何况他还是魔教的人,朕以为他能互通两边有无,最可以保护你安全,没想到……”他愤恨的表情一闪之过,“金狼的事,朕来想办法让你忘了,你不要记在心上。”
下一题。“刘靖?”
“魔教喜欢在朕身边的人上使功夫,朕便投其所好,送他们一个。协助朕多方周旋。”
所以刘靖才能从魔教那里骗得醉仙散的配方?
“不过你不要介意他。”他刮了刮我的鼻子,“虽然朕喜欢看朕的小曜寒妒,但朕已决定送他出宫,入朝为官。朕以前没碰过他,以后,无论如何,都一样。”
但我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最后一问,“我怎么办?”
他再次默然。
“皇上直说了吧,草民的心肝坚韧得很。”
杨天泽的表情也平静了。
慢慢抚过我的头发,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小曜寒,有时候,朕真盼望你是个笨蛋。”
他从袖里摸出两本奏折。
“这一本,是老董为首上的百人谏,而这一本,是江叶写的秘奏。”
一杀,一放。
前一本,我不惊奇。
后一本,我有点儿意外。
江叶居然没有出主意留我,而是劝皇上放我无声无澜地消失。
我笑了。
其实江叶不欠揍,一点儿都不欠揍。
只有他能给我留这样一条后路,也只有他敢给我铺这样一条后路———出宫,开始与皇宫与皇上完全无关的新生活———兄弟这么多年,他头一次站在了我这边,而不是皇上一边。我应该谢他。
杨天泽又叹一口气,枕在我身上。
他慢慢拉过我的左手,“小曜寒,不要恨朕。”
我仰起头,把右手枕在脑后。
仔细看过我光秃秃的无名指,他伸手去摘自己的那一枚。
我下意识地去拦他,最终忍住了。
默然地看他转动指环。
看着戒指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旋离指根,挤得他的指节泛白。
我说,“别费事了。”
他蹙起眉,动作几近固执。
“别这样。”我按住他的手,尽量平和地笑他,“看你,搞得跟什么仪式似的。”
然后我捏住戒指,轻轻用力。
戒指一断两截,叮叮落在地上。
削瘦的无名指上,指根处皮肤显出一个苍白无色的圈。
杨天泽怔然看我。
我探脚把指环踢到一边儿。
然后替他揉搓微略红肿的手。
分、合。
在一起,不能在一起。
与子携老,或相忘于江湖。
林林总总、万万千千,都逃不出这两个结果。
也不过,这两个结果。
为难不到小爷我。
杨天泽向上移了移,然后偏头看我。
我微微抬头,然后闭上眼。
熟悉的,柔软的唇。
熟悉的,削瘦的身体。
茶香气荡然无存。
浓重的酒气弥散在唇舌间,恋恋不舍的感情比酒更香醇。
戒指断了,仿佛羁绊也跟着断了。
手指想要抓紧的,不仅仅是衣裳,还有衣服下的那一个人。
“我爱你。”
杨天泽的头深埋入我的颈窝。
我搂紧他,“我也一样。”
他低声又说了一句。
但我没听清,“什么”
含混的声音像经历了布料过滤一般地沉闷,他抬起头,“朕说再换对新的。”
我还没听清,“再说一遍?”
“朕说朕已经传旨工造司,造一对新的戒指。”
我蹭地推开他,坐了起来,“什么新的?”
“戒指啊。”他也坐起来,捏住我的脸,“朕说再订一对新的。你那枚朕找不回来了,朕也不想找了,咱们订对新的。”
我怔然地看着他。
他一脸奸计得逞地笑,“小曜寒,你舍不得朕的表情可真好看。朕也舍不得你呀!”
你奶奶的杨天泽!你的幽默细胞全都是用来喂猪的吧!
你赶紧给我滚!!!

尾声。

大年三十。
德胜楼下,朱雀街上,人山人海。
满眼都是拖家带口其乐融融的人。
花灯,龙凤灯,飘满朱雀长街。
爆竹声声,混着欢声笑语。
我趴在德胜楼包房的窗上,无奈地向楼下张望。
我明明有老婆有儿子,却要和一堆光棍在这胡吃海喝,我郁闷。
有人搭住我的肩,“好兄弟……来,”他喝得一脸通红,口齿不清,“再来,喝一杯,不醉无归。”
我一脚把他踹到桌子底下。
有人拍桌大笑,“梁大侠,好功夫!”
去你奶奶的梁大侠,老子是行医的。顶着皇家的招牌,开得是京城第一药铺,专司卖药看病,为人民服务,不是给你们这群商贩子作秀的。
我愤然盯向桌子的主座。
主座上,尚宇时悠然品茶,扔给我几颗核桃,“新摘的,你尝尝。”
我恶狠狠地把核桃捏碎,又全扔回桌上,“教主大人,事办完了,小的是不是能回去了?”
宇时点头,“明天还有一拨,午时,你早点来啊,别又拖拉拉得给我装。”
我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不怒佯怒,“尚宇时你个小兔崽子,再这么乱支使爷,爷就扔挑子罢工。”
宇时挑挑眉毛,喝茶。
我继续发飙,“当不了教主就别给我装,乐子你自己享,一有麻烦就找我来调停,你这算什么?”
“胡说,”宇时也嘭地一拍桌子,一掌下来,桌子四分五裂,残羹剩菜散了一地,喝高了的人全都顺着这气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宇时坐定抱胸,挑动眉毛,“你搞不定时,还不是要靠本教主武力摆平?”
“那你就继续暴力啊。”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地折腾我。
尚宇时,尚大教主,自从阴了金狼一把之后,民间地位陡涨。虽说现在魔教早在商会中失去了实权,可若商会里有个什么事,这些人都不爱报官,还是按着老规矩找他私了。他处理了几件,烦了,直接来抓我。
条件只有一个,若我办得他满意,他就把醉仙散的解药给我,我就这么踏上的贼船。
一上贼船千古恨,我白白替他折腾了小半年,什么也没捞到,光帮着他忙活了。
今天东帮、西帮抢地盘,明天南社、北社价格战,还有些个陈年旧怨,都被他翻出来一件接一件地找我调停。我琢磨着我真不如改行,直接挂一牌子,把我的医馆改成“民间纠纷仲裁委员会”!
“梁曜寒,”看我真怒了,宇时又平静了,“是你告诉我的,不是什么事都能靠武力解决。”
“我还说过你多向皇上学学呐。”
“我学了呀。”宇时捞起酒壶,“学完之后,我觉得太累了,完全费力不讨好,所以还是让他占着那位子受苦去吧。还有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你办得比我好,也比我会办,我找你就是学他,人!尽!其!才!”
滚!
“对了,”宇时用剑挑来一只锦盒,又甩给了我,“这是老头子们最新的唠叨,你别忘了带回去给他。”
“不带。”
我把盒子又扔了回去。
宇时这小混帐,如今算是彻底坏到家了,还有他手下这帮子“世外贤人”,天天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就是不解决问题,没事闲得就捡两条出来骂朝廷一通。
他们倒是爽了,一个个混得跟先知似的,随意信口开河,动手的活却通通推给杨天泽来做。
做好了,他们暗爽自己聪明,做出差子了,他们倒推得一干二净,错还是皇上的,真一群比混帐还混帐的老混帐!
知易行难的道理,他们真是学得通透,用得自如。
宇时挑眉,“怎么,不愿意听?那我找‘别人’去。”
我一听就软了,“别,还是给我吧,你不用找那个‘别人’了。”
你找了那个‘别人’,我和杨天泽都不好活了。
宇时把盒子递给我,一脸语重心长,“梁曜寒,你不要觉得我们是在捣乱,我们也是忧国忧民。你看上次,还有上上次,我们还不是预兆了结果的。”
我听得更怒,直接把盒子砸在他头上,“尚宇时,你少给我卖乖,那事办完的结果不是一二三、就是四五六,绝对办不出个花来,你找人把一二三四五六全说一遍,你哪个能说不准?”
宇时伸手一挡,哈哈大笑,“活该,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默然无言。
宇时又扔给我一锦盒。
我更火,“你们很闲啊。”
“看清楚了,是千年人参,大补。”
我打开一看,还真是稀罕货。
挑挑眉,我嘁,“你会有这个孝心?”
“当然不会,”宇时摇了摇手指,“可他若是真累趴下了,我们挑谁的毛病,又找谁的麻烦去呀?”
我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坏人!”
宇时不以为意,“来来,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一条小狗……”
“不必了。”我捞起披风出门。
“听我说完。很好听的。”宇时嗵地挡在了门口,“有一条小狗,做了错事,他的主人就想了一个办法惩罚它,在它的脑袋前边拴了个根很美味的骨头,只要这条狗稍稍探头,似乎就能够到。”
“实际上,他却够不到对么?”
“不,”宇时冲我捏了捏指甲,“是‘差一点点儿’就能够到,然后,你猜。”
“我猜不出来。”
宇时笑着晃动起酒瓶,“这条狗就一直追着这根骨头跑,总觉得他只要再努力一点儿就可以这根骨头。可结果呢,它活活累死了。而最可笑的是,直到累死的那一刻,它离它的骨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宇时喝干了瓶中酒,肃起表情,“我说过,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步之遥。他不是立志要当个好皇帝么?只可惜,他这辈子都要听着这些骂他的声音过了。”
“既然如此,你不该告诉我。”
“算是新年礼物吧。”宇时笑了起来,“反正治理一个国家,是不可能存在尽善尽美的。只要他在位一天,就受着他的一步之遥吧。”
我夹起两只锦盒,直接跳下楼去。
宇时探出头,“曜寒,那东西我可说话算话,给了那个‘别人’了啊。”
我已经不想理他了,遥望着朱雀门角楼上的最不显眼的那盏灯,转身去挑选花灯。
灯亮着,就说明宫中的宴会尚未结束。今日皇宫中也有宴会,十分热闹。
做为皇家的编外人员,草民,也就是我,没资格参加这样聚会。
其实我想参加也可以。
只是我本就不喜欢这种场面,杨天泽也明白,两人心照不宣罢了。
给三个皇子选过龙灯,给四个皇女选过花灯,再给敬德选个凤灯,我提着八个灯笼,抱着两只锦盒,窜进小巷休息。
有人跟着我进来了。
我一回头,咧嘴惊喜,“哟,于大侠?!”
“嗯。”
“你跑哪去了?”我上下打量他一番,没什么变化,就是老练了一些。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怎么当时你一声不吭地就给我跑了?”
于言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别过了目光,递上一把刀。
我仔细看过,觉得有点儿眼熟。
“金狼王的…………刀?”
“嗯。”
我皱眉,金狼王的刀是王的标志,当年杨天泽搜干净了金狼所有的财产,大举内迁三百里,断了金狼的野性,唯独留下了这把刀。
我猜测,“金狼王死了?”
于言把刀别在了我的腰间。
“于言,不是你下手的吧?”
于言淡然一笑,“我做得很干净。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无奈了,“大哥,你不辞而别好几个月,就是干这件事去了?”
于言依旧只是笑笑,“我现在就是来和你告辞的。这个算临别礼物。”
这礼物送得好,又闹一乱子,金狼王就这么莫名挂了,杨天泽又得费番力气摆平,他怎么就这么命苦?
我怎么也这么命苦?好不容易看上个人,却偏偏看上个人人都看他不顺眼的,整日介地搅和我俩。
但于言的心意我是领的。
当年我被金狼所劫的事,他始终觉得他有一份错。
其实我不记恨他。
我自己也给自己报了仇。
那一时,金狼王伏在帐下,大笑此役自己只办错了一件事。
杨天泽给了他个诉苦的机会。
他盯住我,一脸狞笑,“我只恨当时没尝尝他的味儿。”
杨天泽怦地拍碎了桌子。
我更快,话音未落,我已经踹在了金狼王的命根子上。
金狼的男人,一辈子通常只想两件事,一件是怎么杀了别人的男人,另一件就是怎么霸占了别人的女人,然后耀武扬威。
杨天泽断掉了他的第一件事,我踢废了他的第二件事,他的下半生,什么也不用想了,金狼就此彻底雌伏。
叹了口气,我问,“你要去哪?”
“看不到你的地方。”
我沉默。
于言一煽情,我就没话说。
“别多想。”于言接过了我手中的花灯,“皇上和我谈过一次。他说既然我在魔教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不如就死心塌地的投靠朝廷吧。如果还想当你的侍卫,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觉得…………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很介意我跟在你身边,所以我决定走,这样对你更有好处。”
“于言,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也别说。陪我……我送你到宫门口。”
我笑笑,和他并肩转进朱雀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于言和我默然无声,安静地走。
遥望见朱雀门时,他突然站住了脚。
“就到这吧。”他把花灯又塞回了我的手,毅然转身。
我回头看他。
想叫他。
至少也该说句“后会有期”之类的客套话,可愣了半晌,我还是转身。
“曜寒。”
耳边传来于言的叫声。
我回头。
“伸手。”
我听话地把花灯换了手,然后腾出手掌摊开。
一点金光落进了我的手心。
“我本想留着的。”于言隔着人群,连声音都发飘,“不过算了,我想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所以,还是还给你吧。”
我捏住戒指。
灯光下,内圈刻划的YTZ三个字母发出微弱的光。
伸出手,手指早就换了另一枚,雕龙琢凤,大气得和“俗”只隔一线!可有人就是喜欢。
再抬头,“于大侠日后有何打算?”
“杀尽不平方太平!我听教主说,是你说的?”
“不,是我剽窃人家的。”
于言愣了愣,最终还是笑了,“不管怎么说,我很喜欢这句话。如今我身无长物,是该实现儿时的心愿了———游历四方,行侠仗义。”
于言淡然一笑,拱起双手,“告辞了!”
我挥了挥手,于大侠,一路好走。
再回头,朱雀门上最不显眼的那盏宫灯不知何时熄了,我快步朝宫中走去。
“主子呀,你可算回来了。”小七急忙忙地迎上我,“快看看皇上去吧。”
“怎么了?”
“还是刘……刘大人!”小七一脸愤懑,“以前在宫里时也是个体贴皇上的人,怎么一当上官就全然变了个样子,好像不气死皇上就不舒坦似的。”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淡淡笑笑,把灯笼交给小七,“今天皇上不是歇朝了么?”
小七张了张嘴,一扭头,“主子自己去看吧。”
小七叫我主子又不把我当主子的事多了去了。
我也不客气,“皇上在哪呢?”
“还能在哪,尚书房呗。”小七气哼哼地引路,“明明皇上和主子们在御花园放炮仗乐呵着呢,偏偏这当刘大人就来插上一脚,说有急事上奏!”
我说,“插得好。”
小七一瞪,立刻又软了,“主子,皇上是和小主子们高兴,不是和其他的主子……”
“你不用说了。”
小七噤声了。
我终于两耳清静地走到了尚书房。
尚书房房门大敞。
杨天泽坐在椅子上,眉头深蹙。
看见我,他就一句话,而且直截了当,怨气十足,“过来抱。”
我把东西放在一边,老实地走了过去。
杨天泽把我搂在怀里,恨恨地把一本奏折砸在了桌上。
我瞄着一看,工科给事中刘靖几字当真是异常显眼。
杨天泽把头垫在我的肩上,低声叹了口气,“累。”
我抱住他,拍拍他的背,“那就歇歇。反正十五天年假,也不差这一天。”
他动了动,调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瞥到了我带来的锦盒,倏地挺直身子,“怎么比上一次的还多?”
“有一盒是人参。”
杨天泽一翻身,把我垫在了身下,“今日不看了。随便他提什么治国良方,朕今日都不看了。”
“好。”反正宇时摆明了就是想累晕你。十句中有八句就是给你添堵,不过另两句倒真是“颇有见地”。
“算了,”他又坐了起来,“拿过来吧,就当是消遣,看看他们如何骂朕。”
你自虐啊!
杨天泽捏了捏我,“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他顺手把刘靖的折子也塞给我,“你看吧,朕看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气朕。”
鬼才看呐。
这小子肯定是着了魔教的道了,伙同魔教里外配合,一起给杨天泽挑剌添堵。
我掂了掂,“皇上打算怎么办?”
“交给工部尚书刘竣。”杨天泽顿了顿,咬牙切齿,“他们不是亲兄弟么,明日早朝,朕就把这折子公开出来,然后让刘竣去办,一条接一条地办,在朝臣的众目睽睽下办,让他们兄弟……不,连他爹朕也给派上,让他们一家子内讧去。”
宝贝儿,你也太……那个阴险了吧。
我点点他,“明天初一,不上朝。”
他一馁,“被气糊涂了。”
我又蹭地跳了起来,“糟了,我还答应了宇时明天去调解盐帮的事。”
我越说声音越小。
杨天泽越听脸色越黑,“老实给朕在宫中呆着。”
“我也是为了你的解药。”
“刘靖已经呈上来了。”杨天泽说完又开始咬牙,“不然朕今日决不见他。”
“我看看。”
杨天泽递给我一卷绢帛。
我看完就傻眼了,“宝贝儿,照这么治,恐怕你会痛……不欲生。”
杨天泽一脸麻木,“不怕,尚宇时还没折腾完朕,不会舍得朕安心养病的。若是太拖累朕的身子,无暇理政…………”他盯住了那两只锦盒,恨不得扎上十几二十刀,“他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也对,不然他送我人参干啥。
“别担心。”杨天泽摸了摸我的头,“朕已然命太医院照这个思路另想办法了,楚卿也已经把方子转给了他的父亲,你师傅。若是真没办法,你不要观场就行了。眼不见,心不忧么,朕也不和你诉苦。”
我听得心里嗖嗖地刮冷风。
说得倒好听啊。
想当初,瞒我瞒得那叫一个“个人英雄主义”,那现在你也自己撑着吧,别指望我心疼你。
杨天泽说着一翻身压住了我,“但你以后哪也不许去了,医馆也关了它,老实在宫中陪朕。”
他说着拉扯我的衣带,边扯边嘟囔,“朕怎么就一时糊涂,怎么听了你和江叶的混话,把你放在了宫外。”
我笑。
他继续嘟囔,“朕可是皇上,朕高兴不就行了?非要在意那些个流短蜚长。”
我继续乐。
他眉毛一挑,“梁曜寒,你给朕招实话,是不是你教唆江叶跟朕说什么‘冷处理’?是不是你早就预谋好了要出宫?”
胡扯。
我把他结结实实地一抱,“我要是预谋出宫,还会同意你写那道悬梁圣旨么?”
圣旨有云,本草民,也就是我,挂了的时候,要追封皇后,以皇后品入敛,陪他住地宫。
他抬头看了看悬在头上的那匾“正大光明”,接着不放心似的站起来,又看了一遍。
“别看了。”我拉他,“要是没了,你就再写一遍呗。”
他坐下来,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扯我的衣带。
“今天两次。”
我“嗯。”
他堵气似的又加了一句,“三次。”
我抬起头,打量了一番他的身子骨,“来日方长啊,皇上。”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不要中了尚宇时的奸计,他就是故意给咱们俩添堵。”
他叹了口气,“还有个刘靖。”
活该,谁让你没事儿净招些个桃花债,放着好好的一个我不舍得用,非要把那小子当棋子摆弄,结果呐,活该活该活该!
摸了摸美人脸,我一翻身把他抵在龙椅上,“宝贝儿,大过年的,别想他了,我的礼物呐?”
他怔了怔,“也是,想要什么?”
“这还用说么?”我凑近了他的脸,“我在上啊。”
我的手扣住他的腰。
他连忙按住我的手,“又闹?”
“明天你又不上朝。”
所以小爷最喜欢过节和过年。
杨天泽按着我的手不动。
这是想新借口呐?
那我下次一定给你机会。
我低头去吻。
他偏头错过我,直接和我动手。
我想了想,也对。
皇上么,就该保持皇上的面子和矜持,要是随便就被我压了,的确是比较那个啥。
那好吧。
谁让咱娶的是皇上,估且委屈一下,就来个………软硬兼施,让他心服口服。
先嗲他,“宝~贝~儿”
他一怔。
好,趁机拉开他的领口。
“梁曜寒!”
不必客气,印个吻痕,霸占上先。
“爹,爹爹。”几声脆生生的甜叫打断了我们俩。
我赶紧爬起来,飞快地系好衣带。
两个小肉球瞬间飞了进来,我一手抱住一个,转个圈子,让我们爷仨都面朝门外,然后热情地一人一个波。
“爹,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摸摸日朗的头。
“爹,爹,”日昭一挤,直接偎进我的怀里,“你说的礼物呐?”
我席地而坐,抱起日昭放在腿上,再搂好日朗,从袖里摸出两把小金锁,一人一个带上。
再让小七拎两支龙灯进来,一人一个发了,然后就准备带孩子们去放炮迎岁。
“梁曜寒。”
我背后一抖,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去,把其他人都叫上,一会儿去昭德宫放炮仗玩,咱们一起守岁。”
两个孩子欢叫着去了。
我扭头。
杨天泽衣冠整齐地站在我面前,不悦地戳了戳我的胸口,“你这里,究竟有多少地方是装着朕的?”
我干干一笑,拉起他的手。
然后摸了摸袖子,摸定一张纸。
“收着!”我叭地把纸拍进了他的手里。
他看着这张纸,有些发呆,“银票?”
“是‘一千两’银票。”我郑重其事地声明。
“给朕这个做什么?”
“过年了,发你私房钱。”
奶奶的,果然还是给老婆发钱的男人牛气,小爷就是为了这个出宫!
我将他拦腰一抱,“宝贝儿,你说的三次,我在上,君无戏言!

—— 完 ——
作者有话要说:想说的基本都说了,想改的也基本都改好了,原定的H和75小泽的番外,为了遵守特殊时期的特殊规定,暂时不贴了。
《定风波》卷偏缠绵了,其中基调和内容也反反复复大改小改的,向追文的诸位亲说抱歉。
但现在这个结局的状态,我很喜欢,也是我心里最符合儿子们性格的结局。
感谢诸位看到这里,辛苦了。
俺闭关去鸟,咱们后会有期。

番外 佟乐

又是一个阴雨天。
连日的阴霾化成绵绵细雨,显得愈发压抑。
佟乐抬起头,看向对面星巴克的落地窗前,静静坐着的那个文秀的青年。
这是他今天的客人。
这个客人应该很有钱,尽管只穿着一身运动装,但看上去依旧文质彬彬。他搅动咖啡的动作轻柔舒缓,应该是个好客人,不像有什么不良嗜好。他一直低着头盯着桌面,看来也很腼腆,应该会很好说话。
佟乐低头看表,还有五分钟。五分钟内头顶的乌云愈发阴沉,雨也跟着骤了,砸在地上噼哩叭啦地乱响。
雨水漫漫,贴住玻璃汩汩滑下,那个人像油画般模糊不清。
但愿真的是个好客人。
佟乐把口香糖吐进面巾纸,包好之后扔进手边垃圾筒,走进了咖啡厅。
“Hi.”
客人受惊般的抬起头,倏地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很可能是第一次啊,佟乐也微笑着点头,放柔了语调,“或许我们应该换个地方再谈。”
“啊不,我………”
“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聊一聊,至少,也该彼此简单地了解一下才能决定下一步。”
客人的脸更红了,将头转向了窗外。
佟乐了然地笑了,也不说话,只是坐下来静默等他———既然客人没有走,那么十有八九不会改变主意。
星巴克的暖色调里飘散着浓郁的咖啡香气,空调的温度蒸得人泌出一层细薄的汗。
佟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客人。
指甲很干净,修剪得非常整齐。
头发丝丝分明,清爽无油,应该也是经常打理。
脚上的鞋只沾了些许泥点儿,但裤角非常干净。
“JACK,”这是客人登记的名字,“你喜欢拿铁?”
“我?”青年回过头,匆匆看了眼手中的咖啡,“不,我不喜欢喝咖啡。”
“或许你可以尝一尝曼特宁。”
青年沉默了。
“你很古典,不合适这样的事。”
“不,我还是想试一试,毕竟………很新奇。”
佟乐点点头,心中暗笑———鱼,上钩了,果然还是欲擒故纵最英明。
雨还在下。
雨随风飘摇,像是被吹乱的层层纱帘。
佟乐轻轻拉上窗帘。厚重的布料拢起光,房间昏暗得暧昧不明。
客人在抽烟。
红色万宝路的火光忽明忽暗。客人白净的脸半隐在袅袅烟气中,似乎在微微发烫。
佟乐把自己陷在了客人对面的沙发里,半靠着扶手,双腿看似随意地交叠在一起。
客人扫了一眼,眼睛中的光乍明倏暗,迅速地别开了眼。
很好,佟乐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客人很阔绰也很拘束,值得多花点功夫好好地争取来一笔“高收入”。
佟乐微微扬起声调,“或许,我们应该跳个舞。”
“跳舞?”客人倏地抬起头。
“是的,跳个舞。”
佟乐摊开手,变戏法似的摸出只钢琴般乌亮的nano,蛊惑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笑很有魅力,带着几分调皮,几分挑逗和几分邀请。这是他练习过千百万次的微笑,十有八九不会被客人拒绝。
果然客人把烟扔进烟缸,握住了佟乐伸出的手。
手微微发凉,握起来还算干爽。
手上的皮肤很好,应该是很注重保养的人。
“那………跳什么?华尔滋?”
“不,随意就好。”
佟乐将左耳的耳机轻缓地塞进客人的耳朵。
女歌手激情的声音随之伴着蓝调悠扬。
“音量……的感觉好么?”
“嗯。”
“再大一点儿声可以么?”
“嗯。”
“什么都别想,只要随着我的步子就好。”
客人点了点头。
两个人拉起手,轻轻搂住彼此的腰,在音乐中踏着节奏轻旋。
“这是什么歌?”
“Just_One_Last_Dance.”
“很好听。”
“嗯,我非常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歌?”
“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美,很潇洒。”
“这样么?”
“嗯。Jack,闭上眼,感觉会更好。”
然后手慢慢滑下,身体越贴越近,彼此轻轻摩娑。
之后的事,自然而然地发生,自然而然地经过,自然而然地结束。
昏暗的房间中,汗水的味道,荷尔蒙的味道,和香烟的味道混合成欢爱过后特有的情色。
客人坐在窗前,身上随意披着浴袍,望着窗外吸烟。
“你也来一支么?”
“不,谢谢。我不吸烟。”
“因为这个?”因为怕客人不喜欢烟味儿?
“算吧。”而且也没有那个闲钱做这种闲事。
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坐起身,佟乐扯起浴巾去浴室洗澡。
交易已经两讫,清理过后就该分道扬镖,从此各自湮进茫茫人海,交汇之后,彼此擦肩而过。
扳开龙头,让热水汩汩注入陶瓷浴缸。
佟乐有些吃力地迈进浴缸,抓紧扶手,让脚适应了热水的温度之后,再拧开淋浴的开关。
蓬头的水针一般的扎在身上,浑身酸痛。
客人是生手,腿间甚至还有血丝时不时地混着水流滑落。
佟乐禁不住皱眉,但客人已经主动支付了双倍的价钱,他不能抱怨。
客人走进来看他,斜倚地浴室的门口,目光寂寥平淡。
佟乐点头招呼,不着痕迹地调整了自己的站姿,尽力把赤裸的美展现在客人的面前。
身体就是交易的商品,客人付了钱,就有权利打量或者欣赏自己的商品,他收了钱,也就有义务展示自己最舒展动人的一面。
一丝浅笑不经意地挂在了客人的唇边,他的目光毫不狎昵,是在单纯地欣赏。
佟乐微微垂下头,他知道这样的角度看下来,他会很漂亮。
额发打成了络,顺着水有些凌乱地垂在了额前。佟乐不是自恋的人,但为了钱,他必须了解自己,就像古代宫廷中的仕女一般,把心思都花在取悦男人身上。
还好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他已经凑齐了笑笑的手术费。
股票套现了,明天就可以打进自己的户头。近期的生活费也在今天有了着落,他总算可以安心地陪在妹妹身边,仔细地照料她,给她好好地补一补。
想想还是有些可惜。今天看盘的时候,抛出的那几只股票风头正劲,若是再等一等………笑笑已经等得太久了。
“你………没事吧?”客人缓缓地开了口。
“没事。”
“要不要,我帮你?”
“不,我很好。谢谢。”
其实感觉很糟。细碎的伤口激起的是说不出的痛。还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开工了。只要一会儿去看笑笑时稍稍掩饰一下便好。
“我叫杨简。”
佟乐抬起头。
客人又开始局促,“以后,我可以再找你么?”
“可以。但是我暂时不做了。”
“为什么?”
“有点儿事。”
如果这次笑笑的手术成功那他就重新找份能见光的工作。就算同样是卖力气,两者也有不可逾越的差别。“你若是喜欢我这一型的,可以跟辉哥说,他会替你安排最像我的人过来。”
客人又红起脸,隔着热水的蒸气把目光别向其他地方,最后默默退回客房。
佟乐不以为然地笑,继续按步就班地打理自己。
然后和客人告别。
“我走了。”
“我,还是我送送你吧。我有车。”
“不用了。谢谢。Bye.”

番外 如果NP……

“来来来,美人们,”梁曜寒小朋友台布一铺,麻将一堆,呼东招西,“老规矩啊,你们谁赢我陪谁,我赢了就自己睡。”
小泽泽从一堆书简中抬起头,“小曜寒,朕……”
“狗皇帝,”宇时小朋友立马出声,“我们都很高兴你没空。”
“不,”杨皇帝站起来,“朕以为这法子太容易伤了两位的心。”
“我倒是挺担心你到时欲哭无泪。”
“吵什么吵。”梁曜寒小朋友发了威,“再吵把你们俩都剔掉。”
两娃立刻沉默了。
两娃不是屈服于小曜寒的威势,纯粹是觉得不能白白便宜了小于,同情小于一把。
于是麻将在尚显和平的气氛中开桌。
……
……
……
以上,素打麻将啊打麻将。
然后……
“不打了。”梁曜寒叭地一推牌。
于言疑惑,“怎么了?”
宇时怒,“才打了三圈,我还没坐庄,不准停?”
杨皇帝一脸担忧,“是不是腰疼?过来,朕给你揉揉。”
“狗皇帝,”尚宇时立马拍案而起,“你没事少占曜寒的便宜。”
“尚宇时,”杨天泽亦不示弱,直接把桌子拍碎,麻将牌一地乱飞,“这是朕的地盘,你不要太嚣张。”
“你的地盘怎么了?我还不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你管得着么你?”
“朕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那你啰嗦什么,废话连篇。”
“这么说,尚先生很把朕放在眼里喽。”
“别臭美了,除了你后宫那些娘娘腔们,谁把你放在眼里?”
“尚!宇!时!”这回小曜寒爆发,“你说谁是后宫的娘娘腔?”
尚宇时瞬间默了。
“还有你,桃花债一堆,居然还惦记着宇时眼里有没有你?”
小皇上也默了。
“于言!”
于言无辜地抬头。
“你看着他们俩,再打的话,就一个月别想碰我。你与他们连坐。”
小曜寒说毕拂袖而去——日昭啊,爹爹来喽。爹说今天陪你就陪你,看看,爹爹一向说话算话。
于言怒视两个殃及池鱼的火铳。
杨天泽转身,“朕还有折子要批。”
尚宇时上床,“睡觉睡觉,省得看着你们心烦。”
“要睡去偏殿睡,不要睡朕的床。”
“滚,我偏要抱着曜寒的枕头睡!”
“有本事,你去抱朕的小曜寒睡啊!”
“杨天泽,你是不是皮子痒了找打?”
“尚宇时,你果然少欠家教。”
“是男人就少啰嗦,亮剑!”
“很好,朕今天就和你过过招!”
于言抱头,无力呻吟,“一个月的连坐啊,我招谁惹谁了我……”
……
……
……

番外

每个公民都有信仰宗教的自由。
每个公民也有不信仰宗教的自由。
我们有信仰这种宗教的自由,也有信仰那种宗教的自由。
有过去不信教而现在信教的自由,也有过去信教而现在不信教的自由。
说白了就是,既然你杨天泽消灭不了魔教,不如学学“爱国统一战线”,对魔教力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因势利导,化敌为友,创造个传说中的“双赢”。
这就是折腾一番过后,梁曜寒出给杨天泽的主意。
杨天泽琢磨了琢磨,觉得这确实很有道理:(咩呵呵呵呵,这可是中国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真是便宜大儿子你了= .=)
且不说这招很有可能摆平了魔教,而且大幅增加了他与尚宇时接触的机会,可以让他更快更彻底地让尚情敌对他的小曜寒死心。
于是乎就有了下文。
且说这一日,皇城门外的朱雀大街一如往日,吵吵闹闹,熙熙攘攘。
朱雀大街的街首正是皇城的正门,朱雀门。
朱雀门取意四灵之朱雀,远远望去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普通人对皇宫的无限暇想,便全在这遥遥的一望之中了。
皇宫威严不可侵犯,不要说是向里张望,便是走得近些也是大不敬的死罪。
所以,当看到有马车大剌剌地堵住朱雀门时,朱雀大街上的平民百姓们都自动自发地避而走之。
而某些心细如发的人,更是发现皇宫里正弥漫着远比平常紧张十倍的气氛。
但赶车的少年却一派悠然,倚在车厢上惬意地扬了扬手,他手中那条织着金线的发带随风曼妙飞扬。
守城门的某将军一看那发带,二话不说,直接挥手开门放人。
少年不屑地一哼,肆无忌惮地驱车向皇宫内赶去。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敢动手,只是层层盯住了马车,如临大敌,小心跟进。
马车停在了后宫门口。
少年跳下马车,殷勤地掀开车帘,颇有些讨好,“教主,我们到了。”
“嗯。”尚宇时一跃而出,环顾四周之后,不满地皱起眉,“死没良心的梁小猫,居然又不来接我。”
“教主,正所谓‘情淡而人杳’,你还是别指望他了。”
“闭上你的狗嘴!”
“是。教主。”少年眨了眨眼,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更加死皮赖脸地挽住了尚宇时的胳膊,“但我不属狗,我属猴,最聪明最机灵最乖巧的孙悟空。”
“你看看,”一个十足玩味儿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朕就说他们感情很好,天生一对。”
“杨狐狸,”尚宇时立刻跳脚,“不用你在那儿挑拨离间!曜寒根本不会信。”
“教主,”少年拉了拉宇时的衣袖,小声地劝戒,“我倒觉得狗皇帝说得挺有道理。”
“我看看,”梁曜寒也不甘示弱地插了进来。
“看什么看。”尚宇时把少年推到了一边儿,奋力撇清,“有什么好看?”
“确实不该看。”杨天泽抬手遮住梁曜寒的眼睛,然后又俯向梁曜寒耳语,“看多了有碍家庭稳定。”
“是么?”梁曜寒翻了翻白眼。
“少胡扯。”尚宇时愤而拔剑。
还有赶车少年,一脸花痴,“教主高瞻远瞩,教主就是比狗皇帝英明。”
乾清宫偏殿内。
国家元首和魔教老大正在进行传说的,高深的“秘密会谈。”
“狐狸,上次叫你找的酒,你究竟搞没搞到?”
“尚先生还没回答朕,是你要喝,还是你要讨好朕的小曜寒。”
“本教主没空跟你耍嘴皮子,是男人就直说,你究竟搞不搞得到?”
“你回答了朕的问题,朕才能知道朕搞不搞得到。”开玩笑,他杨天泽怎么可能让情敌借花献佛?
“老男人,小心眼。”
“毛头小子,乳臭未干。”
“杨狐狸,我看你又皮子发痒,纯粹找打。”
“尚菜鸟,朕看你是腹中空空,理屈词穷。”
·#……——*
·#¥%……—*
乾清宫偏殿门外。
少年拉住梁曜寒的袖子,双眼可怜兮兮地眨个不停,“梁大哥,求求你了,想办法让我进去吧,好不好?我实在是不放心。”
梁曜寒诧异,“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怕教主一时冲动。”
梁曜寒深的同感。
虽说这高层对话,领导密谈,就该两个人单独连线,但宇时那毛燥的脾气,再加上杨天泽那一见宇时就弱智的毛病,确实让他担心不已。
“梁大哥,”少年继续可怜兮兮地眨,“我觉得你还是劝劝他们,以后换个别的方法议事好不好?”
“什么方法?”
“飞鸽传书啊,密函密使啊,什么都好,总之我不喜欢他们见面。”
“你是不喜欢我们见面吧。”
“怎么会?”少年撇了撇嘴,“人家可是好心,替你担心皇上。”
“皇上?”梁曜寒立刻来了兴趣。
“是啊。”少年跟着就热络地靠了上来,“你看,皇上长得那么好看,又有学问又有才干,难保……唉唉。”
“啥?”梁曜寒囧,“你究竟想说啥?”
“皇上可是人间极品,对不对?要不然怎么能从教主手中抢到你?”
“然后呢?”
“我怕他也从我手中抢走他。”
“这个……”梁曜寒巨汗,“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看看,当年我们魔教想用你算计他,他就一不作二不休地勾引了你。现在呢,他又想用教主,又不想让教主重新抢回你,那最好的法子,不正是再把教主抢到手么?”
梁曜寒更汗,“那你不用担心了,宇时武功比他高,肯定吃不了亏。”
“所以我才担心啊。”少年非常认真地托住了下巴,“皇上肯定压不到教主,那就一定会让教主去压他,那样皇上就亏了啊,皇上亏了就是你亏了。皇上伺候完教主,肯定好几天就不能伺候你,为了你的性福着想,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不要让他们俩见面。”
“同志!”梁曜寒闻言热泪长流,亲切地握住了少年的手,“你说得太好了,终于有人认清我老婆别扭受诱受的本质了,激动!”

番外 繁花落寞少年,深处是谁人家。

“姚公子,都给您找齐了。”
“好,都交给我吧,我给皇上送去。”
“姚公子,还是奴才帮你吧。”
“不用了,谢谢。”
抱起颇有些份量的书籍,姚子贤迈出略显阴沉的书房,慢慢向毓秀宫走去。
宫道狭窄悠长。
四月的天,风暖得和阳光一样。
皇上,大概又在陪小公主嬉闹吧。
皇上,一定是天下最愁苦的少年了。短短两年,先帝与皇后相继归天,唯一的妹妹也时不时体弱病危。
皇上,一定也是天下最坚韧的少年了,一言不发,独自担负起一个国家。
皇上,原本顽皮好动,短短一年,已然沉稳干练,隐隐有了成人的颜色。
可实际上,他依旧是个顽皮的少年,昨天和小公主玩耍时,竟由着小公主扯乱他的头发,缠成乌糟糟的一团。
再然后么……
姚子贤噗地笑了出来——拆头发时,那人明明疼得呲牙咧嘴,却故意做许多鬼脸来逗他和小公主笑,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再过一年,他就要参加科举,离开后宫,换一个全新的身份,站在庙堂之中远远地仰望他。
到那时,他与他不再是同龄的玩伴,同窗的书友,而是君与臣,即便近在咫尺,也要隔出一条不可逾越的线。
他要做名垂千古的明君,而他要做永留青史的贤臣,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命。
姚子贤摇了摇头,用力把这些恼人的想法甩出脑海,然后露出一个温浅的笑容,迈入毓秀宫。
“姚公子,”立即有小太监熟门熟路地迎了上来,“皇上在后庭,书请您交给我,放在偏殿就好。”
姚子贤点点头,递交书后,按着小太监指引的方向,朝庭院走去。
毓秀宫的庭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
尤其丁香,大串淡紫色的花苞堆簇在枝头,浓香四益,泌人心脾。
树间隐然一只滕床,有人正在拥被卧睡。
微风扫过,紫色的花瓣下雨一样飘散下来,纷纷扰扰地落了满地满床。
姚子贤轻吐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转至树间,想找的人才终于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
十三岁的少年,黑亮的头发泄了一榻一地。
疏朗的眉下,睫毛打出一片浓重的阴影,藏住了总是明亮闪烁的眸子。
双颊因为酣睡而红润。
原本单薄的双唇也显得丰润妖娆。
他一手环在胸口,抱住了白白润润的一团——小公主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粉嫩地小手还扯着他的一缕黑发。
明黄的锦被上,淡紫色的花瓣随意地洒缀着,映衬起俩兄妹,如梦似幻。
姚子贤止住脚步。
他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眼前美景便化为乌有。
风再次拂过,一片俏皮的花瓣跌落在那人的鼻前。
“唔。”他轻吟着张开眼,带着睡意的眸子雾蒙蒙地对上姚子贤。
“贤儿啊,”他拉开一个庸懒的笑容,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你也去歇吧,朕再睡一会儿就来。”
姚子贤轻轻点头,慢慢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站住,仔细打量。
那人刚刚轻轻翻了个身。
小公主被抱在了臂弯,他继续酣睡。
他微瘦的下颌正抵在妹妹乌亮的头发上,润白如玉。
小公主柔嫩的脸粉雕玉琢,正埋在他的颈间。
他已然熟睡,微张着双唇,褪去了平日的沉稳,一呼一息都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新和朝气。
心中突然莫明悸动。
姚子贤怔了怔,微微挑起嘴角。
轻步上前。
用手捋住自己的头发,然后俯身。
双唇乍触倏分。
但唇边轻软柔润的感觉却有如醨酒,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气和香。
也许……应该再来一次。
抿起唇,闭上眼,小心翼翼地贴近。
闻到了茶香气,是他身上特有的薰香。
还有皂角的味道,原来他刚刚洗过澡。
接下来,就是唇。
自己真是长了胆子了,居然敢轻薄……轻薄他?
可是感觉很好啊。
如果没有人看到的话,一定会更好。
姚子贤抬起头。
小公主正张着黑玉一样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姚子贤轻柔地笑起来,伸指压在唇上,摇了摇头。
小公主似懂非懂,最终闭上眼,伸出藕节般的胳膊,紧紧抱住了亲哥哥的头。
风过,花舞,春醇如醴,恰逢微醺。
“姚子贤。”
姚子贤手下一颤,抬起了头。
皇上正站在殿门口,背着阳光,看不清脸色。
但是皇上从来不这样叫他,难道是……
皇上已然走近了姚子贤的案前。
姚子贤想站起来行礼。
杨天泽抬手按住他,然后挑起了他的下巴。
这个姿势……姚子贤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像是书中常写的恶霸调戏良家妇女吧。
没错,杨天泽就是要当个恶霸。
他抿着唇,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刚刚轻薄过他的人。
他可是皇上啊,就算撇开这个身份,他也比姚子贤更像个男人,绝不能吃这种暗亏。
手指轻轻划过姚子贤的双唇。
如果吻一下,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和刚才一样?
书里好像说过,亲吻,还要用舌头,好像,有点儿恶心。
杨天泽怔了怔,突然轻佻地一笑,松开了手,“漂亮是漂亮,可惜是个男人。朕不喜欢男人。”
皇上说毕翻窗而去。
姚子贤长吐一口气,跌回了椅子上。
窗外碧柳摇曳,浮云浅絮,姚子贤的心情莫明地很好——原来他知道。
居然还装得若无其事?姚子贤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杨天泽就不怎么好了。
甫一出窗,他就被表哥拎住了耳朵。
江叶粗鲁地半扯着他的耳朵,完全不顾他皇上的形象,只把他拖出两三丈才松手。
“小子,长胆子了啊,居然敢吃窝边草?”
“江爱卿,诽谤皇上……”
“小子,现在我是你哥。”
“哥,”杨天泽挑了挑眉毛,“雷越又是什么草?”
“窝中草。”
“那,你和他亲过了?”
江叶脸色刷地一变,“小孩子,问这个做什么?”
“那是什么感觉,说说。”杨天泽真的很好奇。话本中的男欢女爱,似乎都该心若擂鼓,飘飘欲仙,可是姚子贤的吻,却好像不太一样。很愉快,可是,又有点儿古怪,这算喜欢么?
“少废话,”江叶开始不耐烦,提到雷越他就不爽,“总之你不能碰他。”
“朕又没碰他。”是他碰了朕。
“算了,我还是叫我爹作主给你选几个女人吧。你也不小了,是该尝尝味儿了。等好奇心一过,我看你也就安份了。”
“免谈。别把朕说得跟采花淫贼似的。妃子还得朕自己选。选个自己喜欢的,过一辈子。”
江叶立刻翻了个白眼,“小子,你是话本读多了吧!感情也就那么一回事,别指望能像书里写的那样十全十美!”
“朕是皇上,朕就要十全十美,你管不着!”
唰——叭!
唰——叭!
每听一声竹板落肉的声音,杨天泽心头都是一颤。
“你别管。”江叶拉住他的手,“老子教训儿子,就算你是皇上也管不着。”
“可他是为了朕。”
“怎么,心疼了?”江叶挑了挑眉,“那你在胡闹时,怎么不多想一想?”
“朕一时……”杨天泽闭了嘴。他不过是想自己烤只兔子尝尝,哪里想得到差点儿烧了皇宫?可如今人财两安,姚光禄罚他儿子做什么?就因为姚子贤不但没有劝戒自己,还帮着他生了火?
再说了,烤兔子而已,武林侠士不都这么做?他是皇上,可也是个习武之人,烤烤又何妨?虽说闹了点儿祸事,可他也镇定自若地处理妥善了,分明该奖,不该罚!
“皇上,臣恭请皇上。”姚光禄的声音缓慢地从书房传来。
杨天泽下意识地一颤,理了理一身的黄袍,强做镇定走了进去。
进门就看见姚光禄跪在一边,双手举着微微沾血的荆条。
杨天泽立刻转眼看向另一边——姚子贤低垂着头,手隐在了袖子底下,恭谨地跪在父亲的对面。
“皇上……”
“姚爱卿不必说了,朕自有分寸。”
分寸就是拉上姚子贤,迅速出门,直奔乾清宫。
“皇上?”赵恩迎了上来。
“闭宫落栓,朕谁也不见。”杨天泽匆匆下旨,然后拉着人闪进了正殿寝宫。
门咚地关上,小皇上这才吁出一口气,“好了,这乾清宫就算你爹有十道我父皇的遗旨,他也进不来了。他怎么越来越凶?”
“我爹也是为了皇上好。”
小皇上挑挑眉,“玩玩而已嘛,不说这个,你给朕看看伤。”
“别看了,养一养就好。倒是皇上,确实应该敛一敛性子了。”
“那也不用总杀鸡敬猴啊,”小皇上强掰开姚子贤的手,“看看,都快打烂了,他还是不是你爹?这十年真是越打越狠!”
“比起父子骨肉,我爹更要当起君臣的名份,我是皇上的侍读,皇上犯了错,自然要罚我。”
“朕可不觉得朕……算了,你们父子俩向来头头是道,我给你上药。”
“皇上该自称为朕。”
“反正只有我们俩。”小皇上蛮不在乎地一笑,翻出了药匣。
药粉沾在手掌上,每一下都是一缩。
“还是你自己来吧。”杨天泽颇为泄气地把药瓶一推,“看你的模样,我都不敢下手了。”
“那皇上以后就不要做些危险的事。而且……我也很担心。”
最后几字,轻若蚊蝇。
“嗯,不会再胡闹了。”
这几字也一样,几不可闻。
但有心人都听得到。
“皇上,这不合礼法。”
杨天泽皱了皱眉,漠然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姚光禄和董书卿。
“皇上,姚大人所言有礼。姚子贤不是皇上的侍臣,居于乾清宫,有若娈童。”
“胡说。”小皇上倏地拍了桌子,“贤儿是朕的客人,朕邀他住朕的家又有何妨?三国有载,刘备得孔明,相谈甚欢,同桌而食,砥足而卧,难道孔明也是刘备的娈童吗?”
“皇上,此二事尚不可相提半论,皇上的家,不是乾清宫而是天下……”
“不必说了,朕自有分寸。”
这一次的分寸是拂袖而去。
两个老家伙的心思,他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董书卿巴不得给姚子贤扣个娈童的帽子,如此一来,子贤的官场上便难以立威竖信。
而姚光禄,自然不想儿子落下这等名声,毁了儿子的前途。
至于姚子贤的心思,他也隐约可知。
姚子贤喜欢他,姚子贤一心想辅佐他当个千古明君,他们青梅竹马,亲如兄弟又志同道合,仿若……他的先祖,祁太祖和冯侍君,破积习,除陋弊,携手开创天地,也许他和贤儿也可以。
迈进乾清宫。
姚子贤立刻迎了上来,“喝茶吧,先暖一暖身子。我已经帮皇上整理好了文书。”
“嗯。你的伤还没好,不要总做些动手的活。”
“可是能帮你一些,总还是好的。”
是么?杨天泽抬起头,打量起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年的人。
姚子贤正捧着茶,茶气把他的脸遮得不甚清楚。
举案齐眉——流传到了他的太祖那里,便是冯侍君每日亲自为他的皇帝冲泡一碗养生茶。
杨天泽怔了怔,放下了原本想要接茶的手,低头抿住了茶杯。
姚子贤也怔住了。
举案齐眉——曾经在这间宫殿里,那位传奇般的皇帝总是不肯自己动手,耍赖般地含住茶杯,由他最挚爱的男人亲手喂下那盏茶。
姚子贤别过眼,轻轻抬起了手。
无需再说什么了。
一抿一抬,已然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
大概……
“我。不。同。意。”江叶十足不满地落下了这四个字。
“为什么?”小皇帝放下笔,舒展在龙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表哥。
“我不觉得你爱他。”
“朕很喜欢他。”
“那你对他,有心动的感觉么?”
“朕的心每时每刻都在动。”
“臭小子,你少给我耍赖。”江叶直接上前去拧表弟的耳朵,“你要是为了权势封他,那我就再也不帮你了。就算我们如何身不由已,也不能胡乱利用别人,更不能胡乱糟蹋自己,明白么?”
“朕倒觉得贤儿和朕很配。”用力踹开江叶,杨天泽支肘望天,“论容貌论家世论人品才华,朕不觉得有谁能出他其右。”
“老弟,我们是在讨论爱情,爱情,你懂么?不是在菜市口挑肥拣瘦!”
“你还不是只盯着雷越一个。”
“我盯他是因为我喜欢他,不然我干嘛犯贱去倒追一个家奴?”
“朕也很喜欢贤儿,比对其他人,对喜欢。”
“可如果让你为他去死,你肯去死么?”
小皇帝沉默了。
“如果有人叫我为雷越去死,我就可以去死。”
“如果有人叫贤儿为朕去死,贤儿也会去死。”小皇上突然握住了拳头,“但朕不会让任何一个跟着朕的人死。”
“天泽,你还太小了,根本什么不懂。”
“也许吧。可是我真的觉得他很好,如果是他,我愿意和他相携一生。”
“那以后你碰上了真正让你心动,让你愿意为他去死的人,怎么办?”
“就当看不见。好好守着贤儿。”杨天泽突然狭促地笑了起来,“不会有人值得朕为他去死的,因为不会有人重于朕的江山,朕只为朕的江山去死。”
“你少给我嘴硬!”
“我没有。”小皇上敛起神色,重新提起笔,一笔一划地重新书写他的诏书——册封姚子贤为二品侍君的诏书,“贤儿,很好。非常好。他是能站在我身边的人,我很喜欢他,我会尽力一心一意地只想着他,不看别人。不看任何人。就这样。”

番外 少女情怀总是诗

第一次见他,是在秀场。
刚一出秀场,我就看着他跟着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咳嗽着上了步辇,逃一样地走了。
很落魄。
第二次见他,是入住飞云斋。
他懒洋洋地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半垂着眼不说话,把茶杯抵在下巴上,让热气把他的脸遮得朦朦胧胧。
很忧伤。
第三次,是在春休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那里,我知道我应该躲开,可还是定定地站住了。
原来他耍起剑来竟是个非常潇洒帅气的人。
很飞扬。
一天之中,我竟然见了他三种样貌,真有趣。
他看见了我,微笑着向我打招呼,声音有点哑,但是很温和。
我的心却禁不住乱跳,我是第一次和爹爹还有兄长以外的人说话,我真的好紧张。
心跳得好快,身子也好热,我再也站不住脚,倒了下去。
我知道我昏过去了。
我好丢脸。
我醒来时躺在了床上,看见宫妇和奶娘一起恭喜我。
我想起身,却觉得身子又酸又痛。
奶娘说“旎旎,祖宗保佑,皇上刚刚临幸你了。”
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难过,很难过。我甚至都没见过他——没见过皇上,我就糊里糊涂地成了他的女人?我想都没想过我的,我的,会是这样匆忙。
很久以后,我才第一次见到皇上,和新晋的秀女公子一起晋见皇上。
我悄悄打量着已经成为了我丈夫的人。
皇上真的很英俊,他长得比女子还要漂亮,却远远比考中了武状元的二哥更有男子气概。
皇上已经是我的丈夫了,真正的丈夫。
皇上对我点头微笑,唤我“旎旎”。
真是不可思议,每一次皇上叫我,我都会突然涨起狂喜,可皇上一转向别人,我就很失落。这是不是就是爱情,好奇怪的感觉。
我悄悄地落到后头,想看皇上又不敢看,心里矛盾极了。
我下了好多次决心要走上前和皇上说话,可我却怎么也拿不出勇气,我只敢偷偷地看着皇上。
可皇上一看过来,我又立刻不争气地把眼睛转开了。
我咬着嘴唇盯着池水发呆,我在看池水中皇上的影子。看到他的影子,我就觉得很开心。
但皇上很快就不见了。
我慌乱地抬起头,不止我,我们都在四处找寻皇上的影子。
然后我看见了他,梁侍君。
心,一下子慌了。
只是看到他的背影,我就认出了他。
我再也移不开眼睛,追着他的背影一路看过去。
皇上又出现了,把他抱了个满怀。
心,咚地跳了。
好奇怪,我竟然觉得眼睛有点花。
我觉得四周的景色和人,都变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和我。
声音消失了,色彩淡去了,连时间都停滞不前。
混沌之中,只有他们鲜明地停留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叙说的美。
会让人从心底感动着的一种美。
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怔怔失神。
后来我常常看见这样的情景。
有时候,皇上会低头附在他耳边说话,然后他会露出一抹会意的笑容,再用自己的肩膀撞撞皇上。有时候,他会拉住皇上的手,仔细地揉搓。
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头凑着头,小声地讨论,然后皇上会突然给他一个浅吻。这时他总会慌乱地抬起眼确认我们有没有看见。然后他会轻松一口气,捅捅皇上的腰。
皇上则会凑过去咬他的耳朵,好可爱。
我们这一府的人都很喜欢看他们这样,总是知情识趣地及时避开了眼。
我也一样。
我还喜欢他一个人时的样子。
他想事情的时候,总喜欢望着窗外出神。想好了,他会淡淡地笑起来。
他想事情的时候也喜欢缓缓地摩娑茶杯。他半靠在椅子上,偏垂着头,微微敛起眉,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每到这时,我的心总要不自觉的收紧。我觉得这样的他很孤独。我总有一种冲动——拥抱他,然后告诉他“我愿意陪着他,一生一世”。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我是皇上的妃子,而他是皇上的侍君。
能天天见到他,能跟在他身边帮忙,我真的很开心。
和他说话,变成了我最快乐的事。
看着他,我就觉得很幸福。
我知道他只当我是妹妹,我也知道他心里装着的人,只有皇上。
他看着我的眼神,永远不会和看皇上一样。
所以每当宫中聚会时,我都好想拉住皇上,让皇上仔细看看他的表情。
他的眼底里总有一种无法化解的深沉。
我知道那种感觉。
分明近在咫尺,却只能默默地守望。
好想独占他的一切,却不得不和人分享。
这时候,我都很生气。
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总爱对董妃她们的娇蛮置若罔闻。为什么有时还会合着伙地欺负他。
如果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好好珍惜他,好好保护他,要想方设法地让他开心么?
也许皇上根本就不喜欢他。
大家都说,皇上只把他当做棋子,皇上只想借他整治姚董两派。整治过后,对他或贬或杀,方便他息事宁人。皇上宠他,只是一种政治手段。皇上喜欢招他伴驾,是因为他出身微寒,可以肆意泄欲。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彻头彻尾只是个工具。
一想到这些,我就很难过。
比自己遭受这样的屈辱还要难过成百上千倍。
好多次,我都有一种冲动,我想收拾了金银细软拉他逃出皇宫。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和他,只有我和他,一起安静地生活。然后我会仔细地侍候他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一看到他对皇上笑的样子,我就放弃了。
我知道,他只有在皇上身边才会觉得幸福,就像我只有在他身边才会觉得幸福一样。
就算得不到,也会觉得幸福。
我真希望他能幸福。
七月初八,皇上临幸飞云斋,睡梦中,他模糊地吐出了几个音节。
我惊讶地看向皇上。
我看见皇上笑了。是很浅很淡的笑,在不经意间挂在他的唇边,但是非常幸福。
“寒”,没错,是“寒”,皇上说的,全部都是“寒”,都是他的名字。
皇上叫他的名字,皇上一定是梦到了他,然后因为梦到他感到幸福,一定是这样。
后来,这样的事发生了很多次。
每一次,我都会哭。
因为我觉得自己也一样,一样很幸福。
非常幸福。

番外

风吹过来,送了梨花的香气。
我又想起了那首眼儿媚,“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不过这终究是首分手词,现在想来,实在不怎么吉利。
今天天气不错,所以于言于大侠被指使着去街上买甜食。而小七则去领这个月的月银,他自己的。
千叮万嘱之后,两个人终于依依不舍地离我而去,让我饱经瞩目的小心肝异常舒坦。
我抱着琵琶上了树。
今天没人,可以痛痛快快地K一把歌。
鼻息间是花的香气,头顶上是温和的阳光,眺望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我真觉得杨小受别来了,就让我这么过也挺不错。
手一拂,一串清越的低吟脱弦而出。
我低头慢慢琢磨唱什么好。
琵琶毕竟不是吉他,弹出来的那味还是变得挺厉害。
更何况人坐繁花间,我总得唱点儿比较应景的才对。
将军令?不行,这个正常了点儿。
东风破?不行,这个哀愁了点儿。
来段RAP?那就………明黄步辇?
杨天泽今天就来?
明黄的轿顶子顺着朱红的墙院迤逦而来,于是我又坐在树中间开始琢磨。
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不够意思了,也不知事先给我招呼一声。
不会只是路过吧?
不应该,这冷宫再向外就是京城了,他就是出宫也不会这么干。
得,不用猜了,杨美人把步辇停在外面,自己进来了。
杨美人直接走到树下,仰头看我。
我装模作样地侧耳倾听,“于言?”
美人表情复杂,看着我,动了动嘴,没说出话来。
我想了想,先下树。
树大枝繁,我一面装瞎,一面下树,不小心一脚踏空。
枝叶花瓣刮着衣裳嗽嗽作响,我身子一坠,颤了两颤,终于停了下来。
杨天泽把我接了个正着。
真悬。差一点儿就在老婆面前失仪。
擦汗一把,我灿齿一笑,“谢谢。”
杨天泽却没有说话。
为什么?是想看我真瞎假瞎?
有可能,这狐狸一向自有道理,不会像别人那般好骗。
于是我试探地叫了一声,“于言?”
没有回答,杨美人表情复杂,扶了我一把。
这算怎么回事?
一年不见,这小子一不招呼二不说话,玩什么深沉,讨打!
我抱住琵琶,理了理衣服,然后特纯洁特无辜地装傻,“于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买到了什么好东西啊?说说看,让我乐呵乐呵。”
杨天泽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得,看来没说到美人的心坎子上。再接再励。
“你不说话,是生气我爬树了?我倒觉得挺帅,有没有把你迷了个正着?”
那啥,我又没给你绿帽子戴,你把脸憋得那么绿干啥?
不错,眉毛眼睛都皱到一起了,果然还是这小子最讨我欢心。
再换一招逗他,围魏救赵。
“你一定是看见好玩的事了,想逗我说话问你?好,那你说说,今天遇见什么好事了?看见漂亮姑娘没有?”
还是没声音。杨天泽锁着眉,盯死了我看个没完没了。
我怒!
我扬起琵琶就打,“于言,你给我说话,这冷宫就咱们三人。你好歹给我出个声,你还想憋死我不成?”
杨天泽侧了侧身,躲过琵琶,扶住了我。
手被他制住拗在了身后,和着琵琶落地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
带着茧的手指贴上了我的脸,然后顺着面颊慢慢下滑。
我禁不住皱眉。
手指擦上了嘴角,打着颤,轻轻地划过我的唇面。
“于言,”我沉下脸,“别让我打你。”
手指插进了我的头发,捧住了我的头。
“于言,你再耍我,我可翻……”
柔软的嘴唇堵截住我的话。
吻像蜻蜓掠水般,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唇边。
茶香味充挤在鼻息间,浓烈的眷恋像汁一样从唇舌汇入,包裹得人喘不过气。
杨天泽………
还是不能这么放过他。
我用力一推,一脚踢中了他的小腿。
杨天泽半跪了下去。
我擦了擦嘴唇,“你是不是欠打?看我瞎了好欺负是不是?”
“梁曜寒……”他止住了话头,又开始摸我。
滚,究竟是你瞎还是我瞎?
我不悦地挥开他,“你不是于言?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杨天泽的眉毛锁得更紧了。
我觉得他即将发飙。
于是我笑着伸出手,“对不起啊,是我不对,我该谢谢你接住了我。那就烦劳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去吧,我请你喝茶。”
他没动,疑惑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收回了手。
手收了一半就被拉住,杨天泽打横抱起我,干干脆脆地向殿里走。
人被轻轻地放在了凳子上,我装模作样地伸手去探茶壶,“是雨前,不过炒得不好,你若是嫌弃就去井里自己打水喝吧。”
他没吱声,我当他是想喝,翻过两支杯子开始挑眉,“这位兄台,我明显是个残障人士,你就不能稍稍自觉一点帮我斟茶么。”
他又没动。
我不悦地说,“我渴了,帮我斟茶。”
估计普天下敢这么支使皇上的就我一人了,这叫破罐子破摔,多听几个响也痛快。
反正我已经装上道了,只能身不由已继续装。
茶水注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极为剌耳。
然后手被拉起来塞进了杯子,我暗叹了口气,开始犯愁我怎么向下演。
杨天泽的手没有放开,于是我又把手抽了回来。
茶洒出不少,我放下茶杯,甩了甩手。
“小曜寒。”他拖出了一个暧昧的长音。“你连朕的声音都不认识了么?”
我抖,“是你,你怎么来了?”
“你………”他顿了顿,“是不是恨朕?”
怎么可能?想耍你倒是真的。
“梁曜寒,你真就那么恨朕?”声音哀怨,谁听着谁内疚,谁听着谁觉得自己伤天害理,愧对天地。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竟学了这一手,真该讨教一番。等我下次再惹了什么祸,只要这么叫一声,估计于、言小七都得乖乖投降,还得反过来安慰我向我认错。
正想着,热气扑面而来,下一刻,嘴唇便被重重吮住。
温热的舌探了进来。
他的手轻门熟路地伸进我的衣服。
“梁曜寒。”低哑庸懒的呼唤带着丝丝情意滑入耳朵,耳珠被噬咬拨弄,疼痛轻轻传上来撩得我一片红热。
杨天泽你个王八蛋,居然又来色诱我!
我说,“别碰我。”
他一窒,又贴了上来。
“我说别碰我。”
杨天泽怔了怔,把披风一抄,给我蒙了个罩头罩脑。
“不碰就不碰。”他的声音透过布料传来,闷声闷气,然后就把我提起来扛在肩上。
我大头朝下,黑线加无语。
“别说话,听朕说。”他顿了顿,还是良心发现换了个姿势,把我打横抱住。“朕来是要接你回去。虽然还有些事没有做完,但是朕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放在身边。”
“我………”
“别说话,风大。”杨天泽收紧了抱我的手,打断了我的话,“朕知道你恨朕,可朕也有苦衷。”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哽,“你受的苦,朕全知道,从今往后,朕会好好补偿你。”
补偿?
你说的?
好,那你肉偿。

番外 四块玉·一声愁

一、少年不知愁滋味
边塞。
风沙漫漫。
胡杨林外,一人一骑孤独而行。
江叶舔了舔嘴唇,颇为怨恨地瞪了一眼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心里禁不住骂娘。
混帐王八蛋龟儿子转世再转世的小狼王,选什么日子不好,非选这么个又热又晒的鬼日子打劫?想把他江叶晒成干花不成?
江叶无奈地扯了扯罩在头顶上的纱巾,然后眯起眼,看着天边突然卷起的沙尘。
沙尘突如其至,十二马飞速地围住了这个穿红戴绿的……女人。
“美女!”这是为首的家伙的评价。
江叶一脸惊恐地缩了缩。
那男人更感兴趣地凑上前,掐住了他的下巴。
“中原的美女!我喜欢!”
“可惜我不是女人!”
说话间,手起刀落。
原本调戏女人的人被麻利地割下头,江叶一蹬马,飞一般地上了胡杨树。
无头的尸体轰然栽在地上,飞溅的血压起些许尘土,惊醒其他痴怔发呆的人。
瞬间人沸马嘶!
剌客已然消失在胡杨林后,仿佛从未来过。
“臭死了!真臭不可闻!”江叶泡在清洌洌地泉水中,又把一坛烈酒浇在了头上,然后不住地狼哭鬼嚎,“为什么金狼人的血特别地臭。根本洗不掉盖不住。”
“那是你自己在作祟。”雷越拨了拨篝火,笑出了声,“主子,你再这么洗下去,我怕是这下游的人都要寻上来,看看这溪水怎么突然成了酒水。”
“来就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江叶嘟囔着游近岸边,扔上一尾鱼,“你看看,能吃不?能吃就烤来吃。”
“是,主子。”
“火再烧旺一点儿,我怕冷。”
“已经烘过地面了,我抱着主子睡,一定不会冷。”
“小越啊。”江叶闻言一声叹息,慵懒地贴在了雷越身上,“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上一年没有我陪着,主子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可是度日如年啊。我娘整天就促着我去陪太子读书,我都读过了,又有什么好读的?再说了,十岁的奶娃娃,不,是一对十岁的奶娃娃还没长过剑高,只会过家家酒,没劲!可恨我千辛万苦地跑来,我爹竟然不收我。”
“主子杀了小狼王,大将军王怕是不收也得收了。”
“谁知道啊,我爹可是个怕老婆的,我娘一哭,他保证乖乖把我送回去。”
“主子不是得了皇上的恩旨才来么?怎么长公主……”雷越一顿,扬起了眉毛,“主子,你不是偷跑来的吧。”
江叶一怔,暗中吐了吐舌头——坏了,露馅了,这小子家奴一个,脑袋生这么聪明做什么?
“我也就随便那么一说,算了,不吃了,我困了,明儿军营一开我就得跟我爹去邀功。”
“好。”
狼皮垫子铺开,两个少年光溜溜地钻在了一起。
“让我摸摸。”江叶嘻笑着对抱着他的人上下其手,手从后颈摸起,然后沿着脊背向下,再转至胸口,腰腹,最后捏捏胳膊和腿,无限感慨,“果然还是军营好,看看你这肌肉,都坚硬似铁了。哪像我,一团棉花。”
“主子是享福的人,和我不一样。”
话音一落,两个少年都沉默了。
雷越是罪臣的后代。雷越的先祖曾经卷入政变,从此被贬五世为奴,子孙一出生就要烙上“罪奴”的印,而雷越,正好第五世,左臂上,清清楚楚一块“罪奴”的烙疤。
“打架吧,”江叶突然提议,“我们好久没打了。”
“好。”
两个少年立刻在狭小的铺盖中动起了手。
拳打脚踢。
然后是抓扭滚翻。
最后干脆拼起了力气,看谁能压过谁。
“我,我赢了。”江叶气喘吁吁,抵住雷越的手,撑在上方。
雷越笑而不答,只是仰头望了望点点繁星。
夜空下,身上的人一脸红润,黑发半湿,垂在自己的脸上、胸口,滑带出丝丝痒意。
那双桃花眼竟然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隐隐映出自己尚显稚气的脸。
“喂,你看什么。”不悦的声音伴着叭地一声脆响落在了雷越的脸上。
雷越别过头,有些心虚,“看星星。”
“星星有我好看么?”江叶不满地砸下重量,“别看了,睡觉。”
雷越哭笑不得,抱住了这个从小就把他当暖枕的主子,小心地拉好了狼皮。
“小越,如果我成功入了伍,你给我当近卫,怎么样?”
“怕是不行吧,我的身份……”
“总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就去闹一闹皇上和我娘。”
“主子……”
“少废话,睡觉。这可是咱们分开后一起睡的第一觉,不许吵。”
雷越不再吱声。
江叶则毫不客气地一挤,然后惊叫出声。
“雷!越!你抱着我居然还敢想女人?”
雷越真是无言以对。
不过一挤一蹭,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僵硬地松开手,雷越面无表情,“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雷!越!你少给我装傻。你别以为我不懂!你那里……你就是在想女人!”
“你就是不懂。”雷越一翻身,不耐烦地扔下呱噪不已的人,径自投进了溪中。
“雷越,你居然,你居然敢扔我?”江叶猛地站了起来。
“躺回去,小心你受凉。”
“你不给我回来,我就冻死你主子!”
雷越无奈地回头。
月光中,少年的身体一览无余。
润白如玉。
这就是雷越的第一个想法。
目光及至胸口两点嫣红。
再向下。
向下。
不能再向下了。
雷越一扭头,坚定不移地扎进了水中。
“雷!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没了面子的江叶开始抓狂,“你个忘恩负义、重色轻友的混帐,我咒你这辈子没老婆!”

特别番外

但凡风流人物,多少都要挂几个响当当的名号.
像江叶这样随便抛出个名号便响当当到万人空巷,争睹其容的风流人物却不多.
江叶最响当当的名号是美貌,号称大祁无人能出其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自不在话下,就算没了太阳,他一张素脸也能照亮半边天.
江叶第二响当当的名号是将才,号称百年难得一见,十五岁便只身擒贼王,百余骑人马硬生生地搅散了金狼几千人的埋伏圈.
江叶还有个响当当的身世,爹是大司马,娘是长公主,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样的人物以一言而蔽之,即为“妖孽”.
妖孽踏花而来,飞进风月亭时,先掐了掐坐在皇上身边的小皇子的脸,然后朝坐在皇上另一边的皇后很妖孽地一笑,落坐.
小皇子使劲地蹭了蹭了脸,表情像是沾了什么污秽.
江叶一看,立刻又掐了孩子一把,然后皱起眉毛,“看这细皮嫩肉长得,这孩子才若是长大,怎一个风情得了,愁煞多少女心.”
小皇子不满地又蹭了蹭,挪了个位置,挨在另一边的皇后怀里,仰起粉嘟嘟的小脸,“爹,小舅舅欺负我.”
“看看,”江叶哈哈一笑,“本来就长得男生女相,又这么会撒娇,以后啊,难嫁.”
当爹的人立刻第一个不爽了.
挑了挑眉毛,抱紧儿子的皇后向前一探,“小叶子,博雅楼的花酒,是不是很好喝?”
江叶的脸颊抽了抽.
皇上也一下子来了兴致,“博雅楼,是什么地方?”
江叶再抽了抽,“回皇上,臣不扰皇上合家欢聚的雅性了,臣告辞.”
“小叶子,别走啊.”
江叶头也不回地出了亭子.
皇上倾身,俯在了皇后耳边,“你说他来做什么?”
“想雷越了,还嫉妒咱们恩爱了,所以过来搅和.”
皇上淡然一笑,刮了刮皇后的鼻子,“瞎说.不过朕爱听这个.”
“父皇,爹,”小皇子抬起头,“皇兄何时回来啊?”
皇上立刻敛住了表情.
***
朱雀大街,聚福茶楼.
茶香满楼,琴音袅袅.
几个青年扯着嗓子高谈阔论,生怕被别人比了下去.
一麻脸嗑了口瓜子,接着连口水带皮子的啐了出来,"要我说当个男宠才最风光,就是寒窗十年也未必能捞上一官半职,倒不如找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来压一压.看看那男人,山野孤小,还不是,哈哈...哈!"
麻脸拐了个怪调.旁边的几个人立刻跟着会意地笑了出来.
皇家威严毕竟不可侵犯,但只要一提那男人,自认读尽圣贤书的卫道士便立刻心领神会.
靠着被男人压才一步登天的男人,出身卑微也过上皇帝日子的男人,当然是,哈哈...哈哈哈...当然是当今圣上那母仪天下的男皇后了.
那人能享尽今日的荣华富贵,能专宠擅权妄论国政,不过如此,迷住皇上,帏中术.更甚此人竟然打着“济世救民”的旗号开药铺子粉饰自己,真是说不得,十足说不得,说了便有辱天威,有辱圣贤啊.
琴音突然停了,茶楼内的喧嚣也跟着一窒.
"这位兄台,"弹琴的人收回细长的手指,慢慢仰起了头,"您抨击的可是当今皇后?"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停了动作.
大堂鸦雀无声.
只有东北角一个月白长衫的人依旧不急不徐地打着扇子.
麻脸又愣了愣,立刻换上一脸讪笑,"当今皇后文韬武略,世间少有,又是皇上按典册封的正宫之主.且不说皇后,只要是明媒正娶的男人,何宠之有,小兄弟莫要胡说,莫要胡说."
"哦,"少年拉了个怪异的长音不置可否,慢慢念道,"史书,也是人写的,谁知那些功绩究竟是不是他的,现在他把持国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改什么还不是一句话?"少年笑了笑,"一模一样的原话,我半字也没记错是也不是,王公子?"
麻脸立刻变成灰脸,头上涔涔冷汗,一双眼胡乱地瞟向四方,可所到之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麻脸心里暗骂起这几日来一起胡天胡地的酒肉朋友,脸上却摆出一道茫然不懂的神色.
"你是谁家的小孩子,受何人教唆,若再污陷在下,定要缚你去衙门说说清楚."
那琴师倒也不惊.他看不过十一二岁,为人却十分老练,听到这般指责依旧神色如常,"王公子,你家叔可是当朝的户部尚书王耀宗?听说昔日皇后对他有救命之恩,"少年伸手抚过琴弦,低低笑了起来"不,是我记错了,当时皇后救的是王氏全族,不知王公子有没有问过家里人,你这小命究竟是皇后亲手救下的,"少年勾了勾嘴角,"还是史官们动手乱改出来的."
灰脸又变成了炭脸.他静了静高声叫到,"你,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少年笑了起来,"就是..."
"就是十足讨打."一个沉稳的声音接了过去.少年诧异地看过去,看见出声的地方没了人,而原本坐在那里的摇扇子的人已经站在了麻脸的跟前.
"啪,啪"两声脆响.
麻脸的双颊立刻高高肿起.喉咙里含混不清也不知是要说话还是在喊痛.
青年又摇了摇扇子,"在下韩良,若是想报仇,便来永宁王府."
四下一片抽气之声.
永宁王,皇长子杨日朗,为人谦谦如玉,温润仁厚,唯一的逆鳞便是皇后.日朗生母早亡,童年孤苦,皇后入宫后常常关照他,感情堪比至亲骨血.
后来皇后过继了皇三子日昭,日朗便也随着小弟一起改称皇后为爹爹.
皇后一生起起落落,还与魔教的人纠缠不清,向来毁誉参半,又为了清除逆党,忍辱负重多年,直到前年皇上才还他个清白,册封了皇后.可永宁对他的敬爱却与日俱增,若有谁这般空穴来风,胡乱猜测皇后,不论贫富贵践,长幼亲疏,只要被他听到便是两记响耳.
永宁王为此吃了不少官司,皇上打也打过罚也罚过,可这小王爷就是软硬不吃,屡教不改,皇上最终也只好随他去了.
只是小王爷有个毛病,他可以打,但是他的手下不可以打,若是他的手下敢打,那这人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便是极得永宁王的宠信.
看这公子从容不迫的样子便一定是后者了.
韩良又笑了笑,一笑生寒,在座的人看他都不觉得打了个寒颤,"若是有人敢动那少年……"韩良叭地收起扇子,用力地戳了戳那麻脸,戳得他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下,"便是和宁王千岁过不去!"
话音甫落,韩良飘然而去.
抚琴的少年抿抿嘴唇,也抱起琴匣缓步下楼,喃喃自语的声音压得几不可闻,"宁王爷,难得少爷我帮你一大个忙,你竟然都不问问我名字,记住了,本少爷姓卓,单名然,下次您可不能再忘了请教才好."
***
坤宁宫
偏安一隅的小厨房门口人影闪动,宫中职位最高的两个公公,服侍皇上的赵恩赵总管和服侍皇后的明七明总管一左一右分立门侧,身后各跟了一排小太监,小太监们有的端着温水,有的捧着净布,还有的举着煨在小炉中的鲜奶和热茶.
所有人都半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动.
小厨房里则是热火朝天,吵吵嚷嚷.
"天泽,你这是给我添乱"
"胡说,分明是朕在心疼你.朕不要吃那个,所以也不想你白白忙活."
皇后不说话了,直接伸手去扯从背后环上来的,正死扣在自己腰上的手.
皇上一笑,顺手抓住皇后的手齐齐扣在了皇后的腰上,然后把下颌枕上了皇后的肩,熟练地含住了皇后的耳垂.
皇后一颤,声音明显抖了,"你,你又想回床上躺着去是不是?躺了两年你没躺够是不是?"
皇上手上一紧,"小曜寒,你对朕真是越来越凶了."
皇后恨恨一嘁,"我把你救回来,把你养得能跑能跳还天天捉弄我玩,我容易么我?"
"小曜寒,你火气好大,朕来想办法给你消火好不好?"
"别碰我,你说什么也没用,绝对没戏."
"就爱和朕嘴硬."皇上笑了笑,将手又移下去不少,然后说道,"看,这里就诚实多了,太医都说朕已经康复如初了,你就不要再难为朕了好不好?"
皇后的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泄了底气"只能一次."
"怎么可能,朕都快三年没抱过你了."
"那一次也没有了."
皇上声柔如水,"寒……"
"再加上个条件."
"那再加一次."
"不做了."
"你说吧."
皇后顿了顿,回头给挂在他身上的皇上一个浅吻,"今天也笑,好不好?"
皇上立刻委顿了,"寒,你真要朕笑?你看看上次,昭儿躲了朕三天,朗儿和朕说话都带着颤了,你这哪是促进父子感情,调挑离间才对."
"分明是你笑得太少."皇后毫不退让.
皇上斟酌了一下,觉得吓唬儿子似乎也挺有趣,而比起晚上某种他颇为期盼的运动,只勾一勾嘴角实在是太划算了,于是应了.
一顿饭在皇上含意不明的勾嘴角中吃得分外压抑.
两个儿子,大儿子日朗和小儿子日昭一向兄友弟恭,感情深厚,现在也非常默契地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埋头苦吃,吃完立刻着手研究功课,逃也似的跑到偏殿躲了起来.
皇后叹了口气.
皇上挑了挑眉,装出一副郁闷的表情,拉了个委委屈屈的长调,"寒..."他知道皇后心性极软,所以装委屈骗皇后同情的招数他研究得最深,拿捏得最精准.
果然皇后乖乖地靠了过来.
趁势索吻,吻得皇后意乱情迷,然后抱人上床压倒.
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戳了戳皇上的肩,"一会让日朗和日昭撞见,看你父威何在?"
"那就不让他们看见,"皇上吻上皇后略显苍白的锁骨,然后找准地方轻轻一咬,如愿地听到皇后一声细弱的呻吟.皇上满意地笑了,提高音量,"赵恩,送皇子们回去,不用跪安了."
皇后更无奈了.
他抬眼看向床顶绣满连理蔓草和交颈龙凤的锦帐,由着皇上一件接一件地褪掉自己的衣服.
先是拉.再是撕,到了最后,变成乱扯.
皇后继续看向锦帐,开始琢磨要不要别这么宠着眼前的妖孽胡闹.
毕竟儿子们还没走.
毕竟儿子们就在不远的偏殿里.哪怕只是被他们听到一星半点儿....
两人很快赤裸相向,久旷的身体似乎正在脱离意志的掌控,只蹭了蹭立刻就打出了烈火.
前戏草草带过.
两个人搂抱着半跪在了床上.
"天泽"皇后在最后关头打了个颤,手指死死扣住了皇上的肩膀."那个...慢点儿成不?"
"嗯,"皇上也低哑如嘶,轻手拍抚皇后的脊背"要是疼就哭出来,别和朕忍着."
皇后瞬间泄气了.
这体已话倘若五年前来说,他倘能甘之如饴.
可今天听了,他只想一脚踹翻了皇上,他早就过了这种软绵绵的听情话的年纪.
老实说,皇上这种总把他当小孩子宠的态度,着实让他很无力.
强提起泄下的气,皇后铁心一横,一个推手,把皇上倒压在了床上.
没防备的皇上短促地叫了一声.
有防备地皇后恶劣地狞笑了一声,跟着唉哟地叫了出来.
皇上掐他了.
皇上毫不留情地捏住他的腰,重重狞了一下,痛得他瞬间没了形象,唉唉呼痛!
这一叫,出事了.
只听急匆匆的脚步声立刻从偏殿传来,跟着就是几声惊呼.
"爹,你怎么了."杨日昭一脚踢开拦他的太监,心急火燎地奔向内殿.
皇后闻声一震,第一反应就是爬起来.
皇上一惊,胡乱拉起个东西就把两人围个严实,尤其是皇后,从头到脚全部都盖住.
绝不能让人看见皇后.这就是皇上目前唯一的想法.
不是怕儿子看了尴尬,而是绝不能让别人看见.
一双手掀开厚重的锦帐"爹你哪里痛?快去叫御医啊."后面的几个字已然带上了哭腔.
皇上冷冷地扫了一眼小儿子,日昭的眼泪倏地又缩回了眼里,跟着就怯怯地退了一步.但一双手依旧死死地抓着锦帐不放,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被裹得只露出头顶些许黑发的皇后.
"出去!"皇上不悦地命令.
好不容易磨来的情事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打断了,他怒.
一感到怀里人心有不安的情绪,他瞬间怒上加怒.
"我..."日昭又缩了缩,可一瞟到被里的人似乎在发抖,立刻又梗起了脖子,"我爹他病了,我是他儿子,我要陪着他照顾他."
皇上怔住了.
他开始哭笑不得,接着连发飙的力气都烟消云散.
这叫他怎么办,儿子还小,当然不能照实解释,可孩子的一片孝心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击的,皇上一下子沉默了.
皇后向来心疼儿子,一听到儿子这般委屈,真是痛上加痛,可他实在是尴尬,闷在被子里更沉默了.
越沉默越尴尬.
日昭想了想,直接上手去扯被子.
"别胡闹."沉稳的声音抢在皇上前面拉住了日昭的手.杨日朗快步上前,提起弟弟的衣领子把他抱进了自己的臂弯.
日昭已经十一岁了,不知为何却长得仍旧八九岁般的模样.比起今日看到的飒飒少年,弟弟显得实在是过于瘦弱娇气了.
"哥.."日昭立刻紧紧搂住哥哥的脖子."哥,爹他..."
"爹有父皇照顾,不许你添乱."日朗紧了紧手弯,看也没看床上那两个当爹的人,直接转身走人.
"哥,你听我说..."
"爹没事,昭儿你跟我回去,不要添乱."
"哥,爹他..."
"我说没事就没事,昭儿你不许哭,哭会变成丑八怪的小女生,那大家就都不想要你了"
"哥..."
"好了好了,哥今晚陪你睡,明天一早就带你过来看爹爹,保证他好好的没半点事."
两个儿子终于越行越远,渐渐听不到踪影.
一不见了儿子,皇上飞快掀开刚才被自己捂得死死的锦被.
抬起皇后的脸,他突然怜意大生.
眼前的人呆呆傻傻地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尴尬、错愕的表情全僵在脸上,眼睛里全是茫然.
"天泽,"皇后木然地望着皇上,"你说,怎么办?"
皇上一笑,捧住皇后的脸热切地吻了下去.他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皇上,他想也不想就做好了决择:
"继续运动."

查看评分记录

积分 用户名 时间 理由
录入币 +1 啊酸 2008-5-30 15:54 还有一篇当爱以成往事咱差2分钟,不好意思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