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叮当猫

2008-8-28 14:01
冯陈楚卫 BY 烟狗

冯陈楚卫 BY 烟狗

 (上)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切糕蘸白糖……
广播里播著郭德纲的相声,不过没多少人听,车厢里人太多,声音嘈杂又吵又乱,流动商贩穿梭不歇,还有……贼。
这趟车上可不只一个贼,这不?前边车厢刚逮住一个,乘警押著做笔录,一帮旅客围著瞧热闹。冯陈站在开水炉子跟前抽烟,远远瞧著楚卫混在人堆里,神不知鬼不觉,掏到了一个皮夹子。
冯陈扔下烟,转身朝另一截车厢走去,追上卖报员买了一份报纸,转回来正好看见楚卫走过来,一错身的工夫,冯陈手上的一叠报纸中间就夹上了三个鼓鼓的钱包。
配合得天衣无缝。
冯陈和楚卫是搭档,在一块儿合作有些日子了,开始的几次有一点点不顺,後来基本就没出过什麽岔子──不过俩人的关系也就仅止於‘没出过岔子’而已,就像切糕蘸白糖一样,简单,平淡,不好不坏。配合讲究的不是关系,是技术,俩人的技术都还不错,又都需要一个技术不错的搭档,就这样。
虽然是搭档,却连彼此的名字都没问过,干这行的没有用真名的,无非是个称呼罢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无所谓。於是随便捡了四个字来用──“你是冯陈,我是楚卫;你是切糕,我是白糖。哈哈!”,楚卫说。
冯陈皱皱眉,说实话,他有些看不惯楚卫这样肆无忌惮的笑,不过这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就这样,一个叫冯陈一个叫楚卫,两个搭档干活的贼,分工明确目的性强,就像切糕蘸白糖。
冯陈是外地人,其实这条道上混的都是外地人,没个知根知底儿的。冯陈没说过自己是哪里人,也不知道楚卫是哪里人,只知道这小子能说十几种地道的方言,到哪里都跟回了老家一样。
楚卫瞒著人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吸毒。冯陈早就发现了,楚卫总是偷偷摸摸地躲在厕所里老半天才出来,鬼鬼祟祟地跟一些人嘀嘀咕咕,身上的钱总是转眼就没,厕所里老是一股子怪味儿──冯陈心知肚明,这味道是什麽,不过楚卫不说,他也不问。
冯陈在中途下了车,下车前他又看见了楚卫──换了身学生装,戴了副眼镜,胸前挂了个MP3闭著眼睛听得很high,天晓得这小子已经是奔三张的人了!冯陈经过的时候,楚卫并没睁眼,只是翘起手指头做了个很不显眼的手势,冯陈会意地咳嗽一声,下了车。
轻车熟路地出了站,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又转了两趟公交车,小心观察了一阵子,从中医院的前後门穿出去,拐了个弯,进了一间很不起眼的小茶馆。
二楼上有道小门,顺著走廊十多米,右手边又是一道门,冯陈敲了两下,推开了门。
老雷靠在窗口抽著烟,看见冯陈进来,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冯陈一个箭步冲过去,狠狠地抱住了老雷,狠得老雷呲牙咧嘴地叫了起来:“TMD!放开!疼死我了!”
冯陈撒开手往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老雷一遍:“又挂彩了?”
“没事儿,”老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挥挥胳膊,“挨了一刀,皮肉伤。”
冯陈一把扯住老雷的领口,刷地撕开了衬衫,老雷心疼得骂了街:“CAO!我老婆昨天刚给我缝的扣子!”
冯陈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他盯著老雷的胸口,过了老半天,才吹了声口哨,“嘘──嫂子居然还肯给你缝扣子?她大概更想把你直接缝起来吧。”
老雷的胸口绑著纱布,厚厚的。
“哪儿敢让她知道啊,再偏一点她就可以领我的抚恤金了,连大夫都说我命大,一刀扎在胸口愣屁事没有。”老雷苦笑了一声,把手伸进裤兜,“抽烟不?嗯……我的烟……”
“在这儿呢。”,冯陈变戏法一样地从手上变出了一包烟扔了过去,“怎麽样,手艺不赖吧?”
“不赖,”老雷没好气地抢过烟骂了一句,“你这个坏东西,天生就是做贼的料……”
冯陈耸耸肩膀,“过奖了,咱这也是勤学苦练出来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当初在警校都没这麽用功过。”
是的,冯陈的真实身份是个警察,一个卧底的警察。老雷是他的上司兼联络人。
老雷脸色一变,伸出了手:“少贫嘴!说正事儿,东西呢?我得赶紧叫站前派出所联系失主,别让人家过不好年!”
冯陈於是又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堆钱包扔在了床上:“都在这儿,钱不多,现在人都学乖了,出门不带现金都带卡。”
老雷狠狠地一眼瞪过来:“还不多!你TMD打算把一火车的钱包全顺了是不是?路警那边都快疯了,我可告诉你,真被他们抓住往死里打也得硬挺著,没人往外捞你!”
“废话,我还不知道这个。”冯陈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我要是真被打死了,您老人家记得给我烧点纸就算积了大德了……”
“呸呸呸乌鸦嘴!”老雷连吐了三口唾沫,“你TMD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大过年的……”
“对哦,大过年的,”冯陈涎著脸伸出手,可怜巴巴的样子,“打点哦老爷,过年咯,不能叫俺空著手回去,交不了差的啦!嗯……雷叔叔。”
老雷被一声‘雷叔叔’刺激得脸都绿了,弹簧一样跳开,扔过来一个信封,“拿走拿走!少嬉皮笑脸的!”
冯陈一个海底捞月把信封搂在了怀里,两只手指头捏一捏,一声苦笑,“您……还真是……打发叫花子咯。”
老雷的脸居然由绿里透了一点红,咳嗽了一声,“那什麽……经费实在紧张,你……克服克服、克服克服。”
冯陈於是也只好‘克服克服’了,回去了他和楚卫租来栖身的那个窝,把信封全都给了楚卫──给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发虚,那些个钱包里的钱平分下来远远不只这麽一点,可是没办法,冯陈已经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好在楚卫只是掀了掀眉毛,捏捏那薄薄的信封,点点头,塞进了兜里。
冯陈於是更加心虚,硬著头皮说你吃饭了没有?我请客,咱们喝一杯去?
说的时候手心都出了汗,做好了下半月啃窝头的心理准备。
结果楚卫说不了,我得出去一趟,有事儿。
楚卫就那麽匆匆地出了门,甚至都没看冯陈一眼,冯陈盯著那个匆忙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呸!就知道抽!早晚有一天抽死你!
是的,冯陈知道,楚卫是去买毒品了,冯陈甚至还知道上家是谁、在哪里交易、交易的价格──当初和楚卫搭档,为的就是这个。
现在还不是行动的时候,因为连楚卫也不知道上家的上家在哪里。冯陈要的是放长线、钓大鱼──楚卫就是鱼饵。
   

楚卫忽然折了回来,转过脸盯住了冯陈,你说什麽?
冯陈的头发根儿都炸了,他没想到楚卫会杀了个回马枪,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眨眨眼睛很无辜的样子,“没,啥也没说。”
楚卫有样学样地也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我这人耳朵特灵,一个蚊子飞过去,我能听出公母来,你信不信?”
冯陈说我不信。
“行,还没笨到家。”楚卫笑著扬长而去,“其实我就是回来问问你,要不要给你带点儿吃的,呵呵。”
“要!”冯陈喊得很大声,炸雷一般,楚卫夸张地一个趔趄,“喂,我不过随便问问。”
楚卫带回来的‘吃的’让冯陈感觉有点别扭──糯米面切糕蘸白糖,两大块,足够吃半个月的。
冯陈靠著两块切糕撑过了半个月,撑得一张脸跟劣质草纸似的,摸著都剌手。不过撑死总比饿死强,冯陈很庆幸──尤其是楚卫并没有找他算切糕钱。
更让冯陈庆幸的是从那以後,楚卫三不五时的会带点儿吃的回来,点心、馒头、酱牛肉,甚至打包的火锅底料──里面还有没捞干净的羊肉和粉条,以至於老雷总说他身上一股子煽味儿。
冯陈开始掐著手指头等楚卫回来了,分分秒秒望眼欲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好象动物园里热切盼望著玉米棒子的熊瞎子。
冯陈跟老雷下了最後通牒,再这麽下去难保不变节投敌,又叫马儿跑得快又叫马儿不吃草,这是绝对行不通的!
老雷磨磨唧唧跟上级泡经费,还真泡下来了一笔钱,扣掉些杂七杂八的,到了冯陈手里,也就够请楚卫吃顿火锅了。
楚卫却没什麽兴趣的样子,“你要请客,Why?”
“外?不外,”冯陈摸摸脑袋,是啊,为什麽呢?说不清楚,干脆就随便扯了个谎,“嗯,明天我生日。”
“生日?”楚卫愣了一下,“贵庚啊?”
“26。”冯陈把年龄说小了几岁,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愧是干卧底的,瞎话张嘴就来。
可是楚卫显然不是好糊弄的,漫不经心地点了根烟,“阴历是几号啊?”
“阴历?”冯陈傻了眼,他没想到楚卫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也无论如何算不出来26年前的老皇历,於是只好干笑著装傻,“呃,不知道,嘿嘿,现在谁还过阴历生日啊嘿嘿……”
“2月初2,”楚卫吸了一口烟,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好日子,2月2,龙抬头。”
冯陈继续傻笑,“嘿嘿,是麽?嘿嘿。”
偷偷擦擦脑门,还好,没出汗,就是脸有点热,估计看不出来。
楚卫显然也没打算看,抽完了烟收拾一下,匆匆忙忙地照例出门,冯陈在身後叮咛了一句:“别忘了啊,明天晚上6点半,飘香火锅,我位置都订好了。”
“忘不了!”楚卫没回头,不耐烦地摆摆手,却又被冯陈叫住了。
“那什麽,”冯陈犹豫了一下,有点不放心,“别回来太晚,注意安全。”
说完冯陈就後悔了,之前从老雷那里得到消息,分局那边晚上可能有行动──严格地说,他这算泄密。
楚卫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推开门走了出去,谢谢。
那个眼神让冯陈颤栗,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追出去把楚卫拉回来,他甚至已经挪动了脚步……可是最终,他只是关上门,默默地坐下来,啃著楚卫带回来的凉馒头,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书上说,馒头细嚼起来是有点甜的,真的麽?冯陈不知道。
啃完了馒头开始看电视,从新闻联播看到晚间新闻再看到午夜剧场,越看心里越发慌,几次踱到窗口张望无果後,冯陈终於忍不住骂了娘,“说话不算话的混蛋王八蛋,明明答应了我要早点回来的!”
楚卫这骂挨得冤枉,他明明什麽也没答应。
夜深了,午夜剧场播著无聊的肥皂剧,女主角一遍又一遍地拨打著无人接听的电话,冯陈一趟又一趟地在窗口张望。
忽然,电话铃响了,很突兀,冯陈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关了电视,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楚卫拨来的!
冯陈迫不及待地按下了通话键,你TMD死到哪儿去了!
电话里一片静谧。
冯陈不敢置信地把手机凑到眼前,还好,没断,於是继续吼,你TMD哑巴了?说话啊!
电话那头终於有了声音,姓冯的,你打算把全城的人都吵醒了啊?
冯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你出事了?!
楚卫没说话。
出什麽事了?你在哪儿?在哪儿!说话!
等了半天,楚卫终於说了个地址,冯陈连滚带爬地就冲了出去。
开著车往东山公园赶,一路上看见了好几路人马,冯陈手里死死捏著方向盘,汗水打湿了三层衣服。
东山公园是位於本市东郊的一个开放式公园,很大,树多草多人多,毒贩子也多。
今天晚上不光是毒贩子多,还有警察──分局晚上的‘行动’,指的就是这里。几辆救护车呼啸著擦肩而过,冯陈又是一身`汗,有人受伤?谁?
又是一阵呼啸,一长串的警车从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冯陈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看来行动已经结束了。
不过冯陈没敢掉以轻心,他把车远远地绕到山後一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拉拉帽子和衣领,小心从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上了山。
这条路不好走,它根本称不上是路,这是某次两个人无聊打赌爬山的时候‘开发’出来的,楚卫开玩笑地给这条路命了个名:楚冯路。
没有月亮,夜很深,天很黑,几乎什麽都看不清,冯陈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终於,在山坡上的一棵树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人影听到了动静,抬头笑了,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嘿,来了?”
就好象在胡同口碰见了熟人,云淡风轻地问一声──早啊,吃了没,您呐?
       
下1
我高估了填坑的速度,又低估了文章的字数,抱歉!

冯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著石头喘粗气,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嗯!来了!
口气实在重了点,楚卫不笑了,抱歉,连累你了。
去!道哪门子歉啊?咱们是搭档嘛。冯陈有点挂不住了,讪讪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嘟囔著走了过去。
一阵冷风夹著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冯陈心在嗓子眼里跳了一下,不是,是很多下。
打开手机,微弱的亮光下,楚卫的大衣上血迹斑斑,冯陈倒抽了一口冷气。
“吓到了?”楚卫又笑了一下,露出了小白牙,“别怕,不是我的血。”
冯陈迅速蹲下身,就著微弱的光看了看,“怎麽搞的?”
“别问了行麽?”楚卫苦笑著伸出手,“拜托你带的衣服呢?”
远处忽然响起警报的声音,楚卫伸出的手就那麽僵在了半空,冯陈叹了一口气,把羽绒服脱了下来,我搁在车上了,先穿我的吧。
楚卫刚要摇头,冯陈已经伸出了手,“别担心,有我呢,你先起来!”
两只手攥在了一起,一只很热,一只很冷。
楚卫把手抽了回来,扶我一把,腿上挨了颗枪子儿,使不上劲。
冯陈骂骂咧咧地把楚卫背下了山。
从公园出来已经快天亮了,冯陈擦擦满头的汗,TNND,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就完蛋了!
楚卫倒是很镇定,先上车,我把衣服换了,然後去城西,我在那边有个窝。
冯陈冷笑著哼了一声,行啊兄弟,狡兔三窟啊?有前途!
楚卫皱皱眉,没说话,沈默地指引著方向。冯陈开著车,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楚卫从来没说过他在外边还有个‘窝’,当然了这其实不干他的事,可他就是不是滋味!
车子开进了城乡接合部的一片脏乱的拆迁区,棋盘一般复杂的道路,冯陈很怀疑自己能不能记住回去的路。楚卫却显得很轻松,轻车熟路地指挥冯陈把车停在了一个很隐蔽的小院门口,“就停这儿,给你钥匙,开门──对了,药箱带了没?”
冯陈点点头,从後座拿出了医药箱,把院门打开,架著楚卫蹦了进去。
很小很破落的小院子,没什麽东西,收拾得还算干净,两间小屋,一厨一卫,卫生间居然铺了瓷砖,看起来主人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主。
楚卫径直坐在了床上,把药箱搁在了身边,冲冯陈笑了笑,麻烦你了,你有事先走吧。
冯陈黑著脸去厨房烧了壶开水,绞了热毛巾过来给楚卫擦洗,嘴里骂著脏话,“靠!这还没过河呢,你小子就想拆桥!我有事?我有什麽事!你TMD都这样了我TMD能有什麽事儿!”
冯陈的动作实在粗暴了一点,楚卫疼得呲牙咧嘴直抽凉气,苦笑著服了软,“哥哥我错了还不行麽?你轻点儿!”
冯陈说我轻不了,我不是大夫,你腿上这伤得上医院!
楚卫狠狠一个白眼瞪过来,终於也忍不住骂了脏话,靠!我要能上医院还用得著你!我傻啊我!
你不傻!我傻!冯陈怒气冲冲骂了回去。
两个人疯狂地讨论了一下关於‘傻不傻’的问题,差点动了手──之所以说‘差点’是因为一个没力气,另一个没忍心。
不过还好,俩人都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吵到後来终於想起来正经的,摸摸鼻子该干什麽干什麽。冯陈说还是找大夫吧,就算不去医院找家‘黑诊所’也行啊,楚卫说不用,我这腿还要呢!
楚卫打开医药箱翻出了酒精棉签纱布手术刀,冯陈顿时毛骨悚然,“你!你……你要刮骨疗伤?你以为你是关云长啊!”
“没那麽邪乎,来,帮帮忙,给我把子弹挖出来。”楚卫没抬头,利索地把绑在伤口上的布条解开,招呼了冯陈一声。
“不帮!”冯陈一抬腿跳蚤一样弹出去老远。
“那就算了,我自己来。”楚卫仍然没抬头,似乎是早料到了冯陈的反应,把酒精棉签抄起来打算动手。
冯陈登时就又弹了回来,胡闹!你!你!你……唉,算了,还是我来吧。
楚卫这回抬了头,那就拜托啦,别担心,我正经医科大毕业的你信不信?
信!你这会儿说你是白求恩我都信!冯陈把纱布叠吧叠吧往楚卫嘴里塞,咬住了,一会儿别喊疼!
楚卫说不用,我还得说话呢,要不你怎麽给我处理伤口?
行,白大夫!冯陈垂头丧气地认了命,您老人家怎麽说我就怎麽做,你都豁得出去我有什麽豁不出去的!
我可豁不出去,楚卫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专心点,我这条腿可就在你手术攥著呢!
冯陈没好气地捧著那条腿,嘴里说得很硬──什麽赚不赚(攥)的?白送我都不要!手下却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用医用镊子扒开伤口把子弹夹出来,动作迅速娴熟──大概是因为平时总用镊子夹钱包的缘故,这也是功夫不是?
“好像伤到骨头了……还好,没断,”冯陈仔细研究了一下,“要不要给你上块夹板?”一抬头,看见楚卫咬牙闭著眼,脸色发白,额头上大颗的汗,大概是没听见,冯陈咬咬牙,干脆自作主张,把伤口缝合包扎又弄了块夹板,别说,看上去还挺像那麽回事情。看来当医生也没什麽难的嘛,冯陈有点自我陶醉。
弄完以後看看楚卫仍然闭著眼,冯陈这才著了慌,楚卫?楚卫!连推带搡,连掐带拧,实在没辙了正打算泼冷水,楚卫睁了眼,哼了一声,你小子是中美合作所出来的吧?
冯陈差点把冷水真泼了过去。
之所以没泼,是因为楚卫紧接著又说了一句话,抱歉,今天晚上的火锅,怕是吃不上了。
冯陈挠挠头发,都什麽时候了你还惦记著吃呢?
楚卫露出了一个苦笑,其实……我真的挺想吃的,好多年没过生日了。
生日?冯陈有点懵,不会这麽巧吧?
真就这麽巧,楚卫点点头,就是今天,我满26岁。
二月二,龙抬头,好日子。
冯陈咬咬嘴唇,没关系,我背你去,反正位置都订好了!
楚卫摇摇头,不行,我这些日子都不能出去了,你没看见我那大衣麽?那上面的血……是个警察的。
就好像那盆冷水对著自己泼了过来,一瞬间,整颗心脏都冻住了。冯陈僵直地站了很久,一咬牙一跺脚,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有我呢,我保著你!
我保著你!区区四个字,天崩地裂,万劫不复。
      
下2
楚卫皱了一下眉,很轻,很短促,短促得几乎让冯陈以为是幻觉。就在冯陈不自在地想要找点什麽话题说点什麽的时候,楚卫却拉开被子往後一躺,翻身冲著墙,睡了。
“我累了,你也去歇一会儿吧,隔壁有床。”
口气很冷淡,冷淡得刺耳,冯陈的脸腾的就红了──是啊,‘我保著你’,你凭什麽说这话?你以为你是谁?
更何况……冯陈猛然清醒,自己,是个警察。
从小院出来发动了车子,冯陈狠狠给了自己一下,就知道著急了,一晚上一句有用的都没问!
冯陈把车开回了住处,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给老雷打了个电话。
老雷说我这会儿顾不上你,昨儿晚上分局那边出了岔子,上头正拍桌子呢。
冯陈还想细打听,琢磨了一下没敢说,再问下去就犯错误了。“行啊,您什麽时候有空,给个话?”
老雷考虑了一下,下午3点,鼓楼後面的步行街,启明茶馆。
冯陈说不行!那地方人太多,不安全。
老雷没好气地说那就凤凰山公墓,那鬼地方没人!
凤凰山公墓‘那鬼地方’果然没人,连看大门的都开了小差,整个山头除了密密麻麻的坟头,就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老雷带了一束勿忘我,放在了西头最後一座墓碑前,冯陈站在後面,静静地看。
“想什麽呢?最近你老是走神。”老雷回过头,有点不满地拍了冯陈一巴掌。
“没、没什麽,”冯陈回过神来,点了根烟,摆在了墓碑前,退後一步敬了个礼,“前辈,在天之灵……好好的啊。”
墓碑下埋著的‘前辈’,是老雷前任的搭档,在一次缉毒行动中不慎暴露,牺牲了,冯陈,就是该任务的继任。
香烟嫋嫋,两个人对著嫋嫋的香烟出神,一直到那支烟慢慢熄灭。
“行了,说话吧,到底什麽事?”老雷扔过来一支烟,“认识你这几年,从来没见你心事这麽重过,跟变了个人似的。”
“也没什麽……”,冯陈埋著头蹲在了地上,随手把烟夹在了耳朵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昨天晚上,东山公园……楚卫也在里头,我怀疑,他……可能、涉嫌、参与、伤害了、一名警察,他现在躲在城西,如果分局那边要人的话……这个是地址。”说著话,冯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冯陈一直没抬头,就那麽埋著头蹲著,一只手撑著下巴,另一只手捏著纸条直直地伸向前,这姿势很滑稽,有点像罗丹的‘思想者’,更有点像欧阳锋的‘蛤蟆功’。
过了半天,冯陈终於觉得不对劲,不解地抬起头,“拿著啊,怎麽不接?”
老雷抽著烟,把纸条接了过去,看看冯陈,再看看纸条,显得有些疑惑,“昨天晚上,分局那边是有个弟兄受伤了,听说是一刀割破了股动脉,血溅三尺,好在抢救及时,估计问题不大。不过……这个事情和楚卫也有关系麽?分局那边只说是耗子干的,正在搜呢。”
‘耗子’是东山一带最有名的毒贩子,也是楚卫最经常联系的上家,这是冯陈早就知道的。
“血溅三尺?”冯陈打了个寒战,想起楚卫那件血迹斑斑的大衣,又打了个寒战。
“嗯,伤的那个是分局出了名的愣头青,单枪匹马地往前追,听说是眼瞅著要逮住了,耗子那家夥也是狗急跳墙玩了命,一刀,噗!正捅大动脉上,那血飙的,跟喷泉似的……”老雷连说带比划,说书一般,活灵活现。
冯陈反倒轻松了一些,扶著大腿站起来,把耳朵後面夹著的烟拿下来点燃了,狠狠吸了一口,再狠狠喷出去,吁……
“那个愣头青!就这样了还TMD想接著追呢,幸好被人从背後一拳头打晕了,大部队到的时候,那小子腿上也不知道是谁给扎了绷带,还处理得挺专业,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奇怪了,会是谁干的呢?”老雷狐疑地转转头,对上了冯陈的眼睛。
“处理的挺专业?楚卫说他是正经医科大出来的……”两双眼睛同时一眯,又同时一亮,两张嘴异口同声喊了出来──楚卫!
冯陈一摔烟头,“怪不得他要躲起来呢,他一定知道耗子的下落!怎麽办……你们,要抓他麽?”
老雷摆了摆手,“不!让他先躲著吧,耗子要真被抓住了也麻烦,咱们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兴许就这麽断了。唉,分局那边也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出的这倒霉主意,居然搞了这麽个行动,偷鸡不成蚀把米,搞得咱们这边差点前功尽弃……”
“你事先既然知道他们有行动,为什麽不制止?现在放什麽马後炮!”冯陈一把火往脸上撞。
“你怎麽知道我没制止?我第一时间就打了报告,请求暂停那边的行动!”老雷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加郁闷,“上面没同意,我也不知道为什麽。”
“也许……领导有领导的考虑?这句话是你经常拿来教训我的,哦不对,不是‘教训’,是‘教育’,口误,口误。”冯陈挑挑眉毛,两根指头一搭,很没规矩的一个敬礼。
老雷反倒笑了,你小子,总算还了魂了,之前那付鬼样子让人看著就生气。
冯陈也笑了,那你以前还老是骂我没规矩。
得了,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滚蛋!老雷笑骂了一声,没别的事了吧?我晚上还有会呢。
有!冯陈摸摸鼻子,那什麽,下一步怎麽办啊?您老人家给个指示啦。
指示个毛!老雷不耐烦了,这还用我指示?盯紧了楚卫那小子,一定不能让耗子那条线断了!
哦!冯陈两腿一并,啪地一个立正,撒丫子往外冲,老雷在後面不解地喊起来,你见了鬼啦?跑那麽快干嘛!
我得定蛋糕去,再晚就不赶趟了!冯陈没回头,一边喊一边跑。
这小子吃兴奋剂了咋著?至於这麽兴奋嘛!老雷摇摇脑袋,转过头拍拍墓碑,唉,现在的年轻人哪……老夥计,下次再来看你,回见。
冯陈买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很漂亮,上面铺了一圈玫瑰花,老板问写点什麽字?冯陈脱口而出,就写‘冯陈楚卫’吧。
不写‘生日快乐’?老板愣了一下。
不写,就是冯、陈、楚、卫。冯陈很认真地在桌子上画了一遍,不放心地嘱咐,写漂亮点啊,不然我不给钱!
老板的脸这个黑啊。
对了,我还要生日蜡烛,点上能放音乐的那种。冯陈继续提要求,啥?这都没有?那你们开什麽蛋糕店啊。
没有就是没有!老板把写好字的蛋糕推出来,哗啦啦,拉下了钢闸卷帘门,抱歉,我们打烊了!
喂!你好歹给我根绳子把蛋糕绑一绑啊,这样我怎麽拎回去?!冯陈砰砰地砸门,没砸开。
冯陈於是只好用两只手把蛋糕捧了回去。
   
下3
冯陈本以为楚卫会很高兴的,毕竟他已经‘好多年没过生日了’。
可是楚卫没有,看看蛋糕,再看看冯陈,说了一句让他很抓狂的话——多少钱?我给你。
冯陈有一种揪住他的头发往墙上轮的冲动。
冲动完了以后冯陈说不要钱,老板跟我是朋友。
“朋友?”楚卫挑了挑眉毛,“干咱这行的哪来的朋友?”
“这话偏颇了不是?”冯陈耸耸肩膀,“咱这行怎么就不能有朋友了?你不就是我朋友。”
“错,”楚卫一点没给冯陈留面子,否认得很决断,“咱们只是搭档,不是朋友。看起来,连搭档也要做不成了——我这些日子干不了活,你还是换个搭档吧。”
“不换!”冯陈觉得胸口很闷,一股无名火在烧,热,缺氧,呼吸不畅,脑子发涨。“咱们不光是搭档,也是朋友!你忘了你说的话了?我是冯陈,你是楚卫;我是切糕,你是白糖!咱们就是切糕蘸白糖,沾在一起就死活也分不开!”
切糕可以没有白糖,白糖也可以没有切糕,可是这两样东西只要沾在了一块儿,就任凭什么人,也无法把他们分开了。
“会分开的,”楚卫垂下眼皮,小心地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终归是要分开的。”
靠!你这话说得真够文艺,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个了。冯陈嘲讽地吹了声口哨,从裤兜里掏出在街口杂货店买的蜡烛,来,许愿!吹蜡烛!
白色的蜡烛燃亮,围着蛋糕摆了一圈,看着有点怪异,不过也很漂亮,很有那么一点子气氛。
一起来吧,今天不也是你生日么。楚卫笑笑,坐在了冯陈的对面。
两个人闭上了眼睛,虔诚地许愿,一起吹熄了燃烧的蜡烛,忽然鼻子有点发酸,重重地哈一口气,同时说了一声,哈,生日快乐!
冯陈伸出手,盖住了楚卫的手背,现在,承认咱们是朋友了吧?
楚卫一本正经地摇头,现在还不是,得等这蛋糕吃完了才是呢。
得!那就吃吧!冯陈兴高采烈地切下了一大块蛋糕递过去,楚卫窃笑着接过来,忽然一反手,厚厚的奶油啪地全抹在了冯陈的脸上。
老子掐死你!冯陈怪叫一声跳起来,挖起一大团奶油扔了过去。
两个人像孩子一样笑着闹着,展开了一场奶油大战,把好端端的一间屋子搞得狼藉满地惨不忍睹。
两个人满脸满身花花绿绿的奶油,谁也不能幸免。楚卫腿脚不方便,吃亏得多,被冯陈压倒在床上,滚得床单被套全都报了销。
就那么裹着满身的奶油沉沉睡去,连梦里都带着蛋糕的香味,哈喇子流了满脸。
冯陈胜之不武,大早上起来还得收拾战场,不过心情很愉快,开着自来水龙头哗哗地搓衣服,嘴里还慌腔走板地唱着洗衣歌——军民本是一家人呐帮咱亲人洗呀洗衣裳呃……
不得不指出的是该同志明显有蹬鼻子上脸的嫌疑,之前还在为‘朋友’问题喋喋不休,这会儿就已经自动升级为‘亲人’了。
楚卫坐在屋里,笑眯眯地看,笑眯眯地听,一只手下意识地打着拍子。
太阳出来,暖和起来了,冯陈把洗好的床单被套挂了一院,阳光下,怎么也洗不掉的油渍很显眼,楚卫挑剔地批评,嫌冯陈洗得不干净。冯陈叉着腰笑骂回去,老子给你洗就不错了!我长这么大连我妈的衣服都没洗过,你小子坐着说话腰不疼,有本事你来洗!
正逗着嘴皮子的工夫楚卫的电话响了,楚卫看了一眼,背转身去压低了声音:“喂?是我。”
冯陈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讪讪地摸摸鼻子,识趣地走开。
出了院门冯陈蹲在拐角的树下抽着烟,阳光很刺眼,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谁家养的一只小土狗过来觅食,冯陈举起胳膊要轰,手伸出去却又落下来,轻轻地在小狗的脑袋上拍了拍,小狗于是靠过来蹲下,和冯陈一起无精打采地晒太阳、看风景。
风景很糟糕,对面的墙上用白灰写着大大的‘拆’字,路边的树光秃秃地张着牙舞着爪,几只鸡在树下散步,一辆农用四轮车轰隆隆开过去,带起了漫天尘土,鸡飞狗跳。
小土狗汪汪地叫唤,追着四轮车跑远了,冯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进了院门。
楚卫已经打完了电话,趴在床上看电视,橡果国际卖一种据说有一万多功能的手机,主持人夸张地喊:哗!太了不起了!
冯陈说你看这个干嘛?想换手机了?
嗯。楚卫点点头,现在风声紧,原来的手机不能用了,你上哪儿去了?这么半天。
在外面站了会儿。换就换吧,别买这个,一看就是吹牛,你喜欢啥牌子?我上街给你‘捞’一个。
行,你看着办。楚卫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这对话有点着边际,不过并不妨碍沟通。冯陈轻松地坐下来,研究门外阳光下床单上的油点,有点像一幅中国地图。
忽然抽抽鼻子,察觉到不对劲,冯陈猛地站起身转向楚卫:“你抽‘烟’了?!”
冯陈说的‘烟’当然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烟’,楚卫一听就明白了冯陈的意思,抬抬眉毛,没搭理他,继续看电视。
冯陈瞪了楚卫一眼,一把夺过遥控器,啪,关了电视。
“你干什么你!”楚卫嚷起来,口气很冲。
“你说我干什么!”冯陈的口气更冲,“我不想眼看着你毁了自己!”
“我已经毁了!别忘了咱是什么人!贼!咱们是贼!”楚卫恶狠狠地把枕头扔了过来。
冯陈顿时哑口无言。
过来一会儿,冯陈放缓了口气:“楚卫,别抽了,你不知道,我看着你这样子……很难受。”
“你以为我不难受啊?”楚卫的口气还有点不依不饶的,“我也不想啊,伤口疼得厉害。”
忽然就心软了,冯陈嗫嚅着说了一句“那你以后少抽点儿”,放下了遥控器。
楚卫点点头,没再说话,接着看电视。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压抑,之前轻松欢乐的情绪一瞬间蒸发,就像门外刚才还阳光灿烂,这会儿却忽然阴了天。
到了下午楚卫忽然发起烧来,烧得很厉害,趴在床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依然簌簌发抖,冯陈赶紧找出退烧药给他灌下去,打开纱布给楚卫换药的时候才发现,伤口已经化脓了。
楚卫咬着牙笑得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儿,吃点消炎药就好,别担心。
冯陈却不得不担心,看着楚卫大把大把地吃药,摸着他烫得通红的脸,想不管不顾把楚卫拉去医院,终究还是作了罢。
就这样一连几天,冯陈一直没怎么合眼,不停给楚卫换着搭上凉毛巾,用冰块物理降温,实在扛不住坐在床边打了个盹,却被噩梦吓得一头冷汗猛然惊醒,看看楚卫还躺在眼前沉沉睡着,这才放了心。
伸手搭搭额头,发现楚卫已经退了烧,冯陈长吁一口气,眼前一黑,呼地又睡了过去。
   
   
下4
朦胧中感觉到呼吸,冯陈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楚卫的脸就高倍放大在眼前,吓得冯陈蹭地就蹿起来了。
干什么你!
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床上。
楚卫眨眨眼睛,很无辜地抱怨,你打呼噜。
哦?冯陈说我不知道,声音大么?
大。楚卫点点头,很郑重其事地样子,很大,跟拉警报一样,害得我做噩梦。
这个就叫……‘做贼心虚’呵。冯陈笑着打了个呵欠,你怎么样?还发烧么?
不烧了。楚卫摇摇头,又点点头,多亏你。
冯陈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咳,你小子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么?
一定要,楚卫继续点头,这样比较安全。
冯陈骂着粗话下了床。
楚卫却也跟着下了床,一只手扶着床头柜摇摇欲坠地往起站,冯陈赶紧一把扶住了他,“不要命了你!”
“没事儿,”楚卫却满不在乎,“你帮我找辆出租车,我得出去一趟。”
“干吗去?”冯陈下意识地捏紧了手,疼得楚卫抽了一口凉气,冯陈却不管不顾,捏着楚卫的胳膊不撒手,仿佛一撒手这小子就会消失掉。“叫什么出租车啊,我送你,去哪儿?”
“拜托,撒手,我跑不掉的。”楚卫苦笑着看看自己被禁锢的胳膊,“我真有事儿。”
“到底什么事儿!”冯陈固执地要问个清楚,其实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就是想问个清楚,就是想问个清楚!
楚卫悻悻地坐回了床上,我不去了还不成么?
不成!今天你必须说清楚,干什么去!冯陈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胡搅蛮缠了,却又不能不关心,老祖宗说过,关心——则乱。
楚卫双手揉着太阳穴,无奈地叹了一声,老天啊,我怎么招惹上这么一个赖皮家伙!
不是招惹,是沾惹,咱俩是切糕沾上了白糖,明白吗?冯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又狠狠地把烟头甩在了地上,再狠狠地碾碎了,下了决心。
“实话说吧,你是要买‘烟’去?是不是!”
“是!”楚卫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你不是不知道,耗子犯了事,现在躲还来不及呢,你还上赶着找他买烟!”
“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在场,耗子是我给带出去的,就是山后那条路。”楚卫低头点了一根烟,面无表情地说,“他现在出不来,另外介绍了个卖家给我,算是还我个人情。”
“谁?”冯陈狐疑地盯着他。
“不知道,听说是他的上家。”楚卫摇摇头,忽然‘嗤’地哼笑了一下,“他说是赵老四,八成是吹牛。”
冯陈的心扑地就跳到了嗓子眼,‘赵老四’——道上尊称‘四爷’,正是本市地下贩毒网的核心人物,也正是冯陈追踪了一年多、却连个影子都还没摸着的目标人物。此人背景很深,行踪诡秘,其身后更是连接着一个庞大的国际贩毒组织,若能抓获此人,摧毁其贩毒网络,也许就能顺藤摸瓜,一举歼灭其背后的国际走私毒品集团!
所以冯陈的汗刷地就下来了。
不过冯陈很快就冷静了,嘲笑地拍拍楚卫的脸,“八成?十成!他不是吹牛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赵老四是什么人?就凭耗子那个小混混,能搭上他的线?他也配!”
“甭管他配不配,反正我得去一趟。”楚卫捻捻手指,“就算不是赵老四,好歹我能绕过耗子这一层,拿个便宜点儿的价,也省得再被耗子刮掉一层皮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冯陈哭笑不得地抱怨。
“没法子,谁都想刮我的皮,能少一个是一个。”楚卫的话若有所指,冯陈的脸皮这个烫啊。
“好吧我投降,我不拦着你,可你这样去得了吗?”冯陈俩手一举,努了努嘴,“就你这腿……出点什么事儿,跑都没地方跑去。”
楚卫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冯陈于是深吸一口气,“我替你去,地址拿来。”
楚卫却一动也不动,冯陈把手又向前伸了伸,“拿来啊?”
“你想好了?”楚卫还是没动作,“这种事儿……掺和得越少越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也折进去了。”
“那就算我欠你的都还清了,”冯陈无动于衷地点点头,“拿来吧。”
楚卫掏出纸和笔,写下了一个地址,“晚上九点半,别去太早了,还有,暗号一定要背熟了,千万不能错。”
“行。”冯陈接过纸条,认真地研究起来。
“早点回来,我……等你。”
“行。”冯陈转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心,我一准儿回来。”
可是冯陈却没能‘回来’,至少是没能‘早点回来’。他刚到约定的那个酒吧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一眼就辨认出人群中埋伏着便衣的身影——这种工作经验是混合着多方面的因素的,包括作为一个警察的,也包括作为一个贼的:前者是敏感,后者是第六感。
按理说冯陈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朝左右环视了一下,便悠闲地坐下来,要了一扎啤酒两碟点心,展开了手里的报纸。
所以这小子活该被抓,你见过在乌漆嘛黑的酒吧里看《人民日报》的么?
当接上暗号俩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瞬间,灯光大亮,一万多便衣拔出手枪冲上来,砰砰砰!一屋子人全被摁在了地上,冯陈也没能逃脱,迎面被砸了一枪托,眼圈登时成了熊猫。
警察们挨着个翻了一遍,哪个是赵四!出来!
没人出来,连动换一下的都没有。冯陈埋着脑袋蹲在地上,心里居然很庆幸,幸好,幸好楚卫没来。
庆幸完了冯陈想起来,自己居然事先没有向老雷打个招呼,就冒冒失失地进了套,看起来……这个娄子捅得不小。
警报声划破夜空,警车拉着一堆倒霉蛋呼啸而去。
   
下5
老雷曾经对冯陈说──往死里打也得硬挺著,没人往出捞你!
老雷这回没骗他。
冯陈一口咬定自己是恰巧路过,可是毕竟是人赃俱在抓了现行,同行们对这种咬紧牙关不松口的向来是深恶痛绝下狠手的,那是真的‘往死里打’,而冯陈,也就只好‘硬挺著’了。
冯陈长这麽大头一回遭这个罪,真真是咬碎了门牙和血吞,皮肉之苦也还好说,精神折磨叫人受不了。实在抗不住的时候也想当软蛋来著,‘楚卫’的名字在嘴巴里来回地打旋,到最後还是和著门牙一块儿,咽回了肚子里。
可是警察也不是吃素的,越是这样人家越觉得这小子有鬼,其实一开始人家也没把他当回事儿,冯陈身上带的那点钱也就将够塞指甲缝的,估摸著也就是个没啥出息的‘瘾君子’。可後来就觉乎著邪门了,按理说早该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叫娘的软骨头,咋就硬起来了呢?
就在分局的同志们精神亢奋准备一举啃下这块‘硬骨头’的时候,冷不丁就风头一变急转直下,上头来了命令放人,於是乎,眼看到嘴的骨头没的啃了,同志们不解气地最後臭揍了冯陈一顿,把他踢了出去。
冯陈很郁闷,老雷也忒不够意思,既然能想办法,干嘛不早点出手呢,非得叫他挨这麽一场官司?可是老雷说没这回事儿,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你出事了,再说了,就算是早知道,我也懒得管你,你小子活该!
得!挨完了揍接著挨骂,今年果然流年不利。
跟老雷分手冯陈直奔了城西,那个冷冷清清的小院,一进去就觉得心口发凉──楚卫不在。
冯陈一点儿没觉得诧异,真的,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出了这麽大的事情楚卫要是还敢窝著那就是愚蠢。冯陈笑笑,拍拍身上的土,关上门,爬上床,拉开被子,闭上了眼睛。
冷,胸口像压了一大块冰砖,很难受。
“你怎麽浑身发抖啊?打摆子?”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手在额头上探了探,又缩了回去。
冯陈睁开眼,有点不能置信地看著站在床前的那个人,又惊又喜,“你!你干吗去了?”
“打酒去了,”楚卫一支胳膊下拄著拐杖,站得歪歪斜斜,晃一晃另一只手里的二锅头,“给你接风啊。”
“你知道我今天出来?”冯陈有点愣,呆呆地看著楚卫在桌子上摆下了酒杯、筷子,和几个装著卤菜的塑料袋。
“知道啊。”楚卫没回头,架著拐在桌子边吃力地忙乎。
“你怎麽知道的?”冯陈很疑惑,对楚卫的行动不便却消息灵通很疑惑。
“说了你也不信,”楚卫滑稽地耸耸肩膀,笑著摇摇手指头,“还是不说的好。”
“信,你说什麽我都信,”冯陈却很认真,“只要你肯说,我全都信,我说的是真的。”
“什麽都信?”楚卫停了手,挑挑眉毛,戏谑地瞟一眼过来,“如果我说……我其实特烦你,你信不信?”
“不信!”冯陈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哈哈,还行,还没笨到家。”楚卫笑著拍拍凳子,“起来吧,擦把脸,洗个手,吃饭!”
“要不要迈个火盆祛晦气啊?再来碗猪脚面线,压压惊?”冯陈一边开著玩笑一边往卫生间走。
“猪脚面线就算了,我不会做。”楚卫努努嘴,“火盆倒是现成的,就在门边,点上火就成。”
“拉倒吧,别回头把裤子点喽。”冯陈甩著湿漉漉的双手奔回来,“哇!!卤排骨,酱牛肉,真够哥们儿,这些日子馋死我了!”
“那就开动吧,”楚卫笑笑,举起手里的酒杯,“干杯!欢迎回来,还有……对不起,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说什麽呢?”冯陈有点不好意思地碰碰杯,“咱们是谁跟谁呀……”
“说实在的,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很难受。”楚卫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了冯陈的碗里。
“有你这句话,什麽都值了。”冯陈笑得不在乎,一仰脖,咕嘟一口酒灌下去,辣得哈了一口气。
楚卫怔了一下,想说什麽,却只是笑笑。
冯陈也不再说话,埋下头,专心地喝酒吃菜,菜已经凉透了,只好喝酒,多多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咽下去,辣得肠胃也出了汗。
汗水从额头涌出来,模糊了视线,楚卫从对面探身过来,伸手帮他擦掉额头的汗,嘴里还在说著什麽,似乎是埋怨,又好像是担心,听不清楚。
你说什麽?冯陈的舌头都大了,抓住楚卫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你说什麽?大点声!
楚卫的声音大了一点,却还是听不清楚,只是让人觉得吵,很吵,吵得脑袋发涨,冯陈干脆凑上去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别吵了别吵了,你好烦。
你好烦你好烦你好烦你好烦你好烦你好烦……
楚卫的咒骂被堵在了嘴里,冯陈的嘴。
撕扯中,桌子被掀翻,酒瓶砸在了地上,粉碎。
三脚凳扔起来,偏了方向,没砸到人,却砸碎了白炽灯泡,砰地一声炸响,漆黑。
黑暗中动静更大,砰砰地,不知道是什麽东西又砸了,床架子也摇晃得要垮,床板也在响,!!
喘著粗气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疼!别踹!在里面被那帮孙子把胳膊卸了,还没好利索呢。
另一个声音恨恨的,滚开!
不滚!
床板又响了起来,吱吱呀呀的,没完没了。
……
等到一切终於平歇下来,天已经快亮了,某一个的声音仍然满是醉意,“你给个话,算和奸,还是算强JIAN?你说了算!”
另一个却没回答,只骂了句脏话,“操!等老子的腿好了,非揍得你满地找牙!”
   
下6
和奸,还是qiang奸?To be , or not to be ? 这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没人能答得上来,这就好像切糕跟白糖打架一样,越想分辨清楚,越是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所以干脆不想了,爱谁谁吧,日子该过还得过,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无非是一次酒后乱性罢了,谁在乎,谁就输了。
可TMD谁能不在乎!
冯陈不能输,却不能不在乎,输赢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他想要个答案,却又害怕答案,无论是哪个答案都叫他心惊肉跳——警察和小偷,原本是天生的对头,就像猫跟老鼠一样,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能和平共处。
可是偏偏他是警察,楚卫是小偷。
酒劲下去以后,警察开始收拾屋子。这段时间小偷的腿不方便,干不了家务活,屋子实在乱得不像话,光脏衣服就堆了好几盆。
警察沉默地埋着头,一声不吭,夸吃夸吃地在搓衣板上搓衣服——有首诗怎么说的来着?一件,两件,三件,洗衣要洗干净!四件,五件,六件,熨衣要熨得平!
小偷蒙着脑袋躺在床上睡觉,睡得踏实极了。
洗着洗着,冯陈洗到了楚卫头天换下来的外套,枣红色的夹克衫,胸口的兜里插了一枝钢笔。冯陈把钢笔拔了出来,顺手一摸,摸出来一张纸条。
分局开出来的行政事业性收据,盖着鲜红的章,日期就在前两天,5000元。
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想拿到这样一张收据,所付出的代价,绝对要比字面上的多得多。
冯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把钢笔放在了床边,收据放进了抽屉。
唉,本来以为,欠他的,都已经清了呢。
楚卫醒了,坐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满院子万国旗一样挂得铺天盖地的湿衣服,你全洗了?我穿什么!
冯陈愣了一下,低头从箱子里找出自己的衬衫和外套扔过去,凑合穿我的吧,都是干净的。
楚卫倒也不客气,接过衣服就往身上套,套完了一伸手,裤子呢?
冯陈摸摸鼻子,扔过去一条卡其裤,还要什么?先说清楚,内裤不借!
美得你!楚卫瞪他一眼,套上了裤子。
穿这么正式打算去中南海开会啊?冯陈开了句玩笑,知道门朝哪边儿开么?
知道,座北朝南。楚卫不在乎地笑笑,去哪儿开会都比去警察局强——这一点相信阁下深有体会?
噎得冯陈直翻白眼,什么话也接不上来。
楚卫吹了一声口哨,抄过拐杖扶着床站起来,拄着拐杖跳到了穿衣镜前,掏出一副圆墨镜戴上,照一照镜子,又吹了一声口哨:“嘘……真他妈龊!”
“是够龊的。”冯陈点点头表示同意,“你捣饬成这个样子干啥去?”
“干啥?干活呗。” 楚卫变戏法一样变了个二胡出来,手法快得冯陈瞪大眼睛也没看明白,“咱可好些个日子没开工了,再这么下去就得喝西北风了。”
“你不能去!你这腿都这样了怎么开工!”冯陈冲过去夺下了楚卫手里的二胡……“二胡?你拿这么个玩意儿去开工?你打算干什么?”
“我打算……”楚卫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我打算,先打个出租车——当然了,如果你乐意开车搭我一截那就更好了——到了东门大桥头那个亭子跟前,我就找个地儿坐下来,面前摆上一个碗,装上几个钢蹦儿……”
“扮成瞎子要饭?操!你穷疯了?”冯陈反应得很快。
“你TMD才要饭呢!”楚卫反唇相讥,“我那是卖艺!拉二胡,这叫艺术懂不懂!昨天我就是这么干的,一天下来挣了不少呢,谁知道刚要收摊的时候来了俩城管……靠!”
冯陈憋不住笑,“你小子……谁叫你摆摊占道影响市容的?人家不抓你抓谁?”
“问题是那俩混蛋忒可气!”楚卫郁闷地顿顿拐杖,“他们早就盯上我了,偏等我挣够了钱打算收摊了才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来了个一锅端,碗里的钱全搜了不算,连衣服兜里也不放过,就连裤子兜里我本来带的一点钢蹦儿都给我拿走了,害得我差点连回来的路费都没了……”
“不对吧?”冯陈笑得肚子都疼了,“那你怎么还有钱打酒啊?”
“我那不是实在气不过嘛,”楚卫不甘心地嘟囔,声音有点没底气,“所以就把那俩混蛋的钱包顺了……别说,还是咱的老本行来钱,我昨天辛辛苦苦拉一天,挣的也没那一锤子多。”
冯陈不笑了,确切地说是笑不出来了,“你别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安心养伤吧。以后……挣钱的事儿,归我。”
“真的?那好啊,为了表示感谢……”楚卫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坐下来,“我拉一段给你听吧,我拉得好听着呢。”
楚卫拉的是‘二泉映月’,冯陈听得很认真,听完了冯陈说——我觉得,昨天那俩城管做得对,你这整个一噪音扰民啊。跟鸡叫似的,还是那种发了瘟病的鸡。
滚!冯陈被楚卫用二胡砸了出去。
冯陈哈哈笑着出了院门,走到街口的杂货店买了两包烟,刚抽上就接到了老雷的电话,有空么?有点情况得给你通报一下。
冯陈说巧了,我也有情况得跟您通报,不,不能在电话里说,我得当面跟您谈!
老雷说你给老子爬!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花花肠子?不就是要钱么,要多少,说话!
冯陈差点隔着电话给老雷磕头,您就是俺的再生父母哇哇哇哇……
哇你个头!赶紧过来,老地方见!
……
老雷这次慷慨得吓人,塞了厚厚的一个红包给冯陈,说是刚发的奖金,冯陈连掐了好几下大腿才确定不是做梦。
发完钱老雷严肃地说,好了,下面,咱们来讨论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冯陈说我就知道!这钱不是好拿地!
   
下7
老雷说少TMD废话,耗子被逮住了,你知道不知道?
冯陈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猫,猫才逮耗子呢。
老雷说你再给我胡说八道当心我揍你!严肃点儿!
是!冯陈一个立正敬礼,听凭总裁吩咐!
老雷啪地一巴掌拍在了冯陈的後脑勺上,又脆又响,冯陈!你今天心情很好是吧!好得连自己是干什麽的都不知道了是吧!你小子一贯吊儿郎当的,我从来都不计较,我知道你分得清轻重缓急,工作上的事情你从来都没含糊过!可你今天怎麽搞的?这麽半天了你一句正经的都没说!不光今天,这一段时间你都不对头!你是不是在闹情绪?我告诉你,你就是遇到了天大的事也得给我先搁一边儿去,咱们现在是谈正事儿!把你那副嬉皮笑脸收起来,我看著就生气!
冯陈的脸红得能煎鸡蛋,对不起我错了,我保证,这是最後一次,决不再犯!您别生气,真的,我……好吧,您刚才说,耗子被抓住了?分局那边抓的?
老雷大概是骂得口干了,端起茶杯咕咚一大口,一边咽一边点头。
分局能有这本事?冯陈皱皱眉,从老雷手上把茶杯接过来,也是咕咚一大口。茶太浓,又苦又涩,喝得冯陈直咂嘴。
我说,您这是茶还是毒药啊?你也不怕喝下去变了木乃伊……呃,我又错了,不说了不说了。
老雷白了他一眼,没发作,把茶水倒空了,重新灌了一杯白开水,给冯陈推过来,“喝!吧!”
冯陈倒也不客气,又是咕咚一大口,顺顺气,又问了一句:“怎麽抓的?分局培养的那些个内线终於有了用武之地了?”
冯陈这话是酸气十足,这是有原因的:他这个卧底穷得快要了饭,分局那边却花著大价钱收买线人,对比之下,还真是叫人不酸不行。
“真是那样就好了!”老雷哼了一声,语气比冯陈还要酸,酸得冒著火星,“不是分局花钱收买的那些线人干的,是对方花钱收买了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什麽意思?”冯陈有点愣。
“分局内部有人是赵四的内线!”老雷继续冒火星,就连胡子眉毛都散发出焦糊的气息,“这次的行动闹出这麽大动静,就是为了给他们捞立功授奖的资本!耗子好歹也算是分局辖区内的一条大鱼,足够让他们风光一阵子,TNND,好处全让这帮孙子捞了!”
冯陈挑挑眉毛,一耸肩膀,“我早瞧著分局有几个小子不地道!这事儿要是交给我,不出三天,我就能把名单给你列出来,保证没有冤假错案!”
“就你能耐!”老雷哼了一声,“用不著你,上面早就把名单列出来了,由著那帮孙子蹦躂去,他们也蹦躂不了几天了!”
“哦?”冯陈的眼睛发了光,“名单呢?给我看看!”
“去!”老雷往後一躲,“给你看看?你以为你是老几啊?连我都没的看!知道不?咱俩都不够格。上面的意思是不能打草惊蛇,反过来,咱们得顺著这条线往下追,把赵老四揪出来!”
“说得轻巧!”冯陈叼了根烟,乐滋滋地嘬了一口,“怎麽追?咱现在的身份可是小偷,难不成再送上门叫他们揍我一回?咳,咳咳,你这烟都发霉了!”
“谁叫你偷的?”老雷一掀眉毛,“那是我特意搁这个兜对付你的,叫你偷!”
冯陈骂骂咧咧地把烟掐了,这个吝啬加无赖的雷老虎!
老雷倒不在意,继续说工作,“挨揍是不会了,你放心。现在的形势对咱们有利,赵四已经注意你了……”
冯陈腾地蹿了起来,不光人,连头发根儿都蹿起来了,“啥!你说啥?我暴露了?怎麽可能!”
老雷说你给我坐下!一惊一乍地成什麽样子!谁说你暴露了?真是的,一点素质都没有,当初怎麽教你的?要山崩於前不变色!
冯陈被骂得灰头土脸,悻悻地坐回了原处,嘴里还委屈地嘟囔了几句牢骚。
老雷对此视而不见,丢过来一根烟,继续说下去:“其实上次……就是你被抓的那次,那本来就是赵四的圈套──他本来是打算把耗子卖出去的,谁知道耗子这家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转身,自己躲了个干净,反倒把你那个搭档、叫楚卫的那个,卖了出去。然後呢,楚卫又把你卖了……”
“楚卫绝对不会出卖我!”冯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老雷的陈述,“他不知道那是个圈套,我信得过他,楚卫,绝对,绝对不会,出!卖!我!”
老雷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盯住了冯陈,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冯陈,我得提醒你,作为一名警察,尤其是一名卧底的警察,绝对,绝对不能,感情用事。”
冯陈颓然地点点头,知道了,您继续。
“那件事情大概让赵四很生气,他觉得他被耗子涮了一把,所以他最终还是想办法把耗子交给了分局──就是昨天,分局大行动,这会儿正准备开庆功会呢,哼哼。”老雷耸耸肩膀,嘲笑地看了冯陈一眼,语气中带出了一丝揶揄,“不过上次,赵四听说……代替耗子进去的那个倒霉蛋儿──哈,不说你也知道是谁啦──那个家夥,居然勉强算是条硬汉子,哦哼?”
冯陈面不改色心不跳,厚著脸皮一欠身:“谢谢夸奖。”
“赵四这会儿缺人手,他得找个可靠的人来接手东山一带的生意,这个人得是条硬汉,所以他就注意上了你。正好楚卫托人求到了他头上,他呢,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收了楚卫的钱,把你从分局捞了出来……说起来,那笔钱可不是小数目,楚卫这家夥算是够仗义了。”
冯陈没说话,低头笑了笑,手里的烟已经熄了,落了长长的一截烟灰。
“情况就是这样,你有什麽要问的没有?”老雷说完了,往後一靠,看著冯陈。
冯陈点点头,有。楚卫怎麽搭上赵四的线的?那家夥神龙不见首尾一直藏得那麽严实。
不清楚。老雷摇摇头,又点点头,嗯……这麽说来,那个楚卫不简单,咱们得盯紧了他!
冯陈不置可否地哎了一声,接著发问,还有,这些事儿,您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跟亲眼见到似的,活灵活现。
老雷说我就知道你得问我这个,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全都是上面交待下来的,至於消息的来源我可一点儿都不清楚,上面告诉了我多少我就告诉你多少,上面说这消息可靠我就认为他绝对可靠,就这样。
您还真是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的忠诚战士’。冯陈用念!告的语气给老雷下了个评语,换来老雷的一个白眼。
“所以呢,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抓住这个机会,争取……不,一定!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搭上这根线,顺藤摸瓜把赵四揪出来!明白?”
“明白。”冯陈点点头,站了起来,“我不会马虎。”
说著话冯陈转身要走,老雷在身後喊了起来,喂!等一下!
干嘛?
公事说完了,谈点私事吧,我说,你到底遇到什麽好事了?说说?老雷的口气很八卦。
冯陈愣了一下,笑了,转过头把一根食指竖在了嘴唇上,嘿嘿,保密。
     
下8
回去的路上冯陈想了很多,关於工作、关於生活,不过想的最多的还是楚卫──耗子进去了,楚卫就没必要躲著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楚卫腿上的伤口,这麽些日子了一直不见好,楚卫偏偏死活也不肯去医院,为这个俩人都拌过好几次嘴了。
推开院门,里屋传出婉转低回的乐曲声──楚卫居然还在拉著二胡,《二泉映月》,哀婉缠绵,让人不觉就心情沈闷。
原来楚卫真的拉得很好听,一点也不像鸡叫。
冯陈忽然有点郁闷,楚卫,到底瞒了他多少?
掀开门帘,楚卫正靠坐在床头,闭著眼睛自顾自地拉著,拉得很熟练很忘我,整个人似乎沈浸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就连冯陈的脚步声都没能把他拉回来。
冯陈蹲下来,静静地盯著眼前的这个人,紧锁著双眉,调皮翘起的乱发……冯陈心疼地发现,乱发当中居然已经掺杂了几缕银丝──这个才刚刚26岁的男人!
冯陈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要抚平那紧皱的眉头,就在那一瞬间,楚卫警觉地睁开了眼,谁!
与此同时,二胡的琴弦砰地一声断掉,蛇一般缠绕住了冯陈的手腕,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冯陈全身的神经都像琴弦一样绷紧了,“这是巧合?还是真功夫?”
楚卫却松懈了下来,“唉,是你啊,吓我一跳。”
冯陈笨拙地把琴弦从手腕上解开来,苦笑著反问:“吓了一跳?不应该啊,从我进门到走过来,这麽半天你都没反应,就这麽一下就吓到了?”
楚卫明显有些懊恼,似乎也在责备著自己的缺乏警惕,面色沈郁地摇摇头,“嗯……抱歉,我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我也不行?”冯陈问得不在乎,手仍然直挺挺地伸在楚卫面前。
“对,你也不行。”楚卫把头向後仰了仰,要躲开冯陈的手,可是冯陈却不管不顾地把手往前一戳,粗暴地把楚卫的脖子捞了过来,轻而易举地辖制住楚卫的挣扎,“别动!”
狠命地吻下去,像是要把对方挤进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很快地,被楚卫奋力推开,冯陈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没关系,以後你要记得尽量习惯,我会让你尽量习惯的。”
话没说完琴弦已经如钢索一般绕上了脖子,楚卫的眼里燃著怒火,“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你!混蛋!”
冯陈叹了气,“抱歉,我不知道我的吻技有这麽糟糕,居然把你气成这样,我发誓,我以後会多加练习!”
“你敢!”楚卫眼里的火焰已经不只是燃烧,几乎可以说是喷射了,“你TMD再敢碰我一下试试看!”
“你的眼睛简直就是一对火焰发射器!”冯陈毫不畏惧地继续叹著气,“我怎麽可能不碰你?别忘了,我是切糕,你是白糖──这可是你说的,咱俩,早就分不开了。”
楚卫的牙齿咬得格格做响,“TMD!你这块厚脸皮的切糕,我当初怎麽会选了你当搭档!”
“不对吧?”冯陈一动不动,眼睛向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绕在脖子上的琴弦──他脸皮再厚也不能不清醒地认识到,楚卫是真的生气了。“我好像、依稀、仿佛、大概、也许──记得……当初,是我向你提议一块儿搭夥儿的,不是你选的我。”
冯陈用了太多的形容词,来表示自己的不确定,是的,他也的确不确定,他忽然模糊地感觉到──也许,楚卫所指的‘搭档’,并不是他所想的这个?
楚卫的手僵住了一瞬间,就只一瞬间,忽然就放了手,脸色铁青地放了手,“哦……是我记错了。”
“你不是记错了,你只是说错了──或者是,你意识到‘你说错了’。”冯陈问得直截了当,“楚卫,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没有。”楚卫抬头盯著他,“我没有瞒过你任何不该隐瞒的事情。”
“那就好。”冯陈郑重地点头,“那就好,没有就好,我相信你。你知道的──我说过,只要你说,我全都信。”
“傻瓜……”楚卫无可奈何地拍拍脑门抱怨了一声,“这样的傻瓜都能让我碰到,我上辈子造什麽孽了我!”
冯陈说你这可涉嫌人身攻击哦,下次不准了,听见没?
楚卫哼了一声,懒得理你……喂!你干什麽去!
冯陈已经走出了门,头也不回地丢下来一句话,“买晚饭去!我饿了!”
“我要吃街口卖的水晶饺子!”楚卫在身後喊。
“知道!还有白虾汤!”冯陈轻车熟路地提溜著保温桶走远了。
楚卫呼了一口气,给二胡重新拧上一根弦,咿咿呀呀地又拉了起来──《北京的金山上》,老掉牙的曲子,很欢快。
……
吃饭的时候冯陈说一会儿咱们得出去一趟,我联系好了一个大夫,给你瞧瞧腿。
楚卫埋头吞饺子,一口一个吞得很香,含含混混地点点头,行!
冯陈反倒愣了,你今儿个怎麽这麽痛快?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耗子不是进去了麽?楚卫还是没抬头,含含混混地回答,嘴里还叼著半个饺子,腊八醋顺著嘴角往下流。
哦。冯陈仍然发愣,楚卫的消息快得吓死人。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奇怪,毕竟耗子是被赵四弄进去的,楚卫既然能搭上赵四的线,也就不难知道这消息──何况,这种消息在道上一向传得很快。
楚卫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饺子,终於抬起头,看看冯陈的盘子,“你吃不下?”
嗯,你吃了吧。冯陈把盘子推了过去。
楚卫一点不客气,捞过盘子全倒进了自己的大海碗里,埋下头,一口一个地往下吞,风卷残云一般。
冯陈忍不住笑,到底咱俩谁是刚放出来的啊?
楚卫瞬间就吞下去了一大盘的饺子,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摸著肚子打了个饱嗝,不瞒你说,我这几天还没吃上一顿饱饭呢。
冯陈忽然胸口一紧,想起了那张5000元的收据,想起老雷说‘楚卫这家夥算是够仗义’,想起头天晚上楚卫一直给他夹牛肉自己却几乎一口没动……
冯陈背对著楚卫蹲下了身,“楚卫,上来!”
“干吗?”
“我背你,看医生去!”
   
下9
大夫说楚卫的腿问题不大,就是耽误了治疗,有点麻烦——伤筋动骨一百天,本应该好好休息不能活动,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呢!这是要留下后遗症的!
从大夫那儿出来冯陈很郁闷,你不说你是‘正经医科大毕业的’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楚卫趴在他背上,嗤地笑一声,我那是吹牛呢,你也信?
冯陈不说话了。
已经是深夜了,街道上人很少,冯陈要去开车,楚卫说,再走一段吧,好舒服。
冯陈于是继续往前走,路灯把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直背过了一条街,楚卫说,累了么?累了就说话。
冯陈摇摇头,扭脸看了一眼,你给我擦擦汗吧,我衣服兜儿里有面巾纸。
楚卫掏出自己的手绢给冯陈擦起来,纯棉的布料擦在脸上,肥皂的味道一直沁进心底。
冯陈一直把楚卫背回了小院。
楚卫赖在背上不肯下来,好舒服,就让我再趴一会儿,就一会儿……就那么睡着了。
冯陈把楚卫放倒在床上,拧了一把热毛巾,楚卫?醒醒,把衣服解开,擦擦身子再睡。
楚卫不耐烦地挥挥胳膊,好麻烦,你替我解吧,我困死了。
冯陈一把把热毛巾砸在了楚卫的脸上,自己来,小爷我侍候不着!
说着话冯陈走出了院子,院门口的老槐树开满了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淡淡的花香钻进鼻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姥姥做的槐花饼,冯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早上,楚卫醒来的时候,院子里满是油烟,冯陈兴致勃勃地捧出一大盘黄不黄黑不黑的东西,“给你吃个好东西!保证你爱吃!”
槐花鸡蛋饼,冯陈夜里爬上树一串串地摘下的槐花,用清水泡了一夜,按照儿时的记忆做出来的东西,卖相不大好看,有的地方不够熟,有的地方已然成了炭。
楚卫吃得很慢,一口一口,细细地嚼,细细地咽,一大盘饼,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楚卫放下筷子,好吃,谢谢。
冯陈说再好吃你也不能全吃了啊,我还一口都没吃上呢!
楚卫笑了,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你不知道么?
冯陈摸摸鼻子,算了,我喝粥吧,槐花粥,加了一点糖,有点甜丝丝的,你要么?
要!楚卫理直气壮地一伸手,稀一点,我怕吃不下了。
怎么没撑死你!冯陈端起碗去了厨房,楚卫在身后幽幽地感叹,“你要是女的就好了,我一定把你娶回家,给我做饭。”
冯陈舀了薄薄的一碗粥递过去,开了个玩笑,“瞎说什么呢?只要你愿意,我天天给你做饭,我不在乎名分。”
“我在乎。”楚卫低下头吹着碗口升腾的热气,语气却冰一般冷。
冯陈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靠!咱俩真不是一路人,脑子里想的从来就到不了一个点上。”
“咱俩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楚卫舀一口粥送到嘴边,勺子从碗底刮过的声音刺耳得让冯陈一激灵,“尤其是现在,你必须换个搭档了,我可能真的干不了这一行了。”
冯陈明白楚卫的意思——医生说了,楚卫的腿即使能恢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么灵活了——对一个贼来说,这是致命的缺陷。
“我不换搭档,我就要你!”冯陈努力想找出一句更有理由更有说服力的话来,想了半天,仍然只能再重复一遍,“我就要你!”
“跟你说了我干不了这行了。”楚卫有点不耐烦,语气却还平和,三口两口吞下了粥,把碗推到了一边。
“那就改行!干什么不比这个强!”冯陈冲口而出,脸涨得通红。
“改行?说得轻巧,”楚卫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就凭你我,干得了什么?”
冯陈激动了,拉开椅子坐在楚卫面前,兴致勃勃地畅想起未来,“咱们可以开个杂货店,我负责搬货,你负责看店、算账!或者,开个书店,卖书,卖影碟,卖报纸卖杂志!再不济咱们批发冰淇淋去,什么雀巢啊鸟窝啊哈根达斯啊,哪个贵咱们卖哪个!实在不行咱擦皮鞋去,就像‘三毛流浪记’那样……”
“打住!越说越不像话了!”楚卫哭笑不得地伸出了手,捂住冯陈的嘴,“你瞧你出的这都是些什么馊主意!有点出息行不行?咱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大的,挣大钱!你说你想的这些花样,有一个能挣大钱的没有?”
“唔……”冯陈的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很老实地摇头,支支吾吾地回答,“木……有。”
“知道没有就少说话!听我的!”楚卫终于放开了冯陈的嘴巴,压低声音做了个手势,“去!把门关上,小心点!”
冯陈听话地去关了门,还特意‘小心点’地观察了一下门外的情况——除了老槐树和树下几只叽叽咕咕觅食的老母鸡,什么也没观察到。
冯陈转回身坐在了楚卫面前,双眼炯炯有神。
“干吗这么看着我?”楚卫显得有些不自在。
“那我应该怎么看你?”冯陈的口气很平和,平和得近乎嘲讽,“你从来都不是个在乎钱的人,怎么今天忽然就想起要挣大钱了?”
“谁告诉你我不在乎钱的?不在乎钱我能干这个?”楚卫冷笑一声,眯着眼睛比了个夹钱包的动作。
冯陈眼里的光黯淡了许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何况……”,楚卫接着说下去,仍然是眯着眼睛,比了个抽烟的动作,“我也确实需要钱,很需要。”
冯陈知道楚卫指的是什么,他见过太多因为吸毒而搞得家破人亡的案子了——楚卫说的没错,他需要钱,很需要。
“你要钱我给你,你别去干那个!”冯陈情急之下冲口而出,明知道这样说会引起怀疑,甚至可能暴露身份,可是……顾不得那些了!
“干哪个?”楚卫反问一句,脸上挂着笑,却笑得很难看。
“贩毒!是不是?给赵老四卖命!是不是?你搭上他的线了,是不是!”冯陈连珠炮一样地问过去,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
楚卫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是真的了?”冯陈头皮发麻,全身的神经都要绷断了, “这是条死路啊,楚卫,走不得,千万走不得!”
“你怕了?”楚卫哼了一声。
“我是怕了。”冯陈认真地点头,“我怕的是——你才刚刚满了26岁,还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生命,你不能就这么把它给挥霍了!”
“没看出来,原来您老人家是个诗人。”楚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掏出手帕,一边笑,一边擦眼角,夸张得像在演戏。
“你真的觉得这很可笑么?”冯陈冷冷地问,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不可笑。”楚卫收起了手帕和笑容,“我其实一直都在挥霍生命,现在劝我你不觉得晚了点么?”
“不晚!你的毒瘾还不深,还能戒!”冯陈热切倾过身去抓住了楚卫的双手,“戒了吧楚卫,戒了它,想想看?你才26岁!”
楚卫不耐烦地抽回了手,“你废什么话啊!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儿,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你!”冯陈的眼里冒了火,骂了半句粗话,“你TMD……让我想想。”
   
下10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
冯陈把车停在了午夜的街头,收音机里轻轻流淌着童安格的老歌——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冯陈苦笑了一下,明天……哼,谁又能知道明天是什么呢?
午夜的车河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冯陈曾经非常喜欢游车河。开着那辆破破的小奥拓在河里自由自在地畅游,偶尔还来一把漂移,感觉倍儿拉风倍儿有面子,心情好得不得了,即使是被楚卫笑着骂‘臭不要脸’也很快活。
现在车已经换了,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无级变速真皮座椅环绕立体声音响——更拉风,更有面子。
可是,再也没有了游车河的心情。
驾驶座下有个隐蔽得很完美的暗盒,很小,小得刚够装下一包烟。不过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就是个装烟的容器,至少,不是个装普通的‘烟’的容器。
这会儿这盒子里正装着东西,冯陈要把它送到指定的地方,换回比盒子大得多的一包钞票,花花绿绿的钞票——这辆车,就是用它换回来的。
这就是楚卫说的‘挣大钱’,果然,能挣很多、很多的钱。
我早已经了解,追逐爱情的规则。虽然不能爱你,却又不知该如何,相信总会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去,但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绿灯亮起来,后面的车按了下喇叭。冯陈发动车子,正要起步,手机响了一声,是楚卫发过来的短消息——交易取消,注意身后。
冯陈不动声色地关掉了收音机,透过后视镜观察后面的车,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TMD!又是警察!分局的!
冯陈抓起手机向老雷求救,你不是向我保证已经把分局那帮孙子清理掉了么?怎么又盯上我了!
老雷说是啊,赵四的内线已经被掐断了,我保证!不过……还有个把漏网的,上面说了要留着不让打草惊蛇。你自己看着办吧,千万不能暴露!
我操你大爷!冯陈一摔车门怒气冲冲跳下了车。
后面车上下来两个便衣朝这边走过来,晃了晃证件,我们是警察!请出示你的证件!
冯陈换了张笑脸,等一下啊,一屁股钻回车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撅着屁股从后排座的角落里,翻出了身份证递过去。
两个警察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接过身份证草草瞄了一眼又递了回来,你大半夜的瞎溜达什么?
车坏了,发动不起来。冯陈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根敬过去,二位帮忙推一下?
那俩人狐疑地绕着车看了一圈,冯陈有点不耐烦了,不愿意帮忙就拉倒,你们倒是痛快点啊!
两个人一言不发,钻回了后面的车,扬长而去。
冯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小声骂了句脏话,什么素质,就这也配当警察?
回到小院所在的拆迁区已经夜深了,路灯坏掉了,到处都黑洞洞的,周围的人家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四周显得又乱又荒凉。楚卫也早想搬走,到城里租套高档公寓——有钱了嘛,钱,就是用来享受的。楚卫说。
可是冯陈不答应,说什么也不答应——别的任何事我都听你的,就这个不行,要搬你自己搬,我喜欢这儿,我不走。冯陈说。
嘿!这儿到底是谁的房子?楚卫对某人不客气的反客为主很不满,不过也只说说罢了,不搬就不搬吧,随便你。
推开院门,堂屋亮着灯,楚卫坐在灯下看报纸,听见动静抬头瞥了一眼,回来了?东西呢?
真难得,你居然在家,一个多月没见,您老人家气色好哇?冯陈没好气,满是嘲讽地打了个招呼,掏出烟盒丢了过去——正是之前敬给警察的那一盒。
楚卫一把接住,打开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还行,谢谢您惦记。
我惦记个P!你死在外头才好呢。冯陈发了句牢骚,你怎么知道我被盯上了?好家伙,差点没把我吓死!
“那是四爷派过去试你的,想看看你反应怎么样,还行,你小子表现得不赖。”楚卫推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这一份儿,是你的。”
“四爷?哦,赵老四……我说怎么那么容易就过关了呢。”冯陈把信封推了回去,“我不要,这钱我拿着扎手。”
“少TM假清高,都当了婊 子了就别想着立牌坊。”楚卫的话很刺耳,刺耳得让冯陈想狠狠地抽他一记耳光。
“你!”冯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把火气压了下去,“你说的没错,我还就是又要当婊 子,又要立牌坊。楚卫,你明明知道,我干这个,不是为了钱。”
楚卫跳了起来,夸张地叫了一声,“哇!我都忘了,你饿不饿?微波炉里热了包子,你吃不吃?”
“别装听不懂,楚卫,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冯陈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脚,“顺便说一句,你转移话题的样子,傻得像个瓜。”
‘傻得像个瓜。’这样的话也就冯陈能想得出来,楚卫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地跟了上去,“喂!你干吗去?”
“能干吗?洗澡!上床!睡觉!”冯陈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走。
“靠,你这人真TM没劲。”楚卫悻悻地,小声嘀咕了一声。
冯陈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卫生间的门,转过身来一个很流氓式的飞眼,“你怎么知道我没劲啊?有种来试试?”
“滚!”楚卫骂了一声,转身要走,耳朵根红了一片。
“别走!”冯陈一把拉住了他,很紧,很急,“别走,让我再看看……唉,你也就这脸红的样子,还有点儿从前的样。”
一声叹息,轻得让人几乎听不见。
楚卫一把甩开了他,“瞎说,我从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你知道什么啊你?少套近乎!”
冯陈手一翻,一把勾住了楚卫的脖子,头对头脸贴脸,俯在耳边问得暧昧,“哦,原来……咱俩的‘近乎’还需要‘套’的么?你可真叫我失望。”
楚卫一脚把他踹进了厕所。
冯陈一手扶着马桶,呲牙咧嘴地一边往起站一边叫唤,“哎哟!你还真踹啊?真够狠的你……嗯,看来你这腿是真好了,真好,我还真怕你瘸了呢。”
楚卫怔了一下,伸手把冯陈拉了起来,你啊……
也是一声叹息,轻得让人几乎听不见。
冯陈非常顺手地把楚卫拉了过来,一起洗?
你TMD得寸进尺!
砰!冯陈又一次趴在了地上,这次楚卫没拉他,转身就走了。
……
冯陈擦着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楚卫居然还在堂屋等着他,“跟你说点儿正事……别打岔!回头我又忘了。”
“你说吧,我就知道,没事儿你也不会回来。”冯陈坐下来继续擦头发,“哦对了,你先说——好事?还是坏事?”
“你放心,好事儿。”楚卫笑了一下,“赵四已经答应,把耗子留下来的地盘全都交给咱们打理,再过段日子,整个东城都是咱们的了!”
“这是好事儿么?”冯陈停了手,看了楚卫一眼,眼神很复杂,“耗子已经判了,死罪,再过几天就枪毙——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收尸呢!”
“你少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楚卫哼了一声,“这对咱们是个机会,你别前怕狼后怕虎的!跟你说,赵四怀疑他手下有人反水……”
冯陈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炸开了。
楚卫没注意,继续说下去,“赵四在局子那边的线断了好几条,他现在已经信不过原来那些人了。所以他急着招新人进来,不然这等好事哪儿轮得到咱们?我可跟你说,四爷很看重你的,你可得抓紧机会,别不知道好歹!”
“我知道。”冯陈闷闷地答应一声,爬上床睡了。
“哎……”楚卫叫了一声,“你把这床占了,我睡哪儿?”
“小屋不还有张小床么?你过去睡!”冯陈没好气地回答。
“我睡不惯那张床!你睡过去点,凭什么这么大一张床你一个人全占了?”楚卫耍赖地推了冯陈一把。
冯陈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一言不发地扒拉开楚卫,推开门进了小屋,反手把门闩上,拉开被子往小床上一躺,睡着了。
楚卫在外屋跺了跺脚,恨恨地,关了灯。
   
下11
那是两个人在那间小院一起度过的最後一个晚上,那天晚上起了风,落了淅淅沥沥的雨,一下就冷了许多,冯陈打了一晚上的喷嚏。
第二天早上冯陈起得很晚,楚卫已经出去了,桌子上摆著几个凉透了的肉包子,还有那个厚厚的信封。
冯陈把包子热了热吃下去,他最爱吃的芽菜馅的,大概是因为感冒了,吃起来如同嚼蜡。
吃完了包子冯陈接茬儿睡觉,一口气睡到下午四点,楚卫没回来,打了个电话过来通知──我在金沙路租了房子,桂园小区16号,搬不搬的随便你,反正那个院子下礼拜就到期了,你看著办。
冯陈於是只好收拾东西搬了过去,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总觉得还有东西没带走,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终於意识到──这个院子里,属於他的东西,只有回忆。
新房子位於城北的豪华别墅区,靠近外环,环境好空气好交通也方便,房子很大,很漂亮,华丽得像个宫殿。
“怎麽样,不错吧?”楚卫手里端著红酒杯,得意洋洋地显摆,“看这地毯,纯手工的!”
“嗯,不错。”冯陈点点头,很敷衍地回答,“我住哪间?”
“随便挑!这儿有好几间卧房呢。”楚卫志得意满地划了个圈儿。
冯陈挑了间最小的,和楚卫的房间隔得很远。
又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日子,两个人一起搭档,就只是搭档──关系简单、平淡、不好不坏。其他的,什麽也不是。
要说不一样的,也有。至少,两个人的默契远比从前来的深得多,经常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便能让对方心领神会,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个人都是很能随机应变的主,有经验有胆识,一个负责货源,一个负责交易,顺风顺水,买卖越做越大,渐渐地就有了名气,道上的人见了也会恭恭敬敬称一声‘哥’。
楚卫给冯陈的信封越来越厚实了,有时候甚至连信封都装不下,冯陈总是做噩梦,梦见那一摞摞的信封变成了白花花的死刑判决书,两个人的名字上画了血红色的勾。
正如楚卫曾经说过的那样,新年的时候,两个人不光把耗子以前留下的地盘全部接收,而且──“整个东城都是咱们的了!”
楚卫拉上冯陈去庆祝,在东城最豪华的馆子包了雅间──想吃什麽随便点!他们这儿什麽都有!
冯陈冷冷地说有切糕麽?
楚卫愣了一下,笑了,你TMD存心找茬儿是不是?
冯陈也笑,开个玩笑嘛,你不是吹牛说他们什麽都有的?
还真不是吹牛,有钱就什麽都能有。楚卫撇撇嘴,招手跟服务员吩咐了几句话。
一盘切糕端上来,一半糯米面一半玉米面,一半白生生一半黄澄澄,很好看,旁边摆著白糖,装在一个很精致的小瓷罐子里,罐子上还刻著花。
吃吧,管够!楚卫手一挥,显得又豪爽又大方。
冯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切糕,慢慢地吃,一口一口,很慢。
怎麽不蘸白糖啊?楚卫问。
冯陈没回答,缓缓地摇头,放下筷子,吃饱了。
操!真是扫兴!楚卫无趣地耸耸肩膀,吩咐服务员把菜撤了,只留下了那盘切糕,夹起一块蘸了白糖,三口两口吃完,走吧!
冯陈说等一下,服务员,我要打包!
楚卫忍无可忍地骂了出来,姓冯的,你到底在闹什麽别扭!
冯陈眨眨眼睛,没说话,拎著那一包切糕上了车。
楚卫把车开得飞快。
那一包切糕,冯陈吃了半个月,他发现,没有白糖,切糕的味道是差了一点点,不过也还好,就只差了一点点而已。
……
新年刚过,老雷那边来了通知,准备收网。
“但是──”老雷说,“你的身份还得继续掩盖,不能暴露,明白?”
“明白。”冯陈的语气很认命,眼神很绝望。
这个时候,冯陈已经把要掌握的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说实在的,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愿意再过下去了,他急切地盼望一切结束,可是,内心深处,他也害怕一切结束。
可是,该结束的,总是要结束的。盼望也好,害怕也好,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行动前的那天晚上,冯陈早早地上了床,却翻来覆去地怎麽也睡不著,强烈地想找个人聊聊,强烈地……想找楚卫聊聊。
楚卫穿著睡袍,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星星,旁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看见冯陈进来,挑挑眉,“睡不著?”
“嗯。”冯陈坐在了楚卫对面,怔怔地,怔怔地,凝视著楚卫的双眼。
“干嘛这麽看著我?”楚卫有些不自在,光著脚跳下了窗台,走到吧台前倒了两杯红酒,“喝点酒吧,帮助睡眠的。”
“你不怕我酒後乱性啊?”冯陈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我可是有前科的哦,别说我没提醒你。”
楚卫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举一举手里的酒杯,一仰脖,一杯酒灌了下去,喉结蠕动了一下,脖子的一侧青色的血管很显眼。
冯陈咽了口唾沫,拿起了酒杯。
……
夜很深,灯很昏,满屋子弥漫著酒气,很浓,很烈,熏熏,欲醉。
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的衣物,楚卫的睡袍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床上──床上,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赤裸裸。
喘息,只是喘息,没有语言,连呻吟也没有,火热的喘息,像岩浆。
贪婪地吻下去,意外地发现居然有回应,冯陈於是愈发地狂喜,愈发地借酒装疯,大著胆子扯落了那件睡袍,大著胆子摩挲那个赤裸火热的胸膛。
一只手伸过来,小心地,在冯陈的胸口划圈圈,很轻,很暧昧,冯陈条件反射手下一紧,楚卫痛得皱了眉。
即使这样楚卫也没喊停,倒是冯陈在紧要关头停了一下,“你想清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冯陈所说的‘收手’其实有两层意思,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就连冯陈自己,也只是在很久以後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又犯了一次错误。
楚卫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靠!我还不知道你!你有那麽好的定力麽?都兵临城下了你要鸣金收兵,你TMD也得收得了啊!”
於是千军万马奔腾,摧枯拉朽,攻城掠地,一泻千里。
……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偃旗息鼓两边收兵,依然是满屋的酒气,醉熏熏。冯陈捏住了楚卫的手,“你老在我胸口画个没完,到底画的是什麽?”
“没什麽,随便划划。”楚卫背过身,睡了,“睡吧,明天还有事儿呢。”
明天……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冯陈猛然清醒,是啊,明天……还有事儿。
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在──一切都结束以後。
拨弄著楚卫脑後调皮翘起的乱发,冯陈喃喃地念出了那句古老的歌词──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
你说什麽?楚卫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
没什麽,睡吧。冯陈的手揽过去,下巴抵著楚卫的头发,两个人就那麽相互依偎著,睡著了。


下12
‘明天’来得很快。
冯陈感觉自己才睡了没一会儿,可是天已经亮了,肚子有点饿,可是没胃口,就这麽瞪著天花板发呆,脑子空空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楚卫还没醒,头侧向一边趴在枕头上睡得很沈,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睡容单纯得像个孩子。
冯陈凝视著那张睡脸,理不清楚内心的感觉,思绪很乱,像一团麻。理智告诉他要和这个人保持距离,可是……唉,也许,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
好在一切的一切终将过去,错误也好怎麽都好,都将过去。也许,过了今天,两个人就再也不会有交集,再也不会这麽──乱了。
楚卫睁了眼,“你干吗这麽看著我?”
冯陈说,我在想……好些日子没看见你‘抽烟’了?
早戒了。楚卫淡淡地回答,翻了个身。
什麽时候!我怎麽不知道?冯陈这一惊非同小可。
四爷吩咐了,我下下狠心,就戒了。楚卫回答得轻描淡写,嘴角一个放肆的笑。
四爷?我苦口婆心劝了你那麽多次你不肯听,他赵四说话怎麽就那麽管用。冯陈酸酸地抱怨,楚卫反倒笑得更放肆了。
哟,吃醋了?别跟个娘儿们似的。楚卫下了床,不在乎地捡起睡袍进了浴室,水流声哗哗地淹没了冯陈没能说出的话。
很快地,楚卫擦著头发出来,看也不看冯陈,麻利地扯下床单被套,“还不起来,真等我撵你啊?”
冯陈一言不发地跳下床,胡乱套上了衣服往外走。
“等一下!”楚卫在身後喊了一声,冯陈停住脚,没回头,什麽事?
楚卫却犹豫了起来,好半天,才轻轻摇摇头,“没什麽,今天晚上……多加小心。”
“我知道。”冯陈闷闷地回答,仍然没回头。
“时间、地点、联络方式、行动暗号,要确保万无一失,千万别错了!”楚卫不放心地又叮咛了一遍。
冯陈警觉地回了头,刚要说话又意识到了什麽,放松了身子往沙发上一歪,很没正形地斜睨了楚卫一眼,“你说话的口气不像个毒枭,倒像个警察。”
说著话又打了个哈哈,“开个玩笑,逗你玩呢。”
楚卫也跟著打了个哈哈,“说不定……我真是个警察呢,你信吗?”
“信!你说什麽我都信,你说警察局是你们家开的我都信。”冯陈哈哈大笑,随手抄起茶几上的酒杯,把昨夜剩下的半杯红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楚卫也笑,“我也是开个玩笑,逗你玩呢。”
冯陈把杯子放回原处,站了起来,拍拍裤子,“我说,下次请人喝酒的时候,记著上点儿好酒。住的是这麽高级的房子,喝的是18块一瓶的红酒,你不觉得掉价麽?”
楚卫怔了一下,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谢什麽?咱俩谁跟谁啊。”冯陈推门走出了房间。
一整天楚卫都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连午饭都是在房里吃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冯陈顾不上关心这个,他最後一次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所有的材料,又最後一次确认了一遍晚上的作战方案──时间、地点、联络方式、行动暗号,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次的交易量很大,赵四不放心,要亲自出面──他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对谁都信不过。这也就给冯陈和他的战友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上面已经下了死命令,见机行事,一网打尽!
按照计划的部署安排,冯陈应该是属於被‘一网打尽’的对象,老雷传达指令的时候就说了──不能暴露。
这也就给冯陈的行动带来了相当的难度,因为指令里并没有明确指示冯陈的任务角色。虽然上级说‘到时候会有人掩护你的’,可是这麽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不管了,硬著头皮上吧,成不成的也就这一锤子买卖了。
这其实又是一个错误──这样的心态,很容易就这样一锤子把事情搞砸。
……
事实上冯陈并没有把事情搞砸,至少没有搞得很‘砸’¬──毕竟警察不是吃干饭的,毕竟方案是一堆警察研究了好些日子才制定出来的,毕竟所有的材料都是非常周详的……毕竟,冯陈这些年来,等的就是这一天。
等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冯陈走出房间,远远的那一头,楚卫的房门仍然紧闭。冯陈走过去把耳朵趴在门上偷偷地听,一点动静也听不到,那‘纯手工’的地毯隔音效果实在是非常地强。
房门突然打开,叫冯陈猝不及防,楚卫冷冷地瞪著他,你在干什麽?
冯陈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说,想问问你晚上交易的具体安排,眼瞅著时间快到了,你怎麽什麽也不跟我说?
没什麽可说的,楚卫皱皱眉,去接四爷的船,这次是个大买卖,四爷很重视……事成之後,会分咱们一份货。
货,海洛因?你可想好了,咱们之前倒腾的也就是冰du,大ma,摇头wan什麽的,风险还不是太大,这要是再沾上海洛yin……算了,我不劝你,我也劝不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冯陈叹了一口气,你说吧,怎麽干?
我知道这次风险大,楚卫闷闷地摇摇头,可是不干不行。四爷今天晚上会多带几个人手,他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全都会带去……
冯陈心里一阵激动……全都会去!
楚卫似乎没有注意到冯陈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地说下去,咱们得带上几件趁手的武器防身……你有麽?
没有。冯陈头摇得像拨浪鼓,他确确实实没有武器。
楚卫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对匕首,把其中一把塞给了冯陈,“拿著吧,算我送你的,别搞丢了,这是我师父当年留给我的!”
师父,怎麽听著像武侠小说呢?冯陈觉得有些好笑,接过匕首看了看,赞了一声──好刀!我说,这就算定情信物了吧?
楚卫白了他一眼,大麽指往旁边一指──卫生间在那边,里面有镜子。
意思很明显,叫冯陈撒泡尿照一照。
冯陈於是真的去照了照镜子,对著里面的那个帅哥笑了一笑,顺手掖一掖缝在衣领里的微型窃听器……楚卫站在门外敲敲墙,臭美够了没有?
没有!冯陈大声顶了回去,仔细地端详著手里的匕首──看起来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不过真是锋利,寒光闪闪。看起来,像是手工货,比一般的匕首细且长,可以很方便地揣在袖子里。冯陈想起来,刚才,楚卫好像就是从袖子里抻出来的。
刀刃靠近鞘把的地方,刻著小米大的两个字,实在是太小,卫生间的光线又太昏暗,没等冯陈辨认出来,楚卫在外面已经不耐烦地砸门了──快点儿,该走了!
        
下13
一路上很顺利,前后一共两辆车,赵四和几个手下坐在后面的车上,另外两个手下带着冯陈和楚卫坐在前面的车上。虽然从出城以后两辆车就各自分道扬镳,不停地绕路,但是很明显,车子越来越靠近城南30公里开外的废码头。
天色已黑,看不清楚窗外的景色,其实不用看冯陈也知道,一片荒凉。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这是赵四等人交易的秘密接货点之一,也是最为隐蔽的一个。从一开始掌握这里的情报,冯陈就已经偷偷来踩过好几次点,基本上把每一条岔路、每一个路标甚至每一棵树都牢牢地记住了心里。
楚卫坐在身边,闭目养着神,一副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冯陈看不下去,捅了捅胳膊肘,醒醒嘿,你不是说要警醒着点儿么?
楚卫睁开了眼睛,到哪儿了?
冯陈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路!
哦,楚卫向外瞟了一眼,快到了。
那辆车怎么还没跟上来?冯陈也向外瞟了一眼,明知故问,他知道,赵四的那辆车绝对不会轻易出来。
楚卫没回答,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船该来了。
果然,就在几个人到达码头不久,一条小船出现在视线里。楚卫拿出手电筒冲对面晃了几下,对方很快有了反应,一盏小灯亮了起来,灯光下,是三条人影,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提着箱子。
冯陈没有动,他知道,这条船应该只是打前站的,就像自己和楚卫,也是打前站的。如果楚卫和这条船没出问题,真正的交易人——赵四,才会出现。
小船很快靠了岸,船上的人跳下来很警惕地四面看了看,楚卫懒洋洋地摇摇头,放心吧,平安无事。
当然是平安无事,正主还没有出现,老雷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冯陈打量着小船和刚跳下来的三个人,心里盘算了一下,后面那条船上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再加上赵四这边的人,差不多能有十来个,一定要把这些人全部抓捕归案!不知道老雷那边人手够不够,真是的,这次行动保密工作做到家了,连冯陈也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安排,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想到这里冯陈有些着急了,怎么这么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老雷他们到底按计划埋伏了吗,怎么什么也看不出来?是埋伏得太好了?还是……
冯陈埋着头胡思乱想,楚卫已经接过了对方的箱子,动作轻飘飘的,冯陈看出来,那箱子里八成什么也没有。
“想什么呢?上车!”楚卫不满地踹了他一脚,“警醒着点儿!”
这一脚正踹在踝子骨上,登时疼得汗都下来,冯陈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偷偷弯腰揉了揉脚踝。楚卫没注意冯陈的动作,倒是另一个伙计问了声,冯哥,咋的了?
没咋,鞋带开了。冯陈轻描淡写地抬起身子坐直了,看看窗外,车子已经调了头,开到了一棵树后躲了起来 。
把火熄了,谁也不准出声!楚卫沉声命令,注意观察,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卜——冯陈放了个屁,很无辜地看着楚卫,抱歉,我确实没想出声的,没憋住。
楚卫气得脸都红了,打开车窗用手扇风,另外两个人捂着鼻子偷笑,啥也没敢说。
没人再出声,几个人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刚才的那条船应该也正隐藏在附近,冯陈忽然感觉很紧张,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楚卫看了他一眼,皱皱眉,低头看表,差不多了,联系四爷,可以出来了。
很快地,另一辆车出现了,越来越近,冯陈敏锐地发现——车上少了一人,老奸巨猾的赵四不在车上,很明显,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出现的。
冯陈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果然,就在那个‘最后关头’,当双方的大BOSS都放下心来露了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当口,忽然间,大批人马神兵天降一般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水陆空三面全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察!正在边数票子边做梦的一帮人这才如梦方醒,反应迅速地拿出了武器负隅顽抗。
冯陈也掏出了那把刀,躲在树后占据了有利地形,他听出了老雷的大嗓门——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争取宽大处理!
“楚卫?怎么办!”冯陈向楚卫喊起来,“中埋伏了!”
“怎么办?凉拌!”楚卫恼火地骂起了脏话,“TNND,跟他们拼了!”
“不行!他们人太多了!”冯陈朝楚卫靠拢,压低了声音,“快跑,趁着他们还没摸过来,咱俩水性都不错,从水里游出去!”
“不行!”楚卫拒绝得很干脆,“保护四爷!我不能不讲义气!”
“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你手上连把枪都没有,怎么跟他们拼!”冯陈恼火极了,恨不得一榔头砸晕了楚卫抗上就跑!
可是来不及了,水警的船已经包抄了过来,探照灯照得水面灯火通明,灯光下,众人的脸惊慌而绝望。
“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老雷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咱们投降吧,楚卫,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冯陈叹了一口气,狠狠地挥着手中的刀。
赵四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亮家伙!跟他们拼了!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要是今天咱们能活着出去,我赵四不会亏待弟兄们!”
赵老四的话的确够具煽动力,话音未落,一帮人已然清醒过来,纷纷掏出了家伙负隅顽抗——黑洞洞的枪口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令人胆寒。
冯陈目瞪口呆地看看手里的匕首,冲楚卫怒吼:“你还犹豫什么!你看看到底是谁不讲义气,你一心一意给他卖命,他正眼瞧过你一眼没有!你看看,他根本信不过咱们,连枪都没咱俩的份儿!”
楚卫恼火地给他吼了回来,“你胡说八道什么!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计较这个!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保护四爷出去,走东边,那边有一条便道,快!”
“不行!”冯陈已经气得快发疯了,若不是之前老雷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许暴露,他非亮明身份把楚卫活捉了不可!“逃不掉了,投降吧,他们要抓的是赵四,咱们犯不着给他卖命!”
说着话冯陈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楚卫就往安全地带扯,子弹在耳边呼啸,可是顾不上了,他只是一心一意要把楚卫带出去。
忽然胸口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勒住,紧得喘不过气来,手上一松,匕首落了地,冯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楚卫的那一把匕首。一点血慢慢地沁出来,像一朵小花。
楚卫一把把他掀在了地上,大声向其他人嚷嚷:“你们看清楚!这就是叛徒的下场!我楚卫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谁要是敢投降,我第一个饶不了他!这个软骨头就是你们的榜样!”
冯陈倒在了地上,仍然是难以置信,他不相信,楚卫怎么会捅给他这一刀?怎么会!
可是楚卫已经俯下身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冷得像冰——你昨天不是问我‘明天是否依然爱你’么?实话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这才觉得胸口撕裂一般地痛,痛得话也说不出来,冯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看了楚卫一眼,没看清。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枪声更加激烈了。
……
     
下14
冯陈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他躺在床上,胸口扎着绷带,鼻子里插着输氧管,手上挂着吊瓶,身上还绑了些乱七八糟的电线,连着滴滴叫唤的仪器。冯陈悠悠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活着。
老雷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资料,听见动静抬了下头,打了个招呼,“醒了?”
“嗯。”冯陈想点头,头却动不了,脖子又僵又麻,像石头一样。
“我睡了多久?”冯陈皱皱眉,问了一声。
“不长,三天半。”老雷扬扬手里的资料,“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冯陈又闭上了眼睛。
“你的死亡证明、丧葬手续、火化证明、销户材料……全套的,都在这儿,从今天起,冯陈这个人就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恭喜!”
搁谁听见这话也得吓一跳,冯陈立刻睁开了眼睛,“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的任务结束了——确切地说,是你作为‘冯陈’这个身份的任务,结束了。”老雷敲了敲冯陈的手,“从今天起,你恢复你本来的身份了,所以我说,恭喜。可惜的是你不能暴露身份,否则的话组织上连追悼会都替你开了——英勇牺牲的卧底警察,多光荣啊。说不定你还能应邀参加自己的追悼会,这种体验一般人大概很难经历哦……”
“任务结束了,”冯陈喃喃地重复,头有些疼。“都抓住了?那楚卫……”
老雷摇了头,“行动失败了,虽然我们抓获了大部分的人,可是,赵老四和楚卫,跑掉了。”
“失败了?怎么会!”冯陈着急地要爬起来,“不是计划得很周密的吗?所有的路口都埋伏了人,你拍着胸脯跟我打包票说是万无一失的啊!”
“他们从水路跑了,楚卫在河汊里藏了一条船,那种很小巧很轻便时速非常高的小快艇——藏得太TMD隐蔽了,水警那边压根儿就不知道那里还有条小河汊!”老雷忽然话锋一转,矛头直指过来——“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事先怎么一点没掌握?你们不是搭档吗!”
“是我失职,我检讨,给我什么处分都行,我都接受。”冯陈抱住了脑袋,像一只鸵鸟,楚卫,瞒了他这么多!
“唉,你这检讨还真得往深刻了写,你知道上面怎么评价你的?说你——保密意识不强,感情用事,鲁莽,冲动,还缺乏起码的防范心和责任心……总之,一无是处,根本不具备做卧底的条件!”
“我承认,是我错了。”冯陈没抬头,仍然抱着脑袋。
老雷不落忍了,叹了一口气,“唉……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也不知道上面怎么会给了这么个评价,我跟上头汇报的时候把你夸得跟朵花儿似的,真的!”
“我明白。”冯陈的态度很合作、很诚恳,怔怔地瞪着天花板,语气平稳得像是念悼词,“有个线索……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楚卫的那两把匕首,据说是他师父留给他的,也许能借此查到他的来历。”
“两把匕首?我们在现场就只找到一把啊——就是扎在你胸口的那把,技术科已经拿去鉴定了,听说那匕首上还刻了楚卫的名字,CAO!就好像生害怕别人不知道那一刀是他捅的!”
那一刀,不偏不倚地正中胸口,冯陈疼得难以自制。
“还好你小子命大,这一刀居然能避开了主要的血管和神经,连抢救你的大夫都说万幸,简直就是拿尺子量好了的……”
拿尺子量好了的……那天晚上,楚卫曾经在他胸口画了又画,真的只是随便划划么?冯陈自嘲地摇了摇头,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已经无所谓了。
“不过你也别掉以轻心,大夫说你伤口发炎很严重,烧也退不下来,还得多养几天。”老雷同情地拍了拍冯陈的胳膊,“知道么?你发烧的时候,一直在说胡话,唉。”
老雷今天叹的气,比过去这几年里冯陈见过的总和还要多。
“我说什么胡话了?”冯陈又阖上了眼睛,恨不得连耳朵也阖上。
“乱七八糟的,也听不清,算了,别想太多了。”老雷说得含糊,冯陈也懒得再问。
只是一个念头忽然涌进脑子里,冯陈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终究还是克制不住,把那个念头说了出来——“也不知道,死掉的那个‘冯陈’,有没有人给他收尸的……”
老雷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了冯陈的意思,“有的!他妈妈,从老家赶来,一个普通的下岗女工,哭得都晕过去了。”
“那就好。”冯陈显得很欣慰,“也是组织上安排的?”
“是。”老雷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下去,“不光这个,还有记者采访通讯报导呢——关于‘一个满是理想和抱负前途远大光明的城市青年,是怎样失足沦陷走上犯罪道路,从偷窃到贩毒,最后死于同伙的内讧和自相残杀……’,啧啧!令人深省,发人深思啊!”
冯陈苦笑了一声,“谢谢,组织上考虑得真周到。”
老雷说你还是别笑了,你笑得比哭还难看,让人看着难受。
“有那么难看吗?”冯陈皱皱眉。
“有。”老雷肯定地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唉,别难过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开点儿吧,这事儿……怨不得谁,别钻牛角尖了。”
冯陈说我没难过,真的,不难过,谁说我钻牛角尖了?
说着话冯陈拉上被子盖住了头,给老雷下了逐客令,“你回去歇着吧,好不容易任务结束了,该休息一下了。放心吧,我没事儿。”
“真没事儿?”老雷探头看了看,“那我真就走了哦?”
“罗嗦!”冯陈不耐烦了,“你废什么话啊。”
老雷啪地一拍枕头,“放肆!居然敢这么跟上司说话,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告诉你,给你三天时间,想哭哭想睡睡,想抹脖子上吊都随便你。三天以后,你得活蹦乱跳地给我站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听见没有!”
啪!老雷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枕头,威风凛凛地调头出了门,留下冯陈躺在差点散架的床上发呆。
冯陈在床上呆了很久,什么也没想,就是发呆,脑子空空的。慢慢地,一滴泪从眼角滑出来,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不停地滑出来,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很快地,打湿了枕头。
没有声音,病房里静极了,没有人知道,那个躺在床上蒙住了脸、安静得像是睡着了的男人,是在哭。
……
冯陈在三天后出了院,老雷开着破吉普来接的他。出了医院的大门,冯陈才发觉不对劲,“这是哪儿?”
老雷开着车,白了他一眼,“忘本了不是,连自己个儿的老窝都不认识了?这是M市啊!”
M市是冯陈的原籍所在地,当初从警校毕业,冯陈一心一意地想回老家,却被到警校来挑人的老雷一眼看中,直接挑走当了卧底——说起来冯陈也是实在人,就提了一个要求:任务完成后要回原籍。老雷也是个痛快人,一个字,行!
好几年过去了,冯陈早把这茬儿给忘了,没想到老雷还记得。
老雷说你受伤以后就直接转到M市了,主要是为你的安全考虑,那个‘冯陈’已经死了,如果让赵四他们发现你的身份,肯定要报复——更何况,我早答应过你的,任务完成后,送你回原籍。
冯陈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我就回家养伤了,想死我娘的酸辣汤了。
老雷又白了他一眼,“行!有精神了,知道想吃想喝了。你打算就这么带着伤回去看你爹妈?你不怕老太太心疼死!”
冯陈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那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报到,组织上决定,任命你为杨柳区分局刑警大队副队长。”老雷拍拍方向盘,“我就不说恭喜高升了,加油吧,好好干!”
冯陈苦笑一声,“您就别寻我开心了,再高升也轮不到我头上啊,上面不是把我批得一无是处么。”
“我也纳闷啊,”老雷摸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说哪有这样子的?一边把人骂得狗血喷头,一边不声不响地就提拔了,这叫我怎么做工作!可是上面说,你虽然干卧底不合格,当警察还是一把好手,行动失败了也怨不得你,正好分局刑警队也缺人,所以就……”
冯陈冷冷看着老雷越来越不能自圆其说、越来越尴尬的样子,哼了一声,“您就编吧,别着急,喝口水,慢慢编。”
老雷急了,“什么话这是!我编什么编了?向毛主席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还信不过我吗!”
“信不过。”冯陈淡淡地摇头,淡淡地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我再也不相信了,任何人,任何话,都不信了。”
老雷被噎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悲天悯人地看了他很久,又叹了一口气,“唉,你啊……”
车子停下来,杨柳区分局,到了。
     
下15

……
两年后,M市公安局。
……
市局刑警队长陈风走进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雷波的办公室,“雷局,昨天那个案子的结案报告写好了。”
老雷正低头看材料,随口说了一声好,手一指沙发,坐!
陈风摇摇头,“腰扭了,坐不下去。”
“怎么搞的?”老雷很关心的样子,沏了两杯茶表示慰问,“查案子累的?”
陈风还是摇头,“不是,昨儿晚上请哥儿几个喝庆功酒,没留神喝多了,给他们表演空翻,一跟头摔地上了。”
老雷噗地一口茶全喷在了桌子上。
陈风面不改色心不跳,“茶太烫了?慢点儿喝。”
老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就不会帮我把桌子擦擦!”
陈风说抱歉,“腰弯不下去,您自力更生吧。”
老雷被气得乐了出来,“你啊……都三十出头了,就这硬胳膊硬腿儿的你还空翻呢?你也不怕把命翻出去!”
陈风也乐,“那不是喝醉了嘛,我这人喝不得酒,一喝多准出事儿。”
“知道喝不得你还喝!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老雷一边擦桌子一边抱怨,“不就是破了个案子嘛至于吗你……不对!光为案子你绝对不至于!说吧,为什么喝多了?”
陈风皱了一下眉毛,“真是为案子,他们非吵吵着要我请客……好吧,我就知道瞒不过您,没错,不光是为案子。”
“那为了什么?”老雷擦好了桌子,干脆抬起屁股倚在了桌子上,“得!我陪你站一会儿吧。”
陈风上眼皮一夹下眼皮,就说了仨字——随便你。
老雷倒也不介意,掏出一整盒没开过封的香烟丢过来,“拿着,昨天开会我特意给你留的!”
陈风倒也不客气,谢了一声就撕开包装抽上了,也没给老雷让一支,他知道老雷是早戒了烟的。
老雷看着陈风贪婪地一口就嘬下去小半截,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的烟瘾越来越大了,再这么下去身子骨还要不要了?唉。”
“干这行的烟瘾都大。”陈风说的是实话,当刑警的生活不规律,精神头儿全靠抽烟顶着呢。
“屁话!”老雷一点没给面子,“老子干这行的时候你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呢,我怎么就能戒了!”
“我能和您比么?您那是有人管着,”陈风开了个玩笑,“我要是有个像嫂子那么会疼人的老婆,叫我把饭戒了也乐意。”
雷波的一张老脸居然透了一点红,笑骂了一声‘没大没小!’,顺手把手里的材料砸了过来。
陈风接过材料抖了抖,“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看看人家,比比自己,能不喝多了么?”
“你是说22号?”老雷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够厉害的,后生可畏啊。”
陈风手里的那份内参材料,是部里传达的一个大案情况的通报——在公安部禁毒局的指挥协调以及多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我公安卧底人员经过精心部署,打入国际贩毒组织内部,巧妙周旋取得组织头目的信任,最终一举破获特大国际贩毒案件,掐断了三条国际毒品走私线路,组织成员一网打尽,号称世界排行前十名的大毒枭被成功抓获……该贩毒集团的交易份额占了国内毒品市场的三分之一,该组织的被摧毁直接重创国际毒品交易链,这是我国近年来打击毒品走私案件最为成功、成绩最为显著的一次行动。
卧底的公安人员没有名字,只有个代号——22,从内参上看,很年轻。所以陈风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最厉害的是最后一页,”陈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毒枭被抓获时候的现场照片,右上角半个非常模糊的背影,“那个人,我认识。”
老雷惊奇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靠!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扒了皮烧成灰我也能认出来,那个人是楚卫,”陈风显得波澜不兴,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楚卫,就是22号。”
陈风的话很肯定,老雷愣了半天,知道瞒也瞒不住,终于点了点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
陈风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果然他比我更适合做卧底。”
是的,陈风,就是那个‘根本不具备做卧底的条件’的卧底——冯陈。在两年内升了官,从分局刑警副队长到队长,再到市局刑警队副队长,用老雷的话说——干得还不错;用上面的话说——虽然干卧底不合格,当警察还是一把好手。
老雷有些过意不去,很没底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干得还好……还过得去啦……”
这种安慰还真是不如没有。
陈风说你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老雷很认真地把两根手指竖在耳边立正,“要不要我给你起个誓?”
陈风摇摇头,“不用,你起誓我也不会信。”
“靠!你也太矫枉过正了吧?什么都不信,信仰危机啊你。”老雷骂着粗话抱怨了一句,没了语言。
“昨天看到这份内参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个时候我有多么笨,明明我早该看出问题来的。不怨谁,怪我……当局者迷吧,嘘——”陈风自嘲地吹了声口哨,脸色一变,“所以我不信,你不可能是前几天才知道!”
“到底是我信用太低还是你神经偏执!”老雷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是不是谁说什么你都不信了?是,之前我是有怀疑,那次任务的时候,上面有很多别的渠道来的第一手情报,比你我知道的要详尽的多,所以明摆着那任务还有别人也在参与!再加上上面对你的情况摸得比我还透,所以我怀疑是楚卫,除了我只有他和你走得最近!可是我能问吗?这种事情再怀疑也只能在心里头压着,我能去跟上面求证吗!明告诉你,我确实是前几天才知道你爱信不信!现在,你TMD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少在我跟前晃悠,我看着闹心!滚蛋!”
啪!老雷把帽子甩到了陈风的脸上,甩得陈风愣了很久的神,很久,才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
老雷的眼睛有点红,过了半天才挥了挥手,勉强笑了笑,算了。
陈风咬咬嘴唇,“师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老雷说知道就好,滚吧!
可是陈风不肯走,咬着牙在沙发上坐下来,跟老头磨叽,一直把老头磨得不耐烦了,举着双手投降,行了行了我真不生气了,再生气你是我师父,行不!
陈风说不行,我没那么老!老雷生生被气乐了,咬了半天的牙,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我真后悔,当初挑上你去办那个案子……”
陈风垂头丧气,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
不是,你干得挺好,真的,搁今天我一样是这话,你干得真的不错。老雷又叹了一口气,我后悔的是——两年了,就没见你真心笑过,当初一见我就笑得一口白牙的那个愣头青,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模样子!
陈风呆了一下,笑了,笑得很开心,师父,您放心,我这就好了,您看,案子破了,我也就不用钻牛角尖了,您说是不是?
老雷却显得没什么信心的样子,但愿吧,唉!
“我就有一点想不通……”陈风还是笑,手指间的烟已经熄灭,只剩下淡淡的一缕烟,总也不肯散,总也不肯散,“楚卫,怎么能戒得那么容易,说断就断了,呵呵……”
陈风说的是楚卫的毒瘾,也许,还有别的,只是,谁都不肯说破。
断了,就断了。
老雷冷冷地说他有当着你的面吸过那玩意儿吗?
陈风又呆了一下,是啊,每次楚卫都躲在卫生间里不给他看到,只留下一股子怪味儿……于是陈风又笑了,很自嘲,很开心,“他说的一点没错,我TMD还真就是块切糕,被人捂在屉里蒸的主。”
老雷说你看你看,刚说了不再钻牛角尖了,又来了。
陈风扶着腰爬起来,对对,我又错了,不想了不想了,您继续工作,我告个假,上医院做理疗去。
临出门的时候又被老雷叫住了,“你怎么不问我……他为什么捅你那一刀?”
陈风没回头,这还用问吗?任务需要呗,为了骗取赵四的信任,为了掩护身份,为了保护我免于被其他人干掉……换了我是他,一样也会这么干的。
老雷摇摇头,你不会的,我了解你,你下不去那个手。
陈风的手扶在门闩上,沉默了半天,缓缓地摇头,“您错了,人——总是会变的。”

PS——注:本章内容参考了《黑龙江省8.17特大制贩新型毒品案》,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于2005年5月27日公布,在这起案件中,卧底警察的出色表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搜这个材料,很能YY的题目,‘我在毒枭身边的600天’,篇幅不长,相信大家看完了就能理解楚卫同鞋为什么能狠得下这个心了。
      
下16
陈风的腰其实是老毛病了,这还是那一年在局子里落下的病根儿,一直就没好利索。理疗科的大夫倒是给陈风开了个治疗方案,可陈风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实在疼得没辙了才想起来上医院,就这么着,越拖越严重,这一回大夫干脆罢了工——你这腰没法儿治,另请高明吧!
陈风赖在理疗床上不肯起,大夫您好歹对付对付?
大夫说我对付不了,你这病纯粹是自找的,你要是坚持做理疗能是现在这样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懂不懂!
陈风说‘老师’我错了,我回去就把检讨书给您送来,您先好歹给我先对付着,实在不行您打针封闭?打麻药也行啊,吗啡?杜冷丁?鸦片?海洛因……
大夫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东西是能随便打的吗!你不懂就别胡说!
陈风把好话说尽了,大夫终于松了口,对付着给冯陈做了个热敷,扎了几针,别说,效果还真不错,松快了不少。
千恩万谢要出门的时候,大夫说等等,给你开个条儿吧,你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批。
疗养治疗的申请条,大夫说了,你这病,疗养放松比较好,就怕上头不批。
没想到老雷大笔一挥说正好!部里有个业务交流学习班,机会特别好,就在北戴河的疗养院,你手上的案子也结了,学习治疗两不误,去吧去吧我也落个清静!
部里的业务交流学习班,集合了全国各地市级以上刑警队的精英人物,说是‘学习交流’,其实也就是给大家一个公款旅游的机会。当然了,场面话不是这么说的——领导同志们在开学典礼上郑重强调,这是给我们的学员提供一个互相学习互相交流的平台,在学习和交流的过程中,共同进步,共同发展……学员们在底下直撇嘴,发展个P,又不是两口子!
课程很枯燥很无聊,基本上是老师在上面照本宣科学员在下面聊天睡觉,倒也互不干涉相安无事。不过这样对陈风的伤病倒是很有帮助,经过一段时间的上课睡觉下课理疗,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一块儿上课的大伙儿都是同行,凑在一块儿逗嘴皮子也能有的聊,聊起案子来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磕巴的。必然的,也就聊到了前些日子那个毒品大案,聊到那个22号——那个传说中的、神秘的、神奇的,22号。
大伙儿都说那个22号一定很厉害,一定是身怀绝技,飞檐走壁上天摘星下海捉龙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文韬武略应有尽有……总之,厉害,很厉害。
每到这个时候陈风总是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听听罢了。
第一个月发补助的时候,班里来了个新老师,讲刑侦理论的,叫方化——和那个专演日本鬼子的老演员同名。同学们一开始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大家伙都是搞刑侦的,这理论就是能讲出花儿来也就是个理论,真到啃节儿上,还是得看实际经验——这帮‘精英’们的经验是不含糊,基本上从跟前过去个人,凭着第六感也能判断出个子丑寅卯来。
开课的第一天,这个方化走进了教室,黑黑的,瘦瘦的,个儿不算高,但也不矮,戴着副深茶墨镜,貌不惊人,基本上搁进人群里就捡不出来。可是,所有的人——包括陈风,都皱了一下眉,邻桌的扭过脸来说,“我怎么觉得背上毛毛的?”
没等陈风回答,后面的也搭了话,“这人不对头,我也觉得头皮有点麻,鼻子发痒……啊嚏!这……这家伙别是杀过人吧?有杀气,还有血腥味儿!”
陈风抬头瞟了一眼,“你看他那样儿……像吗?”
“看模样倒是不像,可谁说得准呢是不是?我上次抓住的那个,比他还不像呢,看着连只鸡都不会宰的,宰了六个人!”——说这话的是邻市的老刑警了,曾经凭着第六感就抓住了个连环杀人犯。
一直没说话的班副老白也搭了腔,没头没脑的四个字,“他整过容。”老白是医学世家出身,家里开着整形医院,曾经热情地邀请全体同学去免费整容,被大家伙狠尅了一顿。
“不会吧?”老刑警开了个玩笑,“整完了也才这德行,没整的时候得多难看啊?”
陈风又抬头瞟了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方化说,上课!点名!
陈风的名字排在第一个,他懒洋洋地举手答了到,方化皱了眉,“起立!”
陈风于是站起来,“到——”仍然是懒洋洋的口气,方化点点头,没再挑眼,坐下吧。
方化的课讲得很一般,节奏慢,内容也枯燥,于是,在陈风的带动下,几乎一大半的人都在睡觉。方化倒也不在乎,照样上他的课,书页哗啦啦地翻了过去,日子也哗啦啦地翻了过去。
不过在私下里这个老师和大伙儿处得还不错,虽然话不多,但是人很随和,不摆架子,态度也好,被捉弄了也不生气——这和他给大家的初次印象完全是大相径庭,有时候大家回忆起来,都觉得很丢脸,居然会把一个好好先生看成连环杀人犯,警察的第六感看来也不那么可靠。
每天黄昏的时候,大家总是凑在一起打篮球。球场的栏杆外面就是海边的沙滩,景色很美。方化偶尔会出现在球场边上,看学员们打篮球,大伙儿客气地请他上场,他总是笑着摆摆手,不行,我不是那块料。
可是有一次,陈风一个传球没找准,皮球奔着方化的脑袋砸了过去,方化利索地双手一接一抛,很像样的一个三分球正中篮框。大伙瞪呆了眼,硬拉着他上了场,结果……方化真的不是那块料。
散场的时候方化坐在场边,揉着腿抹红花油,同志们纷纷过去表示慰问,方老师怎么了是风湿还是扭伤了还能走路吗……方化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一点小毛病抹点药就好。
陈风站在人群外面远远地抽烟,烟雾缭绕遮住了他的脸。天边,月亮从海的那一边慢慢地爬上来,惨淡的,没有颜色。
人群散了很久,陈风仍然在篮球架下抽着烟,已经数不清楚是第几根了,烟蒂散了一地。
“少抽点吧,你已经抽了快有一包烟了。”方化在身后叹了一口气。
陈风回过头,客气地打个招呼,转身走开,“谢谢方老师,我不抽了。”
走出去很远,陈风还是忍不住回了头——球场那端的篮球架子下,一个黑色的人影,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弯着腰,一下一下,清扫着那散落一地的烟灰和烟蒂。
月光打在那个人的身上,像一张剪影。
这才感到一阵刺痛,陈风低头一看,手已经被紧捏在掌心里的烟头烫了个泡。
   
下17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看看表,还有十分钟熄灯,陈风冲进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水很烫,胸口的伤疤被蒸汽熏成了粉红色,陈风用手轻轻摸了摸,没什么感觉。
擦干身子走出来,手机在桌子上响得正欢——《铃儿响叮当》,这是老雷的专属铃音。
陈风深吸了几口气,对着镜子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接了电话——哟,师父啊,我想死您老人家了!
老雷在电话那头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滚蛋,你少叫我师父,你叫我一次我减寿十年!
陈风说您别吓唬我,我要有这能耐早调国家计生办当主任了,为减轻人口负担做贡献。
老雷说不用你调,我现在就先把你调了,省得在我眼前捣乱!
行啊,调哪儿去?咱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保证不跟您老人家捣乱!陈风嘻嘻哈哈地表了态,刑侦人员岗位轮换是常事,反正到哪儿也是干这行。
老雷反倒支吾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地换了个话题,嗯,那什么……前些日子不是破了个大案嘛……
陈风的情商指数立刻降到了冰点,再也没心思强打精神,哼了一声,这些日子破的大案子多了去了,您说的是哪个?
老雷没有戳穿陈风的明知故问,苦笑了一声打了个哈哈,咳!管它是哪个呢。是这样,C市东城分局的事儿翻了,从上到下折进去好几个……
该!早TMD该进去!陈风咬着牙骂了一声,C市,就是他两年前呆过的地方。
别打岔!老雷接着说下去,现在那边要选拔接任的中层干部,组织上的意思呢是‘空降’,从咱们市调人过去,机会很好。你呢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上面也来人考察了……
我不去!陈风冷冷地一口回绝,我舍不得我妈,我让她担惊受怕好几年,我得陪着她。
你再考虑考虑?老雷叹着气,大不了把你妈妈接过去嘛,C市是大城市,机会比这边多,待遇比这边好,离省厅也近……
我不去,您就死了这条心吧。陈风扣了电话,往床上一躺,睡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地方,两个人坐在桌子边,中间是围了一圈白蜡烛的生日蛋糕,楚卫哈哈笑着把蛋糕砸在他的脸上……忽然!蛋糕变成了一把匕首,不由分说地就插进了胸口!
陈风睁开了眼,很平静地爬起来上厕所。这个梦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早先时候他总是吓出一身的汗再也睡不着,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习惯成自然,这差不多就是个起夜撒尿的信号而已。
夜已经深了,很安静,远远地一阵似有似无的音乐响起来,陈风侧耳细听,却是那首童安格的老歌……
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猛然间,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冰冷的,残忍的——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傻得像个瓜……自作多情的傻瓜。陈风笑着摇摇头,关紧了窗户。
……
一大早起来得到消息——部里为了表示他们‘的确’很重视这个所谓的学习班,特意请来了德高望重声名显赫威风八面远近闻名的梁老来给大家开一堂讲座,同学们要珍惜这个机会努力学习争取更大进步……鼓掌!
陈风一边拍巴掌一边低声问老白:这个姓梁的老头是什么的干活?来头好大!
老白说那当然!别看人家已经退休了,凭他那身份,这要搁古时候,人家出门就得八抬大轿,锣鼓齐鸣,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你想瞧个热闹都难……哎,不对吧,你怎么连梁老都不知道?你小子没见识也该有点常识吧!
‘肠石’没有,胆结石倒有几颗。陈风有点挂不住,嘟囔了两句不敢再发言,竖起耳朵听大家聊八卦。
敢情这当警察的嚼起舌头来一点也不比家庭妇女强,一个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陈风听得津津有味——当一个又一个共和国惊天大案的名词从大家嘴里蹦出来,陈风终于反应过来:哦!原来就是破了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案子的那个谁谁谁啊!
大伙儿说可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嘛!
陈风转身抹头就跑,不行,我得回去拿个签名本去!
钟声响起,那个‘谁谁谁’走进课堂,看上去比传说中更加威风八面——花白的头发一根根竖得张牙舞爪,让人一下就想起那个成语:怒发冲冠。眉毛倒是又黑又浓,长长的直直的横在眉骨上,一样也是张牙舞爪。脸部线条很硬,像花岗岩。眼睛很黑很亮,眼神凌厉得像刀……不知怎的,陈风一下就联想起了那把匕首,冷冷的,寒光闪闪。
刀一样的眼神从左至右扫了个来回,教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同学们刷地冷汗贴背,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吧!嗒!
忽然一声门响,就像凌晨一声惊雷,砰砰砰,大家伙条件反射地差点蹦起来!
方化站在门口礼貌地敲门,报告,我能进来么?
刀子一样的眼神转向了门口,大家伙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吁……
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带着责备,“怎么搞的!”
方化扶了扶眼镜,“抱歉,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晚了。”
大家伙一口气还没吁完,一下子又提起来,一个个面带同情和恐惧地看着方化,如同看着革命义士登上断头台。
陈风也不例外,他目瞪口呆地瞪着方化,感觉方化今天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
刀子一样的眼神又转了回来,声音依然冷得像冰,语气却柔和了许多,“你们谁给你们‘方老师’让个座啊?”
‘方老师’三个字咬得很响,陈风敏感地听出了一丝调侃和揶揄,就好像平时老雷捉弄他这个弟子的时候,嘲弄中却带着欣赏和得意。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站起来,立正,绷得像上紧的弓弦一般——除了陈风,他坐得很稳当,如同老僧入定。
‘刀子眼’于是手一指,“都坐下吧,那个坐着的,你站起来,自己再去搬把椅子去!”
‘方老师’客气地推辞,不必不必,我站着就好了……‘刀子眼’说那你们干脆合着坐吧,反正这椅子满宽敞!
陈风弹簧一般跳起来,我搬椅子去!
        
下18
梁老先生名不虚传,一堂讲座惊四座,观点新颖思路出格,别开生面别具一格别有特色别出心裁别别别……同志们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除了陈风,他一直在走神一直在走神,甚至不知道老先生讲了什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课了。
班主任领著大家向老头致谢,说是眼看学期快结束了大家一块儿聚个餐,梁老一定赏光啊一定要赏光……同志们鼓掌!
陈风被掌声拉回了思绪,赶紧跟著大家一块儿拍巴掌,聚餐?哦,好,好!
梁老说行啊,今儿个高兴,不醉不归!
陈风偷偷跟班主任请假,我就不参加了吧,我这人喝不得酒,一喝准出事儿。
班主任说行啊,算你旷课,不发结业证!
……
聚餐搞得很热闹,菜色一般,酒却不错,红的白的黄的,管够!看来真的是打算灌倒几个,来个‘不醉不归’了。
陈风坐在角落里,看大家举著酒杯笑著闹著,敬酒、划拳、讲笑话,甚至还有说荤段子的,热闹极了。
陈风就那样看著,笑著,喝著酒,猛然瞥见方化正轻手轻脚地顺著墙根儿往後门走,很明显,是打算溜走。
不知怎的就心血来潮,陈风抓起酒瓶子就冲了过去,方老师别走!来,我敬你一杯!
方化於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无可奈何地站住了脚,苦笑著转回了身,呃……谢谢。
陈风倒上满满一杯酒塞过去,来,我先干为敬!一仰脖,一杯酒咽下去,杯底亮一亮,请!
方化犹豫了一下,把酒喝了下去。
陈风抓著酒瓶转身就走,方化在身後叫住了他,“你少喝点酒吧,别喝多了……又翻跟头。”
陈风因为喝酒翻跟头把腰闪了的事情已经是全班的笑柄了,方化自然也是知道的。
陈风冷冷地回答,“放心吧,喝酒也是要看人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心里有数。”
方化呆呆地站住了,没再说话。
可是陈风还是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躲到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懵懂间感觉到身边一个人扶著他,一双手暖暖的,声音也暖暖的,“吐吧,吐出来就好了,漱漱口,对,就这样,吐出来……好。洗洗脸,来,擦擦干,就好了,就好了。”
陈风努力地站稳了身子,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下一秒,那双暖暖的手就会变成一把刀,冰冷地,猝不及防地,刺过来,正中心口。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双手,滚!
那双手果然僵住不动了,只一瞬间就失去了温度。
然後那个人也不见了,陈风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只有他自己,一切果然就是个梦──只是手心里,塞著一团旧旧的手帕,纯棉的布料,肥皂的味道一直沁进心底。
陈风抖开那团手帕,熟悉的图案,几点淡淡的,已经洗得几乎看不出来的──血迹。
从卫生间出来,酒宴已经渐近尾声,人散得差不多了,陈风扫视了一圈,没看到那个人。
从食堂後门的走廊往外走,却一眼瞥见梁老先生正独自坐在雅间的沙发上,手里还端著一杯红酒。陈风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老先生手一招,“你!过来,把门关上!”
陈风於是恭恭敬敬地走过去,忐忑不安地等老人家发话。
刀子一样的眼光射过来,上上下下把陈风打量个遍,“你,叫冯陈?”
“不,我叫陈风,陈世美的陈,西北风的风。”陈风镇定下来,一本正经地回答,两只眼睛直直地对视回去,让那刀锋在半空中劈劈啪啪地闪出火花。
“陈风就是冯陈!”,‘刀子眼’仿佛没听见陈风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陈风,冯陈,姓和名颠倒一下而已,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
陈风站得笔直,一言不发地,任凭老头胡说八道。
“你叫冯陈,所以他才叫楚卫。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切糕蘸白糖──相声里说的。”
陈风皱皱眉,我不爱听相声。
“不!你爱听,不光相声,你还爱看小品;不光爱看,你还演──警校毕业汇演上,你演一个卖鸡蛋的孕妇,演到一半,肚子上绑的枕头掉下来了,满堂的喝倒彩!”
陈风擦擦汗,没说话。
“当时他就坐在下面,带著头给你喝倒彩,笑得都快没气儿了……我从来没见他那麽开心过。”
谁?陈风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楚卫。他本来不叫楚卫,都是因为你,你们是搭档──你是冯陈,他是楚卫;你是切糕,他是白糖。冯陈楚卫,切糕蘸白糖。”
陈风说您认错人了,我不叫冯陈,我也不认识什麽楚卫。
老头不耐烦地晃晃酒杯,敢在我面前撒谎的人不多,你是其中演技最差的一个。
陈风摸摸鼻子,您喝高了,我扶您回房间吧。
“胡说!老子千杯不醉!”老头恼了,重重地把杯子顿在茶几上,“陈风,参加817行动人员选拔的时候刚从警校毕业,不到21岁,某年某月某日生於M市。父亲是邮递员,母亲是小学教师,弟兄三人,有两个哥哥──一个是修电脑的一个是修人脑的……呃,脑科医生。(插花:再次重申一下,本文和《警察故事》系列没什麽关系,如果你们一定要找点什麽出来的话,就把这个哥哥当作是给燕飞做手术的陈正医生吧。)性格开朗,外向、活泼,喜欢开玩笑、恶作剧,心理素质一般。小时候被人叫做‘小流氓’,因为喜欢拽女同学的辫子,还摸过女老师的屁股……”
“打住!”陈风哭笑不得地连声叫停,老头连幼儿园的事情都给他抖搂出来了,再说下去还不定得说出什麽来,“行了行了我服了,您老人家记得真清楚!”
“817行动每个成员的材料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是我退休前完成的最後一个案子。从策划、部署、实施,到最後行动成功结束,整整八年。为了这个案子,我最得意的一个弟子,牺牲了;最喜爱的关门弟子,圆满完成了任务,却就此消沈,也就比死人多口气儿……还有你,你挨了一刀,却连为什麽要挨上这一刀都不知道。可是这有什麽呢?为了这个案子,有太多的人失去了太多的东西,相比之下,你那点儿伤算个屁啊!”
“那一刀是您的主意?”陈风又摸了摸鼻子,很想揍老头一拳──当然了,只是想想,想想而已。
“也算是吧。”老头点点头,“其实我的本意是叫你挨一颗枪子儿的,这样行动成功的把握性更大、更能换取赵四的信任──他的枪法很好,解剖学也是强项,我有足够的信心他不会伤到你的性命……”
陈风低头攥了攥拳头,指关节哢哢地响。
“可是他不同意,他说他办不到。”老头的声音猛然拔高,“他跟了我十多年,头一次跟我说──他办不到!为了那个案子,他豁出去腿上挨子弹差点残废,脸被弹片划伤毁了容,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可是为了你,他居然跟我说,他办不到!”
陈风有点站不住了,这老头不光眼睛像刀子,说出的话更像刀子,句句往要害处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师出高徒?
“我就不明白了,他也就算了,你别扭个什麽劲儿?不就是挨了一刀麽,一点皮肉伤,干这行的谁不受点儿伤?你有什麽想不通的!”
“我不是为那一刀。”陈风不情愿地回答,这老头真的很让人讨厌,不留余地的,把伤疤一下子揭开,让血和脓流得人一身狼狈,他却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简直就是个怪物!
老头却一点儿不在乎陈风明显的反感,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你是因为什麽?!”
陈风终於忍不住爆发反抗,“梁老!虽然您一辈子破过无数的案子,可是你总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些问题,是你破解不了的!没别的问题我先出去了,我得回宿舍睡觉去!”
“站住!”老头叫住了他,陈风无可奈何地站住了,还有什麽事?
“没什麽,”老先生耸耸肩膀,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调侃的笑意,“我只是想提醒你,按辈份儿你得叫我‘师爷’──雷波也是我的徒弟。”
  
下19
“他真是这么说的?”
“什么?”
“说我是他的徒弟!”
“是啊,是这么说的。”陈风不知道老雷在兴奋个什么劲儿,也懒得关心,招招手叫过服务员来,点了一壶碧螺春。刚下火车就被老雷拉到茶楼来,说是接风,不过八成是有什么猫腻,陈风也懒得问,喝口茶歇歇脚是要紧的。
“好!”老雷砰地一砸桌子,砸得服务员差点儿把茶壶摔了,“今儿晚上狮子楼,我请客!”
陈风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踱到窗边探头看风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得老雷直纳闷,你小子看什么呢看个没完?
“没什么,我就是看看……”陈风回过头来,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太阳打哪边儿出来的?”
“去!”老雷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声,“你就损吧你,老子请个客咋啦?你去不去吧,说!”
“去!干嘛不去!”陈风绷不住了,笑着坐下来,“我就是纳闷,那梁老头一句话,您至于乐成这样么?”
“你知道个P!”老雷不以为然地啜一口茶,半是得意半是认真地比出一只大巴掌,“梁老的徒弟那是好当的吗?告诉你,他这辈子亲口认下的弟子不超过这个数!你以为你们听他一堂讲座就能叫他一声‘师父’了?美得你!”
“我美什么了美?你爱给他当徒弟是你的事儿,别牵扯上我。我没那个福气!”陈风鼓鼓眼睛,学着‘刀子眼’的样子,“好嘛,天天对着这么一双眼睛,没病也得吓出病来……”
“你胡说什么呢!明告诉你,我师父那身本事,够你小子学好几辈子的!”老雷不满地瞪他一眼,拍拍脑袋,“我说……老师亲口认下的‘徒孙’,可就只有你一个呢,好好干吧,给你师父也露露脸!”
这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吧……陈风嘀咕着喝了一口茶,把话音连茶水一块儿咽了下去。
可是老雷却想到了什么,“哟,这样说来,那个楚卫……不就成你师叔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像一个火花一闪电线短路,嘎嘣一下,话匣子就此关闭,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闷头喝茶。
服务小姐打开了音响,略带沧桑粗哑的嗓音满是悲伤地唱起《浪人情歌》: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让时间悄悄的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老雷大吼了一声,服务员!把那个吵死人的东西给我关了!
音乐声戛然而止,陈风无可奈何地摸摸鼻子,您至于那么大声吗?看把人家小姑娘吓的!
老雷也摸了摸鼻子,你这次去学习……见到他了?
嗯。陈风闷闷地点头,他改了名字,还整了容,所以我想……他大概是不希望别人认出他来。
所以你就没认他?老雷叹了一口气,我看啊,你还是在钻牛角尖!
没有,我真没有。我想了的,可是没来得及,陈风苦笑了一声,梁老来的第二天他就不见了,连招呼都没打,那门课就换了老师……别说,讲得比他强多了,这次学习,收获还真是满大的。
别跟我打官腔好不好?老雷不耐烦地嘘了一声,听着别扭死了!
明明是你在跟我打官腔好不好?陈风苦笑着吹一吹茶沫儿,大老远地特意开车来接我,再巴巴地把我拉到茶楼来,拐弯抹角地东打听西打听,您当我真听不出来啊?不就是为了C市的事情吗,真搞不懂,您操那份心干什么!
你说我操那份心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好!老雷忿忿不平地抱怨了一声,你以为谁求着你去呢?明告诉你,几十口子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往里挤还挤不进去呢,多好的机会啊,你以为缺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你爱去不去!
我去。陈风吹着茶叶沫儿,头也不抬地回答了两个字,反倒把老雷吓得一愣。
“你说什么?你去?我没听错吧?你怎么想通的?”老雷诧异得一连抛了四个问号过来。
“也没什么……我‘师爷’说的对,做为一个警察,既然干了这一行,就得承担起这一行的责任。”陈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师爷’两个字咬得很重。
老雷端着茶杯,愣愣地瞪着天花板,像是要把天花板瞪穿,过了好半天,忽然摇摇头,笑了,我就说嘛,孙猴子本事再大,见了如来佛祖,也只有磕头翻跟头的份儿!
一句话说得陈风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哭笑不得地放下了茶杯,什么话这是!
“我说,你真决定去了?”老雷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不是我要去,是你非让我去。”陈风无所谓地摇摇头,“我更愿意留在这儿,破破案子,抓抓坏蛋,每天跟您斗斗嘴皮子,喝茶看风景,像个……”
“像个老头子!”老雷没好气地打断了陈风的话,“你才多大啊?三十年以后再说这话还差不多,真TMD想一脚把你踹出去!”
“那样我就不能跟您斗嘴皮子了。”陈风叹了一口气,严肃起来,“说正经的吧,C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太好。”老雷也严肃起来,沉重地摇头,“你也知道,那地方治安情况一直就很糟糕,黑恶势力猖獗,省里派专门力量打击了好几次,也没什么效果。主要是公安系统内部腐败问题,警贼勾结……虽然东城分局这次被端了,可是其他分局甚至市局,情况都还是相当严重的。赵四能在C市称霸一方、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现在他虽然倒了,但是黑恶势力还在,几方面的人为了争老大的位置,打得头破血流。有相当一批人给他们当保护伞,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
陈风听得很认真,他在C市呆过好几年,这些情况也是一清二楚的。
“上面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整治这个局面的,你对C市的情况比较了解,年纪轻,能力强,所以上面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希望你……”
“放下包袱沉着应战不辜负党和人民的培养和信任……”陈风背书一样地打断了老雷的‘谆谆教导’,咱不喊口号行不?
“行!C市这次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是我的老相识,很正派的一个人,刚上任就把火车站站前派出所给连锅端了,相信你在他手下干事情,应该能干得很痛快!”老雷拍了拍陈风的肩膀,语重心长,“好好干,给师父我露露脸!”
陈风苦笑着点点头,您还真是……把我给豁出去了。
……
坐在开往C市的列车上,看着车窗外熟悉的风景,一声长长的汽笛响起来,列车进站——还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个车站,破破烂烂的站台,无精打采的人群,一切就好像是昨天的样子——陈风甚至差一点重操旧业要摸几个皮夹子来过过瘾……可是,他忽然意识到,和他搭档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苦笑一声走出站台,陈风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两年前,他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匆匆离开了这里;两年后,他回来了。做为新任的市局刑警队长,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车站前的广场上,乱哄哄的不像个样子——这个是意料之中的,毕竟站前派出所刚被‘连锅端’了,一时半会儿大概还没人能顾得上这里。一群‘黑摩的’司机挤得原本就不宽敞的过道水泄不通,热情地招揽着生意:老板去哪里去哪里坐车不坐车不十元起价马上就走……
陈风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黑黑的,瘦瘦的,一件油渍斑驳的旧衬衫,跨坐在一辆黑摩托上,满脸堆笑谄媚地向他打着招呼,老板走不啦?便宜喽!
楚卫!

PS:听着《浪人情歌》写下这一章文字,忽然感觉……大概是虐不到头了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歌曲:浪人情歌
歌手:伍佰 专辑:浪人情歌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
让时间悄悄的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
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
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
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还会装做一切都无所谓
将你和我的爱情全部敲碎
再将它通通赶出我受伤的心扉
不愿再承受,我把你忘记
你会看见的,把你忘记
我想到了一个忘记温柔的你的方法:
我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
不会再提起,我的生命中,不曾有你
   
下20
陈风一言不发地坐上了楚卫的摩托车,他知道,楚卫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所以,他只能上车。
楚卫依然是谄媚的笑,公式化的、招揽生意的笑——老板,坐稳喽!
陈风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把那张谄媚得可恶的笑脸狠狠撕碎,可是,他只是认命地叹一口气,轻轻搂住了楚卫的腰。
“你瘦了。”很平淡的陈述,就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楚卫轻轻地抖了一下,没回答。
冷风撩开了楚卫的头发,露出脖梗处一道长长的伤疤,很长、很深、很粗,一直从脖子后面延伸到耳根,丑陋的、歪七扭八拙劣的缝合,像一只蜈蚣。陈风下意识地想要触摸,却在即将接触到的那一瞬间,触电一般地缩回了手。
楚卫一点没察觉,熟练地操纵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向前行驶,一直驶进了凤凰山公墓。
楚卫把陈风带到了那座熟悉的墓碑前,陈风知道,墓碑下埋着的是自己的前辈,老雷的老伙计。
“这是我大师兄,我在C市呆了这么多年,难得来看看他。”楚卫点燃了一根烟,小心地插在了碑前,像是自言自语。
陈风不耐烦地低头也点燃了一根烟,狠命地抽一口,再狠命地吐出去,冷冷地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什么事?
楚卫看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你是C市新上任的市局刑警队长,是么?
还不是,我还没去报到呢——事实上……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报到了。陈风低头看了看手表。
楚卫听出了陈风的不耐烦,苦笑了一声,“那么……你知不知道,C市在过去的一年里,连续发生了十多起单身女子失踪的案件?案件发生的频率很平均,差不多每三个礼拜就有一名女子失踪,这些失踪的女人平均年龄在20岁左右,其中最小的只有16岁。所有失踪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在失踪前,都搭乘了‘黑摩的’——除了三个人,她们失踪前的行踪不能确定,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她们也很可能搭乘了‘黑摩的’,然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可能!”陈风愣了一下,“这么大的案子,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案子不可能不上报不通报!”
“当然可能。”楚卫冷笑了一声,“如果警方根本不立案的话,这一系列的案子就不存在,所以,也就无所谓上报不上报的问题了。”
“不立案?怎么会!为什么不立案?受害者家属没有报案么?”陈风激动地抛出一串问题,忽然想到了什么,愣愣地住了口。
楚卫叹了一口气,“受害者家属当然报案了,可是本市警方说不属于立案范畴,失踪者几乎都是成年人,也许只是出外打工或者干别的什么事情,没跟家里打招呼……”
“放屁!”陈风冷哼一声,打断了楚卫的话。他早就听说有的地方警察会压制立案率,因为一旦立案就意味着要保证破案率,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警力,要牵扯到很多方面的工作……可是,这么明显和严重的案子,居然敢不立案的,还真是闻所未闻,不,简直是骇人听闻!
“受害者家属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上访。”楚卫像是没听见陈风的粗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忽然嘲讽地笑了一下,“本市警方在破案方面没有能力,阻挠上访倒是很有一套的——所以,一直到第一起案件发生了差不多一年以后,受害者家属才终于找到了门路,把案子捅到了部里,上面才开始过问这件事,督促着本地警方不得不立了案……”
“你是来协助调查的?”陈风终于听出了一点门道,擦擦脑门上的汗,继续问下去。
“不是。”楚卫摇摇头,专注地看向陈风,“我是来‘调查’的,但是,不是‘协助调查’。我的主要目的是两个:第一个,是查这个案子;第二,是调查 ——案子背后是否存在警方玩忽职守不作为,甚至……是否存在警贼勾结的黑幕。所以,本地警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要开展工作,必须要有一个帮手——我把你请到这里来,是想请你,帮帮我。”
陈风打了个寒战,不敢置信地蹬着楚卫,“你,你不怕被人认出来?赵四在本地还有余党,公安系统内部也有他们的人,一旦被人知道你是楚卫……不行!你得走!你的处境太危险!”
楚卫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放心吧,我想……我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没人会认得出来。”
“可是那个学习班上的学员都知道你是警察,都上过你的课,都知道你是方化方老师!”
‘方老师’三个字咬得很紧,就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是的,方化,方老师,就是楚卫,那个两年前狠狠捅了冯陈一刀,差点儿要了他一条命的家伙!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那个学习班的所有成员都是经过精心细致的考察的,不会有问题。”楚卫摇摇头,“即使有,我也有办法应付过去。”
“是啊,你是天生的警察,天生的卧底,你能把所有的人都骗得团团转。”陈风掐灭了手中的烟,“你玩你的,恕我不奉陪。”
楚卫叫住了他,“冯陈!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这一次!”
“不许叫我冯陈!”陈风没回头,“我叫陈风,你说的那个‘冯陈’,已经死了。”
楚卫沉默了,低头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缓缓地吐出去,好半天,幽幽地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
陈风仍然没回头,“你既然知道,就不该来找我。”
“我以为……我们是搭档。”楚卫说得很沉重,就像肩膀上压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搭档?”陈风冷笑一声,“免了!随时可以一刀捅过来的人,能叫搭档么?”
“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是迫不得已的,”楚卫的口吻依然沉重,“我必须那样做,也只能那样做——事实上,如果一切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那样做?你是指那一刀,还是那句话?或者……”陈风转回身来,深深地看着他,“两者都有?”
“两者都有。”楚卫肯定地点头,双眼坦然地直视过来,“我不能给你一个虚幻的承诺,我也没有立场要求你等一个也许永远也等不到的结果——那样的话,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陈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很久,才把一口气深深地吐出来,睁开双眼,炯炯有神地瞪过去,苦笑着骂了一句粗话——你TMD道个歉会死啊!
楚卫也笑了,笑得苦涩——对不起,我不想伤你的,真的。也许,如果重来一次,也许……我会捅得轻一点。
“如果重来一次,我会表现得好一点,好到足够和你并肩作战,这样你就用不着捅我那一刀了!”陈风摇摇头,“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再捅我第二刀的,绝对不会!”
“那就好,”楚卫伸出了右手——“还是搭档?”
陈风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加重了语气回答,把楚卫的话换了一个字——“只是搭档!”
“谢谢。”楚卫点点头,抽回了手。
“你还是那样,一定要那么客气。”陈风叹着气,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楚卫说,一定要,这样比较安全。
“可是你却变了很多。”楚卫也叹了一口气。
陈风哼了一声,“托您的福。”
楚卫于是又叹了一口气。
“有件东西得还给你。”陈风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那块手帕递了过去,“我洗了,不过,那几点血渍,怎么也洗不掉。”
楚卫点点头,把手帕揣进了怀里,“咱俩好像都不太会洗东西,还记得那条床单么?被你洗得——像一幅中国地图。”
“记得。”陈风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老子给你洗就不错了,我长这么大连我妈的衣服都没洗过!”
“那是我这些年来,最美好的一段回忆。”楚卫若有所思地低声叹息,“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没有人回答,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晚风在林中叹息,树叶轻轻颤动,簌簌地响。
……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远远的大佛寺敲响了晚钟,钟声在山间飘荡,厚重而悠长,当——当——
楚卫甩甩头,看了看表,“该走了。你先走吧,到山脚搭公交车,我就不送你了。要找我的话,就去车站,必要的时候,我会跟你联系。”
“行。”陈风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不放心地回头叮咛,“你多保重,记住,随时跟我联系。哦……对了,这个你拿上,防身。”
一把熟悉的匕首在落日余晖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像一枚小小的火炬。
楚卫没有去接,他死死地盯着那把匕首,眼神很复杂,“你……还留着它?”
陈风苦笑了一下,“不是我想留,来之前老雷死活塞给我的,说是开后门从库里偷出来的——当初被技术科拿走做鉴定了,现在案子结了,就没那么严了——对了,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
是的,刀刃靠近鞘把的地方,刻着小米大的两个字——楚卫。
“我不要,我这里有一把了。”楚卫摇摇头,“你知道……送刀意味着什么吗?伤害。”
“也就是说——你当初送刀给我,就是要送我一次伤害?”陈风小心试着刀锋,嘲讽地摩挲着那两个小小的字,“说起来,你那里的那一把,应该就是当初你送我的那一把吧?我一直很好奇,那一把上刻着的两个字,是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楚卫又看了看表,“你该走了,再晚就没有班车了。”
“最后一个问题——”陈风举起右手,像一个好奇宝宝,刻意地把匕首上那两个字亮给楚卫看,“这一次,你的化名是什么?总不能还是楚卫吧?”
“当然不是,你叫我方化就行了。”楚卫回答得很痛快。
“方化……是你的真实名字?”好奇宝宝继续提问。
“是。”楚卫点点头,又看了看表。
“靠!你TMD真是天生的卧底,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带眨的。”陈风说了句粗话,冷笑着把匕首揣了回去。
楚卫愣了一下,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真是变了——以前,我说什么你都信;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谢谢夸奖。”陈风欠欠身子,转身就走。
“等一下!”楚卫急急地叫住了他,“等一下……”
“什么?”
楚卫却又迟疑了,咬咬嘴唇,轻声说,“你可以叫我叶子,这是我小名,我妈就是这么叫我的,不过……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叶子,叶子……”陈风轻声重复了两遍,摇摇头,“我还是叫你方化吧——咱俩,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下21
陈风在山脚搭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很破,路很烂,人很少,司机大大咧咧地开得飞快,时不时地发几句牢骚——骂车破、骂路烂、骂人少。
骂着骂着就骂到了警察头上,然后就引起了全车人的共鸣——是啊,如果不是警察太窝囊太混球太没本事,搞得当地治安情况一塌糊涂,搞得老百姓提心吊胆不敢出门,好好的大马路能冷清成这个鬼模样子么!
陈风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瞪着窗外的风景,脸红得好像那苹果到秋天。
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刹得一车人不防备全都摔得很狼狈,好在车上人不多大伙儿全有座,不然非摔出人命不可!
饶是这样司机还是落了埋怨,一车人不依不饶地跟司机算帐——你小子怎么开的车!
司机说不怨我不怨我真的不怨我,你们没看见‘太君’在执行公务吗!
果然,路上设起了路障,一帮穿着制服的‘太君’正在盘查过往车辆,陈风扶扶腰板,叹了一口气,两年时间,C市的同行们又升格了,被老百姓当成日本鬼子一类的货色了。
陈风对‘太君’这个称号其实是‘心有戚戚焉’,C市同行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就是在这里,他落了一身的伤。
车子慢慢地排着队通过关卡,警察们检查得并不是很严格,基本上就是例行公事地晃上几眼就弹弹手指头放行,陈风敏锐地发现——同行们的真正目标,是在过往的‘摩的’上。
“一直到第一起案件发生了差不多一年以后,受害者家属才终于找到了门路,把案子捅到了部里,上面才开始过问这件事,督促着本地警方不得不立了案……”,陈风想起了楚卫的话,看起来,本地警察已经开始对这个案子采取行动了。
果然,前面已经被拦下了好几辆‘摩的’,几个司机被警察拉到路边推推搡搡地做笔录,警察的动作完全称不上专业,和‘文明执法’这四个字基本沾不上边,有几个人已经被连踢带踹地揍翻在了地上……楚卫!陈风一眼看见了楚卫——蜷缩着躺倒在路边,嘴角流着血。
陈风腾地跳了起来,推开窗户要跳下去,冷风嗖地吹醒了脑袋,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处,绷成了一块石头,眼睁睁地站着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远,眼睁睁地睁得眼睛通红。
公交车司机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摇摇头,唉,又是个没交保护费的。
陈风知道司机的意思——本地的‘摩的’司机按规矩是要给公安局交纳治安管理费的,费用很高,凡是偷着不交的,抓住了就是一顿胖揍,揍完了还得关几天,罚上一大笔罚款才能放出来。
冷风吹迷了眼睛,那个人已经远远地成了一个黑点,陈风死死地盯着那个黑点,习惯地要掏出手帕——却掏了空,这才想起来,那块手帕,已经被他还给了原来的主人。
于是只好任由着眼泪糊了满脸。
……
第二天一大早陈风到了局里报了到,局长姓熊——正是老雷说的那个‘老相识’,甫一上台就把站前派出所‘连锅端’了的那个。
熊局长见了陈风却一点没有‘老相识’的意思,很冷淡地点点头,指一指日历,“你应该昨天下午就来报到的。”
陈风没有解释,站得笔直地承认错误,“对不起是我的错,临时有事耽误了,我保证决不再犯!”
熊局长却一点不肯谅解,不依不饶地说了句经典台词,没有给陈风留一点台阶——“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陈风只好不说话了。
好在熊局长没有太难为人,挥挥手把他放了,“刑警队在一楼,你的办公室在一楼顶头,案宗材料已经搁在桌子上了,自己去看吧,该干什么自己看着办。”
到了一楼刑警队,陈风跟大伙儿见了面,做了个自我介绍,算是打了招呼。转身推开顶头办公室的门,桌子上,厚厚一摞材料,粗粗翻一遍,正是那个‘单身女子失踪’的系列案子。
翻完材料陈风找到熊局长开了封介绍信,老头这回倒是很好说话,确切地说应该是——老头什么也没说,很爽快地就签了字,陈风甚至怀疑老先生压根连他写了什么都没看清楚。拿着介绍信陈风敲开了警队的门,“有没有谁肯陪我去趟东城?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
一屋子人赶紧都站了起来,我去,我去。一个愣头青直接蹦了过来,陈队长,我去,我以前就是东城的,我熟!
陈风看了看这个愣头青,你叫什么?
刘平,你叫我小刘就行!
行,小刘,你开车,咱们走吧。陈风点点头,跳上了警车。
案子是挂在东城分局的,昨天设点盘查的警察也是东城的人,陈风开了介绍信,要把这案子接过来,不然,再让那帮人这么胡整下去,非出事不可。
分局那边倒是很痛快,极其热情地列队欢迎新领导下来视察,又是端茶又是敬烟,一边拍马屁一边介绍情况。
“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对辖区范围内的‘摩的’进行了细致的盘查,目前虽然还没有掌握到比较确实的情况,但是工作已经有了很大进展,就在昨天,我们还在盘查中收缴了三把管制刀具,抓获了一批不法分子——其中有几个就有重大嫌疑……”分局刑警队队长从善如流地做报告,官腔打得十足,自然是巴不得把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分局现在正是非常时期,谁还有心思管案子?!
陈风却顾不上听报告,两只眼睛都盯住了桌子上的那三把被收缴上来的管制刀具——其中一把匕首,看起来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不过真是锋利,寒光闪闪。看起来,像是手工货,比一般的匕首细且长,可以很方便地揣在袖子里……熟悉得让他的心口一阵阵发痛,那把梦魇一般的匕首。
“这把刀是我们从一个姓方的‘摩的’司机身上搜出来的,”分局刑警队长赶紧接上了话题,“我们已经对这把刀做过了指纹鉴定和痕迹分析,虽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是这个姓方的,嫌疑非常大……”
陈风拿起了那把匕首,那把被楚卫送给了当年的那个‘冯陈’,却又被他带走的匕首,刀刃靠近鞘把的地方,刻着小米大的两个字。
借着警队办公室明亮的灯光,陈风几乎是颤抖地认出了那两个字,小小的繁体字——無,心。
无心,无心……楚卫说,“你知道……送刀意味着什么吗?伤害。”
无心的……伤害,陈风忽然明白了楚卫的意思。
陈风定定神,轻松地把匕首丢回了桌子上,笑着握住了分局刑警队长的手,“你们干得很出色!来,咱们把手续办了吧,我要把这几个人,还有这些东西,全都带回去!”
手劲儿大了点,分局刑警队长疼得汗都下来了,咧着嘴直抽凉气,忙不迭地点头,一句话也没顾上说。
   下22
费了老鼻子力气婉拒了分局领导的“工作餐”,陈风招呼一声小刘,走,咱们到那几个受害者家里走走去!
发动车子驶出分局大门,正看见警察押著几个人上车,楚卫排在第一个,脸上带著伤,衣服破成了烂布条,看样子,是正要送到市局去。
陈风冷漠地瞥了一眼,转开了视线,戴上墨镜,遮住了眼睛。
一回头,却看见小刘紧皱著眉头盯著那几个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奇怪……”
“怎麽了?”陈风随口一问,加大油门冲了出去。
“没什麽……嗯,排在第一个的,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刘摇摇头,努力地回忆,“在哪里呢?想不起来了……”
陈风心里咯!一下,脸上却一点没显出来,若无其事地放慢速度,把车开得很稳,“哦,那你好好想想,也许能是个线索也说不定。”
小刘於是开始冥思苦想,想得满头是汗,终於抱歉地看向陈风,“我……没想起来,就是觉得眼熟。”
陈风松了一口气,“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
小刘却很认真地捏捏拳头,“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陈风在墨镜後面翻个白眼,偷偷骂了句粗话,老天保佑这个愣头青失忆吧,我靠!
跑了一下午,累得半死,收获却少得可怜,陈风疲惫地跟小刘道别,下班了,你先回去吧,我得回办公室整理点东西。
小刘却显得很精神,干劲十足地摆摆手,我也要回市局,今天我值班!
陈风摸摸鼻子,叹了口气,那就……回!去!吧!
一进办公室小刘就迫不及待地请示,队长,你看咱们是不是现在就把上午的那几个人审一审……呃,算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还行,这小子还不是很不识相。
不过陈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累,你去办手续吧,我收拾好东西就过去。
小刘答应了一声兴冲冲地跑开,陈风咬著牙撞上了办公室的门。
……
姓名?
方化。
性别?
……
性别!
男。
年龄?
36。
陈风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多少?
36!
呃……职业?出生年月家庭住址政治面貌本人成分!
无业,1971年12月14日生於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香坊区……楚卫回答得很流利,陈风转头吩咐小刘,“看看他的身份证,对得上吗?”
小刘点点头,小声跟陈风嘀咕,我还是觉得他眼熟,肯定在哪儿见过!
陈风觉得火往头顶上撞。
楚卫的眼皮子很轻微地抖了一下,陈风敏锐地感觉到,楚卫一定是听到了小刘的话,他说过──我这人耳朵特灵,一个蚊子飞过去,我能听出公母来,你信不信?
我信。陈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认命的一口气,他本来以为自己把一切都成功地忘记掉了,却发现,什麽都没忘掉。
陈风狠狠甩了甩脑袋,小刘,你来问,我记录。
问了两个锺头,什麽也没问出来,楚卫的回答滴水不漏,一点破绽也抓不到。至於其他的几个人,也基本排除了嫌疑,陈风这次是真累了,吩咐小刘把交接手续办了,就在值班室里间的小床上将就睡了。
睡不著!虽然很累,可是实在睡不著,心里头打鼓,这个小刘,是不是真的见过楚卫呢?
这种可能不见得没有,毕竟楚卫曾经在这里卧底好几年,跟警察打过多次多次交道,被人认出来也是保不齐的事……
手机响了,熊局长扯著嗓子问那几个蹬三轮的你审了没有?有问题没?
“审了!”陈风没跟局长解释‘摩的’和三轮的区别,坐起来毕恭毕敬地汇报,“基本排除嫌疑。”
“那就赶紧把人放了!”熊局长恼火地下了命令,“东城那帮添乱的干的什麽事!上路盘查乱收费还打人,群众举报信都递到部里去了,奶奶个熊,本来这案子上面就盯著呢,净他妈给我惹事儿!”
陈风跳起来冲出门外,小刘!赶紧的,跑一趟,到熊局长那儿去签个字,放人!快,这儿我替你丁班儿!
人很快放了出来,陈风指一指楚卫,你,等一下再走,我得核实点情况。
转过头来吩咐小刘,去找件干净衣服来,给他换上。
楚卫接过衣服,笑一笑,点点头,谢谢您了。
小刘说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被陈风瞪了一眼,没敢说下去,吐吐舌头值班去了。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陈风指一指沙发,坐吧。转身锁上了门。
一回头的工夫,楚卫已经换好了衣服,歪在了沙发上,苦笑地看著他,“怎麽一碰到你,我都狼狈得要命?”
“你说反了吧?明明是我很……呃,这次好像的确是你比较狼狈,”陈风有点歉疚,“要不,我送你上医院?”
“不用了,”楚卫咧咧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拍了拍手,“我看,你有必要跟你们局长沟通一下,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一次端正警风警纪的整风行动。”
“知道了,明天我就打报告。”陈风找出创可贴和云南白药,“坐好了,我给你上药。”
“行。”楚卫坐得笔直,答应得很干脆,连声‘谢谢’也没说,倒是陈风反倒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药瓶子摔到地上去。
楚卫身上的伤不少,有新伤,也有旧伤。陈风小心地摸了摸脖子後面那道伤疤,“这道伤,是怎麽来的?”
“不记得了。你别瞪我,真不记得了。”楚卫回答得漫不经心,摊开手一伸,“有烟麽?长官。”
“没有,我给你倒杯茶吧。”陈风闷闷地站起来,拉开抽屉找茶叶,一转身,楚卫已经点燃了一根烟抽上了,得意地冲他一笑,“你瞧,咱这业务还没生疏。”
楚卫面前的茶几上,扔著陈风的烟盒和火柴,陈风摸了摸兜,摇摇头,把茶杯推了过去,“还是喝茶吧,少抽点儿烟,你忘了……那天晚上,在操场上,你怎麽说我的?”
楚卫愣了一下,掐灭了香烟,双手接过茶杯,手有些抖,茶水星子溅在了茶几上,像一滴泪。
陈风默默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烫得差点跳起来,“呀!好苦,茶叶搁多了!”
楚卫翻了个白眼,“你喝的是我那杯!”


下23
“不逗咳嗽了,抓紧时间吧,我有话问你,”陈风低头看表,夜已经很深了,“我说,你到底在哪儿见过那个家伙——呃,我是说,刚才那个小刘?”
楚卫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呵……算是见过吧,我救过他一命。”
陈风愣了一下,想起来了,“嗯,他就是那个……那个……‘血溅三尺’?”
楚卫皱皱眉,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长度,“没那么夸张,最多也就三寸……哦不,两寸半吧。”
“你抻面条呢!”陈风不满地唠叨,踢了楚卫一脚,“不对啊,他不是根本没看见你么?怎么会觉得你面熟的?”
“不瞒您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也觉得面熟。”楚卫瞟了陈风一眼,不在乎地搔搔头发,“第六感吧大概?看来这小子是块当警察的材料。”
“哪个小子?说清楚了!”陈风又踢了一脚,“我?还是他?”
“当然是他。”楚卫哼了一声,“我从来就没觉得你是块材料。”
陈风摸摸鼻子,有点酸,“我说,你不损我两句你睡不着觉咋的?”
“谁说的?我这就睡给你看,”楚卫又打了个呵欠,“呵……好困,让我先睡会儿,就一会儿,行不?长官……”
话没说完,人已经躺了下去,脑袋沾在沙发上,眼睛闭得死死的,陈风怎么喊都喊不醒。
……
这一觉睡得香,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这么甜这么沉这么踏实过。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在身边,所以才能够放心地睡下去,不用再担心,再害怕,就这么睡下去……连梦也没有一个,就是实实在在地睡着了,再没有绷得紧紧的弦,没有随时都会炸开的心,没有扯肝牵肺的痛——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痛,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挥之不去。
终于,长吁一口气,悠悠醒转,睁开眼,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只有床边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是黑的——陈风的脑袋,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醒了?”
“醒了。”
然后又是沉默,陈风的两只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瞪着他,一言不发地,瞪得楚卫心里发毛。“呃,我说……”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陈风忽然手一收,紧紧地贴了过来,下巴颏贴在了他的脸上,两只手死命地箍住他,紧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楚卫挣扎着说了一句话,“喂,你……该刮胡子了。”
陈风的回答带着些哽咽,不管不顾的半是赌气半是耍赖,咬牙切齿的赌气和耍赖,“就不刮!看扎不死你!”
“不刮就不刮吧。”楚卫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又阖上了双眼,“我说……我是不是伤得有点重啊?”
陈风重重地点点头,骂了句粗话,“内出血,差点送了命,你说重不重?TMD,你充英雄给谁看?你要气死我啊!”
楚卫歪歪脑袋,蹭了蹭陈风满脸的胡子茬儿,“别生气,是我错,我保证,再不瞒你,真的,相信我。”
“我要信你我就不叫冯陈!” 陈风忿忿地发了句牢骚,把他搂得更紧了。
“你本来就不叫冯陈。”楚卫淡淡地笑,继续蹭那满脸的胡子茬儿。
“谁说的?” 陈风的口气恶狠狠的,像赌咒,“我是冯陈,你是楚卫;我是切糕,你是白糖!”
“我以为……切糕不要白糖了。”楚卫还是淡淡地笑,眼睛却湿了。
“瞎说……”,陈风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一滴泪挂在睫毛上,掉进了楚卫的眼睛里。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两个人沉默地贴在一起,点滴瓶子冒出一串气泡,咕嘟嘟地响。
陈风呆呆地看了一眼药瓶,“哦,该添药了。”说着话,却没有一点要动作的意思。
楚卫也看了一眼药瓶,“是啊,该添药了。”
然后还是一动不动,一直到护士冲进来一把掀开了陈风——看着没药了也不喊一声!有你这么陪床的吗?!
陈风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骂,楚卫的脸色顿时铁青。
护士刚出去,楚卫就迫不及待地强撑着要起来,“怎么搞的,你给我陪床?你不会是把我的身份暴露了吧?是不是!”
不带这么煞风景的好不好!
陈风在心里发了句牢骚,点点头,没说话。
楚卫差点没跳起来,手指着陈风,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半天没迸出一个字来,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心有不甘地躺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风摸摸鼻子,坐在了一边。
“什么?”楚卫怔怔地重复,完全是下意识地重复,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你在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是不是?”
“是。”楚卫这才回了魂,苦笑了一声,“你猜的还真准。”
这个……好像不用猜吧。
陈风叹了一口气,给楚卫顺了顺头发,“别担心,我向梁老请示过,才把你的身份向熊局长汇报的。熊局给你安排的诊所,放心吧,这儿离着城好几十里路,没人知道咱们的身份——我跟护士说,你是我小叔。”
这辈份倒也不错,楚卫本来也就是他的小叔——小师叔。
楚卫这才放了心,长吁一口气骂了一声,“你吓死人不偿命啊!”
“计较这个就没意思了啊,”陈风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丢了过去,“我还没跟你计较呢——我说,这俩字什么意思?”
那把匕首,细细长长的,反着寒寒的光。
“什么什么意思?”楚卫的脸有点红了。
“我琢磨了一下,这俩字好像怎么解释都成,到底是哪个意思?你告诉我。”陈风问得很认真,也很小心,甚至有些胆怯,不过问着问着就带了些威胁——如果不能得到想要的那个答案,这病房里也许会演一出《喋血双雄》也不一定……
楚卫的脸更红了——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为了些别的,“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喽。”
“那就好!”陈风一只手轻松地一抛,匕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变戏法一样地没了踪迹,“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你去哪儿?”楚卫在身后急急地问。
陈风没回头,留给楚卫一个背影和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你报仇去!”


下24
陈风走了,楚卫却仍然怔怔地瞪着那扇门,一直瞪到打扫清洁的老大妈进来换药,笑眯眯地跟楚卫说:“你大侄子对你真好。”
“啊?大侄子?”饶是楚卫也不能对这句话对答如流,打着磕巴干笑了一声,“呃是啊,那孩子……打小就孝顺。”
老大妈关心地凑过来仔细端详,“孩子,你这脸色可不对啊,我怎么瞅着有点绿啊?不行,我得叫大夫瞧瞧来!”
大夫很快就来了,又是量血压又是测心跳地折腾了一溜够,到底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休息,休息,好好休息。——大夫说。
楚卫于是扯开被子趴在了床上,仍然是瞪着那扇门,怔怔的,怔怔的,怔怔地问自己,怎么他才刚走,就开始想念了呢?
搁在枕边的手机轻轻响了一声,银色的机身掉了斑驳的漆,看来是他落在这里的。怎么这么马虎呢!楚卫有些埋怨地拿起来,冯陈的名字闪烁着,是一条短消息:是我,这部手机留给你用吧,我给你换了张卡,存了1000多的话费,不够的话我再存。另外,我还是对你的那句话很生气很生气,等我回来,咱俩得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楚卫只回了一个字:好。
发完消息楚卫把玩起那部手机,是自己一直很感兴趣的牌子和型号,可是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居然这么巧,冯陈的手机正是这个型号。楚卫有些迷惑,随手打开了音乐播放器——这个型号的主打功能就是音乐,楚卫动心的也就是这个。
播放夹里只有两首曲子,都没有名字,楚卫有些好奇地按下去,熟悉的音乐声流淌出来,居然是那首二胡曲——二泉映月。
咿咿呀呀的调子,错了好几个音,就像是初学乍练的小学生的手法,楚卫笑得透不过气来——尤其是听到最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觉得,昨天那俩城管做得对,你这整个一噪音扰民啊。跟鸡叫似的,还是那种发了瘟病的鸡……
滚!——楚卫合着手机里的声音一起笑骂了出来。
原来,他把那段曲子录了下来,自己居然一点没察觉呢。楚卫于是又笑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首曲子,楚卫直觉地以为会是那首老掉牙的《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可是猜错了,居然是一首陌生的粤语歌,调子舒缓,却给人很寂寞的感觉。屏幕上同步显示着歌词,写得很晦涩——同偕人生路,不知要如何做得到?仍能寻觅怎么可能问谁是最好?即使我和你能相好,今天怕同样地苦恼,同样落得彼此天秤分出低与高……
彼此天秤分出低与高……楚卫的笑容渐渐凝固,反反复复地咀嚼回味着歌词,听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听的手机没了电。
接上电源给手机充上电,忽然想起来,居然忘了清除电话号码和通话记录——这么不专业的错误以前从来没犯过,真是!
清洁老大妈拎着一大包东西,风风火火冲进来,大嗓门震得窗子嗡嗡响,“你瞧你瞧,你大侄子托付我给你买的,都是好东西——红糖、鸡蛋、大枣、蜂皇浆……全是补血的,这孩子真是个细心人儿,我儿媳妇坐月子都没这么齐全……咦,你这脸怎么又绿了一层呢?”
楚卫已经懒得应付了,苦笑着把被子一拉,睡了。
……
也许是小诊所的大夫确实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也许是红糖鸡蛋确实营养丰富益气补血,楚卫没几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脸色一直没恢复,怎么看都觉着有点反绿……大夫说你还得再‘休息,休息,好好休息。’,他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就办了出院手续,把那一堆红糖鸡蛋丢给了清洁老大妈,收拾东西回了城。
刚回到城里就听说出了大事,那个单身女子失踪的系列案子居然破了!这件事情引起了全城的轰动,听说是市局新上任的局长烧的第二把火(第一把火是端了站前派出所),新任刑警队长的陈某人只用了8天时间,就抓住了真凶案情大白于天下——某心理变态杀人狂以‘摩的’司机的身份为掩护,专门针对单身女客下手,杀人劫财,手段极其残忍……据说尸体全埋在凶手住的院子里,起尸的时候还吓晕了俩警察。
不过老百姓对这个轰动全国的案子的真相大白并没有欢欣鼓舞的感觉,相反地,乡亲们很愤怒——为什么一年多不立案?为什么要等到上级部门介入了才肯立案?为什么八天就能破的案子要拖上一年?为什么!
事情于是闹大了,先是上级部门高调介入,再是新闻媒体不依不饶,广大群众怒起声讨……发展到最后,市局局长代表全市公安干警向市民作出深刻检讨——检讨一直以来警界存在的严重问题,从警风警纪到工作作风,广受老百姓诟病的一些突出问题,尤其是执法当中存在的一些违规违纪现象……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在市井中掀起多少波澜,市民们见惯不怪地认为不过又是走走过场罢了——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一套。
可是没几天老百姓就察觉到这次真是不一样了,警察局真的是动了真格儿的:先是公开处理了站前派出所多名警员的问题——整个派出所从上到下集体犯案,这在全国范围都是头一次!再是各分局在整风过程中撤换了一大批干部,其中就包括东城分局刑警队一些工作作风简单粗暴甚至玩忽职守失职渎职的败类。再然后就是从各地调集大批的警力,集中打击处理涉黑案件,尤其是警界内部严重的警匪勾结问题——本市市委书记在飞机场被纪委截住宣布双规,副市长的儿子也被抓了……整个事态的发展速度快得惊人,连楚卫都惊讶得一头汗——陈风轻描淡写的一个‘报仇’,居然搞出这么大动静!
上级来了紧急命令,楚卫的任务提前结束,火速调回,准备执行下一个秘密任务:注意严格保密,不能走漏丝毫消息——这对他来讲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二话不说就打点行囊上了车。
临出发前拿出手机愣了半天,到底也没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只是把那首歌反复地听了又听——每听一次都感觉又体会到了什么,似乎那个人要倾诉的东西全在这一首歌里,一字字,一句句,叫人听得欲罢不能。
无法同一路,关心却仍然做得到,仍难承受他竟不能尽情待你好。当天你离我而赶路,一转眼回头便苍老,唯求平安开心要求怎么可算高……
一转眼回头便苍老……楚卫对着车子的后视镜照了照,摸一摸耳后的那一道伤痕,苦笑一声,关了机。

PS:本节参考了两个案子:一个是河南省南阳市淅川县的儿童失踪系列案件,在家长奔走半年多终于惊动温总理,拿着总理批示得以立案之后,我们的公安干警仅用了8天时间就成功破案。另一个——CD市火车北站派出所集体……太丢脸就不说了吧。

另,附上歌词:
歌曲:不想拥抱我的人
歌手:张国荣 专辑:红

• 搜索"不想拥抱我的人"LRC歌词
• 搜索"不想拥抱我的人"mp3
[ti:不想拥抱我的人]
[ar:张国荣]
[al:]
[by爱歌词网)www.zhlrc.com]

无法同一路
关心却仍然做得到
仍难承受他竟不能尽情待你好
当天你离我而赶路
一转眼回头便苍老
唯求平安开心要求怎么可算高
曾不想拥抱我的人
游遍星辰如今竟这么近
如跟你尚留下可能
还是不能这么样发生
曾不肯拥抱我的人
如要消沉沉溺于我的吻
如一吻下来或可能
磨掉伤痕即使未当真
也都不要紧
同偕人生路
不知要如何做得到
仍能寻觅怎堋可能问谁是最好
即使我和你能相好
今天怕同样地苦恼
同样落得彼此天秤分出低与高
    下25
八天破获震惊全国的系列杀人案,陈风就此一役成名──坊间传说,新来的那个刑警大队长,神勇那个无敌,机智那个过人,威风那个八面……听说还是那个谁谁谁的徒孙子──啊对,就是传说中破了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案子的那个谁谁谁啊!
听得陈风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其实那案子一点不复杂,但凡警察能有点起码的责任心也不至於拖成这个样子──可是这道理跟谁说去?说了也是自找不痛快不是!
不痛快的事情多了去了,最让他不痛快的事莫过於楚卫的又一次消失,不过陈风也已经习惯了。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无法同一路,关心却仍然做得到──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关心了。
要关心的事情不只这一件,更让人烦的是工作。C市的混乱局面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好的,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棘手得很。在熊局长大刀阔斧的围追堵截下,赵四的余党躲起来不敢冒头,警察这边也一时束手无策。於是黑帮群龙无首的局面愈发混乱,各地的帮派不甘寂寞,纷纷盯上了这块肥肉。这不?刚得到消息,从外省来了一夥人,号称是什麽‘盾牌帮’的分会,目的很明确,就是来跟本地黑帮抢地盘的!
你说陈风能不头疼麽?
老雷倒是看得开,劈头盖脸地把他教训了一通:你头疼什麽?最该头疼的是赵老二──对,就是赵四他二哥啊,咱们老也找不到的那个!你想想,他现在又要躲警察又要争地盘,前有狼後有虎的,我估摸著啊,他八成连觉都睡不踏实了!我看这个‘盾牌帮’来得好,让他们斗去,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咱们看著热闹来个一锅端!
陈风说师父您真不愧是那个谁谁谁的徒弟你,损透了你。雷局长在电话那头一瞪眼,你该干嘛干嘛去!
於是陈风就真的去看热闹了,这个帮会神出鬼没,陈风带著人查了一个多礼拜,连根毛都没摸著,到底也没能查出这个‘盾牌帮’的底细。可是看著看著也看出了一些门道:这个所谓的‘盾牌帮分会’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手段极狠极硬,一边跟本市的地头蛇抢地盘,一边把其他妄图分一杯羹的外来帮派连赶带杀剿了个干净,没几天工夫,居然把市面上的大大小小的各个帮派收拾得七七八八。连陈风也禁不住在心里头暗暗叫了一声厉害,当然了,是暗暗地叫,没敢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风於是心里有点打鼓,赶紧地跟局长汇报,不能任由这个局面发展下去,不然的话後患无穷!趁现在他们还没站稳脚跟,得抓紧机会收拾了!
熊局长於是也有些著慌,赶紧地向上面做了汇报,展开了行动,一边打击‘盾牌帮’,一边追堵围剿赵四余党……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忙得是脚不沾地团团乱转!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人急了自然也一样。搁谁也受不了这麽前是狼後是虎的招呼著不是?所以赵老二就真急了,急得差点就跳了墙,然後就把新仇旧恨都勾起来了──好嘛,咱对付不了‘盾牌帮’咱还对付不了几个小警察麽?老子跟你们拼啦!
您看好了啊,这话是赵老二说的,笔者可没说警察不如黑社会啊。
赵老二拼的第一个对象就是陈风──新任刑警大队长,其实这不只是‘新仇’,还有‘旧恨’呢──别忘了陈风也是做过卧底的,赵四的翻船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陈风做梦也没想到赵四的余党会把账算到他头上,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这官司明明是楚卫犯下的,跟他没多大关系──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受害人’不是?那一刀挨得多冤枉啊。
可是人和人的逻辑是不一样的,警察和黑社会的逻辑当然就更不一样──当然了这是指正常情况下,有时候警察比黑社会还像黑社会,就别问为什麽了。
(插花:汗,大概是因为要完结了心情有点激动,本节明显话痨了一点,看官们多担待吧。)
总之就是,赵老二在百忙之中,不遗余力地找上了陈风──当年卧底的那个冯陈,并且成功地把他堵截在了暗巷里,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前有埋伏後有追兵……眼睁睁已然快到巷底没有了退路,面对著眼前虎视眈眈的一夥人,陈风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警局的内奸还没摘干净啊。”
赵二乐了,陈队长满聪明啊,可惜啊,晚了!
是啊,如果不是有内线,赵二的消息绝对不会这麽灵通,刚好今天他走了单,这帮人就找了来,天底下哪有这麽便宜的事?陈风一想就明白了,刑警队郭副队长下午‘不小心’把陈风的枪弄坏了,这会儿他正是手无寸铁孤立无援。今天晚上是郭副队长值班,要想调集人手支援恐怕是不可能了。
“我就纳了闷了,”陈风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拖时间,“你赵老二和赵老四是亲哥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感情深那是一定的──可再深也不至於深成这样吧?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惦记著给弟弟报仇,赵老二,也太‘二’了点吧?”
赵二的头发都气得冒了烟,姓陈的,死到临头你还敢胡说八道!实话告诉你,弹打出头鸟,谁叫你陈大队长这些日子这麽出风头呢?等到明天天一亮,新任刑警队长横尸街头的消息一传开,我看谁还敢跟我赵二作对!
陈风的汗刷地就下来了,谁说黑社会没脑子的?这主意真是够高的,又吓住了警察,又吓住了‘盾牌帮’,一石二鸟啊!
巷口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影,领头的一个轻轻拍起了巴掌,看来不光是陈风觉得这主意高,“赵二哥好本事,能把堂堂刑警队长分尸街头,岳某佩服,实在是佩服。”
这家夥比赵二狠多了,赵老二不过要的是‘横尸’,这家夥一上来就‘分尸’,连个整尸首都不给留啊!──陈风这个恨哪。
赵老二脸色一变,“姓岳的,你来干什麽?这是我跟他的私仇,和你们‘盾牌帮’没关系!”
姓岳的哈哈一笑,“岳某不过是来看看热闹,听赵二哥这麽一点拨,岳某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如……这个仇,我替你报了吧?”
赵老二刚要再说话,刷拉拉冒出来几十口子人,人人手里一把黑洞洞的枪,赵二立刻改了口,“那就……麻烦您了吧,”
“不麻烦不麻烦,岳某也不过就为了挣碗饭吃,只是……您打算怎麽谢我?”
赵二一咬牙一跺脚,老子认栽,明天我就退出去,所有的地盘全都给你!
行!姓岳的举起枪对准了陈风,“陈队长,冤有头债有主,你看好了啊,是赵二爷找你算账,我不过是替人办事,说吧,有什麽遗言?”
陈风长叹一口气,“我就知道,我迟早得死在你手里,开枪吧,瞄准点儿啊!”
‘砰!’地一声枪响,赵老二应声倒下,‘盾牌帮’几十口子人呼啦啦冲上去,缴了他手下们的枪,“不许动!警察!”
赵老二倒在地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你们!”
岳某人点点头,“对啊,我们。其实我们叫‘金盾帮’来的,後来想想不合适,这名字忒土……老实点!”砰!又一枪,正打在赵二的胳膊上,一把手枪落在了地上。
陈风说差不多就行了嘿,楚卫,你再打就把他打死了。
“我打死他都不嫌多!”楚卫恼火地瞪著赵二,话说给陈风听,“混蛋,要不是我们赶得快,你今天就死在这混蛋王八蛋手里了!”
认识这家夥这麽些年,从来没见过他生气成这样。不过陈风已经管不了那些了,来来来,咱们的账先得好好地算一算!说著话手一伸,勾住楚卫的脖子向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深处传来争吵的声音,开始很大声,後来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警察们忙著各自的事情当没有这回事,一个年轻点的沈不住气想过去看看动静,被旁边的前辈拦下了──去去去该干什麽干什麽去,毛头小夥子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小小的争吵声变成了窃窃私语,一个声音恨恨地──记住了,我是冯陈,你是楚卫;我是切糕,你是白糖!
嗯,你是冯陈,我是楚卫;你是切糕,我是白糖……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切糕蘸白糖。
<全文完>

查看评分记录

积分 用户名 时间 理由
录入币 +1 大魔王 2008-8-28 1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