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叮当猫

2008-7-2 13:54
寂寞花开迟 BY 米利蓝亚

寂寞花开迟 BY 米利蓝亚


寂寞花开迟(1)

从来的,我们谁都是江湖那寂寞的人。

玉迟这样说着,细细的眉目像是那远远的山头弯弯的青线般的美丽,但那时候我怎样都看不清玉迟低垂的眸子,玉迟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就是一个像是远景般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如玉公子,人美如玉,剑如长虹──

玉迟是站在天下人上头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而的确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着他,却全天下的人都碰不到他,连离他这样近的我,也总觉得玉迟跟我之间像是有层薄雾般,还记得那时我是这样的小,也是同着天下人般的望着玉迟,怎样也想不到能够听到他一声轻叹,但我却又的确的听到了。

明明玉迟是离我这样近,可是我却知道我跟他的距离就像天下人般的远。

咫尺天涯──似乎就在说着我跟玉迟彼此之间的距离。

还记得,那时候,白茶煮烟,晚风夕照,整座小楼都在夕下是一片鲜红。

连玉迟那白的像是羊脂的手指头,都带上了淡淡的粉红。

从来的,我们谁都在天涯中追着看不到的月头。

剑是剑,人非人,花是花,心非心......相识几多,知己堪无,多少红颜笑,却只看明月。玉迟这样说,而后细细的摸上了我的面颊,「颜清,记得这几句话。记得。」

那是我印象中,玉迟第一次这样碰我──那我毕生的父亲,一向待我冷漠的父亲。他是我的父亲,却从不让我唤着他爹。如玉公子,或是玉迟,他从来只准我这样喊他。

而多年后,玉迟这几句话,一直刻在我的心中。

红唇如夕色,在那晚照漫入了山边时,那是那些年来,我头一次看清了玉迟的眼睛。

怎堪生得如此秋水,翦翦双眸──那是玉迟的眼睛。

但那秋水中,到底写了些什么──我怎样也不知道。

或是说,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样的眼中,写的竟是这么清楚明了,只怪我愚昧,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真得到了想要的,曾经的寂寞,怎样也都是笑忘成书了。』玉迟最后那句,落在了我的心头,让我一怔的──虽然当时我不知道那意思是如何的。

* * *

还记得,当时我被玉迟叫去他跟前,是十六岁。

那时候玉迟到底多大岁数?

没有人清楚。

在我八岁时无涯小楼的奴俾都说着如玉公子今年莫约二十八岁吧──可是那时候的玉迟看起来根本就像是我十六岁的哥般。

而今年我十六岁──那卧在褟上不冷也不热温温凉凉的就像在几番云外的玉迟,好吧,在怎样看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温润如玉,翩翩少年风采,怎么也想不到他人真正岁数随便一折算,恐怕也有四十好几......。

是说人都道如玉公子,人如玉,朱玉倒都是常在我耳边笑道:『人如玉?那恐怕是玉石练成的精了,莫不是妖怪了。』

听到我都笑了......不过,听说玉迟出江湖的时候是二十七年前......那时候他看起来才十五岁的模样......如果江湖传言不假,那他真的可都算半个妖怪了。

所以玉迟几岁?

他自己知道。

当我懵懵懂懂跟着朱玉说出我的疑问时,朱玉只是笑吟吟的点了点我的额头,道:『欸,公子的事情若让你看得清、明白的了,他还是公子吗?傻少爷。』

反正那年,我十六岁,我不知天下苦,不懂玉迟的心。

就那样懵懵懂懂的活着,直到那年。

那年,我被玉迟叫了过去。

无涯小楼并不大,可是其实从我房间走到玉迟的房间也要些路,午饭后,听到了朱玉这样跟我说,「公子要少爷您吃完饭后去找他。」

我听了点头说好,慢吞吞的吞完了饭,在慢吞吞的洗漱了下后,在更慢吞吞的走着路,想着为何玉迟突然找我。

然后终于走到了玉迟休息的房门前,敲了敲门,我进了去,通常玉迟叫谁来,就是要谁来,敲门只不过是个礼仪。

但问题是我进去了,却也尴尬了──当然尴尬不是因为眼前有什么不该看的──说真的就算是不该看的怎样应该也不会发生在玉迟身上,而是,叫我来的人,居然......在睡觉。

「玉迟。」我轻轻的这样喊着,眼前的玉迟睡的很安稳,黑的像是墨般的发丝垂在他白如玉的面容前,我怎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假寐还是真睡。

我没有武功,玉迟不让我学──所以也无法观察他的吐纳。而玉迟不让我学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我的身体是糟的,糟糕透顶。

糟的吹不得风举不了比书重的东西,厚重点的冬被我可都提不了还有可能被闷死──所以我一向都是盖蝉丝被的命,所以我毕生跟学武无缘。

一边想着自己真是糟糕的乱七八糟的身体,我一边看着那被我叫了声却依旧闭眼闭的安稳的人,眉目如花,睫长且柔,这样的睡颜美的令人心动,却也三分娥黛像是与世无关的令人敬然,一想到这样的全天下的人都想看的睡颜我总是一再有幸看到......就忍不住有点坐立难安的动了动臀。

真想知道这被江湖被天下人人仰慕的人睡觉是在梦些什么?

说真的,我很少知道玉迟在想些什么,他在想什么绝对是很少人知道的。

而我更也少看到他。

怎么个少法?好吧,用十天来说──十天中我们会碰面的天数大约是五天,多点是七天,少点可能只有两天──但问题是每次最多的时间不过就是把个时辰,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我从来都是一个人自己吃饭,玉迟最多一次就是坐在我眼前看我吃碗燕窝......。

据说,连仆役见到他的次数跟时间都比我多......而名义上他虽然是我的父亲,可是玉迟对我关注总是那样少的可怜,他关注的永远是他手中的书,或是其他的风花雪月,像是沾不上人间的泥般,连这个无涯小楼都立在了黄山的山头,迎风仰月,不在红尘。

而真的见到了面,玉迟通常也不太搭理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搭理他,明明应该是最靠近的两个人,实际上却靠近不了。

所以,大多都是我门两个人相看两无言,他看他的书,我做我的事──彼此当个那敬亭山了。

我其实很少有机会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这被全天下人都要捧在手掌心赞颂的人──纵然他是我名义上的爹。

是的,其实玉迟也只是我名义上的爹,我亲生的爹是谁从来都不重要,因为重要的是我的娘,我的娘曾经是那闻名天下的第一美人,『白梅微雨红颜笑』的玉微夫人,也是玉迟的姐姐──她是那样多情而且风采动人的美人,一双如波般的双眸总是可以让人瞧到心慌又心动的,笑声脆响的像是夏日迎风的铃声般,她是个我神话中的人物──娘在产我不久后即过世,为了我那负心的爹,而我是早产的扫斗星,娘不仅被我克死,连接生我的奶娘都在没多时就被人给杀了。

据说那时候原本我也快死了,不过一向不过问江湖俗事的玉迟毕竟还是不舍那世上唯一的亲姐,赶来救了她──后来虽然知道我娘救不了了,但最终还是把我从歹人的手上救了出来。

至于那歹人是谁......

就是前面说的负心的我的爹......我爹为何要这样负心我娘的原因我始终不知道,每当我问了谁谁都是一脸无辜的别扭的表情看着我然后拍着我的头说,『乖,好颜清,有胆的话去问你那现在的爹。』

......最好是我敢。

所以,我就只能从旁人那偶尔听来的结果推论出来一些答案,我知道我爹就是很莫名奇妙的曾经抓着还是刚生出来红通通哭的一片凄惨的婴儿的我要胁过玉迟,至于要胁的是什么?不知道。

而我爹爱我娘吗?听说是不爱──天下第一美人居然不爱,真是佩服我爹。

那我娘爱我爹吗?听说爱得要死──要是不爱也不会生下我了,而且果真是爱的要死──爱到被害死──别说我无情,说真的跟玉迟久了,要不跟他有些像还真是怪。

不过听说当初我爹都抓着我要胁玉迟了,玉迟到底是怎样将我救出的啊?

听着小仆朱玉说那时的玉迟,武功已经是难以莫测,就这样,我爹坏人只做了一半,剩下一半去见阎王了。

可怜的爹,可怜的娘,然后无辜可怜被生下的我──玉迟心情好的时候曾这样跟我说过,不管我听到他这几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可怜兮兮的皱起了眉头,看我皱起眉头,他居然会很难得的露出了微笑,而且更难得的摸上了我的脸庞,红红的唇说真的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好听话,但没想到他这人真的是没良心到了一个境界,竟说了一句让我更想吐血的话──

「不过最可怜的是我,还得收养你这小麻烦,可怜大好青春就这样给你当了爹去了。」

切!谁让你麻烦了啊玉迟?别当我不知道我小时候给我把屎把尿的是刘奶娘!好吧你最多麻烦的地方就是用内力给我治病──可是你内力多的像山似的,最好麻烦到了。

啧,反正总而言之,那年我十六岁,我知道我是个出生有点可怜,但现在好歹是个幸运的小子──毕竟吗,全天下都知道那个如玉公子,是我名义上的爹。

不过当我想的拉哩拉杂的时候,玉迟还是没醒,我也没胆上前去拍着他叫着他──整个无涯小楼都没人敢的事情,我也不敢。

而既然叫我过来的人不醒,继续睡他的大头觉,没事可做的我眼看前面的人好歹也是天下绝色,不看白不看的,养眼养眼。

说真的,玉迟的好看是很难说清的那种,曾经听说有个名画家上了黄山来只为了求见玉迟一面,好让他画出天下无双的如玉公子的面貌让天下的人瞻仰一番──当然想也知道那画家的话说的是这般好听,还不就是想要画出如玉公子好让自己更出名。

玉迟心思聪慧如此,当然也知道那画家的意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玉迟却答应了出面见那画家一面──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那位侍才而骄的大画家看到了玉迟之后,居然不可置信的摇头喊着说怎会有这样的人──

当下断然羞赧离去,并且慎重的跟着旁的仆人说着,『如玉公子如此风范面貌,小人三分技艺岂可冒犯!』

由此可知,玉迟的那种风采还有颜色,连名画家都画不出了,我又怎说的出呢。

不过其实看久了好像也没什么......以前还小看到他时都会发愣,这几年反而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出了。

但这张脸的确是祸水......我盯着他发呆,我都已经看了要十六年了,偶尔还是会因为那脸上实在动人的风情而砰然心跳,像现在,瞧瞧那长的恐怖的睫毛,不知道拿来扫桌上的灰尘会怎样?还有那红唇,为什么总是这么红啊──

「在想什么。」当我想的正开心的时候,一把声音轻轻的响起。

「想玉迟......啊!」满脸通红的看着眼前不知何时而醒的人,那白的像是会透过去的脸旁尽在咫尺,虽是绝色,但突然近看也是会吓到人的,「你醒了。」

「早醒了。」玉迟的声音一向很轻,虽轻却又总是让人听的清楚,尤其是那总是珠圆玉润的声音,在该婉转处婉转在应该像是玉盘落下的珠子时就像是玉盘落下的珠子的声音真的是非常的好听,「在想什么。」

他又再一次问了我,似乎很不满我魂一下就飘去远方的样子。

「唔,想那画师的事情。」很不敢直视着玉迟,多年来我少有机会看着还是清醒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有个地方会怕,明明是亲人啊,可就是觉得恐慌,那双清明如月色的眼睛中,总是有我看不透的一个点──其实我大约八岁前那时还是很黏他,那时也跟他比较亲,毕竟他是这样特殊又漂亮的一个人,也是我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待我虽然不会热到哪去但也从未哪里不好,我怎会不喜欢他呢?

但莫名的有一天、到底是哪天呢?

反正从那天起,我见到他总会怕,不是真的害怕的那种怕,而是有点惊惧于那双眼睛中深处看不清的颜色的那种怕,怕自己真明白之后......之后会......陷下去了。

是的,陷下去了。

「想那干嘛。」当我又在想东想西的时候,玉迟的声音又拉了我回来,他有点慵懒的躺回了禢上,他端起茶水细啜着。

他曾有不少次表现过他很不喜欢我总是由一个点想到许多点的这个性,他伸出手扳我的脸转向他,「别又魂飘走了。你到底像谁,阿姐机伶的可不像你这么爱茫然。」

「兴许像亲爹。」真嫩的手──最好是他功夫天下一绝!这么嫩的手真不知道怎样握剑的,虽然我看过不少遍──

我吐了吐舌,故意把话题打上了我爹去,果不其然的,玉迟顿时皱起了眉,冷哼了声。

「你也没他那本事。」玉迟这样说,然后我们的话题通常就会这样无疾而终──玉迟念我,我提我爹,玉迟不开心,就没话好说──这方式总是屡试不爽的。

可──

「结果你到底在想我什么?」今天不管用!

「啊?」没想到平常一听到我提我爹就会不开心的人今天居然还问得下去,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跟你说不要又把魂给飘走。」像是有点难以忍耐的,他居然一把将我揣到了他的怀中,然后那手直接捏住了我的下巴看向他,「真搞不懂你怎么这么容易分神!」

......天啊居然被他抱在怀里──这是我六岁之后就没发生过的事了吧?是怎样,事隔十年旧情、呸呸,重温往昔吗?很久没跟他这么靠近了,我愣愣的看着离得这么近的脸蛋,皮肤真好,唇真的很红,最重要的是这家伙体魄真不赖,看起来虽然修长飘逸,可是其实真碰到了才发现肌肉结实的很,哪像我啊,一身破病所以连骨头都像软的,而且玉迟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耶──

「兰颜清!」哇,这次连名带姓了啦。

「是......」可怜兮兮的,我软软的答了声,无辜的抬起眼睛巴巴的看向玉迟──真是的让人感动一下也不行啊?人家虽然有点怕你可是好歹也是你救回来的,心里也是很欢喜你的吗。

大概是看我真的一副可怜样,总觉得玉迟像是僵了下,然后有点无可奈何似的叹息了声,「料你这小脑袋也想不出什么。」

是是,如玉公子您说的是......先放开小人我吧。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心底想想的,他公子怎么也不会知道,还是把我抱的死紧。今天真反常......反常反常。

「你今年要十六了?」玉迟这样问,突如其来的。

嗯......虽然说他人总是有点漠不关心似的,但每年我的生日他还是有在记的,还记得我小时候曾哭过说我不办生日,别人都说我的生日就是我娘的忌日我不要过生日!我是扫把星!听着我这样哭着吵着,玉迟当时可是先打了我巴掌再把我抱在怀中狠声说着『谁说你是扫把星来着的!我如玉公子认了你这儿子要替你办生日谁准说话!还有你少给我自暴自弃!』

他当时那模样口气可真是少见啊......。见到一向温文儒雅的他都这样肯定自己了,从此之后我也就快快乐乐的过自己的生日不在哀东悲西了。

「恩。」乖乖的点着头,不敢在他怀里乱动,毕竟这可是全天下人梦想的怀抱呢──「还有五天。」

听我这样说,他轻摸着我的头发,又是少见的动作......他真的很久没跟我这样亲热了,就说不知道是在哪天,他避着我,我摸不到他,就生疏了。

「一起过吧。」他这样说,还是那样好听的声音,听着那样温柔且低沉的声音真说不准会睡着了。

「就我俩。」当我正昏蒙的差点没真的给他倒在他怀中睡去,他下一句话顿时把我给吓醒了。

啊,就我俩?

寂寞花开迟(2)

我从来不觉得我懂玉迟这人。

他是个什么都藏在心底,表面却依旧不沾红尘的人,但实际上,他也的确红尘不沾的活的那么理直气壮,而一沾起红尘泥却又表现的像是在天涯之上似的,谁也不会说他沾了红尘有什么不好──反正终究,他看起来就像在红尘之外又之中,飘渺的动人,动人的心惊,心惊之中又禁不住的心系于他。

那天,玉迟丝毫不顾我的惊愕的,人就匆然离去,他其实是很忙的,乍看之下无涯小楼不在江湖之中,但是偏偏每个江湖的人都记挂着他,而玉迟虽然总待在这,但说不准一个月中也有几天是会出楼。

「就我俩?」我禁不住重复了一次,愣愣的抬起头,什么都还来不及问清楚的,眼中瞬间就陷入了两摊秋水之中,呼吸都被夺去了般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那是玉迟的眼睛,这么深,这么的透明,我很少跟他这么贴近,那样漂亮的眼睛我更是几乎没有什么勇气敢直视,如今......居然就这么近了,禁不住怔怔的就这样看了下去......他的眼睛就漂亮的琉璃......温热的体温,我一向体温低,所以喜欢暖的东西,玉迟的身上暖到不行,连呼吸吐出来都要醉人似的......其实,我跟他也不是没这样靠近过,但这是指他用内力替我养伤的时候。

可是像如今这般的,一抬头,额碰额,眼对眼,鼻碰鼻的,甚至连唇都快贴到了......天!

我吓的忍不住推了他下──推不动!这身厚实的肌肉真是可恶!

「玉、玉迟......」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口中鼻中窜入的香味满满的都是玉迟身上那总是好闻的味道,感觉到我的推使,玉迟的手反而搂的更厉害了,「你真是瘦。吃了都到哪去了?」

......这是抱怨吧?

「没办法,吃不胖吗......」垂着眸嘟哝着,这人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少会体贴人的,我知道我体弱,吃什么就像是没吃进去一样的,所以总是胖不起来,玉迟待我也不差,餐餐能有多少可补的我是从来没少过一顿补,但问题就是,有补跟没补没两样......,不过说真的这家伙......抱这么紧干嘛!突然想开了所以要当爹疼孩子啊?不死心的,我在推了推玉迟下,「玉迟放开啦......」

「秤秤儿子的重量也不行?」居然还这样回答──你哪时真当是我爹了?

「哼。」低下头把脑袋往他胸膛塞,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虽然我现在心脏跳的可厉害可紧张了,不过机会难得的──既然他都抱的像是很顺手了,我就轻手轻脚的一起顺着的把身子往他怀里靠,呼,深呼吸一口,真的很好闻。

糟糕,被他这样一闹,都忘记要问他为何说『就我俩』了。

急忙的想起,我才要抬头,张嘴才喊了声「玉......」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我还未反应过来,玉迟已经叫了声进来,进门的是青璃,他看到我在玉迟的怀中的模样似乎是愣了下,然后就像什么也没看见的跟玉迟说有人要找,接着拿上了一封信给玉迟。

玉迟没有放开我的,单手接过了信就打开看着,他看着看着,他在办事时我也不敢多吭气,可是他越看那好看么眉就皱的越深,最后都像是要飞起似了的告诉着人他正不悦,我看他生气的模样一向都少,他常是淡然的,偶尔是忧郁的,但最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叫着我清儿的声音也总是低的沉的细细的就像在吟诗般,偶尔眸子一点温柔向着我都足以让我高兴好些天来,而如今这样气怒的他却依旧是这般好看──但我不喜欢的。

忍不住伸手摸了他那眉尖,想要抚平那眉上的忧愁以及怒火,这是这十六年来我们最多接触的一天吧?从前怎也想不到居然会有天能碰到他的眉毛,而被我碰到的那瞬间,他愣了下,低下头看我,我赶忙收回了手,脸上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别扭的辩解着,「没......没啦,看你皱眉了......」

他突地一笑──那是怎样的笑,我看的几乎都要痴了──

「傻清儿。」他这样低低的说着,开心似的轻轻摸着我的脸颊,他垂着眸子露出的微笑艳的都像花开似的,我脸忍不住更红了,想逃又没地方可逃,他还抱的我死紧,只能装死的把眼睛横竖一闭的闷头赖在他怀中躲个一干二净,我就傻吗......。

似乎我的举动很逗玉迟开心,我感觉到脸颊靠着的那胸口欢乐的鼓动了几下,在在告诉着我玉迟在笑。

「青璃。」玉迟叫过了一旁一直静静立着的青璃,然后交待着他一些事情,两人声音都压着低,我怎样也听不清楚,模糊中似乎听到了我那负心的爹的名字......好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这小楼中的每个人没一个人喜欢我那狠心的爹,我多问几句得到的反应都是漠然的......想睡了,玉迟你要谈公事我是不敢吵,可是总也不能就这样睡在你怀里啊。

而就在我又要在度昏蒙的睡去时,话声突然结束,听到了门开又门关的声音,似乎是青璃退下了,玉迟轻声的叫着我。

我蒙蒙的眨着眼看着玉迟,他怀抱里可舒服,比我那蝉丝被还好上太多了,「恩?」

「想睡了?」他终于舍得放开我,把我轻轻的抱起然后放到了他内室的床上去让我趴着睡,然后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着宽大的手掌轻拍着我的背,「在这睡吧。我要出去个几天......应该你生日前回得来。」

要出去啊......我隐约只记得听到了那句话,之后就昏沉沉的睡熟了,一向习惯午睡的......。

似乎,玉迟还有说些什么,但我不太记得了,太想睡了。

只朦胧有种印象,似乎玉迟要走之前,有怎样细细摸了我的脸,唇上似乎还温温热热的贴过什么,一片浓烈的香气......。

然后我听到玉迟那好听的声音,是那样宠溺的喊着我清儿......像在作梦似的。

而等我真的清醒了,怔怔的摸着自己的唇的时候──才发现人去楼空的,玉迟真的出门了。

傻愣愣的,我看着一室的摆设,确定这真的是玉迟的卧房......果然不是作梦?那个居然会抱着我像在抱个孩子,然后亲腻的跟着我说话的人,是玉迟?

是作梦吗......不敢乱动的,我细细嗅着房内还留下的那玉迟的香味,我真的觉得似乎一切都怪了,怎会那样呢,那一向跟我像在天涯两旁的玉迟,虽然关爱着我可是表现总是漠然的玉迟......居然跟着我说要两个人一起过我那重要的十六岁生日──

好不真实。

「少爷。」突然的,听到了轻敲的两下声响,是朱玉的声音。

「恩?」我应了声,然后朱玉才拨开了珠帘走了进来,「您醒了,都晚上了,要起来吃个饭吗?」

「好。」动了动身体,我决定不多想太多,玉迟做事一向都有他自己的意思在,我怎么猜是都猜不到那天外飞仙似的人的想法的,才要爬起床准备回房吃饭,可是一旁的朱玉却又把我按了下来,「朱玉你干嘛?」

「您在这吃就好了,公子有吩咐,今天开始你就跟他一间房了。」朱玉这样说,一脸理所当然的,而且丝毫不管我个人意志的又在告诉我,「东西刚都搬过来了呢。」

「啊?」还是愣着的,糟糕从醒来后到现在我的嘴似乎都没有阖上过。

「简而言之,就是公子说这几天他不在,等他回来再解释。」把我扶了下床,朱玉他们虽然说话总是冷冷的,但待我起来总是无微不至的,怕我喀到怕我睡闷,说真的我除了本身身体不好之外,全身上下都被人照看着没一处不好的,就像偶尔会来替我把把脉的神医白如衣说过的,全无涯小楼的人几乎每个都把我当成宝了。

被朱玉小心的牵到了桌旁,我一看桌上晚膳都备好了,要说要搬回我原本的房间去吃,也没必要,要说不吃吗,可我肚子也饿了......而真要问原因──我看了看旁边的朱玉,一双眼睛沉沉的摆明就是不干他的事他只负责做,公子都交代『他回来再解释』了......。

既然如此,我还能怎样呢?只得认命的提起了筷子,一口菜一口饭的吃着。

然后有点气恼的想着玉迟到底是要怎样呢?

欸,我本来就一辈子都不抱希望可以跟那天人般的人亲近了,但没想到就在我连一点希望都不抱的时候,玉迟却又开始亲近我了。

想想我有多少年没有跟他一间房睡了?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他偶尔心情好会让我趴在他的床上玩,让我玩累了他再把我抱到床边里面一点,他睡在外头,那时候的记忆很浅,应该是我四五岁的事了,似乎也只有那么几次,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我是睡的很熟的人,所以通常睡了就清醒到天亮,也没有印象玉迟怎样亲热的抱着我,好吧或许婴儿时期有几次吧?虽然刘奶娘曾经跟我说过玉迟非常疼我,很多时候都抱着我睡──但我才没印象,听他们讲呢。

唉,玉迟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那样远的人......那像今天,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发梦了。

吃了半碗饭就觉得吃不下了,推推碗我无辜的看着朱玉,他总是咬牙的恨恨说着我这人真是,吃的少又懒得动,怪不得身体弱,可是真的不管在怎样,我吃就是吃不多吗──

看着朱玉无奈的遣着人进来收拾,我脑袋最后还是转回了玉迟今日这一切奇怪的举动上,禁不住的伸手拉了拉一旁朱玉的袖子,「恩?」

轻摸下我的头,朱玉大我六七岁,就像个哥哥,纵然他性子也冷的,可是怎么看来都比玉迟要跟我亲热多了,不过朱玉也是聪明的,我还没开口问呢,他就已经答了,「乖,公子说回来再说给你听,他宠你才对你这样好的。」

有点放弃在多想了,什么吗──都不准我问。

你这玉迟......真的是全天下的人都不敢忤逆你了。

* * *

就这样,时间快速的过了,玉迟没像他说的真的在我生日前就回来,我生日前的那天晚上我满怀小小希望的偷偷守着夜,希望可以看到玉迟的身影......虽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回来会回这他本来的房,可是都过了好大半的夜了,我还是没听到小楼中有什么太大的声响跟动静,最后不堪等待的,我疲累的睡去了。

翌日,懵懵中我醒了过来,我起床总是起的晚,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到太阳快到天半我真的是爬不起来,而且真起床了不用毛巾洗下脸,喝口茶,我还真的会双眼半垂的醒不过来。

「朱玉?」当我起床脑袋还在迷迷糊糊软着声音叫着朱玉,然后一如往常习惯的让着来人替我用着热毛巾擦着手脚跟脸时,才发现,等等那个手有点大了些、等等那味道好熟悉。

娘......真想这样喊!一抬头真的是还没醒都给吓醒了──我居然让这天下第一的如玉公子帮我擦脸?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在我房间──啊不对这房间其实应该是他的!我说我要回房睡朱玉一直不肯,一直说这是公子吩咐的......到最后我也只能住下了。

我愣愣的看着那不管看多少次大概都还是会让心脏跳的飞快的脸,愣愣的任着玉迟把我拉到了镜前替我梳着头发......愣愣的让他替我更衣──

「等等等!」吓了一跳的,我赶忙跳开,真是的那双手会不会太自动了点?「你是谁。」我战战兢兢的问着。

对方给了我一个好看到极点的白眼──来人啊!这人真是罪孽,连白眼做起来都可以这样好看包准是妖孽!

「傻清儿,还没睡醒?」他古怪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在确定自己到底是变成怎样。

他其实有点瘦了,似乎这几天出去忙了些,虽然还像以前一般的动人,可是脸上就是有些清瘦了,但那般的清瘦却丝毫不会让他难看几分,反而更增添了些味道,脸颊旁的鬓丝贴着微清减的脸庞有种峻挺的丰采。

「好好看......」我傻傻的这样说,一不小心就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你犯傻了。」听了我如此说,玉迟露出了摆明就跟口气不一样的俊逸笑容,然后动作快又轻柔的把我拉回到他的怀中,那双白皙且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俐落的替我脱着睡袍,然后又很顺手的拿起了一旁搁着的袍子让我一个手的穿了进去在一个手的放了进去之后再扣上了扣子。

「好了。」他拍拍我的衣服,似乎很满意我这一手他打扮出来的模样,之后他在拉着我到了外房,热腾腾的早餐已经备得妥当,都是我喜欢吃的,我吃的少也不喜欢吃油腻的,所以三餐一向清淡,吃来吃去也就这几样,故此每次朱玉给我备的菜我是没有一次不满意的。「吃早餐吧。」

「......」这人不是玉迟不是玉迟啦......我接过了碗筷,看着一旁的朱玉,这人的脸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像在看戏似的,「朱玉,你说我是在作梦?」

「......公子常常都说少爷您醒着就像在作梦一样傻傻的。」替我倒了茶,朱玉那一向不怎么温柔的嘴此刻更是锐利,他摸了下我的头,「不过现下朱玉很确定我醒的好好的没在少爷您的梦中。」

这样的回答就是告诉我不是在作梦罗?朱玉说话可真毒啊......但问题是一旁他的正主子没多说话,我也没本事多说什么,从来我跟朱玉斗嘴都是我输的份上......而且既然饭菜都上了,玉迟也叫我吃了,所以,先吃饭要紧!

捧着碗慢慢的吃着,我偷偷抬着眼看着一旁的玉迟只是哽着一抹笑的在嘴边,悠哉的啜着茶看着我,偶尔还帮我夹了两口菜到我碗中──呜呜,朱玉你骗人,这样的玉迟根本就是作梦中才会有的,我一定从五天前就开始一直做梦到现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虽然心底告诉着自己一定是在作梦,但还是忍不住提声问。

玉迟替我挟了块肉,我伸出碗要接他却笑了笑的将筷子递到了嘴前,看着他那灿亮的两颗邱水晶莹的盯着我瞧,白玉无瑕的手提着筷子的模样也好看万分......尴尬僵硬的,我只能满脸通红的吃下那块肉。

「昨天晚上。」似乎很满意我吃下了,他坐到了我边儿来,挥了挥手就让朱玉退下,然后拿起了一旁的手绢替我擦着嘴,「在喝些汤,放了人蔘补气。」

一早就喝人蔘汤......补死我吧。

心底想着是这样,但还是乖乖捧着蔘汤喝着,不过听到他的回答真有点委屈......我可是等他等到很晚了呢,昨晚就回来了竟也没来看看我......还是说因为我睡了他的床所以他才不来看我?也不对啊......是他叫我睡的。

就当我想的胸闷的时候,忽地玉迟的手就摸上了我的头细抚着,「同你说笑的,天要亮才回来,你睡得正熟怎么吵你?别委屈似的像要把碗给瞪穿了。」

他的声音这样戏谑,戏谑的我脸又忍不住一红了。

咬咬牙,闷闷的瞪了他一眼,怎我心底想些什么他都知道呢?还是说,当真这如玉公子,就像天下人说的一样,近若天仙了。

而就像要印证我心里所想似的,玉迟居然又笑的开怀的一把把我抱进了怀中,乐敦敦的他把我的碗放到了一旁的桌上,然后笑声可大的死紧抱着我直喊着清儿真是可爱。

──见鬼了啦,这人不是玉迟啦!

寂寞花开迟(3)

从来的,这江湖没有谁对谁错──从来的,人与人之间总是爱恨是非。

很少有人能真能无心,很少有人能真能忘错忘过不问是非。

从来的,我就不觉得玉迟这人真的在红尘之外。

但他又的确在红尘之外──。

那年,那日,我毕生第一次识得了玉迟那在红尘之中的心思。才懂,原来玉迟不是不沾红尘,而是红尘沾他不得,而纵然他真沾了红尘──却谁也怪不得他,没有人觉得红尘会染了他。

而当我被推开离了无涯小楼的时候,我心底居然连一点恨都没有。

谁恨得了他?

那个如玉公子。

那天细雨纷纷,黄山总多雨,总多雾,总多云,又总是带点清凉似的微寒,我还记得上一刻的温暖,而竟这下一刻,就是身外的寒凉了。

脸上的一掌似还是烫的,都不知道玉迟那么软的手是怎么打出这么猛烈的一掌。胸口酸麻的难过,我站在楼下,看着那我住了十六年的地方,顿时满是心伤──玉迟,我怎恨得了你。

而朱玉在那一石上看我,一向冷冷的眉目带着忧伤,他把撑着的伞给了我,「公子要您离去,永不得回楼......江湖一路险恶,少爷您要当心......」

他这样说,声音几乎哽咽,一向清朗的双目都红了,不像朱玉的朱玉,但又让我觉得温暖在心的朱玉。

「我知道的。」微微笑着,真不知我是怎么还笑得出,十六年来的生活顿时就这样破灭,原本你以为这一生就是这样了,简单快乐的,平凡的、但是没想到转眼,就像是黄山总是来的蒙的雨偶尔突然阳光一破的又是柳暗花明又是千重山万重水的它番景色,转眼的,就这样人事皆非。

「少爷......」朱玉终究是照顾了我十来年,他几乎不舍的把我抱入了怀中,那巍巍颤的手轻抚着我的头发,我感到我肩膀一湿了。

「欸。」忍不住回抱着,冷漠了十多年的朱玉呵......此情此景,怎堪在多说?「好朱玉......」

「我会好的。」我这样对着朱玉说,双眸却看着无涯小楼。

多么别致的小楼,但他其实叫着小楼实则不小,小楼楼高十七尺,共有五层,房共三十六间......然后玉迟,住的是最高处,他爱风,他爱雨,他爱黄山那奇松异云,所以他的房外有一平台,可以仰望整个黄山,可以俯视整个黄山。

也可以俯看现在的我。

玉迟......,你现在,是否看着我?

我定定着看着那高高的楼台,玉迟,玉迟。

* * *

终究一别,朱玉不舍的一在牵着我,送我又送的,终于送到了我到山底。

手中被他硬塞的包袱,此刻就是我唯一的财产。

而眼前路迢迢的,竟就是从未踏过的红尘,黄山在身后,人间在身前,居然一线之隔,就是天上,就是人间。

朱玉喃喃细细的一在要我小心身体,喃喃细细的一在跟我说他会求玉迟接我回去。

而我只能笑,轻轻的笑着跟他摇头。

何必,何必呢朱玉。人若要无情,或许是因为多情。而玉迟要无情,就是无情......玉迟玉迟,若是玉石,就是无心,他要无心,谁也怪不得,谁也逆不得,谁也求不得。

我这样跟着朱玉说,听的朱玉又是泪阑珊。

少爷,公子是宠您的......是欢喜您的......他会心软您的。朱玉这样说,不舍的一在摸着我的脸,「您身体这般弱,怎堪路途飘摇,没我在身旁伺候,您怎受得了......」

朱玉呵,我怎跟你相处如此多年,都不知你泪若雨下。我笑笑的这样说,朱玉则是气的拧起了眉。

「少爷!」

别在说了朱玉,送君一别终有途,到这就够了。我轻轻的用手指抵着他的唇,赫然看见朱玉的脸红了一下,怎了?朱玉,脸都红了,淋着雨不舒服吗?

没事。朱玉偏过了头,咬着牙的模样甚是好看。

没事就好,朱玉,放心、我会照顾我自己的,不是真不能肩扛,只是看要不要而已......我这样说,然后推了推朱玉。「你先走,我看着你回去。」

少爷......朱玉还是不舍。

「朱玉,别让我求你。」我这样说,细细的皱起了眉头。

朱玉终于咬牙的一别头,保重、少爷。他颤声的说着,脚如踏云般的奔了回那天上去。

保重,朱玉......我这样说。

保重,玉迟......我这样说,细喃在唇中,随风,而远去。

* * *

定定的望着那曾经看过多年的景色,风还吹着,雨还飘着,我身上一身暖活,都是朱玉临门前包上的,尚不觉得冷。

欸,终要走了......闭了闭眼,觉得心底还是痛的,却还是要跟着自己说,走吧,颜清,玉迟不要你了,走吧......颜清。

泪水终于忍不住汩汩的落下。

脸上的那掌,还痛着,还辣着。

风吹过有点寒,却寒不过心底。

「颜清。」忽地,眼前出了个声音,我张眼看去。

怎生得这样一个人──眸如星,眉似峰,几分沧然在脸旁的菱角处像是在倾诉他的寂寞,几抹白发搀在他的黑发之中似在说他的苦痛──细看,顿觉这生似乎看过他过。

「颜清。」他又这么叫了声,我不解的拧起了眉,疑惑的看着他,十六年来虽曾出过几次黄山,但这人我从来不识。

「我是...风怀雪......我是...你爹......。」迟疑的,他说了出口,俊郎的面容带着一丝期盼与尴尬,青衫中伸出的手,宽大且带着风霜轻颤着,伸向着我,「......这些年来我都在等你。清儿......来我这,来我这......」

不太能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恐慌着──众人都跟我说我爹已死,那负心的爹。那不要我的爹,那欲挟我而要胁玉迟的爹──众人都说我爹已死,他不要我。

「骗人......」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惊愕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碎语凌乱,怎样都说不出工整的话,「骗人......」

「怎会是骗人......」他这样说,笑的有点寂寥,有点慌张,「这么多年来,我在等玉迟放手......我可怜的清儿......」他这样说。

我不知该是退,还是进──可怜的我,玉迟曾这样说,现在连我这不知是真爹还是假爹的人都说我可怜──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退着,慌张不已。

但他终究抱住了我。暖的,热的,心脏跳着的。他好高,他好温暖,跟玉迟不一样的身体,他也有香,但闻的出来是薰香──他抱紧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推拒,但却又觉得温暖,像是今生,我的血液终究跟他一样同流。

「好清儿......我等了你多年,终于等到了兰玉迟愿放你......」他颤声这样说着,紧紧抱着我的力道是这样大,声音是这么热切,满满的温怀──似在真切的告诉我,他真是我那负心的爹......禁不住心头一热的,我也抱回了他。

那时心头激动着,我已经快分不出这到底是现实还是真梦......五天前,玉迟开始亲近我,五天后,玉迟不要了我,而现在,那曾经不要我的爹,那据说已死的爹,却又出现了──说他在等我,在找我。

这人生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呢?迷蒙的,我实在不能多想了,头好晕,心好痛,一切都纷乱,一切都不知所措。

太混乱了,昨日今日......在一片迷茫中,我感受着那拥抱是这么热,这么亲近,却还是眼前一暗的──昏了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回事呢......。

* * *

药香的味道,那是我常闻的味道。

在睡梦中,我闻着药香,回顾着这十六年的日子──美好的,快乐的,无忧的......纵然身体有着病痛,但我得到的关爱关怀,总是大过让我难过痛苦的一切。

而最快乐的每个画面,几乎都有着那如天仙一般的人物......玉迟、玉迟。

但快乐也是有尽头的,尽头处,就是那黄山云雾,天上人间......然后,是我那从未看过的爹。

我睁开了眼。

只见那如星的眸定定的看着我,已没有一开始的那样慌张无措与过于开怀,此刻他的眼中,有一丝的温暖,有几丝的关切,还有许多的是想要倾诉的心情。

跟玉迟一样那么灵活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但又有点跟玉迟不一样,他的眼有点像桃花,像是会勾人似的,灵活的也没有玉迟那样空灵,他的眼就像是人间的人一般,有着欲,有着念,有着渴望......玉迟的不会这样。

我这样看着他,细看着,看着他的眉看着他的眼,看着他整个轮廓从额头到下巴,我细看才发现,他的额头跟我有点像,都是那样的尖,他的下巴跟我也有点像,我们俩的下巴都是尖尖处有点带着圆,像是鹅蛋,然后他的唇,我的唇也像他,他的唇上面有点薄,下面有点厚,玉迟曾笑着说过我的唇抿起来会让人有种冲动想亲下,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这样的唇,是遗传到他。

他就这样任着我静静看着他,而他也在细看着我,看着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宽大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拇指头轻按着我的眼角,喃喃的说着,「真像......真像......」

真像谁?娘吗......。

看着我疑惑的看着他,他的眸子露出了一点思索的样子,而后他轻轻的说着,「像玉微。除了下巴跟额头还有唇外,你其他的地方都像玉微。」

玉微,我那薄命的娘。

我听着,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殷勤似的,似乎希望看着我能够说出什么──我知道,他在等待我先开口。

我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先从那几句开始──

「你真是我爹?真是你害了娘?为何......从前不要我,从前不找我?」我颤着声,问着,总觉得脸颊有点烫,心脏跳的有点快,像是快要晕了般......可我不能晕,我咬着牙,倔降的看着他,真当我是他儿子,就说明白。

我期待着他说明白,所以我很殷切的看着他,急迫的希望他把一切都说清楚。

我很少这样问人话,在无涯小楼,什么样的事情能问不能问,玉迟总有个分明,而我现在问的这些,也从来都是无涯小楼中不能问的。

他听着我这样说,抚着我的脸颊的手轻顿了一下,黝黑的眸子缓缓的别向了一方,他像在思考,思考些什么,而后他又轻叹了声,小心的将我扶了起来,「你先起来,喝些汤,我在慢慢说给你听。」

我听他这样说,知道他说要先喝汤就是喝汤,才见面没多久,我却已经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跟玉迟是很类似的一种人,都是习惯命令别人的人,都是习惯思考后才告诉他人的人,不过就是他世间味多些,命令起人来总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而玉迟则是天上味重些,他命令起人来总会令人舒坦总会令人不自觉答应,跟玉迟不一样的说话方式──我知道我无法拒绝什么,所以我只能点点头,表示答应。

他看到我点头,微笑了下,而后轻拍了手,不下子,就有人端了汤上来,闻着味道,似乎是蔘汤──又是蔘汤......

他把蔘汤端到了我面前,我伸手要接,他却微笑的摇头,「清儿,让爹喂喂你。」

他看起来非常快乐,似乎觉得这样很好,而看他这样我也无法拒绝,只能红着脸点头说好。

真奇怪呵,从前人都说我没有这负心的爹,只有玉迟那名义上的爹──而当玉迟不要我后,我这负心的爹却出现了,然后就像玉迟他们一样的疼我,说要喂我。

他小心翼翼的吹冷着汤,然后喂我喝下,边喝着,他一边说着。

他说他的确是我爹,而他的身分现在则是天枢教的教主,至于天枢教是什么,他问我知不知道,我点头,说我知道──天枢教,是黑白两道中,黑道中的领头人,是从来跟白道势不两立的。至于玉迟的无涯小楼,虽然不属于江湖的哪方,但大抵上来说若白道与黑道彼此出了问题,大多时候无涯小楼都是站在白道的一方。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跟玉迟是势不两立的。

他听我这样说,轻轻的点了头,然后告诉着我,那些十六年前的是是非非。

他说十六年前,他还只是天枢教当下一个分会的会长,有幸遇到了我娘,那个当年名震天下艳冠群芳的兰玉微,纵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就像是命中注定般的,他爱我娘情深,而我娘也心系于他不舍,但是惟独玉迟却不赞同这份亲事,苦劝我娘无用后,就此恩断义绝,而就在他跟我娘原本两个人过着如仙美眷般的生活的时候,没想到遇到了天枢教教主的继位波汲,我娘就这样怀着才不过八个多月大的我因为一时的奔波而动了胎气,就这样早产下了我,然后我娘本就身体娇弱最后不堪劳累就此撒手人间......

而原本以为真这样恩断情绝的玉迟,居然听到了天枢教动乱,还是舍不下姊弟情深的赶来照顾我娘想让她远离是非好安心待产,不过没想到玉迟终究是迟了一步......就这样看到我娘离去,一向冷漠的玉迟其实非常敬爱着姐姐,所以他不能接受我爹没有照顾好我娘的事实,当下发了狂似的要杀了我爹......

他说到这,轻轻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似乎在倾诉──倾诉说,听吧孩子,你从前听到的一切都是错的,是玉迟骗你的。

我眨着眼,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好乱的一切,为什么他说的跟其他人说的都不一样?到底是玉迟骗我,还是他骗我?搞不懂,我怎样都搞不懂,只能定定的看着他,要求着他在继续说下去。

他说,好、孩子我继续说,但你别抖了。他轻轻的抱着我,就像是在重温多年来没有抱过的遗憾似的,轻拍着我,跟我说,别抖了,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你不敢相信,但这些都是真的,爹为何要骗你,我可怜的清儿。

我说,好,我不抖,你快些说下去,我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而我却还在抖,不过他也总得继续说下去。

他说,当时的玉迟武功已经很高,江湖上能胜他的人不多,而当时他的武功虽然也小有所成,可是终究是难敌那一剑如长虹剑中无我又有我的玉迟,急迫之下,他想着玉迟既然如此的爱着玉微这姐姐,必当会不舍我这玉微唯一留下来的骨肉,所以慌乱中,他只好抱着才出生不到一天的我,要胁玉迟别杀他。

听到这,我手心已是一片冷汗。也不再发颤。这些......这些......

他停了口气,我埋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听到他停下来,小声的催促着,爹,你怎么还不说下去。

他轻拍着我的头,说,那样的情景,如今想来还是心惊......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他这样说,语气有点颤抖。

怎会对不起呢爹,你也是为求保命,况且我现在也活的好好的。我说,眼睛却忍不住闭了起来,细听着......风怀雪的心跳,怎会这么冷静,怎会。

他继续说着,而玉迟果真如他所想的,舍不下我,所以玉迟叫他交出我来,他会放过他的──当时他真是信了,结果没想到玉迟、玉迟居然在接过我的同时,一剑穿过了他。就这样把他踢下了山。那时候玉迟大概是很笃定自己一剑毙命,所以也没有细查,就这样任他尸骨曝晒在野外,然后带着玉微的尸体跟我走了。

不过没想到我命大,他苦笑了声,命不该绝的,玉迟没有真的刺到要害,他胸前娘送他的定情物一个玉佩救了他,看,就是这玉佩,这是兰家传下来的玉佩,一生中送给定情人的玉佩,玉迟也有,你娘也有,而你娘的送给了我。他这样说,然后拿出来给了我看。

那是一个很美的玉佩......色泽雪白,上头雕着兰花,原本该是无暇的玉佩,此刻却有了残缺。玉佩上真的有个痕迹,看的出是剑穿过去的,一个好大的洞。是你娘守护了我。他看着我,然后露出了笑容。

寂寞花开迟(4)

我知道,在这世上,总免不了谁骗谁这些事情。

骗人的人不好,但被骗的人似乎也不好;骗人的人心太坏,被骗的人太笨才会被骗。

可是,如果真要计较,被骗了好不好,或是曾经被骗过怎样如何,我都觉得无所谓──这里的无所谓,指的是喜欢的人。

我不喜欢计较,但这不喜欢,指得是我信赖的人。

这样似乎有点矛盾,当我跟着朱玉说的时候,朱玉这样指出这矛盾的地方,他说,『少爷,您很矛盾。所以说如果这人你不喜欢,他骗你,你就不原谅?』

嗯,我不原谅。我对朱玉这样笑着说。

但,我喜欢的人,我原谅,我不计较。我又这样说。

朱玉听了,笑笑的说,算了,少爷的性子真特别,却又没什么不好。

是呀,没什么不好。

所以,就算玉迟真骗我,我也会原谅他。

我在心底这样想着,却没有跟风怀雪说。

不知道为什么的,我知道我不能跟他说。

所有有关玉迟的一切──我不会跟他说。

* * *

我看着风怀雪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觉得有点荒凉,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明明应该温暖,明明应该感动,明明应该热泪盈框,可心底──却丝毫没有那样应该的心情。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风怀雪,静静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或是该怎样表达才好,他似乎被我瞧的有点心慌,而我没有说话的心情,只能低头细细的摸着他递给我看的那块玉佩,兰花的图腾模样,我知道是兰家祖传下来的图案,曾经玉迟给我这么看过,甚至说,我现在身上也有一块。

玉迟在我六岁那年拿给我那块玉,对着我说,清儿,你生是兰家人,死是兰家鬼,你既跟我姓跟姐姐姓,所以你从此没有那个负心的爹。

清儿,你生是兰家人,死是兰家鬼。玉迟这样跟我说,口气这样的淡,这样的柔,脸上的表情没有热,没有火,但眼中的深却是那样的深,那双眼瞧着我,似要瞧到了我的心底似的,我怎样都不会遗忘。

而现在,我眼前的那块玉,带着痕迹的一块玉,是我娘的。

娘,您是否,生是兰家人,死是兰家鬼?我看过我娘的墓碑,上头刻着的名字,依旧是兰,没有从夫姓──玉迟说,是的,娘永远是那江湖上最美的一朵传说的花朵,永远是那个『白梅微雨红颜笑』的玉微夫人。

想着曾经,玉迟说过的话,我那看过的墓碑。

我翻过了那玉佩,如我所想的,上头雕着我娘的名字,微。

玉微玉微。

玉雨微迟。

而我的头上,是风怀雪轻轻的叹气。

他说,清儿,你不相信我?

我说,风怀雪......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太乱了,你要我怎么相信呢?十六年来,所有的一切,就这样被你推翻过去,我要怎么信,又要怎么抛弃从前。

他听着我这样说,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抱了抱我,跟我说,清儿,我不怪你,恁是任何一个人,从前所听的一切,在某一天,突然有个人出来说,那些都是错的,都是别人骗你的,你会不惊慌吗,风怀雪。

你不肯叫我爹吗,清儿。你之前不是喊着我爹的吗。他的口气是这样的遗憾,是这样的难过。

「你终究还是信如玉公子。」

他叹息的说着。

听到了他这样说着,我停下了那细抚着玉佩的手,我抬起了头,定定的瞧着他,我说,「风怀雪,这样叫着你,是因为我想让我自己一辈子都是兰家人,我发过誓的。我之前因为......很混乱......所以没有记得,但现在的我记得的。风怀雪,我不知道该相信你的故事好,还是相信着从前玉迟跟我说的故事好,我只知道,现在我什么也分不清,而那声爹,我不能在叫。」

他听着,轻轻的转过了头,看向了窗外,我不知道这是哪,但似乎也是个山中,窗没有关紧,半开着,看得到云雾,看得到飞雨,他静静的看着窗外,像是那窗外有什么可以告诉他什么。

风怀雪的眉很长,有种傲然的气势,直直的冲入了他的发鬓,侧看着他,那眉就像是高飞的鹰羽,慑人的气势,他的眸子侧看的话则是有着看不清的深浊,就像他在想什么谁都看不清一样,他叹,他说,随你,好清儿,我不能强求你什么,就名义上,我没有扶养你我没有照顾你又舍弃你,这声爹你可以不叫。他这样说,然后转过头轻轻的摸了我的脸颊。

「还有点红,如玉公子这掌打的不轻。」他这样说,听得我轻轻一颤。

「清儿,我知道你很喜欢如玉公子......」他叹息似的这样说,深深的眸子看着我身后的床纱,乍看之下似乎是在看着床纱,但又似乎是再看着更远的一点,我盯着他瞧,又忍不住发颤,他怎会都知道,怎会。「他是那样的人......谁能见了不会放在心上......放在心上......」

他这样细喃着,像是,他曾经,或是说,现在,也把他放在心上。

他那低沉的尾音,停在那上处,细细的,慢慢的。然后,他的眼睛像是一震似的,又看回了我这。「但清儿,你跟我血缘如此,这生摆脱不了,血缘终究无法舍弃,就情上,我依旧是你的爹。如玉公子不要你,我要你,爹会照顾你。」

他那样说,坚定的,不骗我似的。

我只是静静的瞧他,静静的,最后,我低头,看着手上那已被我摸温的玉佩,白玉光耀,如美佳人。我说,「我知道,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

* * *

之后,我就这样在天枢教中住了下来。

天下之处,在那天,似乎就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栖身之所。

想着,朱玉要我保重──如今,似乎也是如他所愿的,我真的是保重了。

而对于我在天枢教中待下一事,风怀雪没有大声张扬,他只是淡淡的跟着所有的人说,他是我的孩子。

他是那样有威严的人,低低的声音回响在大殿,沉静的眸只是定定的看着下面的所有人。

就只是这样,没有人在多说些什么。

没有人说,他是那如玉公子的养子,没有人说,这人没什么用。

* * *

有天,我对风怀雪说,你不能骗我。

风怀雪正在煮茶,边煮着边看着一些公文似的。

而他听到我这般说,他背对着我的肩有微微的一颤,他没有回答我那问题,他是说,你怎会这样问呢,孩子。

「......因为我现在分不清谁到底是骗我还是没有骗我。」我这样说,轻轻的翻着书,风怀雪对我非常好,像是要弥补十几年来的亲情似的,他待我无微不至,也或许是天枢教这般的事业很大,我从前在无涯小楼吃的补品这里也一样不缺,我是知道那些补品的昂贵的,说真的,当他把那些汤水唤着下人端出时我真的是吃了一惊。

他真的处处在展示着他对我的关爱。

风怀雪其实很忙,但他总会在一天之中拨空来看我,这样的温柔的父亲,我怎该怀疑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跟玉迟相似又不相似的眼睛中,总是充满着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那样的眼睛,因为他太过理所当然的态度,逼的我的毛孔都不畅快似的紧张,所以我──我不得不怀疑。

他常常看我,常常。连在我睡觉中,我都常会察觉到他的目光,很奇怪的,自从离开了无涯小楼后,我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沾枕即眠,再也无法这样一觉安然到天明,所以,在睡梦中他的目光是那样惊人,我怎又会察觉不到?

而我觉得他是在看我,但又似乎在看着我缅怀着他人,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缅怀着娘,后来久了却发现似乎不是。

怎个不是?

太远了,太远了。我就是觉得太远了,这个我十六年来从未接触过的父亲,他的眼神远的深沉,他缅怀的样子太过特别,像是激烈的,像是要烧起般的,那火烧的好旺,好盛,他以为他藏的很好,可是就是因为太以为了,又都是火,所以反而都跑出来了。

一个人怎会对一个死去的人有这般激烈的情感?怎样我都不明白。他那眼睛深处的火焰就像是要得到什么般,太诡异了,也令我惶恐着。

曾经,有人说过,玉迟长的跟我娘亲很像,但他们两个人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曾经,有人说过,我其实像的是玉迟而不是玉微,所以他们说,玉迟可真的就像我真的亲爹。

听到这些话,我是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觉得,这些人真是错了。

但他们总说,玉微的美像是春日盛开的花朵,眼睛虽然跟玉迟一样的圆,一样的亮,但她的圆是带着轻盈且喜的圆,她的亮是春光;而玉迟的圆,就像是烈日一样的勃发而圆满,他的亮,又像月光一样带着淡淡的柔。

他们说,玉迟跟玉微,两个人一个像春一个像冬,玉微像是牡丹花般的娇艳灿烂,玉微就像寒岭一枝梅般的幽艳。

我娘不是没有玉迟好看。

『可是,公子的风范不是可以说出的。真正碰到公子的人,怎样都会觉得小姐不够了。』朱玉曾经这样跟我描述过,他大我六七岁,所以曾看过我娘,他说,我娘真的很美,美的很有活力,人也很好,性格也非常的温柔,但就是跟玉迟不一样。

『一个像是天上的人,一个是地上的人。』朱玉这样说。

我似乎能懂这意思。

玉迟就像天上的明月一般,所有人都仰望得到,都渴望着,却又总是碰不到。

而我的娘──我曾经在画像中看过,玉迟画的,每逢我生日时,同样也是我娘的忌日,玉迟会帮我庆祝,却也会要求我要祭拜我娘。

那是一个怎样美的女人?她的微笑像是盛开的牡丹花,她温柔的眼睛就像玉杯中的酒一般醉人,她的肌肤白的就像雪,而她的唇的笑容幽艳的像是夜中的昙花──她好像玉迟,像是整个在人间沾着泥的玉迟,我懂朱玉的意思,从来得不到的最美,就因为这样,所以玉迟的不似人间烟花胜过了我娘的花开娉婷。

但说我像玉迟?

怎样我也不能理解。

『恩,少爷您的眼睛,那光彩就像公子。』朱玉这样笑着说,他很少笑,可是如果说到开心的必然就会笑的很开怀,他轻轻摸了我的脸一下,轻声的说着,『少爷就跟公子一般的,你们俩在一起的地方,那地方就像在天上。』

朱玉说的向往,他一直都很景仰玉迟,在无涯小楼的人都景仰玉迟,全天下的人也都几乎在景仰着玉迟。

而居然,他们把我称赞的如此配得上玉迟,真是令我感到......无措。

玉迟那样的人──我怎配得,我一直是这样想着的。可以跟他有血缘关系,长的像他,让他待我如此,我一直都是感激的。

没有人会想恨他,没有人真厌得了他,玉迟,玉迟,如玉般的让人迟迟忘了要回红尘,只想永远看着天尘的那玉魄,不放。

而虽然我觉得是朱玉讲的太夸张了......但,想到朱玉曾经说过的这几番话,那我是不是可以推论出,如今的风怀雪,看得不是我,想的不是娘──他看的是......是......。

风怀雪还是没转过身来,他原本正在背对着我审阅着天枢教的一些公文,但自听到了我说不能骗我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出什么声,他只是认真的看着那些纸,然后一手泡着茶。

他的背沉沉的,他的身影似乎有些阴影──他说他今年快四十了,但是我却觉得他只有约三十的样子,他说这是因为练功功力深厚的关系,而我跟着他回到了天枢会这三四个月来,他一直都很忙,我跟他说,太忙了就别看我,我过的很好。他却笑笑的,没说什么,也没跟我说他在忙些什么。

「风怀雪,你会骗我吗?」我在问了声。

「不会。不会。」他转过了身,深黑的眸子中像是什么都没有般,那样温柔的微笑在我眼前就像假的似的嵌在上头。

不一样的──我心底想着,为什么他说他不会的神情跟玉迟的神情完全不同呢?

曾经,玉迟说过,他不会骗我。

他那样说的时候,眼睛是这样清澈,是这般透明,他的面庞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毅,是那般的真诚。

玉迟有双美丽的手,有副漂亮的脸蛋,他的脸蛋轻轻的靠着我,细细的,细细的吻着我的脸颊,是那样轻柔,他的眼神诚挚的让我眼框都忍不住红去,他说,我不会骗你,我的清儿。

我看着风怀雪的脸庞,想着玉迟的眼睛,想着玉迟的声音──我跟风怀雪说,是么。是么。

* * *

住在天枢教中,我什么也管不着,生活竟也是平淡。

日子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不知不觉,竟到了风雪飘落的季节。

天枢教所处的地方在快接近京城的山中,也是偏冷,天冷起来,也还是冻的厉害。

而世局的变化就像冬日来临一样──我听着被风怀雪领来照顾我的倚瑟说,近来白道似乎铁了下心要灭了天枢教似的,一再的跟天枢教有着纠葛。

我听着倚瑟说,我问他,哦,是吗。那,是谁带领着白道?

就我所知,白道之中,各派互相牵制,谁也不服谁,却谁也压不了谁,所以故此,多年来一直无法有着满意的互助情况产生,而若他们真要合作,必然的,就需要一个带领人,一个统合的人。

这些,曾经是玉迟跟我说过的,他那样云淡风轻的说着,手上的酒杯透明的像是水月,琉璃色的酒光滟潋,在他白玉的手指中轻晃,他那样笑着,像是在笑着天下苍生的愚昧。

他说,清儿,只有我。

他这样说,不是高傲也不是过于的自以为是,他只不过就是这样陈述了事实,他说。

清儿,他们真要人来带领,他们真服的人,只有我。不是高傲也不是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他只是陈述事实,张狂但又合理的事实。

而如我所想的──

倚瑟原本整理着衣服的手顿了一下,他有点迟疑的看着我,小小的脸蛋上头带着一点慌张,「是......是如玉公子。」

是玉迟。真是他──就像玉迟自己说过的那样。我眨着眼,什么表情也不做的,问着倚瑟。「是么。」

「恩......如玉公子似乎之前都还不知教主活着......但自从教主到了黄山去把公子您接回来后,如玉公子得知了......就决定踏出无涯小楼率着五派灭掉天枢教......」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呢?」

「大约三四个月前。」轻轻的将衣服放到了架上,倚瑟跪到了我的床前,脸上带着决心似的,一咬牙用手包住了我的手,殷切的看着我,他说,「教主之前都不准我让您说......但是公子,倚瑟非常担心,如玉公子武功天下无双,志谋更是名闻有耳,他这些年来不甚管江湖俗事,此次出来并当是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他若要真联同众教灭了天枢......天枢不得不灭。公子,您是据说这多年来如玉公子最放在心上的人,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求他,放了天枢。天枢在教主的带领之下,这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大错大过啊......」

说到最后,倚瑟的眼框都红了。

我看着这样的倚瑟,我轻轻的摇着头,我说,倚瑟,是玉迟说不要我的。纵然他从前曾疼过我,将我当亲人看,但如今,不是了,倚瑟。

倚瑟听着,惊慌的抬着眼瞧着我,泪花并落,「怎会呢,公子,教主曾跟我说过,如玉公子多年来不断的在天下求着良药寻著名医,还有好多事情做出来的,都是为了公子您,那一向不染红尘风月事的如玉公子竟会如此对您,表示他必然是将您放在心上的啊......」

听着倚瑟这样说,我轻轻的把手抵到了他的唇上,我微微的笑着,「倚瑟,你知道玉迟最讨厌什么吗?」

倚瑟像是不晓得我会有这样一问,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我说,倚瑟,玉迟他不管天下人怎样看他,他也的确不管红尘事,他昔日将我放在心上疼我怜我,是因为我母亲玉微夫人的关系──而玉迟最讨厌的事──

「就是有人亲薄了他,藐视了他,想要占有着他。」我这样说,抬起眼,看向了门外。

门外,风怀雪一身白衣站着,墨发中搀着雪白,眉目是那样俊朗,眼神,没有看着我,是那样远远的,远远的,看着窗外,远远的一点。

寂寞花开迟(5)

那年冬天,魔教天枢教终于跟白道五派摊开来了多年的风雨是非。

那年冬天,我才知原来天地,真要寒,真要冷,可以这样的寒冷。

那年冬天,我才知......原来,我真的是一个,爹不要的可怜孩子。

就像玉迟说的──『从来,你没那个爹。』

* * *

我看着在我上头的风怀雪,他的头发很长,都已经扎了一个髻却还是长的从上头淹没了我,他的眼睛是那么冷,那么寒,却又那么亮,他轻轻的从上头俯看着我,用手细细的摸着我的脸庞,他的手掌很宽大、比玉迟还宽大,是那样的粗,厚实的手掌上头有着茧,跟玉迟完全不一样的手。

刚刚,他将倚瑟唤了出去,而后带上了门──他真是一个很小心的人,连发怒都那样小心翼翼的。

他有着武功,虽然他的怒气是那么的浅,但当他将我压倒在床上时,却又是那么快。

我没有武功,我也不想要反抗,反抗能反抗赢吗?我只是任着他将我压着,然后任着他细细的摸着我──他的掌这样轻,这样温柔,但温柔到了尽处,却又像什么都没有,他摸我,就像是在摸着一个尸体似的。

「清儿......原来你骗我。」他这样说,眼中不再有着温情,不再有那慈父的模样,「根本不是如玉公子赶你出去来的对不?他早就知道我在黄山下面等待着对不?恩,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达成协议的?怎么瞒过我在那安排的眼线......」他这样细喃,声音低沉的,在我耳边回荡。

「瞒过朱玉么?」我这样说,声音很轻,而后闭起了眼睛,他似惊了一惊,原本摸着我脸的手顿了下来。

「......他早就知道?」

「......玉迟从来没怀疑过朱玉,是朱玉自己露出手脚。」我在脑中想着朱玉的脸,朱玉是那样英挺的青年,总是用着闪闪的眼神仰慕似的看着玉迟,这样的朱玉,谁会相信,他竟是一个外人,曾经,我听玉迟说,他是在朱玉七岁的时候将朱玉正式收到门下的,多年来,玉迟总是不怀疑任何在他身旁的人,但没想到......没想到一切却又如玉迟所想的。我睁开了眼,看向了风怀雪,「是不是,玉迟他们即将来了。」

他不语,只是微笑着,细细的摸着我的脸。

那样的微笑,这样风云的人物,为何呢?为何呢?

「......你说,你不会骗我,是骗我的,对不对......爹。」心底百番的翻腾,最后,我还是叫出了那个字,他又一颤。

爹,爹,爹──这生,其实我能这样叫的人,只有一个风怀雪。不是玉迟,我明白。但是这人生,这人生从我出生、或是说,从我在母腹中十月里,就已经不再是属于我的单纯,我该叫爹的人──此生,似乎再也无缘。

风怀雪盯着我,眸是这样深,脸是这般的冷。

他叹气,那样的叹,像是要叹掉了岁月,像是要叹掉了温柔,像是要叹去了风雪,他叹,他说,「我骗你的。一切都骗你的。」

他这样说,说的那样,带点遗憾似的,带点难过似的,但又这样跟我说着。

我心中那块小小的希冀终于碎去。

很小的一块,但它曾经那样屹立不摇的存在那,不论玉迟怎么说,不论江湖上的人怎么说,它就是在那。

我曾经怀抱过一点小小的希望,妄想着,一切都不像玉迟说的,而是像风怀雪说的。

那这样的话,风怀雪错的不是太多,玉迟也没有真的什么不对,他们的误会就是那么的浅,一切都可以解决。我还是可以拥有着爹,我还是可以看着玉迟。

可是,一切的,风怀雪说,他是骗我的。

一切,都像玉迟说的,是真的。

风怀雪的眸是这样的冷,又是这样的烫,我知道,他在透着我看谁。

终于,我忍不住的──这几个月来,心底压抑着的,想着的,到了今日这些痛苦的,我忍不住的,将手压上了脸,落下了泪来。

他又叹气。

他说,清儿,我放不开,放不开。

他这么呢喃的说着,像是在缅怀──他说他恋了玉迟这么久,十年又快一个十年,每一天过去,就像更爱上了几分,他永远忘不了从前第一次看到玉迟那样的景况,他永远都想要将那天上的月揽在怀中。

他说,「所以......我真不知该如何爱你。清儿。我以为,我可以把你当个我的血肉来爱,但怎有办法呢?心中已经住满了人,放上任何一个人,都是塞不下的。」

「你从来都不是我心中期待过的出现──纵然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你依旧不是。清儿。」

他那样说着,却还是摸着我的头发,还是温柔的瞧着我,从我手中的细缝里,我看到他的目光──刚刚眼底的冷光全都不见了,像是花落般的消散,此刻的温柔,是这样深,这样的重。

我说,你出去吧。

求你出去吧......

他又叹气。

他说,他从来都是自私的人。

他说,或许他不该利用你──「我真的没想到,如玉公子......放你在心上这样的深。」他从我身上爬起,下了床,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是那样刻意的踏给我听的脚步声,他似走到了门旁,推开了门,「你知道吗,清儿......虽然你是他故意推出来引诱我的,可是,如今他自己也急了。」

他的声音很忧愁,很哀伤,是在哀伤忧愁着玉迟对他的不在乎,他却又笑,笑的是那样悲痛,「真奇怪,他不爱上我。却爱上了我的儿子。」

他说,清儿,你又爱的是谁?

他这样说,推开了门,终于走了出去。

而我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满心苍凉。

这一生,头一次知道,痛可痛得如此,如此。

* * *

在我十六岁那天,我认识到了跟以往完全不同的玉迟。

玉迟把我小心的抱在怀中,我跟他躺在他那床帐中,他美丽的脸蛋贴着我,然后让我心神近乎要昏迷般的细吻着我。

他说,清儿,我的清儿。

他说,怎会爱上你呢,怎会。

那样好听的声音,如夏月般的面容,我整张脸羞红的,心脏跳的快的,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的面好蒙胧,肤色是这般的白,几乎没有任何缺陷的完美。

他的眼睛是这样真诚的看着我,深处有点像是染上了花色,但是却还是那样清明如水,可又是这般的温柔。

他抚着我的手,每一处都让我觉得害羞,却又忍不住更贴近的,想要要求更多。

那时,原来才是我真正的一辈子。

我想着那时的玉迟,我想着他对我说出一切的神情,那般的坦然,那般的小心,那般的怕我受伤害。

他说过,你不想的话,不勉强你。

我要你一辈子快乐,清儿。

但那时的我,却跟他说,玉迟,我想弄明白。

我想帮你。

而他的眼底是浅浅的哀伤,却还是那样温柔的摸着我,细吻着我,说着好。

是不是玉迟,你那时就知道了我今天这般的注定?

是不是呢。

* * *

从那天后,我再也没见到风怀雪。

该得到的照顾虽然一样也是不缺,但是偶尔走出房门外,感受的气息却跟从前差了很多,更多的剑拔弩张,更是令人感到压迫的紧张。

我问着倚瑟,倚瑟只是淡淡的说着,多年来的一再逃避,至今是也逃不了了,五派已跟如玉公子聚在山下......再没两日,就要对决了。

他那样淡淡的说着,深深的眸子却像是要看到我心底深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别过了头,看向了窗外。

风是这样张,雪是这样狂。

竟是这样的冬了......玉迟,可以见到你吗?

风怀雪在想什么,我真的不能在弄懂了......可玉迟,希望你真的就像你说的般,别骗我......我等着你,真的等着你......。

寂寞花开迟(完)

我曾听有人说过。

我们这一生,其实就像一本书般可以写尽。

可以写的痛,可以写的轰轰烈烈,可以爱恨情仇一切。

但一切,也可以用笑,用忘记,把他填满。

从来可书,皆非痛。

玉迟这样跟我说过。

他说,痛的何苦去记,何苦去写,人生苦短,会痛苦的太多,会伤心的太多,那些东西都写成一本,只会让看的人难过。

那不如,忘记痛,用笑写下一切,快乐许多。

玉迟这样说,笑的如朗月清明。

那样令我眷怜难舍的一个脸庞,一个人,这般的风范,这般的不在人间。

这般的,令我忍不住叹惜的,抱紧了他。

玉迟,玉迟,我懂。我知道,我想要跟你一起笑着过完这人生。

* * *

玉迟的心思竟是这般的深,我怎样也是想不到的。

难道,在天上般的人物,所想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凡人所不能及的吗?

那天,当我真的在回到那几许陌生却又几许熟悉的怀中时,终于的,忍不住叹惜。

* * *

那天,还早的时候,风怀雪来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今日中午五大派终于要攻顶,天枢教的人决定要放手一博,而他,也跟江湖的人说了,他会跟如玉公子一决雌雄,他的生死,是决定天枢教的存活。

「而或许我应该杀了你。」

「然后将你的尸首,摆到如玉公子的眼前。」他的口气很平淡,像是在说着一件今天天气很寒的话语。

我没有说什么,心似止水的,手中轻轻的摸着娘的那块玉佩,那玉佩,在前些天风怀雪跟我说完那些话后,就派人拿来给我了。

那样给我的意思,是否指的就是,我跟他永远在也没有关系?不是父子,连血缘都不必了。

我跟他的关系,就好像是这块玉佩一样,既然都破损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这般说着,静静的看着他的手指头,那声音那语调,很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我知道,若真杀了你,如玉公子大概就真的不会让天枢教留下活口......很奇怪,我的心底就像有把火在烧,可是脑中又这么清晰......评估着利益,想着所有,这些年来我没一天不是像这样在活着......清儿。」

他喊我,我一直没把目光离开过他,他没有靠近我,只是远远的站在门边,他的眉目依旧那么清朗那么的骏逸非凡,数个月来的奔波劳苦,就像是在他身上消失般的一点踪迹都看不到。

「好孩子。」他微微的笑着,他终于走上前来,把手搭上了我的头发,那天我才刚起床不久,连头发都还没札上,「你有双很像玉迟,但其实像你母亲的眼睛。」

而后,他的唇,轻轻的落下到我的眼睛上头,这么轻的一吻。

他叹息一声,我什么都反应不及的,只觉脖子后面一麻,就昏了过去。

印象中,只觉得那声叹息,太过悲哀。

悲哀的,在梦中的我都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 * *

在度意识清醒过来时,我只看到一室的昏暗,还有眼前倚瑟那张小脸。

他说,「公子,您醒了。」

我的头整个很昏,没有想到风怀雪居然会点我的穴......,意识到这点,我吓的整个人都醒了,顾不得每次起床都有的那头昏,我赶忙的爬起身,十六年来很少这么激动的,抓着倚瑟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要中午了......公子。」倚瑟突然的笑笑,一手将热毛巾轻轻擦上了我的脸,他搭上了我的手,我感受到有一股热流传到了我的胸中,缓缓的替我纾解着被点穴后身体的不适,「倚瑟?」

惊异的,我看向了他──内力,他怎么会有内力?

「公子不用担心,天枢教现在都没人了,倚瑟等等就带您回去见如玉公子。」他悠悠然的这样说,一点都不像前几天那样泪花并落的哭着跟我说请我救天枢会的小倚瑟。

「你、你......」想了老半天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是怎样?我旁边的所有人都骗我么......一向把他当兄长的朱玉没想到是风怀雪安插在玉迟身旁的眼线,而抱着一线希望冀望他不骗我真当我是他儿子的风怀雪却跟我说他从未放我在心上,然后又是倚瑟──

「你是玉迟的人?」嗫嚅的问着,我忍不住发楞。

倚瑟温柔一笑,将我扶下了床伺候着我更衣,「是的,倚瑟是主子七年前派进来做卧底的眼线。」

七年前?这么久......那时我不过才九岁。

可现在的倚瑟,怎么看都不过跟我一样大啊!忍不住疑惑的问着,「倚瑟,你几岁?」

听到我这问题,倚瑟古怪的变了下脸,「公子......主子曾说过您很是会逗人开心,没想到是真的。」

什么跟什么啊......等等,玉迟干嘛四处乱跟人说。我脸都红了,无辜的看着倚瑟,,「我又没逗你开心。还有你干嘛不回答我。」

倚瑟只是笑了笑,「您知道有种功夫吧?长久练下来让人的发展缓慢,但是内力却可以因此逐渐深厚。」

「啊......」这我倒是没想到,吃惊的看了下倚瑟,按照他那样说法......我是知道那功夫的。

在无涯小楼闲来无事,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学习,听朱玉或是其他被玉迟请来的老师啊或是来作客的武林人们听他们讲故事、说典故。

这种功夫,曾经玉迟有跟我说过,毕竟他身旁的青璃练的就是这种,但这种功夫是很费时的,听说等练到一定功力时,年龄都已经三四十了,外表可都还像个十来岁的孩子,而且练这种功夫的人,大概一开始的前二十年模样约都只有十岁出头,之后大约五年到十年左右会慢慢的长成二十岁的模样,直到了七十几岁都还可以像个二三十岁出头......倚瑟现在看起来不过才十六七岁,真实的年纪?想来不是很好看......

「倚瑟,算了当我没问。」实在是不想知道我旁边的人到底几岁,现实可是太过惊人。

倚瑟大概是看得出我的心思,笑了笑,手脚倒是都没停过的把衣服啊什么的都往我身上塞。

「我先送您到山下。」他一把将我拉起,然后整个抱了起来──天!他不是跟我一样的瘦吗......

「公子,倚瑟是练过武的。」估计玉迟手下的人每个都跟他一样有读心术......我才不过张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我气鼓鼓的盯着他,倚瑟的笑还是很开怀,他劝着我,「把手搭上我的脖子,我们要从秘道出去。」

有密道?我吃惊的眨了眨眼,乖乖的在倚瑟的目光下把手环上了他脖子,心底有个疑惑还是在倚瑟开了秘道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出声,「风怀雪......没说要把我怎样?」

倚瑟听到我这般问,脚步没听,仍旧稳稳的往前走,「......他不知道我是主子的眼线,这些年来也当我只是个小厮,他撤下了整个天枢教的人,让大半的人都像莫北隐去了。公子您则是他故意让您留下来的......」

「是么......」我喃喃的回答着,风怀雪这人在想什么实在难猜,他临别的那样怜惜似的一吻像是有情,但是之前说的话又是那样无情,多情无情间,我虽跟他血缘相同,但却又怎样都不懂他。

「......公子您别想了。」倚瑟轻叹,脚步似乎不自觉得越来越快,他说,「我多年来潜在此处,多少看过风怀雪这人,他年少时即出江湖,一身武学天份也是笑傲人间,但可惜的就是情欲执着太重,所以才会这些年来对主子一再执着。但是他虽然欲念如此之重,心思之深也是常人难及,公子您一向都是云淡风轻处在黄山之上,不识人间,在多猜他心思也只是多添苦恼。」

听到他这样说,我忍不住咬了咬唇,感到有点难受,就像倚瑟说的,因为身子不好外加没有武功跟什么长处,书读的虽多但玉迟说当官没用也不让我去当官,我一直就像跟人间脱节似的,玉迟在天上我也跟着在天上般......我很少费劲猜人的想法,因为旁边的人都不会让我猜。

而如今我碰到风怀雪,是真的怎样也搞不清了,这次玉迟会肯答应让我面对风怀雪,合力演了出戏骗了作卧底的朱玉,好让我靠近风怀雪,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那日,玉迟对我说出了所有的过去。一切如幻似雾,我从来都没想过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不堪。

纵然真是风怀雪害死了娘,我也未曾想过恨过,人世的人对于自己的感情是很难掌控的,真爱上了,很多时候人都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因为爱而可以毁灭他人,多年来我听过的不少故事就是这样,从来爱都是不由己的......而就因为明白这点,我不知道要如何恨那个太过忠于自己的风怀雪。

想到风怀雪,我的心底又是一阵痛。

忍不住叹息,我感受到了倚瑟迟疑而后又轻轻摸上我的头的手。

他说,「公子,您要先回无涯小楼,还是......」

我抬起头,看着倚瑟。

像是没想到我脸会跟他近的这般,他居然脸红了一红,又询问着,「您的决定是?」

眨了眨眼,我想着,该先回去,就这样什么都逃避的等着玉迟?还是,再去面对一次,明知道现实如此的场景。

我想去找玉迟,现在。我这么说。

倚瑟无奈的,笑着说好。

他说,「主子说您必然会这样决定啊......」

听他这样一讲,我忍不住微笑。

玉迟,你果真懂我。

知道你的清儿,从来都是这么傻。

* * *

阔别了数月的面庞,曾经,我在夜中想他无数。

想到似乎能轻抬手,就可以用手指头画出那面容。

而今,看到了,那清淡如红尘不沾身,眸如星耀,笑如白梅笑的玉迟,我居然忍不住隐隐的颤抖。

忍不住的,想哭。

眼眶有点忍不住红了,我轻轻捏着袖口,迟疑的不知道该怎么前去。

黑白两道,此刻正站在这雪地之中,相对互立的。

有些人身上已经挂了彩,而有些人则正杀气腾腾的互瞪着。

而领着这两队人马的,分别的,是我这生中合该是最亲的两个人。

玉迟像是天人般的,他白衣飘飘,他黑发飘然,他的剑且盈盈的握在他的手上,他的风范是那样令人忍不住想要在多看几回。

而一端的风怀雪,也是那样的大侠似的神采,若不说,谁会知道他害死了自己的结发之妻,不要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妄想着眼前的玉迟?

而就在我踟蹰的时候。

他看到了我,他身后站着许多的人,他就像无视这天下万民似的,对我伸出了手,笑的就像我梦中看过无数回的那模样,他那好听的声音,轻轻的喊着,这么轻,这么柔,却又这样深的让我听见了。

他说,「苦了你,好清儿。」

我的泪,终于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是的,我从来都离不开他。纵然我曾经妄想过,我会拥有一个爹的真情,纵然我曾觉得,他不爱我,他对我只是义务。

但从来,我怎样都离不开他。

我走了上去,有点急的,扑进了他的怀中。

我感受到背后,有股很刺的视线。

我知道那是风怀雪的。但是,现在这一刹那,我怎样都不在意了。

玉迟,玉迟,玉迟。

整个脑海中,身体,心底,想的都是他的名字。

他叹息了声,那一向令我熟悉香味扑满着我整个体腔,他的手也一如从前般的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然后他抬起了我的头,微笑着,「好孩子,跟着倚瑟到后面去......我知道你会来,但不想让你看到,好吗?」

我摇摇头,玉迟像是吃了惊,可我轻轻的用手抵住他的唇,我说,「玉迟,他终究是我爹......放过他吧,好不好?就要他们魔教解散就好,求你。」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说的。

天枢教虽然这些年来没有什么危害人间,但不法的事情也还是干过,而且由于一直跟正道对立,所以其实有不少人曾因为这层关系而无辜被害死过,论情论理,天枢教其实就应该这样消失,而风怀雪......我知道他起码有十年来是领着这天枢教,若他不死,怎样也只能留命半条。

玉迟惊异的看着我,微微的皱起了眉,他说,「好孩子,你真跟姐姐一样的傻啊......」

我从前总弄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但这次......我却明白了,这次,他不可能答应我。

忍不住又再泪落,我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哽咽着,「好吧,我懂、我懂。」

一旁有人出了声,对方说着,「公子,要开始了......」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一抖。我知道,要开始的是什么。

玉迟跟风怀雪,两人要互相比斗。

这一战,决定一切。

没由来的,我知道玉迟会赢。

我知道风怀雪会输。

早些年就听过朱玉说过,玉迟的武功是天下无双,而到底有多么的独特,江湖中的人也只能窥见三分。

仅三分,就已天下无双。

那全力了,又何该是如何?

风怀雪也该知道的。

他会输,他会死。

他会,回到天上去跟娘赔罪。

玉迟叹息。

他轻轻的抬起了我的头,替我抹去了眼泪,他那清亮的眸子中,满满的爱意,他说,倚瑟,守着他。

然后我就这样被倚瑟又抱进了怀中。

倚瑟说,公子,哭吧。哭到伤心尽处,就不伤心了。

最后,我只能埋在倚瑟的怀中,哭的声歇力竭。

* * *

那年冬天,魔教天枢教教主风怀雪葬于京城北山。

那年冬天,魔教天枢教众多阶级较高的教徒被废了功夫之后,流放江湖,也有人因不想苟活而自杀,还有少部分的人向白教臣服,其他人也都隐居了离去,部分的奴俾也被几个教派的派主们收下当做门生。

那年冬天,无涯小楼的如玉公子,又创了一个神话般的故事。

一切,可以大书特书。

但如今我想来,却也觉得这些字就够了。

风怀雪怎死的,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当我哭着红肿的眼,看向了那曾在前刻剑气奔腾声响的地方的时候,风怀雪已经倒地。

但他那时还没死,玉迟的剑只是,那样迟迟的,迟迟的对准着他的心脏。

所有的人都在屏息,所有的人都在观望。

玉迟的眉目是那样的冷,是那样的寒。

而风怀雪却还是不停的在笑着。

他苍凉的说,胸中怀雪含寂寞,玉魄不解怀中意。他这样说,看着玉迟,眼神还是痴迷的,还是不后悔的,还是这样的、那样的,就像此生,可以在玉迟前面而死一般的幸福──而后他突然的口吐鲜血──自断筋脉,就这样走了。

那血是那样的红,那血是那样的鲜明,在雪上,就像是死了一地的红梅般。

玉迟惊愕的剑尖都忍不住颤抖,他茫然的看着那突然颓然倒地的人,满目的不可置信,是的,他从来不敢相信,那人,就这样真的去了。

而我,我看着他,那个我这生的爹,我细喃着,「爹......」

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

是么,风怀雪。

原来,你在死前有玉迟看着,你竟也甘愿。

昏迷中,我的泪又落。

我似乎在梦中,看到了娘,那样凄楚的神情,她说着,孩子,何苦恨呢,何苦。

* * *

梦中。我梦到了那日,我跟玉迟演着戏让他赶我离开无涯小楼的那日。

我俩一起在他的床禢上。他抱着我,爱怜不已似的。

玉迟的表情是那样怜惜,他抱着我细细的吻着,那样令我满脸发红到窘迫的吻着,我不知道该如何推拒,心底深处也不想要推拒,我一直怀抱着希望远远的看着的人,此刻就这样如梦般的抱着我吻着我,我都要颤抖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更何况,他为了我,多年来费尽心力找尽了好的药材,然后为了我,怕我伤心伤身,所以把这些秘密压了十六年,等到我成人的那天,他才不得不说出这些。

他说,风怀雪其实多年来都还活着,还不断的想要打着他的主意......他这样说,眼睛是笑着,看着我像是一点恨都没有,我有点害怕的问着他,『玉迟,我是他的孩子,你不会连带讨厌我吗?』

他说,怎会。那样说着又那样笑的就像是花玉顿开般的娉亭艳然,抱着我的怀抱都忍不住紧了,而后他细细的将我压下,松开了我系发的带子,让着我的头发散满着整张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神情是我从未看过的他,白皙的肌肤上头是淡淡的红,笑容多艳,他修长的手指头缓缓的摸着我的脸颊,像是摸不腻似的由着额头画到了鼻头在轻轻的点到了唇上。那样的动作让我的身体都快热了起来,有种很陌生的感觉从身子他触摸的每一点奔放了开来,羞的令我忍不住咬了唇,无力的看着他。

他说,好清儿,你有些地方虽像他,但你是跟他不同的。

你的唇虽然像他,可是中间的地方凹的是那样美,每次看你咬着嘴,我都想亲,你知道吗,清儿。

我不知道。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这样说,,却忍不住着了迷似的看着这全天下的人都景仰着的如玉公子。

他叹息了声,说,好清儿,是啊......我从来都不敢让你知道。那时你还这样小。他说着,细细的摸着我的唇,然后倾身,吻了我。

多么暖的一个吻。他伸出舌尖先是细细的将我的唇都舔过了一回,我满口满腔的都是玉迟身上的梅香,迷眩的,他的气息这么热,这么烫,他嗫嚅着说,好清儿,张开嘴,我不由自主的就张开了,而他的舌滑腻温暖的窜了进我的唇中。

他不断的狠狠的将我的口腔都扫了一遍,我快要呼吸不过来的,只能紧紧的抓着他背后那一片光滑不堪握住的头发,他吻的这么激烈,激烈到我都快晕了──闭紧着眼,这一生第一次感受到的吻,让我全身都禁不住颤抖。

好长的一个吻,他终于在我快要喘不过气的那刹那,细细的渡了口真气给我,然后才不舍在三的在我的唇型上用着舌细舔着,放了开来。

我已是双眼泪光,我只能痴痴的看着他。

他的眼中已是水光滟潋,但表情却还是那样的清明爽朗,他摸着我的脸颊,不舍的说,「真想现在吃了你......」

我不解那意思。

只得皱眉,「吃?玉迟,难不成你都靠吃了增加功力?」

曾经朱玉吓唬我过,他说玉迟都是靠吃人增加功力的,有武功的是最好!当然那时我没信,但现今玉迟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让我不禁想起朱玉说过的。

可问题是,我没武功啊!

听到我这样说,玉迟那一向好看的脸,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然后他叹息的说着,「是我错了,你这傻清儿......」

什么吗!

而后玉迟就这样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压紧着我闷笑着。

多美好的时候......

而在那之后,玉迟假意的打我那一巴掌,当下我的心真的是很痛,整个不自觉的假戏真做。

总有种,玉迟那样对我就是真实的感觉,我一直在害怕着,害怕玉迟对我只是义务,害怕玉迟其实觉得我可有可无,所以当朱玉受骗的将我送出了门的时候,我满心其实是悲伤的。

我以为那是真的的了。

但是,现在这一切,又让我知道不是假的。

心好感动,可是又好痛。

梦中,又不自觉梦到了,跟着风怀雪回到天枢教的那几月的刚开始──他的温柔,他的人,我叫着他爹,他微笑的看着我。

......好幸福,真的。

而最后,梦破灭时......他对我说,他从来没真的放我在心上。

他说他喜欢的是玉迟。

我是这么痛,这么痛,这么痛。

人生,竟到此刻,才觉一切可说是梦,又真又假。

最后,风怀雪也死了,真正的。

想到了在雪地中惨白的他,满是鲜血的他,还有那样痴迷的望着玉迟的他。

什么恨,都没有了。

风过去,雪掩埋......从此,此生我再也无爹了。

梦到此处,我张开了眼,整个人醒了过来。

眼前,是玉迟。

他那样温柔的看着我。

笑的像花,温柔的表情是这样的痛得我想哭,而我也真的在泪流。

我颤声的,喊着他,「玉迟......」

他又叹气──他这些日子,叹了多少次气,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却又为着他这样叹气而感到难过,但他似乎比我更难过的,他将我抱了起来,紧紧的压在他的怀里。

「我的傻清儿......别想了,别梦了,什么都过去了,现在我在这,在这......」

我忍不住颤抖,他竟知道我想的一切。

他是这样的人物啊......像在风中,像在红尘之外,原本不该属于我的,但他又属于我了。

他又说着,「我哪也不会去。清儿,你在哪,我在哪。」

我听的只能哭,只能哭,却又忍不住笑了。

一切,似乎一切可悲可痛可难过的,都在他这声承诺中,可笑,可忘过去了。

我回拥着他,说着,「什么都忘了,真的,玉迟......」

他点着头,然后将我的脸庞抬起来,轻轻的吻着我脸上的泪痕。

说着,好,什么都忘。

回无涯小楼吧,清儿。

而后,他吻了上我的唇。

一如梦中,我梦过的那曾经他吻的方式。

如风似火,暖入我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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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2 大魔王 2008-7-2 1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