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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天

2008-12-28 18:42
[VIP]天外飞仙 下部 青云路 附番外 BY 卫风无月/卫风

下部
青云路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
第88章
魔域?
我的心霍霍乱跳。
我们怎么到了魔域?
我虽然曾经在三不管地界儿混过日子,可是那时候年纪又小,能记清的东西不多。真正的魔域是什么样,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很多时候我拼命的去回想那段呆在魔宫的日子,可是脑子里却是一团混沌,怎么也想不起来任何人的面孔和细节。
我环顾四周,天色多半是下午,但是云那样阴沉密厚,也实在不好判断到底是什么时间。周围的山,树,石,还有迎风摆动的草叶……看起来与平时所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就是魔域?
魔宫,是不是就在魔域呢?
这是一定的。只是它有多大,在什么方位,里面都有些什么人……我却完全没有概念了。
这种感觉让人时时觉得惶恐。明明是你自己的记忆,可是你却无法从自己的脑海中将它仔细找出来。仿佛被人凭空挖去了一块,无论如何填补不上。
“怎么?”苏和凑近我:“伤口疼的厉害吗?你脸色很不好。”
我也知道我的脸色肯定好看不了,但却不是为了他说的伤口的原因。
我挤出个笑容:“没事。不过,我们怎么莫名的来到这里的?能不能回去?这里是不是很危险?”
“哎呀,你把我当成万能的了,这些我可也都不知道啊。”苏和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放心,虽然魔域的事情咱们不清楚,不过也未必就没办法对付过去。别的事情不拿手,可是我要说啊,装起妖怪来我保证不露破绽。”
我想笑又不敢笑,生怕伤口再剧痛难忍,小声说:“这个我绝对相信。你不用装也就够象的了。”
他冲我龇牙咧嘴,又露出了一贯的性情。
我脸上在笑,可是心里茫然无措,总觉得有个巨大的隐忧就埋在身旁,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
“真的是魔域?你怎么知道呢?会不会弄错了?”我抱着一线希望问。
“没弄错啊。”他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我们刚才上岸的时候,这岸边有人的。听他们说的那些话,再明白不过了。而且,魔域的结界奇怪,一天中大半时间都见不着太阳,阴气冲天。喏,你不觉得冷,是因为刚才我给你吃了颗六阳丹,等药效过了,你肯定也能感觉出,这里连风都阴恻恻的。”他哼了一声:“我听说魔界晚上能看到月亮,只是这里的月亮是暗红的。你要不信,咱们等到晚上再瞧。”
我信……
我闭上眼,慢慢的呼出一口气。
我相信。
“喂,真的疼的很厉害吗?”他凑近我关切的问,呼吸吹在我的脸上。
我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
我竟然……又回来了。
被送离这里的时候,我还想着这辈子打死也不再回这鬼地方了。
可是现在……居然被莫名其妙的大水一冲,就给冲回来了。
苏和小声念叨,我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的听着。
忽然魔宫两个字钻进耳朵里。我猛的一抬头,又扯到了肋骨的伤处,痛得哎哟一声。
“喂喂,别乱动啊。”他皱起眉:“你要这样胡来,伤可就难好了。”
我解释:“刚才有点走神……你说什么,什么魔宫的?”
苏和点点头:“唔,魔域里好几大势力,最大一股就是魔宫啊。听说那个魔头不但道行高深,而且城府极深。一般人提起妖怪来,总觉得他们阴毒有余,灵变不足。这不怪他们,许多人只见过些厉鬼,僵尸之类,那种东西根本就没头脑。或是见过一些下等的只会干采阳气勾当的小妖,他们有那种印象毫不奇怪。真正的坏东西,那就坏的大奸似忠,比如几十年前,那位横扫南疆的拜月教主,又或是更早之前……”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也知道魔宫?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笑笑,忽然转过头:“师兄回来了。”
我的耳力远不如他,刚才我什么也没听到。等他说过话之后,我才转过头去看。
师兄果然回来了。
我们三个就在林子边上升起火来,有苏和在,填饱肚子从来都不是问题。吃下热腾腾的食物,身体似乎也暖和许多。
师兄又找了些草药来,苏和接过来,碾碎了替我涂敷。起先我还觉得疼痛,后来深沉的疲倦席卷上来,什么时候睡着的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来。
隐隐觉得冷,睁开眼的时候,背脊和腿脚都被寒意浸透了。
我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卧在火堆边,这个位置已经是背风的算是暖和的位置。苏和抱着膝坐在旁边的树下,师兄则靠在另一边。
我才一动,苏和就睁开了眼,有些睡意朦胧的低声说:“怎么醒了?”
我冲他翻个白眼。
这家伙马上明白了,一边低声窃笑,一边把我抱扶起来,走到另一边的树下,我勉强用一只手自己松开腰带解决内急。
“你不冷吗?”
他的手扶在我腋下,小心不碰到我的伤:“冷的啊,要不你抱着我,咱们挤挤睡好暖和些。”
我脸上微微的热,看看师兄那一边,低声说:“嗯,你坐近些,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暖。”
苏和扶我再躺下,打了个呵欠:“这里倒真是红月亮,果然很邪门。”
我一愣,他白天说过这事,我倒没怎么认真。
抬起头看的时候,果然一弯红月挂在中天,象是染了血的颜色,让人看了就觉得胸口闷的慌。
一时间忽然有些恍惚。
这样的月亮,似乎并不陌生……
我应该是在哪里看过,只是却记不清。
是什么时候呢?
又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呢?
师兄一直靠坐在那里,我们两个挤在一起,果然比刚才暖和许多。苏和也肯定是累的狠了,他的身体未必就已经全好,我们说了两句话,他的头微微侧过来,低声说:“让我靠一下。”
他很轻的靠在我肩膀上,小心的没有触到我的伤处,也没有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过来。
“你不用担心,咱们三个都没有穿道袍什么的。我听家里人提起过,魔域里也多有修行的人,只不过修的不算正道就是了,不全是妖魔鬼怪。我们误闯了进来,先探探情形看个究竟,别的事都不忙。等找着回去的法子就尽快离了这里……你多当心些,骨伤最麻烦,可别落下一辈子的毛病。”
他一句话一句话都透着浓浓的关切和温情。我轻轻唔了一声答应着,把身上搭的长衣往他身上搭过去,往上拢一拢。
过了一会儿,他嗡声问:“你睡着了没有?”
我应了声:“还没。”
他嗯了一声:“害怕吗?”
我想了想,说:“怕。”
“嗯,也没什么好怕的。咱们俩在一起,就算下黄泉也没什么。”
是,他说的对,我也是这样想。
可是我害怕的,却不能对他讲。
心里藏的仿佛不是一个秘密,而是一条毒蛇。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在心头咬噬,毒液渗进来,血也流在看不见的地方,疼痛也是见不得人的。
现在也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等……等我们从这里回去吧,回去之后我就都告诉他。他要打要骂也好,要拿剑砍我几下也行——只要别砍死了。
只要别砍死。
我还要和他在一起,所以不能让他砍死。
砍伤也没什么,反正砍伤了还是他照顾我。
只要他还理我就行了。
苏和的呼吸平稳,显然是渐渐睡着了。我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看他。
他的头靠在我身上,有些微红的月光洒落下来,他的下巴尖尖的,看起来比以前稚气脆弱了许多,我想抬起手来摸一下,最终还是怕把他又再弄醒,没有动弹。
一边师兄仍然睡的很沉,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察觉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的,早上是被冻醒的。火堆不知道何时熄灭了,只余一堆冷灰。苏和还没醒,我枕在他手臂上。活动了一下,觉得伤处似乎比昨天好多了,起码已经没那么疼了。
师兄走过来替我搭了一下脉,说道:“好多了……你现在能走么?”
苏和睡眼惺松的凑过来:“不能走的话,我来背你好了。”
我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89章
章节字数:3037更新时间:08-07-1209:16
乍一看,这里与别处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经过小镇,停下来拿碎银子买些吃的。这里的普通人也不少,来来往往的做着小生意,所谓的魔域,难道不是鬼影幢幢阴风厉雨的吗?这里应该妖怪遍地四处枯骨才对啊?
我满心疑惑,但是什么也不敢说。我们的剑已经包起来了,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会泄露身份的东西,可我就是惶惶不安,总觉得似乎有把剑就悬在头顶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一样。
苏和大概以为我在担心安全的事,还不时偷空安慰我,不要紧,没关系。魔域也不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我们只要小心是不会有事的。
我每次都只能笑笑。
我没法说出来我真正在担心什么。
苏和出去车了一圈,居然还雇了辆车回来。车夫看上去十分苍老,苏和小声跟我说:“这人耳背的很,眼神儿似乎也不大好。”
我奇怪:“那你还雇他车?”车夫眼神儿不好又听不大清,这车能赶好?
苏和切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我们这样我们说的话他也听不着,你当我们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么?”
也是……我倒了忘了这一节。
不过一想到为什么要雇车,我心里未免有些不安。若不是我身上带伤,这雇车是根本没必要的,蓝师兄与苏和两人都可以驾驭飞剑,只我是个大累赘,拖了他们的后腿。
师兄低声问:“没别人注意吧?”
苏和摇头:“没有,我很仔细的——只是没打听出,我们如何才能回去。”他从怀里掏出来两个药包:“这镇子小归小,不过倒买了点药。回来给你敷上。”
师兄唔了一声,说:“这个不要去打听,当心惹人疑窦,引来麻烦。我倒是知道很久之前有条通路可以回去,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走得通。适才我问了店家,那地方离这里大约也就三天的路程,不妨先去那里看看。”
我们声音压得极低,拿筷子在桌上点点划划。饭吃的差不多,苏和伸手把桌上那些还残留的字迹抹去,站起来说:“走吧。”
我们还在镇上买了些必需的用品,把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下来,乘着那辆车继续前行。车不大,三个人个子都不小,幸好还不算胖,能挤得下。上车的时候苏和特地先把一个厚点的垫子给我垫好,再扶我坐下。我在左,他坐在中间,师兄坐在右边。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他们两个脸上都很从容自然没什么不自在……
好吧,是我太小鸡肚肠,总想着过去的不自在。
可是他们未免也太自在了一点……尤其是苏和。以前一提起师兄就象被针扎了的,现在居然可以挨着坐,还显得很融洽……
这个地方太平的我都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魔域似乎了不过如此,就是天只晴了一会儿,就又布上了厚厚的积云。再走了一程之后,就发现了不同。出了镇子没多远我们就发现一小撮儿食尸鬼,个个骨凸腹凹,面目狰狞。它们围成一堆,不知道在撕扯分割什么东西。我步子慢下来,师兄拉了我一把,低声说:“走吧。”
我知道这里恐怕遍地都是这种情形,我们管不过来也管不了,这种事绝不会只有一桩两桩,而我们在这个地方,只能先顾自己。
车夫甩着鞭子,他虽然耳背,话倒是不少说,苏和有一句没一句的引着他说话,状似闲聊,其实是在套他的话。那人一耳背,说话的嗓门儿倒是大了,震得人耳朵都有点嗡嗡的响。
“啊,要说这方圆三百里之内啊,那最有名气的还得数青华门啊,不消说,那门里的随便哪个人也是出来一个厉害人物啊。您几位是不知道啊,那青华门上个月和百花门打了一架呀,哎哟哟那个热闹……”
苏和好奇的问:“大叔你当时看见了?”
赶车大叔说:“我是没见哪,那飞沙走石房倒屋塌的,咱哪靠得上前啊。不过要说青华门是咱们本地的高门大派呢,打完了架,还给塌了房子的人家补了银子呢……”
苏和转过头朝我挤挤眼,做个口型:想不到这些魔头还挺讲道理的。
我瞪他一眼,也无声的说:你小心漏馅。
他笑,转过头去接着说:“大叔,那青华门在哪方向啊?要是不远,咱顺路去看看,我们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得,这人最会节外生枝,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出来。你说我们现在急着要脱身,你还扯这个干嘛?跑人家魔门去开眼界?要让人拿我们开了眼界那才叫好呢。
“哎哟,那可不成啊,他们那里可不是让一般人去的地方呢。而且一般人要是误走到近前去,还常迷了路出不来呢。再说也不顺路,咱们这儿是去东西,他们那是在南边儿,不顺,不顺。”
“哦,”他又提起来:“那什么百花门呢?他们是什么地方儿的?能和青华门打起架来,那他们也该很厉害吧?”
“噫!可不要提了,百花门那些妖女啊……”
苏和笑着跟我比手势:得,人家本地人也说妖女,那可见是妖的不轻。
我冲他龇牙:跟你比比不知道谁更妖呢。师兄含笑坐在一边看着,忽然挑了下眉,问那赶车人:“百花门的门主,是不是姓姚的女子?”
咦?师兄也搭起话来了?
那车夫抬头想了想:“这倒是不清楚啦,她们离我们这里远,名声可是不好,都是些不知羞耻的妖女啊……”
我听着他絮絮叨叨,忽然有种错觉,这里好象和我们来的地方没有区别,也有这样普通的人,也有这样琐碎的是是非非。我们原来说起这个神秘的魔域,提起来无不认为这里全是妖山魔海,血海刀山,你吃我我吃你,总之是个不能再恐怖,不能再邪恶的地方。可是现在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在自己的记忆中也实在找不着关于魔宫的记忆,更不要说这片魔域到底是什么样儿,完全记不得。
我低声问:“师兄你听说过这门派?”
师兄唔了一声,也不知道说的是还是否。
“大叔,咱们今晚能赶上宿头吧?不能住在野地吧?”
赶车人甩着响鞭:“能的啊,这一路我可是熟,差不多再走二十里地,有个茅山村子,咱们回来就在庄里借住一晚,也不花什么钱。”
停了一停,他又做出一脸谨慎的样,其实声音也没有低多少:“不过你们几个小哥儿可不要乱走,咱这儿到处都有各自的规矩,各个不同的忌讳。这茅山村儿呢,天擦了黑,就关门上闩,可不能出门儿的。”
苏和答应着:“大叔只管放心,你看我们也不象是那不知道分寸的人啊。”
说的好听,可是他什么时候管过分寸啊,规矩啊的,总做出格的事儿。
天又阴沉了下来,我坐着半天没有动弹,觉得腿有点麻。车停了下来,我扶着车辕围着车子转了两圈儿活动腿脚。师兄负手站在一旁,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苏和倒是无忧无虑的,在路旁溪里捧了水喝,又洗了把脸,跟车夫一起继续没头没脑的胡扯。
苏和把在前面镇上买的药碾碎了,和了水给我敷上,又撕了布条正要给我往上缠,忽然停下了手。
沉闷的咆哮嘶吼,还有尖细的惨厉的叫声,被刮过脸庞的冷风带来,连坐在一旁抽旱烟的赶车人都听到了,手一抖,手里原来拿的一块儿火石掉在地下。
我们三个交换了个眼角,苏和扯扯赶车人的衣裳:“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人麻利的爬起来拍拍裤角磕了烟袋:“走走走,快些走。这要是当头遇上被砍了伤了那可是白砍白伤,没处说理去。”
苏和说:“这听着就在前头啊?咱们不是就走的这条道儿吗?”
“还有小道儿,情愿多绕一段儿,是非可不能惹。”
苏和看我一眼,又低声问师兄:“怎么办?”
师兄略一沉吟:“不要多生枝节,我们身上的符和药都在大水里丢的差不多了,蓉生又带伤,能躲过去就躲一下吧。”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90章
章节字数:3872更新时间:08-07-1409:13
有的时候,好多事情是躲也躲不过的。
我们上了车,赶车大叔挥鞭呼喝着马车向前,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看到了岔道。车赶上了靠左的小路,这显然不是大道,路不是很平静,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苏和伸手揽着我的腰,让我靠他身上。
“不用……”师兄还在旁边,他就算是想什么……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
“你靠着我,别等回来颠得太厉害,小心骨头受伤的地方又疼。”
原来是我想岔了……
脸上有点热,不过我还是没把自己全靠在他身上,一边偷偷的打量师兄的神色。结果师兄转过头看着车外面,似乎对我们两个做什么毫不在意。
“喂,”苏和忽然说:“那动静似乎越来越近了!”
果然!我定定神,也听着那动静似乎正在快速的接近我们。
赶车人已经吓得开始哆嗦了。我还有心情开玩笑,提高嗓门儿问他:“大叔,你不是说这些人很讲道理的吗?他们要是正好碰上咱们,撞坏了车,还可以让他们赔钱的哪!”
赶车人鞭子甩的特别响,吆喝着:“车毁了有人赔,人撞死了可就完啦!坐好坐好!”他一声吆喝,马跑的更快了。
可是倒霉的时候,麻烦怎么都绕不过去。
车刚转过一个弯角,忽然间“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正正落在我们前方的道路上,路面似乎都抖了三抖,烟尘滚滚砂石飞溅,马儿一下子就受了惊,长嘶一声就往道旁冲。赶车人哎哎的叫嚷着,死命的拉缰绳,可是马却不听他的了。苏和紧紧抱着我,然后车子一下子撞在了道旁的大树上,整个车厢一下子翻转着砸在了地上在,苏和正垫在我身下,我整个人重重压到了他身上,师兄则抓住车窗,轻巧灵动的翻身钻出了车厢。
我被震的眼花,但是身上的伤处却没有被碰到。苏和闷哼一声,推了我一把:“你还能动弹么?”
我急忙撑起身:“你没事吧?”
“没事……不过你这些天都吃什么啦,怎么长的这么重哎……”
师兄探头进来问我们:“怎么样?伤着没有?”
“没有。”我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从车窗爬出来。回头看时,苏和也从车门钻出来了。三个人里他的样子最狼狈。师兄看起来还是气定神闲的,我呢就是衣服乱了一点,苏和的头发却在刚才弄散了,隐隐泛着碧青色的头发披在身上,他用手拢了一把,低头回车厢里去找那根滑掉的木簪。赶车人被甩在了一旁,哼哼唧唧的不知道伤到了哪里,爬不起身。马已经不知去响,我们站在原处顾不上别的,前面那刚才砸在地下的不知道是什么,听着兽吼连连,多半是个魔化了的妖兽之类,路都被砸了一个坑,有东西就在坑里胡乱的挣扎打圈,听着却是爬不起身来。然后就这么短短的功夫,就有两三道身影从林子里掠过,各祭法宝朝那坑里攻击。然后那不知道什么怪兽吼声震天,扑腾的更加厉害,打的是热火朝天。
师兄看看我,我看看苏和。
走不走?
苏和看了一眼正打的热火的那边,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我们三个也避到路边,在一块石头后面静静观察前方的打斗实况。
显然这赶来的三个人是收拾不下这只怪物的,陆续有人穿过林子加入围剿。那兽吼声越来越响,可是折腾的动静却越来越低了。
“这是做什么的?”苏和眯起眼,仔细看了一阵:“那中间好象是只大蜘蛛啊……”
我仔细看看,不时挥高的,长毛的细肢……唔,好象是蜘蛛。
蓝师兄低声说:“这些人多半是想要从毒蛛身上采毒液用的。这样大的蜘蛛,恐怕已经结成了内丹——他们就更加不能让它逃了。”
那赶车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到石头后面来了,蓝师兄好意的扶了他一把,赶车人靠着石头气喘吁吁,一边揉腿一边说:“真是背运,左躲右躲还是碰上了……哎哟,我的马也跑了,这可要命了啊!”
苏和安慰说:“大叔也不必焦急,若等下找不着你的马,我们多多的赔你些钱就是了。”
得,那马惊是蜘蛛怪吓的,又不是我们吓的,苏和干嘛把事儿揽我们自己身上。
不过看这人也挺可怜的,没了马就不能赶车,没办法养家糊口。
苏和问:“大叔能认出,前面那些都是什么人吗?”
赶车人扒着石头,往那边看了两眼:“哦,穿蓝衫子的就是青华门的。那穿黄衫的我也听说过,应该是七云堂的人吧——那剩下的穿黑衣的我就不认识了。”
师兄低声说:“穿黑衣的……该是魔宫的人。”
我心里突的一跳,转头看看师兄。他正专注的看着前方:“这种蜘蛛外壳比金石还要坚硬,硬格硬打的,一时半时却也收拾不了它。”
苏和小声说:“蜘蛛的眼该是弱点吧?难道这些人不知道?”
“毒蜘蛛的眼睛其实并不重要,它也多不靠眼睛来生活的。”
“我们怎么办?”我问了个最现实的问题:“等他们打完我们继续走?”
“他们几个看起来功力也不怎么样,泛泛之辈,道行不高,胆子却不小,这蜘蛛可不好惹。就算他们最后胜了,只怕也得挂彩……”
师兄一句话没说完,那站在坑边的一个人忽然惊叫一声,随即整个人似乎被抓住了,一下子就拖下了坑中。
“那我们不用躲他们?”
师兄摇头:“他们不足为惧,但是如果正面遇上,我们也没把握不露一点破绽。还是避过为好。”
苏和也点头赞同,摸出锭银子来给那赶车的倒霉家伙,也不理会他连声道谢,我们三个就悄悄的离开那里,转回到刚才那岔道口,继续向前行。
我回头看了一眼,隔着一片林子,还能听到那里打的正热闹。
师兄刚才说……那穿黑衣的是魔宫的人。
魔宫。
我记得我是从那里来的,但是也只记得这么多。
师兄果然渊博,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即使是大家都十分陌生的魔域,还有一般人只在传说中听过的魔宫。
师兄他……还知道些什么?
我心里有点忐忑,但是又不好去问他。
怕被人看到,我们也不敢用飞剑,只是脚下加快速度。虽然还不到天黑的时候,但是魔域这里一过午天就阴沉沉的,黑夜来的特别早。赶车人说过的那村子倒果然就在路旁。我们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说是过路的,拿了钱出来借宿。那家人显然经常招待路人,还有专门空出来的屋子和床铺,就是吃的东西不够,还好我们自备了干粮。
关起门来,我有点奇怪,不知道那赶车人为什么说夜间不要出门。
师兄想了想:“这我却也不知道了,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忌讳吧?多半这里的夜间不太平,或是有鬼魅之类,躲在屋中安全一些。”
我们商量了下明天上路的事,苏和又替我换一次药,重新扎起来。屋里是砌的炕,睡七八个人也绰绰有余,晚上过夜倒不成问题。苏和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吵吵扰扰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人正朝这边来,而且人数很不少。
师兄站起来,靠在门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低声说:“真是躲不过。那些杀蜘蛛的人也到这里来投宿了。”
果然听到这附近几家的门都被敲响了,连带我们住的这家也在内。主人去应门,有些战战兢兢的招待他们进来。
苏和把我们的东西收起来用布包好:“他们要在这里住?不会要和我们挤一起吧?”
说不定……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苏和话音刚落,我们的屋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这一家的男主人正站在门口,朝我们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苏和头摇的象波浪鼓,坚决不答应。主人家急的一头直冒汗,不时的偷偷回头张望。看样子他对那些人也很畏惧,而我们看起来是比较好说话的。
打又不能打,赶也赶不走。那几个后来者根本把男主人一推,自己就堂而皇之的进了屋。
他NN的,这几个家伙果然是我们在路上见到的杀蜘蛛的那些人中的几个。这几个人都穿着黄衫,并不是蓝色和黑色。
没有魔宫的人。
我悄悄的松了口气。
那几个人进来之后先是上下打量我们,接着连句客气话也没说,直接大马金刀的就安顿下了。而且看他们那副神气,好象不把我们赶出去就算是对我们开恩了似的。
不是打不过,而是怕惹麻烦不能打。面对这么几个讨人憎厌的家伙,我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我们三个拣着靠墙的位置卧下了,后来的几个人肆无忌惮的吃干粮,打水洗脸,大声的说话。
其中一个说:“要我说,今天要不是青华门那几个人插一杠子,这事儿也没这么难办。而且最后还要分他们一半,实在是亏大了。”
我们三个互看一眼,安安静静的听他们继续说。
“算了。魔宫不也来人了吗,就算没有青华门的人,我们今天也别想吃独食。再说了,青华门好歹还算是地头蛇,在他们的地面儿上也不能说他们嚣张……就是魔宫的人也实在太霸道了。他们也没出多大力,最后还要占一大半,实在让人气不过。”
他们似乎当我们是一般的过路人,说起话来一点也不避讳,另一个人就说:“算了,魔宫现在……谁能要他们的强?要说青华门是地头蛇,那魔宫就是强龙了。我们赶的不巧,夹在他们这两股中间,没有办法啊。不空手而回,就已经不错了。别再说了,早些歇吧,明天早些赶路,金护法肯定等着咱们早些回去复命呢。”
我蜷身躺在那儿,有些出神。苏和触触我的手,无声的做口型: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说:没事。
魔宫……魔宫,似乎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这两个字。
就象一个纠缠不去的恶梦一样,睁开眼的时候你以为你摆脱了,可是一闭上眼却发现,一切还是如影随形,死死的咬住了你就不肯放松。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91章
章节字数:3098更新时间:08-07-1409:13
那几个人也草草的喝些水吃点东西,洗脸收拾过,上炕睡下。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睡得着,我刚才虽然疲倦,现在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说起来真是又荒唐又可笑,我们居然和这些魔域的家伙同睡在一张炕上,这算什么?同炕异梦?
师兄睡在我左侧,而苏和睡在我右侧。再往那边就是那后来的几个人,听口气,魔域里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之间也是你争我斗,和我们那边一样。
魔域这里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这些人,或者不是人,他们一样要吃要睡,有失意会受伤……
我的心心念念就在魔宫两个字上打转,既抛不开,又不肯去想。思绪绕来绕去,一沾上这两个字就象被针扎了似的马上弹开。可是要不了多久,就又一次的绕回这里来。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如果我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被命运捉弄成这样。
我不愿意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站在正邪之间的门坎上。门一端是苏和还有师兄,这世上对我最好的,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另一端却是混沌含糊的记忆,我极力想割断抹掉的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耳中一声巨响,我给震的三魂失了七魄,猛的睁开眼跳起身,手一翻已经把长剑抄在了手里。头似乎被注水涨大了似的,沉重的要命。我用力甩甩脑袋,睁大眼睛看。屋里的情势剑拔弩张,师兄和苏和已经跳起身来挡在我的前面,那边的四个人也都拔出了武器。
“你……”那边的人也很紧张,可是仔细看看,似乎两边的人都没有损伤,也还都没有出手。
“你们是什么来路?”
师兄答了一句:“我们是过客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刚才那声响很是蹊跷,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明明是你们……”
咦?
既不是我们,也是他们,那这动静是……
外面忽然有人喝叱:“七云堂的,识相就把缠丝毒交出来,否则再扔进去的就不是空壳雷了!”
对面的人恍然大司,其中一个便挥剑劈破了窗子,朝外面大骂:“你们天雷庄好不要脸!我们辛辛苦苦伤了两个人,才弄到一点缠丝毒!你们想的倒美,不花力气就坐享其成?”
外面那人哈哈一笑,话说的十分嚣张:“嘿!青华门是地头蛇,我们惹不了。魔宫人多势大我们也不去自找没趣,那也就只能找上你们了。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合作,大家不伤和气,反正冰蛛这东西别处也能再找着,蛛毒也能再采到……”
七云堂的人破口大骂,外面的人也不再客气,冷笑两声,忽然两道光华穿窗而入,师兄道一声:“不好!”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纵身上跃,那户人家屋顶铺的茅草,被师兄的长剑旋扫的迸碎飞洒。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脚下的茅屋里传出轰雷一般的声响,墙倒梁塌,火光冒起,烟尘滚滚,声势煞是骇人。我头顶颈窝肩上都满是草,一手赶忙抹去脸上的碎草,张口喊:“苏和!”
他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在这儿呢!”
刚才把我吵醒的那一声巨响也是这般,原来也是这外面什么天雷庄的人搞的鬼。只是刚才那个只是响,没有什么实质威力。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刚才那一下子响,我还以为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呢。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些人找的是七云堂的,我们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但是我们三个全身而退了,七云堂的人反应一来或是没这么快,二来他们有人身上还带伤。等我们落到地下,看到七云堂的人也冲出了屋子,只是却狼狈的很,看样身上多少都带了伤,还有一个根本就扑倒在地,死活不知。
而那什么天雷庄的人,却也只有两个。七云堂的人已经红了眼了,嗷嗷叫着上来就打,只是他们今天既劳顿一天,现在又被这天雷弄得伤上加伤,看上去实在占不了几分赢面。天雷堂有一人和他们交手,另一人拔出剑来,朝我们比划一下,口气比刚才客气了一点:“这三位和七云堂不是一路,那可不要趟这混水。”然后便上去帮手。
我对这两个人感觉很是憎厌。他这会儿客气不过是看我们有实力才客气。刚才他往屋里扔那两颗雷的时候,怎么没说我们和七云堂不是一路?要是我们炸死砸在死屋里,那是我们自己倒霉?现在他们不想多惹麻烦,就又说让我们别趟混水?
真是……
刚才七云堂骂他们真没有骂错,这天雷庄的人就是好不要脸!
我这么想,苏和还有师兄肯定也这么想。我还没动,苏和却往前迈了半步。师兄拉着他的衣袖,低声嘱咐:“别惹麻烦,我们现在可是身处异乡。”
苏和低声笑:“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他两手手指捏了一个奇异的,姿势好看的法诀,口中喃喃的低语,我不知道他念的什么咒语,只觉得细细绵绵的也很好听,象是微风吹过,草叶轻振,水面微漾。
然后他双手比了个圈,向前一挥。
一排淡蓝的幽光从他指尖弹出,没入前方得势不饶人的天雷庄两人背后。
我凑近他,低声问:“你这是使的什么招儿?”
他嘿嘿一笑:“这事儿挺有意思的,等着瞧呗。”
可是前面那些人该打还是打,没什么变化。哦,七云堂有个家伙已经不支倒地,现在前面的混战变成二对二了。天雷庄的两人功夫似乎不怎么着,但是七云堂的人原来的功夫打个大折,所以双方打的是旗鼓相当。天雷庄的人忽然往后纵身,一抬手两道暗红的光抛了出去。
他NN的,见过卑鄙的,还没见过这么卑鄙的。
这个什么天雷庄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忽然苏和嘻嘻笑了一声,我定眼一看,得……这……
那人的两颗雷扔是扔出去了,可是却扔的很不是地方。他这两颗雷一前一后的抛出去,目标不是那两个七云堂的人,却是和他一道来的天雷庄的同伴。
那人显然猝不及防,天雷就差一点砸到身上了他才惊觉不妙,急忙往一边躲闪,却哪里来得及全身而退?轰轰的声响过后,地下又躺下一人。
七云堂的两个人都呆住了,可是这显然不是发呆的时候,两个人迅速反应过来,往这个扔雷的家伙这儿扑。这天雷的威力太大,要是让这家伙再扔出几颗来,他们两人也肯定要报销在这儿。
我低声问苏和:“你刚才使的什么招儿?”
他低声说:“不过是个小小的障眼法。”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这魔域的这些人也都不是吃素的,小小的障眼法能让他们神智迷乱分不清左右西东?
那个天雷庄的人也愣了,看他那样儿也知道他在奇怪,怎么这雷能炸着自己人。随即反应过来,和扑上来的七云堂的人又战成一团。
我小声夸了苏和一句:“厉害啊……”
他回我一句:“客气客气。”
我们三个坐山观虎斗——唔,假如他们这一团乱打也算是龙争虎斗的话。天雷庄那人看来真实本领并不怎么样,而且七云堂的两人拼命缠着不让他再有余暇来丢出天雷。没几招这人身上就见了血,接着又被揍了几下狠的。
我们站在暗影里看着,看起来就要分出胜负了。
可是身后却传来衣袂破空之声。
我一转头,就看到有两道人影正飞身朝这边扑来,在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他们穿着一身的黑衣。
是魔宫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
我心里有点发紧,用力握住了剑柄。
这两人一落地就也拔出了兵器,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帮着七云堂的。天雷庄那人见势不妙,回身就要择路而逃。七云堂的人哪里肯放,剑招凌厉,招招不离他的要害。眼见魔宫的两人也加了进来,那人忽然将身一矮,接着这片场地上空突然爆出一团白雾,气味儿极是刺鼻。师兄喝道:“快闭气!”
我们三个往后退了一丈地,场中的几人也纷纷闪躲。等到白雾散了再一看,哪还有那人身影?地下刚才受伤的另一个天雷庄的人,也跟着不见了。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92章
章节字数:2083更新时间:08-07-1409:14
跑的跑,倒的倒。七云堂的人伤的很重,坐在地下一时站不起身来,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呻吟呼痛,不停的咒骂天雷庄。我们三个站在一旁,和魔宫后来的两人面面相觑。
那两个人虽然是来帮着七云堂的人,可是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交情,意思意思问了一句,就把目光投注到我们三人身上了。
我们三个人原是想着不惹事,太太平平的离了此地就好,可是我们不惹事,事却来惹上我们。七云堂,天雷庄,现在还有魔宫……
魔宫的人……
我下意识的往后站一站,让脸半隐在树的暗影里。刚才我们住的屋子已经塌了,半截断墙后面还有火头冒起来。这户人家也真倒霉,只想赚两个过路人的小钱儿,却弄成现在这样。这边动静震天响,却不见主人家再有人出来,想必都吓坏了,不敢出来过问。
魔宫里其中一人走了过来,我觉得胸口怦怦直跳,只听他向师兄说:“不知三位从何方来,要到哪里去?今天晚上这事真是赶的巧了,三位兄台临乱不慌,想必也是有些真功夫的。”
师兄从容的说:“我们是栖霞山的门人,要到月剑谷去,正好路过这里。我们和天雷庄也好,七云堂也好,都没有什么恩怨,倒也犯不着趟混水。”
师兄到底是师兄,几句话说的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更难得的是他信口诌的来历肯定也很恰当周全,魔宫的人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的样子。
那人有点干干的笑了:“这说的也是,本来就和三位不相干,倒是屋子也毁了,三位今晚也睡不着觉,说来还是我们扰了三位的清静。”
“这是天雷庄的人犯混,和魔宫没什么关系,这位仁兄你也不必替他们揽事。”师兄说:“我们随身的东西倒也没丢,只是得换个地方住。几位想必有事商量,我们就此别过吧。”
那人忙说:“且慢。”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那人意欲何为。
苏和握着我一只手,轻声问:“你冷么?”
我含糊的嗯了一声,留神听着师兄和他说些什么。
“还有何事?”
“三位还请留步,我们兄弟还有事情想要请教。再者,现在也已经深夜,三位只怕也找不到别的宿处。我们兄弟二人就在这村子东首借宿,屋子倒还宽敞……”
魔宫的人说话也挺客气啊,并没有嚣张霸道张扬跋扈,更没有想象中那么血腥残暴杀人如麻的样。
我心里乱纷纷的,等回过神来,师兄居然已经答应了下来。
啊啊啊!师兄你脑袋坏掉了?他们是炼魔的,我们是修道的,怎么能掺和在一起?漏了马脚怎么办?
呃……抓狂过我又有点心虚。我,到底算是干嘛的?
我算好人?还是算坏蛋?
要说我坏我可绝不承认,我做过的坏事有限,杀人放火是绝对沾不上边的,这次下山,除恶扬善的事倒是做了不少。
可是要说我是个好人……那我那段交待不清楚的魔宫经历,又怎么说?
魔宫魔宫,这几个字简直成了催命魔咒了,越想撇开越是缠的深。
七云堂的四个人,有一个屋子塌时没跑出来,已经咽了气了。另外两个伤的也挺重,只有一个还勉强能活动,给同伴上药包扎,放出讯号让可能在附近的同门来接应。我们则和魔宫的那两个人做了一道。
我有点恍恍惚惚的,脚下也觉得虚浮。苏和还当我是累了,问我要不要靠着他歇会儿,我象梦游似的摇摇头。瞅着前面那两个人不在意,凑到师兄耳旁低声问:“干嘛理会他们?漏馅儿怎么办?”
师兄声音更低:“看他们的样,就算我们不理会他也不肯轻松放过。更何况,来了一趟,若能多了解些这里的事情再回去,也不算白白的冒了一趟险。”
真是这样么?
我印象里师兄没这么正义啊……这正义的都过份了。
师兄做事一向四平八稳,这么没谱的事儿什么见他掺和过?
魔宫那两个人借宿的人家果然住的宽绰,里外两间屋子,点起灯来拿碗倒茶,比我们原来那睡大炕是好多了。我心里存着不安,瞅着这两个人,活象瞅着两只极危险的妖怪魔物一样,恨不得把全身都紧密武装起来,不露半点破绽。
苏和在桌底下拉拉我的手,看着我的目光坚定温和。
趁着旁人没注意,他以口型示意:别怕。
我心里一暖,也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师兄最擅长和人打交道,他风度好,见识广,口才好。那两个魔宫的人不管是想从他这里打探什么,那是肯定问不出究竟来的。师兄和他们有来有往,有问有答,话说的滴水不漏,我听着都几乎要以为我们真是那什么栖霞山来的了,师兄连人家吃哪里的井水,那水质好不好都清楚明白。
我都忍不住要想……师兄啊,你该不会是那栖霞山派到蜀山去当探子的吧?要不就是蜀山曾经派你到栖霞山去当过探子?这简直是骗死人不偿命啊,别说那两个魔宫的了,就连我听着都要信以为真了。
绕了半天圈子,那两个人不说自己有什么目的,师兄更加沉得住气,话题都扯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看起来先耐不性子的还是那两个人。他们互看了一眼,刚才那个出声和师兄答话,自称吴田的人清清嗓子说:“不瞒三位,我们请你们来,实在是有要紧事情相告。”
师兄从容的一笑:“哦?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93章
章节字数:2107更新时间:08-07-1409:14
“三位去月剑谷,想必也是为了论剑大会吧?”
论剑大会?
我不知道,不过师兄却点点头:“正是。这论剑大会三十年才开一次,我等若能有机会参与,就算拼不上个论剑的资格,能开开眼界也是一桩幸事。”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吴田说:“不瞒三位,我们也是为了能去论剑大会,才四处奔忙,想要提高修为,能在论剑大会上一展身手。不过三位也应该明白,我们魔宫平时对下属和弟子们并不如何管束,但是象论剑大会这等盛会,宫中却是严格限制参与资历的。我们三人不过是二阶弟子,要说参与论剑大会……那资格还差着一截。”
看出来了,要是魔宫弟子都这水平,那魔宫现在这声望肯定是浪得虚名的成份居多。
我坐在那里有些不大踏实,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算是魔宫一份子啊。虽然我不记得,我也不承认。
“而且栖霞山的门人弟子,这些年来的论剑会,也都没有人能……”
那两个人说话有所保留,有点遮遮掩掩的,但我们还是听明白了。
这二位说,他们魔宫现在扩大招生,外围的升一阶,低阶的升高阶,大家都在玩命儿的为自己增加实力。他们这次来采这种缠丝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二位的意思是想拉我们入伙儿,魔宫在这片魔域里可是龙头老大的地位,比师兄那个随口扯出来的栖霞山那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几乎就是小米粒与磐石一般。他们两个人现在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既想拉人入伙以提高自身地位,又想得到我们的帮忙,还可以在归途中多得些收获。这么一来,我们如果要参加那个论剑大会,机会和把握也大一点,他们则是不花一分钱白得了三个人手助力……嘿,算盘打得真响。
从头到尾听下来,他们的提议也是对他们自己更有利而已,在心里鄙视一下,到底是魔域,个个人都替自己打算,利己的很。
师兄笑容可掬,顺水推舟的功夫练的炉火纯青,既不打算上他们的船,话又说的漂亮,不致于得罪人。那两个人显然不能和师兄比口才,费了半天功夫,最后只好黯然退场。
天都快亮了,这一夜过的还真是丰富多彩。
“魔宫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搞这么大动作?”苏和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自己的额头:“不会是想……”
师兄比个手势,示意他小声谨慎些。苏和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还是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谢天谢地。我不想听他这样猜疑分析。其实他也不用多说什么,只要重复魔宫这两个字,就够让我难受。
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象是……象是身旁有一颗刚才天雷庄的人用的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雷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开。而那后果,后果……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
那后果我绝对不想去面对。
“我们现在要紧的是,能平安的,尽快回去。”师兄的声音沉稳坚定,让人莫名的心安,本能的感觉这个人可以信任依靠。
我赞同的说:“就是这样。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就算是知道了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苏和看看师兄又看看我,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好。”
苏和替我的伤处又换一次药,已经不怎么觉得痛,想来是快好了。一夜没有睡,天快亮的时候三个人胡乱打个盹。我只觉得身上隐隐的凉意,不由得蜷的更紧些。这地方让我不安,师兄说的没错,我们应该早早离开,越早越好。
师兄也真是厉害,随便扯个借口,都如此合情合理丝丝入扣,根本没有人看得出我们不是魔域的人,更加猜不到我们是他们死对头蜀山派的。
“栖霞山是个以阴性巫术见长的门派,这一派的人行事都很低调,不为人知,所以用他们当借口是不那么容易被识破的。”
“那那个月剑谷的论剑会呢?”
“那剑会由来已久,不过听说近些年来已经渐渐变了质,成了一个……”师兄忽然停下来没再接着说:“那些事情我也就是道听途说,想来也不是太真。不提那个,我说去月剑谷,倒不是随口说的。那条能让我们回去的秘密通路,就在月剑谷。”
呃?
我和苏和两个人都傻了眼。
“这么巧?他们论剑的地方就是我们回去的通路?”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安排。”苏和说:“他们有可能知道那个通路,有可能不知道。不过我想,大多数人应该是知道的吧?在那个地方论什么剑……别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的有道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心虚……
唔,不知道上次我离开魔宫去外面,是不是也走的那条路呢?
可是这个倒霉的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怎么想,也想不出任何的头绪来。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会和那些参加论剑大会的人赶在一起?”苏和说:“这恐怕……有点不大妥。人一多眼就杂,保不齐就有眼毒的能认出我们的身份来。”
是,苏和说的太对了。
而且他说的身份,是指我们蜀山派弟子的身份,在魔域这里可是众矢之的,被发现了……那后果不堪设想。我想的,却是如果被人发现……我和魔宫有那种瓜葛,那后果也铁定是不堪设想的。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
这个担忧,我却对他们谁也不能说,只能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
94
而且魔宫这件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在我们继续上路的时候,郁闷的发现魔宫的那两个人和我们做了一路,而且一副“既然相识,何妨同行”的态度,脸皮真是不薄!
师兄倒没有什么,八成他还想从这两个人嘴里多套出一些魔宫的情况和魔域的其他事情来,苏和则是不放在心上,爱搭不理的,只当那两人不存在。唯有我,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说什么不该说的,做什么不该做的,让人发现我是一个……
用苏和的话说,叫卧底。
卧底这个词是以前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说起的,虽然新奇,但仔细一想,却着实贴切传神。
记得他当时还说,这种事情最折磨人。一个人天天揣着决定自己生死的大秘密,在危机四伏处处险境的地方呆着,还要让自己和身旁的人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其实自己心中装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东西。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可以过,一年两年能撑下来,但是时日一久,这人心难免扭曲变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是奸是善,就算是最后成了,以后一辈子恐怕也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而做这种事,更大的可能性是被识破之后,下场万分凄惨,人们对这种卧底的痛恨,比明刀明枪遇上的仇敌往往还要来的强烈,所以多半卧底一被发现,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而派出卧底的一方,却不会为这个小角色做任何事情。
孤单的,扭曲的,时刻恐惧的日子……
虽然我的处境不像苏和所说的那样,我有他,有师兄,有师门长辈们的关心友爱,好多时候我都忘记了自己来自什么地方,忘记了自己生命中还有那么一段模糊的,隐忧的时光。我只记得自己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这个信念牢牢剂在我的脑子里,一开始的时候特别的强烈,自己没有一点力量可以与之抗衡,完全被这个信念支配着去行动。但是时日一久,这种执念就慢慢的淡了。但是这时候我也已经成了名门正派的一分子,木已成舟。
那两个魔宫的人似乎还不死心,大家一起赶路,他们就紧跟着我们寸步不离,不时的和师兄说话,时时不忘游说劝说一句。师兄脸上的笑容仍然从容恬淡,让人既不会觉得不舒服,又实在找不着什么破绽,走了两天的路,他们硬是如老鼠咬刺猬一般,找不到地方下口,又舍不得离开,难免有些焦躁不安起来。那个吴田还能沉得住气,他那个同伴叫洪三还是洪什么的,却渐渐显得不安起来。我猜他们那天说的话,大概是说一半留一半,还有什么重要的想拉我们入伙的原因他们没有说起。离那个叫做月剑谷的地方已经不远,我们在一个小镇上投宿过夜,师兄说,明天倘若顺利,快些赶路的话,天黑前就可以赶到月剑谷。
其实若不是魔宫这些人紧跟着,我们的脚程还能再快些。但是因为他们一直不肯走,我们的轻功也难免要保留一半,打了个大折扣。
好在快要到目的地,他们再跟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好几天餐风露宿,也洗不上澡,身上的汗臭都熏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我要了一大桶的水,把自己狠狠扔进桶里。
到底魔宫……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把我们这些人派出来的呢?又不是要刺探什么秘藉或是要谋害哪个人。
以前我曾经想过,也许有人在暗处监视我,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却发现不是这样。也猜过或许在某个时候会有某个人跳出来说,好,我是来给你下指令的,你应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这个人,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
起码,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碰上。
后来在蜀山上,听师傅和师门中其他前辈说起,有什么药物,蛊物之类的,给人吃下去,或是种在人的身上,本人并不能察觉,到一定时候,毒性药性的发作起来就会令人受苦难当,又或是要人性命,很多邪魔歪道就好用这种手段控制下属和门人,以防他们不听使唤,或是另存异心。
可是我也旁敲侧击的问过,请旁人帮我看过,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也曾经有意无意的打听过,都没有发现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越是想不明白,我越是担心。
到底……到底这件事,后面的真相是怎样?
近来每天晚上都难以睡实,半睡半醒,睡睡醒醒的口而且这一年多来,我发现自己白天还能打岔忙碌,令自己不去想起这些。可是晚上却不能够挥走这阴影。
时常刚刚入睡就心悸着醒来。
我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这是我的恐惧在作祟。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
这样的日子,到哪一天是个尽头?
头上仿佛悬着的那要命的利剑,到底何时会坠落下来?
师兄知道我的来历,会怎么看待我?
苏和知道我一直在欺骗隐瞒,又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却又不能记。
我割不开,抛不掉。
我忘不了。
其实……其实……也许这件事,可以有另一个解决的出路。
苏和对我情深义重,师兄对我爱护有加……
如果我对他们坦言这件事情呢?
当时到魔宫去,又不是我的自愿,生死一线,身不由己,被别人摆布使唤,到这里,到那里,岂是我能决定的?
而后来能离开魔宫,我自然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只是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我知道自己是毫无恶意的,可是这件事情如此蹊跷,苏和还有师兄,他们能理解么?能相信么?
他们知道了之后,会因为我主动坦白而……原谅我么?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
我……能冒这个险吗?
我们投宿的这家客栈虽小,但是酒饭却做的不错。为了不再和魔宫那两个人啰嗦,师兄说我们便各自在房中用饭,别再到饭堂去和他们碰面。苏和凑过来笑嘻嘻的拉了我手,小声说:“咱们一起吃,嗯?”
那最后一声嗯,声调有些微微上扬,仿佛一只手在心口轻轻的摸了一把,我脸忍不住就有点热起来,象是抹了一层辣椒汁水,轻轻点点头。
苏和说喝些酒驱寒,我以前喝酒都只浅尝一口,今天却有些恍恍惚惚,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的喝了不少。
苏和手按在我的手上,我抬起头看他。
“喂,不能再喝了。“他说:“你小心回来醉了难受。”
我仔细一瞧,一坛酒,居然被我已经倒的见了底。
这可是五斤的坛子啊。
就算酒不甚烈,发作起来也肯定不轻。
我胡乱点点头,扒了两口饭,又继续神游天外,琢磨我的心事。
其实……其实……
苏和对我情深义重,师兄对我爱护有加,
如果我对他们坦言这件事情呢?
当时到魔宫去,又不是我的自愿,生死一线,身不由己,被别人摆布使唤,到这里,到那里,岂是我能决定的?
而后来能离开魔宫,我自然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只是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我知道自己是毫无恶意的,可是这件事情如此蹊跷,苏和还有师兄,他们能理解么?能相信么?
他们知道了之后,会因为我主动坦白而,……原谅我么?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
我……能冒这个险吗?
“喂,你想什么呢?”
苏和又推了我一把,我才看到自己的筷子正在酱油碟子空夹,不知道已经夹了多久,有点不自然,有点尴尬,有点心虚的一笑,把筷子收了回来。
饭吃的差不多,酒意上来了,我觉得头有点晕晕涨涨的。苏和让店里的伙计把碗碟收走,送茶上来。
我忽然冲口说:“苏和,我有事情和你讲。”
95
我躺在黑暗中,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苏和时的情景。
苏和趴在我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挠我的耳朵,痒痒的,可是我却一动也不想动。
“喂……”
“什么?”他声音也有点哑。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嘿嘿的笑了两声:“我偏不告诉你。”
这家伙……
在今晚之前,我绝没想过,我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的秘密,在苏和这里居然早就不是秘密了。而这家伙居然一个字也不漏,就在那儿不怀好意地看着,等着,等着我自己来开口的那一天。
想到这个我心里有些闷闷的!这家伙!我隐瞒,当然是我理亏了,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却只字不提,装的没事儿人一样,也不是个好胚子!
“喂喂”,我一直不出声,他凑了过来:“你生气啦?”
我瓮声瓮气地说:“没有!”
他的脸在我发间蹭了两下:“好啦,明明藏着心事不说的人是你,你还来倒打一耙。得,体贴你不拆穿倒是错了?”
唔,好像他说的也是,“说到底理亏的还是我。
可是再一想,不对啊:“喂,什么叫我隐瞒?明明你早就知道了却还等着我看我的热闹,明明是你心存恶意吧?你哪知道我这么久,这么久都是怎么想的,怎么过的……”
他马上服软:“打住打住,我的错还不行吗?”
其实我绝不是要找他后账,只是,只是自己憋了那么大劲儿,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换来他一句“早就知道了”,好像全身力气一下子全打在空处,胸口那种巨大的郁闷感觉,简直让人想吐血。
而且,而且这家伙还趁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竟然……
我皱皱眉头,这家伙的眼神儿简直比耗子还好,这么暗他也能看得清,马上讨好的说:“是不是腰酸?我帮你按摩一下,保证舒服。”
“别!”我立刻往旁边躲,谁知道他按着按着又按到什么方向去:“不必不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趴在那儿嘿嘿笑,也没有坚持。
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要是他早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秘密,我哪还会被这个难题纠缠这么久?
他根本闲不住,又拉过我的手,轻轻咬我的指尖玩。
“喂,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
“我晚上会……说梦话的事?”
他点点头:“那是当然了。”
我愣了下:“那,我是经常……说梦话的吗?”
“唔,十天里面,得有六天说吧。”他说:“哪,我们那阵天天同床共枕,你在我面前可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啦。”
“那……”
那岂不是说,师兄也很有可能知道我一直隐瞒着的事情?
这不是不可能!除了苏和,我和忤兄的关系最为亲近。也有过共处一室的经历,那么,那师兄也……
“你是不是在想蓝师兄的事儿?”
我下意识的答了一声:“对……”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他那个人比鬼都精,我长这么大,比他更精明的人也没见有几个。不是我说,他说不定比我看出来的还要早呢。”
我震惊:“你说的……是真的?”
“我猜的,不过没有十成,也有八成。“他敲敲我的手背:“你觉得蓝师兄是个蠢人吗?”
绝对不是。
蓝师兄绝对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苏和虽然也聪明机灵,可是和他一比,却只有一些小聪明而已,而师兄给我的感觉,是从来没有什么事他是想不到料不中的……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蓝师兄他若是也知道,只是隐瞒不说……
我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一大团迷雾,让我什么也看不出,猜不着。
苏和知道了不肯说,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同……他也知道我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是师兄呢?师兄如果也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不说呢?他是蜀山弟子,我是魔宫的探子……这之间的情势一眼就看得分明,要说他是出于同门情谊而替我隐瞒,可我本来就不是真心来加入蜀山派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包藏祸心,这样的情况下,他对我还能有什么同门情谊?
我这么左想想,右想想,竟然没发现苏和这家伙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过来,
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去了!
“喂,你往哪儿摸!”
他开始耍赖皮:“摸摸有什么关系嘛………”
问题是他肯定不会只是摸摸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旷隔了很久,他刚才凶的厉害,我先前因为震惊完全没反应过来,后来想要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来不及了……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躺在这儿除了喘气说话,想动一动都觉得找不着力气。
“对了,你一点都不记得魔宫的事吗?”
啊?
我的脑筋有点打结,怎么突然就从亲亲摸摸一下子转到魔宫的问题上来了?我有点茫然的摇头:“完全没有印象。我不记得魔宫在什么地方,那里又是什么样,不记得在那里遇到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可以说,我只记得有那一段时光,但是那段时光象是全被雾包住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唔,这可真够奇怪的。按说魔宫把鸟儿放出来,总得哨探点事情吧?就算没什么收获,也得有办法把鸟儿收回去。可是你这样……典型的就是放养迷失的糊涂虫啊。”
我有点不大甘心,苏和这家伙把我形容的……形容的,这么没分量。不过我又不得不丧气的承认,他说的没错,这件事情的确讲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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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心事去了,尽管和我预期中的过程不一样。又过多的消耗了精力体力,虽然这消耗的方式实在让我难以启齿……
不过下半夜我睡的异常踏实,真的。
也许是因为前面说的两个原因,也许是因为苏和就睡在我身边的缘故。
特别沉,特别死。
以至于我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小客栈里,并不是在苏和的身边。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睁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幽暗的石砌穹顶,那穹顶离我起码有十几丈的高。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一下子彻底醒了过来,可是却惊骇的发现了另一件事。
比第一件身处异地还让我惊骇的事。
我不能动。
我能看到,能感觉到。
这是一间完全石砌的,巨大的石屋……用屋字来形容它似乎不妥。它太过巨大,而且我看到那高高的穹顶上,还有雕刻的花纹。很奇怪,平时我的眼力没有这么好,顶多只能看到有花纹,可现在却看得异常清楚,纹理分明,纤毫毕现。
上面刻的是风舒云卷,星月灿烂。
这应该是一间石殿了。
这里太空旷,似乎并不密闭,有阴凉的风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透进来,在殿里悄悄盘旋打转。
我能看到,能感觉到,可是我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无论怎么想要用力,可是却更加骇异的发现,我连身体的感觉都找不到。似乎,似乎身体已经全都麻痹了,明明心里拼命想着,抬手,抬手。
可是手在哪儿?
手不在我知道的地方了,我根本找不到手的感觉。
再想着要抬起脚,抬起来,抬起来…
可是和平常不一样的是,平时只要心里一想,就可以如意的行使的动作,现在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怎么了。
我哭都哭不出声来,声音也不在了。
头转不动,身不能转,口不能言……
我只剩下了看到,听到,和一点点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怎么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身体呢?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为什么我动不了,为什么我发不出声音!
就在我满心满眼都摸不着头绪,惊惶失措的时候,忽然我看到的视野,变了。
不再是穹顶,而是一下子转了向下,变成了平视的。
我没有动,可是看到的东西却变了!
看到的东西又在变,一动一动的,就象是我平时醒过来,下床,穿衣,穿鞋,梳头……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界中看到的东西一样。
我甚至看到一双展开的手,将一件大红的外袍披在身上。我也感觉到身上穿上了袍子,感觉到那双手梳理头发,整束发髻,脚下蹬上鞋子。
然后是一块雪白的布巾,被捧了上来。
那块布巾真的非常精致,明显是打湿了又拧去了水,我甚至可以闻到花瓣的清香。
布巾叠的方方正正,呈在一个银盘里。银盘被一双精致雪白,光滑无暇的手托着。
我听到一个很清脆的,象是银铃脆响,冰泉流咽的声音说:“大人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我听到另一个声音说:“唔,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说出来可笑,我都找不着身体在哪儿了,可是这个声音,就象是我的声音。
不,不是象。
根本就是!
这……这……
能看到,听到,感觉到,能思考,就是不能动,没有实质感……
我忽然间心底一凉,象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
我想到了一件事。
师兄说过一件事。
这世上有一种巫门的法术,叫做“夺舍”。
就是……有些修行者,因为一些原因舍弃了自己原来的肉身,另寻了旁人的身体鸠占鹊巢,据为己有……
可是,师兄说的时候,那被夺了身体的原主,应该是魂魄外溢,好的可能留个整魂儿,能入轮回,弱的就直接魂飞魄散。。。
我这是什么情形?我好像还是在身体里面,只是……只是……
这具身体不由我作主了!
这些动作,说话,我全只能看着,听着,我做不了任何事!
这简直比任何恐怖的噩梦还令人惊惧!
我几乎要疯了,拼命的运起念力来尝试,我要动,我要出声,我要动,我要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抢了我身体!这是怎么回事!
苏和呢?师兄呢?他们在哪儿?我是在哪儿?
我是怎么了?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还是听到了那个清脆的声音说:“大人,已经过了许久外面已经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了。”
“是么?”
“嗯,大人的旧伤,都好了吗?”
“好不好的,还不就是这样。”这个占据了我身体的人,似乎有些落寞:“只有你,还在这里啊……”
真奇怪,我竟然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
他很落寞……
为什么?
这天杀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这具身体终了又动了,拿起那雪白的清香的布巾拭过脸,抬起头来。
我看到那托著银盘的,有着清脆声音的人。
他正莞尔一笑,眼睛比星辰更明亮璀璨。他的容貌很美,令人搜肠刮肚也找不词来描绘,他到底是什么美法。眉眼什么样,唇齿什么样,脸庞又是如何……
这个穿着雪白丝袍的,美丽的不似真人的少年,赤着脚站在我面前,轻声说:“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然而除了他,我还看到一样东西。
在他身后,是一面光亮平滑的铜镜,足有一人多高,平平整整的嵌在墙上。
镜子里映出这白衣少年的背影……
还有。
一个人。
穿着大红的袍子,头发还没有完全束好的人。
白衣少年的相貌已经令人叹息。
看到这个人,却让人连叹息也忘记了。
他就那么松松散散的站在那里,衣裳没有穿好,头发没有束好,甚至脚上的鞋子,也没有能够完全穿好。
所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那汇结来的钟毓灵秀之气,是不是都集中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97
“现在……只有你一个还在了?”
“唔,他们都陆续走啦,这么多年,这里都静的……只有我自言自语。”白衣少年露出惆怅的神情:“明明知道,只要在这里,就可以长生不老,飞升有望……可是他们都认为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所追求的东西,都不在这间石殿之内。可是,外面又有什么,值得他们放弃永恒的生命,非得出去不可呢?”
回答他的是四个字:“人各有志。”
“是啊,大人说的没错。”少年微笑着说:“那幻月是不是可以大胆的问一句,大人的志,又在何方呢?”
“你一直等在这儿,难道就为了问我一句话吗?”
“那自然不是的,大人可不要误会我。”
原来这少年叫幻月?真的……很贴切的名字。
“行了,你这耍滑头的脾气,多少年了倒是一丝都没改。说说吧,过了这些年,外面是什么样了?”
幻月有些俏皮的眨眨眼:“是,大人请坐下来细细听,这话一句两句可是说不完的哪。”
我动也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白折腾一番还是没有结果,索性静下来听听他们说什么,也弄弄明白我现在到底是在一个什么地方,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我想一想,这得从哪儿说起呢?”幻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打开,里面似乎是盐津青梅。
他丢了一颗进嘴里:“唔,就从女娲爱上伏曦……”
“你打住吧,要这样说,恐怕三天也说不完。”
幻月笑:“好吧,那我就从大人睡下之后开始说。那会儿女娲的后裔和玄狐族的后代别苗头,你忠我就奸,你要想办什么事儿,我非得给你搅黄了不行。好在她们每代都只有一个传人,怎么折腾也不会死太多人。我记得那一次,女娲族的那一代……唔,叫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她恋上一个男人,狐女二话不说横刀就夺了她的爱。不过女娲后人也不吃素啊,事情绕到头来,最终她还是把狐女给打趴下了。不过两边都有后人,下一代接着斗。狐女要乱人国运,那么女娲族就拼命的阻拦,可惜有时候天数这种事说不准,最后那国还是亡了。总之一代一代,有时候碰上了,有什么碰不上。就算彼此不知道前代的事,也身不由己的要斗个你死我活。要我说啊,这世上的漂亮姑娘,大抵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更漂亮拨尖,否则为什么凑一块儿就要分高下呢?”
“唔?这倒也怨不得她们,本来女娲和狐林就势不两立,她们的后代又怎么能摆脱
这个互相仇视的套子。”
“哎呀,不是啊。“幻月一笑:“可到后来,真的还就摆脱了。”
“真的?”
“我骗你作什么。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远,就是近些年的事。不过我现在不是要说这个,等下才会说到她们。你睡了之后不久,世道是越来越乱,简直就是日月无光山河惨淡。后来么,就是你打我呀我打你,最终是修仙的那一派占了上风,把修魔的这一边打的惨败,最后封域划界,给他们留了一小块儿地盘,叫做魔域。鬼门也关啦,从这之后,不管真太平假太平,耳根侧着实清静了。”
“是么?这我倒是没想到.”
“唔,然后魔域这一块儿,基本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是没本事的混日子,有本事的想出头。再说修仙那一边儿的事,俗话讲的好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妖魔没了,人也就安乐了,好些事情不上心,杂念执念贪念太多,能修仙的人,肯修仙的是,是越来越少了。而魔域这边呢,地盘小,麻烦多,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倒是个个儿要强。说不得,道消魔长,这世道还是要乱的。要我说啊,大人醒来的倒真是时候。上一场热闹没赶着,这一场倒是没有落下。”
“你接着说吧。”
“好,我就来接着说那斗来斗去的美女的事情,还是这种事说起来有趣味。那些打打杀杀什么的事,我可没兴趣。“幻月又丢了一颗青梅进嘴里:“其实上一场大乱的时候,也不是所有的巫啊妖啊的都被打进魔域里来了。比如女娲的传人,还有玄狐族的,她们是例外,另外总有点漏网之鱼,或是比较聪明的,躲过了那一次大乱。不过后来修仙者又在蜀山建了一座塔,下了重重禁制,将捉来的妖魔鬼怪一古脑儿的塞进了里面去,这塔就叫锁妖塔。女娲的后裔历经几变,在南疆苗寨安身,而狐女的踪迹更是难寻难觅。我记得……也就是这百多年间的事,姓苏的狐女盗了一个修仙者的先天元阳之气,硬是逆天而行,生下一个孩儿,却不是女孩儿。”
“是么?”这个让我别扭的,好像是自己在说话一样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波动:
“真是难为她,居然还能做到这一步。”
“是的啊,所以,那一代的女娲后人又为了治水早早死了,留下一今年纪很小的女儿,流落到了中原去。后来这两个应该做仇人的孩子就碰到了一起,不过却再也打不起来了。”
“有意思……呵呵,你继续说。”
“中间的情由我也知道的不多,不过大人也别想岔了,这两个人并没有情情爱爱的事,交情倒也挺不错的。我的消息还是许多年前的,只知道他们并没有再成仇家。唔,近来魔域这里最大的一股势力,自号叫魔宫的,派出许多哨探去,混进那些名门正派里,别处也有不少,据我知道的,有些个挺会做人,日子过和风生水起,牢踞着官场高位。看来魔宫的动作可是不小,其志也必不只是要冲出魔域去这么简单。”
他说的这番话让我一下子警醒起来。
魔宫!
让我一直想不清楚闹不明白的那段经历,这个人竟然如此清楚?虽然他说的并不详细,可是却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了!
快说吧,再多说点。
可是那个幻月却伸个懒腰:“大人睡了这么久,我可是一点儿懒都没敢偷。既然您醒了,那我也该去歇歇了。”
“你去吧,这么多年你也肯定闹的很了。要是休息过了,随便出去转转散散心也无妨。”
幻月一笑:“这可是您说的。那我等等就出去好好的玩上一玩。啊,差点忘了说,您那只猫,因为我总没功夫喂它,早不见了,是饿死了,还是饿跑了,我可不清楚。您当时也没叮嘱我一定要喂猫是吧?”
“呵呵,饿死是不会的,八成跑到哪里去玩了吧。”
“噫,这猫还会活着?”
“猫有九条命么,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呢,我这会儿也没功夫,你总是要出去,若是在外面见了,记得把它带回来就是。”
“对了,你的轮转珠……呃,我找不着了。”
“那也没什么。“这人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你还丢了赔了什么,一块儿说吧。”
“真的没什么了,就这么多,其他该在的都在呢。你当我专职败家的吗?”幻月说:“好好,我算交托清楚了,再有什么麻烦可不要找我。”
“一听这话就知道你肯定还憋着坏。”这人说:“告诉你,淘气也得有个分寸,过了界我也不能纵着你。”
“是是是,可这不还没什么过界的事么?”
这人笑了一声,也没再和幻月纠缠不清,转身向外走。
眼中看到的东西也就跟着不同了。石殿极为深广,出了那一间,前面似乎还有无数道门户,回廊,庭院,景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可以确定自己是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为什么看着,这样眼熟?
好像旧地重游,那人一路走来停也未停,忽然抬起头来。
这石殿里的光亮由上方透了进来,可是现在能看到的,不是太阳也不是月光。
悬在头顶的,似乎是一枚五彩斑斓的镂空琉璃球。光华从细小的孔隙中流泄出来,照在脸上微微有些凉意。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98
那人的脚步只停了一停,我就看到他的手抬了起来,象是玉琢成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了一道线,那线微微闪亮,接着有如实质般,凭空扩开了一道门户。
跨出这道门,忽然间眼前天地一宽,和刚才那冷光,石殿,寂静的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让我看得莫名惊诧……这一手空间转移的功夫……并不是特别的希罕,只是这样一来我算是明白了,刚才那间石殿,恐怕跟蜀山后峰禁的锁妖塔一样,都是用禁咒法力神通切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世界。那塔虽然塌了,可是那个奇异的空间却还存在,出入的门户就在我们时常盘恒的废墟上。我和苏和……苏和!
我这半天竟然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人是谁?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苏和还有师兄,他们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我一个也弄不清楚。
最倒霉的是,我连现在是什么年月,这里是什么地方,也都不知道。
而且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象是神魂被装进了这个人的身体里面,看着他动作,我什么也做不了。
一开始我还觉得是我被夺舍,可是刚才在那面镜子里,看到的却如…却不是我自己。
原来是我的灵识跑到了别人的身体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这个人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从他刚才露的那一手看,他的修为绝不会低,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这样的厉害人物。或许……掌门大人,还有姜明前辈……能够算得上是高手了。
但是本能的,我就是感觉到这个人的道行,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那样的长相,神秘的来历……
这个人是谁?
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我自己的身体呢?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这人正沿着街道缓缓向前走,而四周的那些人却好像都看不到他一样。甚至有个人就这么正面走来,眼看就要撞在他的身上,却在堪堪沾到衣裳的时候,忽然脚步一滑,身子侧到了一边,就没能撞上。
听他刚才和那个幻月说的话,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肯定也是个修行之人,似乎并不是那些妖魔一路,却也不是修仙一派。
他是谁?有那样的……容貌,有这样的修为……
这人到底是谁?
我集中精神看着四周的街道,好像是很普通,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咦,等等!
前面那牌坊……
虽然还离着一段距离,我却已经可以看清牌坊上写的字。
“长宁街”三个字,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字上面涂的漆也已经掉了不少,可是就是这三个宇没错!
长宁街?
好像,好像有些熟悉,长宁街,长宁街……
可是这会儿一下子却想不起来是听谁说过,还是在哪本书上瞧见过。
或者……我是不是曾经从这里经过?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这人继续向前走,从牌坊下面经过,转了个弯向东走。
我除了能看,能想,什么也不能做。不知道这个人要到什么地方去,要做些什么。
这人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座府宅,门口两个石狮子十分气派,门前有七级台阶,看起来象是王候公府的排场。
府门的匾上写着三个字“长宁府”。
原来这街是因为这所宅子得名的。
看来这宅子虽然也有些年头儿,但是顶多也就是个百八十年,和这个已经睡了很久的不知是何身份的人物,能扯上什么干系?
“长宁?宁个鬼啊。”
这人自言自语一句,直直走上前去,眼前就要一头撞到那紧闭的大门上,我要是能闭上眼绝对已经本能的闭起来了。可问题是我哪来的眼皮?
可是却什么也没撞上。
那重漆厚门就象是一道纱帘一样,轻松的被穿过了。门没破,人也没伤。
这……这是哪一门的本事?
待在这人身上时间越长,我就越是心惊。
这座府邸里的人乍一看都很平常,男仆穿着青衣小帽,女仆穿着坎肩布裙。要说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
这里太静了。
静的不像话。这些人来来往往,都勾着头走路,互相之间不看,不打招呼,走路甚至都没有一点声音……要不是确实看到他们的脚在动,我几乎以为这一院子都是鬼在飘。
“怪不得叫长宁啊。”
是啊,我也和这人有同感。这里简直静的象鬼屋,男男女女都这样诡异。怪不得要叫长宁。
本来遇到这样的怪事,我应该会很纳闷。
但是这一天我遇到的怪事已经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宅子再奇怪,能有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奇怪么?
这人站在庭院中心,仍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所有人该走的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没有一个看到这红衣人的出现。
风轻轻吹过,一片落叶轻轻打个旋落在地下,这细微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景象,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熟悉……
就象,我在这里经过,待过,生活过。。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而且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魔宫就魔宫嘛,做什么装神弄鬼的搞这么多名堂。“这人自言自语,声音淡然中带着不屑的意味。
魔宫!
我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可是听到他这样说出来,还是觉得意外又震惊。
在一般人的想法中,魔宫这种所在,应该在一处险山恶水中,阴风阵阵,天暗无光,是血腥黑暗的才对。
可是魔宫就在一处小城里,一幢安静的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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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错……
就是这里。我只记得我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看见过外面街上的牌坊。对于在这里如何生活的记忆,却仍然混沌一片。
这些来来去去,双目无神,仿佛失了心魂的,是什么人呢?
难道,我也曾经是这样的吗?就这样仿如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操纵控制着,在这里生活,后来,再被派出去当作探子。
我心底一阵寒,我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为什么呆在这里。就象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该如何才能找回自己?
宅子的里面却忽然有了其他声音,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一片寂静之中听起来,却十分清晰。
这个人动了,我压根没看到他是怎么动的,感觉人一动也没有动,远远的那堵墙忽然间就移到了眼前来,然后就象刚才穿过那道门一样,这堵墙也如纱一样被穿透越过。
墙后面有人,穿的和刚才那些青衣人一样,但是,这人肯定不是刚才那样的人。
他正从树丛里面钻出来,机警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又把脚下的什么东西往村丛里面踢了踢,让浓密的绿叶把那个遮的更严实一些。
那是个人,还能隐约的看到一只脚。
看起来似乎是这人摸了进来,把原来青衣仆人的衣裳剥了一件套在自己身上的。
我只看他的身形,心就一下子悬了起来,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想喊喊不出。不,就算是没有什么东西堵住,我也没办法出声
我现在根本没有肉身,我只能想,只能看……
我几乎愿意此时付出任何代价,能够喊他一声。
苏和!
就算他脸上搽了易容的东西,身形也有点佝偻着,我也绝对不会错认?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是……
苏和拉了一下衣襟,学着前院见过的青衣人的模样,把头微微低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无神样子。
他,是来找我的么?
我一阵难过,又一阵激动。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出声。
这个家伙!这里是什么地方?魔宫啊!就算看起来再平静也是魔宫!他就一个人闯了来?这么莽撞冒险?他不要命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快点离开才对啊!
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
为什么要遇到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累得他陷入危险,为什么现在这样无用,连对他说一句话都办不到?
不要在这里,快离开!
师兄呢,蓝师兄又在哪里?他为什么放任苏和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滚过心头,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另一个穿青衣的人从树丛那一端里钻出来,脸上也涂黑了,整个人显得苍老憔悴了十多岁,可是那轮廓身形,不是蓝师兄又是哪个?
刚才那一声轻轻的异响,是他们把青衣人打倒时候的声音吧?
苏和低声问:“你有没有搞错地方?”
“绝对不会。”
“他会在这里么?”
“魔宫既然放他们出去,必然有一套法子可以把他们再召唤回来,牢牢掌握在手心里。而魔宫摆在青螺山那里的基业其实早已经成了空壳,隐秘的事情都藏在这里的。若是他……必定着落在这里能寻得着。”
他?
他们,是在找我?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和那些人一样,用无声轻飘的步伐向前走。
跟上去,跟上去啊!我急的在心中喊。
不知道是真的受了我影响,还是这个人觉得前面两个人值得注意,他还真的就跟上去了。
师兄和苏和好像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个人盯梢,他们走的很慢很小心,又进了一道门户。
这宅院从外面看不过是气派,可是进来之后却发现一层一层的向里推进,屋舍连绵,门户重重,不知道有多深多大。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摸得清这里的情况,只是一点一点的向里探。我跟着在后头,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等再绕过一道墙,前头的路径却分了两股。一道是两墙夹着一条石子路,不知道通向哪里。一道却是绕过墙后,是个很大的池泊,上面有架石桥。
师兄与苏和低头互相通了一句话,听不清楚,然后两个人竟然分开来,一个人拣一条路走。师兄往那石桥的路上去,苏和就直向前走。
我心里一阵发急,眼里都要冒出火来。那人似乎也犹豫了一下,直着走,跟在了苏和的后头。
或是紧跟了两步,苏和忽然间极快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我看。
难道他看到了我?
不,没有。
苏和脸上一闪而过的凶厉之气迅速变成了迷惘。他又上下看看,然后一转头继续向前走。
难道他能觉察着有人跟着他?
这茶路曲曲弯弯,但是却并不多长,很快就走到了一扇石门之前。那石门紧闭,不知道门后是什么所在。
苏和两手抬起,捏个法诀,身形忽然间变得朦胧浅淡,仿如一道烟影,倏的从石中间的细隙间钻了进去。
他竟然还有这手本事。
我也紧跟着穿过了石门。门后似乎是间密仓,有石阶通向地下。苏和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向下走。
笨蛋,我就在你背后啊!你刚才已经……已经算是看到我了!
快退回去啊!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凶险!魔宫这里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地底下虽然有油灯照亮,可灯影幢幢,人影摇摇,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显得清晰的让人心惊肉跳。
一道道的栅门,铁的,铜的,不知是什么做的锁重重的加在上面。苏和闪身又进了一道铁栅里,再向里走是间石室,墙上钉着横板,板上摆着一个个的瓷瓶,瓶上贴着纸条。再近些就看到纸备上写的是人名。
苏和看上去精神一振,凑上去仔细的查看。
这个人也靠的近了些,多半也是去看那些瓶子上是些什么名字。只是他靠到近前,苏和又一闪扭过头来盯着这个方向,眼中精光闪烁,却仍然没有焦点。
他看不见这个人,更加也看不见我。
我急一阵又恨一阵,急的是他,恨的是自己。
苏和露出狐疑的神情,但是脸还是慢慢转回去,继续看那瓶子。
我心里一阵失望,却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听见哗啦啦的声响,似乎是瓷器掉在地下被打碎的声音,再能视物的时候,看到苏和退到了墙角,一双眼死死盯着这一边,手里多了一柄短剑,刃上寒光游走。刚才那银光……似乎就是这剑上的光?
“好样的,我倒不妨你这一手。”这人出声说道:“你道行虽浅,却比一般俗辈机警灵动百倍,我都没料到你能出其不意。这许多年来,能占我上风的人可是寥寥无几,你虽然没伤着我,也算是一个。”
苏和声音压的极低:“你是谁?”
“我不是这魔宫的人,不过是路过这里,来看看热闹。”这人说:“你几时发觉我跟着你的?”
“你若真是没有恶意,就现身出来!别藏头露尾的,算怎么回事?”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
他语音一落,伸手向前,在苏和眼前虚抹了一把。
苏和的眼一瞬间眯了起来,紧紧地盯着。我知道他看到的不是我,可是这一瞬间我却觉得他与我,四目相对,心灵相通。
“我确实没恶意,不过是好奇,进来看看。你是来找人的?”
苏和有瞬间的失神,然后警觉地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的名宇……好久没人叫了。你可以唤我幽君。刚才你同伴和你商量着,似乎是来这里找人的吧?”
“幽君?幽君?”苏和把这个名字念了两声:“我虽然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却也知道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上,既然你不是魔宫的人,那咱们各不相干,自行其事。你有闲情看热闹只管别处看去,我没那功夫奉陪。”
幽君说:“小朋友的脾气却不小啊。多个人帮手有什么不好?我也瞧着魔宫挺不顺眼的,能给他们添点乱也不坏啊。”苏和就象没听到他说什么,不再搭话,只专注的一只只瓶子看过去。
“你找人呢,看这些瓶子做什么?这又不是摄魂瓶,也不是骨灰瓮…
苏和转过头来,恶狼狠地说:“闭嘴!”
100
苏和的脸上虽然有简单的易容,可是这样疾言厉色时候,却别有一种光彩动人。
幽君似是愣了下,低声笑说:“好好,我便不说——你且看看,地下这碎的一个瓶里头,有什么物事。”
苏和瞪他一眼,有些将信将疑的低头看。
“这什么东西?”
不怪苏和认不出来,我也认不出来。里面是个黑色的布囊,用根带子紧紧系着袋口,谁晓得里面是什么?
“你拿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和有点将信将疑,照我看平时他铁定没这么轻易听从别人说的话,不过这会儿大概真是急的没招儿,把那个袋子拣了起来,掂一掂,又捏一捏。
“是铁蚕丝啊?”
幽君的声音里带笑:“不错不错,你倒认得这个。”
“这也没有什么,我小时候养过几只玩——不过要是换成一个不知道的,不就一下子毒死了?”
“能进到这屋子里来,料想你也该知道。”幽君那言下之意是说,不知道的,毒死拉倒?
我要是还有身体,肯定先惊出一身冷汗,再上去把这个姓幽叫君的掐死掐死再掐死……苏和要是没两下子,岂不是就在这里冤枉送了命?
我这里又气又急直想吐血,苏和却好像没什么情绪化的反,轻轻用指甲挑开上面的系带,抖开袋子,从袋里飘啊飘的掉出一张小纸条来,落在苏和手上。
纸茶长约一寸半,宽二指,上面隐约是写了个人名,苏和轻声念:“钱……”
没等他念出下面两个字来,那纸条忽然整张烧起青焰,转眼间就在他掌心变成了一撮灰。
“钱合青。”幽君补全这个人名。
苏和桃起眉:“钱合青是什么人?”
“唔,以前是什么人,我也不晓得。不过眼下肯定是个死人了。”幽君说:“你光见过铁蚕丝,没见过催命符吗?这符不能见风,不能见光,符一烧,人也亡。”
这,这……
谁说最毒妇人心?
这符什么人做的?好毒辣!
还有这个叫幽君的,他明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还让苏和看,这一看就是轻飘飘的一条人命啊!
幽君伸手过去沾了一点灰,看了看,又轻轻吹口气。那点灰就荡在空中,化了烟。
苏和甩了一下手,好像没什么气愤的情绪,回头继续看那些瓶子。
“原来这些瓶子是魔宫用来控制人命的。”苏和似是自言自语:“这位先生,你倒是见识广博啊。”
“你要找的人,也是被魔宫控制的?”
苏和回过头来,想了一想:“他有点不一样。哪,这位兄台,既然你知道催命符这种东西,那你知道不知道,魔宫还有什么法子,会让
被他们控制的人一睡不醒,心跳微弱,就象失了魂魄?”
失了魂魄?
苏和说的……是我吗?
我的魂魄……我的魂魄不在什么魔宫啊!我就在你面前这红衣恶人身上!
只是……你看不见我。
“摄魂术也没有那么好使的,与催命符不一样。制催命符只需这人一滴血,摄魂术却要费难的多,再说,又没有什么实际的大用处。你确定这人是被魔宫摄了魂?”
苏和重重点头:“一定是,绝不会错!”
错啦!
我没被魔宫摄魂!
我就在你面前就在你面前啊!
幽君忽然一笑:“你要找的这人是谁啊?很要紧么?”
喂喂,这人不是好人,快别理他了!魔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快走快走,再也别回来了!
至于我……我有一法子就会回去找你的,你,……唔,我的身体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吧?你可要给我看好——对了,苏和师兄都出来了,那我的身体呢?他们放在哪里了?
苏和居然一点警觉的意思也没有,还笑了笑:“是很要紧的人。你有召魂的办法吗?”
那个幽君也笑:“只要是世上人,总有魂召的。”
苏和眼一亮:“此言当真?那……”
幽君说:“你也不是没眼力界的人,我骗你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苏和抖一抖袖子,端正的施了一礼:“那么还请先生指点一条明路。”
“指点是没问题的,只是……你我素昧平生,我又为什么要平白的指点你?”
苏和眼晴莹亮,笑意灿然,就算是那些乌墨墨的惨淡落魄的易容也遮不住他那种飞扬的神采,就如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样。
“先生若要什么谢礼,只管开口。”
这算什么许诺?那家伙要什么你都给?他要你的命呢?
幽君点个头:“这个,不妨等事成了再说。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我都不敢再看苏和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
可是不是我想不看就可以不看的。
苏和轻声说:“他叫蓉生。蓉树的蓉,生生不息的生,蓉生。”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念的这么动听,一字一字,仿佛琴上铮铮的弦响索动,荡气回肠。
幽君说:“倘若你信得过,那么寻人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停了一下,笑笑:“只是一个条件,若成了事,你应我一个条件。”
苏和点一下头,话说的再清楚不过:“若是成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任凭差遣。”
苏和啊苏和!你傻了不成!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怕他是个大魔头大骗子么?
他肯定是骗你的!
就算他没骗你,你也该先问问他要提什么条件啊!
101
从那石砌的地方出来,苏和回头说:“先生是不是和我去看看情形再做定论?”
幽君不待他说完:“你不是还有个同伴么?他可还在这里。”
苏和说:“他很机警,自保有余。救人如救火,我们先回去也好。”
咦?就把蓝师兄扔下不管了么?苏和啊苏和,我知道你和蓝师兄不和已久,但是这种时候不是闹意义的时候啊。我不愿意你有事,也不愿意蓝师兄有三长两短啊。
幽君显然也不在乎,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离开。
我只好一面祈祷蓝师兄没事,一边替苏和担着心事。
貌似……现在情形最危险的是我吧?魂魄离体,生死不知。可是这样的我却替他们担着心事蓝师兄身陷险地,苏和这边又要羊入虎口。
至于我自己?反正我没有死,倒也不用太担心。
幽君跟着苏和一直走,出了城,也没有停。
这么说有些奇怪,其实有一会儿我根本觉得是我和苏和两个人在走,风吹在脸上也挺真实的。可是我想喊他一声,却喊不出来的时候,我才有些无奈,原来我还是个寄魂的。
穿过一片林子,后面有片开阔的谷地,苏和指了指前头的小村:“这里就是了。”
他推开一扇屋子的门,屋里敞亮干净,床上躺着一个人,两手交握放在胸口,神情安详,胸口也还在微微的起伏,象是睡着了。
我愣了下神。
原来……从别人眼中看到的我自己,是这样的啊。
好像有点瘦,肩膀也不宽。幽君走近前,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明明很熟悉,又莫名的觉得有些陌生。
“就是他?”
“就是他。”苏和答:“已经有五天了…什么办法都试了,连七术坛都开过,也召不回来。”他拉起我的一只手,轻轻把脸颊贴上去:“只要能让他回转过来,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回过头来一笑:“就算先生让我杀人放火欺师灭祖都没问题口”
喂喂!我有问题啊!不值得的呀!反正我又没有死,再等一阵子可能我就又能回自己的身体里去,就可以醒过来了!你犯不着和这个恶人打交道的!他肯定不会提什么好条件!
“你给他用了什么护法法宝?”幽君靠的近了,苏和站起身来:“让先生见笑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有什么用什么了。”
幽君的目光在躺着的我身上脸上扫了一眼,点点头说:“这也难为你。好吧,你且站开些,我试一试。”
苏和站到一旁,有些试探着问:“先生……不需什么法器?”
幽君说:“你当我是跑江湖的茅山道士么?”
他的手抬了起来,指尖上有点点靓蓝的光芒,然后他摆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手势,和一般的练功法诀大不相同,微微摇动两下,一手微微垂下,指尖朝地。一手抬起向上,指尖朝天。蓝光忽然亮了起来,涨满整个眼帘。
苏和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我却觉得自己并不紧张。虽然这件事应该关系到我的生死,可是我却觉得好像在看着别人的事一样。那个躺在床上的,好像也是别人一样,没有切身的真实感。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格外显得缓慢。苏和眼中闪动的希冀的光彩,似乎是经历着一场决定命运走向的巨大转折。
但是过了一会儿,直到幽君收了势,蓝光消没,我依然从他的眼中向外看,床上躺着的身体,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苏和失望至极,深吸了几口气,脸色很难看:“先生……也没有办法?”
幽君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有趣,有趣。我倒是很久没遇到这样的事了。
我的搜魂大法,别说是生魂,就是积年已久的死魂也能给找得出来,无论是有什么镇魇阻隔也不会无效。可是这人明明就活着,生魂却不知去向,而我居然找不出来——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桩异事啊。”
很稀罕么?我就在你身上啊。
你这什么上天入地的大法,却偏偏搜不着我。
苏和低头看着床上的我,眼晴黑黑的,脸色平静下来,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抬手在我脸上轻轻的蹭了两下,低声说:“好吧,我再另想旁的办法,也有劳先生了。虽然事情没成,我也很承你的人情。”
别介呀,这家伙啥事没办成,你承他什么情?
幽君倒也很傲气:“你不用谢我。嘿,跟你来的时候我倒没当一回事儿,现在倒觉得这事情挺有意思的——我倒不信这天下还有我办不成的事!”
苏和抬起头来:“先生当然是有大神通的人,这个我信。只是有时候,世事总走出人意表……我得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只怕,还是要着落在魔宫的头上。”
“这事前因后果如何,你讲一讲我听。”
苏和说:“本该告诉先生的,不过倒不急在现下。我那位师兄只怕还在那长宁街上,我得传讯先叫他回来再说。”
幽君说:“恕我眼拙,你们三个人,不是此地人吧?”
“先生自然不会看走眼,我们的确不是此的人。”
“可你们三个人却分明是三个来历,你又说是同门兄弟,实在让人诧异。”
苏和没接话,幽君接着说:“刚才我跟着你们,你那师兄通身上下一股书香气,你则是又狡黠又清贵,床上躺的这个虽然走了魂,却是另一股气象,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苏和推开窗,将一个信箭射向空中,口中客气着:“先生言重了。”
我却在琢磨着,这个幽君到底是什么人呢?又或者,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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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发过那枝信箭,苏和打了盆水来,拧了块雪白的手巾,替那个躺在床上的我细细的擦手擦脸,仔细的象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幽君在一旁看着,等苏和拿出一粒丸药,化在温水里要给我服下的时候,他出声:“这生化丹是哪里来的?”
苏和没抬头:“我自己配的。”
幽君伸出手:“给我瞧瞧。”
苏和看他一眼,又拿了一粒递给他。
药丸是黑色的,有股沉郁的香气,好像一种醇酒的味道。
幽君赞了一句:“这药配的地道“,又说:“你配的?”
苏和摇头:“不是,是我师兄。”他停了一停说:“就是今天和我一起去长宁街的那个,你也看到他了。”
幽君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笑一笑:“这药的配法倒和一般的配法不同,我知道的,只有一个人爱这么配。”
苏和顺口:“是谁?”
幽君停了一停,说:“我自己。”
苏和怔了一下,回头看看他,却也没有说什么。
幽君转过头:“你那位同伴几时回来?”
苏和说:“我们约好了的,只要看到这道信箭,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要回这里来,以他的功夫,也用不了多久。”
苏和坐在床边,靠着我的身体,转头看着窗外面,不再说话。
他瘦了。
之前已经显得很瘦,现在看起来更显得憔悴。我的身体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他照料的如此仔细。可是他自己奔波了半日,却一口水也没有喝过。
过了一会儿,忽然门板被拍了两下,有个小儿的声音在外面减:“屋里可有人啊?”
苏和站了起来,表情有些警惕,有些疑惑,问道:“是谁?”
外面那孩子的声音说:“有个哥哥让我送一村信来。”
苏和把门一开,有个半大孩子站在门口,递过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他:“喏,这是一个哥哥让我给你的。”
苏和看看纸条,接过来,问道:“那个哥哥什么样?他人呢?”
“他穿着件青衣裳”,那孩子看看苏和:“和你这件一样,个子高高的。他说他还有要紧事情,要等下才能回来,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蓝师兄。
苏和打开纸条看了看,也觉得奇怪:“他能去哪儿呢?又有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幽君说:“或是他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你们三个人是同门师兄弟?倒是情深义重,手足情深的很呐。”
苏和嘴角动动,扯了个不算笑容地笑。
“那现在的呢,你有什么打算?”
苏和看他一眼:“这位幽君公子,你我非亲非故,你说要来帮忙,可惜也未见成效。我有什么打算,也不必和你交待吧?”
幽君侧也没因为他的态度而显得生气:“你这人真是势利,一看我没有用处,立刻就要过河拆桥么?”
“这话就没什么意思了。”苏和说:“你也看到了,我有事在身,没那个功夫交友待客。请您慢走,恕不远送。”
哎哎,这……
我是不愿意这个善恶难辩的幽君跟苏和呆在一块儿,可是,可是这要是一走,我就见不着苏和,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了。
我可真恨哪,要是发狠,憋劲儿,能让自己回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苏和已经把门拉开了,虽然姿态还挺有礼,可是什么姿态也盖不住这个赶人的事实。
幽君摸摸鼻子,踏出门来。身后面嘭的一声,门就被重重的关上了。
哎哎,苏和啊!
我无声的狂叫呐喊!咱俩不是有情人吗?不该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哎哎哎!你就一点儿没察觉着我和你近在咫尺?
那个,啥……这个……
幽君越走越远,我也死了心了。
对,俗话是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我又没办法点他,那怎么通?通个屁!
可是,可是……
我哀叫着,却只能跟着这个幽君一起远离。
结果出了这小村,眼前的景色忽然间又飞快的变幻起来,耳边有细微的爆裂声。
嘿!这家伙的身法真是了不得。和我们习练的轻功不同,和后来师兄他们进阶后所驾驭的飞剑也不一样。这种身法我只曾经听说过,叫做移形换影,虽然比不上飞剑快,却胜在飘忽莫测,灵动缥缈。
虽然听是听说过,却只见过一次。是有一回掌门师祖的友人来访,那白衣的俊美少年,身形诡异莫测,隐隐绰绰明明灭灭的闪现,几乎象是一道幻影,一缕青烟。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
咦?
他……
再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分明很眼熟。
这不还是刚才那村子吗?只是换了个方向,刚才我们是由西向东进的村,现在他却好像是到了村子的东边。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是不是打算对苏和不利?还是想对师兄……
我急的直想吐血,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靠近刚才那院子,幽君肯定又使了刚才那一招儿,他能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他的隐身的办法。
我听到屋里面,苏和声音说:“师兄?你刚才去哪里了?”
咦?师兄已经回来了?
然后便听到师兄说:“回来的路上去弄了点草药,怕你等的着急,让村头的小孩儿送了张条子给你。蓉生情形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着什么线索没有?”
“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过我今天遇到一个人,很是诡异。”
一个人?不用问,肯定说的是这个什么幽君。
人诡异,起的名字也这么刁钻。
103
这人也不急着做什么,就这么潜在窗外听屋里头两个人说话。
“是么?“蓝师兄问:“那人……做什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这人生的一副……雌雄莫瓣的美貌,简直可以说是妖异……”苏和顿了——下:“对了,他还说,他也知道生化丹的药方,并且和你的配法一样。怎么,你和这人打过交道吗?”
“他说了叫什么吗?”
“他说他叫幽君,这名字很奇怪,不像个人名,倒象是什么绰号一类。你认识不认识他?”
屋里静了一会儿,蓝师兄慢慢地说:“认识。”
“哦?“苏和意外了:“怎么认识的?他是个什么人物?”我也很想知道苏和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屋里的两个人却都没发觉窗外有个人伺伏在此呢!
屋里又静下来,不知道蓝师兄在想什么,然后我又听到苏和在说:“喂喂,你也差不多一点,不能当我不存在吧?咱们是有协议没错,可我还没死呢。”
协议?什么协议?
我愣了一下,想起那个早上,苏和破天荒的和蓝师兄在一块儿,心平气和的说话……而且从那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显得十分融洽,看是我是一头雾水。他们有什么协议?
苏和刚才说……他没死?
怎么扯不到死呀活呀的问题上了?他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
蓝师兄说:“你又任性起来了。你觉得这时候我还有心思借机和他亲近?幽君……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这里不能待了。况且我们今天去探了魔宫,虽然行事谨慎,我走时也把那两个被迷晕的人弄醒了,可是难保不留下什么痕迹。一切要小心为上,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苏和问:“那么移到何处?这里清静太平……别处未必有这样理想。”
蓝师兄略一踌躇,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魔宫是找不去的。等天黑,我们就移到那里去。”
我拖累着他们俩了……要是我没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现在他们带着我这么个累赘,这里又危机四伏,处处险要。魔宫那里真的就这么好对付吗?这个幽君,到底我怎么会跑到了他身上?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屋里两人收拾东西,然后静着等时间过去。
幽君耐性倒好,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想事。而师兄他们竟然也一直没觉察到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人一直潜迹在这里。
苏和低声说:“你……打算几时和他说?”
蓝师兄没作声,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批命测卦并不是一件作准的事情。你要是把那个全盘信了,准做傻事。再说,蓉生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能让他快些返魂才是首要之事。”
“一个人这样说的话,我可以不信。可是……所有人都那么说,却由不得我不信了。”苏和的声音涩涩的:“而且给我批命的人,没有一个是浪得虚名之辈……他们也全都是为了我好。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的,只是……”
他们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可是我本能的感觉着,他们说的话,与我肯定有关系,而且一定是十分紧要的事。
他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我有点莫名的不安。
苏和对蓝师兄之前那些莫名的敌意,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又奇异的变好。我不知道的事,苏和与蓝师兄的协议……
“尽信书不如不信书。人言不可不听,可要总活在别人的预言里,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蓝师兄声音温和:“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等他好了,我就远远的离开,你无需介意,也别再和他提起。过些年,他自然会忘掉,你一定会好好待他,是不是?”
苏和说:“那你就甘心吗?你和他那一夜……他不知道,你难道也能忘掉?我,我有两次几乎就说出来了。。。
什么?
什么一夜?
师兄声音很低:“他中了迷香,失了常性,这事不能怪他。”
什么中了迷香?谁失了常性?
这……是不是说的那一晚?我和师兄被一只小狐妖的阵法困住,那粉红的迷瘴雾……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唉……”苏和叹息。
蓝师兄笑意苦涩:“人生,……就是一桩意外接着一桩意外,一个不测连着一个不州,现在也不必再讨论它,我们这就走吧。我来背他吧?”
苏和说:“我来吧。你要带路呢,而且你也比我警醒老练,还要留心注意着四周的情形。”
我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隐隐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可是…
屋里的两人不再说话,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篮师兄的身影先掠出来,苏和紧跟着他,前上还负着我的肉身,却仍然显得脚步轻捷,身法灵动。
幽君身形一晃,无声无影的跟了上去。
我心乱如麻,满心里象猫抓的一样,一把乱线抓在手中理不出个头绪。身边景物倏
忽即过,夜色渐深,风声呜咽。
其实,其实答案就盖着一层纱,可是我在四周绕来绕去,始终不敢去直面,更加不敢去碰触。
不知道跑了多久,转了多少弯子,师兄在前面停下,对苏和说:“就这里了,停下吧——进去后跟紧我,千万别出声。”
我扫了一眼,顿时惊呆。
这……这不是幽君出来的那处石殿么?
104
怎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且师兄又怎么知道这里的呢?
我满心里都是疑问,却只能硬憋着,都快憋晕了。
苏和动作灵动的象只猫……不,更象狐狸。猫儿总显得很懒散,狐狸却不同,我记得小狐狸那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狡黠的光亮。
背着我这么久,他不累么?
我真想真想和他说一句话。我想告诉他这里太危险,让他们快点回去。我想和他说,我非常非常的想他……我想和他说……好多好多的话。
可事实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拥有的是多么珍贵。
苏和,师兄。他们对我的好,我倾尽全力也无法偿还。
我现在甚至连对他们说一句话都不能。
蓝师兄对这里显然熟的很,左拐右绕的,走的极快,就象是……就象是在自己家中一样。
我想起刚才幽君说,蓝师兄配药的法子和他一模一样,而且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会这样配药。
师兄他认得这个幽君?
这样的妖异人物,不,甚至都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一个人。师兄那么温和儒雅,似乎和这样的人完全扯不上干系啊?
这石殿里静的让人有点心悸。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寂静让我特别的不舒服。
最后进了一间石屋,师兄吁了口气说:“好,就是这儿了。”
石层里有桌椅床榻,还有一张棋盘摆在一边,全都是石制的,雕琢精巧,却缺少生气,四处看着都是石头,没有一丝生气。苏和把我的身体放在石床上,从包袱里取出件长衫,仔细的叠了起来垫在我的头下面,又拿了一件厚实些的衣裳给我盖在身上。
“注意不要出声酬“蓝师兄低声说:“这里……差不多算是个荒废的地方了,而且与外面是有结界相隔的,相对来说安全。”
安全个鬼啊,进了这个幽君的老窝来了。就算他不在,这里还有那个白衣少年,有些邪气不葛的叫幻月的家伙在。
苏和问出了我也想问的话:“这里是什么地方?”
蓝师兄静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算是见识广博的,很多年前的除魔之战,你可听说过?”
“那自是听说过的。不是那样,这魔域是怎么来的呢?还有,鬼门关也是那时候立碑封门的……那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的主人,曾经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他出身成谜,力量深不可洲,行事亦正亦邪,人间,魔域,冥界中他都有相识结交,也很少有人敢正面惹上他。他的绰号就叫幽君,名字叫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这里莫不是,……”
“走啊,这里以前曾经十分有名,叫做幽神殿。不过现在……也早就被人遗忘了”苏和露出惊讶的神情:“我知道这地方……因为听父亲说过,建这神殿的人,和建蜀山锁妖塔的,是同一个人。”
“是,你不要奇怪,这地方的主人虽然是幽君,可是并不是他建的。就象令尊姜
前辈虽然看守锁妖塔,可是塔却不是他建的一样。”
苏和摸摸下巴,坐了下来:“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啊。很少人知道我家老头儿以前是干什么的呢。虽然这工作也不是太光彩……和牢头儿差不多。”
蓝师兄也坐了下来。两个人一床头一床尾,床上正正躺着个我。
我心里的疑问,听了这些话不但没减少,反而更增多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呢?而且如此熟悉……”
苏和眨眨眼,看着蓝师兄:“熟的就象在这里住过很多年一样啊.”
蓝师兄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我是在这里住过很多年。”
“那么那幽君,你也认得了?”
师兄点头说:“那自是认得的。”
苏和哦了一声,尾音拖的长长的,不知是感叹还是什么别的意味:“那,你与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是敌,是友?是同门?是手足?还是………
“都不是。“师兄说:“不说这个了。你在魔宫有什么发现么?”
我原以为苏和肯定要再接再励追问师兄的往事,可是他这回却转了性,没有再问。
“有呀,不知道有用没有。“苏和把那间石室里的所见所闻说了,然后三言两语把幽君的言行也说了一遍:“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到那地方去的,还正好让我碰见。
那催命符却是样阴损到极点的东西,恐怕只要在魔宫待过的人,都会被下那道符……连生死也被他们控制,行为自是更不必说了。只是不知道……”苏和握住我的一只手:“他现在魂往何处,可还安好……”
我就在你身边啊!还好好的!你不用那么担心。
蓝师兄说:“你是关心则乱。他的魂若……不在,那肉身也会跟着气绝的。既然现在一缕生机不绝,那他现在就仍安好。”
苏和抬起头来:“安好的话,为什么不能召回?那么多办法都试了,竟然没有一个有用.”
蓝师兄没作声,过半晌,摇了摇头。
“你饿不饿?”
“不饿。”
“嗯。”苏和点下头:“这里有辟谷丹,一人一颗吧。出来时候没想着会用上,只带了几颗。这里总能找着水喝吧?”
“嗯,这间屋后就有石泉。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不言语了,屋里静的让人觉得很难受。
幽君站在那里就一动没动,不知道是他的定性特别好,还是担心被屋里的两人察觉他的存在。要知道在魔宫那里,苏和就很警觉,幽君就是隐了身形,他还是能察觉着不对劲。
105
我能看的东西,其实就是幽君看到的东西。
刚才我只是觉得隐隐的有些不妥当,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妥。现在一定下来,就发觉……这个幽君的视野里,蓝师兄始终是占据最中心最主要的位置。至于苏和,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始终在一起所以也顺便一起看到的。
蓝师兄不肯说,但是他与这幽君,铁定有旧。
只是,这究竟是什么关系?就象苏和问的,实在让人猜不透摸不清。
“你照看他吧,我再去一次魔宫。”苏和站起来紧一紧腰带。
蓝师兄说:“还是我去的好。”
“别跟我说这些了,这地方我一点不熟,你却是地头蛇了,没那个让你出去反而我守在这里的道理。”苏和说:“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谨慎。虽然那么多人给我批命都说的那么不好,我却偏不信这邪了。”
我心里一紧……假如我还有心的话。
急的只想抓耳挠腮……倘若我还能动的话。
然而无论我如何焦急无奈,苏和还是去了。
幽君没有动。
他还在看著蓝师兄。
床上的那个我,呼吸细微,蓝师兄出去一趟,盛了水来,很耐心细致的给我喂下去,有从嘴角溢流出来的,他就用衣袖一点点擦掉。这细心谨慎的程度,一点不亚于苏和刚才为我做的。
心里有点乱,似乎我正在缓缓接近一个真相,但是自己却不敢上前去揭开蒙布,看个清楚。
蓝师兄料理完了我,自己净过手,坐在一边出了会儿神,忽然站起来转身出门。他身法飘忽,和蜀山的功法已经不司。
我只知道苏和有家传功夫,却不知道原来蓝师兄也有旁的本领不曾显现。
幽君不声不响的跟在他后面。
蓝师兄走的很快,青衣都成了一缕青烟似的。幽君始终牢牢的缀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也不曾被抛下。
师兄最后折进了一间屋子。这里什么地方都是石砌的,唯独这里却不一样。屋角门窗都是木板,十分特别。屋子里的家什器物也都和外面的器物差不多。蓝师兄脚步没停,拐进了里屋。
幽君的目光从门口看进去,里屋比我想象中阔大的多,满满当当的堆着全是书。有竹简,有绸帛,还有一块块的薄石板,上面堆放着纸书,从地下一直堆到屋顶,竟然看不出这屋子有多深多阔,简直是书山书海啊!
我忽然想到,师兄他见识这么广博,似乎世上无事不知无书不明,他看的书,八成就是在这里看的吧?
可是,师兄他到底是怎么和这里扯上的干系?而且这么多的书,哪怕一本本的拿起来换个位置放下,都不知要耗多少时光,师兄他才多大年纪,怎么
就能博览群书了?
师兄的一身书卷气,站在这样的书海之前,说不出的适宜悦目,仿佛一大张美好的水墨画。虽然画我是不懂,但是那种美好的,洽然的愉悦,我却也能休会一二。
师兄弯腰拿起一卷书简,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展开来看了两眼,又重新放下,表情有些惆怅,有些黯然。
师兄是在感怀旧事?还是思念故人?
忽然有个声音说:“你回来啦。”
我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幽君在说话。
师兄似乎一点不惊讶意外,甚至头都没回,只是淡淡地说:“我一听苏师弟说,就知道你已经睡醒了。”
“是,大梦千年呀,竟不知世上风云变幻。幽神殿,幽君……现在可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师兄静了片刻,说:“我知道。”
这三个字虽然轻,听起来却有种沉和柔静的意味。
师兄又说:“况且你不过是懒散,不问外头的事,关起门来自成一国。你这石殿之中诸般虫苹玩兽,哪个不是得道成精已久?你一睡他们也便齐睡,你一醒他们……只怕也都醒了吧。”
幽君唔了一声:“你这么多年在外面,过得可好吗?”
“没什么好,也没怎么糟。“师兄说:“这里倒是清静多了。”
“不是清静,而是冷落。”幽君说的倒直白:“人走的走散的散,比如你,还能回来看一看,倒是让我又是意外,又是欢喜。”
这话说的……听起来,似乎有些绵绵未尽之意。
我心里只盼着他们说多些,再多些,好让我明白个前因后果,但是偏偏两个人却又都静下来了。
好,师兄与他有旧,这是确定的事。那我呢?我和这家伙可没旧交新识啊?为什么我的魂要寄在他的身上?
师兄忽然说:“你那颗轮转珠呢?还在不在?”
幽君一笑:“我以为你知道呢。那珠子早先不就赠了给你么?”
师兄转过头来,两只眼黑漆漆的仿如浓夜深潭:“是么?可是右使却是个精细人,早把珠子给收了去,你不知道?”
“幻月说那珠子不久就失落了,我原以为你佩的时日久,或许能感应一二呢。”
蓝师兄唇边露出点笑意,我从来不知师兄也有这样的神情,让人觉得一种又飘忽,
又沉重的力量,就这么压在胸口,实实的,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得到。
似乎是愤慨,又象是悲哀。
“轮转珠是你的本命法宝,要说天下间有一人能知道,那也是你知道。”
幽君没有说话。
师兄看着他,两个人这么无言的对峙,这屋中沉闷的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
106
然后我听见幽君:“好吧,我总是觉得我或是前生欠你的,今生给自己找堵心,我让你一次,你也得让我一次了吧。”
这句话说完,忽然间我眼前的一切旋转起来,屋子书堆与眼前人都扭曲做了一团,乱纷纷的绞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哪是黑哪是白。
突然间觉得全身一紧,又是一重,仿佛每个毛孔都在透着寒气,我张开口“啊”了一声。
随即醒了过来。
我,回来了?
我回到自己身体里来了?
这真是……
来龙去脉我全不知道,只是能回来就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魂魄在外面寄着耗着变弱了,还是刚刚回来身体还不是那么融合如意,我试着抬脚脚腿,只觉得酸痛无处不在,惫怠的感觉几乎象潮水一样要把人淹了。
我扶着床,费了半天力才坐了起来,气喘吁吁已经出了一身汗。可是这么难受的事,我却觉得欣喜的要命,再痛也甘之如饴。
比起没有存在感的恐惧,即使疼痛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我怎么又回来了?
在心里默默念着蜀山心法,感觉真力在全身游走周转,丹田终于慢慢聚起气力。
我下地时还有不稳,可是比刚才那废人似的样已经好多了。
是了,师兄呢?他还和那个幽君在说话?
那人善恶不明,邪气的很,师兄别要吃了他的亏!
我扶着墙慢慢出屋,想着刚才师兄和幽君走过的路径,一点点向前摸索。气力渐渐回来了,虽然还是虚弱,可是走起路来已经不打晃。
唔,我记得是从这里拐过去的。
果然看到了那扇木门,暗花雕镂的颜色,与周围的石墙石门截然不同。
就是这里!
我就算现在还帮不上忙,可若是师兄和那人对阵交手,无论如何我也要站在师兄一边同仇敌忾,哪里只能替他鼓劲,打气,我也不能避缩在一旁。
走到门前,深深提了一口气。就算里面已经是生死之战,我也绝不后退……
门里果然有动静。
我没刻意,那声音自己就钻进我的耳朵里来了。
我一惊,推门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途中,刚才鼓足的一口气,忽地就散了。屋里什么动静?
绝不是动武交手,要论生死高下的动静。
我象是中了定身符,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如果是别的石屋石门,可能什么也听不到。但是这一间却不一样,偏偏是木窗木门。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应该做什么,怎么做,突然间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抓不住,摸不着。
屋里突然出一声尖锐的低叫,那么不情愿的,却又不得不出声,仿佛是猫的爪在心上猛的划过去一道。
我的手忽然间又有了力气,一把撞开了屋门。
并没有我想的那样的情景,事实上推开门的时候我什么也没看见,一堆各式各样的书,整的,破的,残的,碎竹片,碎布片,碎石粒象潮水一样从门里涌出来,几乎把我整个人都埋在底下。
说几乎,是只有鼻子眼睛还没有被埋。
我还是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可我被埋在这里面,连手指尖也动不了。就象刚才一样,就象我还没有自己的身体那感觉一样,能听到,看到,但是动不了,说不出。我奋力的挥动胳膊要把自己从这里面捞出来,耳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出含混的响声,然后那呻吟的声音渐渐变弱了,仿佛那人已经没有了力气。
我觉得我应该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别的什么,我真的分不出来那是谁的声音。
总之,屋里就只有两个人。
无论是谁的声音,也都一样。
我不知道我在那堆东西里挣扎了多久,先前茫然而急躁,几乎想要杀人一样的冲动在全身涌动流窜。后来渐渐有些无奈,有点清醒。
其实……师兄和他是旧识,里面的事情,我知道几分?明白几分?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开门,不应该进来。
仿佛这些东西永远都挣不脱,扒不开,我最后越来越没有力气,那些碎屑反而越堆越高,连呼吸都堵住了。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动的那种隐约的汩汩的声音,喘不了气,眼前也慢慢模糊起来。
忽然间头皮一紧,然后身体周围的重压一下子都脱卸了下去。
我被从那堆东西里面拖了出来。
好多的凉气,一下子全涌进胸口,呛得我脸发烫眼发晕,泪都滴出来了。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象桃花似的脸,还有一双桃花似的眼,汪汪的水,仿佛很多情的样子。
在镜子里看到的时候只是让人一呆,现在看却觉得那股妖异的魅感在镜中完全看不出来。
他没说什么,只是松开揪着我头发的手,把自己身上那件遮不了多少的衣裳拉了一下,勉强盖住玉一样的肌肤。
“……我,我师兄呢?”
幽君说:“你休问这么多了,他也不是你什么师兄。本来我是要收你这条小命的,不过现在我心情好,你自己走吧。”
107
恍惚中,听到一声叹息。
我茫然的喊了两声师兄,没有人应。
幽君击了一下掌,随即有人走进来。
“把他丢出去。”
我挣扎了一下,还是被两个人死死的拖住了。
幽君弯下腰来:“我很少这么宽宏大量,你也别不识抬举。你那只小狐狸,可还到魔宫去打探情形了,你还是快些找到他,离开魔域,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这也是素灵的意思。”
他说的,是苏和……
是了,苏和他去魔宫了,那里何等危险!
我看着他的眼晴:“我师兄呢?你……你不会伤害他吧?”
幽君这一句话倒说的正正经经:“天下最不可能伤害他的就是我。”他脸色变的特别快,说完话立刻翻脸:“快快快,把他拖走。”
我不死心,放声喊:“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幽君在我头上轻轻踢了一脚:“叫你走还这么多废话。”
师兄的声音响起来:“等一等,我送他出去。”
幽君的衣裳又散开了,下摆遮不住腿,他把袍子拢一拢,这屋里坐也没有地方坐,站也没有地方站,他皱皱眉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师兄走过来,他抓着我一只手,把我从那堆杂物上拉出来,出了那间屋子。
“你怎么样了?”
我嘴唇动了两下,最后说:“没事。”
师兄摸出一粒药丸给我:“把这个吃了吧,身体会恢复的快一些。”
“师兄你……”
“我和他的事,从上辈子就开始了,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师兄神情淡淡的,就象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不过这次回来,我也没有打算再离开这里。你却不同,苏和现在可能还在魔宫,以他的机警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时间长了就说不定。你去找他,一同回蜀山去吧。”
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还是很熟悉的人,只是……相处起来却这么淡然陌生。
现在我才发觉我对师兄的了解其实少的可怜。我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追求什么,连他的身世我也只有个大概的模糊印象。相较师兄对我的关怀呵护,我对他却完全没有……
我们穿过庭院,师兄一语不发。
我开始木然,被冷风吹到脸上,才觉得自己慢慢恢复知觉。就象是从一个噩梦中睁开了眼睛一样。只是睁开眼之后的现实,却更让人觉得冷漠而危险。
“你去吧。”师兄看我一眼,淡然的转开头:“好好保重。还有,苏和他命中有个死劫,怕是不易化解,你和他在一起,要好好的……”
“师兄……”
是不是幽君他……
“你去吧,这也不关你的事。”他的神情淡然从容,似乎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分别。
可是我心里却有种感觉,以后,恐怕后会无期了。
我想拉住他,我们是一起到这里来的,可是现在却……
师兄微微一笑,忽然间他的身影忽然间变淡了,象是一抹幻影。
不止他,连我周围的所有东西都象是被一层雾罩住了,我向前追了两步,一切又都清晰起来,然而却不再是刚才那间石殿了。我正站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向前看
可以望见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喧扰扰的声音渐渐清楚,灌满耳朵。
已经出来了?
我站在街上,看着周围的熙熙攘攘,那些嘈杂的,普通的的声音,以前听起来根本从不去细品,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心酸的难受,只想蹲下来狠狠的抱头痛哭一场。
说不来的难过和失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师兄刚才说话的样子,告别对候的他向我露出的微笑。
从我们上蜀山,遇到的第一个人就师兄,他一直对我那样好。
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惆怅重重的压在心头。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忘记了,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一样很珍贵的东西,我失去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有人迎而走来,撞了我一下。
我转头来看他,那个人也看看我,然后又走开了。
这一下倒让我清醒过来了。
师兄的事情,我没有力量去管。
可是苏和,他现在还在魔宫里头,为我的事情冒险奔忙!我却在这里发呆!
长宁街,那个长宁街在哪里我可也不知道,匆匆拉着身旁的人问路。问到第三个才给我指出来方向。
师兄给我的药丸刚才一直攥在手里,我摊开手看看,外面裹的蜡丸都已经被掌心焐的软下来了,药香一点点透出来,闻起来已经让人觉得心清神定。
就象师兄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把药丸吞了下去。
明明是吃下去东西,可是却觉得身体里反而少了什么。
我没笨到要从正门进魔宫里去找人,地方那么大,我怎么知道苏和去的哪个方向?
我在长宁街那里绕了一圈,拣了一条小路,摸摸怀里的东西,幸好苏和那家伙没把我身上的东西都掏空,门中用来联络用的烟花还有两支,我把烟花放了,然后往斜侧里走了十几步,隐身在树后,盘膝打坐。一股暖意缓缓从腹中升起,真力也在缓缓的回复凝聚。
108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我微微睁开眯着的眼睛。
耳中听到细微的飒飒声。苏和的轻功有一半是蜀山的路子,但若论轻灵又有旁的路数,着地起落绝对没有声响,唯独衣衫被劲风吹动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声音。要听他的动静,只有全神贯注才能捕捉到一点点。
他身形飘忽隐约,若是不仔细,还以为是眼花看到了幻影。
他就在我前方不远处停下身来,警觉的四下里观望。我就这么看着他,一举一动,视线贪婪而渴望。
他似有所觉,转过头来,肤白发乌,衣裳在风中轻轻摆动。无数的细碎的记忆象风车一样旋转着展开,这样的注视绵绵延延的仿佛没有尽头。他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我,带着茫然和狂喜的表情。
“蓉生!”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去的,眼睛涨热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鼓动。紧紧抱着他,失而复得的一切,如此珍贵。他的身体很瘦,然而那消瘦的外表下面却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苏和,苏和,苏和……”我不断的,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经过那样只能旁观而不能参与的诡异的事,我才发现平日自己不注意的一切是多么的重要。我能看到,听到,那是不够的。我能呼唤他的名字,我能伸出手去拥抱他,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我能……
我能够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软软的,好像梦呓似地说:“刚才我还在苦苦的寻找办法,可是一转眼就看到了你……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不是的!”我更紧的抱住他。
“谢天谢地,“他说:“谢天谢地……”
我问:“你有没有受伤?嗯?有没有?”
“没有。”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恢复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说不上来,这到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有一点我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们走……先离开这儿再说。”
“对,”他抬起头来:“先离了这里,我们去找师兄……”
我愣了一下,苏和转身欲行,我本能的拉住了他。
“等等……”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
“师兄……他……”我茫然的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这件事。我不了解来龙去脉,我只知道这个结局。师兄和我们,不会再同路同行了。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可是却没有办法一起回去。
“说话呀,究竟怎么了?”
我闭上嘴。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苏和,我也不知道,我们应该何去何从。
一滴水落在脸上。我抬起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又一滴雨打在脸上,接着雨大了起来。我拉着他:“走。”
这雨多少让我得到了一点松缓的时间,可以先不必说起那件事。
雨越来越紧,我们没跑出多远,先找了个避雨的地方。这里是个小小的茶棚,地方不大,只能摆得下三两张桌子,雨一起,也没有人在这里喝茶了。就一个老儿缩坐在一边不声不响。苏和的头发湿了,微微蜷曲地贴在颊边,黑白分明。我伸手替他拂了一下,苏和向我微微一笑,忽然说:“对了,怎么忘了这件事。”
“什么?”
“这个。”他从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我眼皮一跳。这瓷瓶我也看到过,不……应该说是,我寄魂在幽君的身上的时候,他看到过。
魔宫那间石室里净是这种瓶子,里面放着催命符。
“这是?”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只是不肯定。
他说:“这个可是个要命的东西哪。”他把瓶子转了一下,让我看到上面贴的字茶。墨笔写在黄纸上的。蓉生两个字。
催命符!而且是我的名字!
“我进去一圈,找不到别的,却也不能白去一趟,就把这个摸出来了,留着是个祸害,得给你去了这重牵制才好。”他说话的声音很低,雨打在茶棚顶上的声音几乎把他的话语全盖过去了:“我已经打探过,催命符这东西虽然歹毒,可是却有一样致命的缺陷,要毁去也是很轻松的。”
他仔细的把里面的丝袋拿出来,然后顺手拿了一边的茶水浇上去。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这不起眼的袋子,里而薄薄的一张纸,就可以要我的命。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是这东西就是这样诡秘危险。魔宫这地方,光名字就听着让人不舒服。进去之后所见所闻更让人背上直冒凉气。
“一物克一物……这东西这么阴损歹毒,还有个别名叫见光死。可是却唯独怕潮怕水,不然也不必严封在瓷瓶之内,再用这袋子包裹……”
苏和等了一会儿,看那些水慢慢渗进袋中,然后缓缓把袋子解开。
我屏息看着,那袋里的纸被他一点点抽出来,上头已经被水浸透了,字迹也模糊不清。
“喏,这就没事了。”
那团纸渐渐露出绵烂的端倪,苏和再浇点茶水上去,索性就全化成了纸泥。
我有些怅然地看着,听见他问我:“师兄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抬起头,苏和眼睛上一层莹润的光,正那么坦诚,殷切地看着我,可是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像我的活力,都遗忘在一个什么地方,现在连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师兄在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是必不可缺的人。可是现在想来,却觉得身体里被生生的割去了一块,血流在看不见的地方,疼痛的感觉也无法用言语叙说。
109
“师兄他……”,我慢慢的说话,说几句,停下来想一想。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把我能记得的,能说清楚的事情告诉苏和。告诉他我从那个幽君身体里看到的,听到的……还有后来,师兄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一件事情说清楚,要花那么大力气。到后来觉得舌头上仿佛嵌着尖锐的毒刺,每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
苏和沉默着,一没有插话。茶棚外面雨越下越大,茶棚里也开始漏雨了。凉凉的水珠打在桌面上,打在我身上,也落进心底。
“原来……”我说完了,苏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幽君尚在人间。”
我看着他。
苏和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扣击,一下,一下,象是敲在心底。
“师兄他是不情愿的,是不是?”
他自然不是情愿的。只是……那个幽君拥有让他屈服的力量……师兄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吧?
“不要紧,我来想想办法,明着硬碰不行,暗地里想点别的招儿,把师兄弄出来。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两个单回去。”
我连连点头。
我想的和苏和一样。
他又倒了杯茶:“说起来,若不是你们两个来找我,又一起探那善空山,我们也不会来到这地方………他说:“喝杯茶吧,等雨停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再去……”
话没说完,苏和忽然一抖手,茶杯朝坐在角落里的那老者弹去。
茶杯去如速星,那人却忽然身形一闪,没见他如何动作,那茶杯便击了个空。
苏和一手拉着我退后,眼前银光闪动,剑已经拔在手里。
那人站起身来,仍然站在茶栅角落,棚里暗,他又穿着深色衣衫,看起来存在感实在弱的很,那人慢吞吞地说:“这位公子爷,做什么动刀动剑的哪?小老儿怕的很啊。”
苏和哼一声:“你这茶里除了茶叶,可还多放了别的东西吧?有胆子开黑店的还怕什么?”
那人的声音还是慢吞吞的,似有似无的一丝邪气:“呵呵呵,茶里除了茶叶,自然还有水……只是这水,却是石下泉庄的五色泉水,常人能喝到一口,大是福份啊。公子爷不识货,可惜,可惜。”
“少废话,穿肠蚀骨的福份么?”苏和道:“你装的倒好,要不是闻着水的味道不对,我还没疑心你呢!你敢在这里找便宜,自然有你的本事,亮出来让我瞧瞧吧!”
那人低声咳嗽:“小老儿胆子不大,公子爷的胆子却不小。魔宫百里之内,还从无一人象公子似的两进两出如入无人之境,还盗了宫的灵符。小老儿虽然只是个卖茶打杂之人,也总算在宫中领着一份饷。既然领饷,就得办差。公子爷犯的事儿,小老儿做不了主,只是想请公子爷两位,跟我一起回去,把事情说个分明。”
苏和冷笑了一声:“好,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请人的本事了。”
那人慢慢直起腰来,原来他个子一点也不矮,只是佝偻着,看着不高。现在一挺直,比我们似乎还高一些。脸色苍白,身形枯瘦,一双手伸了出来形似鹰爪,指甲鸟黑尖长。
“小老儿自然没什么本事,不然也不用在这里卖茶……只是公子爷也知道一句话吧?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一句话未了,身形倏然耸动,我只见一团乌光朝我们迸射过来。苏和手一挥,我看到金刚符的黄色光弧闪动,那团乌光原来是无数细如牛毛的钢针,乌漆漆的,袭到身前,纷纷被金刚符力挡住,发出密集的如骤雨打在屋瓦上一般的声响,连成一片。
苏和冷笑:“你若就这么点本事,那可就真……”他忽然住了口,侧过头去仔细聆听。
“你倒有本事!叫了这么多帮手。”
我还什么也没听到,苏和一拖我的手:“快走。”
那老儿从腰间抽出两柄弯勾铲,狞笑着扑来:“想走?走不掉了!”
我回手拨剑,横挥着削了过去。金铁交击之声响起,他那两柄铲的弯勾被齐齐削断,成了两个半截扁铲。苏和一扯我:“快走!别和他缠!”
雨声中,我也已经听到了破空声——
一丛人影由远及近,影影绰绰的在雨中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我被苏和拉着飞奔,他腰间长剑抛了出去,纵身踩上剑身。我身体陡然跟着悬空,连忙反手抱住他的腰。飞剑托着我们两个向前疾行,后面的人呼喝叱骂着紧追不舍。
雨滴打在身上沉重密集,眼睛睁不开,头也抬不起来。这样的大雨我们逃起来固然不易,他们追着却也不便。后头的人或是觉得一时追之不及,呼哨一声,各种暗器一齐射发出来。我身上没有苏和那样的金刚符,他也腾不出手来应付。我将长剑舞起来格挡,那些细小的暗器象飞针飞蝗石似的纷纷弹开,重的铁镖铁梭铜弹子击在剑身上铮然作响,我的气力还没完全恢复,虎口被震的生疼发麻,长剑险险的快要握不住。
苏和低喝:“抱紧我!”身子向下弯,飞剑的速度陡然又快了一倍,登时远远将那些人甩在了身后。
大雨将我们身上浇的透湿,我一手紧紧抱着苏和的腰,脸上冰凉,心底却是炽热如火。
“苏和。”我贴着他的耳朵喊了一声。
“嗯?”他头也没回:“什么?”
“我爱你。”
他用力握了一下我抱在他腰间的手,声音清晰明朗:“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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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一直在下,我们绕了好几个圈子,后面魔宫的追兵始终咬得紧紧的,虽然有时候被甩的远了些,可是我们稍稍一慢他们就又跟了上来。苏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这样不成,他们一批批的人轮换着冲,我们却不能这么耗下去,等没力气了才糟糕呢。”
我脱口而出:“和他们拼了。”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我跟苏和两个人挑魔宫一群?苏和倒没有瞪我,只是说:“我来想个办法……唔……再兜个圈子看看。”
我握剑的手腕已经重的抬不起来,虎口已经被震的破裂出血。苏和撕了一块衣角给我裹上,又拿了粒丹药给我服下。我们俩被大雨浇的象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不停的抹揩,雨水还是流进眼晴里,酸涩发疼,让人更加气馁。
我已经分辨不出方向,天色越来越暗,大雨如注,已经又逃又打的和魔宫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纠缠了大半天,我也好苏和也好,都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肌肤被雨打的麻木而冰凉,体力逐渐流失,反应越来越迟钝。我先前还冷的打颤,现在索性麻了,倒是一抖也不抖了。
还好我们俩都没受伤,否则恐怕情形更糟。
苏和等我喘了两口气,一手托着我又向前行。他想必也累的狠了,飞剑的速度不如刚才,还有些不稳起来。
“我们去哪儿?“我以为我自己说的很大声,可是在风声和雨声中,我的声音几乎全被淹没了,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去个稳妥的地方!”苏和也几乎是用喊的才让我听到他说什么。后面又传来暗器破空之声。真是阴魂不散,又咬上来了。
我有些狐疑,这些魔宫的崽子们到底有什么追踪寻迹的绝招儿?我们无论怎么躲怎么跑,就算一时甩脱了他们,过不多时又都跟上来了,有如附骨之蛆,杀不绝扔不掉,反咬一口就入骨三分。
这一遭跑了老远没有歇气,苏和喘息声也粗重起来,我心里先是悬着,后来却忽然一下子想通透了。有什么?一条命罢了。苏和还有我,我们俩只要不分开,就算一起送了命又怎么样?到了黄泉路上,我还是要这么紧紧的抱着他不撒手,上天入地都不分开。
苏和忽然说:“好啦,这里就好。”他本来也神倦力乏,这时候又精神起来,飞剑落下,他伸手一拉我:“来,跟我走。”
天已经擦黑,大雨遮住了视线。我高一脚低一脚的跟着他向前走,却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后面追兵的声音又近了。
地势渐渐走高,脚下的石阶也越来越陡。苏和带着我向上纵身,连翻了几重身,才终于站在实地上,气喘吁吁地说:“行了,这就不用怕了。”
我茫然四顾,只看着我们似乎是在一个半山坡上,身后似乎是一扇关闭的门,两边有石柱,脚下长长的石阶一直向下延伸。
“这是什么地方?”
苏和说:“这是幽神殿的后门。”
我一怔:“什么?”
我还以为幽神殿这地方是在云中雾里,没有路能通得进去。因为我两次出来的时候都是迷迷怔怔的就出来了,上一次蓝师兄带苏和进去的时候,那路径我却也没有看清记住。
“前次是师兄带我进来的,这神殿的结界可挡不住我们。至于那些魔宫的兔崽子们,嘿,那可不好说了。瞧他们的本事吧。”
大雨依旧没停,我运足目力,可以看到下方长长的石阶上,影影绰绰的不少人正向上追来。苏和盘膝坐在地下:“趁机会赶紧歇歇,看他们怎么碰壁的!”
我也学他一样盘膝坐下,打坐运功。
那些人影奔到离我们还有十来丈的地方,忽然就象碰到了一重看不见的墙壁,直直的被撞飞出去的有,脚下趔趄滚下石阶的有,还有的停在那里对着虚空乱挥兵刃,似乎想砍出一各路来。
“乖乖,这结界好不厉害!”
苏和眼帘半垂,嘴唇微启,低声说:“你没听说么?建这幽神殿的人,和建蜀山锁妖塔的是同一个。那锁妖塔矗立多年,只有进没有出,镇住了多少妖麾鬼怪魈魅魍魉,都不得超生逃逸。这些小角色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进不来的!”
虽然他们是进不来,可是却也没有放弃,我和苏和就象是一个笼子里的两块肥肉,引得笼子外面一群豺狗垂涎三尺,蠢蠢欲动。下面的人越聚越多,举着不知道什么油制的火把,在大雨中竟也不熄灭,雨点打上去便滋滋的响着,冒着偻缕青烟,许多火头凑在一起,照着下面一片雪亮。
苏和运功一周天,倒挽着剑站了起来,嘿嘿一笑:“真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一帮子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蠢蛋。我下去收拾他们一趟去。”
我一句“小心“话音都没落,苏和将身一纵,象是一只夜鸟,迅捷轻盈的扑到了石阶下头去了。
我担心他的安危,探头向外看。苏和的剑术和他的法术我也不知道哪一样更厉害,总之下面那些喽罗冷不防他突然扑袭,被杀的七零八落,望风披麋。苏和一边打着,一边高声笑语:“蓉生!你瞧见了没?痛快痛快!你养足了精神也下来杀一场!”
那些魔宫的家伙见势不妙,呼哨一声都退了下去,苏和提着剑纵身上来,他的衣裳半湿不干,上面又溅了好些血。他往地下一坐,笑着说:“杀的真痛快!这一路可被他们追的憋屈死了。”
我认真的把他从上到下扫视过,他倒是没有受伤,那些血也都不是他身上的。
“你快养养精神吧。“我往下看看:“真是打不死吓不怕——喏,你看。”
苏和也凑过来。
那些魔宫的喽啰一时退了,看着苏和上来了,他们却又聚了起来,而且扎堆商议过之后,又开始想旁的招儿。先是使暗器,依旧攻不进这看不见的一层结界中来。又想着放毒,那毒烟倒也慢慢的上升,可是一来雨也没停,二来我们的地势高出许多,那些毒烟冒了一大团,却一点也沾不到我们。
接着又换花样,有两个魔宫的摆出架势,忽然间将身一耸,化了原形。那形状奇异的怪兽,我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苏和眼一睁,急忙伸过手来掩住我的耳朵:“快堵上耳,不要听!”
我一愣,没来及问什么,抬起手来也堵住他的耳。
坡下那两只异兽仰头张口,我忽然间就觉得眼前一晃,虽然已经用力的掩住了耳朵,还是觉得一股声波翻涌而至,有如惊涛巨浪,震得人站也站不稳。我与苏和互相掩着耳朵,身体靠的很近,就这么慢慢依在一起坐在地下。那声浪一层层递高,一层层变强,胸口越来越难受,似乎气也吸不进,觉得全身的血都一齐冲上头顶,
七窍都觉得涨塞难受,恨不能立刻就要炸裂开来。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咬牙死忍,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不动了,那声音象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忽然间全身一轻,象是被压在巨岩山下面却骤然脱困,全身一轻之后跟着便觉着气血翻涌,喉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两眼看东西似乎有些模糊不清,苏和的脸象是都变了形一样。他脸色煞白如纸,嘴角的血迹也特别刺眼。他低声说:“你还好吧?”
我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再看石阶下方,那两只异兽不知是耗尽了力气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已经俯首弓身,缩成了一团。一边魔宫的那些人虽然也都捂着耳朵的,也震的东倒西歪,许多妖精已经露了原形,便溺失禁,满地黄白之物,一股异味儿从下方传来,很是难闻。苏和抹了下嘴角的血滴,哑声说:“这种咆兽我只听说过,可还是头一次见呢,魔宫果然名不虚传,连这等妖异的东西也能召了来。不过却也没有什么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嘿嘿,顶不得大用。”
忽然身后吱呀声响,石门缓缓开启。
我回头去看,那开启的石门中透出明亮温暖的光华,蓝师兄站在门里,身形纤秀,沉稳如水。
111
“师……兄?”
他点一下头:“什么人在追你们。”
苏和从地下站地来,搔头苦笑:“还能有谁,魔宫的兔崽子呗!真是蚁多咬死象,我们俩没别的地方去了,只好又躲到这里来。”
蓝师兄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受伤了?”
“唔,刚才被咆者的吼声震的,一点儿内伤,也不算重。”苏和的样子已经挺惨的,估计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眼前还是有点晕眩,耳朵里一阵阵的嗡嗡声响。
苏和问:“你也听见了吧?”
蓝师兄点点头:“我刚才就在这附近,听到动静所以过来看看,原来真是你们。”
苏和一把拉着他的柚子:“师兄啊,你大慈大悲伸出援手拉我们一把啊,不然我们今天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师兄向下看看,点头说:“魔宫是下了大本钱了,看来对你们是志在必得,不死不怵。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也就是把蓉生的催命符偷了出来……”苏和说。
“只是这样?”蓝师兄眉一挑:“那不至于让魔宫费这么大力气追杀你们啊。”
苏和脚尖在地下蹭蹭,小声说:“唔,我出来的时候,顺手在那间放符咒的石室里使了个水咒,那里面其他人的催命符大概也被泡了不少吧……”
蓝师兄怔了下:“那难怪了……你也真是蛮干,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怪不得他们一副和你不共戴天的样子。”
怪不得。那石室里的瓶子一排排一层层的,少说也有几百个,魔宫就靠拿这些东西来控制那些派出去的人吧?这下他们的杀手锏一下子被苏和毁了,不发疯拼命才怪。
师兄他从打开门,就一直在同苏和说话,对我正眼也没有看过。
我低下头,把自己的剑从地下捡起来系在腰上,两手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似乎有点不听使唤一样。
“你们这半天都没歇着吧?先进来再说。”师兄转头问我:“你身上觉得怎么样?不要紧么?”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却也淡然,和从前相比截然不同。
我脑子里还有点晕晕的,大概是被那声波震的还没有恢复过来。先摇头后点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也没注意听师兄又答了我句什么,目光茫然的投向下方,底下那些火把灭了一半还多,不过我还是看到那个在茶棚下毒的老儿的身影。他也不算是个厉害人物吧?而我和苏和好巧不巧的偏偏就进了那间茶棚里面,说话被他听到。真的单打独斗,我们两个谁恐怕也不输他,但是魔宫怎么会和你讲道义讲公平,结果我们被一路追杀的这么狼狈,不得不又逃回这幽神殿来。
“师兄,你方便么?”苏和倒没有直接就迈步进去:“我听说幽神殿的现矩也是挺大的……”
师兄说道:“不要紧的……”
我忽然心里一动,抬起头来。
幽君正站在门里,撑着一把纸伞遮雨,他周身似乎会发光一般,更显得肌肤雪白,红衣如火。那模样虽然令人目眩神驰,可是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的瞬间,其中毫不掩饰的寒意让我几乎战栗起来。
他的目光一触即收,似乎浑若无事般转过头去:“我这里一向清静惯了,这会儿半夜里打生打死的喊成一片,倒也新鲜。”
苏和说:“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场相识,借你的门口歇歇脚总可以吧?”
幽君一笑:“你这小狐狸倒也是个有意思的,就算不看你师兄的面子,我也不能将你拒之门外。”
他话里面更是轻描淡写的就把我撇在一边不提,我低下头,握紧手里的列鞘没出声。
师兄一定不是自己愿意留在这里的。
只是……我们的力量与这个幽君相比,却差得太远了。
耳中似乎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说话,嗡嗡嘤嘤象蚊蝇盘转不休。我烦躁的甩甩头,那声音还没有消失。
看苏和他们神色如常,大概是刚才那异兽咆哮震的耳中不适,才有了幻听。我没在意,苏和转过头来,低声问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说:“没有。”
可是那声音停了一停,又响了起来,反反复复,嗡嗡不休。似乎在催促,又象在诱哄。胸口闷的厉害,恶心欲呕,想大喊一声狂叫一番,又想狠狠的给自己身上砍上几下,划上两刀,才能渲泄出来。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似乎是听到了,却又根本没听见是在说些什么。苏和拉着我的手,我看到他的嘴唇张合,一脸温存关切,可是我却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狂躁,两手微微发颤,眼睛又热又涨。
苏和脸上露出疑惑和忧虑的神情,手背贴到我的额上来,他手上的那一点凉意丝毫不能让我冷下来,忽然耳中轰一声响,象是一记重锤砸在胸口,我眼前一片空白,只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不停的催促着驱命令着,我握着剑柄的手一紧,拔出剑来,用尽全力向那站在身前不远的红色的身影刺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们!把所有人都杀掉!
杀,杀,杀!
耳中灌满了嘈杂刺耳的尖锐声响,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一片腥红。我拼命的挥着剑向前冲,胸口充斥着嗜血的渴望。
思绪一片混乱破碎,眼前看到的东西象走马灯一样变幻莫侧,一张张面孔闪过,一道道身影掠过,惊呼声,打斗声,哗哗的雨声和惊雷滚过的声音,兵刃破风的声音,金铁交击的声音……
蓉生!蓉生!
你停下来,停下来!
你怎么了?
你看清楚我们是谁,看请我是谁!
你是怎么了?蓉生!
不停的,一直在呼喊的声音,急迫而焦躁。
我的动作象是被桎梏了,手抬不起来,身体不能动弹。
谁抓著我?
蓉生,你看清楚我。你怎么了?蓉生,你还好吗?
胸前通的一声响,尖锐的疼痛让我的神智多清楚一些,我喘了两口气,哑声说:“我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不要紧,师兄,他看样是恢复神智了。”有只手伸过来扶住我:“来,你慢慢坐下,别用力。刚才你跟疯了一样,死劲拉都要拉不住你了。疼不疼?我没敢太用力,就是拿剑柄敲了你一下……”
脑子里那声音又响起来,急迫的催促着,命令着——杀!杀!杀!杀了他!
感觉象是过了很久,又象是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蓉生!”
我终于听清楚,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我定定神,眼前的人面容清瘦俊秀——是苏和。
只是,他的脸色,怎么这样的苍白?
苏和的两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臂,那么用力,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上面。
我的视线向下垂,我看见一柄剑,深深的刺进苏和的胸前,热稠的甜腥的血沾满了我的手。
是我的手。
握着剑柄的,是我的手。
112
就象一场噩梦一样,想喊也喊不出声,想动也动弹不了。
胸口鼓动的狂躁而激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明明听到了好多声音,却全不不入耳。
我就这样站着,手握着剑。
他的手还是握着我的手臂,手指渐渐的松脱了,眼里的光彩慢慢的暗下去,身体似乎全凭着这把剑在撑着才能站立不倒。
有人在我臂上一拍,握着剑的手忽然就没了力气,苏和身体一软,就那样缓缓的倒了下来。
就算经过再久的时光,就算到我要死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忘记这副情景。
我茫然的张开双臂,把苏和的身体抱住。
沉重的,没有一点力气和温暖的身体。
大雨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直下个不停。有人要拉开我的手,把苏和从我怀中移开。忽然间我象是从这个不能挣脱的魔咒中惊醒,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面前那蓝色的袍子:“师兄!你救救他!救救他!”
残酷的宣告声象是从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他死了。”
死了,死了?谁死了?
苏和?
不,不会的。
苏和怎么会死?
就在不久之前,似乎就是刚刚,他还在驭剑飞行,带着我,我们一起逃命,虽然魔宫的人追那么紧,可他还是谈笑风生,一点也不畏惧。他的身体虽然很瘦,但是却象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他眼睛闪亮,笑容灿烂,身法灵活的和追兵周旋……
只一转眼,一切都变了。苏和这样沉重而冰冷的倒了下来,没有一丝生气。许多的血,浸透了他的胸前,也沾满了我的双手。
冰凉的大雨落在脸上,我握着苏和的一只手,紧紧的不放松。
“师兄……师兄!”我的声音哑的听不清楚:“师兄,你能救他,你救救他!”
象是溺水人抓着的最后一根稻革,我一手死死扯着师兄的袍襟不松手。
师兄看着我,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的。
这就象一声梦,那么荒唐,那么残忍。
我们明明是要在一起的,我们还有那么远的路要一起走,有那么多事要一起做。
苏和静静的躺在那里,他脸上的神情一点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平静,从容,恬然,就象是正在安睡,甚至,我猜他一定做了个好梦。
他只是睡了。
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的面颊。
他只是睡了,睡了。
他还会醒来的。
他还会对我说话,对我笑。
他还会象从前那样对我好……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对我更好。
胸口象是火烧一样的烫,灼得五脏六腑一起痛,痛不可当。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感觉他一点点的变凉。
这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
苏和,你醒过来,你醒过来看看我。
我以后全听你的,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就在刚才,我们还紧紧依靠在一起,我们那么亲密。
那些笑语,那些誓言,那些睁开眼闭上眼都历历在目的过往。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一片嘈杂的人声里,他的笑容仿佛能耀花人眼。他对我说……
他说……
他说的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明明,明明那么清楚的记忆,可是我拼命的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对我说了什么。
不,那不要紧。
还有,我们一起在青云门当杂役,后来,一起越蜀道,上蜀山,拜师学艺。我们一起去蜀山禁地,那片阳光下的废墟……青松苍翠,白云静好……
我还见着他的父亲,苏和父亲……
他是,谁?他的父亲叫什么?
苏和明明介绍给我认识他的父亲,那位前辈风采卓然,气度不凡。他是我们蜀山的前辈高人,他……他是谁?
他叫什么?他是谁?
苏和他……
我死死的攥着苏和的手,望着他安静的容颜。
他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
猩红的痕迹,正被雨水一点点冲淡。就象是我那些破碎零星的过往,都被水冲走了,再也无处可寻。
“蓉生……”
“别吵,别吵,我明明记得……我记得的,所有事我都没有忘……我记得我们认识,我们一起练武,我记得他给我做好多好多的吃的,我知道他就是小狐狸,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了我,他总是在我身旁的……只是他不想说,我也就不问,我等着他自己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也有事情总瞒着他,我被魔宫控制过,其实一直都是,我一直都包藏祸心,我怕告诉他,他就会离开我……我一直没说,一直不说,等到他自己知道的时候……”
“蓉生,蓉生,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不该和他在一起,我亏欠他,我有负于他。可是我太贪心,我只想紧紧抓着他,我不想失去……”
可是我还是……
一路的不甘,还是走到了现在。
师兄早就说过,苏和自己也说过……甚至,还有一个人告诉过我,苏和命中有个死劫,就迫在眼前。可是苏和自己不在意,我也从来没放在心上。他一直那样乐呵呵的,我根本没将他的生死
当成紧要的事,我根本不会想到,他的死劫,就在此时,就在此处。
就是我。
就是我杀了他。
我看着自己的两手,死死盯着,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双手是怎么把剑刺进他的胸口的。
苏和,你怎么会死呢?
你那么爱笑,你那么聪明,你机狡百变,你性子是从来不吃亏的……对了,狐狸不是有法力的吗?你怎么会死?
你一定会没事……你一定会活过来……
对,我们去找你爹,去找师傅,去找莫掌门,他们会救你,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我把苏和抱起来,茫然四顾。
我们回去,我去找人救你,你没事的,你不会死……
我会找到人救你的,我们回去,我们不会分开,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眼前一片如墨似的黑,大雨扯天盖地的落下来,浇得人睁不开眼。
我找不着路。
哪里才是回去的方向?
苏和,你醒一醒,告诉我,我们该去哪儿?
哪里才是回家的路?
我向前走,一步一步。
我们回家。
苏和,我们一起回家。
天虽大,地虽远,我们慢慢走,一定会回得去的。
一定会……
有人呼喊我,拉住我。我回头看他。
雨水渗进眼里,模糊视线。
滚滚惊雷从天而落,他说的话都淹没在雷声里。
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身上,那人冲我高声的喊,尽力的说,他的手很热,我有点依恋着这样的温度。但是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向他摇摇头,转身再走。他从背后扑过来,紧紧抱着我。我睁大了眼尽力向前看,可我看不清前路在哪儿,去处何方。
耳朵里灌满了风声,雨声,闪电惊雷声。我收紧手臂,可是却觉得自己的怀中没了重量。
我迟钝的低下头,我的怀里怎么空了?
我向前伸出手,尽力的抓寻,摸索。
可是,我什么也找不到。
“蓉生!”
那人冲我喊:“你醒一醒,他死了,他死了!”
死了?
谁死了?
我睁大眼,这人是谁?我又是谁?
眼前的一切旋转起来,一片混沌,一片茫然。
无边的黑暗落进眼底,一重重遮蔽了我的意识。
113
我茫然的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赤着脚,却不觉得有多么寒冷。
这是什么地方?
我拔脚向前走,一步一陷,积雪没胫,走的异常吃力。
这样的大雪天,连鸟儿也不出来,天地间静的怕人,似乎苍野莽莽,洪荒无限,却只有我一个生灵。北风刮在脸上象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这样的孤寂让人几乎忍不住想放声高叫,喊出心中的积郁来。
我这样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蓝
我很迷惘,我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的名宇,但又有些不确定……
也许我有名宇吧?
而且这样的走路,似乎太傻了,应该有比这轻巧省力的多的办法。
我试着抬起手,缓缓握拳,向外吐了一口气。
身体似乎轻了一些。有一股暖流从胸口漫溢出来,缓缓的流满全身。
我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好象……我是要去找一个人,很重要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什么地方,他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样子。
根本无从找起。
可是我却必须得找……
胸口象是有把刀子在割刺,鲜血淋淋的疼。
我一定得找到那个人。
找到他——之后……
那些事情一切可以再慢慢的计较。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呵出的气似乎都要冻成冰。这种天气真是糟糕,道路全被大雪遮盖了,而且要找个问路的人也没有。
我转头向后看,雪地上只有一行浅浅的足迹。再远处才是我留下的深深的脚印。
看来这方法很好使。
可我是从哪里出来的呢?
脑子里一片混沌,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不再和这个问题纠缠,现在向前走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也并不觉得饥渴肚饿,翻过一座山梁,下面的山谷里有些地方没有被雪盖着,我看到一缕烟袅袅升腾——炊烟!
太好了,有炊烟就说明有了人家!
我加快步子往下赶,到后来几乎是整个人贴着山坡在雪上滑行。快倒是快了,就是蹭了一头一身的雪。
脚踏到实地的时候,我停住向前冲的架势,站起身直起腰。
前面有一圈篱笆,两间竹舍,屋前还种着不知是什么菜蔬或是花草之类,虽然大雪积的有尺把深,但是这些植株兀自长的精神抖擞。养护它们的人也极细心,把积雪都给扫开了,这一片地被周围的白雪映衬的分外鲜明,翠绿可喜。
我站在篱笆外喊了两声:“喂,有没有人哪?主人家,我想问个路啊。”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大雪封路,客人想是远道而来,定是又冷又倦,还请进来烤烤火吧。”
这人声音清朗中正,雅致平和,绝不像是山野樵子,无知村夫。
我又有点奇怪,我又是什么人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主人家都出言相邀了,我推开竹枝编的小门进了院子,小心避开不去踩着院子里种的东西。到了门前,在门板上叩了两下,那人道:“来客不必多礼,请进来吧。”
我推开门。屋子并不多大,家什也不多,都是木制器物。件件特别,朴而不俗,直而不拙。地下铺着地席,我一踏上去,就知道底下拢着火膛底,暖融融的有如春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有个人正对着一张棋秤出神,长发挽了个髻,绾着一枝翠绿的竹枝。他抬起头来,眉眼秀雅俊逸,身上衣裳的质料非绢非绸更非棉麻之属,他微微一怔,说道:“客人从何处来啊?”
我也愣了一下:“我……从来处来。先生缘何独居在山中呢?”
“山居无人至,闲云自流连”,他轻轻点了下头:“这里安静的很,不大有人来,所以看到生人难免意外,客人请坐吧。”
我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来,放下肩上的包袱。
说来有意思,虽然这包袱我一直背在身上,自己却完全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一路上也没有想起来打开看过。
“壶中有茶,客人只管自便。”
我欠欠身:“太客气了,多有打扰。”
那人不再看我,又把目光投回他面前的棋秤上。
我对棋艺只是草草知道些皮毛,看他面前摆的似乎是个残局。他思量一会儿,落了一粒黑子,然后再摸了两颗白子在手里,原来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这倒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
我低头看自己的包袱里面,里面东西很简单,两件叠在一起的衣裳,两个白底带蓝花点儿的瓷瓶,上面贴着签纸,一个上面写着‘生化丹“另一个写着‘定魂茶”,碎银子,铜钱,火刀火石,还有用油纸包裹的紧紧的米糕,大概是做干粮用的。
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要紧,我翻了一下,看到包袱的最底下有一封信。
这是旁人给我的信,还是我要给旁人,却没有送出去的信?
信的封皮上什么也没写,信却也没有封口。我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信上起首写着蓉生两个字,下面也只有寥寥两行字:你记不起来往昔之事也不用着急,只要记得你要做的事情。你要寻的是狐族族长,破解掉……
我只看到这里,忽然纸上的墨迹越来越淡,只看到后面还有死劫两个字,整张纸上已经再也没有半个墨点,居然成了白纸一张。
我吃了一惊,把这张白纸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又看,可是这纸上却再也没有一个字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摸不着头脑,又觉得茫然。
这信是我弄明白事情始末的唯一线索,可是才一转眼,信却不是信了!
114
“客人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这封信上的字,才看了一行,却突然不见了。”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纸,轻声说:“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想必不是这世上的东西,不见了也不稀奇。”
“不是这世上的?”
他低头继续看他的棋盘:“客人没听说过夜来繁花,鸡鸣化灰吗?”
我似乎是听说过的,那说的是夜间鬼怪出来找热闹,一到天明时分就都……啊,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纸。
难道我竟然是个鬼?这拿是是一封……
“也不止是冥间,不是这凡世间的地方,也不止那一处。”那人一笑:“客人来历不凡哪。”
我的来历,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可是这里遇到的陌生人,例是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
他宽袍广袖,衣裳样子很是古雅,手里扣着棋子,那些书里写的,人口中传的高人隐士,大概就是他这一流的人物。只看他端正的跪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这镇定涵养的功夫一般人可就没有。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看到他拖在地席上的衣襟,忽然动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再仔细看,的确是在动。
他对我一笑,说:“孩子太顽皮,让客人见笑了。”
唔?
他自己拉高衣摆,从底下掏出个什么东西来,手中毛茸茸的一团。我的眼晴眯了地来,这……是个什么?
是个松鼠么?
不过松鼠没有这样银潋潋白莹莹的毛色吧?
窗上透进来的雪光照在他的手上,那团银毛毛更显得晶莹柔亮,十分漂亮。
我忍不住开口:“这是?”
那人微笑说:“这是我儿子。小和,来给客人打个招呼。”
那小东西在他手上立了起来,尖耳长尾,朝我叽叽叫了两声。这……是只小狐狸?
这……这人的儿子是只狐狸?那他是……
我的目光从小狐狸身上又移到这个人脸上。他的相貌,气度,穿着谈吐都不像是个平常人,难道……难道他是个狐狸精?
我忽然想起刚才那村信上,说是要找狐族族长。
那信是写给我的吗?我叫蓉生?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狐族?
那,眼前这一人一狐,难道与我要找的人,要做的事,有什么要紧的关联?
“客人不用慌,我这里不是什么孤坟野岭,更不是害人的妖窠狐窝。”他浅笑从容:“我不过是觉得雪深路滑,客人行路艰难,请你进来歇歇脚,绝无恶意,请客人不要见疑。”
我倒也不是全信了他的话,只不过我猜想他是狐狸精之后,也只是有点惊讶意外,并不觉得厌恶恐惧。
“还没请教主人家怎么称呼?”
他说:“我姓姜,客人贵姓啊?”
我犹豫一下,看着窗纸被外面的雪光映的一片莹白,脱口说:“我……我姓白。”
那人一笑:“是么?原来是白公子。请用茶。”
那小孤狸跳进他怀里,灵动活泼,十分亲热的在他身上蹭了又蹭。回过头来瞅瞅我,又转身跳下地下,朝我这边走了几步。它身圆腿短,尾巴蓬松,走一走摇一摇,步子还很不稳当,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传说中狐狸精狡猾狐媚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下,向那人问:“请问这位先生,可知道狐族族长身在何方?”
他握着棋子的手停住不动,抬起手来看了我一眼。和刚才的平和疏朗不同,这一眼清亮锐利,有如剑刃般似乎能直刺入人的心底。
我微微一凛,听得他问:“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正奇怪,这种天气,怎么有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呢。请问你有何事?”
我意外之极,想不到这一路我还真是来对了!可是,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那人这么一问,我却答不上来了。
他屈指在地席上“笃笃“点了两下,小狐狸停下来,不再朝我走近,回过头去瞅瞅那人,尾巴晃了一下,小小的身子一弓,纵起来跳到了他那人怀里。
“客人远来辛苦,就在这儿先歇息一下吧。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这里,若有要事找她,还要再静心等待数日。你找她的缘由,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再追问了。”
他站起身来,这人身材修长,站在那里既显得分外清逸,又说有不出的安静沉稳,一双眼清澄明亮,同时又仿若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说:“白公子宽坐,我还要去喂哺孩子,先失陪了。”
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已经举步朝外走去,出了门,进了另一间竹舍,将门合上。
我被晾在屋里,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了一会儿,那屋里了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我那一问,这姓姜的男子已经对我起了戒心,只是他风度倒好,既没对我追索盘问,也没有把我拒之门外,只是将我搁置起来不答理我。我苦笑,进屋这半天来,我心神不定,连水也还没喝一口,就把主人得罪了。
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他,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甚至那狐族的族长是什么样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给出让那人满意的答复来?
忽然外面传来轻微的簌簌的声响,有人正踏雪而来。
我站起身走了两步,推开窗向外看。
山坡上银雪如素,就象一张洁白无瑕的白色画纸,有道人影踏雪疾行,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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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远近就只有这一户人家,那人到了近前,果然停住脚步,顺手捋一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伸手推开篱笆的门.
隔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那只银雪色的,象团毛球儿一样的小狐狸箭似的扑出去,两个纵身跳进了那人怀里,叽叽的不停叫着,蹭蹭挨挨的好不亲热。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乖乖宝贝儿,你想我了没有?我可想你呢。”他从怀里摸出个红色的猱皮缝的小球递给那小狐狸:“特地给你订做玩具,喜不喜欢?”
小狐狸扑着球跳下地,在雪地里滚啊滚的玩的不亦乐手,用实际行动表示它十分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它我就觉得心里平静安宁,隐隐有点甜蜜。
这小东西真可爱。
这一家都是狐精么?也是,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寻常人可住不了。就算是住,也是一般的猎户樵夫之类。刚才那姓姜的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凡间人物。
但是若说他是什么精怪……又觉得是贬低了他。
院子里那个人转头朝我看过来,他穿着件青色袍子,同样是十分单簿。相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轮廓秀美,乍一看脸倒有些雌雄莫辨。他愣了一下,朝我摆摆手:“喂,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还没说话,那个姓姜的男子在隔壁屋中说:“你不冷么?先把衣裳换了再说话吧。”
“我姓莫,”他笑着挥了榨手:“待会再聊。”
真奇怪。
看着他进屋,我说不出来心里到底那种怪异的感觉应该怎么形容。
这个人…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是却觉得一点也不陌生。
和刚才那个男子相比,他显得放旷不羁,眼神,笑容,举止,都坦荡荡的不加掩饰。
“姜明姜明,你想我不想?”
他声音清脆,隔着一扇门也听的清楚。
原来先前那个男子叫姜明。
我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他们......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寻常啊?
不过,那不关我的事,我只想在他们这里找出狐族族长的下落。
死劫,是谁的死劫?我自己的?还是那写信的人的?又或是别人的?
那封信的信纸还在我的怀里,但是纸上已经没有字迹了。
我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忽然有个东西咚的一声从一边滚过来,碰到了我的脚,又被弹到了一边去。
是那个红色的皮革球。
我伸手捡了起来,球上还沾了一点碎雪,因为屋里温暖,那点雪迅速变成了水珠,沾湿了手。
这东西做的精巧异常,外面的皮革颜色红艳可爱,里面不知道填充了什么,捏起来既柔软又有弹力。
“叽叽。”
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屋里来的,正朝我又抬爪又摇尾,看起来是想让我把球还给它。
我觉得十分有趣,捏着殊晃了两晃:“想要回去啊?自己过来拿吧。”
它犹豫了一下,步子轻悄的没有什么声音,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它。柔软的银色狐毛,摸上去柔滑的象片云朵,带着一股暖意。
小狐狸似乎很享受被人这样抚摸,仰起头来一副快乐状,蹭蹭我的手,然后轻轻一跃跳上了我的手掌。
我轻声问它:“你的名字叫小和吗?”
它居然点了点头。
而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这只狐狸通人性懂人言有什么骇异之处,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本该如此。狐狸本来就该懂人言……
“你知道狐族吗?”我继续问。
它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有门儿。
“那你认识狐族的族长么?”
小狐狸似乎对我的衣服比对我的问题更有兴趣,咬着我的一截袖子又拉又扯。
我又问了一次,它还没有点头或摇头的表示,有个声音说:“喂,这么套小孩子的话,不太好吧?”
我抬起头,那个姓莫的男子扶着门框,朝我一笑。虽然话里的意思是不赞同,不过看起来他也并不介意,脸上带着浅笑,没有生气的样子。他拍拍手说:“宝贝儿来,让我抱抱。”
小狐狸咬着我的袖子,看看那人又看看我,一副既想过去,又舍不得这袖子的神态,黑豆似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可爱的不得了。
“不要紧,你喜欢这截袖子,我送给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能让它开心,我就觉得值得。
正打算找个什么东西来把袖子割一截下来,或是干脆用撕的比较方便。姓莫的一笑:“喂,我儿子才一点点年纪,你不要惯着他染上断柚之癖呀。”
我一愣,这人言辞好不辛辣,一语双关。小狐狸从我膝上跳了下去,跑到那人脚边打转转,叽叽叫。
“这位客人,我儿子的玩具,是不是您也挺中意的?”
我才反应过来我一只手还捏着人家的红皮球,赶紧给放下,轻轻的拨一下,球朝着他滚过去。小狐狸抬起爪来按着那个球,冲我咧了下嘴。
是笑吗?
我有点恍惚,听着姓莫的人说:“我听说客人冒着大雪来山里,是要找狐族族长来的?”
我抬起头,他笑容可掬:“不知道客人有什么事情呢?”
我试探着问:“难道,你就是.....”
他摇摇头,笑着说:“不不不,我不是。不过大家都是亲戚同族,你要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达的。”
亲戚同族?
我看看他脚边的狐狸,再看看他笑起来一瞬间媚态惊人的脸,只能想到三个字。
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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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真的不好讲,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清清嗓子说:“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他笑,一手抱起小狐狸:“有人说过,任何事都可以用一句话说完,端看你要怎么说。”
我来了兴趟:“那莫兄台你的一生,一句话说出来是什么样?”
他点头道:“坎珂。”
我一愣:“这就完了?”
“当然完了。“他笑眯眯:“很简练吧?”
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很想……很想……
冷静下,我是在旁人家里做客,主人说话再过份,我也只能听着。
“你也不用喊我什么莫兄长莫兄短的,我叫还真,莫还真.你叫我名字就成.”
他在一边坐下来,伸长手臂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寻到这里来,可见是有点门路的。但是又并不认识你要找的人,所以呢,有可能三样。一,你是来寻仇的。二,是来寻友寻亲的,三,是来有事相求。如果这三样都不是,那我也就猜不到了。”
我想了想:“算是,有事相求吧。”
“嗯?“他扬起眉梢,神情很灵动:“说说看。”
“我要破解一个人的死劫。”
他愣了下,然后笑了:“那你肯定是来错地方了,这种事呢,不归我们族管,你要真想办成这件事,我给你出个主间悒,你应该去找华阳郡西山岭金光寺的主持了林禅师,他对这个最是拿手,连当朝王爷的九转死劫都可以化解得掉,实在是此道中的高手。不过他不太好说话是真的。还有个人,虽然不是专精此道,但是若论渊博多智也不逊于他。此人是蜀山剑派的现任掌门人。你找他们哪个都好,实在不济,找些茅山道士打听打听办法,或是找和尚给算算因果,也是条明路。我们狐族可没有做过替人化解死劫的事。“他又看看我,有点疑惑:“是你自己的?”
我摇头:“不知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的。”
“你都不知道,还来找什么?”
我只好老老实实的坦白说:“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我是从哪儿来的,就连我来这里要做什么事,还是刚才看了一封信才知道的。”
莫还真眉头轻轻皱起来,即使是皱眉头,也显得很好看。
“信呢?方不方便给我瞧瞧?”
我摊开手:“刚才那位姜兄台没和你说么?那信刚取来只看了两行字,上面的墨团宇迹就全都消失了,连点影子都没剩下。那位姜兄台说,只怕那信不是这世上的东西。我就只知道自己要到这里来,找狐族族长破解一个人的死劫。可是那人是谁,我并不知道。”
他沉吟不语,一手轻轻的替小狐狸顺毛。那小家伙儿舒服的翻过身来躺在地席上,四爪朝天,嘴里轻轻的呼噜呼噜响,看得人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然后莫还真不知道想到什么,替它顺毛的手停了下来,小狐狸不乐意,张开嘴转过头,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
“是了,你把那信给我看看。”
我说:“已经没有字了,你……”
他说:“我知道,你只管给我就是了。”
我把信摸出来递给他。他抽了出来,反正两面都看了看。
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我不信他还能看出什么来。
他把信纸在面前的矮几上摊开,手掌一翻,从上到下轻轻抚平。他的手指很好看,细而纤长,手指白皙的象玉雕一样。
大概我的目光盯的太紧,他抬起头来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弄坏这张纸的。左右在你手里他也是张白纸,没有什么作用。”
他又低下头去看那张纸,忽然提声喊:“姜明,你过来一下。”
那屋里应了一声:“就来。”
接着就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响,那人推开门走进来。他脚上穿着布袜,一双木屐脱在门口。我则是一直光着脚的,刚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觉得对人有点失礼。
“你看这纸。”
姜明在他身边坐下来,两个人的姿态自然而亲昵,比兄弟显得温情,比友人显得亲密......
那是一种似家人,更似情人的感觉。
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寻常,我倒也不惊异,好像觉得这事很自然一样。
小狐狸跳上去,缩在两个人之间,看起来异常协调。
“这纸可不是我们这一带会有的纸。”
姜明用手指摸了一下:“唔,这纸材是苇皮和线麻,其中还混有一点白胶和骨粉。这纸可不是现在会有的东西。若我没记错,大概得有个千把年了......”
“乖乖”,他吐了一下舌头:“那这纸可是够老的。”他抬起头来看我:“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姜明说:“你不必问了,他的记忆要么是被封了起来,要么就是和这纸上的字迹消失是一个道理。”
“啊.....”莫还真轻轻感叹一声:“恐怕是穿越了时间,才会这样吧?”
姜明说:“有可能。”
然后两个人一起抬头看我,目光专注,带着探询质疑研究的意味。
我只能坦率地看着他们。
因为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甚至懂的没有他们多。
最起码这纸的来历他们能看出一些,我就完全不懂。
“你啊.....”莫还真说:“你大概是从很多年前来的——”他扬扬手里的纸:“这纸不是现在的东西,做纸的办法都已经失传了。真奇怪,你来这里破解一个人的死劫……”
姜明忽然说:“难道破解的并不是他,或是他识得的人。而是我们这里的人?”
莫还真一下子抬起了头:“怎么?”
姜明站起身来:“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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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取来的东西是一条红色的绳子。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而莫还真看起来也很迷惘,抱着小狐狸安静的坐在那里,并不发问。
姜明把那条红绳抖开,有些感慨地说:“这东西原来觉得没有用,想不到还能用得上。”
我问:“这是做什么的?”
姜明只说:“这红灵丝,可以用来推算一下人的命格。”
我觉得很是希罕,只是看着这绳子平平无奇,只是红的通透可喜,并不知道要怎么用。
“推算命劫的事原本不难,只是善医者不自医,修道人也不能断自身和家人的命盘。”他叹口气:“我也没想着要拿出这个来用……今天让他一提,例又想了起来。”
莫还真问:“那么,要测谁?”
姜明微微一笑,但是眼中却没有笑意:“我是已经老朽的人物了,多少坎坷风浪都经过,早就没什么可算的。你呢.....苏娘子当年算过,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也为你算过,你的死劫已经过了,也不必算。”
莫还真怔了一下:“是么……那我们一家人里面……”
“苏娘子也不必算了,至于殷掌门,他也不需要我们担心。”
说来说去的,他们讲的人我也不认识,听不出什么头绪来。
姜明手里拈着那红线出了会儿神,向莫还真怀里的小狐狸招了招手:“小和,你过来。”
小狐狸眼睛骨碌碌的转,灵巧的跳上矮几,走到了姜明跟前。
姜明的手缓缓摊开,那红线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了起来,缓缓的缠上了小狐狸的颈项。
我看得紧张,莫还真一声不响的死死盯着,只有小狐狸自己觉得有趣,还抬起爪子去扑抓那条自己会动起来的红线,似乎把这个当成了一样新奇的玩物。
那条红线系在了它的颈上,缓缓的透出一圈毫光,红莹莹的说不出的玄妙。小狐狸自己再伸爪子去拨,却拨不着了。
那红光越来越亮,却并不耀眼刺目。
忽然小狐狸呜咽一声,那红光一下子尽消,褪了个干干净净。
莫还真惊的身子一抖,伸出手去把小狐狸抱在怀里:“小和,你怎么样?乖乖宝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狐狸的头摇摇晃晃,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掌心。
我心里踏实了一点,但是随即又想到,那红光突然消失,是个什么说法?
姜明这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温煦沉稳,处惊不变的气度,现在脸色却也透出一点点灰败来,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样?”莫还真脱口问。
“是…他。”姜明的话说的缓慢艰难。莫还真啊了一声,就这么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说:“竟然是这样。”
我也茫然了。
究竟我来找的人是谁?要化解的又是谁的死劫?
真是这只小小的狐狸吗?
我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不记得旧事,也不明白自己的前途,就是为了它?
化解它的死结?
它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盯着小狐狸看。它却浑无所觉,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姿态就如同可爱的孩童稚婴一般,纯系自然,又那么憨态可掬,竟然就这么趴在莫还真怀里睡了。
我忽然觉得,追究那些事情也没有什么意义。能救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家伙儿的命,助它化解死劫,本来就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姜明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沉吟不语。我不知道他与这小狐狸什么关系,再看看莫还真,他例是有点那种仙狐灵怪的气质。
小狐狸的母亲是谁?她在什么地方?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只是现在却不是发问的时候。
“你只有带来这一封信么?要化解死劫可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事,逆天改命谈何容易——”莫还真说着质疑的话,可是眼里却是满满的期盼。
关心则乱哪。他在盼我拿出一个办法,讲出一句承诺,保证小狐狸平安无事……
我心里一酸,跟着又觉得十分感动。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亲人朋友关心我,但是莫还真的情急情真情切,却真的让人动容。
“我身上的东西,就这一件……”我忽然想起来,伸手在自己颈间一摸,拉出一茶丝线来。
这个我在路上就感觉到了,我身上就是布衣布袍,连鞋都没有,包袱里也只有一封信有线索,其他的都是些日常琐碎物事。脖子上这挂的东西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一想,倒值得好好参详参详。
解下来的丝线上,系着一枚银色的小锁。不像寻常人家里给孩子带的长命锁如意双福锁之类,就是一个平平的古拙的锁形。
我之所以觉得它奇特,就是因为这样东西里面,似乎有点暖融融的东西,一点点的向外渗,佩着它的时候,有一种微微的定神清心的感觉。
姜明忽然说:“请借一观。”
我把银锁递了给他。
姜明手指轻轻摸索银锁表面的花样纹理,停了一停,轻轻的咦了一声。
他的手指轻轻的一转一扭,我没看清楚他怎么动作的,银锁忽然喀的一声轻响,裂开了一条缝。
莫还真意外地说:“这里头有东西!”
姜明没有说话,只是把银锁朝两边象撬贝壳一样轻轻掰开。现在看来这倒不是银锁了,而是一个装着东西小小匣子。
姜明把东西托在掌中,我仔细去看。
银锁片中间有两颗珠子,一颗莹白,一颗绯红,柔光融融,两珠互缠互绕,滴溜溜的不停转圈。
“这是什么?”
我也正疑问着,莫还真先问了出来。
姜明仔细端详着,珠子的光映在他眼底,波光宛转,熠熠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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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之所以要到这里来的关键。”姜明把那样东西轻轻的放在案上:“这东西我虽然没有见过,却可以猜地出来。”
“行了你别卖关子。”莫还真很没有耐性的打断他:“你说这是什么东西?看样子该是很有用处吧?”
“是,如果这世上还有人愿意花几百年的时光去炼制一样法宝,也不会比这件更玄妙。”姜明说:“我没想到,我竟然可以看到这东西。原以为这不过是传说,又或是早已经消没在这世上了…”看着莫还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他微微一笑:“这东西,叫做轮转珠。至于它的功用,我虽然不甚明了,但却可以说一句,这恐怕是世上之人最梦寐以求的珍宝。”
轮转珠?
这三个字传进耳中,我忽然觉得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动。似乎这名字我听说过,只是却想不起来龙去脉。我的记忆是一片被浓雾遮挡的风景,无论如何思索,都摸不着雾那端的事物。
“这东西有什么用?”莫还真这个人相当的务实,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也或许是因为他太情急,他抱着小狐狸的姿势就象抱着一个唯恐失落的珍宝,有句话,叫关心则乱。
“那它……是否可以破解小和的死劫呢?”
姜明一笑:“本来我心里也有几分把握,有了轮转珠,那你就更是不用过于担忧,现在看来,送他至此的人,的确十分的有诚意,竟然让他随身带了这样的奇珍至宝。只是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同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莫还真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终于和缓了许多:“是啊。奇怪的很,你说你是不是从过去来的呢?过去的人,又怎么会预知我们有这样的劫难?”
这句话却是问的我。我又怎么能答得上来?我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还是从那封信上知道的,至于姓,还是随口乱掰的一个。
我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为着这小狐狸死劫?我比姜明和莫还真他们两人还要奇怪,还更想知道答案。
“好了,你想不起来,这倒不用急在一时。”莫还真眼下最关切的事,是小狐狸的安危存亡,对我的兴趣却没有那么大。他转过头去说:“那这东西该当怎么用?又怎么能抵得了劫难,你倒是知道不知道?”
姜明苦笑:“你当我是生来全知?我也得好生参详一下,去翻翻我那些放在塔底的旧书。谢天谢地上次我们发现的早,小和在那里折腾的够呛,还好没把我的书全淹了。”
莫还真说:“要和…我去找我娘,问问她有什么好主意?”
姜明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苏娘子见多识广,或许比我们还要……”
这两个人已经差不多把我全撇在一旁了。
我也插不上口,只是觉得十分纳闷。
我想不出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对方两个人……外带一只狐的底细。
他们两个又商量了几句,莫还真站起来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去给我娘传个口讯,请她晚间就来一趟吧。”
小狐狸叽叽叫了两声,莫还真摸摸它的头:“乖乖宝贝,这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小狐狸从他怀里跳下地来,似乎是犹豫一下,直接冲着我就奔过来,跳上了我的膝盖。
莫还真看着它投奔我而来,半张嘴,似乎十分讶异。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又莫名的高兴起来。
“呵呵,这小家伙......真可爱。”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忌讳,也不能肯定他们的身份,我只好这么含混的称呼。
“可爱个鬼。”莫还真皱起眉头:“净会捣蛋,教他什么东西都不肯学。”
小狐狸不满的继续叽叽叫了两声。
莫还真不理会他,说:“这位公子......”
“叫我蓉生就可以了。”
“嗯,蓉生。不论你从哪里来,这真得多谢你了。天不早了,大雪封山,你就住下来吧,晚上一起吃顿便饭。”
我客气了一句:“那就打扰了。”
他说:“那也没什么,反正又不用我做饭。”
呃?难道是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姜明去升火切菜炒菜蒸饭吗?
我的眼睛一定睁大了,因为莫还真笑了起来:“你想哪儿去了。哪,你肯定也猜着了,我嘛,是狐族的,族长是我娘。人们常说狐狸精狐狸精,但是狐狸精是指那种后天修炼来的,我们却是天生的玄狐,并不是那种人常说的狐狸精.至少,我觉得我的法力得比一般的狐狸精强多了。”
他拍了一下手,忽然间我们面的矮桌上就象变戏法一样出现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诱人的香味儿钻进鼻子里,我才发现我早就饿了。
我有点儿担心,他这不会是用什么泥沙毛毛虫之类变出来的吧?那我可真不敢把这吃下去。
“不用担心,这是我家的仆人做的。”莫还真笑笑:“不过他们不露面,也不住在这里。好了,快请坐吧,别让饭菜都等凉了.”
饭菜特别的美味——这也可能是我在外面奔波了很久,人在寒冷饥饿的时候,即使是一块糠窝窝也会特别的美味。
我捧着碗有点出神。
我想我可能经过一段十分穷因潦倒的生活,不然为什么我会知道糠窝窝是什么味道呢。
小狐狸趴在盘子边上,使劲的啃着一只鸡腿,我第一次吃到这种做法,鸡肉被料理的外脆里嫩,上面沾着芝麻粒。
那只鸡的另一各腿,在莫还真的碗里。姜明只吃了一点点,几乎就和没吃过一样,就微笑着说饱了。
我看了一圈儿,低下头来吃自己的饭。
奇怪么?不奇怪,狐狸本来就是爱吃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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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没吃完我倒想了好几桩心事,比如我虽然记不得事,却知道这只鸡的做法我以前没吃到过。这小狐狸和莫还真,还有姜明,虽然大家不相识,可是相处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他们没疑心我是居心叵测有意加害的,我也没觉得他们是鬼狐一道肯定路数不正的。
想来也真是有趣,或许我们之间在过去或是未来,真的会有什么瓜葛?还是这就是人们说的缘分?
一想到缘分这两个字,忽然间我想起一句话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说过,“猿粪这东西其实就是猴子的一坨屎,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倒霉蛋就会一脚踩上去“。
我有点恍惚,莫还真招呼我:“多吃些,肚子饱了身上才不冷哪。”
我点头答应着,一顿饭吃的很快,然后那些碗碟筷勺放在矮桌上,只一眨眼的功夫又全消失的一干二净,若不是屋里还有点饭菜的味道残留下来,就好像根本没有过吃饭这回事,桌上根本没有出现过任何东西一样干净。
然后我一闪神的功夫,桌上又出现了茶盏,不多不少正是三盏。姜明,莫还真还有我面前各一盏茶,小狐狸跳到一边去玩它的皮球,明明是只很伶俐的小家伙,却总被那球绊到腿,憨态可掬。
姜明喝了一口茶,说:“蓉生你看来年纪不大,我便直呼你名字吧。你能在大雪中赤足行走这么久来到此处,想必身上也有功夫。这个你也一点不记得?”
我坦白的摇摇头:“我应该是有轻功的,来时雪上都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是这功夫叫什么我可不知道也不明白。”
姜明一笑,放下茶盏说:“你若不觉得我冒昧,请将手伸过来。”
他怕我有戒心?其实我一点什么防备之意也没有,他们几个虽然隐在山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但是说话,举止,吃饭,喝茶,都显得温煦和睦,其乐融融,半点妖气鬼气也没有。
姜明的手轻轻按在我的脉门,过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莫还真正陪着小狐狸玩球,回头问:“什么?”
姜明说:“蓉生他也是蜀山弟子。”
莫还真的眉梢一动:“什么?”
“真的,他功力虽然不算太深,可也着实不”姜明朝我点头笑道:“我和还真也是蜀山出身的,咱们这可是同门相聚了。”
嘿,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莫还真撇下小狐狸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他刚才无论是笑容还是说话都象有一些未竟之意含而不发,现在却是完全坦然纯净的眼神和笑容了,走过来说:“这可真是奇怪呀,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原因。不过既然也是蜀山的人…”
他话没说完,忽然门外面有个女子的声音说:“又是蜀山的?蛇一群鼠一窝,你们蜀山的人满的都是,比山耗子还多呢,有什么稀奇。”
这声音明明在说刮薄话,却带着一股透人心魂的魅惑之意。说话声音似乎还在数丈开外,可是话音才落,屋门就被推开了,一股寒意扑卷着涌进屋来,我眯了一下眼,看到有个女子站在门口。
她眉眼似乎和莫还真很象,但是口鼻脸庞却更加柔媚的多,一语不发的把屋里几个人都扫了一眼,露出欢悦的笑意:“小和过来,让奶奶亲亲!”
我的乖乖!
这位看上去年方二八的美女竟然张口就自称奶奶?
虽然我我,我也知道这些精怪们自有驻颜之术不会红颜易衰,可是,可是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莫还真走过去接过她手中捉的包裹:“妈你这又拿的什么?”
又是一个大雷劈下来。
莫还真减她……妈?
我两眼晕花花的,看着这个笑起来艳色照人,面庞似乎象宝石一样熠熠生光的美女抱着小狐狸,又凑近莫还真耳朵边说话。这,这顶多象是姐弟,怎么可能会是母子呢?就算知道这位美女大概是只老狐狸,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实在让我难以接受啊。
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就瞥去看姜明,他总不会也是这美女的……呃,子侄晚辈吧?
还好还好,姜明只是招呼一声:“苏娘子请坐。”然后桌上凭空又多出来一杯茶,此外他倒没有再说什么再做什么。
那位美人苏娘子抱着小狐狸,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来。这四方的矮桌正好正人坐下,我对面是那个苏娘子,看她觉得不太好,不看也觉得不太好,干胳低头看茶杯算了。
苏娘子抱着小狐狸好不亲热,我却在琢磨着另一个问题。眼看着莫还真是这小狐狸的爹,然后苏娘子才能是这小狐狸的奶奶了。但是,这小狐狸的妈呢?怎么不见一个女子,却有个姜明在这里?小狐狸的妈又是谁呢?
这问题让我觉得既有趣,又似乎有点熟悉。小狐狸被苏娘子抱的太紧不舒坦,叫了两声,从地怀里钻出来,在桌面上打个圈儿,跳到我身上来了。
莫还真口齿简练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提到小狐狸有死劫的时候,苏娘子脸上顿时变色。然后又说到轮转珠,她又咦了一声,问:“那东西竟然真的还在人世?好蹊跷,我以为那场动乱之后,幽神殿自封避世,这珠子不是在乱中失了就是毁了,想不到今天又冒出来了。既然有这个宝贝,那也不用怕,抵一次死劫有什么大不了?这殊子可以夺造化改命盘……只不过……”
她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位蜀山弟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又怎么会带着轮转珠这样的玄妙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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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问的很好,只不过我不能回答她。
还是姜明说:“来龙去脉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眼下侧是先把对策商量出来。轮转殊是宝物没错,可是现在却也没有人能说清楚那死劫哪天到来,这轮转珠又该如何发挥效用。”
莫还真问了一个问题:“怎么现在不能用么?”
没用姜明说话,苏娘子喝斥他:“你懂什么,这珠子可有多厉害,你会用?何时用?怎么用?用在哪儿?难道直接吞?不怕把你儿子给活活胀死啊。”
莫还真咕哝一声:“真是的,我是不懂啊,又没人告诉过我这些事情。这珠子的名字我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说。”
苏娘子叹了口气:“那倒也不怨你,这珠子的事情是离奇了些,又已经是很早之
前的事情,你没听说过的。”
她抬起头来对我说:“辛苦你了,为这事儿费心劳累。今天天色不早,这件事恐怕是商量不出来,还请先歇一晚土吧,明天再慢慢的商量商量。这珠子——”她椎了一下,移到了我的面前:“还请你先收起来吧。”
我摇摇头:“既然是用得上,那么谁收着都是一样。”我看看屋里三个人,把珠子往姜明跟前移了移:“能救人一命的事儿,东西又有什么好吝惜的。”
姜明微微一笑:“这件事情我们也不能白承你的情。也好,现在我也不推却,等将来若有什么事情你用得上我们帮忙,那请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我说:“我倒不图什么回报……”可是心里却一动。这世上的事情谁说的准,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自己也说不明白了,将来会如何那更是没人说得明白。这个承诺,或许有能够用得上的时候。
“天不早了,大家都早些睡了吧。”姜明说:“苏娘子还是住南边屋里吧,上次你住过之后没有别人住过的。客人就请住西屋,有事明早再说。”
他把珠子还是又还了给我:“不急一时,明天再说吧。”
这间小屋里的炕也烧的很热,屋子不大,却也收拾的异常清爽精致。外面的雪还没有停,雪粒打在窗纸上簌簌的响。
“太简慢了,可别介意。”
我说:“已经很好了。”
姜明一笑,转身出去,还将门合了起来。
我跑了一天也没觉得累,可是这会儿全身一松下来就觉得腰酸背软,今天着实累的狠了,不光身上累,心里也觉得累的厉害。
屋里还有一大壶热水,我提起水来倒进铜盆里,俯下身来掬水想洗把脸,却看到水盆里面映出来的自己的脸。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人长的真不错啊——然后才想起来,这就是我啊?
我是长这样的吗?
我怎么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啊……我应该是挺普通的人一个,长相不会如此扎眼。
算了,今天的怪事多了,这件事也算不上奇怪。我洗了脸洗了脚,躺到炕上长舒了一口气。
屋里大概熏过香,闻着挺舒心的。外面除了风雪声就听不到别的动静了,让人觉得莫名的宁定平和。
我有多少事都想不通,也不费神去想,闭上眼歇着,悠悠然的没多久功夫,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直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伸手去想挠挠,手还没摸着鼻子,却先摸着一团软软的柔柔的物事,还温热的会动弹。我吓一跳,睁开眼睛,那只银茸茸的小狐狸正趴在我脸边,毛蓬蓬的柔软的小尾巴在我脸颊上面轻轻扫来扫去,一双眼睛圆溜溜黑漆漆的,说不出的灵动可爱,正专注地看着我。
我先是意外,不过却又有点欢喜:“小家伙儿,你怎么来了?”
它冲我叽叽的叫了两声,尾巴摇摇。
我倒忘了,它不说人话的,狐狸叫我可听不懂。
“小家伙儿,你叫小和对不对?”
它点点头。
“你不是普通的小狐狸吧?莫还真说,你们是玄狐族的?”
它又点了点头。
“我叫蓉生,蓉树的蓉,生生不息的生。”我伸出手指轻轻搔弄它的下巴:“我一见着你呀,就觉得很是开心,可能咱们有缘分吧。”
小狐狸叽叽叫了两声,似乎是赞同我说的话。
我伸出手,它跳到了我的手上,又轻又软的一小团,一想到它将有来日大难,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那轮转珠是什么样的至宝我是不清楚的,但是再怎么样,宝贝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狐狸这么精灵可爱,拿什么样的至宝救它也是应该的。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小狐狸在我手心儿里舔了两下,温热濡湿,微徵有点痒。
我笑着说:“嘿嘿,别舔了。”
那颗珠子我没有再栓在颈上,就掖在衣裳里面。这会儿伸手摸了两下拿出来了,递到它面前:“来,小和,这个好看不好看?”
它凑过头来,用鼻尖顶了顶,闻闻,又舔了舔。
“喜欢吧?”我笑着问。
它这次没点头也没出声,小脑袋倏的一动,我眼前一花,手心里的轮转珠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愣了下,小狐狸直起脖子咕咕两声,好像在拼命的咽什么。
我突然反应过来——小狐狸把轮转珠给吞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小狐狸费了半天力,终于把东西都吞下去了,身体晃啊晃的上不稳当,一下子倒了个翻过身来,四脚朝天,小肚子上明显的鼓出来一块,直着脖子似乎胀的很难受。
我一下子想起来苏娘子说的吞下去会活活胀死,这一吓非同小可,跳下抚拉开门就减:“来人!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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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冰冷的雪片纷纷的打在脸上,我却浑然没觉得凉意侵肌。东屋的门一下子开了,莫还真只穿着单衫赤着脚就奔了出来。南边那屋里窗子也一下亮了起来。
莫还真劈头就问:“怎么了?”
“小和它,它吃了轮转珠!”
莫还真脸色一变,一把搡开我就抢进了门里去,接着姜明和苏娘子也来了。他们都没顾上理会我,一个个都奔着屋里去了。我站在门坎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觉得,脚底冰凉,胸口却生疼滚烫的,只觉得说不出的焦灼难受,一团火在里面跳跃着几乎要把人挤炸。
小和,小和,他……
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这都是我大意,那轮转珠才被他吞了下去,万一,万一心....那岂不是我害了他?
我本是为了救他来的,可是来日大难还没现,眼前却变成了我害了他了。
这.....怎么成了这样?
为什么我总是令他受伤?我……
我……
苏和他,是我亲手伤了他!我一剑刺中了他的胸口,就象是,就象是有什么东西朦了我的神智,神使鬼差一样....
雪片越来越大,象鹅毛一样纷纷落在我的的脸上身上,就象那些凌乱纷杂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我和苏和初识,相交,上山,拜师,定情...还有,蓝师兄,姜明,莫还真……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悲喜无常离合纷乱....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只记得苏和被我刺中了一剑,然后,然后整个人都不见了踪影,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师兄说他已经断气,我却总在心底暗暗希冀他还有生机。
我回到这里来,那讨信……还有这个轮转珠,都是因为师兄。
那现在,屋里……
这对候苏和竟然还是只小狐狸!我,岂不是回到了从前?师兄使了什么神通,竟然让时光倒转?还是,让我趟回了时间这条河的上源?
那信是他的笔迹,能这样帮着我,助着我的,也只有师兄!可是师兄虽然也有点本事,只是能够这样逆天而行,还能够拿出轮转珠这样的宝贝,师兄却办不到。
只能是幽君所为。
但那人与我无亲无故,甚至相看之时很不顺眼,他又怎么会想要帮我?
答案似乎也并不难想。
因为师兄。
因为他,他......对师兄.....
我心里极是难受,却又说不出,道不明。
师兄和幽君的事,我知道他是不情愿的。
按师兄那样外柔内刚的个性,他不愿意的事情是什么人也不能强勉的。可是他却,他却……
我觉得我正缓缓的接近一个危险的秘密,它就横亘在前方不远之处,我遥遥的
望见了,也猜着了,但是我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那秘密我……我没有那种力量去承担。
屋里重新亮了灯,我心里一紧,现在还是幼年的苏和把轮转珠吞了进去,只怕不是福反是祸。姜明他们有办法让他把那个吐出来么?
我一手扶着门框,只觉得身上软的厉害,明明心里急着要赶进屋里去,这一步却就是迈不出去。三个人围着炕边,苏和现在是什么情形我看不到也听不见,一颗心
象被紧紧提着,就悬在喉咙口,只怕听到一句噩耗。
苏和,苏和。为什么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事情却总是做不了?为什么我总是只能给你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和伤害?
要是万一他真的.....真的就,那我也就和他一起去,活着,我们一起。死了,我们也一起。
姜明忽然一回头:“去井里打水来!”
我连忙答应一声,好像身上又有了力气,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我知道,两步奔到井边把桶投下去,虽然外面冰雪满地,井水侧没有上冻,我扯着绳紧赶着扯动,把水提了上来,拎着那桶水紧走两步正要再奔回屋里,莫还真接过去水桶,竟然砰的一声
将门在我面前合了起来。
我眼前一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被关在外头了!
也不能怪他关门,兴许是他们要施法,须得关门,而屋里也不能挤这么多人乱哄哄的我又帮不上忙。也许是因为我不谨慎,轮转珠被苏和给吃了下去,莫还真难免有点怨意……
我怔了一会儿,很想知道屋里怎么样了。忽然门一开,空桶递出来,莫还真简短的说:“还要。”
我急忙接过桶再去打水,第二桶水提了起来,直起腰一转身,看到的一切忽然如水波一样动荡起来,我眼前发晕,几乎以为自己是掉进了水里。揉接眼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大雪,独院,哪里还有那亮着灯的小屋?我正站在一片荒野之中,长草及
腰,四顾茫茫,手里却还提着一只水桶,桶里还有大半桶水。
我呆滞的张望着,不知今世何世。这里一片旷野,绝不是刚才那一片起伏的山岳林谷。而且这里温风和软,天光大亮,刚才的雪夜似乎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迈步向前走,没几步就见了一条大道,看来或是刚下过雨,道上有些泥泞,蹄痕车辙的印迹都十分清晰。我站在道上发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我已经.....回来了么?
我现在在时间的哪一端?
苏和他....现在又身在何方?我回到过去什么也没来得及做,还害得他吞下了轮转珠,不知道他怎么样呢?他....他的死劫,可以破解抵消掉么?
122
“老丈,请问此地是什么所在?”
那背着一小捆柴的老者回过头来,我向他点个头。
那人怔在那里一声不响,目光就这么落在我的脸上,我耐心地看着他。
可是这人嘴唇动了几下,目光往下落,把我从头看到了脚,又从底向上看到头,忽然间手一松,肩上的柴掉在地上,他扑通一声冲我跪了下来:“大将军,大将
军,饶命啊,饶命啊!“我倒给他吓了一跳,这人怎的如此莫名其妙?我哪是什么
将军?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要杀他?
“老丈,你……”
“大将军饶命啊,饶命,我只是实在没得办法,才在你林里打了点柴,我是没办法呀,大将军饶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把那小捆柴往我跟前推推:“我这就走,我以后再不敢了,我再不来了....”
我没反应过来时,他转身就跑,那速度那脚力,一点不像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答我的问话反而搞了这么一出?
我有什么地方能把人吓成这样?
我摸摸脸,应该没沾上什么泥泞才对啊。我一路过来都是用的轻功,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脏,而我又没有鞋子——
我低下头,我的脚上没沾到什么泥,干净的有点过头。
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把人吓走的吧?我可不是什么山精树怪。
可是大将军又是从哪儿说起啊?
那人去的方向正朝着东面,太阳缓缓的升起,越来越高。
我抬起手遮在额前,远远的,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个小村落。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我得先给自己找双鞋。
我怕再被人当成什么妖魔鬼怪,没直接从大路进去,绕到后面去进了村。有一户人家门半掩着,我听着屋里没人,进去找了双鞋子口这鞋放在柜子顶上,还是崭新的没有人穿过,鞋底纳的很厚实,针脚均匀细密,布帮是深青色。这双鞋不知道是什
么人做的,做给谁的。我拿的时候心里很不安,想给一点卦偿,但是摸遍金身上
下,却一个钱也没有。
鞋子稍微有点大,走起来的时候步子不敢甩开,否则怕把鞋子甩出去。
这村子孤落落的,村里许多房舍都是破败失修的,只有寥寥几家还有些人气。就象是经过一场大劫一样。
我从那屋子里出来,沿着村中的土路向前走。出了村子不远,东南方竟然是一片乱葬岗。
我茫然的停下脚,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心中牵狂的事情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朝向哪个方向。
苏和他现在在哪里呢?他安好吗?
师兄在哪儿?蜀山又在哪个方向?
我都不知道。
风吹过这一片荒地,坟茔间的长草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诉说什么。
身后仿佛有人经过,我回过头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再走几步,我在道旁的草里看到一块石碣,上面刻的有字。
黑水镇。
黑水镇?
是这里的地名?可是,黑水镇又是什么地方呢?还是得赶快找人打听道路,我要回蜀山去。苏和一家与蜀山关系极深,姜明前辈,莫还真,还有苏娘子,似乎都和
蜀山有斩不断的丝丝联系。苏和一定不会死!一定不会!
我蹲下身把脚下的鞋子绑紧,忽然眼前一暗,有道阴影忽然罩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里暗惊,怎么有人走到了我跟前,我却一点也没有听到?
我抬起头来,站在身前的那人背光而立,我微微眯起了眼,一时没看清他长的什么模样。
“你从哪儿来的?到此地做甚?”
我缓缓站起身来和这人平视。他个子比我还高一些,身材修长,挺拨如玉树临风。他生得极好看,长眉秀眼,嘴唇稍薄,容貌用美若好女四个字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这人……似乎有些面熟。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又问了一句:“喂,你哑巴了?”
我回过神:“失礼了,我在此地迷失了方向,请问……这里最近的城郭是哪一座,该往什么方向走?”
他虽然站在阳光之下,可是衣衫面庞都似雪玉一般,一点红润血色都看不出来,那种莹白既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又有点心悸。他身上有点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我说不上来,只是......那似乎是一种深藏的,令人觉得骨缝发寒的阴气。
“离此地最近的,应该是苏州城了。”他指一指我的左方,袍袖被风吹的飘摇摆动,一绺发丝拂在脸上,姿态仿若画中人:“从这边一直走,小半日就到了。”
苏州?还好还好,我曾经从这里经过一次,还算熟悉。
我抱拳说:“多谢公子相告。”
“那倒不用客气。”他说:“你这身打扮可不象本地人,从哪儿来的?”
这人很不对劲......
我看看一旁的乱葬岗——难道他是僵尸鬼怪?可现在太阳就在头顶,尸怪鬼魅哪敢出来?
他说我打扮不像本地人,这倒是的。我身上还穿着件白袍,袖子也阔,腰身也宽,还是在苏和家里换上的当睡衣的衣裳,和眼前这人的白袍乍一看倒挺象....
等等,我忽然想起来,刚才在村头碰见的老者对我磕头下跪,口称大将军,我与他互不相识,只能猜他是认错了人——难道他将我当成了眼前这人?
我试探着问:“这位兄台,你可是位....将军?”
他笑了起来,眼睛如同弯月,眸光如水:“不错,我姓杨,以前的人都唤我将
军。不过,我已经不做那个许多年啦,难为还有人能猜得出来。”
他一定不是人!
我一对有些踌躇,蜀山弟子当然是要降妖除魔,可是,眼前这只不知是僵尸还是鬼怪的家伙,他既然能站在太阳底下,说明他的道行一定高深,我不见得是他对
手。而且他也并没有露出青面獠牙来,我还刚刚跟人问过路,要翻脸动手的话……
只怕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也师出无名啊。
“噫,你那是什么眼神啊?难道你想替天行道,降妖除魔么?”
正被他说中心事,我脸上有点尴尬,心里暗暗警惕,但是我身上连把剑也没有,除什么魔啊?
他笑容里有三分讽意,三分冷诮,还有三分是一种让人目驰神移的绚烂,让人眼前一亮,似乎……
我突然想了起来,我在何处见过此人!
那是在我和苏和刚上蜀山之后不久,有一日一个穿白衫子的人经过我们这些不记名弟子的院门前,还跟我们说了几句话。那会儿太阳也很好,照在他脸上一片耀眼莹然。他笑的慵懒而魅人....不错,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的紧张感顿时去了几分。他既能上蜀山,又识得掌门,多半是个义妖之类,不会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
那时好几个师兄弟都被他弄的有点迷迷怔怔的发花痴,现在想起来,就象是前世的事情一样遥远模糊。
“这位……公子,”我说:“我想来了,咱们见过面的。”
“哦?”他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
“你上过蜀山吧?我在山上见过你一次,那会儿我是个小小的不记名弟子,一群人站一起,你大概没注意我,不过我却记得你的样子。”
他讶然:“原来你是蜀山的?啧啧,倒是真的看不出来,一点也不象嘛。我还以为是哪个同行近邻来我这里踩点子找地盘来了呢。”
我有点郁闷,我长的有那么妖吗?州才吓着打柴的老头儿,现在这个浑身邪气的家伙又说我是他同类?
“那我就不必跟你见外了。”他上下打量我:“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一点也不像是蜀山弟子啊....来来来,过两招,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我正要推辞,他并起两指轻轻挥转,银光一闪,有柄剑突然朝我面门砸来。我一把抓住握在手中。
他笑着也擎出一柄剑:“来来来,进招儿吧。”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试我的功夫了。也是,突然冒出个人来说和你相识,还是相熟的门派弟子,难免他会疑心。
我挽了个剑诀,客气地说:“那么请你多多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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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亮个起手式,然后上来就是御列术。
他一笑侧身让开,身形飘飘的看不出是什么门道,总是很厉害的路数,因为我完会看不出来——证明他的身法绝对不是一般二般的大路招数,要是草上飞什么的那
就不说了,随便拉个兔子精来都能耍上两招草上飞,而且飞的绝对门熟路熟。
他一开始根本没亮剑出来,脸上带笑,一看就不是要和我真打。几招过后,我瞅着了一个空子,剑刃削过去,他一晃身,袖管飘开,手指在我剑刃中间弹了一记,
我剑上本也只贯了五成力道,被他一击之下荡了开去,但是他的袖子却也被我削了
一裁,那半幅带着银白莹光的衣料如飘飘荡荡如一只失了力白色蝴蝶,在劲风鼓荡
中忽高忽低。
他一笑:“剑法不错。”
铮的一声轻响,我只见眼前银光一亮,急急向后仰身。一道极细极亮的剑锋无声的从面上掠过去,鬓边的一绺头发无声的落了下来,几茎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落在
地下。
他的剑法好不诡异,来路难以捉摸,而且明明看着剑是刺右肋,偏偏到了跟前剑尖一闪刺到了左腰。有时候明明看着是冲下三路去,可是我的剑刚要挡下去,银光
闪动那剑尖又奔着我面门来了,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档次,被整的左支右绌好不狼
狈。
身上都冒出汗来了,他忽然间收势而立,微微笑着说:“不赖啊,这一代蜀山弟子里,你也该算是能排得上号了。”
我气喘吁吁,说:“见笑见笑,我实在学的不好,愧对师门。”
“你不用惭愧,我要是连你也打不过,那么多年月可都活到狗身上了。”他说:“相见即是有缘,到我家里坐坐吧,我也好久没到蜀山去了。”
我不知道他来路,正想说一声不必。结果一滴水落在脸上,冰凉的。
“看,这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了。”他笑:“这雨还有得下呢,来坐坐吧。”
我这下没话说了,就这么说两句话的功夫,雨已经紧起来了,肩膀上的衣衫迅速被水打湿。我就是想赶紧去找苏和,这样连方向也认不清的大雨里也难以上路。
他带着我朝那葱葱长草间行去,我惊讶之后才发现长草中有条小路,只是不走近却也看不到,草生的很疯,都没了人的膝胚。我们走的很快,他几乎是脚不沾地,衣袂飘飘的在前引路。我紧紧跟上。
我们走到一株大树下面,透过雨雾我隐隐看到前面似乎有房舍。这人的屋子盖在坟地里,倒是很别出心裁。
等再走两步我才看到,哪是什么屋。那明明就是墓冢,石马石梁墓墙墓舍连绵,好气派的一座大墓………
他回头一笑,我突然看到他身上竟然一
点未湿,衣裳要是湿了那只会垂答答的,绝不会还在风雨中飘摆招摇。
心下立刻想的便是:鬼....
“请进来吧。”
看他朝墓墙里走去,我硬着头皮也跟上了。
墓墙里面自然是石制墓门,我一双眼左看右看只想看到墓碑在哪里,好知道前面这人姓甚名谁,虽然说我在蜀山见过他,可是毕竟没搭过话一点不熟,算不上相
识。
石制的甬道里十分清洁干燥,一点异味也没有。话说墓地我不是没闯过,墓室不是没进过。但这么清洁整齐双宽敞宏大的,还是头一遭。我琢磨这不知是人是鬼的
家伙能有这么豪华的一个“家,“以前肯定是个不平常的角色,不是王侯也必定是
权贵。
这墓室修的真是大手笔,岔路极多。这人带着路左一转右一转的,我起先还想着记路,可是到后来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记不住。忽然他停下来推开一扇石门:
“到了。”
门后寂静,我正要迈步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人说:“回来了?外面又下雨了吧?”
我差点一脚踩翻,倒不是我胆小,主要是太意外。没想到这古墓里居然还有人在。
“是呵,我请了位小朋友回来做客。”
石门敞开,里面居然明亮豁朗,有个穿青衣的男子正缓缓走来,他步子平稳,身姿有如芝兰玉树。要说我先遇的这人象妖,魅人盅惑。那现在这人就象仙,眉眼修
俊,笑容温煦,周身上下不染半点凡尘。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领我进来的那人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早该问的问题。
我也没来及问他叫什么啊?
不过眼看他活的应该比我久,住在一座古墓里头的多半是老鬼一只。我老实说:“我叫蓉生。不敢请教二位高姓……”
那青衣人微徵一笑:“不用客气,我姓刘,名晋元。他叫做杨非,我们和蜀山倒也时常来往,颇有渊源。你是第几代弟子?”
我答:“我是第二十八代弟子,我师傅姓贺。”
“呵,原来是他。“杨非点个头:“我知道他,这个人天生就适合当道士,清净无为四个字安在他头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还想说什么,看了刘晋元一眼,咳嗽一声转了话题:“晋元,他身量和你差不多,找件衣裳给他换吧,都淋湿了。”
刘晋元说:“正是,看我只顾说话了。这位小哥请随我来。”
我随他向前走,这里竟然不像墓穴,倒挺象是大户人家的宅院,头顶上也有天光透入,大瓷盆中栽万年青,郁郁葱葱翠绿喜人。
进了间房里,他从箱中拿了件透蓝的衣裳给我,微笑说:“这件衣裳做好还没穿过,你先换上吧。”
我忙道谢接了过来,他转身出去,顺手替我合上了房门,青衫飘逸,七分儒雅,还有三分风流。
124
这人身量与我相仿,或要稍矮一些。他的衣裳我穿着却是正正合适。这衣裳质料
柔软挺括,说不上来是棉是麻是丝是缎,总之定然是上好衣料。
我心中有事不想多在这里耽搁,况且这两人的来历我全不知晓,还是早走为好。
看他们这副情状,就象在这墓中过日子长居一般,那雨伞或是蓑衣斗笠总是有的,借一仵穿穿应该没问题。
我走出门来,这地下都铺着齐齐的汊白玉石砖,一片明阔敞亮,哪里象是墓室?
但是那两个人呢?只一转眼怎么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左边有细碎的脚步声响,一个圆头僮子走了来,端着托盘,上面有热气腾腾的饭
菜,还有一大钵汤。
“这位公子请用……”那个僮子一抬头看到我,忽地住了口,手里一滑,托盘掉
在地下,碗碟汤钵稀里哗啦打个粉碎。这还罢了,可是热汤却有好些溅到他身上!
我一急,连忙伸手把他拉开,问道:“你没事吧?”
他死死盯着我,忽然喉间呜咽了一声,一头扎进我怀里哭着嚷:“哥!”
我愣了。
这,这是从哪儿说起啊?
我两手不知道要往哪里摆,正一抬头看到那一身青衫的刘晋元打一丛翠竹后走过
来,看见这边的情况,也很意外,便停住了脚。
我更急了。这僮儿肯定是他家的,这种状况他不上来给拆解一下?
“小石头”,他终了开了口,声音淡雅,不过也听得出疑惑:“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圆头僮子抬起头来,一脸的鼻滋眼睛花糊糊的粘着,我马上想到我换的新衣裳上是不是也被沾着……不过他说的话却让我马上忘了衣裳的事情。
他冲刘晋元欢快地说:“公子公子,我找到我哥哥了!我和你说过的,我已经失散了好久好久的哥哥啊!”
我更呆了,刘晋元也愣了下,不过毕竟他置身事外,比我们这两个当事人可要冷静的多了,他问小石头:“真的么?可是.....他明明是个普通人啊,和你不同的。”
那个叫小石头的僮儿晃头晃脑:“不不不,我是死也不会认错的,就算哪天我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认不出我哥,我们是同一块玉石雕刻出来的,他被刻成人像,我是
剩的角料,被做成了佛珠!公子,我和你提过一次我哥的事,你还记得吧?就算把
我砸成末烧成灰,我和我哥之间也有感应的。”
拜托,你有感应?可是我没感应啊。
“这位小兄弟,你认错人了...”我试图解释。
“不会的哥!”他言之凿凿:“你肯定是转世啦,喝了孟婆汤把我忘了。但是奇怪了,我们的本原是黄精奇石,琢石的仙人说就算是天破
个洞我们也可以补天的,其质最坚,哥你的本体比我还要坚实,应该还在这世上
不会碎掉的,我可以感应到你还在。可如是....你为什么会转世呢?”
我比你还纳闷,这小子莫名其妙跑出来,更莫名其妙的说是我弟。我从小就是孤
儿,而且我可以确定自己是个人,普通的人,只是上了蜀山拜了师,知道这世上还
有另一番天地。可是我绝不是个妖精妖怪啊。
“啊啊,哥你不要奇怪,喝了孟婆汤,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奇怪。再说你的本体
不在这里,你也感应不着我,嘿,你的样子变得真好看,我以前常想我和哥哥修成
人形是什么样的呢,咱们还在一起说过好多次。可是没等我们修炼成,就已经被分
开了。我被大师带回了寺中,哥哥你的下落我也就不知道了。”小石头跳起来抱着
我的腰:“我这里有你以前给我灌在身上的灵力呀,是你的力量,应该也可以唤起
你以前的记忆的。”
他不由分手,重重的一掌拍在我的头上。我没提防,正想喝斥挥开他,可是忽然
眼前一黑,接着身体软软的瘫在了地下。
我并没有晕去,只是,眼前很黑,身体也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慢慢的可以感觉,有双手摸在脸上,是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
但是身体还是好像不存在一样。
接着,眼晴忽然一阵刺痛,我看到一片耀眼的白光,亮的我什么也看不到。白光慢慢逝去后,我看到我面前有个面目清秀的男子,正拿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小刀,在不
停的刻琢什么。
然后我感觉到自己有了脖颈,肩膀。
他的刻刀所到之处,石粉石屑纷纷而下。一只小狐狸在他脚边打转,又跳上桌台来盯着我瞧。
“妲已别闹。”那人把小狐狸赶开:“小心碎石扎了你的脚。”
狐狸……小狐狸……
我模糊的明白,这个人将我从石头中刻了出来。
整个身体都有了,他将剩余的石料刻成了一串手珠,小狐狸过来衔着珠子,距在一边看我。
“这个不能给你,我要拿去送人的。”那男子笑著把珠子抢下来,顺手挂在我的手上:“你们也可算是同根生,做一对兄弟吧。”
是啊,我不孤单,因为我有个弟弟。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与小玉珠都是生而有识,不必说话,自然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是哥哥,他是弟弟。因为我比他先来到这世上。
我们一直在一起,可是有一天,那个男子不见了,弟弟也不见了……
然后,小狐狸也没了踪影。
漫长的时光,一个人始终孤单着,矗立在黑暗里面。
直到后来……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弹,手脚可以抬起,头可以转动。
我慢慢的学走路,慢慢的抬头,转头,眨眼。
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很清秀的少年,相貌有些象那个将我创造出来的男子。
也许并不像,因为太漫长的时光,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一切,或者那些都只是
梦,也许我什么也不曾知道,什么也不曾拥有过。
他说.....
他告诉我,他叫,……
素灵!
我猛然睁开了眼!
小石头在我边上又蹦又跳:“哥哥!你醒了!你想起我来了没有?我是小石头,
你是大石头!”
不是的,我不叫他所说的那名字。
我的名宇,是那个叫素灵的少年取的。
他叫我,蓉生。
我闭上眼,往事象潮水一样涌上来,扑天盖地的,无数的声音,画面,无数的过往无数的悲欢离乱,我经历的,我追逐的,我感受的,我遗忘的!
蓝素灵,蓝师兄?
我觉得胸口涨的象是要炸裂开了,疼的紧紧用手抠住,嘴里呼呼地喘着气,一个宇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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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你不要紧么?你觉得哪里不妥当?”听着小石头急着一直喊,我也
想答他一句,可是无论怎么样都出不了声。
一只手伸过来按在我的脉门上,过了片刻听得刘晋元说:“不要紧的,只是他乍
然间被你用灌顶之法强输了灵力和记忆,一时气急血涌,倒不是大碍。”不过他话
音一变:“你怎么这么鲁莽?倘若他不是蜀山弟子,习练过剑法内功,拓宽了经
脉,只是个普通人,你这一下子就要了人命了。”
小石头的声音十分懊恼:“我,我是太心急了一点啊,我好不容易找着我哥,可
是他却不认识我了……”
是呵,我记起来他了。小家伙儿对什么都好奇,恨不得一夜过去第二日马上就修
练出人身来——我还记起来其他的事情,许多许多。那些残破的如满天枯叶乱舞似
的画面,一片一片都印满了一个人的面庞身影。
千年时光,相思无常。
从两人都懵懂不懂世事的相识,一直到最后那样惨烈的分离。
再重遇的对候,却是在蜀山的锁妖塔下,尘满面,鬓如霜,相逢无言。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着他,在狭窄的夹墙间,他独立无言,我想同他怎么也会来到此处,可是话到了唇边,又停下来不说。
到了这样的时分,似乎说什么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
锁妖塔有进无出。无论是谁,无论是怎么来的,到了此时都无分别,只有在这塔里慢慢等死。
塔中无日月,一天天,一年年。
我们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埋首书中,我呆呆的立在墙角,与石柱无异。
那些时光里,我记得的只是无尽的默然,翻书的轻响,还有他修长的手指。
直到,塔破的那一日。
他说,走,一起走。
我没说话。
其实我就是一块石头,这是事实。可悲的是经过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一块石头,在哪里不是一样?在塔里,在塔外,没有区别。
快走啊。
我不走,我说,你走吧,我的全部法力都在这里,你拿着,出去吧。
我递他的东西,最后他接了过去。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那样东西,现在却还在我身上。
就是我脖子上挂的那块玉石。
是谁把它留在我身上,几乎想都不用想。只是,我给蓝素灵的时候,上面是没有刻名字的。现在上面刻的那两个字,不用问,自然只有一个人能将它刻上去。
我也真的糊涂,这玉挂在身上这么久,我却从来没有想起来过,这两个字的笔迹,与蓝师兄的笔迹一模一样。对于文章笔墨我不懂,看到字一样,只想着或许就象剑法拳法一样,练大五路拳的人满天下都是,练三才剑法的人也是满坑满谷,没想过这上面的字,就是蓝素灵刻的。
我是转世了?还是另附上了一具身体?
我不知道。
好多水滴打在我脸上,我慢慢睁开眼,立到看到小石头圆圆的脑袋。他的什么都
很圆,头圆,脸圆,眼晴也圆。
“哥!哥!你没事吧?”他胡乱的抹脸上的眼泪:“我,我不是有意的,哥你千
万不能有事……”
“我没事。“我坐起身来:“哥没事。”
一个大头扎进我怀里,小石头放声大哭起来。
我抬头看着刘晋元,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缓缓说:“恭喜二位,今日兄弟重逢。”
我站起身来,小石头还扎在我怀里不出来,我说:“多谢晋元公子照料幼弟。”
“哪里,这么些年多亏他照料我。”刘晋元说:“蓉生你看起来,与适才真是判若两人。”
我苦笑:“那是自然的。活二十年,与活两千年,背负的东西不是一样多。”
他怔了一下,点头说:“不错..有时候我也觉得,人活的越长久,乐起就越少,
再没什么惊喜,没有值得动容的新奇……”
“喂,这话说的可不全对。”杨非击了一下掌,从一旁走过来:“我可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你们谁也没当过僵尸被埋于地下,让你们试试那滋
味,就知道活着的日子,一千年一万年也只嫌短暂。”
刘晋元微微一笑:“人的一生中值得珍惜的东西自然还有许多。愿得一心人..”
杨非接着说:“白首不相离。”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恬淡从容的情愫悄悄蔓延,令人感慨,令人欣羡。
小石头不管他们调情也好,掉书袋也好,一心只缠着我要叙别来之情。杨非倒不介意:“你们兄弟两个只管说只管叙,空房间有的是,爱叙多久都没关系的。”
我心里定了一定,却问了一个让他们两人意外的问题:“我想先问问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了。”
刘晋元答:“今天是平通四年六月初二。”
我愣了一下:“六月初二?”
六月初二?我记得我和蓝师兄..还是习惯叫他师兄,我去找苗疆找苏和的时候,
那是五月底六月初的事情,六月初二,初二,我遇到他了没有?印象有些模糊,要
是遇到,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怎么时光一弹一弹的,我现在又到六月初二了。
那亦就是说,苏和他还好好地活着,我们还没有去魔域,那么.....
我现在,可以做什么?
我没有半点心理准备,也想不出来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副局面,我一时呆在那里,小石头拼命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我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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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不解地问:“哥,我们这是去干嘛?”
我说:“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去救苏和的命。轮转珠让我回到那些事没有发生之前,我自然要这样做。
他哦一声。这孩子虽然光长法力不长智慧,但是好在特别乖顺听话。
我想起我带着他,向杨非刘晋元告辞时的情形。他哭的泪汪汪的,扯着刘晋元不
撤手。我面不改色的和杨非寒喧。眼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竟然是一代尸王——实在是让人敬仰啊敬仰。有人写诗怎么说来着?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他很完美的贯彻了这句话,做人做鬼都绝不低调寂寞。
我听说过他的,在许久之前就是。
只是,很模糊了。
那些由小石头灌给我的记忆很短暂简单,后面的事情,是因为那块玉石解了封我才想起来的。
我同时想起来的事还有很多,包括,姜明。
苏和的父亲。
还有莫还真,苏和的生身之父。
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不过我一想明白苏和,苏娘子,苏妲己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血源传承渊源我也就一并明了。只是……
只是我脑子更加乱。
“哥,你法力好强!”
我点点头。
“你是怎么修炼的?”
我弟弟,小石头,目前的状态是手珠一串,正戴在我的手腕上,这孩子的话真多。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发呆。”
“发呆?”这个答案太抽象,我弟弟开始发呆了。
嗯,这是一句实话。
当年封神之战,也是封魔之战。不过封神,是册封,封魔,那是关押——关在锁妖塔。
我觉得很奇怪,所有的妖魔鬼怪,包括素灵在内,法力都在逐年减弱,有的弱点的鬼怪甚至就消弥于无形,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来。一些更厉害的妖王们还撑得住,但是情况也不好,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都在说,这塔的阵法就是这样的,会把这塔里的所有东西都全部熬干耗净,压榨至死。
我却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始终把脚扎进石板地里,在这里我觉得很舒坦自在……因为这塔,毕竟也是石制的,而且是一种也很少有的石头。怎么说呢,打个比方,我觉得自己就象一棵长在森林里的树,非常安全自在,一点也没有法力减少的困扰,正相反,我觉得自己的法力越来越充沛,越来越强大。我与人做过交易之后,力量根本就枯涸见底,可是却在塔里慢慢的恢复,而且不止是恢复!
只是那时候我并不在意这些。浑浑噩噩的,和素灵隔着一道河——那河里流淌的是化妖水。
我选择这个角落,把自己定在这儿一动
不动,素灵他默默的跟来,就在与我一水之隔的地方停下来不动。
我们不说话,甚至没有交换过视线。
他……
我觉得我一直都没有明白过,他想什么,他要什么。
我始终追不上他。
所以我停了下来,然后他也停了下来。
我们就在这个岁月似乎终止的地方,无言相对。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一生。
那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可是塔倒了。
好像会矗立到永远的锁妖塔居然倒了,而且最最让人觉得荒唐的是,是守塔的人把它给崩了。
姜明。
换一个人来都弄不垮这座塔,毕竟那些人不知道如何摧毁这坚不可破的建筑。而且何处有机关,何处有暗道,何处该小心谨慎——没人比他更清楚。
所以说,有句俗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内贼难防。
呃,这话虽然糙了点,但是话俗理不俗。
姜明可不就是内贼么?
早在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我用自己的残余力量交换他的感官时,我就知道这个人够狠。对别人狠不算本事,对自己也这么狠的人,绝不寻常。
但是那么狠绝的一个人,后来却可以那么温和从容的微笑举止?
真的,我不太懂。
但是莫还真和他在一起,那种感觉没办法用言语说清楚。
或者这就是人们说的缘分。
这些事情想一想觉得很混乱,所以不如干脆不去想。
我们没费吹灰之力就跟上了目标……
目标就是我自己。
傻不愣登的烧死一只僵尸怪,还有点耍帅的把剑插回鞘里。
呃,那真是我自己吧?
我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会出现两个我自己……这轮转珠实在靠不住的很。
而且我也不知道如果现在的我,碰上了以前的我,会出什么事?
所以,还是潜踪匿迹,先看着再说。
但是小石头儿让我郁闷了。
他问:“哥,这人是谁?”
这人也是你哥,虽然你认不出来……
“长的真是乏善可陈。“他点评:“剑法也破,身法也破,一无可取之处。”
我无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弟弟。
虽然我的相貌和现在不同,而且的确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你也不用这么刻薄吧。我本来就不打算告诉他那个我们现在正在跟踪的人就是以前的我自己,现在就更没有这个念头了。被自己弟弟这么鄙薄讽刺……我的自尊心也很受伤。
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解释同时出现两个我的情形。这连我自己都闹不明白,又怎么能奢望让他明白?这孩子可爱归可爱,就是脑袋构造实在太简单了一些,我怀疑里面装的都是豆渣。
然后这一天,素灵来了。他找的是以前的那个我。
弟弟的评价是:“这是个人物,有看头。”然后又补一句:“气质和晋元公子有点嘉”
是,他们书卷气都很重。
127
我隐着身形,潜匿气息,远远的缀在那两个人的后面。自己看着自己的背影,感觉真是奇怪啊。
若是没有镜子之类的东西,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着自己的背影的。按理说,一个人对自己应该很熟悉。可是不是这样的,看着前面的两个人,素灵我当然是熟悉的,可是他身旁的人,我自己的身影,我却觉得很陌生。
小弟依旧叽叽喳喳,对沿途所见的一切都好奇之至。它似乎很少出门,对什么都感到趣味十足。我一面觉得这整件事诡异之极,自己已经走过一次的路,现在又经历一次,一面又觉得茫然,这条路,现在有我跟着再走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素灵他……其实他的实力也并不次,只是一直掩饰的很完美。是的,这个人如果有心事不想让人知道,那是谁也猜不着摸不透。
我就这么跟着,迷惘着。总之我有个明确的目标,我不能让苏和死,不能让他因我而死。
谁对谁错,谁是谁非。那些过去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比不过人命的重要。
人命?我又觉得有点想抓头。他不是人哪,应该说是狐狸命……有点别扭。
不管他是什么,这世上那样对我的,只有他一个。
从我们第一见面,一直到最后的生死之别。
他一直没有变过。
在蜀山的时候,他变做小狐狸在晚上来找我,还带着吃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什么时候弯起来了,不过弟弟问:“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而素灵……
素灵……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在我和他漫长相处的时光中,做决定的人,也从来不是我。
我能够重生为人,始作俑者应该是他。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朋友这义,还是出于歉疚之心?
“哥,你在想什么?”
他真的很喜欢问问题,让人头痛。
不过我却不讨厌他饶舌,起码让人觉得,我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前面的两个人赶路,我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前面的两个人虽然是同路,但是明显却是各怀心事。我自己那时候尽在忐忑不安,想着自己的秘密究竟应该深深的埋起来,还是要一下子挖开来。素灵又在想什么?他当然和我不是偶遇,他是有意寻来的。他心中有事,但是嘴上却从来不说,他是和我同路,陪着我一起去找苏和。这样无言的,沉默的陪伴,就象是我们在塔中度过的漫长岁月,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我能够看到的地方,始终存在。
前面的他们在小村里落脚留宿,我记得这一晚是有惊无险的,遇到了小小的一只狐精,然后在树林中困了一夜,并没什么要紧事情,不需要紧紧跟随他们。小弟闹着要喝酒,我弄了些好酒来,他喝了一半,我也喝了几杯。酒是很好的酒,醇美甘冽,令人沉醉。
“哥,到底为什么我们要跟着那两个人啊?你到底要做什么事情?要拿下那两个人一点儿不难,我出马就能办到呢,何必这么跟着,又不动手做什么,好闷人。”
我只是笑笑,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小弟只觉得素灵人物不俗,却不知道他的实力一样不俗。只是看不穿他的深藏不露。
“好了,今天月色不错,你要练功吗?”
小石头的功法和我从前略有相似,可以吸收日精月华。
他说:“那是自然啊,我可要努力修炼。和哥哥分开这么多年,我的进境才只有那么一点点,太丢人了!”
其实这不怪他。我的法力,大部分是在锁妖塔里得来的,并不是自己修炼来的。
不吃饭也没有饥饿的感觉,小石头喝了许多酒,有点醺醺然的自己出去了。我坐在屋里出了一会儿神,想到刘晋元说,活的越久,人生的乐趣越少。
他说的没有错。
我提起酒壶,缓缓的朝杯里倒酒。倒满了一杯,却又不想喝了。
山上的夜间起了雾,我想,这会儿素灵,还有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被不寻常的声响惊动,而离开了农家去了不远处的山林里。在那儿还遇到了狐精。
那只小狐精,八成和莫还真还有苏和有联系,离的这么近,要说莫还真这狐族之长不知道自己周围族人的情形,那不可能的。
记得那天晚上素灵说,你们族长就在附近,你就有胆子在这里占洞为王……
我苦笑,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一些,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
我把酒杯放下,走出我们栖身的那间空屋。
小石头应该就在这附近,但是我却能感觉着他不在。
这小子!刚才他说这样盯着人太沉闷,而现在他所在的方向……他肯定是瞒着我偷偷去跟踪我和素灵两个人去了。
我倒不担心他的安危,这小子这么多年在人间也不是白过的,虽然有时候脑子是直了一点,但是遇到危险时绝不是只呆头鹅。我倒是担心他别去和那两个人碰了面,惹出别的乱子来,坏了我的事。
又或是事情会被他弄的有了变化,走上什么不可控制的岔路,那可糟糕至极。我叹口气。
得去把这小家伙揪回来。
那一条路,我当然还记得。方向没有什么改变,沿着山坡一直追过去就可以。我能感觉着小石头离我越来越近,他真朝这边儿来了,这个调皮孩子。漫长的时光里他的法力长了,可是心智却没怎么长。
林子里的雾与别处不同,是淡淡的粉色。我没多绕弯路,小石头正趴在一棵树上
不知道在张望什么,我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他,沉声说:“你个捣蛋鬼,晚上不好好练功瞎跑什么?嗯?”
他一回头,露出调皮又尴尬的神情:“哥,你……呃,你怎么来了?”
“我来逮你!”我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反正都是我俩都算石头精,敲不坏。
“哎,那个……”他不甘心被我拉走,还频频回头。
“你看什么哪?”
我也回过头去,小石头刚才从树叶的缝隙间一直朝一个方向张望。
我只看了一眼,就象被天火雷劫击中了一样愣在了那里。
128
我怔怔的站在原处,小石头推了我一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嘻笑着说:“我就说嘛,圣人还说,食色,性也。哥你就会假正经,不会是没开窍吧……这两个人原来也是……”
我无意识的一抬手点在他额上,小石头顿时变成了真正的石头一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这不是真的……
这一切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吧?
可是心底深处又有个声音在说:“不是梦,这一切真实的发生过,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的,这一夜,那场迷离的春梦。
我以为只是一场梦。
我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脑子里瞬间迷惘而紊乱。
树丛外面,那一幕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真的荒唐而多余。
迷乱的喘息声,压抑的呻楚,身体交合摩擦,林间的长草被风吹的簌簌轻响……
为什么会这样?
我翻过手,平平的向前推了出去。两道劲风弹出,分别击中了那两个人。过去的我自己原本就已经神智错觉,素灵虽然还有一分清明,但是也无力自保,闪避不开。他们都失去了意识,我慢慢走过去,觉得自己的两腿简直要不听使唤。
两个人交抱着,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我看著自己过去的面容,心中只觉得怪异。
而目光落到素灵的脸上时,我只觉得……迷惘。
我把他的手臂缓缓移开,拉过一旁散落的衣裳盖住他的身体,伸手将他横抱起来,走了两步,却没有什么干净柔软的地方能把他放下。
小石头挣脱了我的定身术,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先观察我的脸色,然后试探着问:“哥……你,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吗?
我答不上来。
是喜欢?只是喜欢?还是有着别的,更多的……
小石头很机灵的用树叶幻化出一张软毡:“先将他放下吧。”
我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毡上。小石头眼珠转了转:“我去找点水来,一会儿回来。”
我心不在焉的唔一声,小石头转身就撤腿跑开了。
素灵双目紧闭,面目在夜色中显得憔悴而苍白。
我的手指慢慢伸出去,指尖堪堪要触到他的唇角,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故人。
我们在蜀山重遇,他对往事前尘只字不提,却对我处处关照爱护,普通的师兄对师弟有那样的好吗?
没有,没有的。
他为什么对我那样好?我以前总在想,或许我们是有缘分的。
是的,我们是有缘分,是宿世的前缘。
以前的我曾经一厢情愿,后来执着不悔……
只是,我以为一切都已经无法重来了,我但愿他可以走的更远,飞的更高的时候,他却忽然出现在锁妖塔中,我们又相依相伴,和从前一样,又和从前不一样,在塔中度过那么漫长的时光。
我似乎又看到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我叫素灵。
你叫蓉生,好不好?
反复猜估一个聪明人的心意,是多么让人沮丧又无奈的一件事。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和睡着了一样。
我记得,从前的无数个夜里,我就这样看着他的睡颜,心中觉得满足和甜蜜,只愿这样一直伴着他,一直到天荒,一直到地老。
……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还这样安静的睡在我身旁,可是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他亦不再是过去的他。
如果……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这样对我,那么……
可是,没有如果。
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亦或是,他只是对我感到歉疚?
这个问题,我想我终此一生也不会明白。
“哥……”小石头有点怯生生的,捧着一只大青叶卷的水杯凑过来,叶杯里装着清澈的泉水:“水来了。”
我接了过来:“你先走吧,我等一等就回去。”
他没有照我的话说,走到一旁去,捡起衣裳替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穿上。整理好了之后,又慢慢的挪到我跟前来。他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没有说,转身化做一道莹黄的光,闪进村丛中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垂下眼帘,耐心细致的替他清理身体,将他的衣裳一件件的为他穿好。
他的相貌与前世的时候相比没有大变。我转世了,他却没有。他就一直留在了蜀山上么?如果我这一生没有再上蜀山,没有再遇到他,他不知我身在何处,我不知这世上有他,各自走各自的路。
他会不会轻松快活的过这一生?也许他会出人头地,也许还有一天会做蜀山的掌门人,至不济也会是长老。以他的实力,还有他的道行,这些都易如反掌。
然而我们还是相遇了。
夜雾湿润微寒,我把长衫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微微抬高他的头,让他枕在我的膝上。
我的思绪破碎而凌乱,无法连贯衔接,从一点跳到另一点,到后来只是混混沌沌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
林间的迷雾渐渐散去,他的睫毛忽然动了一下。
他要醒了么?我站起身来,身形隐进村的暗影之中。眼光却仍然胶着在他身上无法移开。
他睁开了眼睛,那么清亮的一片水光里面,看不到半分阴霾。只是,那种平静,让人觉得那样空洞,那样忧伤。他并没有试图去弄清楚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追究这四周是不是还隐匿着什么人。
我看到他醒来,看到从前的我自己醒了来,看着他们无言的离开。
129
我在窗前坐到天明,小石头特别乖巧,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只问:“哥,我们也上路吧?他们天亮恐怕就要动身赶路,我们再不追要追不上了。”
我转过头来,慢慢地说:“不要紧,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不会追丢的。”
昨天夜里我那一下,有没有可能改变他们的行程?
不,不会的。
那夜色中迷乱的情景一直一直在我眼前,怎么也挥不去,挣不脱。
我不知道,原来竟然是那样。
我以为不过是那媚烟的作用,夜来一场春梦,醒来了无痕迹。
可是……竟然是这样。
素灵他怎么肯?他完全可以制住我,推开我……他为什么要这样?我相信这点小小的狐烟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他起码得有三五种方法可以替我化解……
他选了最糟的一种,却又让我蒙在鼓里,不知道内情。
一个答案隐隐约约的浮现,呼之欲出。
我却不敢再进一步,去看清楚它的真相。
我甚至愿意相信夜里那一幕是我的幻觉,现在的我也中了那狐烟而产生的幻觉。
“哥哥,我们走吧?”
我站起来,有点茫然的点点头:“好。”
他的身形重新没入我手上的串珠里,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我眯起眼,迎着阳光抬起头来,微微有些眩晕。
我以为自己十分清楚自己该往哪条路走,可是现在却暮然觉得,我一直自以为是的事情,很可能是错的,偏差不全的。
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一次,方向绝不会有错。而且心城里茫然混乱,也就没有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过了午我已经超到了他们前头。记得这一晚渡河后,在小镇边遇到了莫还真。我到了河边时候停下来,看着平阔的河面,轻轻吁了口气。
“哥,对面好像不太对劲。”
我望过去:“唔,是的。这镇子上是不太平。”
他跃跃欲试:“我们去瞧瞧吧,好长时间没活动筋骨,我的手都生了!”
我说:“我不想去,你想去的话自己玩去吧,别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现在渡河当然不需要再找渡船,我带着小石头,足尖在河面上轻轻点几点,两次纵跃便上了对岸。
“哥,那我去啦。”
“记得当心。”
“知道!”他脆脆的答应了一声,马上一溜烟儿似的跑开了。这一天他都闷的够呛,一能抽开身马上露出真面目来。
我却还是被一团乱麻困扰,理不出头绪。
太阳还没有落山,我记得上次渡河时已经是傍晚,他们还要等一下才能到。
河面上水光磷磷,我看着空荡荡的渡口,河对岸有一个摆渡的人,没有人过河,他就坐在筏子上,拉着根钓线捉鱼。
水上讨生活艰辛困顿,看那人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就看得出来。
可是这时候我却觉得很羡慕他。
他终日就在河上来来去去,从这边到那边,两岸都是彼岸,也都是起点。
后事如何,前途如何,他都不用去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
身后的镇子里头忽然传出砰的一声响,远远的听不真切。
小石头我是不担心他的,这镇里也就闹闹僵尸,而我与他最不怕的就是僵尸。僵尸最厉害的其实不过是尸毒,而对石头施毒,哪怕这尸毒再猛烈,也没有半点用处。
太阳渐渐西沉,河对岸的树丛中掠出两道身影,轻盈飘逸的那个是素灵……另一个则是从前的我。
现在的自己看着从前的自己,感觉却十分陌生。懵懂而茫然——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完全无知无觉,对身边人的心事也一无所知。
他们要渡河过来了,太阳也快要落了下去。
我回头看一看,纵身掠进小镇里面。
小石头咯咯笑的声音听的十分清楚,不停的拿根棍子敲打那几只傻头傻脑的僵尸怪。尸怪闻不到他的气味,找不着他身在何方,被耍弄的团团转,我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别玩的太忘形了。”
“没有啦,这里的僵尸还真多,镇里的人躲到井底下了,僵尸能闻到活人味,却没办法下去,笨死了啦。“他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哥你等的人到了?”
“到了,所以你别出声了。”LANTIAN
他眼珠转一转:“这还有两个哪,让我再……”
我拉了他一下,小石头知机的噤声不语。
素灵缓步走了过来,几只僵尸闻到了生人气味,纷纷朝他围了过去。
我心里一紧,明知道这几只僵尸奈何不了他,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
素灵拨出剑来,银光点点如碎辰流星,几只僵尸连一下都没能挣扎反抗,纷纷倒地,如朽木一样发出扑扑的声音。他平时果然都是掩藏着实力的,这一手剑法轻灵飘逸,干脆而漂亮。
一只蝙蝠从僵尸身上飞起,在空中疾掠而过,向下飞进了井中。素灵一提袍襟,也从井口跳了下去。
小石头探头去看:“嗯,他也发现了。这蝙蝠可不是好东西,这些僵尸怕也是让它叮过才变成这样的。我瞧着这些蝙蝠不像此地的东西,八成是从别处被赶过来的。”
又一只僵尸晃晃悠悠的从街角走了过来,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这种东西最讨厌……?”
我们忽然一起停了口,仰头向上看,
一道人影从我们头顶掠过,衣袂当风,飒飒有声,只一闪眼间就已经飞了过去。他所驭的飞剑状如游龙,身后拖出一道淡淡的剑光,有点银莹莹的,在暗夜中十分鲜明纤秀。
小石头声音细细地说:“是他呀。”
我问:“你认得?”
“嗯,莫还真嘛,我和他是老相识了呢,那时候,……他爱慕着晋元公子呢,可惜两个人有缘无份……后来晋元公子才和杨非公子在一起的。”
我意外,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是好些年前了,我还在玉佛寺里过逍遥日子,他们一行人为了除赤鬼王来找我……”小石头一扬手,嘭的一声,一块圆石正正击中了那只正靠近这里的僵尸,那僵尸被打的一个趔趄,却茫然不知道这袭击来自何方。
小石头顾不上再和说话,赶过去一脚踢中那僵尸的腿弯,把它踹的一矮身斜倒在一旁,又一脚飞出踢中了它的头。
我站在那里看着,实在不知道该说它淘气还是该给他拍手叫好,这孩子真是……
他左右开弓,把那僵尸当成练拳的木桩来打,恶臭味儿越来越浓,我忍不住抱怨:“玩够了没有?别玩了。”
“知道啦。”他大展拳脚,把已经打的不成模样的僵尸扔进井里,顺便将刚才素灵收拾的那几具也都投了下去。
“胡闹。“我探头向下看看:“你这样一来,这井里的水还能吃么?”
“这镇上肯定也不止一口井哪。”他笑,展展筋骨:“打的真舒服!好久没这么活动过了!”
我侧耳听听,宛转清亮的口哨声,就如蜀山后麓鸟儿清脆的鸣叫。
莫还真已经遇到了过去的我,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我们当时到了这镇上,看到这口井边空空如也,只有溅出来的几滴水……
刚才把那些僵尸处理掉的是小石头,可如……
原来我们来到此处的时候,那些僵尸是被谁丢下井的呢?
难道那时这镇里还有什么人?又或是那时候素灵自己丢下去的?
我想不明白,这种事情真的十分诡异难测。
“是了,那两个人很快就会来,我们先走。”
小石头嗯了一声,一手抓着我的手,跟着我闪身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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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我还记得苏和变成小狐狸,在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咬了我一口。
那伤痕现在还留在我的手上,他这一口咬的可是着实不轻。
那时候我很迷惑,不知道他是哪里不对劲,又或是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己什么地方触怒了他。
现在我却知道了。
我远远的站着,隔着树丛看着暴怒的小狐狸从屋中窜出,象一道银色的闪电。
然后我看到自己,捂着手从屋中追出来,茫然的站在那里张望。
小狐狸的去向我看清了,便提一口气,紧紧的蹑了上去。
以我现在的功力,他不会察觉到我。
他在前面撤开四蹄,跑得极快,而且根本就是怒不择路,跑了一阵,前面密密的生了许多荆棘,他没路可走停了下来,一瞬间身体忽然间缩下去又伸展开,我只觉得银白色的光影闪了一下,前面的已经不再是银色的小狐狸,而是披着一头乌黑乱发的苏和。
苏和……
我心里慢慢浮起焦灼的痛,象是热油慢慢的,一滴滴的烫在心头,缓慢的苏醒过来的痛,一点点的递增积聚着。
我曾经想过也许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
我亲手刺了他那一剑。
我看着他倒地,我抱着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生息。
可是……现在我却又见着了他。
我伸手抓住胸口的一块地方,觉得自己心在抽痛。
他伸手在空中虚抓,手里出现一条短鞭,他一声不响,只是狠狠的一鞭又一鞭抽向前方拦路的荆棘,啪啪的一声一声象是抽在我的心里,断枝碎叶被劲风带的乱飞乱舞。他一声不响,动作凌厉疯狂,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一样。
我怔怔的站在他身后,我知道他知道的。
小狐狸的鼻子再灵敏不过,我和素灵在一起的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他刚一见我时何等欢喜,可是一转眼闻出了不对,就立刻恼怒翻脸。
这不怪他。
我慢慢抚摸自己手掌上那一圈齿痕,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着又有些隐隐作痛。
苏和在前面拼命的发泄似的挥着鞭子,身周一圈的荆条都被他打烂了,他身上头上也落了不少残枝碎叶,把手里的鞭子一丢,靠在一旁的树上,气喘吁吁。
我只能痴痴地看着他。
他为我付出的太多,我为他做的却太少。
从前,现在,将来。
他……甚至因我而死。
我的剑刺入他的胸口时,他一定疼的厉害吧?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恨我么?他是不是很难受?他……
得到这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一定要救他……
他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嘴里念念有辞,我只听个模模糊糊,也能听出来他肯定是在咒我。苏和一惯说话刻薄,我现在却只求他越刻薄越好,只要他能心平气和,别再和自己过不去。
他站起来整整衣襟,把身上的乱草碎叶掸一掸,迈步朝来路走。我屏住气息侧身让路,他看不透我的隐身之术,浑无所觉的从我身边擦过。他的侧脸清秀单薄,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背上。我只觉得掌心刺痛,很想伸出手去抱一抱他。
就这样微微犹豫了一下,他已经走了过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回去,知道他至少已经冷静下来,不会再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微微放下心事。小石头从我肩膀上冒出头来:“哥,你认识他么?”
“认得……”
何止是认得啊……
小石头摸摸下巴:“嗯,这人不错,爱憎分明不做作,我挺喜欢他的。不过他明明是气的要命还跑到这里来挥鞭子打草打树出气,却不去找那个把他惹生气的罪魁祸首算帐,真是寺怪。那个人有什么好?”
我一时语塞。
小石头比较粗心大意,认定了我在旁边就没有去留意旁的人。若他多留心一下,就会发现他一直看不起的那人也就是我。只是这其中多少周折隐情,复杂难言,也难怪他没有留心。
素灵他……他……
想到别的事情我还都十分清醒,只是一想到他,便马上乱成一团麻,再理不出头绪。
他曾说亏欠我,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我亏欠他。
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怎么能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
我和小石头在山间游荡,他吸取月之精华练功,我在一旁为他护法——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护的,只是我闲着也没有事做,就守在他旁边,其实心事却早早的飞到了那山坡上的房子里。
苏和,素灵,还有莫还真,他们就在那里。纵然隔的老远,我也可以看到那里透出来的一点点亮光,仿佛天边茫远的星子。
想不通的事依旧是想不通。
我吁了口气,那就不再想了。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我要救下苏和。我之所以回到过去,又兜转到此时此地,只是为了这个。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何种境况,我都不会忘记忽略这个初衷。至于其他的事,那留待以后再说。
小石头盘着腿坐在我前方不远的一块突起的巨石上,仰着脸吞吐气息,身周罩着一层淡淡的莹黄的薄雾,光点星星闪闪。
这孩子的道行也很深了,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的经历比我简单,心中也比我平和快活。这一刻我觉得我真的羡慕他。
只是,若是让我忘掉过往的一切,没有遇到素灵,没有遇到苏和,没有这些爱恨悲欢,生死离乱……还是现在的我吗?
天上繁星点点,若干年前它们就在那里,直到现在仍然如此,大概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它们仍然不会改变。
若是人与人,也象星星一样,那会不会更宁定安乐?
131
突然发现我一直在本末倒置,若我先去解决了善空山中的麻烦,那么苏和,素灵还有我三个人就再不用去那里冒险,也就不会去到魔域,其后的所有事情,大概也就不会发生了。只是等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去做什么了。他们三个上路,我带着小石头在后面跟着。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不是个聪明的人。和素灵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总是他拿主意,我只要照做就可以了。他的主意总是好的,根本不用我来费脑子想什么。就算是我想出了什么办法,那也肯定是费力不讨好的笨办法。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原来那样子,没有什么长进。我就只会这么一路跟下去,直到那一刻再来到时,我就一定会阻拦的。我一定可以把苏和救下来,不会让他因我而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每次再想起那个大雨的夜里,苏和胸口喷溅出来的鲜血,沾在我的手上,衣上,被大雨冲淡,我的胸口就痛的像刀割一样,每一口呼吸都是一下剧痛。想到素灵的时候,我总是黯然神伤,那是留不住,斩不断的惆怅。但是想到苏和的时候,却带着三分甜,三分酸,三分苦,还有一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和素灵站在往事的两端,彼此相望无法靠近。
可是苏和……
苏和……
他是我心头永远的爱,永远的痛,永远不能释怀的温暖与光亮。
为什么近千年的相处,抵不过只有数年的相知和相爱?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无法寻找,我也已经不再去纠结。
我只要知道,我得把苏和救下来。
然后,我们要在一起。
但是,那天夜里,迷踪林里,那些粉色的狐烟……
素灵他,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没办法想,一想就觉得莫名的心酸。
小石头低声说:“哥,这山边有结界。”
我点点头,现在的我当然可以感觉出来,这里有结界的存在,而且结界有了裂口。
黑瘴遮天蔽地,对我和小石头来说却没有半分妨碍。曾经我是多么讨厌自己石头一样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感觉。闻不到花香,尝不到酒冽。就算那时候的素灵肯喜欢我,我又凭什么去喜欢他呢?就凭我的一身蛮力吗?
小石头无忧无虑,只把这当成一趟新奇的游历。他在路边摘了莘茎,给我编了一顶草冠,给自己也编了一顶,招招摇摇,兴高采烈。
但愿他能永远如此。
简单,快活。
前面的三个人做一路,他们走的每一处地方,他们做的每一件事,其实在我的记忆中都已经发生过,有的已经淡漠,有的已经模糊,有的却还清晰,苏和的飞扬,素灵的沉稳,我自己的左思右想,举棋不定,小石头和我不必说话,心灵也自然相通。他正在说:“魔域不知道好玩不好玩?哥你有没有去过?”
我苦笑:“去过,不好玩。”
他嘿嘿地笑:“好玩不好玩,那要去过才知道。”
前面的三个人钻了山洞。我站在后面看着,有几分惘然,几分迷茫,那也分不了一清二楚。小石头急不可待:“哥,去啊去啊。”
他两手一割,一个半圆的弯弧切开了两重结界,拉着我便从这一端跃到了那一端。
魔域。
若是可以,我实在不想踏进这里半步。
不过这时候故地重来,我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那时身不由己的想要去杀死幽君,却一剑刺进了苏和的胸口,究竟是什么缘故?
那该死的魔宫……
我回首看看那片浅水汩游的河滩,知道再过一会儿,过去的那三个人就会从上流被冲下来。
趁这时候,我不妨先去那魔宫探一探。
若是从前的我被魔宫的背后势力所控制,那么及早毁去了,之后的惊变便可以避过,苏和的死劫可以解免。
现在的我……
我微微冷笑现在的我,无所顾忌。
我只要救得苏和。
我只想救下苏和。
旁的事,都和我没有关系。谁正谁邪,谁对谁错,那有什么大不了?
“对了哥,你怎么上的蜀山呢?”小石头抱着我的脖子:“还有,我们这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以前的事不忙说,先办了眼前这一件事。”我的身形似长箭破空,拉出细微的嘶嘶声响。
小石头紧紧巴在我背上,连声叫好:“好快好快!哥,飞的再快些!这比驭列飞行还过瘾多了!”
我只是想笑,这孩子一门心思就知道玩儿。他不知道这世上有更多的事,更多的情。
也许不知道才好。
刻着“长宁街”三个字的牌坊又出现在眼前,我停下脚步。
小石头抽抽鼻子:“这里好大一股骚味儿。”
“你说什么?”
“好大一股骚味儿,不知道是个什么妖精盘在这里。”
我也闻到了一点,不过我没小石头那么敏感。虽然现在是一具人的身体,可是我的本体还是石质。
当初我入塔的时候,和人做交换,那时想的不过是,也活到头了,快要死了,能够知道酸甜苦辣的滋味,也不枉到这世上来了一遭。
不过那之后我就一直在锁妖塔里呆着,直至塔侧。
交换来的感官,也没有用到过。
塔里没有滋味,没有颜色,没有风霜雪雨,什么都没有。
我回过神,小石头已经抢先翻进了墙里。
“别惹麻烦,小虾不论,我要捉大鱼。”
他嘻嘻一笑:“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哥你以为我这么多年都是傻呆呆的过的?我也很有手段的哪!”
我失笑:“那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手段了!”
我和他一左一右的把这所以前认为十分神秘的院子抄了个底朝天,我只看到那些木头人,还有苏和那次发现的东西,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小石头搜的是另一面,却也一无所获。
“哥,这里空的啊。”他说:“管事儿的不在,这地方也只是个空架子。”
这魔宫怎么会如此神秘?
到底魔宫之主是谁?
小石头琢磨着:“哥,我估计那管事儿只是不待在这里,但是必定不会离这里太远。要知道这里的事情可不是这些傀儡们全做得了的,好些事情必得亲自来才行。
而且他肯定三五日内必定来一次,否则若是这里被什么人抄了底朝天,比如我们就直接闯了进来,他要是总不来看顾,还不早就出了事?”
小石头说的固然有理,我们也是打算着守株待兔的。
可是,一守就是三天三夜,这魔宫之主竟然就是没有露头。
我左思右想,把当年遇过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妖王魔头全想了个遍,那些不是死就是伤,更多的和我在锁妖塔里作了囚伴,实在没有哪个漏网之鱼能建这么一所魔宫,心计手段谋略这样强……
到底是谁?
小石头说的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着,可是难道我们都猜错了?其实并非如此?
我问:“那些傀儡里面,会不会藏着……”
小石头断然说:“不会,我是什么鼻子?这么些年被多少和尚用灵香薰出来的,哪怕有一点点儿骚味儿我都闻得出来,那些人都是行尸走肉,绝不可能。”
那么,那个人在何方?
小石头有点犹疑地说:“哥,我想会不会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其实被发现了?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阵法,令那只妖有了警觉,那他吓的不来了,也说不定。”
我想了想,又摇摇头。
不是的。
我记得那时候苏和与素灵也在这里闯进闯出的,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陷阱……
这魔宫之主,的确是没有再到这里来过。虽然这里被搅的一团糟,他也不露面。若不是沉得住气,就是他有什么缘故,来不了这里。
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
那我又该从何处下手?
我的耐心越来越少,小石头说干脆把这里砸了算了,我说不行。
但是我们再等下去,等来的也不是魔宫之主。
而是苏和与蓝素灵。
132
他们来了?那么……
我更深的隐藏起自己的气息。果然苏和他们刚进了院子没一刻,另一道人影也轻飘飘的出现了。
幽君。
看着他的时候,心里的感觉真是复杂的说不出来。
我的记忆大半已经回来了,包括前世的,几乎重要的全都没有遗漏。就是有一段始终不清晰。
就是从苏和被我误伤之后一直到我穿梭时光之前,我记不清楚。轮转珠是怎么到的我手里?我是怎么回到苏和小时候的?谁送我过去的呢?我又能改变得了这件事。
情的结果,化解掉苏和的死劫吗?我知道肯定是素灵帮我,因为那封信就是很好的证明。只是,幽君呢?整件事情里他起的什么作用?
还有,素灵之所以肯委身于他,这其中,难道又有几分是因为我的缘故么?不过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莫名的离魂而附在了幽君身上,倒还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情。这中间必定有什么缘故,只是现在我还弄不明白。似乎这时候幽君也不清楚有另一缕魂附在他的身上么?我总觉得他该有所感觉,可又觉得这件事就算与他有关,但未必他就是始作俑者。
这其中,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想不到,猜不透的。
就象这个神秘的,找不到正主的魔宫一样。
究竟操控它的人,潜藏在何方?
我一直想要早些改变这事情的走向,化解苏和的死劫。但是一路走来,却发现自己能做的事真的很少。
小石头在心里嘀咕:前面那家伙很不简单那,我竟然看不透他的深浅。
我在心里面教训他: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世上厉害人物不知有多少,你觉得自己算厉害?
他也不回嘴,只催着我跟上去看。
我摇摇头不肯。前面他们做的事我都知道,已经旁观过一次,实在没有旁观第二次的必要。而且想到自己的魂魄就在幽君的身体里,无助地看着一切发生,心里就很不舒服。
我纵身向前,跟在素灵的身后。
他身法轻盈,而且特别耐心细致,一间间房的搜了过来,只是这魔宫我和小石头早已经象筛面一样筛过一遍了,这半边什么珠丝马迹也没有发现。素灵也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在一间象书房格局的屋子里多停留了一会儿。大概因为他的习惯就是这样,爱与书本亲近。
看着他的身影站在有些空旷的屋子里,有股说不出的寥落和孤寂。
我心里微微觉得酸楚,那些漫长时光中的相处,纷繁破碎的画面一层层的从记忆深处剥露出来。
但是我心里却也明白,我们已经错开了。
他再回首的时候,我没有站在原处。
虽然心里觉得不忍,但是我已经走开了。
进锁妖塔,是无奈之举,但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放逐?
现在我有了苏和……
苏和他待我那样好,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我又怎么会三心二意,辜负他的情意?更何况,我心底对他,也并不比他对我要少吧?
素灵没有立时离开,在这间屋里翻找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只字片纸可以寻摸的。
架子上有几册书,都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并不稀罕的书册,我和小石头当时也都翻过。
素灵拿起架上的一册书来,轻轻翻开,神色忽然一动。
我关心情切,睁大眼更靠近了他一些。
他的神情……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翻了两页书,轻轻放下,又拿起来一本。目光有些游移不定的,并不是在看书页上的内容。
他的神情我一向看不透,现在也只猜着他大概是发现什么了,却不知道他究竟有了什么发现。
他把几册书都翻了一遍,起身往书案前走过来。书案上空空的,笔架上没有笔,砚中无墨,几张裁好的纸上一点墨迹也没有,用一块普通的镇石压着。他拿起纸镇把几张纸都拎起来抖了几抖,仔细看了看,又放回了原处,转身向外走去。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记得那时候苏和与幽君先走了,素灵是过了好些时候才回去的。
他去了哪里呢?
我紧紧跟在他后头,出了那院子,离了长宁街,他身形飘忽几乎是御风而行,越走我心里越是惊疑不定。
眼前豁然一亮,素灵挥手打开了结界闪身而入,我紧紧跟着不被甩下。
这可是幽君的幽神殿哪?
素灵他不是回去之后,才领着苏和,带着我那时的肉身来此处暂避的吗?
怎么现在他却先来了?而且,幽君此时不在,他来此地……做什么?
我的疑问,不多时就有了答案。
素灵穿过竹林进了一间石殿,殿中有个人正坐在桌前对着面前的棋盘发呆,听见动静,头也没有抬地说:“你来了?”
素灵站定了脚,只说了一句:“我猜着多半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个人一张脸庞明朗中带着十分的秀美,我见过他一次。
他就是幽君身旁的那个美丽少年,名叫幻月。
“我起先也只是觉得那些人四散奔逃,惶惶不可终日的,实在可怜,就找了处地方,让他们能安身立命休养生息的,后来慢慢的聚了好些人,成了气候,那又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了。”幻月叹了一声:“其实你知道,我性子懒散,最不喜欢管人管事的。”
素灵静静站着,过了半晌问:“这里的其他人呢?”
幻月说:“这里太闷,他们早都走光了,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安好,我也都一概不知。”
133
这个人从我第一次见他,就有种奇怪的,不协调的感觉。
只是那时候遇到了那样诡异的离魂附体,一片茫然,这件事,这个人可没有功夫去想。
“就是魔宫之主吗?”
素灵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其实就是书灵的谐音。他生于书中,长于书山书海,但凡字,纸,书卷这些物事,他都可以用得起来,就象我对所有的土石驭使如意一样。
他一定是从那几本散的书中找着了什么痕迹才一直追到这里来的。
这个幻月说话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我却觉得实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素灵侧过身来望着外面寂寂无声的庭院,过了半晌才说:“我明白。”
这句话无头无尾的,幻月却好像完全懂得他在说些什么。
叮叮的轻响声,他手里的棋子滑进棋盒里,人站了起来,忽然笑了笑:“我想这世上要是有人能明白,那肯定是你了。”
素灵静默了片刻,说:“我们各走各的路,我愿也管不着你的事。只是,我的朋友却被魔宫控制了,得找你要一个解决的法子。”
“这你只管放心”,幻月一笑:“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也保证最后可以还你一个完好如初的人。”
我愣在那里,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两个人简单的话语后面,语意却深的教人心惊。
素灵,他竟然早先就知道了?
魔宫背后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这个幻月。
我只觉得心里什么地方空了一块,虚荡荡的落不到实处。他们又说了两句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
素灵离了那里,我却还呆呆的站着没动,小石头老实的待在我的腕上,也知趣的一声不响。
等素灵走了,幻月还在原处站着,有半晌的功夫,脸上浮着一个让人看着就觉得有点冷冽的笑容,与他那种甜美的容色非常不相衬。
他转身沿着长廊慢慢走远,寂静幽暗的长廊象张开了口的长蛇,渐渐将他的身影吞没。
小石头俏声说:哥,这里……好奇怪啊。
我点点头,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不够聪明,有很多事情,看到了听到了,也不懂,不明白。
我现在只是想,我是被魔宫控制的?被魔宫的哪个人?还是,就是眼前这个人?
我什么也想不出来,手微微有些抖。
他的道行不浅,但是我要杀他绝不是办不到。
我只是觉得心里发冷,我只会用武力去做事,那些人不一样,他们都会用脑子,而且很多时候,赢的都是他们。
杀了他,杀了他,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直叫嚣。
这个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也是个心计厉害手段狠辣的人物,刚才他把魔宫的事情一推,说得自己毫无错处。越是这样越是让人不放心。
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魔宫用那种鬼神莫测的手段控制人……
小石头又小声说:哥,这里好奇怪的啊,我们走吧。
怎么啦?我在心里问他,你觉得不舒服吗?
很不舒服,我们走吧哥,我觉得这里让我难受。
再等等。
我记忆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关于幽神殿。
我沿着长废一路走进去,这里一切都显得那样方正而沉默,让人觉得一种时光在这里凝固了,风在这里停驻了的沉滞。
这里和我记忆中那已经模糊的破碎画面,渐渐印叠重合在了一起,慢慢的连贯起来。
我站在一间空旷的石殿里,我记得这里。
我和小石头失散之后,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我化成人身,然后……
就遇到了素灵。
原来一切就是在这里开始的,兜转了千年,波折了千年,最后又回到这里来做了断。
四周太安静了,反而觉得耳朵里有嗡嗡的颤音回荡,渐渐的整个脑袋里好像都在回荡着这种声音。我抬起手来捂住耳朵,可是那声音还在。
如果可以,我真的什么也不想记得。
一切最好都能忘掉。
那些久远的,漫长的,寂寞的,苦痛的,
全都忘记,一点儿也别留下。
现在想起来觉得很迷惘,我对素灵,究竟是太害怕寂寞,想在他身上得到一点温情。还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已经习惯了,还是,真的那样,锲而不舍的爱过?
“哥,你怎么了?”
我想对他说没什么,可是没发出声音。
他抬起手,轻轻在我脸上蹭了一下:“哥,你干嘛哭啊?”
我没想哭啊。
不过脸上是有些凉凉的潮湿感觉。
我自己抬手抹了一下:“沙子迷眼了。”
小石头哦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追问质疑。
他在石殿里转了一困,说:“这里灵气倒是挺足,在这儿修炼的人一定事半功倍,不错不错。”
他就地坐下,两手掌心贴合,小声说:“哥,你忙你的,不用理我,我在这儿练练功。”
“你啊……”真是个孩子脾气,不问三七二十一,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在他身周设了个结界,然后自己慢慢的走出来。
这里的寂静真的让人无法忍受,一天天,一年年,会把人逼疯的。
远远的我看到那边人影一闪。
苏和与素灵,他们已经来了么?
我想走过去看清楚,可是却觉得一切都已经无谓。
我们只是在一步步的走向既定的结局,我看着自己象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朝着自己早知的结果一步步接近。
苏和,现在我只想着他。
我想和他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
我想握着他的手,再也不放开。
134
我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看到天阴沉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终于来了。
雨要来了,我等的人也要来了。
我远远看着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觉得紧张,手心里直冒冷汗。
苏和一身都让大雨打湿了,衣衫上还有淡淡的血痕。虽然狼狈疲倦,可是他仍然显得那样耀眼惊人。
我几乎就想一步踏过去,紧紧抱着他。
从我们相识以来,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总是他向我伸出手……遇到任何艰险,他也都会挡在我的前面。
如果事情真的不可改变,我也一定会挡在他的身前,那把剑若还会刺来,那么就刺在我自己的身上就好。
苏和一直那样好,只是以前的我心里疑虑太多,总不敢全放开怀抱。
能遇到他,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情。而我亲手伤了他,虽然不是出自我自己的本意,那一阵身不由已的狂乱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根源在什么地方,但是那一刻……我现在还记得他的血染在我的手上,热烫的一直灼到心底里去。
这次不会了。
苏和,我不知道一切该如何回到正轨上,我在这段往事里究竟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又该如何脱身。
可是我知道他不应该折损在这样的地方,我也不能够没有他。
大雨滂沱,这一夜发生的事,我张大眼睛,我要看清楚。
我对别的事情已经不再介怀,谁在谋算谁,谁想杀了谁,那都与我无关。
许多年前的我不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丰满的一切,是苏和给我的。许多年后不知道我们会走上什么样的路,做些什么样的事。
然后,素灵来了,幽君也来了。
人都齐了。
我在这一刻平静极了。我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来。
我看到从前的自己,一双眼晴茫然呆滞,注目之处只是幽君那一袭红衣,手中剑已经拨出了鞘。
这件事情背后的人,也该登场了吧?
我静静的环顾四周,雨声淹没了人的双耳。
那人真的很沉得住气。
要凭这一点点操纵的人要杀幽君,那是办不到的。
挥着剑嘶喊着要杀人的我自己,看起来象个无能的疯子,没有一点理智。苏和拼命的拦阻,我只觉得心疼。
他为什么要遇到这一切?因为我?
不值得。
多不值得。
那一剑刺了出来。
我的手臂伸了出去,硬生生抓住苏和的肩膀,将他向一边扯开。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和的囊体象是一尾擦了油脂的活鱼一样从我手掌中滑脱,不,不是滑脱,是消失。
我明明抓住了他,可是他一下子就挣开了。
他的身影如一道飞烟,从这一团凌乱中挣脱出去。我的目光与他的对上,他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惊愕,虽然我隐身了,可是他的目光仍然精准的投在我的脸上,一瞬间我知道他看到我了。
他似乎也是身不由己,虽然他半张着嘴想说什么,眼睛睁的圆圆的,这一刻真的很象小狐狸,非常象。
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可爱的小狐狸,美丽的少年,都是他。
我愣了一下之后,第二下又重新扯住了他,微微停顿,手臂收紧将他紧紧的束在了怀里。
他看着我,怔怔的。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我回过头看的时候,却真正的惊呆了。
大雨的声音这一瞬间也都消失了。
我看到场中,我记忆中最惨痛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竟然又重演了!
我怀中紧紧抱着苏和,但是那里仍然站着一个苏和,一柄剑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胸口。
我怀里的人也愕然的停止了挣扎,他小声的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很想知道,可是我不明白。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怀中的苏和忽然弓下腰:“该死的。”
我急切地问:“怎么了?”
“好疼,……”他的脸皱成了一团:“好像被剑刺了……”
我心里一凉,一只手臂紧紧抱着他,另一只手扯开他的衣襟。
他的肌肤细白的象玉石一样,胸膛上慢慢的出现一道淡红的伤痕,就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剑正深深的向里刺进去,诡异而又惊悚。
不!
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我已经把他拉开了,还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我知道为什么这场中会有两个我,可是怎么会有两个苏和?
可是来不及再想,我的手盖在那道还在扩大的伤痕上面,热烫的灵力汹涌而出,就算是玉碎山倾,我也要逆天改命!
“哥?怎么了?”
一片混乱,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救人!”
他忙应了一声,手慌脚乱从身上找了个瓶子:“这是回春丹,晋元公子给我的。”
我管是什么丹,抢过来就统统倒在手心里,给苏和寨进口中。他神智清醒,只是身体慢慢的变软,说出话来气若游丝:“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苦笑:“你别说话……我要救你,你一定不会有事……”
他的眼光望着另一处,手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你救他!救他……”
“他没有事。”
我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那个我自然不会有事。
那伤痕总算没有扩大,很奇异的,虽然苏和疼的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脸上湿漉漉不知道是泪是雨是泪,但是那伤却没有流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声音很虚弱,低的几乎听不到:“我都糊涂了……难道我的死劫,就是今夜么?”
“胡说!你不会死的!”
他忽然微微一笑,那样虚幻脆弱的笑容,却又异常的美。
小石头有些惶恐的在我身边蹲一下来,伸出手紧紧抱着我的一只胳膊:“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和谁打起来了?怎么也不找我帮手?”
这件事我没办法解释,只能含混地说:“等下再说。”
苏和的目光移到小石头囊上,停了一下,又转回来看我:“我知道”,从小就有人说我有一场死劫,凶险的很,可是……应该可以度过去。”他的手忽然抬起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说:“你不要说话,还疼的厉害吗?”
“还好……”他说:“好像有火在烧一样,不过,我觉得比刚才好些了。”他忽然眼睛亮了一下,“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带着珠子的人,后来我把珠子吞了,你就不见了……”
我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
苏和竟然,记得?
不不,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苏和怎么会有那段记忆?这,我完全糊涂了。
那件事明明是,我……
我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中,一点头绪也摸不着。
大雨依日下着,过去的那个我,抱着苏和,状若癫狂。素灵拉着他向他解释,不停的说着,面上惶急而软弱。
真情流露的软弱。
我心中那些芥蒂,那些怀疑,那些曾经的东西,忽然都象春雪遇到日头,纷纷的化去,淌走。
虽然我不懂素灵的行事,可是我能够得到轮转球回到过去,现在又能站在这里,全是因为他。
我怀中的苏和低低呻吟了一声,我急忙回神:“你怎么样?”
“没事。”
听声音也绝不像没事!我伸手按在他胸口,再向他湛灌输灵力,只要他能好起来,我情愿掏出自己能付出的一切。
就算拿我的命去换他的,也绝对是值得的!
苏和双目紧闭,一点莹白的光球缓缓的在他的头顶上方出现,凝聚。这光芒我觉得刺眼。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点红色的光珠倏忽出现,在空中划了一道浅浅的光弧,和这颗莹白的光珠聚在了一处,互相依附,互相贴合。
轮转殊?
我转过头去看,刚才那一个中刻的苏和,他的身体是被过去的我紧紧抱着的,现在却已经不见了。
两颗轮转殊轻轻浮动着,然后向下降落,没入了苏和的胸口。
我看看那一边,又看看自己怀中的人,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是,细想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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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喂,总抱着手不累呀?”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刚才还气息奄奄的人,一转眼竟然脸色红润跟没事儿一样。
“松开松开。”他站了起来,看看那个象傻子一样伤心欲绝的过去的我,再看看现在这个也不比傻子机灵多少的愣愣的我,皱了下眉头:“你怎么变样了?”
我讶异:“你认得出来?”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苏和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看样子是好了。”
我们站在门墙下的暗影里,他忽然伸手扭住我的脸:“是你救的我?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人也是你吧?”
我呆呆地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他在我脸上捏了一下:“有点别扭,不过比以前好看了。唔,大概再多看几天就习惯了吧。”他的目光落在旁的小石头脸上:“这小子是谁呀?”
“是我弟弟。”
“你从哪里拐来的?啊?你哪来的弟弟呀。”他弯下腰仔细看看小石头:“嗯,挺有灵气儿。”
小石头笑眯眯地说:“你也不差,就是狐狸味儿重了点儿。”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是一种狂喜慢慢的饱涨起来,充满在胸口,几乎要溢出来。
我不明白也不需要去全部弄明白,我只要知道,苏和是好好的,他活着……这就足够了!
“是了,这事儿挺蹊跷的,刚才你好像鬼上身似的,行动都不由自己,神智不清,不知道是谁在搞鬼!他回过神来立刻要去找石阶底下那些人的晦气,我轻轻拉住他。
“喂,你干嘛拦我?”
我说不出话。
在他来说,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已经转危为安,甚至……可能没有来得及惶恐惊惧。但是对我而言却不一样,我已经牵挂了这么久,几乎要,绝望……
我从身后环抱着他,慢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苏和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过了半晌,轻声说:“我没事,你别想太多。”
小石头嘟着嘴在一边看着我们,忽然一指前面:“看那里!”
我们抬起头去看,幽君站在台阶边缘上轻轻振袖,底下那些虾兵蟹将就被一阵罡风吹的东刷西歪立足不稳,一个个滚下山坡,好不狼狈。反衬的他长衣飘摆,大风鼓起他的衣袖,长发凌乱的舞动在身后,小石头赞了一声:“这才叫气派呀真是美人,美不胜收!”
这几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的别扭呢?我与苏和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看他,小石头一脸色迷迷的表情:“这个美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啊?”他转头问我:“哥你可知道?”我呆呆地说:“他叫幽君。”
小石头呕嘴赞叹:“连名字都这么好听,人美,名字也美!”
苏和看看我又看看,小声说:“这真是你弟弟吗?我怎么觉得,这脾性可一点儿也不像啊。”
我摸摸鼻子:“虽然不像,不过的确是我弟弟,我太疏于管教了。”
“哥,你们认识他?”小石头拉着我的柚子,两眼直放光:“快给我引见一下!”
我觉得背上开始冒汗了:“我们不熟的,……”
“不熟没关系!”他说:“不认识可以认识,不熟可以变熟的。”
“那个,我们这么过去,可以吗?“我有点不确定。我们一直是隐身的,突然现身,又是在这样的惊变之后,这么诡异的情境之下,恐怕有点不大妥当。
“等一等,我们跟着他们去看看究竟。”苏和说:“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我,不过却有两个你,这可不大对头,别回来碰面突然少了一个,那我可没处哭去了。”
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更注意的是他后面那句:少了我他要哭,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舒服呢?简直让人全身轻飘飘的不知道该怎么高兴。
小石头在一边儿小声哼哼说:“笑的见牙不见眼啦,真丢人。”
我不理他,继续大刷着嘴,紧紧拉着苏和的一只手。
他曲起手指在我手心挠了两下,吃吃笑着,也紧紧的回握住我。
幽君他们进了门,我们也跟着进去。
我看到素灵拉着失魂落魄似的另一个我走在前面,幽君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我们不敢跟的太近怕被察觉,偷偷摸摸的跟在他们后面。虽然还有疑惑,虽然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是我知道,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不会放开。
我是这样的,我知道他也是一样的。
他们进了一间屋子,我们就掩在窗子边往里看。那个全身湿淋淋的我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一丝生气也没有,这一段记忆我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我自己封锁住了不愿意想起来。素灵和幽君说了几句话,他们声音很低,听不到都说了什么。
幽君忽然一笑,然后伸手握住了素灵的手,两只手合在一处,过了片刻他松开手,素灵掌心中多了样东西。
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了,红白相依的轮转珠。
我转头看看苏和,他也转头看我。
刚才在他身上出现过的轮转珠,不知道还在不在?
苏和轻轻摇摇手,示意那东西已经不在。
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看到素灵把珠子用银锁片小心的合拢包住,然后在案前坐下,提笔写信。
我能回去找到小时候的苏和,能化解他的死劫,是素灵送我回去的,而且是借助了这轮转珠的力量。
但是我还是有许多事想不通。究竟我回到的是哪一段过去?而现在经历的又是哪一段时光?苏和一直都拥有轮回珠吗?是我创造了那段过去,还是我的介入改变了
那段过去,乃至现在和将来?又或是,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我只是按照一段注定的路途走下去,在时光中打了一个转,……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本就是这样?
我觉得头痛。
这问题复杂之极,不是我可以想得明白的。
素灵把写好的信封了起来,拍了一下手,有个沉默的仆役进来,他吩咐了一句话,那人退了出去,不多时重回来时,拿了一个包袱,那包袱我真是眼熟,正是我回到苏和小时候那会儿带在身边的。
跟在仆役身后进来的,还有幻月。他低声问了两句,似乎是在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我看到他,心里就莫名的跳了快了些,本能的提防起来。
屋里那个有些失魂落魄似的我终于象是回过神来了,幽君一指点在他的眉心,指尖一点红光萦绕,接着满屋子里光华陡盛,亮的让人睁不开眼。那个过去的我在强光中,身形越来越淡薄,越来越虚幻,终于全成了透明,消失不见。
噫?我已经被送去了么?
屋子里回复原状,因为刚才的光亮耀眼,所以那光消失之后,就显得黯淡黝黑。
幽君似乎消耗了不少法力,身形微微一晃,伸手扶住身边人的肩膀。
离他最近的是幻月,伸手出来搀扶,幽君看起来是有些站不稳了,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过去。
我只要看到这个幻月就觉得不踏实,这一刻危机迫近的感觉鲜明而凛冽,身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一声“小心”就卡在了喉间。
有一抹飘忽的银光陡然闪现,幻月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只有个柄还在手中,匕首的刃囊没入了幽君的腰间。
136
这突变让我们全都措手不及,幻月一击得手,立即放开匕首,两掌一翻,重重击在幽君身上,那道红色的人影向后跌了出去,长长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而略显凄惶的痕迹。幻月手里又擎出了一柄短刃,素灵站了过来拦住了他,两个人换了一招,幻月退了一大步,素灵站在幽君身前,低声说:“你这又是何必。”
“你让开!”幻月的声音绝没有以前那么柔软甜美,冷的叫人打颤:“斩草怎么能不除根呢!”
“可是他并不----”
幻月冷笑的打断了他:“难道你还对他生了情意?你别想帮他拖延时候,刚才这两下子拼命我全身力气,他一时半时的绝好不起来的。你不是我对手,让开吧----你不也想要摆脱他吗?只要他不在了,你也就不必再口是心非留在这个你不情愿意待的地方。那个石头精,你可以找他去,反正那只狐狸精的生死还难说的很呢…”
素灵只说:“你停手吧,离开这里……你不是也很想离开的吗?你走吧---”
“我自然要走,不过,我还是得杀了他!”
“那些旧日的事情我虽然不清楚,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幻月一步步逼向前:“你让开。”
素灵低低叹息:“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是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眼看幻月手里的刀又要举起来,我如梦初醒,赶紧想进去帮手,可是身边两个人比我反应过来的早,动作极快的掠进了窗子里。
苏和还有小石头,他们俩都冲了过去,倒把我一个人撇在了原地。
“住手!”小石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往素灵身边一站:“不许你杀他!”
苏和的嘴本来也张了一下,可是话已经让小石头抢先说了,于是他就闭上了嘴,只是站在了那里。
素灵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嘴唇动了两下:“苏和……你……”
“我没事儿,总算平安渡劫。”他微笑着说:“还要多谢你了,蓝师兄。”
他们都过去了,我也就从窗子跃了进去。
素灵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情有微微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震动。
我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只要看我一眼,就会明白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也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以前曾经那样长久的在一起,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
素灵看看我,转过头说:“我说了,你杀不了他的,你走吧。”他转过身去,幽君自己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手背抹去唇边的腥红血色,但还是有点血痕留在他的下巴上,他的脸显得象冰雪一样的颜色,冷冷的,又显得很脆弱。
“你走吧。”素灵重复了一次:“不会有人追杀你,你把从前忘掉,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幻月看了一眼幽君,他问素灵:“你能保证以后他不会追杀报复我?”
素灵眼也不眨:“我能保证。”
幽君能够放过要杀他的人吗?
我看看他的脸色,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存在什么我不清楚,总该是很复杂的爱恨情仇吧?
那个幻月绝对是拿得起放得下,眼见事不可为,转身就走。
我心里想着,他操控魔宫,手底下有那么多被他控制的人,曾经的我也是,就这样让他走了,会不会养虎贻患呢?
但是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素灵转过身来看着幽君,低声问:“你没事吧?”
他嘿了一声没有回答,抬头看看我们:“回来了?这么快”
我并不觉得快,这一路走来---心路多么艰辛曲折。但是对他们来说,时间的确只过去了少少的一点点,几乎就是前脚出门,后脚就回来了。
我弟弟的手不知道怎么就伸过来了,看架式是想扶幽君一把,但是因为身高的悬殊,看起倒象是他吊在幽君的手臂上,让人觉得幽君如果再倒下,那一定是被他的重要给坠下去的。
他一脸痴迷地说:“美人,你没事吧?”
幽君捂着胸口的手颤了一下,然后俐落的挥出,响脆地抽在小石头的额头上,把他打的有点愣神儿。可是愣过之后他居然满面堆笑:“太好了,美人你手上力气还挺大,可见伤不要紧。”
小石头被打的时候我还差点一拳头捣到幽君胸口,结果小石头这句话一出,我就象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了,一动不动。
“走开!“幽君转过脸去对素灵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素灵说:“是,但是我不知道他想杀的是你,就在刚刚,我也才明白。”
小石头插了句嘴:“你们都知道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点难堪的转过脸,真不想承认这个家伙是我弟弟。
苏和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咯咯的笑出声来。
“好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先给这人治伤,说道理的事,可以慢慢来。”
素灵轻轻叹了一声:“说的是,先治了伤,别的事慢慢再说。”
幽君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难道你也想走?”
素灵对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
我弟弟对幽君说:“美人儿你别激动,小心伤上加伤啊。”
苏和转过头对我说:“看起来师兄有麻烦了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一团乱糟糟的,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想说的,听不进别人要表达的。
可是我觉得这样也不坏,起码我们都活着,这就可以了。
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什么事,也都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会寻到幸福,会解开疑惑,会终于和想见面的人重逢,会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137
素灵要给幽君治伤,小石头被打被骂都还笑得依旧开心,缠着幽君不放。
反正幽君现在功力十去七八,就算打也打不伤,顶多打的有点疼,小石头又不怕打。
苏和拉着我进了旁边的一间空屋,先问了我一句:“你有没有伤着?”
我摇头,问他:“你伤口疼不疼?”
他嘻嘻一笑:“一点儿都不疼了。”他看着我,半天不说话,忽然问:“我小时候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我点点头。
他又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我半天,吁了口气:“其实我不太能记得清楚小时候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我只是……知道自己吞了样东西,一直到成年之前都不可以妄动力量,否则体内的灵力镇压不住那个珠子,也许会经脉爆裂,血流逆行,小命就要呜呼——我一直想记起来那人长什么样,可是越是想记得,印象就越是模糊。后来我离开家,在青阳山那里遇到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觉得,这个人看起来……这么亲切,好像已经找了他很久了,可是又明明不认识,不记得…”苏和皱起眉头:“这事情真是乱麻一样,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究竟是这件事发生在前,还是我幼时的事发生在前?”
我摇头:“我也想不明白。似乎是我回去了才把轮转珠给你,但是也是因为这样,在青阳山相遇的时候,你才对我觉得特别亲切……”
“算了算了,不想了,”他一把抱住我,下巴埋在我肩膀上:“这问题恐怕越想越胡涂,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都难弄清楚。总之,我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行了。”
是,他说的对。
我们现在在一起,而且两个人都好好的。
这就行了。
我不求太多。活了那么多年,经了那么多事,其实,平平安安的,和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
苏和捧着我的脸,没头没脑的一阵乱亲,我突然发现——他变矮了一些。不,应该说是我变高了一些。看来我的力量封印解开之后,改变的不光是一张脸。
我也觉得胸口发热,手脚微微颤抖克制不住心绪激荡。
我们这一场纠缠,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细究不得。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和的掌心极热,熨在肌肤上象是在那里点火,我觉得腰---
腰?
我低下头,苏和的手什么时候伸进我衣服里来了?
我缓缓的把他的手抽出来,他再伸进去。
我再抽出来,他再一次伸进去。
我不动了,他的手就停在那儿,脸上笑的坏坏的,小声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吧……在禁地废墟那里。”
我含糊的唔了一声,我当然记得,可我不想大声说出来叫这个家伙更嚣张得意。
“那会儿我克制不住啊,怕你被蓝师兄抢了去,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结果,体力的灵力一下子被诱发,狂乱难抑,再也裹挟不了轮转球,差点走火入魔,没办法只好跑掉了……慢一步恐怕你都只会看到一只狐狸尸体。”他说话的时候,表情象是心有余悸:“好险好险,古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是刀刀催命。”
“你这都是说的什么啊乱七八糟。”
我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再一深想,不是不后怕的。轮转珠的玄妙我现在是见识著了,苏和打小就把它吞了下去,这么些年肯定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又是这么个跳脱爱闹的活泼性子,忍的肯定辛苦。
而等到我们那一次……那一次之后,他肯定没少吃苦头。按他的脾气,只要有一点底子他都不会离我而去。我想起直到我下了蜀山去南诏找他,他还是瘦瘦的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去之前的那些日子,他都是怎么过的呢?
而一见面,他就狠狠咬了我一口,因为他立时就发觉了……
我忽然有些出神。
那件事我一直不愿意再去想,可是,并不能就当是没有发生过。
苏和再把手伸进来的时候,我轻声说:“对不起。”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两只眼亮晶晶水汪汪的。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现在知道了---”手背上那个已经愈合的齿痕又有点隐隐作痛,而且,疼的还不止这一个地方。
“对不起。”虽然我当时……神智不清,而且,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梦中人,是眼前这个。
现在我知道不是了。
苏和扁扁嘴:“你知道了啊。我其实本来都不打算再提了,可你自己又提起来了。”
我点点头:“那时候你咬我这一口,我还觉得生气委屈,现在想想,你这口气根本就没出,硬忍回去了。现在……你要打要罚,我都没有二话。”
他瞪我一眼:“大傻冒儿,我打你自己手还疼呢。”
我想想,抬起手来:“要不你再咬几口,咬重点儿。”
“我才不咬呢,咬完你心里就踏实了,觉得自己的错就弥补上了。我没那么笨,我就让你记着,以后都不能跟我耍横,让你记一辈子。”
我觉得嘴里发苦,可是心里却有点甜,一辈子。
他让我记一辈子,我们有一辈子的以事。
这话里的意思,就算我反应慢,脑子笨,也听明白了。
“所以,你看,我是个多有气量的人。”
我笑:“是,你气量宽宏,常人难及。”
“不过,”他话音一转:“那你对另一个人,就不抱歉了吗?你又怎么打算的?”
我愣了一下。
138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
苏和笑笑,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他说:“我们去隔壁看看吧,不知道幽君的伤怎么样,也不知道师兄一个人是不是料理的过来---”他忽然说:“那个小家伙真是你弟弟?”
看他带笑的眼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点无奈地说:“是,没错,的确是亲弟弟。我们俩是被同一块石头雕出来的,我是先面世的,他是用余料做的……老实说,我也觉得很闷,他这些年都不在我身边,谁知道是和谁学的那种脾气呢。”我们走出屋子,安静的庭院里不知道何对下起雨来。沙沙的轻响带来了浓重和凉意。
这里怎么会下雨的呢?我不解。
“看来幽君受的伤不轻。”苏和说:“已经无力维持幽神殿的结界啦,所以才会和外面一样下雨的。”
说的有道理。
庭院里的小池塘仿如夜色中一块碧玉,雨滴落在水面上滴破出一圈圈的涟漪,安静的庭院和之前那种死寂不同,让人觉得宁定而且安详。天色很暗,院子里的石灯亮了起来,在雨地里的一点幽微光亮,似近还远。
隔壁屋子里面亮着琉璃美玉一样的灯盏,光亮显得很柔和,却又将整间屋子映得通透清楚。幽君那身红衣看起来也没有原来那样凌厉火辣,显得柔和了不少,似乎着了水,会淌下来一样。
素灵却并不在屋里,小石头就坐在他的榻边,手里端着白玉的水杯,用听了让我觉得腰腿都一阵阵发麻的声音说:“来来来,再喝点吧。”
门外的雨水越来越大了,苏和讶异地问:“蓝师兄呢?”
小石头答:“蓝大哥去弄药去了,我在这里看着。”说完这句话马上转过头去:
“来来,幽君,再喝一口。”
这孩子还真是……真是自来熟啊。
我无话可说,幽君脸上是一副无力兼无奈的表情,他现在受了伤,就算是想打,想走人,都得要体力,现在的他只能安静躺着,忍受小石头这神让人哭笑不得的骚扰。
相比我的沉默,苏和倒和幽君聊了两句,问问他伤处怎么样,然后说起外面在下雨。
“照我看,不用结界也罢,用结界将这时与外面隔起来,固然是没什么干扰,屋子也不大会风蚀朽坏,可是就不太象是住人的地方了,简直象是假的东西,我说,你以后好了也不用再设什么结界了,就这样不是挺好的?
幽君微微一笑,目光投入窗外的夜色中的雨幕:“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很久没有看到下雨了。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对了,”苏和大大方方地问,一点也不避讳:“那个什么,什么月,他干嘛要杀你?嗯?你和他有仇?”
“有仇…倒也算不上。”幽君一笑:“他们之前都是些小精小怪,虽然说不上劣迹斑斑吧,可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后来被我拘在这里,半仆半友的这么多年。他们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就会慢慢衰弱,最后会被打回原形。其他的人受不了,渐渐的都散去了。或者他们觉得,和这样被困禁的生活比起来,就其是打回原形也要出去。而幻月一直等着,我想我沉睡的时候他也时常出去做些事情,不过他不甘心就被打回原形,如果能杀了我,那他就彻底摆脱这禁锢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苏和问:“你不是睡了很久么?他不趁这那会儿动手啊?”
幽君眨了下眼:“我也很纳闷,那时候他可是大把大把的机会啊,等以后你若是见到他,替我问一声吧。”
“那他现在走了,还是会衰弱么?”
“不会---”幽君吁了口气,把脸侧过去,看似无意的举动,其实是为了躲避小石头凑到他嘴边的水杯:“现在不会了,我功力大损,这里的结界也撤了,他不会再有事情。”
苏和说:“那倒是便宜他啦。”
幽君说:“我倒不是太生气,早猜到他可能别有所图。再说,关了他们这么些年,今天这也算是抵消了恩怨了。”
素灵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那一侧,正穿过落雨的庭院朝这边走来。他换了件衫子,玉色的长衫显得身形更加修长。一手撑着一把纸伞,在雨中缓缓行来,仿如画中人。
我觉得呼吸好像都滞住了,从前看到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之间的过去,漫长而沉重。
我想,我需要和他说的,不只是抱歉。
还有,一句正式的再见。
也许在很久之前,我就应该和他说这么一句。
那样的话,后来塔里漫长的相守或许就不会发生,也就没有现在的一切了。
他走进回廊下面,把手中的伞轻轻放在回廊栏杆处,他的另一只手中端着个托盘。盘中盛着一只碗。我闻到一点药香,但是不知道是什么药。
幽君的眼一下子亮起来,素灵却好像并没有在意,小石头抢着端过药来要喂给幽君,后者只能苦笑着说自己来就好。
老实说我也觉得他的伤没到需要人喂药的程度,之所以在刚才表现的袁弱,可能还是为了博得素灵的关切和照料吧。
不过---小石头还真是个……
让我不知道怎么该怎么说,这孩子啊---
苏和说:“其实我过来是因为想道谢,要不是轮转珠,我可能真的已经死了。”他看着幽君及素灵,声音清晰柔和:“师兄,幽君,多谢你们了。”
素灵摇摇头:“你不用客气,记得我们上次说的话吗?我说过你会平安无事的。”
苏和一笑:“嗯,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大恩不言谢,将来二位要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139
幽君把药喝下去,素灵低声说:“幻月的事,就算了吧。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你。我想,他也只是想要离开幽神殿,不再受你的束缚。”
幽君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找他后账了?不过虽然我拘了他这么多年,他的天劫却也因为这个缘故一直都躲过了。他这一出去后,天劫怎么避就是他自个儿的事情,我不去害他,当然也不会管他这个。你放心吧。”
他这话说的也是,天劫这种事很玄的,没什么意外的话,几近八成多的的妖精都过不去,有的可能连命都送掉,既然如此他当然是不必再去找那个幻月的麻烦了。至于那个魔宫,相信也不会是大问题。
素灵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我和苏和站在一边,我是很想和素灵说些什么话,但是至于要怎么说,还在胸中酝酿,迟迟的得不出一个结果。
从幽君那屋里出来,我总算发挥了一次长兄的威严把小石头给揪出来了,可是没刚走到回麻拐角的地方,这家伙一抽身,又窜回去了。
苏和失笑,我大感惭愧。
“好了。你心里藏不住话的,我先回去,你有什么话就去和他说吧。”
“我……”
“我先回去了。”苏和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他轻轻合上了房门,寂静的落着雨的庭院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斜身坐在栏杆边上,旁边就是素灵的那顶纸伞。伞还是很久之前的那种样式,现在外面已经没有这样精巧繁复的纸伞---这伞,我以前见过。
我轻轻拿起来,伞轻盈的象是没有重量,伞面上绘着淡淡的水墨画,山石,方竹。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把伞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我想,我就象是那块石头,而素灵就象那杆翠竹。
后来我当然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他拿着这把伞,不代表任何决定和心意。
我轻轻把伞放下,然后听到了脚步声。
素灵从屋子里走出来,静静的站在我的前方。
我站起身,一时间想不起如何称呼他。
一句师兄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说:“一切还顺利吧?”
我点头:“是,多亏了你帮忙。”
“那也不用客气。”他说:“其实---我能做的也不多。”
他迈步走进了雨中,我跟了上去,手里拿着伞,却不知道要不要替他遮挡。如果他愿意,雨是无法落到他的身上的,而现在---是他自己想要淋雨吧?
细密的雨丝濡湿了他的衣裳,他的头巾和发丝上迅速沾满了了象细碎宝石一样晶莹美丽的雨珠。湿了水而显得半透明的袍袖和衣摆在风中微微摆动。那摇曳不定的一抹碧色,象是一个久远的,已经遗忘了的梦境,又重新在眼前展开。
雨幕无边无际,我忽然想起,上一次和他一起在蜀山禁地,在那片废墟那里的情景。
他说的那些话,当时我觉得很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后来他吹的叶子调。
那样无奈,那样悲伤。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诉说着往事,吹着哀伤的曲调时,他在想什么?他那时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我想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更加冰冷沉重,那样积在胸口,化不开,扔不掉,吐不出。
我们穿过一道门户,前面是个更为广阔幽暗的庭院。
幽神殿空旷宽阔,不知道之前是什么人建的,幽君么?我觉得不大可能是他。直觉就是这样,他应该没有这样的耐性,气魄,也没有这么宽阔的心胸。
“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
我沉默着点点头。
“将来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愣了下,坦率地说:“跟苏和一起回去,然后---看看他要做什么,总之,是和他在一起。”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神态宁静安详。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他说:“以前的事情,有好有坏,不过终究都已经成了过去。我曾经很迷惘,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后来,经历的多了,懂得多了,只是还有些不甘心,意难平。现在想一想,实在是无谓的很。以前的缺失总算有所弥补,我现在心里也很踏实。是了,那晚在狐踪岭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看着他,低声说:“知道了。”
“忘了吧,那会我也有些神志不清,就当夜来一梦吧。对了,苏和也知道的,你要和他解择清楚。”
“我,……说过了。”
他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的神情,似乎这一切他早就知道。
“幽君他…是不是为难你?”我终于忍不住问。若真是如此,就算和那家伙拼命,我也要把这个烦难给他解决掉。
“不是,”他轻声说,转过头去:“他对我不错,轮转珠是他的本命法宝,若不是他借出来,又肯帮忙,我们救不回苏和。”他说:“我们都欠他一个人情,而且是天大的人情。所以,你提起他的时候,可以不必咬牙切齿。”
他说的是实情,可我还是固执的重复问了一次:“他是不是为难你?要你做违心的事情?”
他微笑,摇摇头:“我和他的事,那是另一段过往了,也很久,缠结着也说不清谁是谁非,你不用担心,你看他的样子,是会对我不好吗?”
可是那一次,幽君他…
“那天的事啊,说起来也是意外。”他居然主动捉了起来:“让你看了笑话——不过以后,还是别再提起来了。”
我还想开口,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有太多东西,又好办…什么内容也没有,所有的沧桑过往,都被那样淡淡的笑容净化沉淀了,只留下一点余波,在心中徵微激荡。
我沉默了。
“苏和人很好,而且他待你是真的好,你要好好珍惜他。”他轻声说:“能遇到一个知心的人,多么不容易,千万别错过了。”
我不知道怎么着,冲口说:“你也是。”
他笑一笑,缓缓的走进夜色雨幕里。
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雨无边无际,衣裳潮软地贴在身上,往事其实就如同这细雨,挥不去,却也无须铭记。
我跟苏和告辞的时候,那场雨还在下。
幽君的伤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重,没有出来送一送,素灵只是淡淡的和我们说后会有期,最无语的是——小石头死活不肯跟我们走,一定要留下。
素灵笑笑,说让他留下也无妨,小石头也不是小孩子,可以照顾自己。常常通个消息捎封信也并不难。
至于他自己……看来是要留下照顾幽君直至伤好了。
我们两个人只好先走。
那时候觉得,一切都有个新的开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相逢总有期,不必徒恫怅。
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纷乱迭起,正邪交铎……
再见到故人的时候,彼此已经不是日时容颜旧时裳。曾经我以为素灵和那个幽君还会纠缠很久,我猜中了前头,没猜中结局。最后和幽君纠缠不清的却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真不明白他本体也是一块石头,却如何会那样的好色如命。
隔了很久,再回蜀山去访友。我们客客气气的一笑,称呼:“蓝掌门。”
素灵回以一笑:“二位师弟,好久不见了。”
曾经三千红尘客,入我门来一笑逢。
(完)
番外1
我轻轻迈步向前,站在洞口向外看,有片雪白的碎屑拂在我的脸上,轻轻的一触,又打着旋飘飞开去。
下雪了。
身后暖玉榻上那人懒洋洋地说:“冷,快关上。”
我微笑着转过头:“你看看,下雪了。”
“咦?”他从被子中探头出头来,看了一眼,顿时笑逐颜开:“真下雪了!”
他裹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好像一个巨大的蚕蛹,一跳一跳的朝这边挪动,又要保持平衡,又要让被子不至于散开,终于跳到我身边,放心的住我身上一靠,望着洞外的晨光。天色灰茫,一片一片的碎雪从天而落,静寂而优美,仿佛一支无言的歌,一阙沉默的诗。
“今天的雪来的真早呀。”他的头发蹭在我的耳边,微微的痒。
我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肩上,没出声。
吹进来的风凉凉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冷,带着点清甜的味道。
是雪的味道?还是什么花的香气?已经落雪了,其他的花大概都早谢了,而腊梅却还不到开花的时节。
苏和轻声笑,嘀咕着“我饿了”,唇贴过来印在我的唇上。
可我又不是点心糕饼,吃了我也并不能充饥的。
当然我也不会在这时候说煞风景的话,清风,晨曦,瑞雪,就象一副画。而他就象是画中人。
他抖开身上的锦被把我们一起包住,原来披在身上的衣衫也没有系紧,他的手探进来,温软细腻,轻车熟路的一路深入。
我觉得有点痒,身体轻轻向后靠在洞壁上。
他凑过来,有些不满意的嘻嘻笑:“喂,你累啦?”
我捧着他的脸没头没脸的乱亲了一气,他忍不住好笑,但是热情十足的回应我。
昨天他很晚才回来,我一直等着没有睡。他抱怨我为什么不早些睡,但是口气里却还是有些喜悦。
我知道的---寒夜晚归的时候,一片黑暗中,那一盏等待的烛光,有多么温暖明亮,令人幸福而希冀。
何况,我有事情出去,回来无论是何时,只要他在洞府,就一定会点亮灯火等我回来。
我们相抱著,他出门数日,我们不曾亲近,现在这样一通厮磨,我也觉得身体发烫,情热难抑。
他的手指在我的身上摩挲,唇舌湿热灵动,象天矫的游舞的蛇。
我闭上眼睛,顺从着他的动作。
感觉寿他的手往下一直探,我微微挺起腰。
他握住我,微微笑:“一大早这么精神抖擞哪。”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他笑的促狭,又显得无限温存。
“难道你就没有精神了?”我轻抬起腿,在他两腿之间蹭了一下,也笑了。
“从后面吧,你省力些---”他咬着耳朵说,两手轻轻的施力,我顺势转过身来,斜靠在洞壁上。他的手扶着我的腰,细碎的吻如同一簇簇跳跳跃的火苗。手指顺着背脊慢慢的向下划动蜿蜒,滑过腰间,一根手指先潜了进来。
我轻轻吁了口气,看到那热气化做袅袅的白雾。
冷风只吹在脸上,我的身上却热的厉害。
这样鲜明而不同。
他的手指轻轻向里探,虽然时常温存,可是每每这时我总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轻声说:“放松些呀”,手指缓缓退出些,然后再深入进来。
他的亲吻和咬噬,挑逗和调情,如温泉水波,一层一层的迭叠潮涌。我觉得腰上的力气渐渐被抽空,腿也软了,靠在洞壁上轻轻喘息。
他在有些时候,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身体的秘密。
前端渐渐的更硬挣了,我身体微微弓起,他的手指退了出去,将要全部退出的时候,又加进了一根。
两根手指一起向前推进,撩拨,扩展……
“蓉生……这些天,我好想你……”
我强打精神,分心二用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些天?”
“回来和你细说……”他的声音也不太稳当,手指迅速增加到了三根。
“蓉生……”
他轻减着我的名字,缓缓沉入我的身体。
我觉得呼吸不畅,微微仰起头。
他的手紧紧抱着我,一点点的抵进来,越是慢,那种厮磨的,被进入的感觉就越发的鲜明。
酸涨,而且……说不出来的感受。象是昨晚我们一起喝的那杯酒,温润,入口甘醇。
外面的的雪下得越来越紧,我侧过脸去,他重重的吻在我唇上,舌尖坚决的探进来,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细细的扫过,吮过,力道渐渐变重,舌根被他吮得有点痛。
那种有些危险,有些眩晕的快乐感觉,就象是一把燃烧的火,而我们就象冲着火飞扑而去的小小蝼蛾。
他的抚摸和亲吻渐渐变得急促,动作也显得紧迫了,一下比一下深入,一下比一下急促,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紧紧缠绕包裹着他,没有一丝间隙。我能感觉着他的血脉跳动,与我的频率脉博似乎是一样的。让我觉得我们似乎是融成了一休,呼吸心跳都连在一块儿,再也分割不开。
“我喜欢双修……”他吃吃笑,不过呼吸声有着情切的紊乱:“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着,一直……不分开………”
我想说,我也是。
但是没说出来,他的动作一下子猛烈起来,手也紧紧的抱着我,用力之猛好像是要把我的腰勒成两半一样。
我仰起头,想吸入更多的空气。
白雪一片片从眼前飘过,远远近近的,天地间一片悠然安谧。
番外2
他的脸庞粉扑扑的,如三春桃晕,也象是胭脂妍抹。一绺头发咬在齿间,唇红,齿白,发乌,眉清,目秀。
最后他扑倒我身上,他的汗,我的汗,淋淋漓漓的粘在了一处,再也不分彼此。
畅快淋漓的欢爱,身体与神魂仿佛已经被轻轻化成了两半,一半向下沉坠,一半向上飘飞,一个人可以同时体会到这两样完全相反的感觉---
“呼…”他长长的呼气。
“累了?”
“累?”他声音拨尖,一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腔调:“我才不累!来来来,我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我急忙按住他的腰,开玩笑,三百回合?
“是我累了。”我说:“歇会儿吧。”
他咕哝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从我身上翻下来,在我身旁躺定。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我想了想,似乎是他弯下腰替我……
唔,不想了,我也觉得自己脸上发烫。
他的手圈着我的脖子,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背。他的皮肤特别好,光滑,柔细,手摸上去有种要被吸住的错觉。
“家里好吗?”我同。
“都挺好的。”他说:“我爹让我问你好。”
“哪个爹?”我有点糊涂。
他白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嘻嘻笑了一声,知道他不爱提这个,也就不再细问。
他一边摆弄我的手指,一边说:“我还遇到了几个旧识,在一起盘恒了一天,喝了顿酒。”
他的头发散在我的耳边,肩上,轻盈细密如同覆着一层丝绸。我闻着他发间淡淡的香气,忽然想起我们初见时的情形。
也许是命运,也许是注定,我就会在那个地方,那个时候,遇到了他。
我也曾经以为自己要失去了他---但是幸好,幸好我们一直牵着彼此的手,不曾放开,不曾改变。
我们一起去见他的父亲们,莫还真,姜明。
要说完全不自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看着苏和,什么样的不自在,也都不重要了。
“喂,想什么呢?”
我微笑着说:“想着那一次去见你父亲。”不用说是哪一次,他心里自然也有数。
“啊,那个啊。”他吃吃笑:“那次也真是挺难为你的了。”
“还好还好。”我说:“原以为要过五关斩六将的,没想到还算轻松的就放我过了关。”
“其实我爹原来才没有那么好说话呢,尤其是知道你一直隐瞒着魔宫的事不说,后来还拿剑捅过…不过姜明爹爹认出你来了,也知道你后来为了救我,替我化解死劫,奔波辛苦,算是很用心了,替你说了两句好话………”他侧过头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反正,不管他们满意不满意,我是对你挺满意的,放心吧。”
我失笑:“那我是不是该说承蒙关照,还请海涵?”
“不用那么客气!咱们俩谁和谁呀,”他伸手向下一把抓住我:“再来一次吧。”
我微笑:“好。”
他翻身坐在我的腰间,一手轻轻抬起,转头向手指上吹了口气:“小时候我爹为了让我定定性子,可是让我练了三年的琴哪。今天教你试试我勤学苦练的成果——保证销魂蚀骨,不爽快你唯我是问好了。”
我说:“哦,那倒要领……”教字没说出来,他的手已经开始了。
我不太懂弹琴,但我想他的手法一定够精到巧妙,挑,抹,勾,弹,按,揉…
“嗯,商音应该用左手跪指虚按---”他换了只手,朝我笑笑:“一时想不起来,弹错了不要见怪。”
我哪里还有见怪的功夫?
我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快模糊难明了……
呼---吸……吸气,吐气----
他一手还在动作着,一手不知道琢磨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身体缓缓抬起,我只觉得自己被纳入了一个紧窒湿热的所在,一惊之下——急忙睁开了眼。
苏和手按在我胸口,有点吃力的笑笑:“原来真是---挺不适应的。”
“你这是……”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苏和这家伙想起一出是一出,冲动也不知道哪一会儿。我以前和他商量着他不肯,现在却突然自己说---
“看什么看啊,把眼闭上!”他看似要恼羞成怒,一把扯过旁边的薄衫把我没头没脑的一盖,自己缓缓挪动腰肢,艰难的起落动作起来。
我眼被袍子盖着看不见,但是感觉却份外敏锐起来。他呼吸声变得浊重急促起来,手按在我胸口,两腿撑在我身旁,全身都在隐隐发颤。
他喘息的声音渐渐的更加失控,时时的逸出一两声难耐的吟哦,还伴着低低的咒骂嘟囔:“真是吃力不讨好---”
“一点不舒服……”
“哦……唔……”
我哭笑不得,而快感一阵阵象潮水似的漫卷挤迫,令我的理智也越绷越紧,越离越远。
“喂,笨蛋…”他停下来:“我没劲儿了,你来。”
我抬手扯掉眼睛上面的锦袍,他的脸红的象熟透的桃儿,晶莹的汗珠恰似桃上的露珠,从下巴上缓缓的滴落下来。
我抱着他缓缓的翻过身来,将他置于身下。他一面皱着眉头说:“你轻点……难受---”一面把两腿缠上了我的腰际。
番外三
我们是时常亲热,不过---亲热的方式,总不是和这次一样的。
苏和有时候也会和我玩玩情趣,但是,这次,也太情趣了吧?
我手生,他不适应,最后就是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可是欲望还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吊着。
“不行不行。”他说,然后抽身躺到一边,两个人一起打坐。
“这样我发不出功力来,没法儿双修,道行不长,力气倒没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下次不试了。”
我倒觉得还好,多试几次的话我想我会更熟练,不会象这次一样。
不过现在说出来,估计苏和不会乐呵呵的赞同我。
他还在呼哧呼啸的喘气,我已经缓过劲儿来,一手伸过去贴着他的背,缓缓的输送些真气过去。
他嘻嘻一笑翻过身来继续骑在我腰上,夸了一句:“你的功力是比较深厚啊。”
“过奖过奖。”我苦笑。如果知道他一恢复过来就要来扳我的腿,我还是装成不深厚的要好一点。
小狐狸一边坏笑一边舔我,然后轻车熟路的就——孤军深入。
“哎,还是这样我比较习惯。”
是,我翻着白眼。
我也比较习惯。
深,浅,深,没
来,去,来,去。
轻,重,轻,重。
呼,吸,呼,吸。
我们一如继往的……
外面的大雪仍在下个没完,终于两个人都爽了,这个爽字是苏和常说的,连我也就跟着学会了。
记得上次我们遇到一只熊怪,他上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了足有好几百拳,最后一脚踹翻,大呼:“好爽好爽!这肉包打起来比沙袋爽!”
我知道他以前是很顽皮的,搁着他有个花样多多的爹,想乖也乖不哪儿去。
那次我们去探亲,他两个爹,正在山谷那厚厚的雪地里,一个带着两个童子,另一个带着一群小狐狸,打起雪仗来了。还真有情趣,什么武功法术全不用,就凭着蛮力来,个个衣服头发里都灌满了雪,还乐的见牙不见眼。
莫还真说那叫情趣。
好吧,我想我不太懂得情趣。
莫还真的毛病不是一样两样,小苏和又非常象他爹的脾性。
上次光做衣服做了起码三箱子,长带飘飘,宽袍大袖,他身姿好,腰细腿长,穿起来的确俊透风流,非司凡品。可是一次做这么多……也实是……
紧接着我又想起来他做完衣服之后的那些天,冬天里他把夏天的纱缕翻出来穿……
不穿内衣长衣衬衣,只穿那纱,然后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练着功不理会,他马上说我没情趣。
情趣情趣,我知道我不懂情趣!大雪天的在外面玩雪叫情趣,刮着西北风穿着空纱也叫情越。照我看,情趣就是发烧发疯发痴。
“雪好大呀。”
“晤,”我答应着:“你不是又想出去玩雪吧。”
“哪能啊”,他说,我心里还没松下来呢,他说:“这会儿的雪还没积起来,有什么玩头,回来雪厚了,我们一起堆雪人吧。堆个人,再堆个我,手拉手站在洞外边儿,你说怎么样?”
还行,这主意还不算出格。
但他接下句就让我有点想抓墙刨地了:“不穿衣服,嘿嘿嘿!”
这山里是人迹罕至,可是鸟雀走兽还是有的哇,就算没成精,也有开了窍的,小狐狸真是--真是风骚任性!
想不出别的话来形容,而且以前我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现在知道了,可是木已成舟,天下地下修道的练气的化精的,都知道我和他成了一对了,要反悔也没的反。
而且,让我反悔,我舍得吗?
嗯?
说老实话,我不舍得,很不舍得。
为了小狐狸要我的命都行,我们为了靠近彼此,经过了那样长那样久的一条路,才走到了一起。
所以,要是轻易放弃,那就太对不住自己了。我才不会反悔。那首词怎么说的?山无棱,江水为竭……
既然不放弃,那就好好儿在一起吧。
我和他商量:“穿内衣吧。”
“唉,不穿多好呀,凉快,清爽。”
“那,内褛总得有一件吧?”
“行,那雪人堆好以后,你给套上去。”
呃?那是个什么样?
我想了想,那比裆布大不了多少的内褛杜在雪人身上,风一吹,晃一晃,再吹吹,再晃晃。
得,当我没说过吧。
雪还下着,苏和疲倦的睡了。
我没睡,我翻着书找了呼风唤雨之法,连夜搏了十二道玄风咒符,把山上山下的积雪全都使风吹卷一空。没雪了,看他还能玩什么花样啊?
第二天苏和一起来,啧啧称奇,不知道这雪哪里去了,又说可惜,玩不成雪人了。
我刚刚松一口气,他又来一句:“那我用土来做泥人好了,也做一对,不穿衣!”
咣当一声,我一头栽倒在床边。
我,我还是反悔了吧。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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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啊酸 2008-12-28 2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