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蓝蓝天

2008-10-13 17:47
[展昭/铁中棠]天涯?一笛落花江湖远 BY 青衣(铁中棠:《大旗英雄传》人物)

天涯•一笛落花江湖远/作者:青衣
汴梁的土地,曾经走了多少年,忽然间狭小得一日内足够踏过无数遍,又广阔得永远有无法到达的角落。
他不动声色的再次巡街而过,并且又一次清醒的知道,有太多的事说不出做不到不明了,有太多的责任放不下丢不开逃不掉,他和他都不以为苦,只是终归要背过身去亏欠一个人……
遮天蔽日的黄沙下,他时常想起他最后要回去的地方,春暖花开,杨柳飘飘……
正文
一轻怀愁绪步岳阳
“岳阳楼”屹立在洞庭湖畔,气势宏伟,水色连天,端的是绝妙景观。巴陵郡守滕子京集资重修后,曾有诗云:“湖水连天,天连水,秋来分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帝子有灵能鼓瑟,凄然依旧伤情。微闻兰芷动芳馨,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而其好友范仲淹应他之邀,亦写了一篇《岳阳楼记》,不过三百余字,更是文情并茂,感人肺腑,一时为后人称颂,流传千古。
自此,岳阳楼名闻天下。
但如今面前所矗立的一幢“岳阳楼”,却是此楼非彼楼,只是一家高朋满座,客似云来的豪华酒楼罢了。
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凭栏而坐的两人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一位是身著蓝衣,俊秀如玉微笑如春温文尔雅的青年。另一位则是一袭黑衣,刀削斧凿般的俊脸上,处处透露出一股激荡人心的坚毅。
“铁兄今日相邀,不知有何事?”蓝衣青年淡淡一笑,率先开口。
黑衣青年起身为他斟了满满一杯酒,微笑道:“小弟无事就不能请展兄喝一杯么?”
“以铁兄的性格,忽然邀展某到此,恐怕并不是因为心血来潮吧。”
黑衣青年一笑,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眉心忽现愁容:“展兄,你我相识已有三月了吧?”
展昭心头暗忖,道:“三月有余了。”
“三月有余,三月有余......”黑衣青年喃喃自语,忽然长叹道,“不知他们怎样了……”
“铁兄所言是指?”展昭疑惑道。
黑衣青年一阵苦笑,道:“自然是我大哥云铿和三弟云铮,还有掌门三叔、四弟五妹等不知可还安好......以及结义兄长与灵光妹子,那日小弟与他们分道扬镳后,就再不能得到他们一丝儿迅息了,也不知是吉是凶?小弟实是忧心如焚,却苦于没有对策,只能坐以待毙......”说着,又是一阵长叹。
原来,黑衣青年乃“铁血大旗门”下二弟子铁中棠,本来与夜帝被困于常春岛地下,却在机缘巧合中,落入大海,被其中神秘的旋涡带到展昭的世界,一个不属于他的时代!(欲知铁中棠其人其事,详见古龙小说《大旗英雄传》)
展昭俊眉微皱,当下抚慰道:“铁兄莫要担忧,若有用的到展某之处,铁兄但说无妨。”
铁中棠摇摇头:“小弟想不出任何办法,也不敢劳动展兄大驾。”
展昭轻声一叹,扶杯道:“这也是天意,铁兄至此也算是一场缘分,展某敬铁兄一杯。”
“好,小弟先干为敬!”青年仰头将酒一饮而下。酒如甘露,其香无比,在铁中棠口中,却仿佛喝下一杯苦汁,苦涩自知,难以述说。
展昭将手中酒饮尽,见铁中棠神情中带着苦涩,也不多劝,自伸手夹了菜放在他碗中,道:“这里的烂糊鳝丝,也算得上好菜。”
铁中棠略略开怀,举筷便想要尝尝这“岳阳楼”的名菜,忽然耳旁风声呼啸,伸手一按,连人带椅往后退移三尺。
一道白色怒气冲冲的插入两人当中,喝道:“死猫,天天说什么公务在身,现在倒好,跟他在这儿喝酒?悠闲得很嘛。”
此人长眉凤目,俊美之极,正是江湖人称锦毛鼠的白玉堂!亦是他掷出一枚圆石,暗袭铁中棠,阻止了他举筷尝菜的举动。
展昭咳道:“白兄,你误会了……”
白玉堂俊眉倒竖:“误会?猫儿,你倒说说我误会什么了?”
展昭无奈的摇头道:“铁兄邀展某到此,确是有事相商。”
“商量?开封府不好商量,偏跑来喝酒,你还……你……”瞪着铁中棠碗中那筷菜,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铁中棠轻咳几声,接话道:“白兄,是小弟的不是......”
白玉堂挑眉一瞪:“我问这死猫,不用你来帮腔。”
铁中棠摇摇头,再不说话,免得又挑起双方的不快。
展昭见此,只好笑道:“白兄,展某随你回开封府就是,不必如此激动。”
当下抱歉的向铁中棠一笑,被那风风火火的小白鼠扯了就走。
铁中棠暗叹:白玉堂对他的敌意似乎仍未消除……一阵摇头,复坐下一个人自斟自饮,却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不知过了多久,却见天色暗黑,夕阳渐落,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日,而自己也喝了大半日酒。只是这如斯甘酿,却不能真叫自己一醉解千愁!
铁中棠慨然长叹,放下酒杯,结过帐举步下楼。
楼下依然是热闹非凡,座无虚席,铁中棠穿过人群,却有一种异常的感觉自心底升起,似乎背后有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眉头暗皱,举目四望,他眼力何等惊人,便在一瞥之间,看到那右侧角落处,一位白衣公子低首垂眉,持杯而坐,似沉思,又似等人,抑或其他?
铁中棠冷冷一笑,暗道:任你掩饰的再好,也掩盖不了眉眼中那份仓惶。
然而他并未理会,只作没瞧见,径直走了出去。
果然,白衣公子立马跟了过来,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不像是想向他下手,却又猜测不了他的目的。铁中棠心里本自不痛快,这下更没来由的烦躁。他脚下加力,忽然闪入旁边小巷。然后一个飞身倒跃,将白衣公子拦在小巷内。
这是一个眉目英俊,举止潇洒的年轻人,有着不输于白玉堂的俊美,但眉宇间笼罩的神采却绝不相同。白玉堂孤高自傲,而这白衣人却是狂放不羁,颇有些书生的意气和将士的悲壮,两者很巧秒的融合在一起,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这样一个人,难免不让人顿生好感。
铁中棠却没有给对方任何赞赏或惊叹的表情,语气也很平静,平静得会让人忍不住生气。
“阁下跟踪在下已久,却不知所谓何事?”
白衣公子被他当场揭破,却不尴尬,反而朗声笑道:“在下方鸿浙,平生嗜好结交天下能人异士,今见兄台举手投足间英华内敛,气质非凡,一见之下顿生好感。只是不敢冒昧打扰,只得出此下策,还望兄台海涵。”
这一番恭维话听在铁中棠耳中,却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并未多话。
然而白衣公子并不生气,笑问道:“不知方某能否有幸知道兄台高姓大名?”
铁中棠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谈不上‘高姓’,在下的名字兄台绝不会听过。鄙姓铁,上中下棠。”
“铁中棠?”方鸿逝神色狐疑,轻轻念了一遍,果然有些茫然。
铁中棠淡淡一笑,意料中的结果。当下也不理会,伸手一抱拳道:“在下有事先告辞,后会有期。”语声中,转身走出巷子,消失在人群深处。
二从容御敌踏瘟神
日已西沉,而铁中棠仍未回转,展昭望了望天色,眉宇间尽是担忧。
白玉堂在一旁看得直恼火,喝道:“我说猫儿,人家好歹一长条男儿,有手有脚,他爱上哪便上哪,你替他瞎担什么劲!”
展昭正色道:“白兄,切不可如此说。铁兄虽武艺高强,机智万千。但他心中实有很大苦处不能为外人道也,那份痛苦胜你我百倍!你我皆应多多关怀他才是。”
“关怀?”白玉堂冷笑,心中暗道:你还真是对他关怀备至啊,声称公务繁忙,却陪人家喝酒聊天,居然还…还夹菜给人家!!他越想越气,不由冷哼道:“不是我白五爷小心眼儿,我实在怀疑他的来历及为人!”
“白兄,莫要如此看待铁兄,他的来历虽不平常,但绝非什么奸佞小人,”展昭郑重道,犹豫着要不要将实情告知,免得白玉堂对铁中棠误会连连。但想到其中的神秘复杂,难以置信,恐说出来被怒骂是无稽之谈。自己被嘲笑不要紧,会给铁中棠又加上一条欺骗之罪。只得作罢。
白玉堂怒意更甚:“你与他相识才多久,便能如此断定其为人?”
“人是好是坏,一看便知,”展昭无意与他斗嘴,沉声说:“还有些公事未处理,展某就不陪白兄了。”
“慢着,先别走!你得给我说明白!”白玉堂一晃身,挡在展昭面前,沉暗的天色,让他面上的表情很是模糊,而他的语气却异常清晰。
只听青年一字一句的问道:“告诉我,你对他,到底是同情还是其他?”
“其他?”展昭一愣,这只小白鼠到底要说什么?强压心头不耐,答道:“展某对铁兄决不是同情。铁兄堂堂男儿,怎么能用同情二字?”
白玉堂的面色立刻变得很难看:“那是…那是?…”下面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展昭思考着,道:“应该是惺惺相惜……”他不想再与白玉堂多费唇舌,转过话头道:“包大人正在前堂等着我呢,展某去去就来。”
“惺惺相惜?”白玉堂一愣,待他回神,展昭已不见人影。屋内空旷,他来回踱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良久,挺秀的双眉一扬,提了桌上宝剑,一阵风似的掠了出去,窜上屋顶,没入无边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展昭将手头公文处理清楚,已是深夜,只觉得头脑昏沉,合衣睡下,到第二日清晨匆匆起来梳洗,方才察觉白玉堂竟一夜未归。
不过按白玉堂的性子,两三天寻不着个踪影,也不是什么怪事。便一笑带过,收拾了装束,准备随包大人上朝面圣。这时马汉急冲冲的奔过来,脸色刹是难看:“展大人,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马汉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展昭,道:“展大人,你看看,白少侠他……”
展昭一惊,忙摊开来看了,字条上写道:“要寻锦毛鼠,城外瘟神庙。”落款是,七月旧人。
展昭俊眉微皱,深深吸了口气,道:“马汉,请转告包大人,展昭今日不能随他上朝了。”
马汉见他神色凝重,忙道:“展大人,要不要叫兄弟们一起去?”
展昭一摇头:“来者不善,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展大人你一人去不是更危险……”
展昭淡淡一笑:“不用担心,我自有计算。”取了长剑牵过马,匆匆从开封府后门去了。
此时铁中棠返回开封府,见展昭面有愁容而行色匆忙,心中疑惑,忙唤住马汉。
马汉当即将事情原委说出,铁中棠略一沉吟,便道:“你们不必担忧,他绝不会有事。”转身便朝展昭行去方向而往.
展昭一路赶到城东瘟神庙,这庙虽不破败,但平时香火极稀,故也是一副萧瑟的景象。此时正当初秋农忙,更是无人出入,陈旧的殿堂在阴沉的云层下看来,透着阵阵寒意。
展昭系马入院,庙中安静异常,却透着重重杀机,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他抱拳一躬,朗声道:“展某应邀前来,还请兄台出面一见。”
“展大侠果然好胆色,”角落里寒澈澈的声音笑道,一个灰衣男子缓步从偏房里踱出,“久违了。”
“算算也快到愚兄周年了,小弟最近一直盘算着打点些什么祭品,想来想去……还是要劳烦展大侠啊,”他不阴不阳的笑着,却像是在拉家常。
展昭正色道:“张镐,你兄长张盂施毒害人,手段残忍,还以‘七月’之名成立杀手组织,残害生灵,本是罪有应得。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放屁!这世道善恶不分,是非颠倒,我大哥是为名除害,替天行道!”张镐怒吼着打断了展昭的话语。
展昭摇摇头,不再劝说,沉声道:“不管怎样,此事因展某一人而起,你要寻仇就冲着展某来,不必把白玉堂牵扯进去!”
“我知道白玉堂乃你好兄弟,自然也得让你尝尝失去兄弟的滋味!”
展昭面色大变,怒问:“你把白玉堂怎样了?”
“没怎么样,不过喂了他几颗‘幽灵散’。一日后毒发,全身腐败,化脓血而死!”
“你到底要怎样?”展昭忍不住大喝。
“我大哥全因你之故,被朝廷施以凌迟之刑。而今我亦要你尝尝这滋味!”张镐的面目泛起森森寒意,令人不寒而慄。
展昭紧咬嘴唇,一字一句的道:“好,展某答应你。只要你先将白玉堂放了,展某必定自缚双手,任尔处置!”
张镐得意的吹了一下口哨,一阵沉闷的嘎嘎声响,佛像突然偏移一边,从中跃出两个彪形大汉,挟持着满脸怒色却全身动弹不得的白玉堂,走到张镐身后站定。
白玉堂一出现,便破口大骂:“姓张的,你用卑鄙手法将五爷掳到此,算什么英雄好汉!快放了我白五爷,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展昭心下一宽,起码现在白玉堂没事,还能出声呼喝。
张镐冷冷一笑,完全不理会白玉堂的叫嚣,恶狠狠的道:“展昭,你只要先废一条右臂,我便立刻放了白玉堂!”
白玉堂一听,俊秀的面容当场铁青,大喝道:“展昭跟我非亲非故,你别妄想他答应!”
“他愿不愿意答应,你马上知道。”
展昭温和的眸子没有半丝恐慌,依旧平淡的如一波碧水,清澈见底。他缓缓道:“展某答应便是。但又怎能相信你会放了白玉堂?”
“我张镐恩怨分明,只要你的项上人头,其他人一概不管!”
白玉堂闻听展昭之言,心里竟然一阵欣喜,但同时泛上一丝从未有过的寒意,担忧之心溢于言表。再一次骂道:“臭小猫,死小猫,白五爷死不死的关你什么事,你快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快走,快走!……”
他骂到后来,似是哽咽着说不出口,最后终于低了下去。
张镐知道已紧紧的抓住了展昭的弱点,得意的看着面前俊秀温文的青年。但青年身上丝毫不动的神情却没来由的让他有些恐慌。定一定神,不耐烦的喝道:“快快动手,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展昭咬牙,拔出巨阙便往自己右手砍落。
张镐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他期待着展昭那曾经一剑刺伤大哥的右手掉落,等着接下去好好折磨这个俊秀的青年。
只是,他没有等到,永远也等不到了!
在刹那之间,张镐的眼前一暗,一抹黑影倏地出现,仿佛凭空生出一般,快得不可思议。心中连惊慌的念头都来不及有,自己的脖子便被对方有力的五指掐住。
同时,展昭挥剑的左手突然转变方向,直指挟持白玉堂的两人。两个大汉正惊愕面前的变故,直到手腕剧痛才蓦然惊觉,握刀的手无力垂下,人已被定在当地,再不能动。
展昭伸手解了白玉堂的穴道,转头笑道:“谢谢铁兄。”
白玉堂差点就要扑上去勾住展昭脖子,以表达一下劫后余生的感情,然而这四个字却生生的将他定在当地。
刚才他眼中只有面前温文尔雅的青年,完全不注意到周围的形势人物。而今才清楚的瞧见,那个来如闪电,如手如风制住张镐的青年正是他一向不喜的铁中棠!
张镐惊魂未定的瞪着眼前黑衣青年宛如雕刻般的五官,那冷漠的眼神,无丝毫表情的嘴角,让他本自凶狠的眼中流露出惊惧。
原来,铁中棠自马汉那儿了解到情况,便也暗中来到了瘟神庙。在展昭与张镐对峙之际,用传音入密之术,告之展昭,两人一起配合行动,果然一击而中。
话又说回来,在当今世间两大高手的夹击下,谁还能有丝毫机会反击?
铁中棠刀锋一般的眼神盯着张镐,语气也如刀锋一般冷洌:“交出解药!”
张镐刚才的嚣张已在青年刀锋般的眼神下土崩瓦解,战战兢兢的道:“交…交出解…解药是否…是否便放了我?”
铁中棠瞥了展昭一眼,道:“交出解药便把你交给包大人处置,不交的话立刻叫你见阎王!”
张镐目瞪口呆,没想到青年要解药还如此强硬,仿佛那无关紧要似的,只不过是一种例行之事。
他嘶声道:“你…你莫非认定了我非交出解药不可?”
“你交出的话,包大人未必会治你死罪。若不交,便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张镐怔住,额上冷汗涔涔而落,神色犹疑,显然确如铁中棠所说,内心进行着痛苦的挣扎。
突然,他竟纵声狂笑起来:“哈哈哈……!”但笑到一半,却由于喉咙被制住,声带受损而低了下去。
铁中棠心中一动,道:“你笑什么?莫非你另有所恃?”
“不错。”张镐眼中流露出惊赞之色,他想不到面前的青年如此聪慧,居然能猜到他笑中的含意。
“你等可问问白玉堂,他为何被制?”
展昭沉吟道:“白兄武艺高强,凭你之力绝不能将他制住,除非使了什么手段!”
白玉堂恨恨的接话道:“他们用一弱女子为饵,等我去救,不想是一陷阱。如今那可怜的女子恐怕还在其手中。”
张镐瞳孔暗暗收缩,知道眼前三人都不是好惹之辈。但事到如今,必定得睹一把!
“我将少女交至另外一人手中,若我今日午时还未回去,他便将少女千刀万剐,代替展昭祭我兄长!”
“好个狠毒的人物!”铁中棠也不禁微微变色,忽然改指为掌,横切张镐颈项,力道恰到好处,张镐立马昏迷倒地。而铁中棠身形如离弦之箭,窜入石像后面。与此同时,展昭也跃起飞扑石像。白玉堂不假思索跟了进去。
三各逞技艺平强敌
石像后面,是一个仅供一人容身的入口,那里面竟是一条暗道!
暗道通向一片小树林,当白玉堂赶到时,事情似乎已接近尾声。
一阵短而急促的打斗声,四五个黑衣人倒在地上,展昭的长剑稳稳横在一个蒙面男子脖子上,沉声道:“那位姑娘在哪里?”蒙面男子下意识的往左边一瞥,铁中棠闪身伸手一探,略一点头:“这石壁是空心的”
慢慢摸索着,很容易找到了机关,手略微一使劲,只听奇怪的一声响,那石壁居然向两边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铁中棠瞧了一眼,道:“展兄在外面守着,小弟进去一探。”话音刚落,身形立刻窜了进去。
白玉堂咬牙将刀一横就要砍向蒙面人:“哼,敢陷害你白爷爷!”
展昭唤道:“白兄莫要着急,展某还要将他带回开封府问话。”
蒙面人不屑的唾道:“展昭,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我等设计杀你,如今技不如人,唯死而已!”
展昭出手点了他穴道,手腕一翻,长剑归鞘:“你等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包大人自有定夺。”
白玉堂在旁冷笑道:“猫儿,人家可不领你的情啊。”展昭转过脸查看地上死伤者,并不在意。白玉堂轻声一哼:“现在有了好帮手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啊”
“白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白玉堂气不过,待要再说,耳旁风声忽响,眼前人影一闪,铁中棠颀长的身躯已挺立面前,怀中抱着的正是让他陷于险境的少女。
展昭忙近身一看,脸色微沉,抬头去看铁中棠。铁中棠点了点头,道:“她不碍事,只是受了惊吓。”
展昭回头扯下那蒙面男子的面巾,冷冷道:“说,你们是受何人指使!”他话音未落,铁中棠沉声喝道:“小心!”语声中,四周数声厉响,无数幽光闪闪的暗器迅急如雨从四面八方疾射而至!
展昭长剑一抖,剑气如雷,将密集的暗器尽数拨开。
铁中棠赤手空拳,不能硬接,一掌挥出,看似轻盈,却是势气如虹。暗器未至跟前,便被全部震飞!
白玉堂将刀一竖,剑眉斜挑,含了丝不屑的神色,迎面而来的暗器便在其轻蔑的神色中被轻巧的刀法尽数消除。
一瞬间,暗器全落。还未等三人顺口气,第二拨攻势立刻跟至!
白玉堂的身躯微微一颤,俊美的脸霎时苍白无比。暗器已在跟前,他咬牙挥刀,勉力拨开数枚,但仍有一枚漏网之鱼朝他面门飞速而至。
白玉堂不禁变色,但已无能为力,体内的毒居然选在此时发作!他摇晃着倒下,却无巧不巧刚好将那枚暗器避开。
刀尖坠地,身子却稳稳的被扶住,转头一看,正是展昭,翻了翻白眼,正要喝骂,却怎么也骂不出口,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暗器又至,展昭一手扶住白玉堂,另一手巨阙连舞,一同护住黑衣汉子。
铁中棠怀抱少女,陡然跨前一步,挡在三人身前,顺势抢过钢刀,头也不回,手腕转动,刀刃连翻,一连串叮叮声响,暗器纷纷跌落。
一阵接一阵的暗器,似乎永无止境。铁中棠挥刀连斫,寓剑法于刀法,将手腕之灵活巧妙运用得淋漓尽致。
突然,铁中棠左臂向后一甩,将少女掷入黑衣汉子怀中,用了巧劲,在不伤害少女分毫的同时撞开汉子的穴道,喝道:“给你一次机会,保护好少女。”
黑衣汉子心头一凛,暗器根本就不长眼睛,心中本自惊恐害怕不止。也不知谁要将他们全部消灭,居然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他若要复仇,便得留着这条命!当下一点头,竟真的应允了。
铁中棠微微一笑,闪身掷刀,道:“给你御敌!接住!”
他失却了利刃的守护,非但丝毫不显弱势,反而更胜一筹!双肩微一耸动,身子凌空跃起,身法之轻盈,行动之迅速,竟如飞燕迎雨,绕过密集的暗器,疾扑林中!
擒贼先擒王!他要将林中隐匿之人尽数揪出!
林中的汉子惊恐急退,铁中棠的铁掌却依然抓向他衣襟,顺势一拍一按,汉子眼珠突出,立刻委顿在地!
铁中棠一招得手,身形不停,即刻转向另一边。一汉子弃了手上驽箭,拔出随身佩刀,当头砍出!铁中棠不避反迎,手指轻碰刀背,微微一弹。汉子便觉一股大力向自己手腕急涌,五指皆麻,再也握不住钢刀,瞬即掉落!
铁中棠接至在手,轻轻挥出,毫无痛苦的结束了对方的生命。他身形接连跃动,顷刻便将暗中躲藏之人全部揪出,一刀一个,杀了个痛快!
暗器随即而停。
白玉堂已昏迷不醒,展昭眉头微皱,转向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面色铁青,知道青年的意思,将少女放至地上,犹豫着道:“我没有解药。”
展昭勃然变色,喝道:“你怎会没有解药?”
黑衣汉子苦笑:“没有就是没有,其他的事,恕我不能多说。”
铁中棠返身回转,道:“展兄,你先送白兄回府,再作打算。”
展昭点点头,看向黑衣汉子,黑衣汉子面色剧变,突然向后狂退。展昭冷笑一声,即刻追上,剑光一动,便稳稳的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青年冷冷喝道:“将白玉堂抱起,与我一同回开封府受审!”
黑衣汉子颇不情愿的俯身抱起了白玉堂,展昭看了看地上的少女,道:“铁兄,有劳你了。”说着,押了黑衣汉子,往开封府走去,没有半点停留,走得异常干脆!而且未说一句小心之类的话,只因一个“信”字!
两人身影瞬间而没,铁中棠微微一笑,却并没有立即离去。
刚才飞扑抵挡暗器期间,他已察觉有人暗中窥视,而后悄然隐没。若不是相关之人,便难以解说!
这些人,来历非比寻常,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一边思忖,一边守在少女身边,等候她醒来,以便告知家住何处,好送她回去。
半晌,少女张开了眼眸,些微的迷糊后,她看到了一张如雕塑般深刻的侧脸,漆黑如墨的眸子望向远处,似在出神。颀长的身躯笔直而瘦削,一袭黑衣笼罩全身,与挟制她的蒙面人相同的色彩,却并没有给她不安与危险的讯息,反而有种亲切感。
潜意识升起的感觉,让她觉得面前挺立的黑衣青年,应是救她出洞的人!
然而青年隐隐透出的冷洌与寂寥,还是让她有了些敬畏。
她怯怯的问道:“是恩公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
“不客气。”铁中棠淡淡的回首,道,“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在…在城北凌家庄。”少女有些害羞的低眉垂目,但眼角还是忍不住偷偷瞧了青年一眼。
“你走得动么?”
“可…可以…”少女手指不断绕弄着衣角,终于鼓起勇气,抬首直视青年深峻的容颜,道,“我…我叫凌波。”
铁中棠有些意外:“凌波?好名字!走吧。”说话间,忽然闪电般拉过少女,将她带离原来的位置。几点寒星叮叮数声,霎时落在少女刚刚站立之地。
铁中棠环顾了下四周,低声对身侧惊魂未定的少女说道:“别怕!”边说着边伸手虚空一抓,地上散落的钢刀一个跃动,便到了他手中。
与此同时,衣袂声响,又是几个劲装大汉从四方涌现。
其中一位,身形颀长,手上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异常夺目,显然必非凡品。面无表情,眸子中却精光四射,瞟了铁中棠数眼,看到他这一手漂亮之极的动作,不禁赞道:“好功夫!”
铁中棠剑眉微扬,淡淡道:“过奖。”
执剑男子伸手一抱拳,竟做了一个江湖人物在动手之前非常君子的动作。
铁中棠心内一动,也还以一礼。
旁边的汉子似是以执剑男子马首是瞻,男子不动,他们也不敢妄动,但几双凶狠锐利的眸子却紧紧盯着铁中棠,蓄劲待发。只要执剑男子稍微有些发令的征兆,他们便会像恶虎扑食一样,势必将铁中棠撕于爪下,撕成万片!
铁中棠冷冷的将一切看在眼中,眸中平静如水。
执剑男子眼眸陡地一亮,左手捏剑决,右手闪电般挥出,第一招便是一记狠辣的杀招。
铁中棠挥刀迎上,普通的钢刀在内力催发之下,竟也是寒光慑人,风声骤响,他竟在刹那之间,无视执剑男子凌厉的攻势,饶过其锋利的剑刃,予以致命的还击。
执剑男子神情一凛,眼中亮起一抹惊异:好一招后发制人!他收剑急退,意图撇开铁中棠如影随形的攻势。
然铁中棠是何等样人!他本是以快剑闻名,后又习得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剑法“削香剑”,手腕之灵活,运剑之巧妙,世所罕见!
要胜眼前之人,又有何难?
刀如惊雷,气若长虹,铁中棠以剑驭刀,一刀快似一刀,片刻便将执剑男子迫得手忙脚乱,步法已经散漫。他看准机会,手腕一抖,有如矫龙过海,横空出世,划过执剑男子前胸,将其长衣尽数撕裂,露出皮肉。
一招得手,铁中棠并未追击,如电般急退守在少女身旁,凌波是他的顾虑。
执剑男子惊慌站定,喘息着低头看向胸口,直到此时,疼痛才经由他神经传至大脑,而伤口处亦开始丝丝流出鲜血。可见这一刀有多快,多利!
劲装汉子眼看他们不可一世的头儿如此快的败退,败得如此之惨,惊讶的不能以言语形容。
铁中棠冷峻的面容无丝毫得胜的喜悦,依旧如冰霜一般冷漠。
他冷冷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但铁某之双手,绝不轻易染血!”
“不轻易染血?可是你在片刻之间便杀了数人!”执剑男子冷笑,指指林中。
铁中棠面色不变,道:“若你不正确回答我的问题,便和他们一般下场!”
执剑男子勃然变色,喝道:“你莫以为胜了我一招,便能如此盛气凌人!”
“一招?”铁中棠淡笑,嘴角微微扬起,“你可要再接一招试试?”
执剑男子顿住,额上微现冷汗,忽然大喝道:“再接你一招又怎样!”语声中,身形骤起,长剑直直递出,飞刺铁中棠。
铁中棠静静不动,待剑尖至眉间一寸,才轻轻一闪,身子如柳叶般,居然在刹那之间飘过剑锋。手腕一翻,钢刀轻轻一划,便递到了对方脖颈。五指如钩,也在同一时段抓出,擒住对方手腕,劲力过处,对方长剑便自手中脱落。
执剑男子立刻怔住,额上冷汗涔涔而落,不可置信地呆在当地。
“如何?”铁中棠剑眉一挑,“此刻,你是否便肯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了?”
周围的劲装汉子们也似乎呆了,一瞬间完全忘却了此行的目的,居然由衷的佩服眼前这个淡定自若,武艺超群的青年。
执剑男子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铁中棠冷淡的眼神盯了他许久,突然松开了五指,收回钢刀,淡淡道:“好,有种!我就留你一命!”
“你,你……?”执剑男子怔怔的看着静立的青年,一脸茫然。
铁中棠转头,不再去瞧他。
执剑男子怔立良久,终于说了一句:“多谢!”转身欲走,忽然回身一抱拳,道,“阁下之名能否告知?”
“铁中棠。”
“铁中棠,铁中棠…”执剑男子喃喃念道,“为何这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如此身手,没理由会在江湖上藉藉无名。你到底是何来历?”
“你自然不会听说过。”铁中棠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却不加解释。
执剑男子瞪视着眼前镇静自若的青年,那隐隐间透露出的气势,竟是一种决胜千里的从容与自信,令人由衷赞服。
注视半晌,执剑男子挥挥手,方道:“好,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率先转身,大踏步而去。
片刻间,一众汉子便走得干干净净,未留下任何痕迹,似乎不曾来过一样。
铁中棠转首看向少女微微颤抖的身躯,那似水双瞳中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丝丝惊慌。心内念头转过,便道:“凌波姑娘,看来他们不会放过你,你不如随在下去开封府暂住一段时日,可保你安全。”
凌波感激的点头,又有些倾慕的望向青年,眸子中含了丝无法述说的情感。
四明月无心向天地
日近黄昏,一抹斜阳将庄严肃穆的开封府染上了淡淡的一层光晕,也将展昭铿然挺立的身躯渲染上一丝无与伦比的色彩,看得人赏心悦目,不胜向往。
院中,不算空旷,花园小而精致,几处假山,数节绿竹,罗列有序不张扬,正如某些人一样,引人注目的同时,却不给人以逼视之感。
展昭长身而立,望着日渐下沉的夕阳,眉宇间神色忧虑,若有所思。
此时,前堂传来一句熟悉的语声,展昭听在耳中,心中大喜:铁兄回来了!他虽然未向铁中棠表露一丝担忧之色,心里却不可避免的紧张挂怀,此刻总算可以放心。急忙掠出,疾步走至前堂。
铁中棠如旗杆般卓立于包大人身前,风采卓然,气概光华,令人心折。
旁边小鸟依人一般怯懦的站着一位少女,似乎便是他们从歹徒手中救下的女子。她牵着铁中棠的衣袖,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直视包大人漆黑肃穆的脸庞。
这很平常的一幕,看在展昭眼里,竟让他莫名地有些不适。
铁中棠看他进来,向他一笑。
包大人吩咐道:“展护卫,听铁少侠所言,此事背后似有阴谋。这位凌波姑娘已被牵连在内,如今将她安置在府,你与王朝马汉等人务必保她周全。”
“是,大人!”展昭恭身答道,抬眼望了望铁中棠,也回以一笑。
“你们也辛苦了,进去休息吧。”包拯虽然严肃不苟言笑,却也并非真个铁石心肠。见两人的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疲惫之色,自然心有不忍。同时将丫环小翠喊过,带少女进去休息。
少女有些依恋的看向铁中棠,最终随小翠进入内室。
铁中棠一拱手,与展昭一同告退。
期间,铁中棠问起白玉堂的情况,展昭道:“铁兄放心,公孙先生刚替白玉堂解毒,谅无大碍。”
铁中棠点点头,便待回房。展昭喊住了他:“铁兄!”
“何事?”
“铁兄为何到此时才回,是否半路又生出变故?”
铁中棠略一颔首。
“那铁兄无事吧?”
“多谢关心,小弟无碍。”
展昭略为宽慰,由衷赞道:“说实话,铁兄之武功确已至化境,展某自叹不如。刚才若不是有铁兄在,吾等恐怕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得脱。至此,展某谨代表白玉堂,多谢铁兄。”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展兄也别妄自菲薄了,你之武功,绝不在我之下。再说,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么?”
展昭一笑,望向青年,却不再说话,那彼此间信任相惜的眼神已胜过千言万语。
忽然一道寒光骤现,惊虹般出现在两人当中,锋锐逼人!
铁中棠与展昭各退一步,定睛一看,却是手执长刀的白玉堂当中而立,怒意涌现,口中却喝道:“铁中棠,既然你如此厉害,可敢与白爷爷比试比试?”
铁中棠一愕,道:“白兄,你无碍了?”
“哼,小小毒药,岂能害到我五爷!”
展昭走近一步,拉过白玉堂,道:“白玉堂,你的毒刚清,别在这胡闹了,回房休息去!”
白玉堂闻得他的关心,心中一暖,却瞬即一瞪,道:“我走了,就留你们两人?门都没有!”
展昭眉头微皱,只觉白玉堂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却不知怪在哪里。
铁中棠暗叹一声,略一抱拳,道:“展兄,时日不早,小弟先回房了,你与白兄慢谈。”
看着展昭的目光随着铁中棠的身影而没,白玉堂心中颇不是滋味,盯着青年亮如寒星的眸子,直似要将其整个看穿,目光久久不动。
展昭微微有些不自然,道:“白玉堂……”
白玉堂怔怔道:“猫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他是否…是否…”他踌躇着要不要将心里话说出口,最终一咬牙,道,“是否已生出了情感?”
展昭一愕,继而大窘,喝斥道:“白玉堂,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不要骗我了!”白玉堂瞧他神情,心下一凉,一股不可遏制的酸涩泛上心头。他猛地欺进展昭,抓住他双肩,喝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与你相交三年,还比不上他与你三月相处?”
“你?”展昭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白玉堂的感情,惊讶得不知所措,怔仲的望向对方。
“猫儿,你听我说!”白玉堂定了定神,将埋在心底许久的话一骨脑儿倒了出来……
月色微凉,风吹过树枝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展昭披着长衣默默立于檐下,清明如水的眼中隐约有难以平抑的波痕。
习惯的望向对面空荡荡的屋顶,苦涩一笑。白玉堂……白兄……玉堂,他对自己,竟然有着这样的感情。那些意气风发,相视而笑,那一声兄弟,是展某错了吗?我是全心全意的把你当作生死兄弟。然而你……展某是七尺男儿,又非女娇娥,你要我如何,面对你的感情?
然而自己的感情呢?那一瞬间令人惊恐的心悸,又是什么?展昭此时已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只觉得无数尖利的荆棘在心中疯长,纠结缠绕。但他终究是展昭,数年江湖辗转朝堂的崎岖道路锻成的定力,缓缓一个呼吸,将情字强压心头,仔细回想白天蒙面人的来历武功。公务,才是他最放不下的责任。
眼见已过中宵,展昭打了个盹,便随包大人入朝面圣。所喜皆是例行公事,早朝完毕,便径直回府。展昭离了包大人书房,正思索着如何追查蒙面人之事,正好与铁中棠撞了个正着。
铁中棠拉过展昭,两人行至院中落座.铁中棠方才开口道:“展兄,关于蒙面人之事,你有何看法?”
展昭道:“与那些蒙面人相斗时,我察觉出他们的武功路数中有些异样,虽然运气之法为中原所出,但招式间却夹杂异域路数,似是所习不久,未敢轻易使用。”
铁中棠沉吟道:“此点倒与凌波姑娘所说颇为吻合。”原来凌波昏迷期间,隐约听得语声,其中夹杂的一两句话语,似乎并非汉语。早上她忽然间省起,便向铁中棠说了。是以,铁中棠才急匆匆的赶来找展昭商量求证。
展昭闻言面色凝重:“若真是有外族牵连在内,恐怕就不是向展某寻仇这么简单了。”
“据小弟看来,这些人报仇是真,但确是被人利用,这幕后之人。看来绝不简单。为今之计……”铁中棠望了展昭一眼,微微一笑道,“展兄可有良策?”
展昭道:“此事涉及江湖中人,展某不想惊动包大人。不瞒铁兄,展某昨夜属意牢头,放松戒备,故意放那汉子逃脱……”
“那他落脚何处?”铁中棠眸中露出赞许。
展昭略一犹豫,道:“这本是我开封府之事,展昭不敢劳烦铁兄。”
铁中棠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道:“到如今展兄还将小弟当作外人么?”
展昭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他在城外十里树林中失去踪迹,附近异常空旷,只有一座废宅,久无人居住。”
“展兄可派人去探过那所废宅?”
“自然,不过一无所获。”
铁中棠漆黑的眸子一亮,却又突然皱了皱眉道:“从展兄派人查询到如今已过多长时间?”
“已过二个时辰……”展昭额上忽然现出一层冷汗,不无担忧道,“铁兄怕那些人洞悉我们的计划而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铁中棠点点头,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希望还来得及。”他身形轻轻一掠,已上了屋顶。展昭亦来不及跟王朝等人说一声,飞纵跟上。
待他们来到这所废弃的住宅时,显然已晚了一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断壁残垣,废宅已全部付之一炬,四处焦烟迷漫,草木枯竭,一股难闻的味道充斥其间,中人欲呕。
铁中棠与展昭对望一眼,心里齐齐暗忖:好一个歹毒狠辣的角色!
废墟中一具焦尸,展昭看了看,身形与他们故意放走的汉子十分之相像。
但不管是否真是那汉子,这些人手段狠辣,确是让人心中一寒。
眼见这条线索也断了,展昭不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铁中棠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小弟相信,他们绝不会没有破绽,一定能找出线索!”漆黑的眸子透出一如既往的自信,直视着展昭,将那份坚毅的信念传递给对方。
展昭微微一笑,两人商议着往开封府走去。
阳光明媚,一泻千里。如此大好时光,本应极尽享受欢欣庆度之能。然而闻名江湖、风流倜傥、俊美潇洒的白玉堂,却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岳阳楼”上千金买醉!
昨日,他郑重而执著的向展昭表明自己的感情,回复他的却是瑟缩躲闪的眼神。虽没有直接回绝,然而白玉堂又怎会看不出,他那双晶亮双眸中眩人的色彩,绝不会为他绽放!
他留给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或许他尚未察觉,然而旁观者清,那不知不觉流露出的神采出卖了他!
敏感如白玉堂,看得清清楚楚,自然大受打击。
不错,他承认那个人身上有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魅力,然而却一直坚信展小猫是属于他的,谁都无法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惜他终究错了,错得离谱。展昭不属于任何人,他有自己的情感意向,绝不由任何人支配。纵是自己,也无法控制!
白玉堂一杯接一杯,将上好的女儿红当作淡水般狂灌,糟践了美味可口的佳酿,带着苦涩,将满腹牢骚与心酸统统灌进肚里。
此时,一阵高吭的声音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声音清亮高昂,将店内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白玉堂循声而去,只见左侧桌位上,一个眉目英俊,风采卓然的年轻人正举杯高歌,一幅狂生姿态,竟将周围之人全不放在眼里。
他本是傲气率性之人,眼见此人举手投足间处处流露出不同于一般的狂傲飞扬,心下顿生好感。
年轻人的目光也向这边瞥过来,与白玉堂一个对视,微微一笑,举杯示好。
白玉堂手中扇子在桌上一磕,刷的展开,笑道:“朋友,不如过来喝一杯?”
年轻人笑着走近,微一抱拳道:“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说着,竟真个坐了下来,完全没有丝毫拘谨之态。
白玉堂见他如此爽朗,正对了他的脾气,一时把心中郁结暂且抛了脑后,唤过小二再搬出两坛陈年女儿红,要与这位青年一醉方休。
年轻人自然不客气,与白玉堂一起痛饮狂歌。喝着喝着,他昂扬的神色忽然黯了下去,曼声低吟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却被无情恼啊......”
白玉堂右手握杯,手指随着那青年低吟的节拍轻扣瓷壁,恣意挥洒的眉宇渐渐收拢,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位朋友可是心中有眷念之人?”
年轻人长叹一声,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眉宇间尽是黯然神伤之色.
白玉堂想起自己,一时也无言。
半晌,年轻人忽地一笑,道:“在下方鸿浙,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白玉堂一抱拳,道:“在下白玉堂。”
方鸿浙耸然动容,道:“原来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锦毛鼠白玉堂白少侠,失敬失敬!”
白玉堂听得对方称赞,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嘴上犹自做不屑的说:“管那些做什么,喝酒。”
可是他被方鸿浙适才那么一提,心底的郁闷又涌了上来,堵在喉头像是连酒也有点喝不下了,饮了两口,将杯一推,长叹一声。
方鸿浙眉间生疑,问道:“白兄可是亦有郁结难解之事,否则为何如此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白玉堂此时已将方鸿浙视为好友,也不再顾忌什么,自嘲的笑道:“不过为个情字煎熬,枉自称侠少英豪。”
"白兄...原来你也是..."方鸿浙长叹一声,黯然着再说不下去.
白玉堂寻思不着言语相劝,强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坏了饮酒的心情。”
方鸿逝亦一笑,转过话题道:“闻说近日开封府出了大事,不断有蒙面人行刺朝廷重官,不知是否属实?”
白玉堂听到开封府,没好气的答道:“开封府那帮人,看刺客看得比亲妈还熟,搞得展小猫一日也不得闲。”
“展小猫?”方鸿浙一时愕然,不知他所指何人。
白玉堂轻笑道:“就是开封府那只御猫大人。”
方鸿浙哑然失笑,道:“白兄真会开玩笑。想那御猫展昭,在下也是闻名久已,却无缘一见。”
“方兄怎么突然想起开封府的事情来了?”
“只因昨日我在进城途中路遇一伙贼人,偷听到他们谈话,提到开封府,说行动失败云云。我尾随他们而至,到了西南拐角处,突然失去了其踪迹,只得返回。今日见得白兄,知道白兄与开封府交好,自然顺便提起。”
白玉堂闻言心中一凛,忙追问道:“方兄可有听清他们说什么?”
“听到时,他们谈话已接近尾声,仿佛提到‘凌家庄’三字。”
“只有这些?”
“惭愧,当时在下正是失意之际,对外界之事不愿多作理会。只是提到了开封府,才稍稍留意。
白玉堂突然起身,抱拳道:“多谢方兄,失陪了,改日再置酒向方兄赔罪。”说完掷下一锭银两,白衣一闪,已跃了出去。
五囹圄深陷误卿卿
白玉堂直奔开封府衙,进入内堂,看到展昭与铁中棠有说有笑,气不打一处来。然而此刻由不得他多费心神,拉过展昭,道:“展小猫,我有线索了!”
展昭看他失踪一整天,突然慌慌张张的赶来,一时不得头绪,疑惑道:“什么线索?”
“关于那些蒙面人之事!”白玉堂有些得意,道:“本五爷探听到对方似乎在凌家庄落脚。”
突然廊下咣当一声,却是凌波端了盆水路过,刚好听得白玉堂的话语,乍惊之下,将水全部洒了。但她也顾不得水溅了一裙,冲进来拉住白玉堂问道:“白大侠,你刚才说凌家庄?”
白玉堂郑重点了点头。蓝
凌波不知所措的退了两步,说不出话来。蓝
展昭见她如此,忙上前轻声问道:“凌姑娘,你没事吧?”天
凌波愣了半饷,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展大人,那凌家庄便是我家……白大侠说,说被贼人占了……那我爹,我娘……”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铁中棠皱眉道:“凌姑娘不必担心,我现在就去凌家庄一探。”
凌波着急道:“铁大哥可否带凌波一同前往?凌波实在放心不下爹娘……我只要看一看就好,铁大哥,求您了。”
铁中棠略一沉默,便道:“好吧。”
凌波闻言便要拜下,被铁中棠双手扶住。展昭道:“铁兄,还是让展某和你们一同前去。”
铁中棠摇摇头,道:“展兄,开封府需要你留守。不必担心,小弟去去就回。”
展昭实也忧心开封府,分身不得,只好点头答应。他瞧了铁中棠一眼,欲言又止。铁中棠微微一笑,给了对方一个坚定安稳的眼神,当即与凌波出门而去。
依着凌波的指示,两人很快到了凌家庄。
诺大的庄院中,静悄悄的无一人影。
凌波大急,呼唤道:“爹,娘,你们在哪?”
但是四周空空旷旷,无人回应,只有她凄楚的叫声回荡在空气中,触耳惊心。
忽然,一声异响,铁中棠立刻警觉:“有人!”
凌波定眼一看,欣喜的唤道:“爹!娘!”就要往堂上跑去。
铁中棠忙抓住她:“别去!”
话音刚落,轧轧声响,他们站立之地竟突然下落!铁中棠处变不惊,抓住凌波手臂,喝一声“起”,如鹤冲天直飞而起。却在此时,四周风声骤响,密集如雨的利箭如雷电般疾射而出。他身在半空,无着力之处,却虚空一踏,仿佛无形之中有看不见的借力之物,身子一弹,又跃起数丈,避过一拨利箭。
身子未及落地,利箭便像长了眼睛般尾随而至。铁中棠再提一口真气,轻点墙壁,身形便倒跃而回,穿梭于密集的利箭中,竟毫发无伤!
然而他还是未能安全落地!原来平坦的地面,居然生出无数尖刺,锋利而集中。
但是铁中棠却视若无物,身子下沉,居然就此踏上尖刺,利刺仿佛突然变钝,对他毫无用处!略一借力,腾空而起,直飞门口。
大门近在眼前,忽然铿锵一声,一道铁栅当庭而落,瞬间将出路封死。
铁中棠心中一沉,脚步犹自不乱,双足轻点,借铁栅而弹回,稳稳立于尖刺之上。一掌挥出,拍散迎面而来的利箭。
忽然身侧一道白光骤起,铁中棠心知不妙,然距离如此之近,已来不及避开,只得将伤害减至最低。哧的一声,锋利的匕首划破铁中棠左臂黑衣,溅起一篷鲜血。
匕首咣当一声落地,凌波满面泪痕,不知所措地道:“铁…铁大哥…”
铁中棠剧痛之下,仍未放手,因为地上满是尖刺,他一松手,凌波必定性命难保!
忽然箭雨骤停,脚下一轻,尖刺也突然收回,地面复又平坦。铁中棠暗吁一口气,左手无力的垂下。
凌波泪如雨下,哭道:“对不起,铁大哥,我不是有意的!只因,只因……”
铁中棠叹息着道:“他们可是拿你爹娘性命要挟?”
凌波狠命的点点头,又是一串热泪落下。
“他们说,若不如此做,我爹娘就得死无全尸。我实不忍,不忍……他们答应,不会害你性命的,不会……”
铁中棠摇摇头,不忍说出她其实已做错,凶狠如他们,又岂会讲信用!
刀上的毒性剧烈无比,瞬间侵入他的身体,一点一滴蚕食他的内力。他猛一吸气,强行压下毒性,沉声喝道:“出来!”
伴随着一声轻笑,十数人大摇大摆的从后堂走出,形貌各异,衣着不一。但走路之间衣袖鼓涨,显见皆是绝顶高手。
最后走出的,是一位身形颀长,衣着华丽之锦服男子,英俊潇洒的面容,不可避免的带了丝狂傲不羁的神态。他含笑向着铁中棠道:“我们又见面了。”
“方鸿浙!”铁中棠静静的说出三个字。
方鸿浙笑意不改,道:“你的记忆力真是不差嘛。”
铁中棠默然不语,忽然一步跨出,身形如电急射,五指如钩,抓向方鸿浙咽喉!他已没有多少时间可拖延,所以先发制人!
但方鸿浙似早料到他会扑向自己,笑意不改。斜刺里已冲出一位身材壮实的中年汉子,疾拍一掌,掌法浑厚而沉实,迎上铁中棠。
四下之人,也在同一时段攻出。顿时,铁中棠腹背受敌,上中下三路皆被封死。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然铁中棠手腕转动,劈手便夺过左侧汉子的长剑,轻轻一划,将周围攻势全部荡开。
剑在手,便如虎添翼。只见他手腕连翻,剑尖猛颤,一招数式,划过中年汉子胸膛,余势未停,刷一声便砍下了另一汉子右臂。人影交错,身法迅捷,几招便教对方数人不死则伤!
但是此时,他的真气已有所不继,翻身落下,以剑驻地微微喘气,面色煞是难看。
众人见他中毒之下,仍能如此神勇,一时踌躇着不敢上前。
方鸿浙大喝:“他已是强弩之末,千万不能让他喘息!”
铁中棠冷哼一声,勉力提气。众人再次翻身扑上。
兵刃相交,银华翻舞,铁中棠手中长剑疾挥,鬼一般灵活的手腕再次充分展现。
一剑击出,霎那间又伤了两人!
此时,后堂又闪出几人加入战团,铁中棠双眼模糊,胸口血气乱窜,勉力支撑着。一不小心,背上添了一道伤口!铁中棠大喝一声,惊虹般划出一剑,再次将面前兵刃全部荡开,而自己也禁受不住反震,连退三步。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他欲再次提气已是有所不能。
迷糊中,他隐约看到凌波拼了命过来要扶他,却被人拦住,脸上泪痕斑驳,看不清是愧疚、悔恨还是心痛……
全身慢慢麻木,长剑咣当一声落地。“我不怪你……”他低低的说了四个字,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下……
六肉在砧板觅生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中棠悠悠醒来,已是黄昏,屋内四壁却是油灯高燃,亮如白昼。
铁中棠转首瞧了瞧四周,一片陌生,不知身在何处。左臂与背上伤口隐隐作痛,有些凉意,自是涂了药膏之故,谅无大碍。
他暗暗调试了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原本深厚绵长的内力,此刻竟像是石沉大海,无丝毫声息!
他不死心,猛一吸气,骤觉胸口剧痛,如遭雷击,全身也如针刺般痛苦异常,整个人像活生生被千百把带刺的尖刀钉在墙上一般,那种疼痛,非人所能忍受。
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从床上跌了下来。饶是如此,他仍是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但额上已有点点汗珠。
忽然,他警觉似的抬头,一人不知何时立于身旁。
这是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孔,不算很英俊,却足够吸引人,而且贵气十足。一身华衣锦服,更显得处处高人一等。
铁中棠在脑中不断搜索影像,仿佛在哪见过此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锦服男子开口道:“别白费力气了!你全身内力已被我特殊手法以金针封制,无法运用自如。若强行运气,全身必定疼痛不止!”
“你...你是谁?”铁中棠强忍住疼痛,问道。
“我是谁?”锦服男子饶有兴趣的笑着,端详着眼前这有着坚毅眉眼的青年,缓缓道,“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他的笑意更浓,目光更是灼人眼眸。
“一个月前,你曾在强敌手中救过一位青年…….”
铁中棠恍然而悟,依稀记得那青年的模样,正是眼前之人。但是既然自己救过他,又为何…
“你…你是成功…”
“你终于想起来了。”成功看出了铁中棠眼中的疑惑,道:“你可是奇怪既然你是我救命恩人,为何将你掳到此。”
掳到此?铁中棠一惊,沉声问:“这是哪?”
“这里么?是我契丹在中原众多落脚处的一处,任谁也找不到。”
“契丹?你是契丹人?”铁中棠有丝惊异,随即平静道,“契丹人位高权重者,多数以耶律为姓,你应叫耶律成功吧……”
成功抚掌赞道:“不错,我的真正身份是契丹小王爷!你果真聪明绝顶啊,也不枉我花费如此心力……”
铁中棠眉头微皱,却不再问话。他知道到了此时,对方自然会将前因后果告知,不必他多费唇舌。
耶律成功笑道:“本以为除去那展昭,便可轻易对付开封府,没想到半路冒出你来,倒让我颇是头疼啊。”
铁中棠哼了一声,道:“人算不如天算。”
“是啊,人算不如天算。”耶律成功笑着接道,“你的来历,你的武功,你的智慧,都是我算不准的。”
铁中棠冷冷地接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以绝后患!”
“我绝不会杀你!”成功俯下身,很专注的凝视铁中棠半晌,道:“只要你为我所用,肯乖乖听话,我保证将来打下的江山,有你一半。”
铁中棠身上的疼痛逐浙消失,惨白的面色也恢复如常,他挺直身躯,避开了耶律成功的目光,冷冷笑道:“自古哪个帝王将相在用人之际不是如此说过?而在功成名遂时便将当初的诺言一脚踢开,杯酒释兵权,有的干脆一刀杀之。”
“对别人我会,对你……绝对不同!”
“这是为何?”铁中棠忽然发现,自己问了句蠢话,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不想知道。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他该如何脱身?急忙叉开话题却为时已晚,耶律成功已接了下去:“你可知那日方鸿浙偷偷跟踪你,便是我的主意。”
不待铁中棠答话,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自那次一别,我便示意手下留意你的一举一动。可惜你为人太聪明,稍一不慎,便可能被你看出破绽。”
铁中棠暗暗心惊,思绪百转,仍无应对之策。
耶律成功笑着伸出了手,仿佛想触摸什么,但临至途中又收了回去,悠悠叹道:“美男子我见得多了,俊美如白玉堂,俊逸如方鸿浙,俊雅如展昭,却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子。怎么说呢?你身上有一股常人难有的气质,那宛如雕塑的五官,或许没有美男子应有的秀气,却是如此吸引人,魅力非凡。只要看你第二眼,便不知不觉被吸引住无法自拔。或许你自身尚未知觉,然而你问问除我以外的人,如白玉堂,如方鸿浙,还有展昭……”
铁中棠听得目瞪口呆,怔在当地。
耶律成功看向青年刀削斧凿般深刻的俊脸,似乎再也忍不住,伸手欲抚。
铁中棠猛然惊觉,啪的一声,狠狠甩开了对方的手腕,脸上阵青阵白,惊怒的说不出话。
耶律成功笑着收回了手,轻描淡写的说:“何必那么大反应呢,本王看中你,是你的福气!”
铁中棠不知不觉后退了几步,面孔涨得通红,恨声道:“这种福气还是留着给你那些手下享用吧,此刻要杀要剐随便你!”
耶律成功的笑容更深,紧盯着青年深峻的容颜,却是一句话不说。
铁中棠还是头一次被一个男人瞧得如此窘迫,昔日的冷静一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来由的心烦气燥,怒喝道:“你看够了没!”
“似你这般男子,当真是世间少有,又怎会看够!”耶律成功此话一出,更让铁中棠羞怒已极:“……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为我所用!全身心……”
铁中棠急急打断了他:“办不到!”
“没有本王办不到的事!”耶律成功眸子闪亮,自信满满。
铁中棠默然片刻,忽然冷笑道:“若我说答应,你会相信么?”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才有好处。”
铁中棠叹了口气:“看来我是肉在砧板,不得不听话了。”他的眉头突然急剧皱起,手捂着胸口,面上涌现痛苦的神情,想来必是伤痛发作了,导致他的面色在眨眼之间变得惨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耶律成功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眉头一皱:铁中棠颀长的身躯看来强健,却比想象中的要瘦弱得多。
慢慢把铁中棠搀到床边坐下,铁中棠手按胸口,喘息稍定,道:“谢谢。”话未说完,左手已闪电般往耶律成功胸口膻中大穴封去。
这下出其不意,本料耶律成功必不能躲开,谁知耶律成功像是预知一般,在铁中棠手指伸出之际,扶住他的右手往其腰间软肋穴一按。铁中棠好不容易凝聚的真气顷刻消失殆尽,人也跟着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耶律成功冷冷一笑:“我早知你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必会拼尽全力一试。”
铁中棠无言,刚刚体内强压住的疼痛如今又撕心裂肺的袭遍全身,他只得紧咬牙关默默忍受,哪还能再开口讲话!
“你瞧,还不是逞强惹得祸!”耶律成功有些怜惜的抚上铁中棠深刻的五官,触手一片冰凉,不由皱眉道:“你再如此强行运功,不出三次,你的小命就没了!”
“你,能否……让我考虑考虑……”铁中棠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又是一身冷汗。
“本来是可以。可是现在我等不及了,我要你马上答应!”
看着铁中棠因强自忍受疼痛而稍稍皱起的眉头,耶律成功轻声叹道:“我不希望自己对你用强。”
“用强?你以为对我有用么?”疼痛中,铁中棠还不忘还以冷冷一笑。
“当然,普通意义上的用强自然对你无用。我所说的‘用强’是指……”耶律成功忽地俯下身,俯首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要试试?”属于男人特有的温热气息喷在脸上,铁中棠一阵不适,微微瞥过头,漆黑的眸子中无半点色彩。
耶律成功却不管其冷淡的眼神,依旧温言细语,说出的每一字都似乎经过慢斟细酌,如珍宝般缓缓吐露在铁中棠耳中。
“你想必还未经人事吧?”
铁中棠依旧不为所动,冷淡的神情丝毫不变。但耶律成功却明显感觉到他身子轻微一震,显然被他这句话所惊。
耶律成功的手指似是不经意的滑过铁中棠的鬓角,轻叹了一声,从喉咙里悠悠笑道:“我恐怕,再没什么耐心了。”
体内如针刺般的疼痛逐渐减轻,铁中棠俊逸的面容不再白得可怕,渐渐回复正常色彩,只是那层冷漠从来不曾褪去,如一层保护膜,将其真实的容颜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冷冷一笑,不置一词。
“你如此强硬,莫以为我就不能拿你怎样!”耶律成功冷哼着,躁热的手掌已抚上铁中棠棱角分明的脸庞……
铁中棠身子陡地一颤,那本来冷漠的面容泛起了一丝怒意,喝道:“放手!”
耶律成功眯起双眼,俯身欣赏着眼前那冷静青年的怒容:“放手?”他嘴角挑起一抹邪笑:“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现在的表情……”那因为练武而略带粗糙的手指滑过铁中棠的下颚,握掐着他的脖子,却并不用力,只是轻轻的摩挲着。哪知铁中棠随后而来的一句话让他脸上暧昧不清的笑容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耶律成功狠狠说道:“你说什么?”
“你没听清么?我说,你跟你那属下倒是一个德性!”铁中棠冷冷的复述了一遍。
“你居然……居然跟他……”耶律成功怒火燃起,指腹凝力,铁中棠脖颈动脉有力的跃动清晰的震撼着掌间,直至青年冰霜般冷漠的脸上镀上一层青白。
耶律成功丢开手,眼中浮过一丝狂躁。“哼……”声音干涩着,冰冷刺骨,“那你应该知道,接下来本王会做什么吧。”
“可惜你远没有他温柔!”
耶律成功本待再次伸出的手掌蓦然停在半空,眸中怒火隐隐,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露,努力克制着自己。半晌才缓缓松开,恨恨的一甩手,强自从鼻孔中甩出几个音节:“你……居然敢如此对本王说话!
铁中棠冷笑不语,但漆黑的眸子中已满是嘲讽之色。
耶律成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冷哼道:“你所说这话,无非是想让本王对你产生厌恶,就此住手。可惜本王并不会信你所言,反而愈加欣赏你了!”。说到后来,耶律成功脸上又浮起了暧昧的笑容,再次将手伸出,手指轻划,沿着那深刻的五官一路划下,最后停在青年衣襟。道,“怎样?你是要本王住手呢还是继续?”
“继续。”铁中棠淡淡的吐出这两个字,目光直视耶律成功,没有半点退缩。
耶律成功一下呆住,猛地狠狠抓住他衣襟,怒道:“这是真话?你就这么不在乎?!好,那本王成全你!”他浅褐色的眸子忽然涌现一丝疯狂,五指用力,抓破了青年黑色的外衣。
但是,青年的神情仍是异常平静,镇定的叫人害怕。
耶律成功的心莫名的有了些胆怯,不知不觉松开五指,后退一步,五指交握,嘶哑着嗓音问道:“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到此刻还能如此冷静?”
铁中棠淡淡道:“对无能为力之事,我向来不会空自激怒。但是霸者如你,若想得天下,需先服民心。否则一旦水涨舟覆,纵是得到也只剩一空壳!”
青年的声音极轻极淡,却仿佛一记重锤重重的敲在耶律成功心头!
耶律成功呆怔半晌,神色古怪之极。最后,好看的嘴角不知不觉弯起一抹弧度,由浅入深。
他长笑道:“好个水涨舟覆,好个一语双关!铁中棠啊铁中棠,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铁中棠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迟早有一天,本王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臣服!”耶律成功凑近铁中棠,语气自信十足,“你永远是我的,怎样也逃脱不掉!”
铁中棠暗道:今后?你休想!他眸子微闪,调转话题问道:“你把凌波怎样了?”
耶律成功剑眉斜挑,道:“若不是她,你又岂会落入我手?到如今你还惦念着她的安危?!”顿了顿,笑意复又涌上脸颊,“你说一个无利用价值的人,她会是怎样的一种下场?”
铁中棠心下一沉,道:“你杀了她!”
“放心,我会让她留着一口气去开封府报信的!”
铁中棠勃然变色,咬牙道:“你想利用我请君入瓮?别妄想!”
“展昭与你相交一场,得知你的讯息,岂会不来迎救?”耶律成功悠悠笑道,“到时我请你看出好戏!”
七匹马单枪入虎穴
眼见日已西沉,展昭望向开封府大门,平和的脸庞上竟有些须不耐。
“猫儿,那铁中棠这么好本事,你瞎操什么心,”白玉堂见他如此,心中阵阵郁结,出言讥讽。
展昭思虑他昨日所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负手而立,并不答话。
此时大门外隐约出现一个踉跄的影子,展昭蓝衣一闪,已掠出门去,白玉堂一跺脚,只好急忙跟上,见到的,却是满身鲜血的凌波倒在猫儿怀里。
“凌姑娘!出什么事了,”展昭见她伤势严重,几乎失去意识,又是独自回来,心里猛然一沉。凌波挣扎的睁着失去焦点的双眸,喃喃道:“铁大哥,对不起……是我……”
“白兄,快请公孙先生!”展昭唤道,一手扶起凌波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凌姑娘!”
然而女子漆黑的眸子终于渐渐变成迷茫的灰,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
白玉堂伸手将她的眼睛阖上,拍了拍展昭的肩膀道:“猫儿,她走了。”展昭沉重的点点头,他抱起凌波的尸体,命人好生安置。
白玉堂见展昭垂手立于檐下若有所思,正要唤他,展昭沉声道:“白兄,那凌家庄之讯,你到底是如何得知?”
白玉堂知他有所怀疑,其实他如今已经明白是中了敌人圈套,可他心高气傲,怎么肯把自己上当受骗之事说出?心中一阵不快,冷笑道:“我白五爷是看那小子不爽,可也不至于设计害他,猫儿你把我白玉堂当什么人了?”
展昭心中千头万绪,此时那有心情与他争辩,手中长剑一握,径直往马厩走去。白玉堂见他这般冷淡,竟是赌气出了开封府,寻四鼠的晦气去了。
展昭纵马一路赶至凌家庄,诺大个院子空荡荡的,人早走了个干净。展昭循着铁中棠的脚印和打斗过的痕迹一路寻至正厅,见桌子上整整齐齐叠着一封信。
信上只十个大字:欲救铁中棠,废宅地下探。
那日的废墟浮现在展昭脑海,方才醒悟,其实火烧废屋并非单单只为杀人灭口,切断线索,更是让人想不到真正的秘密其实就在废墟之下,可见这主事之人心思缜密。
想铁中棠何等武功机智,却还是着了对方的道,如今落入对方手中,是生是死,孰是难料!
一念至此,展昭冷汗如雨,立刻回身催马扬鞭!
过不多久,废墟已在眼前,展昭茫然四顾,依旧焦土遍布,渺无人烟,无丝毫踪迹可寻。
他暗吸一口气,知道此时千万不能乱了心神。便极力压下心中那份担忧,仔细搜寻起来。
半晌,他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是这里了!”
触手处,隆隆声响,地上一丈见方的土地突然移了开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展昭不假思索,一跃而下。下面纵是刀山火海,为救铁中棠,他也毫不犹豫的闯了!
那个坚毅沉静,面冷心热的黑衣青年,不知何时竟深深融入了他的心底。
如若待会儿见到的是铁中棠的尸体,他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承受,会不会发狂?
展昭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象下去,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一步步前行。
突然,哧的一声,周围火光大亮。展昭这才看清,四壁都缀着油灯,以线总引,一盏点燃,引至周围全燃。
他横剑当胸,脚下丝毫不敢大意,敌明我暗,稍一不慎,陪了自己这条命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救得铁中棠。
眼前泛起黑衣青年深沉坚毅的容颜,那漆黑的眸子里总是传达着一种自信,时刻感染着身边之人。
展昭精神一振,继续前行。
耶律成功微笑着看青年的反应,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耶律成功道:“来了!”
铁中棠一惊,担忧之色不可遏制的溢上脸颊。
耶律成功看在眼内,莫名的有些嫉妒,道:“你可要见见他?”
“恐怕你没这么好心!”铁中棠冷冷道。
“随我来!”
耶律成功举掌一拍,左侧墙壁突然向两边移开,露出一面光滑如镜的巨大墙壁。清晰透明的可以清楚瞧见外面的一切。
铁中棠看得真切,那一身蓝衣,手执长剑,一步步走来的正是展昭!
“展兄!”他不由惊呼出声。
“你不用白费力气。此面墙乃用特殊材质制成,里面的人能清楚看见外面的物事,但外面的人浑然不觉,而且声音也无法传递。”
铁中棠蓦然转身,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适才已经说过了,让你看一场好戏,”耶律成功好整以暇的笑道,“就要开场了。”
铁中棠怒火炽然,瞪视着耶律成功。双拳紧握,笔直坚毅的身子竟然有了些微的颤抖。良久,他终于只是轻叹一声,转向墙壁,目光紧盯着展昭的身影,再不移开。
此时展昭横剑四顾,忽左方及斜后方壁上同时弹出数只短箭,展昭将身一仰,轻巧避过左方之箭,右足点地旋身,手中宝剑一抡将余下短箭卷开身侧。
紧接着斜刺里一声响,一柄长刀带着无比狠毒的立意向他砍来。展昭回剑便挡,瞬间刀剑相交,银光翻滚,展昭手腕急转,接连两声闷哼。他挺剑向前正要追击,银光一闪,一柄鬼头大刀狂劈而至。
展昭挑剑格开,手腕却止不住被震的发麻,不由暗惊:好大的力气!迅急后退,不与他正面交锋。
那两个持刀之人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此刻俱捂着手臂瞪向展昭微垂的剑尖。而手执鬼头大刀的乃一满面虬髯的长大汉子,轩眉怒目,宛如金刚一般。
展昭面不改色,冷冷道:“说,铁中棠在哪?否则休怪展某宝剑无情!”
左侧的持刀人不吭一声,再次将刀一挥,横砍展昭,势必要将其拦腰斩断。许是双生兄弟的关系,两人心意相通。右侧之人的长刀,紧跟着递了上来,砍向展昭脖颈。
而长大汉子却大喝一声,削其双足!刀气纵横,宛如雷霆!
三人攻势分上中下三路,配合得恰到好处。然展昭是何等样人!南侠之名,得来岂是容易?他轻跃而起,避过脚下大刀。同时从细微的空隙中抢入,巨阙向上一挑,格开长刀,迎向斫往脖颈的另一长刀,顷刻之间,便将攻势一一化解。
铁中棠在墙内看得真切,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片欣喜。
耶律成功冷冷道:“你别得意,好戏还在后头!”
展昭武功虽高,但三人合力,一时之间却也不能伤到对方。纠缠之余,不免焦躁。他心念电闪,立刻有了主意。当下巨阙如银华疾舞,光茫万丈,瞬息之间连变数招,以巧劲一下挑落长条汉子的大刀,随手跟进,斜刺双生兄弟之一。
双生兄弟眼眸已泛起一丝惊恐,闪身后退。不料展昭突地收剑疾掠,迅速的闪入一边暗门,将三人甩开。
刚才对战期间,他早已将周围形势瞧了个一清二楚,本料甩开三人继续前行。然此门中却机关暗布,数点寒星疾飞向他面门。
巨阙微扬,挥落暗器,再推开另一道门,暗器接踵而至。他一一拨开,连进数道门,遇到的情况皆是如此。
展昭心中疑惑,站定身子细细一打量,恍然而悟。原来他进入了一个阵中,若不明白阵之核心,又岂能轻易破解?
几股刺耳的笑声瞬间传入,眼前景象忽乱,展昭惊异间,不知从何处涌出数人,大笑着向他走来。
铁中棠暗暗心惊,此阵暗合阴阳八卦之数,分成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门,每一门皆有一绝顶高手守护,而且时有后补,若一人受伤,后面之人立刻补上。
且不论展昭所处之地正是死门,他纵算夺得生门而出,四面涌来的高手连绵不绝,他纵然武功绝顶,也有力竭时!
展昭运剑如飞,连伤十数人,然而未待他喘口气,后面之人立刻跟至。他只得咬牙再奋力出击!蓝衣飘飘,在刀光剑影下时隐时现。
铁中棠看得忧心如焚,却无一丝办法。他不由地狠狠握紧双拳,暗恨自己,居然面对好友身处险境却无能为力!
展昭喘息着靠在墙上,横剑当胸,仍然无法破阵。但眉宇间一如既往的坚定,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数道破风声疾来,展昭咬牙跃起,堪堪避过暗器,忽然胸前铁棍横扫而来。
展昭一扭身,却已是真力不济,勉强横剑挡在胸前,身子随着铁棍大力飞出,重重撞在西北角的石壁上。
铁中棠心中一动,已有计较。他豁然转身,挥掌直击耶律成功。
骤起仓促,耶律成功哪想得到他宁愿忍受千刀万剐的痛苦,也要强运内力,想也不想,举掌迎上。但掌到中途,便惊觉到对方的掌力不含任何内力,急忙撤力,但也只撤回大部分,余下部分皆落在铁中棠身上。
铁中棠内力全然被封,哪禁受得起这一掌,立刻被打得口吐鲜血,撞向墙壁,然后无力的跌落。
展昭此刻正依在墙角,凝神面对众多高手,却感到背后墙体微微一震,心中一惊,再悄悄用手去试,仍是冰冷厚实的石墙,并没有任何异处。
但以展昭的冷静,深知适才那一丝震动,绝非偶然或者幻觉,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环顾四下,以己只力怕是无法击退这些人,更不用提营救铁中棠,到了如此地步,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只好冒险一试。当下提剑一笑,手挽剑花做势要冲出,其实暗运内力,双足往侧壁一点,拼尽全身力气往那西北面墙上撞去!
八心有灵犀解危机
耶律成功眼见铁中棠被他一掌震飞,撞向墙壁,惊骇间便有些恍然,提起青年的衣襟,怒道:“你为了救他,居然想出此种办法!你知不知道,刚才若不是我及时收回掌力,你有天大的命也没了!”
血丝顺着铁中棠坚毅的嘴角蜿蜒而下,但依然不损他独具魅力的容颜,只见他嘴角微弯,扬起一丝绝美的弧度,以无声的微笑轻蔑的抗拒对方声色俱厉的喝问。
耶律成功怒不可遏,扬起左掌,便要裹上青年脸颊。忽然一股光茫急刺而至,他随手带着铁中棠急退。
站定之后,方才看清,正是破墙而入的展昭,手执长剑浑身浴血的指着他。
展昭不曾想到他与铁中棠竟是近在咫尺,但情势危急,不容他多虑,强忍浑身骨骼几近碎裂的痛苦,划剑刺向那刚欲挥掌劈向铁中棠之人。
耶律成功喝道:“若想他活命,便乖乖放下宝剑,束手就擒!”他的手已掐住了铁中棠的喉咙。
此时,刚才围攻展昭的敌人已全部围了上来,个个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展昭微微叹息,颓然将巨阙掷在地上,仿佛再难承受身上伤痛,闷哼一声就要倒下。
本将全副心思放在他身上的耶律成功心头一松,那知展昭身体一弓,如利箭般窜出挥掌劈向耶律成功手腕。
耶律成功大惊,松开铁中棠直劈展昭,展昭沉身撞开铁中棠,左脚勾起长剑,他浸淫此剑多年,宝剑竟如与他心意相通,直飞向他手掌。
展昭握剑在手,逼退耶律成功却不乘胜追击,只以剑撑地喘息不定。
他刚才破墙而入,实是受伤非轻。
后面追上来的敌人欲待扑上,耶律成功却挥一挥手,示意他们退在一旁,冷冷道:“铁中棠,事到如今,就看你如何做了。”
铁中棠心头一凛,看向展昭,青年的容颜因失血过多而更显苍白,但仍是强作笑颜,回望着他。
“铁兄?你的伤如何?”展昭对自身重伤仿佛丝毫不觉,伸手探向铁中棠脉息,惊道,“怎么会这样?”
耶律成功冷笑道:“他已被我的金针封住内力,妄动真气便有性命之忧。”
展昭喝道:“铁兄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他!”说着,又转眸向着铁中棠询问。
铁中棠低低接道:“他要我为他所用。”
展昭转首瞧了四周一眼,眸光一寒,停留在耶律成功面上,喝道:“这些人俱都是百里挑一的英雄好汉,又何须再加上铁兄一个?!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耶律成功嘴角微扬,赞道:“好聪明的御猫!果非浪得虚名,难怪我那些手下屡次三番都败于开封府!”他瞧向铁中棠,悠悠说道:“中棠,你来替我告诉他吧。”
展昭的目光跟着转向铁中棠,铁中棠眼眸低垂了下去,他想到了耶律成功刚才的举动,说不出口。
眼看铁中棠没有回话,耶律成功轻飘飘的接了下去:“我要他,并不只是看中他的头脑和武功。”
展昭一愕,就算他对这些再是迟钝,也听出耶律成功话中含义,怒喝道:“无耻之徒!”
耶律成功冷冷一笑,并不辩驳,目光反而更肆无忌惮的盯上铁中棠冷峻的脸颊。
这沉郁平静的青年,到了此刻,居然还是如斯沉得住气,丝毫不为所动,心中便愈发欣赏起来。
铁中棠的目光冷冷冰冰,无丝毫感情可寻。心中却是转了无数念头,寻思着脱身方法。
耶律成功有些沉不住气了,喝道:“我数到三,你若不答应,展昭必死无疑!”
展昭沉声道:“铁兄,不必顾及展某。”
铁中棠忽然抽回了相扶的双手,退后几步,冷冷道:“本来我就无须顾及你。若不是考虑到你有可能救我出去,又怎会施计助你破那八门一阵!”
乍听如此冰冷的语调,展昭愕然抬头,望向对方冷漠如霜的面容,猜不透他话中蕴含的真正意思。
铁中棠转向耶律成功,又道:“如今展昭对我毫无用处,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展昭忍不住轻喝:“铁兄,你……”漆黑的眸子中满是不可置信,无法言语的悠伤一点一滴散发开来。
铁中棠只作未见,冷冷负手站立。
耶律成功瞧了瞧铁中棠,又转头看向展昭,他将信将疑,知道青年诡计多端,自然不会信其所言。心念一动,便轻笑道:“如此甚好,免得让我误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牵扯不清。”
他走进铁中棠,手指不经意间滑过青年唇角,抹掉一丝血迹,讥讽道:“铁中棠啊铁中棠,你怎能如此对待人家呢?好歹人家抛却生死,度过重重危难前来营救,你却如此不近人情,莫非你的心肠当真是铁铸不成?”
铁中棠面不改色,微微瞥头,不露痕迹的避开了耶律成功的手掌,淡淡道:“可惜他妄逞匹夫之勇!如今非但救不了我,自己也难逃厄运!如此不明事理,强自出头之人,我为何要管他死活!”
“是吗?”耶律成功眼中讥刺的笑意不变,看向展昭。
铁中棠一句句如刀尖般锋利的话,字字刺入展昭心头,将他的惊讶、羞愧、难堪、痛心一并激发出来。如剜心锥骨,森森寒意立刻袭卷全身。
“铁兄,你,你好!……”他气极之下,狂喷一口鲜血,便再也说不出话。
“既然如此,我看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让我送你上西天!”耶律成功如此说着,示意手下汉子,眼角却瞟向铁中棠,看他如何反应。
哪知铁中棠冷漠的容颜依旧不改,连头都转了过去,居然来个不闻不问。
展昭见他如此,惨然一笑,道:“铁中棠,展昭为你上刀山,下油锅,纵是粉身碎骨亦是甘愿,没料到如今落此下场!怪只怪自己有眼无珠,错看了你!”
刻骨的伤心失望映满眉间,展昭一下子失却了全身的力气,巨阙咣当一声落地,身子萎靡,仿佛再也站不起来。
耶律成功皱了皱眉,轻叹道:“你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
铁中棠冷冷接道:“那是他自作多情。”
耶律成功狭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缝,仔细的瞧了青年一眼,道:“看来想用展昭来要挟你,是大错特错了!”
“你知道就好!在这里,我没有任何你可以依托利用的物事!”铁中棠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透出丝丝冷意,“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放了我!没有第三条路!”
耶律成功想不到青年到了此时还如此强硬,不禁愈发激起了心底的好胜心,不屑的道:“我就不信,假以时日,你不会乖乖的听命于我!”
“但愿如你所愿!”铁中棠说着,胸口犹自疼痛,不禁皱起了眉头,连连轻咳。
耶律成功很自然的扶住他肩膀,用一种很关切的语气轻声道:“你受伤颇重,不宜多说话,我扶你回去休息。”
他转头对着下属吩咐道:“将展昭绑了,回头我再收拾他!”
铁中棠脸色急变,剧烈的疼痛让他笔直的背一阵佝偻。他紧紧的抓住耶律成功双手,支撑住身体不让倒下。
接触到青年温暖粗糙的手掌,肉与肉相贴传来的异样感觉,耶律成功心头荡漾,却同时感觉到有些许不对。
青年握着他的手太用力!用力到他一时之间竟然不能挣脱!
耶律成功只觉脖子一凉,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悄无声息的架过来,正是巨阙!
他聪明绝顶,细思之下顿时恍然,怒道:“想不到你们竟合演了一出好戏!”
铁中棠轻笑,放开了双手,对着巨阙的主人说道:“谢谢。”
展昭俊秀的脸庞虽然疲惫,但却无比温文淡定,明白青年的谢意所指。回以一笑,道:“你我相交时间虽不长,但也很清楚你为人。是以,我假作生气痛心,借以麻痹敌人。”
耶律成功失手被擒,却不怒反笑,悠悠道:“铁中棠啊铁中棠,我还是低估了你。”
他的手下蠢蠢欲动,但又不敢冒然造次。
铁中棠淡淡道:“接下去怎么做,你也应该知道。”
耶律成功冷哼一声,喝斥手下道:“一群没用的废物!滚开!”
手下投鼠忌器,主子被擒,只得纷纷退至一旁,让出一条道。
铁中棠当先而行,展昭压着耶律成功慢慢退后,小心翼翼的向出口行去,不料突然灯光一灭,顿时一片黑暗。
展昭心中一沉,巨阙一轻,已失却了耶律成功踪迹。但他无心理会,此时令他最担心的是铁中棠!
长剑疾舞,凭着印象一步跨到铁中棠身边,护住两人。
黑暗中,看不清铁中棠的面容,但那熟悉的气息异常分明,展昭心下安慰,低低道:“走!”
他带着铁中棠,全力施展轻功急速飞奔。慢慢的,双眼习惯了黑暗,终于能看清身边青年坚毅的轮廓,是那样深刻而昂然。
这地下甚是宽广,脚下的路似乎无穷无尽。奔行许久,才隐约见到前面有丝光亮。
光茫越来越甚,直到淡淡的光辉照射在两人身上,两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出得地下。此刻斜月映照,光华满地,周围的景色尽入眼底。
展昭长顾四望,面色又凝重。此处树林繁多,枝叶茂密,要隐匿踪迹很容易。但相对的,亦很容易被人偷袭暗杀。耶律成功劫后余生,摸摸脖子上巨阙留下的血痕,语气透着无比冷意,道:“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让我失手被擒,还因此受伤,该当何罪?!”
“主上暂且息怒,那两人一个受伤,一个内力全无,必走不多远。吾等定尽全力拘捕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请主上给我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警告你们,谁也不许伤害铁中棠!我要的是活生生的人!至于展昭,杀无赦!谁要是敢违我命令,提头来见!”
众人相顾一望,彼此心照不宣,垂首退下。
“另外,让方鸿浙回来后马上来见我!”
耶律成功如斯命令,待众人退下,幽冷的笑意涌上脸颊,轻哼道:“你们两个,又岂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好戏才刚刚开始。铁中棠啊铁中棠,我定要将你的锐气与自信消磨殆尽!如此,你方能乖乖听我的话……”
九长路干戈抑真情
铁中棠力气似已用尽,手按胸口,一股痛苦之色不可自制的溢上脸颊。
“铁兄……”展昭见他喘息不定,欲伸手去扶。但想他一身铁骨铮铮,此举岂不折辱了他?又生生将手收回。
“不碍事。”铁中棠瞧在眼里,心中莫名的涌起一丝感动。
展昭略一点头,脚下却暗自放慢步伐,道:“此地险恶,恐怕会有埋伏,还是小心为妙。”心知铁中棠内力被封,不免精力不济,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周围的情势。
铁中棠神情肃然,忽然正色道:“展兄,请务必答应我一件事!”
“但说无妨。”
“成功此人,实乃辽国小王爷,原名耶律成功。此次潜入中原,其心险恶,内里不知安排了多少阴谋诡计。朝廷之中,恐怕也有其内线。所以你必定要活着出去!”
铁中棠说了一番话,又是一阵喘息,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来历不明,他们必不会信吾所言,只有你能揭发其阴谋。”
“答应我!”铁中棠再次强调一遍。
展昭目光一寒:“铁兄此言,岂非要展某在危急之时独自逃生?”
“我既为你而来,便必带你同返,不必多言。”他斩钉截铁,一双锐目直视铁中棠。
铁中棠默然半晌,始悠悠一叹,眼眸望向远处,避开了展昭的目光。
“展兄误会小弟的意思了......"
展昭望着他冷漠的神情,心中也暗叹一声,不再言语。两人各怀心事,却是往林中又行去半里。
忽然,展昭警觉的停下脚步,而铁中棠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展昭沉声道:“阁下既然来了,就请现身相见。”
随着“嘿嘿”一声冷笑,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缓缓隐现,在不甚明亮的夜色中摇摇曳曳,恍若鬼魂一般。
巨阙一声龙吟,镪然出鞘,寒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指那人:“阁下何人?”
铁中棠轻声道:“此人乃是成功麾下幽魂老叟,擅使毒药。”
展昭自忖适才恶斗,内力消耗不少,此番见这人行动诡异,身法灵活,并非庸碌之辈,恐他使出手段来,顾应不及。便淡淡笑道:“久闻大名,展某今日有幸领教,还望铁兄稍候,莫让人说你我二人以多欺少。”
这话虽然是对铁中棠说,却是暗示那老叟带来的暗中埋伏之人,不可在他对敌之时对铁中棠出手。
幽魂叟嘿嘿冷笑:“南侠展昭之名老夫也是闻名久矣,今日势必要会一会阁下武功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厉害。至于他?”幽魂叟转首瞧了铁中棠一眼,冷冷道:“你就别说大话了!他内力已失,等于是废人一个,对老夫根本无任何威胁!”
铁中棠忽然淡淡插口道:“高手过招,若有人在旁稍稍干扰,便能使其中任何一人溃败不堪。铁中棠不济,却也还有此能力。”
幽魂叟勃然变色:“想不到你们一贯自命为正人君子,也想使出如此手段!”
展昭剑眉一挑,正要说话,铁中棠已先他说道:“你错了!展昭是绝对的正人君子,而我不是,从来不是!对尔等宵小卑鄙之徒,铁中棠有何手段使不出?!”语言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幽魂叟面上不知不觉泛上一层惧意,暗暗思道:难怪主上非要吾等活捉此人,无论如何想将他收归旗下。此人内力虽失,却仍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一时之间,倒也不知如何是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展昭见他神色狐疑,满面犹豫之色,暗想这倒是个好机会。当下呼啸一声,飞身一剑,便是对方要害。
若换作平日,他是绝对不会突施偷袭,然而非常时刻,自然不能太拘小节。
孰料幽魂叟也在同一时段飞身而出,一双干枯瘦弱的手,如鹰之利爪,闪电般抓出,只是所取的方向并非展昭而是站立一旁毫无内力的铁中棠!
展昭一惊,长剑陡然改变方向,往后斜刺,而身形同时闪电般后退。
幽魂叟即刻收手,掠至一旁。
展昭护在铁中棠身侧,再不肯移开半步,冷冷道:“卑鄙!”
幽魂叟阴恻恻的笑道:“既然此人对老夫构成威胁,那老夫就先除去此人!”
展昭冷笑:“有我在此,你休想得逞!”
幽魂叟干笑道:“好,好得很,展昭,今日老夫就成全你。”破风声响,几道寒光互相撞击着厉啸而至。展昭手腕连转,银光翻滚将暗器一一拨落。幽魂叟飞身扑下,干枯的手掌闪电般袭向展昭面门,掌心竟带着一晕诡异的惨碧。
展昭心知他掌中带毒,屏住呼吸,剑锋斜挑,上身一个板桥,剑身直刺老怪手掌。老叟冷笑一声,扭身闪避,左手暗扣的一把暗器往展昭胸腹击出。
展昭腰一拧,剑路横走,刹那间劈出三剑,一阵金铁相交之声,寒光刺向老叟右肩。老叟脸色一白,翻身疾退,却不忘双手连扬,打出一篷细密如雨的暗器。
展昭轻功卓越,要避开自是非常容易,但身后便是铁中棠,他又岂能避而远之?容不得他多想,返身便抱住铁中棠就近一滚,总算及时避开了暗器。
铁中棠被其撞击,胸口的疼痛又再次袭卷上来,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昏厥。
幽魂叟随后而至挥掌疾拍,展昭未及跃起,头也不回,长剑闪电般从肋下刺出,幽魂叟身躯一侧,堪堪避开,然展昭变招何等迅速,第二剑紧跟而至,竟然一剑削下了幽魂叟的右臂!
幽魂叟惨呼一声,仰面摔倒,捧着断臂狂嚎不止。
展昭一剑得手,全身的力气消失大半,无力也无时间再去追击。此刻最让他挂心的是,怀中的铁中棠是否安然无恙!
青年坚毅的嘴角上仍有一丝未干的血迹,面色也极其苍白,似乎随时都有昏厥的可能,全赖以意志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心中大急,呼唤道:“铁兄…中棠…”慌乱伸手去拂那嘴角残留的血痕,怎么还能生分的唤他铁兄?那淡定隐忍的修为刹那间毁于一旦,展昭只一抹苦笑,紧紧的将铁中棠抱在怀中。
铁中棠张了张嘴,被其压着了伤口,疼痛一丝丝的传到四肢百骸,说不出话来,勉强抬了抬手臂,轻推展昭,示意让他起来再说话。
展昭终于醒悟到现在两人的姿势是何等暧昧,尴尬的放开了手臂,扶着铁中棠坐起,让他就近靠着树干稍作休息。欲再以内力助其调理气息,铁中棠抬手阻止了他,还未说话,一连串轻咳,硬是将他的话压了回去。
“铁兄……!”展昭再不管青年愿不愿意,俯身将手掌抵在其背心,将自己的温暖一点一滴传输给对方。
稍倾,铁中棠的气息终于顺畅。展昭收回内力,看向青年的面色,稍稍有了丝红润,心下略宽。
铁中棠报以一笑,道:“刚刚你唤我什么?”
刚刚?铁兄?“中棠!”展昭脱口而出,神色瞬间有丝不自然。
铁中棠却并没有注意到展昭面上的神色变化,他的思绪飞到了远方,在那个熟悉的地方,每个自己熟悉的人都如此叫他,自然,亲切。而今这一切却分外遥远,恍如幻梦一场,然而自己却每时每刻清醒,日日煎熬,夜夜辗转、反侧、难眠!
展昭瞧在眼里,轻轻叹息,却没有出声唤他,在其身边坐下,默默守护,由着青年沉浸在一片回忆之中。
“展兄…….昭…….允许我如此唤你么?”
月影朦胧,夜色寂寥,铁中棠低低的声音传入展昭耳朵,异常清晰,有着不易察觉的慵懒及疲惫。
展昭心头一跳,转首望向铁中棠。青年面上的神情再没有平时的坚毅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碎的寂寞疲倦。莫名的心痛袭卷上来,展昭郑重的点点头。
铁中棠轻轻一笑:“你也可以直接唤我名字。”瞬间,那一层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真实内心顷刻便消失无影,呈现在眼前的依然是那坚强冷漠的令人心痛的外表。
展昭凝视着他,眸子中浮起一抹悠伤,暗暗叹息: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坦露自己的胸怀呢?
十弹指惊雷傲生死
一道疾风突然而至,展昭伸剑一挡,又回以一削,瞬间将来犯之人逼退三步。未容他仔细辨认,四下里人影绰绰,瞬间围了上来。
展昭横剑当胸,挡在铁中棠面前,低低道:“铁兄……中棠小心。”
铁中棠挣扎着站起,背靠在树干上,沉声道:“别只顾及我,你也小心。”
展昭点头,轻扬巨阙。明亮的剑身在月色的映照下,更显现出逼人的光华。
一人脱口赞道:“果不愧为巨阙,好剑!”眸光中满是贪婪之色。
展昭以手拂剑,剑眉一挑,笑道:“阁下若有兴趣,不如来取展某手中宝剑。”
那汉子喝道:“好!”长剑横出带风,竟是正宗长白剑法,呼啸着往展昭身上劈来。
展昭不敢怠慢,巨阙一挺,斜斜格开长剑,跟进一步,连削带刺,刹那间还了五剑。
“好剑法!”汉子忍不住喝了声好,长剑一卷,就要来攻。四周刺客同时飞身上前,数道寒光往展昭立处罩去。
大汉一急,喝道:“你们别动手!这小子归我。”一旁身材消瘦的黑衣男子冷笑道:“老三,这可不是你玩的时候,主上说要他的人头,咱们快点办好就是。”
右边身形矮胖的灰衣汉子一对判官笔,疾点展昭,口中却冷冷道:“老三,你不会是想独自儿邀功吧?”
被称为老三的汉子一怒,喝道:“老五,你他妈放什么狗屁!”他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停。长剑挥舞,又是几招递出。
展昭坦然一笑:“一群乌合之众。”一柄宝剑风雨不透,护住全身,众人一时竟近不得他身。
然而他接连几场恶战,力气损耗不小,而今更要顾着铁中棠,无法放手一搏,时间一久,劣势慢慢明显。
众人见此,不禁喜上眉梢,手上更是加劲,又是一连串狠毒的招式递出。
展昭面无惧色,奋力一击,化被动为主动,以阻挡为抢攻,剑如秋水,气贯长虹,居然在刹那间反败为胜,连伤二人!
老三惊慌急退,左手无力的垂下,丝丝鲜血沿着手臂蜿蜒而下。他面色铁青,忽然狂吼一声,再次扑上!
展昭神色如常,一剑划过,慢中有快,快中似慢,老五竟不能闪开,这狭长的剑身立刻将他穿胸而过,鲜血如泉般涌出,哼都未哼一声,顷刻毙命!
展昭伸臂一抡,将剑上尸首甩向迎面而来的老三。老三大惊,下意识的收剑接住,鲜血顿时溅了满头满脸,心胆俱丧,一时震骇当场。
展昭未作片刻停留,剑如灵蛇般滑过,改变方向削至老四脖颈。老大一刀挥砍,疾劈其背,意图逼得他不得不撤招回挡。老二也执刀削其手臂!
岂料展昭却是虚晃一招,竟然在意想不到的方向斜刺而来,飞袭老二!一声闷哼,一剑刺入老二小腹,而自己也被老大刀锋扫到,背上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再次伤了两人,展昭精神大振,更是神勇非凡!而敌人却是愈战愈弱,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势!
展昭漆黑的发丝在夜色中飞扬,往常温和的神情此时看去,竟带了一丝血腥的疯狂!
老大心惊胆颤,在青年又一次伤了老四之后,更是惊恐万状,大叫道:“他疯了,他疯了!”语声中,竟再不顾兄弟,狂奔逃离!
老三呆了一呆,展昭的长剑便已递到眉间,寒意入骨,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扑的一声倒下,再无声息。
展昭一口气叫对方五人四死一逃,全身立刻松懈,摇晃着便要摔倒。
这一战,实在是将他体内潜藏的力道全部挥发了出来,孤注一掷!若对方再撑得片刻,倒下的便不是他们而是自己了。
铁中棠伸手扶住他,担忧的神色无法自制的尽现眼底。
展昭摇摇头,却已没有力气说句安慰对方的话。两人搀扶着再一次坐靠在树干上休息。
喘息稍定,展昭勉力开口,道:“中棠,我想,我们还是分头行事。”
铁中棠愕然:“为何?”
“适才你说,此事关系大宋安危。形势危急,展昭身在公门,必要以朝廷为重。但是……”展昭低低说着,不敢转首瞧铁中棠一眼。
铁中棠已明白他言下之意,顿时一股苦涩泛上心头:你一人自可轻易逃离,可惜却带上了我这个废人!他毅然起身,道:“那好,我往西走。”说着,没半丝儿犹豫,踉跄着离去。
展昭望着青年瘦削的背影逐渐消失,坦然一笑,口中鲜血奔涌而出。
幽魂叟的暗器细密如雨,他为救铁中棠,避开了大部分,少许却侵入了他体内,未免让铁中棠知道了担心,便强行压住毒性。然而刚才一战,却将毒性全部引出。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随便任何一人来到,都可轻易的将他解决。
他再没有任何能力保护铁中棠,亦不愿青年看到他这般模样,所以只得狠下心用言语将铁中棠激走,让自己一个人慢慢地,慢慢地失去意识,失去一切……
原来,死竟是这么容易的事……
包大人,白玉堂,中棠……
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过脑海,明明是坚毅的笑容,却看不真切,那些真实的情感,真正的想法,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中棠,希望你…平安…
展昭望着朦胧的夜空坦然一笑,眼前风景渐渐模糊,索性将一切都放下了,坦荡的想着,嘴角,竟浮出淡淡的微笑。
此时,伴随着一句轻轻的叹息,一双冰凉却坚定的手扶住了他瘫软的身躯。靠着他坐定,轻轻道:“你这又是何苦……”低沉的语声,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清晰。犹如黑夜中耀眼的星光,将展昭模糊的神智一下子拉远,心头一点清明。
他微微睁眼,那魅力非凡的英俊面容,不正是自己刚刚还念叨的人——铁中棠!
是了,他如此聪明,智慧过人,自己的想法又岂能瞒得了他?
展昭苦笑,挣扎着拂去铁中棠相扶的手,口中犹自倔强道:“你为何去而复返?”
“你何必瞒我?”铁中棠轻叹,“要死我们便死在一块儿……”
“中棠……”展昭转首,对视上青年平静的双眸,心底一股暖流悄然而起。
敌人不知何时,再一次从四面八方涌出,这回却是一行七人,皆是身材壮硕的彪型大汉。
两人相视一笑,两掌互握,坦然面对。
中间一人,灰布长袍,面色阴沉,率先攻了上来。
展昭强提真气,勉力一剑挥出,暂时阻挡住对方的攻击。
如果可能,他还是希望铁中棠能安全逃离。
虽然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但凭着心底的那份信念,无比顽强的意志,居然接二连三的挡住了一拨又一拨的攻击。
但是,撑不多久,“嗤嗤”几声,他身上立时多了几道血口,陡然后边一汉子铁掌拍来,他只顾前面两柄狂刀,护住铁中棠,哪里还能顾及身后!
间不容发之际,铁中棠闪身展昭背后,以自己身躯迎上汉子铁掌。此刻已容不得他细思,只是心里有个念头清晰无比,纵算拼着一死,也要替展昭挡这一掌!
砰的一声,一掌结结实实印在铁中棠背上。他支撑不住,往前便倒,压在了展昭背上。而展昭也已力竭,受到重压跟着倒地。
汉子大惊,手掌举在半空,呆呆地怔在当地,脑子中一片空白。因为他清晰的记得自己主子说过:谁若伤害铁中棠,提头去见!
灰袍汉子见状,忙俯身查看扑倒的青年,将他翻转过来,一探其脉息,松了口气,道:“放心,他不会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塞入青年口中。
汉子清醒过来,感激的瞧了灰袍汉子一眼。
其余之人看了看同样昏迷的展昭,道:“怎么办?杀了他吗?”
灰袍汉子盯着展昭苍白俊逸的容颜一阵猛瞧,又复看看铁中棠同样苍白的俊颜,阴恻恻的笑道:“他伤了我等不少兄弟,轻易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汉子瞧着他的神色,疑惑道:“你想怎样?”
“你说一个男人觉得最为屈辱的是什么?”灰袍汉子脸上神情狰狞,宛如恶魔,纵是一旁的汉子看了也忍不住猛打寒颤。
十一覆手翻云显神通
铁中棠浑身疼痛,四肢百骸宛如散了一般,全不听使唤。但强烈的求生意志迫使他逐渐清醒,耳边隐约传入几人的声音,那句话让他心中不寒而慄!暗暗道:我必须设法,设法……绝不能让展昭受这些人羞辱!
他背上力受汉子一掌,此刻居然只有些微的疼痛,更多的是仿佛有一股热力,隐隐流转。铁中棠心念一动,暗思:难道是因为那一掌打通了被封制的穴脉,而使真气畅通?
他试着运气,气息若有若无,但不似先前那般疼痛。顿时心下大喜,凝神运劲,缓缓将真气引导……
灰袍汉子狞笑道:“主上不允许我们动铁中棠,可这小子却是任凭我们处置……”他的手已抚上了展昭的眉梢。
铁中棠的真气仍在缓慢的运行,从将门、灵台至百汇……
灰袍汉子粗糙的手指撩拨开青年几缕垂落的发丝,终于一把抱起展昭,便要向林内走去。一旁的汉子还是觉得不妥,闪身拦住了他,道:“这……还是不要了吧?”
灰袍汉子冷冷一瞪,喝道:“闪开!”
汉子踌躇着,终于向旁边退了开去。
忽然,一个令他们再也想不到的声音冷冷响起:“放下他。”声音不大,但无形之中自有一股慑人之处。
灰袍汉子心头一惊,转身面对说话之人,正是那坚毅沉静的黑衣青年,不知何时昂然挺立。宛如雕塑的面容如笼上一层寒霜,漆黑的眸子闪耀出无法比拟的光辉。
“你怎会醒的?”
灰袍汉子一片惊疑,又立刻想起青年已失去内力,顿时将害怕之色拢去,得意的哼道,“若不放又怎样?”
铁中棠冷冷道:“我不会跟你说第二遍。”
灰袍汉子瞳孔蓦地收缩,还来不及反应,青年颀长的身躯已近在眼前,抢过展昭,一指便点中了他的死穴,他哼都未哼一声,便萎顿在地。
余下之人本自凌家庄一战对他胆寒已久,如今见其一出手便杀了灰袍汉子,心胆俱丧,惊恐的徐徐后退。
铁中棠一手抱住展昭,身形有如利箭疾射而出,挑起地上巨阙,振腕一抖,寒光顷刻间便逼进众人眉峰。
他面无表情,连斩带削,快如闪电,任面前之人刚才如何嚣张凶恶,此刻也是不堪一击,化为剑下亡魂。
这些人,死有余辜,他绝不放过一个!
天地仿佛突然静了下来,空气中迷漫着难闻的血腥味道。铁中棠面上神情沉暗,眸子里笼上了一层无奈之悲伤,稍纵即逝。他俯身将展昭轻放于地,从灰袍汉子怀中掏出刚刚他服用的药丸,一颗塞进展昭口中,另一颗却塞进断了一臂失血过多昏迷的幽魂叟口中,同时帮他粗粗包扎止血。
展昭的气息非常微弱,竟是连吞咽都有所不能。何况药丸干涩,此处无水源,他又怎能咽得下去?
铁中棠想也不想,巨阙回身,将自己手腕划破一条血口,凑近展昭,让自己鲜血点点滴滴融入青年口中,和着药丸缓缓吞下。
幽魂叟率先醒来,看到的却是铁中棠冷若冰霜的俊脸,又惊又怕,挣扎着就想逃离。
铁中棠手指轻弹便点了他的穴道,幽魂叟大骇道:“你……你怎地恢复了功力?”
铁中棠并不作答,只是淡淡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救醒你么?”
幽魂叟看了看昏迷的展昭,战战兢兢的道:“你…你想要解药?”
“你还算不笨!”
铁中棠早已从他怀中搜出一堆瓶瓶罐罐,此刻俱堆在他面前,道:“不要告诉我没有解药,哪一瓶?”最后语气,不容辩驳!
幽魂叟绿豆般的小眼中,透出丝丝惊惧,颤抖着开口道:“那个,那个最小的白色瓶子……”
铁中棠瞅了他一眼,从一堆垃圾中捡出小白瓶子,掀开盖子,将他的手翻转过来,倒出一粒,道:“这瓶里有好多颗,怎么着也得先让你这主人尝一尝吧。”说着,将他盛着药丸的手移到其唇边,便要给他喂下去。
幽魂叟杀猪似的大叫:“不要,千万不要!”
“为何不要?”铁中棠冷笑着看他。
“因为,因为这枚药丸有毒……”幽魂叟一脸哭腔,脸色难看之极。
“哼,我知道你必会使诈!真正的解药在哪?”
“就是你一开始拿的羊脂白玉小瓶……”
铁中棠虽然知道幽魂叟不敢再欺骗他,但还是先给他服了一颗,以防万一。
接着扶起展昭,将自己浑厚的真气灌注青年的体内,试着让他气血顺通。
半晌,展昭感到自己身体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忍不住呻吟出声。铁中棠见他有了知觉,心下大喜,知道毒性已去,放开手掌,让那清瘦的身体平躺在自己怀里,将其嘴上残留的血迹以衣袖拂去。
“中棠……”展昭勉强睁开双眼,铁中棠挺秀俊逸的面容模模糊糊的出现在眼前,不知是梦是幻……
铁中棠长吁一口气,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展昭刹那间便要迷失在这笑容中,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但同时注意到青年脸上涔涔汗珠,面色也异常惨白,情之所趋之下,很自然的伸手探他额头,试图抹掉那些冷汗。
手掌刚触及青年额头,展昭豁然醒悟,俊脸泛红,尴尬的收回手。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竟是躺在铁中棠怀中,猛一挣站了起来。
铁中棠也缓缓站起身,一时两人皆无语。
展昭四目一瞧,见到了一旁的幽魂叟,不免冷冷道:“幽魂叟,你还在这里?”
铁中棠道:“他被我点了穴道。”
展昭又惊又喜,道:“中棠,你是如何恢复的功力?”
“此事说来也颇离奇……”铁中棠沉吟着,不愿说出刚才那些人欲对其图谋不轨,徒增尴尬。指指幽魂叟,将话题叉开,“此人如何处置?”
展昭垂眼一笑,了然于胸,他早已瞥清那些躺着的尸身,皆是一剑毙命,伤口正是自己的巨阙所致。这样狠利的剑法,如果不是青年怒极,又怎会使出?
当下抬首直视青年,不再追问,道:“你定夺便可。”
“好!”铁中棠转向幽魂叟,幽魂叟惊恐万状,嘶声道:“你……你想怎样?”
铁中棠不语,忽然脚尖一勾,挑起地上一柄钢刀,直飞向幽魂叟。幽魂叟大惊,胸口一痛,全身却已活动自如,方知铁中棠此举是替他解穴而非要其性命。饶是如此,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铁中棠下面的一句话,才真正让他冷汗狂出,径直从额头倾泻。
青年冷冷道:“给你一次机会放手一搏!”
展昭跟着接了一句:“我不会出手。”
幽魂叟目注两人,猛地一咬牙,平平跃起,用仅余的左掌,抓起钢刀,直扑铁中棠。
铁中棠眼眸微合,瞧也不瞧他一眼,右手缓缓伸出,却在电光火石间,食指与中指擒住刀背,轻轻一扭,钢刀应声而断,直插幽魂叟胸口,深入其肉!
幽魂叟双眼圆睁,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身躯砰然倒下。
铁中棠顷刻又杀了一人,面上却无半丝表情。
展昭轻轻一叹,缓缓道:“我也曾试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然而双手…却始终要沾满血腥……”
铁中棠抬眼,见到展昭深邃的眼眸中一片温暖的了然,终于展颜笑道:“得友如此,夫复何憾?”
展昭亦回以一笑,同时注意到铁中棠有意无意间笼入袖中的左手,抬首以眼光询问。
铁中棠神色掠过一丝不自然,欲用话语引开展昭的注意力。冷不妨青年迅速伸手过来,将他的左手抬起,衣袖宽大,顿时从手腕滑落,露出一条清晰不过的血痕!
展昭瞪着血痕,如此伤口,正属于巨阙!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是别人划伤的!”展昭紧紧盯着铁中棠漆黑的双眸,眨也不眨,让青年的强笑不安无所遁形。
铁中棠摇首,欲开口解释,展昭却立刻接道:“你也不要告诉我是自己不小心所致。”
铁中棠苦笑,只得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
展昭静静的听完,心内潜藏的那股难以述说的情感再次迅速窜起,无法自制的暖流立刻遍布全身。他低垂着头,低低道:“中棠……你……”他思考着,几乎要将心中真正的话脱口而出。
铁中棠淡淡一笑,将话题叉开:“耶律成功此人野心不小……”
展昭抬首,青年冷峻的容颜陷入一片沉思,没有其他任何感情。心头苦笑,暗暗长叹,表面上却只能顺着他的话语接道:“你想怎样?”
铁中棠道:“我想,要如何瞒天过海,骗得耶律成功信任我,将与宋国奸细联络之事交与我去办。”
展昭断然否决:“不行,那太危险了!”
“若不如此,又岂能破坏耶律成功的阴谋!你心里明白我非如此做不可,是不是?”铁中棠凝视着展昭温和焦虑的眸子,缓缓说道。
“但是耶律成功此人,阴险狡诈,生性多疑,又岂会轻易相信你?”
“所以我必须假装仍旧毫无内力,让他没有防备……”
“什么?”展昭大惊喝止,“那怎么行!如此一来,你的处境更是险上加险!万一…万一……”他思忖着,下面的话怎样说才恰当。
铁中棠微笑摇首道:“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会见机行事。”他想起那时耶律成功对他的强硬态度,仍是心有余悸,却不说出,恐多增展昭一番烦忧。
从怀中掏出一枚铁制令牌,上面刻着一面飞扬的大旗,正是他门中的信物。
“昭,借你巨阙一用,将此令牌一分为二!”
展昭没问原因,点点头。铁中棠将令牌向上一抛,剑光闪处,令牌在空中一裂为二,分别坠下。铁中棠一一接至在手,将其中一半递给展昭,道:“你我各执半枚,今后以此联络,用‘铁血’二字为暗语……”
展昭默默的伸手接过,黯然道:“既然你已决定,于情…于理…展昭都断无阻止之理……”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铁中棠却故意忽略他的神情,凝眸望向前方,道:“待会儿必定还有追兵赶来,到时我以死相逼不得为难和追赶你,你乘机逃走……聪明如你,必会知道接下去怎么做……”
展昭沉默着,豁然抬头,用再坚定不过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中棠……”
“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太强求!我希望你平安无事……”展昭凝视着青年塑像般的英俊面容,将心中的真实情感缓缓道出。
铁中棠也终于收回目光坦然迎对,冷漠的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爽朗笑容,道:“我会的……”
十二与虎谋皮甘冒险
铁中棠再次从晕厥中醒来,却并没有立即睁眼,他需要时间考虑问题。
此刻,他身处的地方怕不会再是原先那里。依耶律成功那等聪明人,岂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况且那个地方已经暴露!
所以那些人抓住他之后,点了其昏睡穴才将他带回。
耶律成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些许调侃的语义,俯身在铁中棠耳边吹了一口气,道:“怎么?是否睡得太舒服以至于醒了都不想睁眼?”
铁中棠缓缓睁开眼眸,嘴角微扬,浮起一抹很浅的笑容,道:“当然,在契丹小王爷府第睡觉,又岂会不舒服?”
耶律成功还是首次见到他的真实笑颜,心中止不住的震撼。
那冷酷坚毅的线条,全因嘴角这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而淡化,却仍没有如沐春风的和煦,而是不敢逼视的锋锐。令人目眩神迷,无法抗拒!
他叹息着道:“你尚不清楚自己的笑容是这般震撼人心吧……”笑着伸出手指,轻触那一抹弧度,“可不要诱惑我……”
铁中棠笑容依旧:“你雄才伟略,野心勃勃,难道竟会为了某个人而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么?”
耶律成功不动声色,却仍是缩回了手,道:“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夺得江山。”
耶律成功浅褐色的眸子微眯,盯着青年看了良久,方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怎地突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也需要你的帮助。”铁中棠不紧不慢的从床上坐起,下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茗了一口,微微摇头道,“王爷,茶凉了。”
耶律成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微微皱眉,很是猜不透青年的心思。
“来人,换茶!”耶律成功喊过外面的下人,又复瞧了铁中棠一眼。
铁中棠目光镇定,笑意不改,轻品一口刚送过来的上等好茶,方道:“你虽然口口声声笼络我,却并没有列出能让我心动的条件!”
“能让你心动的条件?”耶律成功微扬下巴,“是什么呢?本王很想知道。难道本王办不到么?”
“想必你早派人查我的来历,却始终一无所获吧?”
“不错。”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你自然查不到什么。”
不属于这里?耶律成功心头一震,道:“此话怎讲?”
“我来自另外一个地方。”铁中棠清亮的眼眸忽然遥远起来,望向窗外一阵出神。
“这里的一切于我都很陌生,那里才是我的世界,我时刻渴望回去的地方。”他指着天边某处,无限感慨。
耶律成功吃惊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最终轻轻的笑道:“本王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铁中棠回首,预料外的有些惊讶。
耶律成功笑道:“中棠,你说的任何话本王都相信。”他直呼其名,刻意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铁中棠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出现,仿佛压根儿没听见似的,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能借你的势力,替我找出回去的办法!”
“好,成交!”耶律成功答应的很干脆爽快。
“那么是否应该解除对我的封制了?”
“时机一到,本王自会替你解除。”耶律成功颇有些狡黠的笑道,“何况现在本王只需要你的头脑。”
铁中棠皱了皱眉,未作争辩,淡淡的道:“既是如此,今日我累了,需要休息。”
“你这是下逐客令啊?不请我多坐一会儿么?”
“此是你府第,你爱坐多久便坐多久。不过恕我不奉陪。”铁中棠说着,径直走到床边,和衣而卧,不再理他。
耶律成功促狭的笑道:“你就不怕我对你……”
“我不会看错人。”铁中棠睁开眼,微笑道,“撇开其他,我相信你也是个君子。”
“哦,是么?不过……”耶律成功饶有兴趣的笑道,“就算是君子,也难免会做出不君子的举动。”俯身凑近铁中棠,再一次将青年英俊的容颜映入浅褐色的双眸。
如此之近的距离,青年的五官仍看不出丝毫瑕疵,皮肤并不白晰,却非常细致光滑。眉毛鼻子眼睛都生得恰到好处,不薄不厚的嘴唇看起来如此诱人。
因两人过近的距离接触,铁中棠稍微产生了些不适,然而闪亮双眸却依旧耀眼得如同天上繁星,一眨不眨的盯着耶律成功,不加任何躲闪,了无惧意。
尽管,他已察觉到耶律成功眼中迅速窜起的欲火,炽热而猛烈。
然而,仿佛在他预料中的,耶律成功并没有接下去的动作。只是俯视他许久,才挺直身躯,转身负手而立,叹道:“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怎能如此冷静?”
铁中棠不语。一阵静默之后,耶律成功缓缓转首,眸中已无一丝情欲,泰然道,“不过,正是此点,才让我更加欣赏你。”
铁中棠淡淡道:“即是如此,那王爷就让在下休息吧。”
耶律成功长长看了他一眼,甩手出门。
待对方走后许久,铁中棠才长吁一口气。紧握的手掌缓缓摊开,掌心满是冷汗。如若成功硬要继续下去,他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几时!
耶律成功一回到自己房内,强自忍住的怒气便一并发作出来,随手将就近摆设的花瓶砸了个稀巴烂。
刚才,他实是费了好大的毅力与决心,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欲火,不对铁中棠做出出格的举动。只因他说过,要让青年心甘情愿的臣服!
他太骄傲太骄傲了,的确不屑于做那些强人所难的事,尤其是对铁中棠!
铁中棠,这个铁一般坚强的青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和毅力,同时又具有深入人心的魅力,叫每个见过他的人,都无法轻易忘怀。
耶律成功想着,愤怒的神情很快褪去,一丝笑意爬上嘴角,喃喃道:“铁中棠……中棠……”
铁中棠正暗暗思量对策,敲门声适时响起,他以为是耶律成功去而复返,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两个明眸可人的侍女。一捧锦锻衣裳,一拿毛巾皂角。
原来,是耶律成功吩咐来伺候他淋浴更衣的。
几人进进出出,片刻就把热水准备妥当。铁中棠低头一瞧自己,全身破烂污秽不堪,却是应该好好洗漱一下。当下欲脱衣下水,但见两位丫环仍没有离去的意思,眉头一皱,淡淡道:“你们该退下了。”
两位丫环齐声道:“请公子让我们服侍您沐浴更衣!”
“不需要,出去!”
“奴婢不敢。王爷说了,一定得服侍公子周全。若王爷怪罪下来,奴婢担当不起。”
铁中棠面容一板,冷冷道:“你们惹恼了我,王爷一样会怪罪!”
两个丫环被他话语惊住,忍不住哆嗦了下,正犹豫着是走还是留。
门外有一个声音笑道:“不想你的脸皮竟薄得很。”边说边走了进来,嘴角含笑,风度翩翩,正是方鸿浙。
两个丫环如蒙大赦,垂首退去。
铁中棠容颜不改,斜睥了他一眼,道:“你来做甚?”
“来问候一下如今王爷身边的大红人,需不需要特别的服务,无论怎样,勿必要伺候周到。免得王爷怪罪下来,我等吃不了兜着走。”
铁中棠听他言语讥讽,却不怒反笑,道:“你嫉妒?”
方鸿浙冷哼一声算做答复。
铁中棠悠悠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言下之意,即指若不是他使计利用凌波将之擒来,怎会有今日之事?
方鸿浙大怒喝道:“不错,我是后悔,后悔……”仿佛意识到什么,倏地住口。
铁中棠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心内有些奇怪。
“你,小心……”方鸿浙忽然低低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匆匆离去。
铁中棠一阵茫然,疑窦丛生。深吸口气,暂把全部事情放在一边,此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是正当。
十三为君随手抛荣辱
翌日中午,便有侍女来请铁中棠去前厅用膳,至于其中蕴含的目的,铁中棠自然知道绝非那般简单,耶律成功必定要耍什么花样。
不过,无论前面是条怎样崎岖的道路,既然选了,就一定要走下去!
他心中坦然,跟随侍女来到前厅。
大厅宽广空敝,宏伟明亮,耶律成功当中而居,两侧早已坐满各式人物,个个眼眸犀利,精光四射,一瞧便知身手皆非平常。
这些人本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铁中棠一走进来,皆齐齐望向他。这一望之下,顿时将注意力全部转移了过来,目光一时之间竟然不能移开!
但见他双眉斜飞,目若寒星,全身的线条明朗而流畅,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虽然仍是一袭玄色衣衫,然而光滑如丝的锦锻,得体精致的剪裁,与他平常所穿何止天壤之别!更衬托其人挺拔的身形,飒爽的风姿!
众人眼里都出现了惊叹的光茫,有几个不安份的,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频频向铁中棠投来各种复杂的目光。
有衷心赞叹的,有鄙夷不屑的,有嫉妒不满的,种种情绪一一落在铁中棠眸中,他却没有丝毫动容,依旧不疾不徐,缓缓走过两旁。
耶律成功目不转睛的盯了他半晌,才招呼青年落座,就坐在他的左侧。
铁中棠坦然坐下,目光动处,见到方鸿浙的眼里闪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叫人一时之间无法看透。未及深思,宴席已开始,众人轮番敬酒,他坐在耶律成功身旁,少不得要陪着一起喝。
中原人哪比得上契丹人的豪饮酒量,不多时,一旁的方鸿浙俊面上泛起了红晕,显见含了三分醉意。
铁中棠目不斜视,有人来敬酒,便只管喝下去,暗地里却将周围的形势瞧得一清二楚。
这辽国王爷的手下,龙蛇混杂,种族分歧。契丹人明显瞧不起汉人,而汉人也明显不容契丹人,虽一同为耶律成功做事,明争暗斗却在所难免。就连此刻的饮酒也不放过。
他暗暗思忖:不管怎样,此刻必不能让契丹人得了便宜去。况且,那些人十有八九瞧着他不顺眼,不服气,他一上来必须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今后行事方才便利。
一念至此,他近身抢过方鸿浙的酒杯,朗声道:“方兄近日劳累奔波,不宜多喝,这一杯就由在下代劳吧。”说完,不管方鸿浙和其他人诧异的眼神,仰头一饮而进。
接下来,他执起桌上的酒壶,为耶律成功斟满,也为自己满满斟了一杯,沉声道:“承蒙王爷厚爱,中棠感激不尽。今日以此杯中酒聊表心意,请王爷笑纳!中棠先干为敬!”说着一饮而下。
之后,他又走至众人跟前,为每个人都斟满,清朗的声音徐徐道:“这一杯,敬在座诸位!中棠初出茅庐,经验尚浅,若有得罪之处,望请海涵。今后,还请诸位多多照顾!”说罢,又是一饮而进。
众人见他礼数周到,侃侃而谈,给足了他们面子,再说什么就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便笑着一一过来回敬。
然而,更令他们称奇的是,铁中棠身为汉人,酒量居然也是如此之好,千杯不醉!连一直坐视不理的耶律成功也暗暗吃惊,盯着青年频频敬酒的身影,若有所思:铁中棠啊铁中棠,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他笑着挥了挥手,身旁的侍卫俯身下来,耶律成功在其耳旁几句低语,侍卫频频点头,转身离去。
铁中棠虽目不斜视,仿佛只顾眼前美酒佳酿,但耶律成功此举却并没瞒过他的双眼。他不动声色,继续敬酒。
过不多时,那侍卫去而复返,一招手,另有几个侍卫携同二十几位少年男女走进来。
席上之人全部停下手中的酒杯,瞪着面前一干低垂着头的少年男女。
铁中棠略微一瞥,便瞧清了这些人的大概年龄外貌,皆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骨骼还未完全发育,华丽宽大的衣衫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瘦小的脸颊也未脱稚气,虽然胭脂水粉扑了满面,也不能掩盖羞涩惊慌手足无措的神态。
不过长相倒皆是清秀可人,甜美温婉,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物。
令人惊讶的是,其中还夹杂了几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斯文秀气的脸上虽未被强自涂脂抹粉,但从其打扮的样子,又被如此安排,其遭遇必然相同。
耶律成功含笑道:“诸位义士为本王效劳已久,本王没什么好赏赐的,这些女子就赏与你们做丫环随从吧,凭己所能挑便是。”耶律成功意味深长,“他们怀中,可是各自有一张仟两银票。”
众人大喜,连声称谢,有几个性急的已站立起来,一步跨至庭中,伸手一抓,便选了一位。
其他人一看,哪甘势弱,纷纷跃至庭中,狂暴的拉扯少女们。猴急的性子,使得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众目睽睽,对着少女们的如花娇颜,乱碰乱摸,调言嬉戏,丑态毕露。
有矜持一些的,看着面前一幅幅活色生香的场景,心痒难挠之下再顾不得什么,加入其中。
还有几个,因为同时看中了一位少女,吹胡子瞪眼,虽没拔刀相向,手底下却暗自使了劲,非得见真章不可。
他们自然懂得王爷的意思,谁都想在王爷面前表现一番,无论何时何地。
可怜的小丫头们仿佛待宰的羔羊,睁着惊慌失措的眼睛,四处躲闪,却哪里能躲开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齐齐花容失色,涕泪交流。顿时尖叫声呼喊声不绝于耳,凄厉似杜娟啼血,凶恶如财狼狂嗥,混和在一起,再难分辨。
这哪里是选丫环,分明是一场狩猎游戏,不过猎物是人而已。
虽然在这些人眼中,从没把她们当作人看待。
铁中棠看得怒从心起,忍不住长身而起,喝道:“王爷,你太过分了!”
耶律成功面不改色,徐徐道:“本王哪里过分?这些女子又非强抢而来,皆是其爹娘嫌弃,卖入我府。本王只不过让她们寻个好归宿罢了!”
铁中棠瞪视着耶律成功,一字一句地道:“要如何才能放了她们?”
耶律成功但笑不语,铁中棠暗暗咬牙,情不自禁的握紧双拳,心中思道:耶律成功的凭己所能,言下之意,无非是谁武功最高,就算你将这些人一并抢了去,也无不可。
可是自己一旦暴露武功,耶律成功必定怀疑其用心,怎能再潜伏身边继续他与展昭商量好的计策,岂不是功亏一篑?
但自己若不出手,这些弱女子就得任人宰割,任人玩弄!
铁中棠蓦地低声喝道:“王爷,若你放了她们,铁中棠任凭处置!心甘情愿。”他咬牙说出四个字,将自己的生死荣辱全部抛诸脑后。
耶律成功转首瞧着青年不甚明朗的脸色,故意问道:“哦?心甘情愿?”
“是的,心甘情愿。”铁中棠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耶律成功淡淡的道:“你可考虑清楚了,不能有任何反悔之意!”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铁中棠斩钉截铁。
耶律成功注视了他一会儿,方慢悠悠地命令道:“住手。”
众人闻言,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扭过头来看向耶律成功,面上诧异之色难免。
那些少女们,本自哭哭啼啼,却惊异于王爷的喝止,暂且止住了哭声,一并举目望来,但脸上犹然泪痕闪烁。
耶律成功瞥了铁中棠一眼,悠悠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铁中棠断然道:“不必。”
耶律成功瞧了他半晌,终于转首宣布:“这些丫头看来并不尽如人意,将她们全部驱逐出府!至于诸位义士,本王再赏每人白银千两作为弥补。”
少女们惊魂稍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王爷。待侍卫再一次喝斥才蓦然醒悟,连忙磕头谢恩不止。
耶律成功淡淡笑道:“你们不必谢本王,谢他便可。”他指着铁中棠,意味深长,“他可是用自己的自由来交换你们的自由。”此话一出,众人眼中的鄙夷不屑,嫉妒不满更甚。然而铁中棠淡淡一笑,全未放在心上。
少女们抬眼望向黑衣青年,如天神一般昂首站立,那塑像般英挺俊逸的容颜上,含着淡淡的笑意,绝没一丝愁苦之情。不由感激涕零的跪拜在地,齐声谢过后,慢慢散去。
耶律成功笑容可掬的宣布退席,一众人陆续离开后,却见庭中还站着一位少年,竟然不曾离去,不禁奇怪的道:“莫非你想留下?”
少年已有十七八岁,身形并不算高,却很瘦,显得其人修长苗条。若不是长年的营养不良,导致其秀气的脸上隐隐有丝菜色,绝对是个美少年!
耶律成功仔细的瞧了几眼,嘴角浮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等着少年的回话。
少年一指铁中棠,恭身道:“请王爷允许小人在这位公子身边服侍他。”
“好大的胆子!”耶律成功拂然不悦。
“小人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别无地方可去。今蒙公子大恩,唯有做牛做马方可报答!”少年不理耶律成功的怒意,只将一双清秀的眸子迎向铁中棠。
耶律成功面容一板,冷冷道:“若本王不同意呢?”
少年神情一怔,羸弱的身躯挺得笔直,惨然道:“那也无甚要紧,一死而矣。”
耶律成功瞪着他,若有所思:“你叫什么名字?”
“秦衣。”
“秦女卷衣?”耶律成功眼神带起一丝玩味,“这名字有意思。”
铁中棠惊异于少年的言行,不禁向他瞧去,对上的是一双清明灵透的眸子,亦正目不转睛的瞧着他,无丝毫回避之意。
耶律成功含笑询问铁中棠:“中棠,你的意思呢?”
铁中棠移开目光,望向远处,声音中透露出疲惫:“但凭王爷做主。”
耶律成功轻笑一声,吩咐下人将秦衣带去,授之随从服侍人的礼仪。
秦衣大喜,磕首谢恩,复瞧了铁中棠一眼方才退下。
耶律成功将少年的神情一一看在眼内,待两人背影消失,戏谑似地道:“中棠,今天的你也太出色了。瞧,又征服了一位少年啊。”笑着,伸出手轻撩铁中棠垂落的发丝。
铁中棠垂首而立,眼皮微合,仿佛石像般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
耶律成功笑意不改:“你什么时候履行自己的承诺呢?”
“随时。”
“爽快!今晚本王在房中等你。”耶律成功说完,放开手中的发,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铁中棠一人在宽阔的大厅中,默然站立,久久不动。
正午的阳光浓烈而耀眼,直射进大厅,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炫目的光辉中。
然而他心中,却有点点滴滴的寒意缓缓散发,纵然如斯熙浓的光茫,也无法驱散!
十四轻言生死置度外
日落西斜,彩霞满天,朱华洗地,别是一番炫丽。却不过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铁中棠长身立于窗前,感慨万千,自思近来变迁,其中之苦之杂之乱,竟是无以形容。世事如棋,一着走错,满盘皆输,却又不得不走!苦笑着,微垂眼睑,只恨此身纵作稽山土,犹记重任在彼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沉寂得让人的心情也郁闷不堪。
铁中棠叹了口气,回到桌前点燃桌上油灯,估算时间,也是时候去赴耶律成功之约了。
纵然此去千般受辱,他也绝不后悔。
正思着,一人无声无息的推门面进,自他背后缓缓走来。脚步虽轻,然铁中棠何等耳力,自然惊觉。但他不动声色,假装未知,心中却时刻戒备着。
那人走到其身后,站了一会儿也未有所动作。铁中棠暗暗纳闷,不知此人是谁,将行何事?
忽然,那人出手如风,抓向他的手腕。铁中棠不敢反抗,只得任由对方抓住。
回首间,见到对方俊俏挺秀的容颜,微微吃惊,轻喝道:“是你,你想干什么?”
这突袭他的人居然是行容不定,教人难以捉摸的方鸿浙!
方鸿浙一声不吭,手却未停,连续轻挥,便疾点了铁中棠全身大穴。铁中棠暗自吃了一惊,但他的应变之能不可谓不快,知道只要在对方指力到达穴位之前,聚齐内力,便可暂将穴道稍稍偏移,自然不会被封住。
但此刻他的手腕被方鸿浙抓在手中,内息稍动,便可能牵动腕脉。一牵动腕脉,方鸿浙也不是省油的灯,岂会不加以怀疑?那么,他之前所做之事便会全功尽弃!
虽只一眨眼的功夫,铁中棠心中却是转了无数念头,此刻又只得放弃抵抗。待要开口,方鸿浙却由不得他,连他的哑穴也一并点了。接着伸手一揽将他抱起,身形急跃,如轻烟般掠出窗户,掠上屋顶,向前疾驰。
铁中棠穴道被制,只得任由方鸿浙带着一路飞奔,心中又惊又疑,不知他葫芦中到底卖得什么药。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方鸿浙停了下来,将他轻放于地,顺手解开其穴道。
铁中棠略微活动了下筋骨,才缓缓站起,皱眉道:“方兄,你将我挟至此有何目的?”
黑暗中,方鸿浙英俊的脸模糊不清,声音也低沉得不似人间所有:“这条路通往开封府后巷,走二里便到。”
铁中棠一怔:“你要放了我?”
“别磨磳,快走!”
铁中棠极目瞧去,见到对方面上,竟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感情显现,看来沉郁而哀伤。
“为什么?”
方鸿浙咬牙轻喝:“没有为什么!”
铁中棠淡淡一笑:“我为何要走?在王府吃得好住得好,离开了到哪再找一个这般好的地方?”
“你,你自甘堕落……”方鸿浙为之气结。
“以五十步笑百步。”铁中棠不为所动,反辱相讥。
方鸿浙霎时无言,似乎是十分痛心的看着青年,陡然跨前一步,伸出双手擎住青年臂膀,大失常态的吼道:“你知道吗?我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铁中棠微微一呆,方鸿浙继续喝道:“若你现在不走,待会儿必定要去赴耶律成功之约。你如此聪明,又岂会猜不到他要做什么?难道,难道,你就真的心甘情愿?!”
铁中棠伸手拂开对方,退后一步,淡淡的道:“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有言在先,绝不反悔。”
方鸿渐愣住,半晌方咬牙道:“你真的,真的不在意自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铁中棠轻轻一笑,瞥过头,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好……”方鸿浙忽然仰天长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铁中棠有些奇怪的瞧着他,饶是他头脑灵活,也着实猜不透方鸿渐此刻的心思。
方鸿浙止住了笑声,再次跨前一步,又一次擎住了铁中棠双肩。这回却是用足了力气,牢牢握住,直欲将青年的双肩捏碎。
铁中棠一阵吃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凝目一瞧,不禁大吃一惊。
此刻在方鸿浙俊秀的脸上,居然涌出一丝无法言喻的疯狂,使得原本好看的容颜微微扭曲,在寒夜中,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而方鸿浙的声音,也沉闷得犹如地狱之音:“既然你如此不在乎,不如先让我成全你。”冷彻骨髓。
铁中棠眉头急皱,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心底一阵紧张,沉声问:“你为何……为何如此关心我?”
方鸿浙被他这话一问,似乎疯狂的神智有了丝清醒,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铁中棠无奈的叹口气:“你先放了我再说。”
方鸿浙恍若未闻,目光呆呆的望着铁中棠英俊的容颜,思绪似乎不受其控制,不知神游到了何方。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般,透过苍茫夜色,缓缓说道:“想起初见你的情景。淡淡的阳光照耀下,一袭黑衣的你,锵然挺立,神情平静而冷漠,却在眸子里,笼了丝淡淡的愁苦……从没有人那般适合黑色……”方鸿浙叹息着,轻掠铁中棠玄色的衣裳,眸中迷惘又叹息,如梦如幻。
“你不知道么?你这份独一无二的气质非但吸引了王爷,也征服了我。”方鸿浙抬首对上青年吃惊的容颜,将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话毫无顾忌的说出。
但是,片刻之后,方鸿浙浅笑的嘴角忽然变得狰狞,有些阴森的道:“所以,王爷能要你,我便一样能要你!”冷笑声中,方鸿浙的俊脸猛地凑上前,青年坚毅的双唇近在咫尺!
铁中棠猛力一挣,勉强偏过头去,抬脚踢出,踢向方鸿浙跨下。
方鸿浙轻轻一闪避过,双手一擒,仍是制住了青年的双肩,冷哼道:“别逼我点你穴道!”
铁中棠怒极,喝道:“你如此对我,不怕王爷知道后降罪!”
“我管那么多作甚,现在我只知道就是要你!”方鸿浙恶狠狠的说着,俊秀的面容已微微变形。
铁中棠暗暗着急,不知方鸿浙此举是否故意试探还是另有隐情?如是试探,他一反抗,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便全功尽弃!但难道就放弃抵抗,甘之如饴?那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绝对办不到的事!
怎办?怎办?
瞧着青年挺秀的容颜,微蹙的眉头,那在心底时时刻刻念叨的人就在眼前,方鸿浙只觉一阵口干舌燥,体内的欲望如火烧般腾越而起,伸颈便要吻向青年。骤觉小腹剧痛,如被重锤击中般,疼得他两眼直冒金星,几乎晕厥。他本能的收手捂住腹部,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抬眼一看,吃惊地道:“你,你……”
铁中棠不得已显露了自己的武功,一拳击退方鸿浙,冷冷道:“别逼我杀你!”
方鸿浙愣在当地,半晌回不过神,陡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再次回来是有目的,有目的啊……”
铁中棠不动声色,一如既往的语气:“聪明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鸿浙站直身躯,一眨不眨的盯着青年,目光如炬,良久方道:“你为何不杀我?那样便永无后顾之忧。”
铁中棠扬起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杀不杀你都一样。就算耶律成功知道我此行目的,也不会马上揭穿我,我可是还有利用价值。”他意味深长的斜睨了方鸿浙一眼,续道,“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告诉他试试。”
方鸿浙呆住,铁中棠冷静的言语透出超常的自信,如刀锋般犀利瞬间将他人穿透!他复瞧了青年沉着深刻的俊脸一眼,心中竟然涌起一方衷心的敬佩。同时又矛盾异常,不知该怎样做才能不致摒弃了王爷的知遇之恩……
他冷笑:“若待会儿王爷也如我这般对你,你是选择默默承受呢还是……?”
铁中棠一呆,却只是瞬间的尴尬,顷刻便淡淡地道:“这不劳你费心。总之,我绝不做没把握之事。”他嘴上虽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并无十分把握,只因到现在他仍未想出完美的应付之法。
方鸿浙轻哼一声:“你不杀我,可别后悔!”LAN
“要后悔早就后悔了!”铁中棠轻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便是那日林中执剑之人么?”LAN
方鸿浙又一次震住:“我那易容术天衣无缝,你,你是如何看出的?”TIAN
“轻功身法。”铁中棠说得轻描淡写,方鸿浙脸上再次不知不觉生出敬意。
铁中棠转首,凝眸望了望远处,悠悠道:“不要让我第三次放你。”语声中,身形轻轻一闪,便如雷电般迅速没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漆黑的夜色浓密阴沉,宛如地狱。方鸿浙呆呆的望着铁中棠离去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
这深沉睿智的青年,置身于虎穴狼窝中,居然仍能如斯从容镇定,游刃有余,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十五久炼成钢铸儿心
铁中棠回到自己房内,无言的苦涩泛上心头,却只能强自压下,一整衣襟,便去敲耶律成功的房门。
“请进。”正是耶律成功低沉的声音。
铁中棠依言推门而进,便看到一身锦袍玉带的耶律成功负手而立,头微微仰着,似乎是很专注凝神的盯着他面前的一幅字画。
此屋分两间,一间为待客用,正面墙上高悬着一幅字,仔细辨认,乃是张旭的狂草,写得遒劲有力,狂放多姿,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佳作。
正堂的左侧,一线垂帘,几帏轻纱后,想必便是耶律成功卧居之室。
这堂堂王爷的寝室,除了一幅极为难得的字画之外,居然别无其他特别的摆设,皆是很平常的物什,让人看了不由得一阵纳闷。
耶律成功依旧出神的盯着字,未回头看一眼。
铁中棠垂首道:“王爷邀中棠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耶律成功不答反问:“中棠,你过来看看这幅字,怎样?”
铁中棠微瞥了一眼,道:“中棠乃一介粗人,对此知之甚少。”
耶律成功微一转首,轻轻一笑,忽地拉起了铁中棠的右腕,道:“随我来。”他在别人面前一直自称“本王”,然而私下在铁中棠前,却始终以“我”字轻称,尽显亲昵。
似乎,他对铁中棠真的与别人不同。
铁中棠顺从的跟在其后,轻掀珠帘,纱缦落下,却见屋子正中一张圆桌,红漆油滑,光可鉴人。而圆桌上放着的却是一席色香味俱全的丰盛酒菜,四周也全是一坛坛的美酒。红白相间,绿意盈盈,香气四溢,也不知是酒浓还是菜香?
铁中棠愕然转首,看向耶律成功,目光中含着明显的询问。
耶律成功意料之中的看着青年极度惊讶的脸庞,笑道:“中棠,来,坐下陪我喝杯酒吧。”
铁中棠无言地坐下,顺手执起桌上的酒壶为两人斟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耶律成功狭长的眼眸炯炯有神,一眨不眨的盯着青年的举动,一阵轻笑,拿起酒杯:“中棠,我敬你。”
铁中棠双手持杯,眼眸微垂:“中棠不敢。”
耶律成功仰头一饮而进,铁中棠看着,也毫不迟疑的喝下,半滴不剩。
“你不怕我在酒中下药?”
“中棠一言既出,绝不反悔。无论王爷想怎样,中棠自毫无怨言。”
“我耶律成功绝不做乘人之危之事,你嘴上虽说毫无怨言,但那毕竟不是心里话。我要的是全身心的投入,那才叫真正的心甘情愿!”耶律成功身形微动,靠近铁中棠,替他拂去垂落至颊边的一绺发丝,一声叹息,“其实我很想,很想……”
铁中棠身躯不自禁的一震,神情一阵僵硬,却依旧静静而立,并没有任何退缩或避开之意。
耶律成功嘴角再次浮起一抹浅笑,接道:“其实我很想与你畅饮一番。”
铁中棠意外的抬眼,对上耶律成功笑意盈盈的褐色双眸,有一刹那的迷惘。
“中棠,今夜就陪我喝个痛快,不醉无归!”他率先喝了一大杯,又将另一杯酒递给铁中棠。
铁中棠默默的伸手接过,沉声道:“既然王爷有如此雅兴,中棠就却之不恭了!”他猜不透耶律成功的真正用意,索性放开胸怀,痛快畅饮起来。
铁中棠自是千杯不醉,耶律成功也是海量。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顷刻便将屋子中所存之酒喝下大半。
此酒初尝温和,入肚之后,方显烈性。如此之多的烈酒下肚,两人虽是海量,也不免有几分醉意。
尤其是铁中棠,他表面放宽胸怀,其实心中愁苦之多之甚,又岂是言语能述说?
常言酒可浇愁,却不知此物最易令人伤怀,不然岂有“酒入愁肠愁更愁”一说?
铁中棠持杯而坐,不知不觉,脑海中再次泛起昔日的同门好友红颜知己,如今不复相见,此时此刻,情何以堪?又一次将酒饮下,心中纵然如翻江倒海般折腾,眸中依旧不带丝毫感情。
耶律成功双眼微眯,暗暗感慨。
面前这个冷静机智,风采卓然的青年,纵然折断了他的羽翼,将之牢牢缚在自己身边,仍旧抹灭不掉他超凡的自信与坚毅。那种深入人心的气质,绝境中仍能求得生存的气概,并非常人能具备。
实在想不通,在这年纪轻轻的躯体内,竟会潜藏着如此百折不回,永不放弃的毅力。那是怎样的长年克制调教而养成的,还是与生俱来的卓绝不凡?无从得知。
原以为,他可以将青年表面的冷漠一刀割开!将其看似坚硬实则脆弱的保护壳一击粉碎!将那自信卓然的风采肆意蹂躏,彻底地踩在脚底!
然而,当他看见青年进入房门的一刹那,这种想法便风一般消散了。
那时青年的眼神,深邃遥远,如一片汪洋,别人会心甘情愿的沉入其中,唯其不会因哪个人而激起半丝涟漪。
他轻轻叹息着,头脑逐渐迷糊,昏昏欲睡。
铁中棠趴在了桌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耶律成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轻轻唤他的名字,良久不闻应声,终于确定青年已睡熟。笑着轻轻将他抱起,让其平躺在床上。
铁中棠安静的睡着,丝毫不觉。那平时沉静的容颜,在睡梦中居然露出无比的疲惫,由心而生的倦意,终于在不知不觉中,自骨子底里缓缓渗出……似乎,只有在睡魇中,才会放下那份坚强,而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显现,显现得让人心疼……(心痛,心痛……)
耶律成功怔怔的瞧着,忽然俯身吻向他额头,然而未等触碰,酒意涌上便再也站不住脚,滑倒在床边,陷入昏睡……
威严的开封府衙,一群人忙进忙出,个个显得疲惫而忧心,只因他们一向敬重的展大人,自三天前伤重回来后,一直未醒。连续发着高烧,说着糊话,怎不叫人担惊受怕,忧心如焚?
白玉堂耷拉着脑袋,无比悔恨地守在展昭床前,看着青年因失血过多而更显苍白的脸颊,心如刀割。伤在他身,犹在其心。
他知道这一切全因自己而起,然而他惹出了事端却一走了之,让别人去收拾烂摊子。尤其造成的严重后果,便是温文如玉,一度令他奉若珍宝的展小猫静静的躺在床上,满身伤痕,一个人在睡魇中挣扎搏斗,在生死边缘徘徊不定。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巴巴的守着,守着。
如果可能,就算要他守一辈子,他也是欢喜的!
可是,白玉堂一想到展昭是为了某个人受伤而不是自己,那份深切的嫉妒,立刻将他整个人灼得生疼!仿佛毒蛇噬咬般,将他的心一点一滴啃噬,在痛苦中不断辗转轮回,永无止境。
展昭这一伤,几乎惊动了所有人,连八贤王都带了补品过来看望,同时传达了皇上的旨意,宣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勿必要将展昭尽快治好。
所幸,展昭在第四天早上醒了过来,不然开封府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儿!
可是铁中棠呢?包大人派人查访,却闻铁中棠成了近日来访的辽国使者、小王爷耶律成功的座上贵宾。既是贵宾,自然相安无事,也就此作罢。
自然,展昭与铁中棠两人商量好的计策,除了包大人之外,再无第四者知晓。
十六飞花似燕梦几度
这一天,是皇上约耶律成功一起游玩打猎的日子。
展昭伤重刚愈,但职责在身,仍是要求去护驾。众人拗不过他,勉强同意。
其实,皇上的心里也异常矛盾。一方面他想见到这个俊雅温文的臣子,另一方面又不忍心见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脸憔悴样还要尽忠职守。但青年执意要来,衷心一片,又惊又喜之下,便不忍拂逆了他。
他又岂知,展昭执意护驾的原因,最重要的不是因为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皇上脱掉了锦袍玉带,换上一身戎装,满面春风,喜气洋洋,颇有些将士的英姿。
而展昭一袭红色的官服,异常合身,瘦削笔挺的身子显露无疑,配上俊逸英挺的容颜,出色的如同画中人一般,清雅俊朗的难描难绘!
皇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青年,一阵失神。直到身旁的太监出声提示才猛然醒悟,沿着青年的视线往前瞧去。
耶律成功与随丛早早来到,只是皇上太过专注于某样物事,而未及察觉。
此刻,皇上注意到,在耶律成功身后站着一人,只不过是普通的一袭黑衣,完全无法比拟耶律成功一身的锦衣华服,但不知怎地就率先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而展昭的目光正是紧盯着黑衣青年的身影,片刻都未曾离开。
皇上心中顿时有了丝妒意,仔细瞧了黑衣青年几眼,却由于距离甚远,始终未能看清其相貌。不过对方无形之中露出的气质,已叫人无法忽视,那真实的容颜,又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魅力?
耶律成功含笑负手站立,但周围的一切又岂能瞒住他双眼?
他自然注意到展昭与皇上的目光都盯着其身后,勾起唇角,附首在青年耳边,悠悠笑道:“中棠,看你多大的魅力,连皇上都瞧着你不放呢!”他故意在展昭面前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
铁中棠神色不变,也未置答。
耶律成功笑容依旧:“还是本王有先见之明啊,给你换了一身极普通的衣裳。若不然,这在场之人的所有风头怕都要给你抢了去。”
“再出色的人,也需要衣裳的衬托啊。你看展昭,不正是如此?”
铁中棠的目光不由自主随着他的话投向展昭,心底确实非常赞同耶律成功的话。
此时的展昭,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将周围的一干人全都比了下去!
然而,当他不动声色的将四周之人全打量了一遍之后,心底一股担忧悄然而起。
他不似皇上,一身武功已至绝顶,目力自然异于常人,从展昭一出现,他便自皇上的眸光中,看到了不同一般的感情,绝非君主对臣子那般简单!
而展昭,恐怕还蒙在鼓里。
铁中棠心里犯急,欲用传音入密之术告知展昭,又恐被耶律成功识破,只得将担忧咽入肚里,连眼神也不透露半分。
他淡淡道:“王爷,你该去拜见一下皇上了。”
耶律成功嘴角一挑,四平八稳的走到皇上面前,自然按照使者礼节施礼,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倨傲神情。
皇上心中虽略有不快,表面上也是做足了主人的殷勤,各挂着官职的随行亦列队上前见礼。待到展昭过来,拱手下拜,心中不觉有些着恼,暗自道,好个耶律成功,仪表堂堂,背地里却不知又使什么鬼蜮伎俩,还得好生提防才是。
耶律成功故做惊讶状,大声叹到,这青年好英武气派,与他一比,那些随从侍卫就有如朝阳旁边的云雾,虽是好看,光彩却及不得他万一。
皇上一听,面露得意之色。旁边早有太监应道:“王爷有所不知,此人便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皇上金口亲封的御猫展昭。”
耶律成功点点头,笑道:“等下本王可要开开眼界,见识下御猫的功夫。”说着,有意无意瞥了下铁中棠。
铁中棠却只作未闻,垂首而立。但心底却清楚的知道耶律成功那弦外之音。
展昭顿首道:“不敢,王爷谬赞了。”说罢退入人群中,垂手长身而立,神情肃然。
冗繁的礼节过后,各王公大臣都策马束袖,整装待发。皇上特意命展昭随侍马畔,自己手挽金龙盘花弓,后面跟着手持铁胚大弓的侍卫,捧着箭袋用具的小太监,与耶律成功并骑走在最前面。
若论骑射,大宋皇帝自然不能跟从小生长在草原的辽人相比。不一会儿,耶律成功已射下一头雌鹿,两只野兔。虽然随从们各有宰获,可皇上两手空空,就多少有些挂不住颜面。
正在此时,枯草堆里突然窜出雪白的一团,闪电般穿过耶律成功马下往左首奔去了。
这耶律成功骑在马上正没处出手,皇上心头欢喜,弓弦一响,一根羽箭飞出。那小兽行动迅捷,倒是被它避开了要害,这一箭只射在它后臀上。
此时众人才看清,这竟是一只稀有的白狐,正在草地里打了个滚,挣扎起来要逃。皇上一箭没能结果了它,待取箭再射,耶律成功手头长弓已稳稳满弦,眼见这珍贵的猎物又要归他所有。
就在耶律成功手中弦“嗡”的一声,白羽激出同时,马侧一道红影跃出,势若惊鸿。
只见展昭双臂微张,沉肩弓背,身形如鹞鹰展翅,眨眼间已掠出丈余。右手一伸两指提住白狐颈后毛皮,左足足尖点地,腰借力轻扭陀螺般转身,右腿微曲单膝着地,双手捧了那白狐遥向皇上的方向一拜。众人但见他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怠,身畔耶律成功那支箭没土三分,羽翎兀自微微颤动,顿时一片喝彩。
耶律成功忍不住喝道:“好一式‘灵猫扑鼠’,果然好轻功。”
皇上大喜,忙命左右接过白狐,将身上一块镂空流云翡翠牌取下亲手赏给展昭。只觉手指在那有力而温暖的手上一触,竟如雷电击过般让高高在上的皇帝身躯一震,而展昭低垂着头并未抬眼,所以未有察觉。
但这一切,都被遥遥站立的铁中棠清楚的看在眼里。
十七殿前群雄争长短
耶律成功向身后着月白箭袖短袍的男子微一颔首,那男子会意一笑,策马上前两步,向展昭抱拳到:“展大人好轻功,在下方鸿浙,也来讨个赏赐。”
那男子在皇上面前行过大礼,方笑到:“皇上那翡翠牌真是世间佳品,在下收集天下玉器,见之心痒难耐,若在下侥幸胜得展大人一招半式,不知可否将那玉牌转赐在下,聊慰心愿。”
皇上心里明白,这哪里是那玉牌的缘故,分明是展昭一技惊人,那辽人不甘落了下风,挑衅来了。虽见展昭脸色泛白,心下不忍,这国事为重,此时无论如何是软不得口。只好向展昭询道:“展护卫意下如何?”。
展昭亦礼节的一躬身:“但凭皇上做主。”
皇上颔首道:“好,朕便以这玉牌为赏,让你二人试试高低。”
展昭这才撩起官服长摆,拱手道:“请方兄出题。”
方鸿浙的目光闪烁不定,笑道:“这题目么?还是请另一人来出吧。”看向耶律成功,请示旨意。
耶律成功含笑颔首。
皇上道:“请谁出呢?”
方鸿浙对着远处的青年朗声唤道:“铁中棠,你怎地还不过来?”
铁中棠早已听清了谈话,猜到方鸿浙的用意,心内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缓步踱了过来。
皇上看着青年一步步走进,那坚毅沉静的面容便越来越清晰,终于整个儿看清!
这是一张刀削斧凿般深刻的容颜,长眉斜飞入鬓,双眸亮如寒星,不似美男子更胜美男子,只要看其第二眼,就无法不被其吸引!
皇上的心里顿时一阵不适,望向青年,眸子中也显现出不快,很不悦地道:“爱卿,这位也是你手下?怎地刚才不过来拜见?”
耶律成功还未答话,铁中棠已屈膝跪倒,朗声道:“在下铁中棠,参见皇上。只因皇上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令人倾倒。在下不得皇上召见,岂敢冒昧前来,是以到此刻才拜见皇上,请皇上恕罪!”
一番话顿时将皇上心中的不悦去掉大半,脸上的神情也随之缓和。
耶律成功含笑望向铁中棠,眸子中掩盖不住的赞许之色。
“免礼。爱卿有什么题目就尽管出吧。”皇上如是说,转首异常信任的看向展昭。
铁中棠道:“那在下就篡越了!”他指着前方一颗参天大树,道,“请皇上看那树顶,能看到什么?”
皇上疑惑的朝着他手指方向瞧去,只看到正午的阳光迎着斑驳的树影,一阵刺眼,忙转开眼睛,道:“此树枝叶茂密,又正值日中,朕并未看到什么。”
“在下也没有。不过想展昭展大人与契丹勇士方鸿浙,皆是身怀绝技,目力异于常人,应该能看到些什么吧?”铁中棠转首望向展昭,只一眼,便瞥了开去,望向方鸿浙。
皇上转头向展昭询意,展昭俯首恭身道:“回皇上,臣只看到在浓密的叶子后,有一鸟巢若隐若现。”
方鸿浙也点头道:“不错!”他瞧着铁中棠,眸中透露出的却是另外一种讯息:你还真会做戏,明明看得一清二楚。
铁中棠不理他,接道:“那好。不如就将皇上所赐玉牌命人放入那鸟巢之中,在下数三声,三声之中,谁先把玉牌拿来呈献于皇上,便是赢了。若三声过后,无论谁抢到玉牌,都算不得赢,只能打和。当然,期间不能惊动鸟雀!”
“嗯,如此甚好,既不伤和气,又显各人技艺。”
而且此次比赛的彩头本就是玉牌,可谓真正做到实至名归。皇上此时也不得不对面前的黑衣青年刮目相看。
“但不知这块玉牌由谁放上去呢?这样吧,此题既然为你出,由你来放最适合不过。”皇上的眼里泛出狡黠,他要看看青年的武功是否和头脑一样利!
铁中棠面不改色,道:“让皇上失望了,在下并无这个能力!”
“哦?”皇上显然有点不可置信。
“只因……”铁中棠瞟了耶律成功一言,住口不语。
耶律成功却仿若未见,道:“皇上手下人才济济,能人之众,又怎会找不出一个适当的人选呢?”
皇上面色一沉,沉吟些许,向左右吩咐道:“宣白护卫上前。”后面小太监捏尖了嗓子,一声声传下去,宣白护卫觐见……
不多时,一个身着雪白绣蓝边习武装,外披素绣宽袍的俊秀青年自人群中逶迤行来,这青年眉飞两鬓,一双明若烁珠的眼睛眼角微挑,神采飞扬。他来至皇上面前,将拳一抱道:“臣白玉堂见驾。”
其实此时白玉堂还未封官,只是皇帝怕辽国使节嘲笑大宋无人,寻些江湖草莽充数,便开口唤了句白护卫,包大人明白皇上之意,当下切切嘱托白玉堂如此这般,方有今日这“从四品护卫白玉堂”。
白玉堂礼毕平身,不知道皇上突然唤他来做什么,只递眼神向展昭瞧去,展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将下颚一抬,示意他听铁中棠一番解说。
哪知道白玉堂一抬头,便见不远处那一身月白之人,不就是当日送他假情报,陷展昭于危境的方鸿浙!一时怒火冲心,将牙一咬,喝道:“你这小人……”
忽眼前一花,展昭已闪身上前,将两人隔开,淡淡道:“两位可是认识?”
白玉堂恨恨道:“岂只是认识!”
方鸿浙轻描淡写道:“在下与这位白护卫曾有一面之缘,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白玉堂一听,更是恼怒,却被展昭一把挡住,沉声道:“白兄,此时不宜多生事端。”
这白玉堂虽是少年心性,但也是识得大体之人,眼见形势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汹涌,只好再做打算。耐着性子听完铁中棠所说题目,私下嘀咕道:“比试也弄得这么麻烦,怎么如真刀真枪的痛快。”颇有些不情愿的接了玉牌,往树上一望。
只见那树高数丈,满生杂叶琐枝,习武之人要攀缘而上并非难事,但要在短短三声中将牌取下而不惊动鸟雀,就不容易了,何况还是两人争抢。
白玉堂手持玉牌,脱去外面长袍,轻身一跃,使了个蟠龙抱柱。一手摁住老树枝桠,脚蹬树干,身子一拧,两三下便盘到树梢,左脚钩住主干,右脚一抬身子倒翻,右手夹住玉牌上丝绦轻轻放入鸟巢之中,那巢中几只刚长齐羽毛的雏鸟唧唧喳喳,好奇的去啄着块玉牌。白玉堂放好玉牌,手撑稳树杈,半空中缓缓单手侧翻,身子离了树干,借着树本身的弹性稍一用力,便划个弧线跃落平地。
皇上见他发不乱气不喘,轻轻巧巧便将玉牌放置妥当,心中大为赞赏。
展昭环视辽国众人,朗声道:“各位若有疑问,自可上去查看再做比试。”他这是顾及方鸿浙与白玉堂有隙,若等下辽人以此为借口,说我方作弊,岂不是有口难辩。
方鸿浙心里暗道:这展昭果然滴水不漏。便正色道:“不必了,想白护卫也非奸佞之人,无论胜败,我决无他言。”
两人并排立于树下,只等铁中棠一声令起。
铁中棠望着展昭笔挺而略有些消瘦的背影,深吸了口气,背过身站定了,喝道:“一!”
此声一出,一红一白的身影犹如两道轻烟随风扬起,足点枝叶飞踏而上,只听得一片沙沙细响,两人已到了树冠。
展昭跃至梢头,脚点细枝探手取物,那树枝不过拇指粗细,别说是大人,就连一个七岁幼童都挂不住,展昭立于其上,竟能丝毫不动。就在手指触及鸟巢之时,旁边一道白影划出,手腕一格,顺势压下,将展昭右手翻开。展昭借力划圆,手成刀形平推而出,把方鸿浙的手腕推回三分。方鸿浙反手去捉展昭手腕,左手却自肋下斜插,点向展昭胸口。展昭侧身一避,身形不觉让开些须,方鸿浙冷冷一笑,右手丢开疾插向鸟巢。
这手点处是分毫不差,怎生那鸟巢竟生生移开数寸!方鸿浙定眼一看,展昭左手托住鸟巢,那巢中幼鸟犹在梳理羽毛,并未察觉。
展昭伸手取得玉牌,方鸿浙心生一计,双手运足功力,掌风呼啸直向展昭打来。原来方才言明不能惊起这巢中之鸟,此时巢在展昭手中,若鸟惊飞,便是展昭输了。展昭左右闪躲,左手却是稳稳当当毫无破绽,就在这时候,铁中棠的“二”已经数出。
两人心头一凛,再这样纠缠下去,谁也得不了好处。展昭左足点枝,右脚踢出,方鸿浙侧身双手翻做爪形,就要扭展昭脚踝,谁知展昭这腿踢到一半,忽拧身勾住树干,上身猛沉成醉垂金鞭,左手一带已将鸟巢放回原处。
方鸿浙急收掌力,身子一旋也扑树干而来。可展昭这身形使到一半,竟毫无道理的硬收胸腹做势要上翻,他这一动不要紧,真气流转不顺,只听脚下树枝咯哒一声,本是流畅之至的动作突就滞怠了几分。
方鸿浙哪管得展昭的异样,瞅准机会扑出,拽去展昭手上玉牌顺势跃下。
白玉堂看得真切,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场合,跺足道:“展小猫!你在搞什么!”
展昭随即跃下,众人见方鸿浙已快掠近皇上马前,都狠捏了把汗。展昭右手一抬,一样东西忽的一声击在方鸿浙手上,方鸿浙只觉掌中一麻,不自觉的松了一松,只觉得眼前影过,玉牌已经到了展昭手中。此时铁中棠的“三”刚出口,展昭正立于皇帝马前,而方鸿浙还差得半步。
人群顿时轰然喝好。
方鸿浙怔怔一捏手腕,低头寻找,原来方才展昭击他之物是半截干枯树枝,用手带力一捏,便碎成几段。若展昭时才力大些许,这枝打不到他手上便断裂了,若力轻少许,却又不足使他松手,这力道准心拿捏之妙,当属上乘。
方鸿浙心头一转,冷冷道:“方才言明是比试轻身功夫,展大人这是何意?”
此话一出,四下里有人交头接耳,更有些懂得中原语言的辽国侍从大呼不平。
展昭昂首一笑,将负在身后的左掌摊开,只见一只还未睁眼的小鸟哆嗦着趴在他手中。
皇上好奇的问道:“展护卫这是?”
展昭答道:“刚才方兄身后枝桠上,有一极隐蔽的小巢,方兄扑身之时衣袍带风,无意中将它扫落,展昭不忍见它摔落树下,便斗胆接了。幸未辱没皇上错爱。”
方鸿浙背心生凉,仔细想来展昭所言非虚,此人的轻功的确远胜于他。一拍衣袍爽快的笑道:“展大人好轻功,在下心服口服。”
耶律成功此时忍不住瞧了铁中棠一眼,有些后悔放着眼前这么一个武功绝顶的人物不好好利用,落得今日颜面扫地。
但一想到青年那灵活机智的头脑,谁也猜不透他心思,若解除其封制,便再无任何机会制住他,只得装作心悦臣服的俯首称赞。
日值正午,皇上累了半天,看到展昭面色苍白,一般的疲惫,便宣布今日狩猎到此为止,大家回殿用餐。
皇上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眉飞色舞。席上,忍不住又大大夸赞了展昭一番,当然还有白玉堂。不过未免使耶律成功过于难堪,还是赏了他金银美女无数。
皇上的宴席自然豪华气派,菜系繁多。中间歌舞升平,乐音袅袅,极尽欢庆之能。
耶律成功示意铁中棠在其身边坐下,居然一点都不避嫌,随手夹了块菜丝给他,态度极为亲热。
白玉堂在一旁看着就有气,心想这铁中棠居然甘心无耻到此种程度,当下对他更是不屑,铁了心要与他一较长短。眉头一皱,顿生一计。笑着起身抱拳道:“皇上,看耶律王爷身边两员大将,皆气宇轩昂,举止不凡。适才方鸿浙方兄已露了一手绝顶的轻身功夫,现在是否轮到耶律王爷的另一位大将来展现一番了?”
皇上瞧了铁中棠一眼,本就琢磨着此人似乎深藏不露,到现在仍未露出一丁点儿武功,不知到底利害到怎样的程度。否则单凭长相,又岂能叫他的臣子展昭如此关注!见白玉堂提出,正合自己心意,便微笑颔首:“白护卫说得是,不知耶律爱卿意下如何?”
耶律成功面有难色,沉吟未决。
铁中棠瞧着白玉堂频频射来的不友好目光,心中猜了个大概,暗自苦笑。
皇上颇不耐烦地询问:“爱卿?”
耶律成功转首低低地道:“中棠,这回看你了。”
铁中棠眉峰聚起,不用猜也知其言下之意,就算其内力被封,若够聪明的话,完全可以应付。当下点头长身而起,朗声道:“皇上,在下愿意应战,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知皇上与白护卫要看在下的什么功夫?”
白玉堂接道:“刚才展护卫他们比试了轻功,现在么,不如就剑法吧。”
“好。不过如今比试,乃是应兴而致,刀剑无眼,若真个动起手来伤了对方,那就大大不妙了。未免伤了彼此和气,不如就来个文比如何?”
“所言甚是,那如何个文比法?”皇上问道。
“双方都说剑招名称,一方说出一招,另一方得马上接下去,若慢得半步,便算输了。”
“好!”白玉堂答应得很爽快。
“白兄先请。”
白玉堂瞪了铁中棠一眼,老实不客气,立刻说出一式剑招的名字:“平沙落雁。”这一式乃指当胸一招递出,剑尖却是兵分两路,趁其不意,攻其不备。
铁中棠不假思索地接道:“张弛有度。”此招意在一收一放,除了阻挡住对方攻击外,还乘势追击。
白玉堂不甘势弱:“凤凰于飞!”又是一招两式。
“推波助澜。”以力借力,以快打快,依旧乘势而攻。
“横刀立马。”
“一石二鸟。”
“飞凤潜龙。”
“潜龙勿用。”
“此起彼伏。”
“先抑后扬。”
……
两人一口气说了上百句剑招,都无法论胜负。皇帝不谙武学,此刻不由哈欠连篇,十分不耐,最后开了金口:“好了,到此为止吧。两位爱卿剑法高超,不分上下,互为伯仲啊。”说完,还装作十分内行的一阵感慨。
铁中棠意料之中的坐下,面上却带了丝歉意,向耶律成功道:“对不起王爷,中棠……”
耶律成功罢罢手,阻止了他,眼里却似笑非笑,闪烁着复杂之极的色彩。
十八谁知此中有真意
宴席继续进行,众人又是一轮敬酒狂欢,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皇上终于宣布退席。
耶律成功携着铁中棠等人正要离开,忽觉左旁寒光一闪,下意识的侧身一避。然另一边又有一道寒光逼近,耶律成功吃了一惊,飞退急掠,然而两把长刀如影随形的掠上来,刀锋锐利,寒光闪闪。
方鸿渐大惊上前,一剑挑开其中一柄,而另一柄长刀同时被另一把剑挑开,定睛一看,正是展昭。
这两个手执长刀之人,穿着侍卫的衣服,原先分别立在大臣们两侧,此刻骤起发难,若不是耶律成功应变迅速,恐怕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
人群一片慌乱,大内侍卫们纷纷围住皇帝,将其护送远离,而展昭自然肩负起抓刺客的任务。
展昭与方鸿浙剑法超群,两个刺客武功虽高,此刻也被逼得手忙脚乱,眼看要支撑不住。那身形略高之人,突地打了个忽哨,转到同伴身后,以同伴身躯来阻挡两人的攻击。
而其同伴似乎也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独自挡住了展昭与方鸿浙。
高个刺客抽出身来,一刀劈向观战的耶律成功,耶律成功急闪。高个刺客却顺势抓向另一旁的铁中棠,钢刀一翻,架在了青年的脖子上。
铁中棠自然不能显露自己的武功,便毫无抵抗的被抓作了人质。也不知是由于刀太锋利,还是汉子因紧张而起的颤抖,使得青年的脖子上顷刻有了条血痕!
展昭面色大变,一剑挥退矮个刺客,疾掠上来,喝道:“放了他,便饶你一命!”
耶律成功怒不可遏,道:“你敢伤他!无论放与不放,都必死无疑!”
铁中棠微微变色,喉间隐隐疼痛,似乎利刃又移近了少许,一缕血丝缓缓沁出。
高个刺客惊疑之下,手中一软,钢刀偏离了少许。展昭眼明手快,立刻一剑刺来。与此同时,耶律成功也飞身而起!电光火石间,高个刺客惊恐的瞪大双眸,展昭的长剑已刺破他咽喉,不容其喊声出口,人便扑通倒地,再无声息。
矮个刺客见此情景,魂飞魄散,被方鸿浙瞅个正着,一剑刺中要害,跟着倒下,与高个刺客几乎在同一时间见了阎王。
展昭重伤未愈,此刻救人心切,全力拼斗,刺客毙命当场之际,自己体内也气血翻滚,差点跟着倒地不起。
他强力支撑着,苍白的面色却出卖了他。铁中棠看在眼内,一阵担心。
所幸刺客已经全部被歼,接下去展昭便可好好休息。想到这,铁中棠心下略宽。
大辽使者居然在皇宫大内受到行刺,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皇上的面子终究放不下,便安排耶律成功在永成殿暂居休息养神。
铁中棠其实也只是伤了点皮肉,绝不碍事,不过耶律成功似乎十分关切,心疼的神情溢于言表,请皇上宣了最好的太医为他诊治。
铁中棠表面上接受,感动万分,心底却实在怀疑耶律成功的所作所为,不知接下来他又要使出什么花样。十  九  层
太医开了几幅安心提神的药,耶律成功虽未亲自替他煎,却是亲手端将过来,若不是铁中棠急忙阻止,他恐怕得喂给他喝方才安心。
良药苦口,满满一大碗药下肚,铁中棠苦不堪言,俊挺的眉头不禁稍稍皱了起来。
耶律成功一直板着脸,见此方笑道:“怎地你这铁打的汉子也怕喝药么?”
铁中棠不语,耶律成功看着他微微露出的尴尬,又瞬即收敛的表情。那深刻的五官依旧魅力逼人,目光一时之间竟无法移开。
铁中棠轻咳了一声,道:“多谢王爷!”
耶律成功瞬间回过神,以无懈可击的笑容掩盖刚才的窘态,道:“你不必谢我。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本王希望你快点好,不过是要让你为我办事。”
铁中棠不动声色,恭敬地道:“王爷请说。”
耶律成功站起身,面向窗外负手而立,缓缓道:“其实本王只能将你的武功封住一段时日,时日一过,你的内力自然恢复。”
铁中棠坐起身子,垂首而立,问道:“王爷为何要告诉我实情?”
耶律成功轻轻一叹,转首面向铁中棠,嘴角泛上一丝自嘲,道:“本王若说明原因,你必定不信,不说也罢。”他脸上的神情突然涌现一出无法描述的复杂,浅褐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始终低垂着头的青年,久久不曾移开。
半晌,他收回了所有的思绪与目光,淡淡道:“三日之后,你的武功就会恢复。到时,方鸿浙会通知你要做什么事。”
他带着一贯的笑容,意味深长的说道:“那些人不是一直不服本王为何如此器重你么,你就好好表现一次,让他们开开眼界吧!本王相信,你绝不会让我等失望!”
铁中棠默然不语,而耶律成功已轻笑着走出了房门。
耶律成功的身影消失了好久,铁中棠才长叹一口气,暗暗思索着他话中的含意,不知三日之后会叫他办什么事?如若是故意刁难,他又该如何应付?
铁中棠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及烦恼,此刻最重要的是,他得去探望一下伤势复发的展昭,是否安然无恙。
将自己的被窝拱起,塞入枕头弄成人形,一切做妥当之后,他取出一方黑巾蒙在脸上,闪身出门,黑色的身影立马与夜色融为一体。
展昭咬牙忍受着旧伤复发带来的刻骨疼痛,俊秀的额头汗珠点点,却丝毫没有让他出声喝唤。
面对皇上眼眸内关切的询问,倔强的不肯表露一丝痛楚,但微微颤抖的身躯,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庞却昭示着他身体的状态。
皇上叹息着,欲伸手相扶,却顾虑君臣礼仪,方始忍住,道:“展护卫重伤在身,不必多礼,还是多多休息吧。”珍  珠
“谢皇上。”展昭垂首退立一旁,恭身道,“不知皇上可还有什么事需要臣去办?臣必定万死不辞!”
“不,不需要。”皇上心道:朕怎忍心再让你拖着伤痛的身体去做事呢?
昭啊昭,你可知朕的心意?朕其实,其实……皇上内心矛盾异常,夹杂着不能述说的痛苦,欲言又止。但他终究是一国之君,十年掌握朝政管理国家的决断、冷静、风度并无所虚,所以强自压下了胸中翻江倒海的感情,终是淡淡地摇首,威严的离去。
皇上的背影刚消失,展昭再也忍不住,手捂胸口,疼痛让他又一次弯下笔直的腰。他伸手拽着就近的物什不让自己倒下,稍稍喘口气,让痛楚减轻一些。
忽然,一双坚定有力的手无声无息扶住了他。
展昭一惊转首,对上的是拥有闪亮双眸的蒙面人。
这双眼睛,神采奕奕,明亮耀眼。漆黑的瞳仁清晰的映照出自己的影子,带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自信,在烛火中轻轻闪动。
那样一双眸子,很多时候,他会情不自禁被其中流露出的神采震慑,不知不觉的吸引住。
他自然知道,这样一双眸子会属于谁!
展昭笑了,伸出手替青年解下了蒙面巾,露出的容颜正是那刀削斧凿的俊脸,任何人只要见过一次便永远无法忘记!
他只属于铁中棠!
铁中棠的眸子中不可避免的有丝担忧,还有丝怒意,责怪道:“刚才也太危险了!你的伤势刚刚好,怎能如此拼命!”
展昭但笑不语,铁中棠发觉自己无奈的被他的笑容打败,伸手一探他脉搏,眉头皱得更厉害。一把将他按到床边坐下,用命令的语气道:“这两天你给我好好躺着,哪也别去!”
展昭笑道:“这里可不是我说了算。”
“你放心,这几天绝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铁中棠倏然住口,他早已看出皇上的意思,但当局者迷,展昭恐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便不再说下去,免得他难堪。
展昭见他说的如此肯定,有些奇怪,但铁中棠的智慧机警料事如神也是知道的,便未多作考虑,含笑看着对方难得动容的英俊脸颊,心中只觉有股难以形容的甜蜜升起。
展昭目光转动,瞥见了青年脖子上的血痕,正是刚才刺客所留,颇为不安的道:“你没事吧?”
铁中棠一笑:“放心,一点皮外伤而已,哪像你!”说着,凝视着展昭温和的眸子,郑重的道,“昭,你若要救助别人,需先照顾好自己!”
展昭同样郑重的点点头,方道:“你快回去吧,久不见你,耶律成功必会起疑心。”
其实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铁中棠暗道,却没说出。
如果有幸福,那便一起享受,但苦痛,只需自己一人承担!
铁中棠点点头,注视良久,才开口说了两个字:“保重。”未等展昭回话,人已如轻烟般掠出窗外,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展昭盯着铁中棠消失的背影犹自出神,喃喃道:中棠,中棠,你以为不说我便不知了么?你瞒不过我,瞒不过我!你,要小心啊……
叹了口气,吹熄烛火,和衣而卧。
十九暗潮汹涌惊四座
三天一晃而过。
三天之中,如铁中棠所料,未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铁中棠便在这三天内养精蓄锐,同时暗暗盘算着如何应付耶律成功接下去的计划,才能顺利完美的破坏他的阴谋。
傍晚,天边夕阳半落,朱砂似媚惑的色彩,迷艳而娇柔,将层层美好的事物渲染得愈发惊心动魄的美丽。
铁中棠试了下筋骨,此刻,正是他依耶律成功所言恢复武功之际。然而他并未因此增添半分欣喜,忧虑之心却更重。
——与耶律成功的暗斗,才拉开序幕。
刚念至此,耶律成功就派秦衣来请。
数天不见,秦衣羸弱不堪的躯体强壮不少,消瘦的两颊也饱满了许多,面色逐渐回复正常。他本来就生得很周正,如今更见俊俏,举手投足间竟有了丝公子哥的风流。
铁中棠不免多瞧了他几眼,笑道:“秦衣,你变了许多呀。”
秦衣仍是有点青涩,尤其对着铁中棠,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不敢接话。
铁中棠一笑,不再揶揄他,道:“走吧。”
秦衣点点头,在前头带路,出得房门,转过长廊,秦衣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对铁中棠,欲言又止。
铁中棠不禁问道:“怎么了?”
秦衣怔怔地站着,在那大大的眼睛中,忽然涌出一颗热泪。
铁中棠眉头轻皱:“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不,不是……”秦衣摇头,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直视铁中棠,“恩公,你能不能不去?”
铁中棠断然道:“不行!”虽然他隐隐猜出秦衣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不忍他去冒险,才出声提醒。然而此时此刻,他又岂能半途而废?!
然而等铁中棠一踏入前厅,心底不由得一沉。
耶律成功此番被邀同皇上打猎,除了正常的几个随从之外,并未多带人马。而且皇上准予他们留住皇宫,也只限定一部分人。那些人中,他都仔细瞧过,没有一个人是武林高手,都不过是很普通的随从。
但如今坐在他面前的三个人,却个个气息沉稳,眼眸犀利,显然身怀绝顶武功,每一个都不容小觑。也不知耶律成功是如何瞒天过海,让他们混进皇宫的,居心何在?看来,耶律成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
铁中棠表面仍然非常平静,穿过三人,走至耶律成功跟前,双手一抱拳,却并不下跪,语气不卑不亢,十分从容地道:“铁中棠见过王爷。”
耶律成功微笑颔首,口中却道:“中棠,你的武功谅来已恢复了吧。”
“是,谢王爷成全。”
“好,那就见见这几位高人。”
耶律成功指着左侧一人,面黄肌瘦,身形矮小,几乎一阵风就要吹倒似的,介绍道:“这位人称‘穿云手’段天枫!”
铁中棠注意到,这名唤段天枫的人,身形虽瘦小,然而两臂结实有力,拳头更是大如醋钵,显然手上的功夫登峰造极。然而他只是淡淡地道:“久仰。”说的段天枫一阵不悦,眼内怒火暴射而出。
耶律成功又指着另一位身材中等,瘦长的脸颊上有一条丑恶的疤痕的汉子道:“这位是‘一剑断肠’赵来!另一位则是‘如影随形’楚平。”
名唤楚平的汉子,三十来岁,高高瘦瘦,长相斯文,三人之中此人最为面善。然而铁中棠清楚的知道,越是外表一团和气的人越是难以对付。他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那楚平也毫无顾忌的在打量他,眸中流露出一丝狐疑。
“这三人在江湖上可是大名鼎鼎,不过对于你来说都属耳生,不知者不罪啊。”耶律成功既像是在称赞三位客人,又像是替铁中棠辩解。
楚平不冷不热地说道:“闻听王爷座下有一绝顶人物,名唤铁中棠,想来便是这位少年侠士了?却不知他出众在何处?”他向着耶律成功说话,眼睛却上下扫了铁中棠一眼,最后停留在那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眼眸里露出些微的讥讽:难道便是这张脸?
铁中棠顿时明白:这三人是向他挑衅来了!而耶律成功也是借此机会,试其武功,如若他过不了此关,便可弑其羽翼,趁机折辱于他;若过得此关,那更证明其眼光独到,知人善用,下属便会愈发敬服!
当下微一抱拳,淡淡道:“不知楚兄认为以什么方法才能让在下证明自己的本事?”
楚平眼眸寒光一闪,赵来抢先道:“闻听你剑法超群,不才正想领教!”
“好!”铁中棠毫不犹豫的答应。
耶律成功此时方笑道:“既然如此,中棠,本王给你看一样东西。”挥手示意,便有侍卫捧出一长方匣子奉于桌前。
“你打开看看。”
铁中棠不用打开,也能猜到匣中之物,但他还是依言开了,果然如他所料,匣中所藏是一柄形式古朴的斑驳长剑。
一瞥赵来,见他眼睛都直了,紧紧盯着那长剑,眸中一片贪婪。
耶律成功不说此剑名称与来历,却反问赵来道:“赵大侠可知此剑来历?”
赵来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我所说不差,此剑名为掩日,为越八剑之首。相传铸成之日,天地黯淡,日月无光,掩日出鞘,无与争芒!”
“赵大侠果真好眼力,此剑确为掩日。”耶律成功瞟了铁中棠一眼,接道,“中棠,本王现将此剑借与你一用,若你得胜,便是此剑永远的主人。反之,此剑便易主为赵大侠了!”
这话一出,赵来立刻心花怒放,神情激昂,一幅势在必得的模样。
此地虽是皇宫内院,却离当朝正殿与皇上寝室甚远,周围也极是清幽静寂,连太监丫环都没有几个。想来皇帝是为了安抚大辽使者,而特意给安排了这么个极易休身养性的居所,却也刚好为耶律成功暗中行事开了方便之门。
院外场地空旷,白墙红瓦重重护拦,端的是门禁森严,威武不凡。些微的打斗声根本传不出去,况且闲杂人等早已被耶律成功借故支开。
赵来将袍一甩,轻轻巧巧地凌空一踏,便稳稳站于场中,剑已乘势抽出。
铁中棠却不疾不徐,缓步走出,却似乎忘了拿剑!
侍从只得手捧剑匣跟出,刚跨出门口,手上一轻,掩日顿时失了踪影。定睛一看,大惊失色,那掩日竟无声无息地到了铁中棠手中!
众人俱耸然动容,而方鸿浙虽见过一次,而今又见他使出这一招隔空取物,在速度与距离上比之前似乎又胜了一筹,心内再一次震骇。
铁中棠掩日在手,却并不拔出,而是横举向前,道:“请。”
赵来轻哼一声,剑尖一抖,如毒蛇吐信般向铁中棠点来。铁中棠轻退一步,又跨前三步,以美妙无比的身法轻巧避过。
赵来再攻,铁中棠又退即跨。接连多次,赵来仍是连铁中棠的半片衣裳都沾不到。
赵来怒极,喝道:“你只守不攻,也不出剑,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看不起赵某人?!”
铁中棠笑笑,赵来更怒,振腕狂抖,那本就奇诡凌厉的剑法更见锋锐,几乎毫无破绽!只觉满场都是剑光,铁中棠玄色身影已完全被剑影笼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铁中棠必输无疑时,铁中棠终于出剑了!
但见他手腕轻翻,掩日轻轻划过赵来之剑,直取赵来咽喉!轻得不带一丝声息,也似乎慢得毫无道理,而更加离谱的是,此刻那令天地失色的掩日,光茫仍旧被遮蔽于剑鞘之内!
原来掩日并未出鞘!掩日竟然还未出鞘!
是铁中棠故意的吗?还是他被剑影炫昏了头,忘了出鞘?
再利的剑若不出鞘,与一根树枝有何差别?况且,面对的是武林中的绝顶剑客!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耶律成功一阵紧张,几乎要忍不住出声提醒。但转念又对铁中棠的武功剑法极有信心,便强自忍住了静坐观看。
掩日轻轻地递到赵来面前,随即垂下,而铁中棠的脚步回转,又立回原地。这一次的轻功身法,又给人以错觉,仿佛他从来没有移动过!
二十恍然惊疑是梦中
赵来双目赤红,身躯颤抖的呆立当地,无法置信!
在他咽喉上,有一点清晰不过的红痕!
铁中棠那一剑,虽未出鞘,然而自鞘尖传达出的剑气却是他前所未见,凌厉的即使对方是一头牛,都可轻而易举的一剑洞穿。那种濒临死亡的压迫感,没有经历过绝对无法想象!
然而青年的剑气不过只停留了一瞬,便如风卷霜华,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饶是如此,仍是在他的咽喉上留了一点印记。
隔着剑鞘便能发出如此强大的剑气,却又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剑气收发,若不是内力收发由心,意在剑在,剑到人到,又岂能如此出神入化!
赵来冷汗涔涔而落,面色铁青,终于从牙关中挤出两个字:“佩服!”
旁人也旋即明白了此点,都不得不刮目相看,耶律成功笑容可掬,眸中掩饰不住的赞叹。
那楚平脸上也是失了颜色,良久都不敢出声。
铁中棠脸不红气不喘,神色自若的淡淡道:“还要证明么?”
半晌,楚平终于俯首道:“铁少侠果真武功绝顶,吾等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衷心佩服!”铁中棠一技惊四座,让楚平再次说话时将称呼都改了,异常客气。
“过奖。”铁中棠恭身道,“王爷有何差遣,但请吩咐!”
“本王不过是需要一样东西。鸿浙,你告诉他吧。”
方鸿浙点头,附耳在铁中棠旁边低低说了几句。铁中棠只是微微眨了下眸子,便道:“王爷放心,此事包在中棠身上,这就告辞。”
耶律成功微微点头,目光如炬,注视着青年,似要说话,终只是罢了罢手。
铁中棠回到房内,秦衣竟也跟了来,那晶莹剔透的眸子内,光华闪烁,流露出敬佩、兴奋、不可思议的神情。
“何事?”
“恩、恩公,你的武功好、好厉害!”秦衣似乎从未预料到铁中棠有这般的武功,此刻惊奇地说话都结巴起来。
铁中棠微微一笑,看他的眸子内一片希翼,便道:“你想学?”
“嗯!”秦衣使劲的点头。
铁中棠心念一动:“好,但你需先答应我一事!”
“真的?太好了!恩公请说!”秦衣欣喜若狂。
铁中棠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什,交给秦衣,又俯首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秦衣连连点头,神情郑重,眸中却依旧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恩公,你放心,秦衣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贴贴!”说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铁中棠目送他离去,心内轻轻叹息一声:但愿我没有看错人……
炫目的夕阳终于全部落了下去,夜幕低垂,烛火轻燃,微微摇曳着,昏暗如豆,然而纸笺上的字迹清清楚楚,字字刺入耶律成功心头,让其面容苍白,神色焦虑的坐倒在宽大的椅子上。
方鸿浙看了一阵不忍,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发生了什么事?”
“……叔父大人病重。”
“那王爷打算怎办?此地事还未了结……”
耶律成功罢罢手,豁地站起,咬牙道:“一切依照原计划进行!”
“可皇叔……”
“本王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王爷,铁中棠他……”方鸿浙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耶律成功出其不意地冷笑,颇为阴森:“鸿浙,到了此刻,你还不向本王坦白?”
方鸿浙陡然一声冷汗,单膝跪地,惶恐道:“王爷恕罪,鸿浙不该隐瞒铁中棠的武功其实早已恢复,他再次回来必定居心叵测!”
“哼,本王早就看出来了。凡是被我金针封制内力的人,眼睛总会蒙上一层灰色,但是他的眼眸比任何人都有神采!所以本王才不致强用手段,将他逼急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否则,哼……”
方鸿浙冷汗湿透衣襟,心里不知不觉泛起一股浓重的妒意。他低着头,低声问道:“王爷对铁中棠是动了真情?”他自然知道自己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然而还是问了出来。他甚至已感觉到耶律成功锐利的眸子正紧紧地盯着他,射出极端不悦激怒的火焰,几乎可以将他灼成灰烬!
哪知,耶律成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默然半晌,方道:“你退下吧。”
方鸿浙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站起,大声道:“既然如此,王爷不该故意让他去送死!”
耶律成功面色大变,一拍桌子:“大胆!本王做事,由不得你来指手划脚!”
“是!鸿浙只是不明白:王爷喜欢一个人便可以将他推至死亡深渊,亲眼看着他摔下去?”
方鸿浙一眨不眨地盯着耶律成功发青的面色,毫无惧色。
“方鸿浙,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王爷请便,鸿浙之命本就是王爷救回,随时都可拿去!”
未等耶律成功说话,方鸿浙又大声地道:“喜欢一个人,便要全心全意为对方考虑,不惧任何牺牲,那才是真正的喜欢!可如今王爷这样的行为叫喜欢吗?”
“你住口!”
“王爷不让我说,我偏要说!王爷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铁中棠,是不是?”
“我真不真心与你何干?!”耶律成功亦大喝。
这一问却让方鸿浙猛地怔住,心里也疑惑起来:“王爷真不真心对铁中棠与我何干?铁中棠又没有喜欢上他。我这是在干什么?我……”
耶律成功狐疑地目光在方鸿浙脸上来回逡巡,猛然明白过来,嘴角一扯,轻笑道:“鸿浙啊,你的心意本王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方鸿浙仍是一脸迷茫。
耶律成功笑着,长身站起走近方鸿浙,修长的手指轻撩对方的发丝,用细雨柔丝般的语气轻声道:“鸿浙,对不起,本王到现在才知道你对我的情意,是本王辜负了你。”
“情意?我对王爷……”方鸿浙骇然失色,蹬蹬蹬连退三步,愣在当场。
耶律成功轻叹:“你说喜欢一个人,便全心全意的为对方做事,不惧任何牺牲,那不正是你对本王的写照?”
“不,不,我喜欢的不是铁中棠么,怎会是王爷,怎会?……”方鸿浙只觉心里一团乱麻,脑海中千百个问号,一下子手中无措,慌乱的眸子不知往何处躲闪。
“唉,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你那叫吃醋,见不得本王对铁中棠好,所以今日才会说出这番话。”
“王爷,我……”方鸿浙慢慢清醒,仔细回想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与王爷的种种相交过往,终于在那杂乱无章的内心中找出一个头绪,顺着一路理下去,俊秀的脸上泛起一股羞涩的红晕,眼眸低垂,居然不敢看耶律成功一眼。
耶律成功再次走近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赞赏:“鸿浙啊鸿浙,你真不愧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每样都生得这般端正。”他轻轻抚摸着方鸿浙的眉骨,衷心地赞叹。
方鸿浙抬眼看他,目光中褪去了迷茫,完全充溢了情意。
是啊,自己每次看到王爷对铁中棠那般好,心里便酸涩无比。初时以为是喜欢上了铁中棠,所以想先得到对方,便有那晚的行为。哪知到头来却是吃王爷的醋,潜意识中不过是想毁灭铁中棠,让王爷唾弃他,撵走他,再也不想见他!
耶律成功又道:“本王是欣赏铁中棠,但也不过是想利用他。这世上,谁对本王真心,本王清清楚楚。”
“王爷,我们还是快快返辽吧。”方鸿浙没来由的一股担心,惴惴不安地说道。
“吁……”耶律成功用手指示意,突然间吻上了方鸿浙的唇,积极地索取撷取对方口中的甘甜,肆意而狂放。
方鸿浙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全身宛如被电流击过,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呜……鸿浙……”耶律成功含糊不清的说着,体内欲火迅速窜起,更加猛烈地探索着那份甘美。
方鸿浙被动的接受着,笨拙地回应对方,还不忘支吾着问:“王,王爷……你真的喜欢我么?”
“别说话。”耶律成功不容他多说,紧紧将他抱住。
纱账垂落了下来……(偶不写H的,也没必要,其实是不会写。*_*)
廿一星夜勇探太师府
夜深人静,太师府中巡夜的火把有条不紊的流动着,深紫的天空偏挂一轮昏黄月晕,将有大风。一个黑影鬼魅般附上西北殿房,顺着层层叠叠的屋檐轻巧的滑向东院。
此时,一队护院穿过,十数支火把立刻将这院子西侧照得通明,那黑影在屋瓦之上,稳定身形,擦着阴影被火光略去的最后一瞬,手勾屋檐,身子无声无息的一滑,没入檐斗之下。护院兵勇步履不乱的走过去,脚步声正好掩盖了黑衣人本就极其轻微的呼吸。呼吸?若不是这平稳的呼吸声,看那身法,真要以为他是暗夜里游走的一只鬼。
黑衣人等护院走过,轻轻一纵,落在走廊下,借着迷离的月光瞄了一眼手中的白绢,小心翼翼的将白绢放入怀中。一步步贴着墙,数至右手第三个门,用剑柄将房门跷开一条缝,待确定无人后,方一闪身进入房中。
这是一间藏卷室,乍看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架上都是些不甚珍贵的旧文书,用灰布套子一一束了,束口上用竹牌写着其中文卷名称,以便查找。这黑衣人用手笼着火捻子,逐一查看着竹牌上的蝇头小楷。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他抽出其中一卷,轻轻一抖,一卷羊皮纸落在他手中。他吹熄火捻子,似要转身,身形却微顿,一个推窗望月闪电般穿入房后。
此时月已半垂,零星挂着几点星斗。黑衣人藏身树影下,借光展开羊皮卷,从上到下仔细浏览,一对剑眉微微拧起,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过了半晌,他蒙面布下隐约划起弧形,眼中流露出一分喜色,施展轻功往后院掠去。
这后院颇是空旷,北面二楼挑出一座雕梁画柱的精巧戏台,想来太师府宴请宾客之时,这院中定是热闹非凡。这戏台虽不大,竟是三层的宝塔顶,各层都按方位绘制着星宿,唯独紫微星处空着,以免冒犯天尊。黑衣人默念方位,寻得七杀,破军,贪狼三星之所在,纵身跃上宝塔顶,将三星交汇处的屋瓦揭开,伸手一摸,将一个油纸包放入怀中,又轻轻跃下地来。
正当他抽身欲走时,南楼屋檐下八支弩箭毫无预警的弹出,眨眼便至黑衣人背门。那黑衣人伸手一划,将先至的四支箭抄在手中,反手一送,正好把后四箭一一击落。转身踏宝塔顶,飞身投西南面去。院外竟火光忽起,无数火龙箭漫天袭来,阻住了黑衣人的去路。他右足一点屋脊,斗肩旋剑,一招风卷残云将近身火箭拨开,沉身退回院中。
只听得院门外一声刺耳的笑声由远及近,两队兵勇推门而入,当中拥着的华衣老者,便是当朝太师庞吉。
“侠士,老夫久候了。”
黑衣人眼角扫过蜂拥而入的持弓护院,心下明白,此夜行动早被人走漏了风声。这庞吉也当真狡猾,深知来人武功高强,恐这些兵勇武功粗浅,在院中埋伏露了破绽,是以远远用弓箭分散包围,再难察觉。
黑衣人冷冷一笑:“这些人,便能拦我么?”
庞吉洋洋得意的说:“哦,依老夫看来,你与箭下亡魂,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不妨一试,”话音未落,人已掠至丈外,西南角的兵勇只觉眼前一花,一连串“喀察”
声爆响,再看手中长弓,竟都从正当中被折成两段。
“放箭!”
黑衣人扭腰转身,一手接箭不停掷出,一手抡长剑点拨,脚下却毫无滞殆,三两下踏上屋顶。反而院中兵勇被流矢所伤,接连有人扑倒在地。
眼见黑衣人即要跃出圈外,忽斜刺里一道银光窜出,直取黑衣人侧腰。黑衣人心中一惊,无奈箭雨密集腾不出手来,脚下聚力猛然一踏屋瓦,身子直冲上数尺,脚尖一点剑尖,翻身落在来人身后。
院内外弓箭手见此人出手,忙都住了箭,恐怕伤及自己人。
这人剑如游龙,银光翻卷不离黑衣人身侧,看这剑法竟是江湖中一等的身手。黑衣人拔剑相迎,他手中剑法却甚为奇怪,看似破绽百出,却总能恰倒好处的挡出对方的攻击。
庞太师在下面看得着急,低声对身后青衣男子道:“还不去帮忙把这贼子拿下。”
那人阴恻恻的笑道:“太师,别看这小子剑法古怪,其实他身上带有内伤,气行受阻,撑不了多久。”
“此话当真?”
“哼,太师太小瞧我双蛇,”那人双手抱胸,满脸不屑的神情。
江湖中都以为双蛇是这兄弟两人的称呼,其实双蛇只是一个人,因为他使一柄古怪的双头毒剑,方得此名。而屋上与黑衣人战成一团的,是他义兄夺魂剑丁朗。
果然不出五十招,黑衣人剑法渐缓,屡现险象。丁郎这夺魂剑,并非浪得虚名,招招皆取人要害。而黑衣人的剑法守多攻少,陷于被动地位,几无胜望,他手腕一震,抖出漫天剑花,人却飘然掠起,直取庞太师而来。
双蛇冷笑一声,右手一抖,一柄双头软剑迎风抖直,剑刃在星光下发出碧幽幽的寒光,如毒蛇般向黑衣人手腕噬来。
黑衣人忙撤剑来挡,不料刚避开前刃,后刃已攻到,他翻身跃出,不料夺魂剑从后霹雳一掌,正中背心。黑衣人脚下踉跄一步,以剑撑地,双蛇和丁朗两柄长剑已架上他的咽喉。
庞太师这才敢踱步而出,阴笑道:“铁中棠,没想到栽在老夫手中吧。”
黑衣人身躯一震:“你……”
庞吉道:“你以布蒙面,又故意改变声音,就是因为老夫曾随御驾见过你,而当时你隐瞒武功,所以我们认不出你的古怪剑法。只可惜,百密一疏,那日你被刺客划在脖子上的伤口,暴露了你的身份。”
黑衣人眉头紧拧,似乎下意识的微微扭开脖子,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双蛇粗暴的扳过他的头,伸手扯去蒙面巾,果真是铁中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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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帐低垂,沙缦流动。夜已很深,皇上躺在宽大舒适的锦榻上,身边搂着活色生相、美绝人寰的宠妃,却毫无睡意。
不知何时,那柳眉凤目的面容,看着看着,便会突然变成了一幅剑眉星目的容颜!他痛鄙自己的念头,却又愤恨自己的无能,身为一国之君,掌管天下人,却始终进不到那人心里。
那人,唉,那人眸内的光辉,在看到另一个人时,竟是连天地也失色了呢。
一念至此,皇上心中的妒意再度涌上来,如毒蛇噬体,啃得他一阵阵钻心似的疼。
他猛地披衣下床,心内的欲望让他终于做了决定。现在,他想去见见他,很想很想。
皇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尽量不惊动嫔妃,唤了个心腹太监,便向南而行。
那里,不过百步之遥,正是展昭休养之所!
皇上深夜敲开了展昭的房门,不顾臣子眸内的惊讶,闪身进屋。
展昭垂首而立,默不做声。
皇上思忖着,徐徐道:“展爱卿,朕想问你一事。”
“皇上请说,臣知无不言。”
“那个……铁中棠是何来历?似乎耶律成功颇为……颇为器重他。”
展昭微垂的眼眸内看不到任何表情,语气也只是臣子对君主应有的恭敬:“铁中棠来自一个我们并不熟悉的地方,很神秘,具体情况属下未知。据那日狩猎一役,可看出此人武功与智谋,想来耶律王爷便是因此而万分器重他吧。”
“是吗?展爱卿是如何认识他的,认识多久了?”皇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也不长,三个月而已。他曾救过为臣一命。”
“哦。”皇上站起身,十分无聊得四处踱了一圈。展昭始终低垂着眼,一动不动。
“爱卿,你的伤势如何了?”皇上似乎很自然地顺手探向他手腕,想触摸其手心的温度。不料展昭反应非常激烈,人影一晃已退开三尺。
皇上面色一沉,展昭忙单膝跪地,沉声道:“为臣伤势已无大碍,谢圣上恩典。”
皇上心里虽不悦,却也不能多说什么,皱着眉头,寻思着接下去的话题。
廿二偷天换日计中计
庞吉使了个眼色,一旁侍卫搜出铁中棠怀中的油纸包,恭恭敬敬献给他,他自得的一掳胡须:“想不到你这样的人才也被耶律小子收用。”
铁中棠冷冷道:“老匹夫,当日收王爷黄金时你是如何应承的?你不但不履行约定,甚至还派人加害王爷。”
庞吉假惺惺的笑道:“我天朝子民,何必跟你们这些辽狗讲道义。况且……”他奸诈的缓缓展开纸包,“你以为这真是你想要的东西?”
那油纸包里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绢。
铁中棠脸上不禁略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庞吉更加得意,从怀中抽出张羊皮纸,放在铁中棠面前:“看清楚了吧?可惜,你再没机会回去向你家王爷邀功请赏了。”
铁中棠暗暗叹了口气,双蛇出手如电,点住他几大要穴,一把将他提起。
庞吉一脸奸笑的叹息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不巧’命丧机关,老夫也无能为力啊。”说罢将手一挥,阁楼上无数机关弩箭对准了倒在院中的铁中棠。
“太师且先住手,”丁朗慌忙压低声音唤到。
“怎么?”庞吉颇有些不耐烦。
“铁中棠虽被刺客划伤颈项,但未曾听说他身受内伤。而那日倒确有一人身负重伤……”
庞吉脸色一白,随即强作镇定,狠狠道:“面前明明白白是铁中棠,你莫非瞎了不成,给我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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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月高挂于无边的苍穹中,渐渐风起,茫茫然、绪绪愁,没有终点。
这轻秋的风并不萧瑟,此刻不知怎地,竟在深夜中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难堪,沉闷而压抑!
展昭注视着那份苍月,若有所思。突然外面鼎沸的人声传来,微微一探,见那北边,竟是火光冲天!
皇上大惊失色:那不正是自己的寝室!
展昭也面色大变,闪身至皇上身边,低低道:“皇上小心!”话未说完,倏地一阵狂风突至,室内烛火顿灭,陷入黑暗。
此时此刻,展昭再顾不得君臣礼仪,牵起皇上衣袖,沉声道:“皇上勿惊,跟着为臣便是。”
皇上心中虽害怕,却依旧不失威严,轻喝道:“是谁如此大胆!”
“别出声!”展昭急急阻止,然为时已晚,暗夜中一道闪亮光茫毫无预警飞速而至。
展昭临危不变,拉起皇上急掠。
黑暗中,却似乎有无数光影袭来,展昭躲过这一波,迎面又遇上那一波。他手中无刃,又兼护着皇上,行动之间十分凝滞。
而那几道光芒也丝毫不留间隙,交错互补,飞横纵掠,连连逼迫展昭。
后面是墙,前中左右是利刃,展昭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如此情况之下,若有神助,尚有一线生机!
不错,神助!在黑暗中,于那几线利刃的星芒中,忽地亮起一道极炫的弧度,光芒之甚,确实如神兵之刃,瞬间划过星芒,将敌人逼退三步!
那是巨阙的光芒,那竟是巨阙!
不知何时,展昭已执剑在手。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拿到巨阙的,巨阙刚刚明明在桌上放着,而他们一进门弄熄烛火,便毫无滞怠的攻了上去,根本容不得展昭有时间去拿剑。
那么,这剑到底是如何到了展昭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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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一动都不能动的“铁中棠”,忽然闪电般窜出,伸手扣住庞吉咽喉,淡淡笑道:“太师如此自欺欺人,当真能瞒得过天下人?”
这声音温和淡然,庞吉听在耳中,却字字如刀剑:“你……你不是被点了穴道……”
“铁中棠”笑道:“不才在下穴位与常人略有不同,让太师受惊了。”
“展……展昭!你敢威逼老夫。”
“铁中棠”悠然道:“太师终于认出展昭了!”说着,伸手往脸上一抹,撕下一幅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而面具底下呈现的面容赫然是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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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剑到底是如何到了展昭手中?
黑暗中,一道光芒黯淡了一下,有人惊呼出声:“铁中棠,是你!”
“展昭”沉声道:“原来是你!”
皇上惊魂未定,此刻更是满心疑惑,道:“爱卿,你们……?”
“皇上请恕罪,在下并非展昭,而是铁中棠!”铁中棠还了自己本来面目。
“你,你好大胆!”皇上一怒甩袖,力气之大,袖口刷地一下撕裂。
“个中原因,事后铁中棠自会向皇上解释。但此刻请皇上不要意气用事!”
皇上虽怒,却也极有分寸,知道铁中棠此言非虚,便暂且压下了心中怒火,紧靠着铁中棠。
铁中棠沉声吸气,喝道:“刺客在北院客房,尔等还不快来护驾!”语声虽低,却远远传了出去。
那刺客正是傍晚与铁中棠交手的赵来,本自惊慑于铁中棠矫若游龙的剑法,此刻见他说话间内力充沛,浑厚之极,竟像是有了三四十年的修为,以他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却能有这份能耐,令人匪夷所思!
当下更是惊骇莫名:“铁中棠,你不是去太师府了?”
“拿着掩日,穿上黑衣,便一定是我铁中棠么?”
“你,你……”
倏地,又一道攻击无声无息而至,迂回曲折,缠上铁中棠脖颈。铁中棠反手一抡,铿锵一声,对方兵刃已缠上巨阙,竟是一条丈二有余的长鞭!
巨阙回转,乘势收卷长鞭,长鞭一紧,被对方牢牢掌控。若双方就此僵持得一刻,那一旁的赵来便可趁机抢攻,制铁中棠和皇上于死地!
然而,原来无所不至、如影随形的长鞭,便在转瞬之间,几声脆响,断成三截!巨阙失了钳制,本可乘胜追击,然而铁中棠却收剑回身,静静站立。
喧闹声由远及近传来,侍卫们闻得铁中棠的话语,纷纷赶至。人头林立,火把成群,将并不算小的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面容都被印在红光里,那手持断鞭之人,正是“如影随形”楚平!而铁中棠已恢复了本来面目,四下一瞧,却发现还少了一个人——段天枫!心中顿时一沉,若段天枫隐匿于人群之中,突生偷袭,那真是防不胜防。况且,敌人未必就只有三个!耶律成功可能还调了大批高手过来也未可知!
皇上终于看清了眼前护在身侧的少年侠士,并不是那个一贯温文尔雅的展昭,而是坚毅沉静的青年铁中棠!原来,铁中棠自傍晚见至这三人之后,便隐约猜到了耶律成功之意,念及展昭伤势未愈,恐难以应付。而夜探太师府却是有惊无险,还有可能有意外发现!皇上不信别人,可对展昭,却应是深信不疑!
于是,铁中棠便想了这个偷天换日之计,嘱托秦衣与展昭商定,借公孙策之妙手,以人皮面具互换身份,导演一出极其精彩的绝妙好戏。
是以此刻,本该护在皇上身边的展昭,到了太师府;而本该在太师府的铁中棠,昂然护于皇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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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松手放开庞吉,又道:“展昭何时威逼过太师?”
庞吉一怒之下说漏了嘴,心里懊悔不迭,此刻再也不支声。但他老奸巨滑,眼珠子一转,喝道:“大胆展昭,竟敢夜闯太师府!来人,给我拿下!”
真是一条老狐狸,转瞬之间便反客为主,非但掩盖了他试图杀害展昭之举,还反咬一口,昭示着展昭居心不良!
丁朗心知展昭身带内伤,毕竟不是他兄弟的对手,这可是在太师面前邀功的大好机会,自然绝不放过此等机会,挺剑攻到。
展昭脚尖一挑,将地上长剑踢起,右手接剑刺出,哪里还是适才刻意掩饰的古怪剑法。乍一看剑招朴实无华,却内蕴风云变幻之势,丁朗只觉得面前剑光如网,铺天盖地的笼来,竟仿佛避无可避,挡无法挡。心中惊道,这才是南侠真正的剑法吗?手中长剑翻卷,却好像让展昭全猜去了后着,顿时狼狈不堪。
廿三蛟蛇腾空惊游龙
双蛇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依仗兵器诡异,且带剧毒,但本身剑术修为不及丁朗,此时寻不着空隙加入战圈。眼角忽瞄到庞太师悄悄集合弓箭手,忙道不好,原来这老贼知道关系重大,宁可牺牲丁朗,也不能让展昭活着离开此地。
双蛇盘算着丁朗此时已无胜算,冷笑一声,喝到:“好个老匹夫。”拔剑就向庞太师刺去。
展昭忙收剑退出,漫天光华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丁朗一愣,展昭侧身从他身边飞掠而过,出手挡出双蛇刺出的一剑。
双蛇的软剑和掩日一磕,胸腹吸气,猛然退出五步,一手拉住丁朗,跃出院墙。
展昭嘴角微挑,也不理会,回头对庞太师笑道:“那么,就麻烦太师随展某走一趟吧。”
“展昭,你夜闹太师府,本太师还没有治你的罪,凭什么要跟你走。”
“太师,你应该明白展昭是凭什么!”展昭的话铿锵有力。
庞太师面色发白,气得说不出话。
此时,黑暗中一缕幽光悄无声息的向展昭背心刺来,千钧一发之即,展昭右手背剑一弹,正好格开那柄毒剑。
“双蛇,你是聪明人,何苦又回来?”
双蛇阴恻恻的道:“可惜我太爱财,若能让南侠毙于蛇剑之下,我这杀手的佣金可会高出不少。”
展昭打量了双蛇一番:“你以为你能赢我?”
“嘿嘿,若是平日当然不能,”他奸狡的笑道,“可是今日你内伤未愈,适才你使出十成功力,并非为求胜,而是为了将我兄弟逼走。可见你明白自己已无力久战。如此机会,若我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展昭低头凝视着剑尖,叹了口气。
双蛇眼光一寒,手中软剑已如毒蛇般向展昭咽喉卷来。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血沫四溅。
双蛇惊恐的盯着喉间的长剑,他甚至没有看清展昭是如何出手的。和这一剑的速度比起来,丁朗的夺魂剑就像是孩童的把戏。
展昭缓缓将掩日从双蛇的尸体上拔出来,他无奈的点了点头:“本不该在此地杀你,但你说得对,我已没有余力与你久战。”
将剑归于鞘中,面对着脸色煞白的庞太师道:“多有得罪。太师,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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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眼看亲近侍卫来到,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自铁中棠身后走出,侍卫迎上前,倏忽间却有无数道银光从他身后飞出,直取皇上。
皇上大惊失色,铁中棠却似早有所料,脚步一滑,挡在皇上面前,巨阙挥出,织起一片剑网,将银光尽数反弹,同时也回敬给追击而来的楚平与赵来两人!
扑扑几声,侍卫横死,楚平将银光弹开,长鞭咣当一抖,折断处竟又暴涨数尺,再一次如胶龙腾空,如影随形缠上铁中棠。
楚平号称“如影随形”,这鞭上功夫自然非同小可,运用灵活轻巧,招式狠辣犀利,风声虎虎,令人闻之丧胆。而赵来虽败于铁中棠之手,却终是绝顶剑客,剑法奇巧,手腕灵活,又岂是常人能比?
铁中棠一边护住皇上,一边与两人缠斗,口中同时喝道:“都退到外边去!”不高不低的声音,透出一股威严。侍卫统领严峻率领着全部退了出去,留下一大片空隙。
两人的武功竟似可以互补,一起出招,配合得妙到毫颠,威力比之普通的双人攻击增加了何止数倍!又因铁中棠要顾及皇上安危,出招之间自然留有余地,然而这便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以致其招招受制!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
那些侍卫远远地站着,几曾见过这等精彩绝伦的战斗,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矫舌难下。
侍卫统领严峻按捺不住,也想加入战团,然而三人过分凌厉的招式,竟将外人都排挤在外,严峻试了几次,都插不下手。
然而这场战斗已经初现成败。
铁中棠巨阙横挑,一收一放,逼退赵来;长鞭再次卷上,铁中棠出其不意地伸手握住,巨阙轻架,倏地又挥手直刺,劲力到处,巨阙竟从楚平胁下穿出,余势未歇,又直飞向外面人群,只听一声惨叫,将一侍卫硬生生地钉在墙上!衣袖下垂,东西滚落一地,银光闪闪,皆是歹毒的暗器。
铁中棠这一收一放,一擎一掷,动作连贯而迅速,出其不意,如雷似电,非但杀了“如影随形”楚平,还将隐匿的敌人揪出,一举杀之。
赵来目眦尽裂,大喝一声,全身真气凝于一线,“九九归一”,正是一招孤注一掷的招式!往常这一式使出,对手不死则伤。
铁中棠的手腕灵活之极,竟能在看似毫无破绽的剑气中抢入,劈手便夺过赵来之剑,无声无息地反架在其喉间。这种速度是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也许只有一个字可以解释。快,无法理解的快!此所以能让赵来平素引以为傲的剑招还未完全使出便功败垂成。
真可谓是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
赵来震惊的眸子中露出绝对的敬佩,缓缓吐了几个字:“能死在阁下手中,是赵某之幸。”眸子逐渐平静,露出绝决的神色,“给我个痛快!”
铁中棠知道他宁死也不愿被囚受辱,是要自己成全于他。心内暗叹,抽离了长剑。
赵来庞大的身躯倒地良久,鲜血才缓缓渗出,顷刻染红了四周地面。不想这一代剑客,最后竟死在自己的剑下!
周围一下子静寂无声,似乎都被当场震住。最后也不知是谁先轻呼了一口气,接着,接二连三大大地喘息声传来,终于齐声欢呼,响彻云霄!
刺客伏法,皇上镇定下来,看到眉宇平静的青年面上,又罩了一层冰霜般的冷漠。不知不觉,皇上由先前的憎恨厌恶嫉妒,此刻俱转化成感激敬佩,暗暗感慨,唯有此等英雄才配得上他那同样英雄侠义的臣子,才能在今后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无论风霜雪雨,都能结予巨大的帮助。
如此一想,皇上心里顿时豁然,欣喜的开口:“铁少侠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武功,怎地朕到现在才发觉?”
铁中棠正寻思着为何不见段天枫,闻得皇上夸奖,只得回道:“皇上过奖,铁中棠不过一介草莽,不足挂齿。”
皇上忽然醒悟,先前这铁中棠可是在耶律成功身侧的,可如今……皇上的面色大变,铁中棠却猜透了皇上的心思,解释道:“启禀皇上,耶律成功居心叵测,在下与展昭为揭发其阴谋,不得不出此下策,假装失去武功留在其身边。”
皇上释然,又不无担心地问道:“那如今展护卫身在何处?”
铁中棠蓦然一惊,急急回道:“展护卫如今在太师府,恐有不测。请皇上出一道手谕,允许在下去接应。”
皇上略一沉吟,便道:“好,拿文房四宝!”
廿四断鸿声远长天暮
“中棠!”
耶律成功猛然从恶梦中惊醒,失声唤出。定了定神,被褥凌乱,是纵性狂放后的见证。但此刻他的身旁已是空无一人,方鸿浙不知何时悄悄离去了。
耶律成功以手抚额,心内一阵烦燥。
那个长身玉立的黑衣青年,不论他怎样刻意地遗忘,那沉静坚毅的面容竟如烙在其心上一般,除非此身化为飞灰,否则铭心到底!
可是他此来的目的,绝不允许无功而返,无论哪一个若成为他的绊脚石,他都绝不放过!
是以,那深沉睿智的青年,若不能收服,便为他铺一条死亡之路吧!
耶律成功紧紧地按住自己胸口,一股莫名的疼痛袭卷上来,痛入骨髓。
他轻轻叹口气,明白那是因何而致。可是如果不这样做,他叔父的宏图大业又岂能成?
“中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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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将至,黑暗的使者马上便要被光明之使代替,不管是否情愿,日与夜的交替谁也无法更改。
离皇庭之路越来越短,然而不知怎地,展昭心头越来越沉重。
明明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可为什么他心里却有股无法言喻的悲凄悄然而起?是不祥的征兆么?还是自己多疑所至?
展昭一紧手中剑。
掩日,出鞘可令天地变色的掩日,此刻在他手中,他竟用不太惯,以致刚刚差点失手。而他呢?
铁中棠!那确实是一个绝顶剑客,并无专用佩剑,只因任何剑到他手中都是一样,不管是神兵还是凡品,都可发挥振天撼地的威力,那才是真正的剑客!
展昭是衷心佩服的,当然,还有……还有可能永远都无法说出的情感。
展昭再次瞧了瞧掩日,心内轻轻叹息。
忽然一声暗响,轻微的仿佛是一根针掉落的声音。但是武功高强如展昭,却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已经足够让他判断出声的方位,在那一角飞檐后!
展昭大喝:“小心,有敌人!”人已冲天拔起,掩日出鞘,挥退三枚利箭。身形犹在半空,利箭接踵而至。展昭沉身踏步,利箭从其头顶窜过,直到力竭方才跌落,竟已在十丈开外!
展昭吃了一惊,此一拨箭势,显然与上一拨非同一人出射,其臂力之巨,端的是非同小可。若他硬接,未有防备之下,虎口震伤再所难免,而且会引发其原有的内伤!
展昭心中一沉,寻思着难道是那耶律成功恐铁中棠此番行动失败,便派了高手过来,企图杀人灭口?
他心思刚转,却见又是三枚利箭如电急射,目标正是轿内的庞太师!
展昭不假思索,剑鞘甩手而出,将利箭撞移三尺,扑地插入路边的墙壁,直没至翎,羽翎犹自颤动。
展昭冷喝道:“尔等鼠辈,原来只知暗箭伤人!”
此话一出,飞檐下暴喝一声,一人瘦小的身躯如鹰隼直扑展昭。
敌明我暗,暗斗不如明争!这激将法果真起了作用!
展昭挥剑迎上,知道其臂力过人,尽量不与对方正面接触。而是将百练金刚化作绕指柔,如蛇一般游离于对方身遭。
明月悄悄隐去,四周一片黑暗,对方的面容难以瞧清,然而展昭自交手过程中,已知此人来历,冷笑道:“原来是‘穿云手’段天枫!却不知为何做起了卖命的勾当!”
这‘穿云手’非但一双铁拳猛于虎,长弓利箭更是百步穿杨,劲力十足。但为人却脾气火爆,焦躁冲动,常常因头脑一时发热做出令他后悔之事。
此刻与展昭一交手,他即后悔!
明明利箭在远,占尽天时地利之机,却经不得对方一句话,率性冲出。他的铁拳虽凶,却终是一血肉之躯,又岂能凶过神兵利器如掩日!
三十招一过,段天枫已显败相!
可是,不容展昭击败段天枫,四下里衣袂带风之声响起,跃下一众黑衣人,有二十人之多,立刻将展昭团团围住。
这些人,虽不是武功绝顶,但都正值壮年,精力充沛。展昭内伤在先,激战在后,此刻哪还有多余的力气与他们周旋?若不速战速决,便只有死路一条!
展昭强打精神,长剑一抖,如长瀑飞泉,顷泻而下,接连伤了几个黑衣人。然而黑衣人并不见少,似乎越来越多。瞬间展昭玄色的身影已全被遮住,险象环生,命悬一线。他猛吸一口真气,一剑荡开其中一位黑衣人,内力震荡之下,体内气血再次翻滚,喉咙腥甜涌上,一口鲜血无法阻止的喷出,点点洒在四周。
他的身躯摇摇欲倒,似乎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幸亏那些黑衣人忌惮他手中掩日,一时犹豫着不敢上前。
段天枫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大喜喝道:“他内伤严重,已是强弩之末!大伙儿一块儿上,必定能将他擒下。”他话未说完,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他。段天枫眼睛都未及眨,脖子间一凉,一柄冷削刺骨的长剑已架于其上。
这剑形式古朴,剑锋似拙藏锋,透出冷洌的寒光,正是巨阙!
而手执巨阙的人,正是奉了皇帝之命急急赶来的铁中棠!
展昭始终紧绷的神经一松,轻轻唤道:“中棠,你来了。”
铁中棠似乎应了一声,很轻很轻,轻得展昭以为自己的听力因内伤之故突然变弱了。
段天枫只觉脖子上的兵刃越来越凉,寒意越来越重,心中的恐惧便越来越深。就在他意志全部被消磨殆尽,站立不住要倒下去时,铁中棠才沉声道:“让他们放下武器!”
段天枫此刻剩下的只是对生的渴望,闻言忙不迭地对着周遭的黑衣人叫道:“快,快!都给我放下!”
那些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作了妥协。哗啦啦一连串声响,地上堆满了各式兵刃。
此时,火光冲天,喊声震聋,原是皇上派给铁中棠的侍卫跟了上来。这些侍卫自然比不得铁中棠的绝顶轻功,是以到此刻才发现目标,迅即围拢上来,将那些黑衣人捆得捆,绑得绑,全部收押在一起,等着展昭发落。
展昭让一部分人将他们先行押回,留下一部分人慢慢退离。
通红的火把,跃动的火苗将周围一切尽数映照,铁中棠的面容竟然有些模糊不清,他低低说道:“你点了他的穴道吧。”
展昭一阵奇怪,依言点了。
铁中棠如释重负,神情放松下来,而原本坚定有力的手,此刻竟似握不住巨阙,一任长剑咣当落地,身躯也看便要倒下。
展昭大惊失色,忙伸手扶住。看到青年原本闪亮耀眼的星眸,突然竟像失了焦点般黯淡无神。眼皮似是十分沉重,渐渐下垂,竟似要闭上了,身躯更是软绵绵的,已无力站直。展昭只得弃了掩日,双手相扶。
“中棠,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展昭急急喝问,探他腕脉,既无内伤之兆,又无中毒之症,然而整个人为何像被抽空了灵魂般,没有任何精力与神采?
铁中棠强自睁眼,眸内努力聚起焦点,苦笑道:“这药似毒非毒,好厉害,我竟不能将之逼出……”
“这到底是什么……毒?”展昭再次搭向他腕脉,见其脉息平和,确无中毒之兆,又惊又急却束手无策。
铁中棠声音急遽低沉下去:“那耶律成功……不管此次计划成与不成,我是必定要死的……”
“中棠,休得胡说!”展昭断然喝止,急道,“你不能死,你一定不能死!”
铁中棠缓缓合上眼眸,低低呓语:“昭,昭,我知道,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可是我真的支撑不下了……”
展昭猛烈摇晃他,焦急地大喊,“你忘了吗?你的灵光妹子,你的朱藻大哥,他们之间的关系等着你去澄清;大旗门的兴亡安危,都需要你来振兴承担!这是你的责任,知道吗?责任!你绝不能轻言放弃!”
展昭一遍遍地大喝,不顾自己翻腾的气血,往他体内狂输真气,却于事无补。铁中棠的头越垂越低,瘦削的身体也越来越重,眼眸合上之后再无力睁开,呼吸也越来越轻,似乎随时都有断绝的可能!原来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更是微不可闻!
“中棠,你给我醒来,听到没有?给我醒来!……”展昭的声音已嘶哑,眸底最后的希望即将泯灭,浑身如堕冰窖。不可置信的事实缠绕着他,让其全身心都被寒意笼罩。
这初秋的风竟似寒冷无比,仿佛是北方极地的风雪,呼啸着,叫嚣着,翻滚着蜂拥而至。纵是长燃的炙热火焰,也驱逐不了这蚀骨的寒意!
黑暗处,一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目光一会儿愤恨羞怒,无动于衷;一会儿又茫然犹豫,不知所措。忽然,他的眼睛倏地一亮,又陡地黯淡下去。他看到了一个人!
廿五天上人间凭栏处
展昭抱着气息微弱之极的铁中棠,目光呆滞,失去了应有的警觉,连一人何时站在他面前都毫无所知。纵算此刻有人将刀架在其脖子上,他也不会有丝毫反抗。若想除之而后快,此刻是最佳时机!
不过,来人并没有这个打算。尽管火把照亮了此人的面容,映出一脸贵气,竟是那早想除去展昭的耶律成功!
空气中满满弥漫了展昭的悲哀,侍卫也似乎被感染了,呆呆的,居然没有人阻拦越走越近的耶律成功。也或者是耶律成功的身法太快,以至于这些侍卫根本没能力阻拦。
铁中棠此刻的面容出奇地安详,那所有的恩怨荣辱都离他而去,再也不用他在艰难的道路上,苦苦挣扎,险中求生,排除一切万能生存下去。
原来,一个人濒临死亡时竟会这般祥和安宁,似乎只是安稳地睡去了,没有半分痛苦的表情,以及因眷恋生命而起的挣扎。
展昭突然清醒,轻轻放下铁中棠,一步跨至耶律成功面前,揪住他衣襟,喝道:“耶律成功,你来得正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他吃了什么?解药呢?!”
耶律成功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一任展昭揪住他的衣襟猛烈摇晃!
“解药,听到没有,解药!”
耶律成功狭长的眸子浮满哀伤,满眼都是痛苦。
“我没有解药……”
“你胡说,你怎会没有解药!”展昭大吼!
耶律成功定定地看他,眸内透出的讯息难得真实。
展昭的身躯猛烈的颤抖起来,颓然放手,倒退几步,再也顾不上什么,脱口而出:“你既然喜欢他,为何要这般对他!”
“为什么?”耶律成功本能的顺着他的话念着,忽然悔恨的神情露出一丝狰狞,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他不能为我所有,死便是他最终的结局!”
“你好狠!……”展昭声音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耶律成功痴痴地凝望着铁中棠,忽然跪下来,手颤抖着抚上那深刻的容颜。展昭大喝一声,上前阻止,然而体虚力乏的他,又怎敌得过精力充沛的耶律成功?目光交捷间几招拆下,展昭稍一不慎,便被耶律成功一掌击中,倒退了几大步。
侍卫们这才醒悟扑上前,然而耶律成功已将铁中棠置在怀中,有力的手指扣住了他喉咙,冷冷道:“不想他死得快些,便全都给我退开!”话音刚落,冷不妨眼前一花,还未明白怎么回事,耶律成功整个人已不能动弹!
他吃惊地瞪大眼睛,面前站立的,竟然是刚刚还气若游丝的铁中棠!
“你……你没中‘仙人醉’么,这不可能!”
展昭也呆住了,此刻铁中棠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反而不能置信。他以为是自己神智糊涂了,又或是在梦里,否则怎会有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揉了揉眼睛,又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舌尖,剧痛传来让他欣喜若狂!
“中棠!”他高兴地唤出,然而刚唤出口,铁中棠的身躯再次软绵绵地倒下。
耶律成功蓦然醒悟,叹道:“原来你不过是凭己毅力,强撑一口气……你终究是要死的……”
铁中棠说不出任何话,展昭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却感觉到青年似乎连轻微的心跳都没有了。
喜悦来得太快,这失望竟比之还快!展昭再一次无法承受的呆立当地。
突然,一骑队马宛如神兵天将,冲杀过来,将围绕的侍卫全部冲散。马上之人,铁甲银盔,一身戎装,骠悍骁勇,显然并非中原人士。
马队倏地闪现一条道,一人掠马缓缓现身,银髯白发,不怒而威。
耶律成功一见,又惊又喜,脱口唤道:“叔父,您不是病重么?……”
这老者居然是耶律成功的叔父耶律征程!
“哼,老夫料事如神,算准你有难。一边飞鸽传书召你回辽,一边马不停蹄的赶来,幸好来得及。”
耶律成功一阵脸红,飞鸽传书上尽管言明叔父病重,他却倔强的要办好事方回去,差一点功败垂成。
展昭暗暗吃惊,将铁中棠交至一旁侍卫手中,提剑而待。
衣袂声响,又一人从天而降,向耶律征程双膝跪倒,道:“方鸿浙参见皇叔!”
耶律征程略瞟了他一眼,便向展昭冷冷道:“放了吾侄,饶你一命!”语气中含了绝对的命令,不容人有丝毫抗拒。
展昭朗声道:“耶律成功涉嫌诸多命案,展某必定要将其带回开封府,由包大人审问清楚方可定夺!”
耶律征程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展昭,眼神透出常人难有的凌厉,语气不变:“敬酒不吃,杀无赦!”
展昭凝神以待,预备着再一轮的攻击。
方鸿浙第一个冲上前,欲救耶律成功。展昭又岂容他得手,巨阙翻转,将方鸿浙挡在十步之外。
辽兵随即冲上来,与那些侍卫混战在一起,兵刃相交之声频频传来,惨呼声也不断涌出。场面前所未有的混乱。
耶律成功看着,忽然大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展昭,若想铁中棠活命,便立刻住手!”又遥遥喊道:“叔父,恳请您让他们住手!”
耶律征程目光炯炯地望向他,片刻道:“住手!”
辽兵似乎对耶律征程极是尊崇,耶律征程话一出口,他们便齐刷刷地收刃后退,迅速得让凝神以战的侍卫措手不及。
全部的人都停了下来,望向耶律成功,眸中俱显现一丝讶异。
铁中棠用尽余力所点的穴道,并不能支持多久。只要稍稍运气,便能将之解开。
耶律成功一下冲开穴道,双膝跪倒在耶律征程面前,微垂着头道:“叔父,不孝侄儿再次请求您一事!”
耶律征程皱眉:“说。”
耶律成功一指宛如死人一般的铁中棠,道:“叔父,此人中了‘仙人醉’,恳请叔父马上赐以解药,再晚便来不及了!”
“他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侄儿终于发现,侄儿真的爱上了他!(我怎么感觉这句很E啊,FT)”耶律成功目光清明,终于敢正视自己的感情。他向着方鸿浙,低低的道:“鸿浙,对不起,我原以为可以狠下心毁了他的。”
方鸿浙面如死灰,瞧着对方没有说话,眸中却已映出绝望。
耶律征程更是一脸铁青,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若老夫不给呢?”
“那么,侄儿与他同生共死!”
耶律征程怒容顿生,恨得长鞭扬起,“啪”的一声,立刻在耶律成功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耶律成功一动未动,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耶律征程瞪视着他,良久良久,方道:“好!”一挥手,辽兵中的一人便掏出一颗药丸,递至耶律成功面前。
耶律成功大喜若狂:“谢谢叔父!”他拿着药丸走近铁中棠,眼前人影一闪,展昭挡住了去路。
耶律成功淡淡地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会放弃任何救活他的希望,是吧?”
展昭眸子微一闪烁,激烈的思想交替,最终让开了脚步。
耶律成功将药丸塞进铁中棠口中,又毫不犹豫的低头吻了下去。展昭在一旁看着,竟然没有阻止。一任这吻如风似雪般缠绵下去,没有时间,没有任何阻隔。
这第一吻,也将是最后一吻!耶律成功吻得专心而热烈,深情而执著,眸内竟缓缓溢出两颗晶莹之极的热泪,滴到铁中棠面上。
在场之人,也不知是被这无形之中透出的浓烈而忧伤的气氛所感,还是各自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居然没有一个出声禁止,没有一个嘲笑奚落。
良久,耶律成功才抬起头来,身躯挺得笔直,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囊,递到展昭面前,道:“过不多久他就会醒。待他醒后,请将这个转交于他。”
展昭略一迟疑,伸手接过。
耶律成功又长长看了犹自昏迷不醒的铁中棠一眼,毅然转身,一跃上马。
“叔父,我们走吧。”
耶律征程目注他半晌,方喝道:“走!”一声令出,片刻之间,这一骑队马便消失于街道,一如来时般急遽猛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鸡鸣声远远传来,天边露出一丝曙光,竟是黎明了……
廿六缘尽至此各天涯
铁中棠缓缓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和恬淡的笑脸,一刹那迷茫过后,方始醒悟,他还活着!
展昭深色的眼眸内看不出任何烟火气,淡淡的解释:“是耶律成功救了你。”
铁中棠愕然一愣,翻身跃起,目光无意间就射向了远方。
“他已经回辽。”展昭从怀中取出锦囊,道,“他临走之时托我将此转交给你。”
铁中棠狐疑的伸手接过,也不避忌,当场拆开锦囊。里面别无他物,只有一方纸笺。铁中棠粗粗一瞥,神情又惊又喜,忽地又想到了什么,怔怔地瞧了展昭一眼,面色转眼惨白。
展昭盯着那昔日稳如磬石的握剑之手,此刻不过是握着小小的一纸薄笺,却如有千金之重,手指竟微微颤抖,心中突然揪紧……他没有问纸笺上写的什么,只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铁中棠,盯着对方的眸子,一眨不眨。
铁中棠忽然将纸笺揉成一团,紧紧的攒在手心底里,攒到手心底里满是汗。
展昭收回目光,脸上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缓缓道:“中棠,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铁中棠松开手掌,哑然道:“昭,能认识你是中棠一生之幸。”
展昭一笑,淡淡的说:“你一直都不属于这里,你一直都不放弃寻找回去的路,不是么?”
铁中棠眼眸一黯,不知如何接口。
“中棠,我尊重你的决定,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展昭一字一句郑重的说,很快走了出去,那颀长的背影瞬间在铁中棠眼里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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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但在金殿上重重嘉奖了铁中棠和展昭等人,更在御园赐宴,犒赏那个深得他喜爱的御前护卫,而铁中棠,因为“身份不明”,不得进入大内,于是便不在邀请之列。
悠然来的丝竹声中,太监正把上赐的御酒放在展昭面前,青年忙站起身,向着皇上所在的上位恭恭敬敬的一拜,才双手接过白玉杯,将酒一饮而尽。赵祯不远不近的看着,心里隐约泛起一股残酷的快感,他擦了擦手,缓缓道:“展护卫年纪也不小了吧。”
“回禀圣上,臣已虚度二十四载春秋。”
“听说展护卫尚未娶妻?”
展昭闻言一惊,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忙垂首禀道:“圣上,臣本是江湖草莽,蒙上恩宠,方能为国事尽微薄之力,尚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实无心于儿女之情。”
赵祯皱了下眉头。这个俊朗青年就站在他面前不足十步的地方,而语气却干涩得犹如隔世,刻意的保持着君臣间不可逾越的距离。他撸着发冠上的明黄穗子,回头示意太监唤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戏班,竟不再开口提这件事。
不停的有人过来敬酒祝贺,展昭面上应付着,眼睛却始终离不开那身明黄,他明白皇上的意思,可是,这里面仿佛又有着什么东西,是他所不明白的。而赵祯听戏的兴致好象很好,从头到尾都没有转过头来看这边一眼。
不知不觉已过了三更天,圣上见群臣都有些疲累了,方罢了宴席。虽是做场面,可这么多人轮番的敬酒,展昭多少也有些不胜酒力,圣上临走时仿佛是随意的吩咐到,展护卫今夜就在御书房外间歇下吧,明天再回开封府。
展昭只能谢恩。
深宫终于归于一片宁静,月光透过窗格照在御书房青灰的地面。一个影子缓缓的落在上面,顿了顿,挥手示意周围的侍卫们退下,却不知为何,在门外独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
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才见那俊朗青年早已立在床前,恭谨的跪下去:“臣恭迎圣驾。”
“展护卫……你……”赵祯楞了下,随即恢复了帝王的和稳,“平身吧。”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无奈的笑道:“展护卫也坐下吧,不必拘束。”
展昭拂袍落座,淡淡道:“皇上可是想提为臣赐婚之事?”
“这算是开封府办案的本事?”
“皇上!”
赵祯叹了口气:“展昭,为何在朕面前你总是如此拘束。”
“皇上,君臣有别……”
“够了够了,”赵祯转开头,“这些话那些腐儒说得还不够么?朕还要专程跑来听你说。”
“立国之基础,展昭不敢乱之。”
赵祯苦笑了下,心里想,这竟是一身的软钉子,话是怎么也说不进去了。况且,他自己也并不清楚想要说的是什么。
“展昭,你是没人催着要抱孙子,才有机会说‘何以家为’,”赵祯顺手端起几上的茶,尝了尝。
展昭摇头笑到:“皇上,大人说过好多次了。”
“是么,”赵祯呵呵一笑,心里忽然酸涩起来,“朕替你挑一个吧。”
展昭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皇帝,脸色渐渐凝重:“但凭皇上安排。”
“你真的不在乎吗?”
“在乎?婚姻之事,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能得皇上做主,臣无尚荣幸。”
“那他呢!”赵祯心头窜上一股莫明的怒火,推桌而起。
展昭在一瞬间明白赵祯指得是谁,那个和他曾经互换身份的人,铁中棠。
他淡淡道:“皇上说笑了,展某的婚事,与他人无关。”
赵祯一楞,狂笑道:“是朕错看了你,还是他错看了你?展昭。原来你竟也有如此铁石心肠的时候。”
“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赵祯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道:“你休息吧。”
展昭在宫中盘桓了半日,回到开封府,门外辚辚车马,都是来道贺的人。
“恭喜展护卫!大喜了。”
皇上赐下四品带刀护卫展昭与丁将军长女丁月华婚事之讯,已传遍汴京。开封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就连包大人的黑脸上,都沾着一层喜气。置办彩礼,卜卦选日,宫里又来人,各种杂事络绎不绝,展昭竟有些应接不暇,只好谎称出外访亲,把这些事丢给张龙赵虎几个热心过头的兄弟,躲到书库里翻检些旧案子。
“名闻遐尔”的岳阳楼,依旧客似云来,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一位满身黑衣的青年,正静静的喝着酒,气质沉静,眸如寒星,正是铁中棠。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近,又为自己满满斟上。忽然站起身,走至窗前,举杯遥遥示意。
在那街角,赫然有一白影若影若现。
铁中棠清朗的声音徐徐传了出去:“白兄,何不上来喝一杯?”话音刚落,那街角的白影突然如鹤冲天,几个起落,便跃上了岳阳楼,长身立于铁中棠面前。容颜虽俊俏,但眉目含煞,似乎强忍着丝丝怒意,正是白玉堂!
铁中棠恍若未见,叫小二再摆一副碗筷上来,亲自为他斟满,道一声“请。”
白玉堂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忽然一甩手,便将面前的一桌酒菜打了个稀巴烂!
铁中棠眉宇不动,平静地道:“白兄这是干什么?”
“展小猫不日便要成亲了,你还有闲情坐在这喝酒!”
“放心,我不会喝醉的,我还等着去喝他的喜酒。”铁中棠目光直视前方,双眸漆黑如墨,看不到任何实质。
“你真任由他娶丁月华?”
“这没什么不好。丁家小姐是出了名的美人,温柔娴淑,聪明大方。皇上的决定真是英明。”
白玉堂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铁中棠轻轻一笑,微微扬眉:“难道不是?”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白玉堂望着他的笑脸,突然有一种想掴他一巴掌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冷冷地掷下一句话:“你的心肠果真是铁铸的。”
铁中棠眼眸微合,没有辩驳。白玉堂轻蔑地看他一眼,甩手转身便走。
铁中棠远远望开去,满是空落,黯然道:“原来这便是你的决定……”
咔嚓碎裂的声音,酒杯在铁中棠手中断然裂成碎片。(不知为何,俺狂喜欢捏碎杯子的桥段。)
日已黄昏,偌大的院子难得的安静下来,展昭看着满院的红布喜字,觉得热闹得疲累,然而后日,才是他的婚期,公孙先生亲自拈卦定下的吉日。
一抹黑影在院子那头,他说:“我是来告别的。”
“是么?”展昭站在台阶上,远远的,“铁兄,不喝过喜酒再走?”
铁中棠道:“耶律成功临去时,留下些线索,也许有关我归去之途。其中需天时地势配合,这地方我已经打听出了,而时间,也就在后两日。恐怕是等不到喝你的喜酒了。”
展昭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铁兄一直牵挂之事,终于有些眉目,还望铁兄能一路顺风。”
“就此别过,展昭,多保重。”
展昭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愿后会无期。”
铁中棠转过身,颔首道:“多谢。”
展昭闭上眼睛,再睁开,赵虎急匆匆的跑进来,左右张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展大哥,你在这儿干嘛呢?前面找你去试吉服。”
“就来。”
“对了,”赵虎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上午铁少侠向大人辞行,说有急事要走……偏选这日子,难得展大哥你还拿他当兄弟,真不够义气。”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本是应当。”
赵虎歪着头想了想,急匆匆往前院去了。
展昭走了两步,见隔着侧门,梧桐落满了长街,无尽的天涯路。
一笛落花江湖远,不羡鸳鸯不羡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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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大魔王 2008-10-14 2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