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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无

2009-6-6 17:37
[戚顾]归途 BY candraa

[戚顾]归途 BY candraa

●1、回家的路

“嗯,我挺好的。晚晴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上山一定让小玉跟着……中秋节过了才能回来?没关系,我买了月饼去车站接你。……去忙吧,别太累了。”顾惜朝合上手机,匆匆赶去图书馆占座。
女友晚晴念的是临床医学,现在已经是实习医生,经常跟着导师的医疗援助小组去西南山区行医。晚晴是富家小姐,家里一直反对她与自己这个穷酸小子交往。顾惜朝毕业时考取了法学院的研究生,努力想要在这个冷漠的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这样才配得上晚晴。

秋天据说是北京最美的季节,却偶尔狂风乍起,提醒着人们寒冬迫近,萧瑟的气息像极了这个城市里艰难挣扎的人生。顾惜朝在图书馆前的林荫路旁忽然停住,秋天似乎真的是适合重逢的季节,他居然看见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戚少商!失去联系两年的戚少商!过肩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简单随意的黑色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半旧的耐克鞋,左手手腕上缠着粗犷的西藏天珠。帅气的戚少商在斑驳的树影里发着呆,似乎察觉到对面的视线,抬起头望了过来。

刹那间时光流转。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从江南到西安然后在北京意外重逢,顾惜朝感到每次见面时戚少商都在改变,仿佛时间真的带走了什么,顾惜朝甚至不敢确认对面站着的就是记忆里那个曾同自己肆意把酒言欢的兄弟。

戚少商注视着几步之遥的顾惜朝,片刻间复苏的记忆在他脑中呼啸而过。他想起高中三年的青葱岁月,他想起他俩每一次的重逢和拥抱,他想起大四那年冬天的高中同学会,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他到车站去接他,看着顾惜朝从公交车上跳下来,笔挺的鼻梁冻得通红,他于是大笑着一把接住顾惜朝,忍不住用手捂了捂他发红的鼻子,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刻怀中身体瞬间的僵硬。

大学毕业时戚少商经历了一场无望又自欺欺人的爱情,于是开始独自流浪。两年的漂泊让他感到些许疲惫,在成都火车站,他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他没有想要去见顾惜朝,事实上毕业后他删掉了对方所有联系方式,他只是想在他生活的地方走一走,呼吸一样的空气,就好像在他身边,就好像回家。

但如今他看见顾惜朝就在眼前,数步之遥。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抱住他,这几步距离间充斥着无法言喻的疏离感。高中毕业后他俩就分开了,但过去的每次相逢都没有今天这样陌生。
那是数秒钟又是数个轮回的沉默,顾惜朝和戚少商站在路的两边,却仿佛站在忘川河的两岸。然后戚少商看见笑意从顾惜朝流转的眼眸里溢了出来,他看着顾惜朝向自己走来,当所有的感觉都回到大脑时戚少商发现自己已经紧紧抱住了他。

两年不联系我,真TM的义气!我打你手机停机,给你email从来不回!顾惜朝靠着戚少商的肩膀闷闷地说。

我失业又找不到工作,哪有脸联系大家。戚少商紧了紧双臂,然后放开顾惜朝,笑着说,其实我援藏了一年,后来又在云南一所小学里教了一年书,过着远谋人的生活。现在给自己放几个月的假,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戚少商从左手解下一串佛珠,缠在顾惜朝右手上,说,在阿里给你求的,据说有班禅的加持。

戚少商的手抚过佛珠,想起西藏触手可及的蓝天,每一个晴朗的白天他跪在佛祖面前反复默念着心经,又在每一个寂寞的夜里领着酒吧里认识的陌生男子上床,脑中一遍遍描绘着顾惜朝的样子。
心魔难除。


●2、该如何追回没有你的时光

晴天里的颐和园风景宜人,偶尔拂过一丝凉风。戚少商和顾惜朝躺在无人的草坪上,望着天空发呆。刚来北京的第一个国庆,顾惜朝独自一人把颐和园、长城、故宫什么的都走遍了,天安门升旗也看了,此后六年再没去过,因为不想把自己当作这个城市的游客。顾惜朝向戚少商叙述了北京同学的近况,戚少商偶尔插嘴说起一些轶事,顾惜朝大笑着说,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然后细细地从研二说到大一。

时光像倒退的DVD,只漏出意义不明的断章。戚少商静静地倾听,虽然很多消息他都从别人那里得知,但他只想听顾惜朝说,这样的叙述和聆听让他有种与之共渡的错觉。

惜朝,高三那年我没有考来北京,你是不是很失望。戚少商忽然问道。
没有啊。顾惜朝露出一个大笑脸,没有错过戚少商瞬间变得阴沉的表情,然后他收起笑脸,用黑曜石般的双眼定定地望着戚少商,说道,其实我有点难过,当年你说我们一起去泡吧去听摇滚去逛胡同去看王小波的万寿寺,到现在都没有兑现。这么多年,我们才匆匆见了两次面,这些年来我经历了许多事,想找人倾诉你却不在身边。我也只你一个朋友。

顾惜朝想起在北京的第一个中秋,独自一人去天安门看升旗。他走了一整夜,被广场上无边无际的人群推搡着,不知前往何处。当太阳升起时,他站在数不尽的人头中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少商,如果当年没有息红泪的事,你会不会同我一起考来北京?顾惜朝轻声问道。
戚少商避开顾惜朝的目光,沉默了。息红泪,高考前夕曾为他戚少商割腕,大学四年拒绝了全校半数的男生,一心做他的女友,毕业典礼时又突然宣布嫁给赫连家的独子。所有人都以为他戚少商负了息红泪,有时连戚少商自己也以为事实真就如此了。

戚少商想起那个美丽得咄咄逼人的女孩,总是活泼开朗被全校的男生簇拥着,只有他见过她的忧伤与破碎。高三时的戚少商喜欢逃课去教学楼顶的天台睡午觉,有时也趴在护栏上看看远处的风景:隔壁班的顾惜朝总爱在下午3点后在对面图书馆三层靠窗的位子看书,有时顾惜朝会抬起头来望望窗外的风景,戚少商就会笑一下,也许他会看见他。

他就在这个护栏前遇见了息红泪,同样看着风景,却总是露出忧伤而固执的表情,让戚少商忍不住上前攀谈。许多天后,他终于知道她久久注视着的是什么,每天下午,他们的班主任,沉默寡言却才华横溢的雷卷老师,也爱在图书馆四层教参区挑一个靠窗的位子看书。他无法忘记发现这个秘密时的震撼,只是他知道息红泪的爱情永远无法修成正果,雷卷其实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他甚至可以感到雷卷投向自己的目光里那种隐忍的希冀。直到有一天,沉默的息红泪忽然说:“我们究竟谁是谁的风景?”不祥的预感压得戚少商喘不过气来。

那是临近高考前的一个黄昏,夕阳如血浸染了整片天空。17岁的戚少商站在紧锁的水房前,看着鲜红的液体从门缝里漫出来,直到雷卷撞开门抱出昏迷了的息红泪,戚少商都没能移动一步。息红泪在医院醒来时,雷卷静静地问她为什么。她望着面前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男人,狠狠地说,我爱戚少商,他却爱着别人。看着雷卷痛苦的表情,息红泪终于尝到一丝报复的快感。这些事戚少商直到雷卷找他谈话才知道。

高考结束时息红泪以一种决绝的态度填报了远在西安的一所名校,彻底结束了那段无望的暗恋。带着一种共谋的负罪感和刚察觉自己性向的恐慌,戚少商跟随红泪而去。寂寞的红泪同急于逃避性向的戚少商莫名地牵手,演绎了四年英雄美人的爱情,终于戚少商勉强不了自己的欲望,息红泪也疲倦了对方不含爱情的照顾,两人在毕业时和平分手。没有人知道这背后的秘密,戚少商也没有立场向顾惜朝解释。

也许仍然会逃走吧,那么年幼无知的我要如何面对你。戚少商心里默默地想。此时此刻的他正心跳加速、脑袋里转了数十个念头,他不敢确定顾惜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者暗示着什么。沉默许久的戚少商终于转过头去迎接顾惜朝的目光,对方的双眸清澈如昔,于是他像从前一样伸手搭在顾惜朝的肩上,微微一笑,露出两个久违的酒窝,说道,惜朝,我们去后海泡吧去逛胡同然后我陪你再看一次升旗。

戚少商和顾惜朝到达后海时已近黄昏,什刹海沿岸的酒吧陆续热闹起来。顾惜朝小声告诉戚少商自己整五年都没怎么泡过吧,也没有遭遇传说中颓废堕落的生活,真是很不爽。然后愤愤地补充了一句,都是因为某人不在的缘故。戚少商于是大笑,说借住的朋友其实就是经营酒吧的,过几天带你去体验一下堕落的生活。

从后海游荡到新街口,忽然看到“百花深处”的路牌,胡同口是整块整块的涂鸦。顾惜朝兴奋地说,原来传说中的百花深处胡同就在这里啊,你有没有听过one night in Beijing?戚少商于是哼了几句。戚少商中性低沉的嗓音很迷人,总让人有安心的感觉。顾惜朝露出调皮的表情说,听说北京一夜被当作同性恋之歌,因为他宣扬一夜情。戚少商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忽然顾惜朝的手机响了,顾惜朝抱歉地朝戚少商笑一下,接起来。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惜朝,这么吵,在外面吗?”
“嗯,我一个高中同学来北京了,我们在后海玩。”顾惜朝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
“好好玩,记得早点回去,别玩得太晚。”
“放心吧,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工作别太累,晚安。”顾惜朝挂了电话。
女朋友?戚少商用眼睛问。
嗯。顾惜朝有点羞涩又幸福地点点头说,是个好女孩,下次介绍你认识。

是啊,顾惜朝从来是个straight,直得不能再直了。戚少商暗中叹了口气,离破晓还有好几个小时,戚少商和顾惜朝坐在天安门广场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然后顾惜朝就睡去了,蜷缩着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少年时的样子,脑袋枕在他的腿上显得特别温顺。戚少商忍不住想吻他。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戚少商去顾惜朝老家看他。睡觉时两人挤在一张竹席上,半夜醒来,戚少商看着熟睡的顾惜朝,试着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一种兴奋又惶恐的感觉瞬间击中了他。

那时候戚少商明白,自己此生逃不出名叫顾惜朝的魔障。大四同学会时他俩也是睡在一起的。借住在同学阴冷的大学宿舍里,两人在一个被窝里挤了一夜。顾惜朝睡着时乖顺得让人感到拘谨,侧着身蜷缩在戚少商身边。那一夜戚少商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逐渐染白,再次确认了顾惜朝在身边的感觉,那是一种熟悉的归属感,就像回家。

若你不是个straight,早把你剥皮拆骨吞进肚里了。戚少商愤愤地想。


●3、天空

顾惜朝被电话吵醒。从天安门看升旗回到宿舍,顾惜朝睡得昏天暗地,晨昏颠倒。接电话的时候顾惜朝看了一下表,已是午后四点。
我在你宿舍楼下,下来吧。戚少商在电话里说。
看到顾惜朝下楼,戚少商递过去一个小纸盒,是顾惜朝最喜欢的朗姆酒味黑森林蛋糕。顾惜朝立刻两眼发绿光。顾惜朝很喜欢喝酒,但偏偏酒量很差,所以格外喜欢这种带着酒味又没有反应的代替品。

饿了吧,睡醒了就吃,你是猪啊。戚少商笑着说,吃完了带你去我朋友那玩,他白天经营一间画廊,另外还开了间酒吧,昨天答应了带你去见识堕落的生活。
戚少商说话时眼睛亮亮的,让顾惜朝觉得有什么阴谋。

画廊在北兵马司附近一间四合院里,半边用作画室,半边用作居住。因为宣传和交易主要在网上,所以画廊的门面并不大,顾客也很少。事实上若不是熟客,很难找到这么隐蔽的地方。

刚进门时顾惜朝就注意到窗边倚着一位沉默干练的高个男子,冷峻的眼神给人以一种压迫感,顾惜朝想起自己曾在晚晴家的酒会上见过他,似乎是美术界的名人。他看见两人进来,很自然地和戚少商打了招呼,然后走到顾惜朝面前,伸出手说道,你就是顾惜朝吧。你好,我叫铁游夏,大家都管我叫铁手。

顾惜朝第一次近距离看他,走近才发现对方比自己大了许多,生活同时赋予了他成熟和沧桑。顾惜朝生涩地与他握了手,拘谨地说,少商这两天麻烦铁先生了,多谢铁先生的照顾。
戚少商大概看不下去了,右手搭在铁手的肩上,嘻嘻哈哈地说道,你们俩是演哪出呢,都自己人客气什么,惜朝你就随我叫他铁手,还有铁手你这只色手怎么还抓住惜朝不放呢,当心我告诉小追,叫你晚上跪搓衣板去。

铁手无谓地说道,我们家早用洗衣机了,哪来的搓衣板。然后指了指戚少商,对顾惜朝说,以后丫要是欺负你,就让他跪暖气片。
戚少商立刻脸一沉,说,铁手你别乱开玩笑,他不是……那种人。
还是少商了解我,我从不体罚好孩子,不过可以考虑一下让他跪CPU。顾惜朝见两人这么熟,也活络起来了。

铁手神情复杂的看了戚少商一眼,便沉默了。
对了铁先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顾惜朝问道。
在成都认识的,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丫挺的那时敢动我的人!铁手提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少商我知道你是跆拳道黑带,但出门在外少惹事,幸亏遇上了铁先生。顾惜朝皱了皱眉,说道。
别听他瞎说,一场误会,你看我俩现在还不是哥们一对。戚少商用胳膊肘顶了顶铁手说,铁手你说“丫挺的”时能不能改改那成都腔,你一四川人满口京片子也不别扭。
铁手耸耸肩说,小顾,我和少商还有事要谈,你先在画廊里转转吧。

画廊里陈列着70年代生人的作品,说实话顾惜朝对这些所谓的先锋艺术并不太懂,就像高中时顾惜朝永远不明白戚少商听的那些死亡金属。顾惜朝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小与贫寒的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波澜不惊的平凡生活,偶尔有些出人头地的梦想,自从母亲去世后,人生的目标只是给晚晴和自己一个完整温暖的家。

戚少商一直是顾惜朝的憧憬,高中时与跆拳道社社长单挑的戚少商,大学时整天逃课却成绩优秀的戚少商,和一帮男生骑单车从西安去西藏的戚少商,毕业后有勇气义无反顾地去云南支教的戚少商,一直流浪的戚少商……这是顾惜朝所憧憬却永远没有勇气去实现的生活。顾惜朝觉得看着戚少商、聆听着他的故事,自己的生活便完整了,是戚少商实现了自己的梦。

走进最深处的房间,墙上悬挂着的是一幅幅摄影作品,布达拉宫前流转不息的转经轮、喜马拉雅山下五体投地的藏民、纳木错湖畔飘扬的唐卡、西双版纳骑象的傣族姑娘、茶马古道的初雪、敦煌的狂沙……每一幅作品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小的“Q”字。顾惜朝随即明白,这些照片都是戚少商的足迹。

铁手在悠闲地喝茶,戏谑的眼神盯得戚少商直发毛。
什么事?快说。戚少商闷闷地问道。
你的惜朝什么都不知道啊?
和你说了他不是,你不要再开我玩笑了,他根本不知道我的事。
你这次来北京不是决定向他出柜了吗?我以为你飘了两年终于打定主意破釜沉舟了呢。怎么,没胆啦?昨晚上你宿夜不归,结果连亲都没亲到。你以前不是号称三分钟把人高手嘛。

他有女朋友。
怕什么,这种事圈子里多的去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晚上来酒吧要不要我和略商替你创造机会啊?今天刚好是中秋,酒吧有活动。
不要乱来了。惜朝脾气固执的很,搞不好就老死不相往来。
铁手摇摇头说,算了不管你,以后不要后悔。对了,你上次寄给我的照片我整理了,在里屋搞了个摄影展,反响不错,好几家杂志社对你很感兴趣,不如就来北京发展吧,总是飘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铁手你不会都挂出来了吧。戚少商说完就往里屋冲去。

顾惜朝细细的看完了三面墙的照片,很多地方都曾听戚少商提起过,每一幅照片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看完三面墙的顾惜朝转过身,骤然发现进门的那面墙上还悬挂着一整面的照片。
那是一整面墙的天空。
顾惜朝久久注视着扑面而来的一幅幅天空,直到看见戚少商从走廊尽头奔了过来,四目交汇。夕阳从镂花的木窗里漏了进来,在顾惜朝和戚少商间落下斑驳的影子,让顾惜朝想起了曼桢与世钧十八年后的再会。

“惜朝,《十八春》里我最喜欢曼桢和世钧重逢的那段话,竹帘子里筛进来的满地斜阳,都是十载光阴里沉默着的爱与遗憾。”晚晴说。那时候的顾惜朝并不懂。


●4、when I first held you (part one)

夜已至。半旧的吉普车停在深巷一座四合院前,铁手甩了车门,跳了下来。顾惜朝下车时,看见院门前挂满了红色灯笼,从老槐树的枝丫上垂下来一面旗子,上书“旗亭酒肆”四字,古朴苍劲。
“那几个字是铁手写的,他是酒吧的老板。”顾惜朝听见戚少商在他耳边说道。
门口走出一位满脸笑意的年轻人,看见铁手下车,很自然的接过铁手手里的盒饭,一只手臂搭在铁手的肩上,狡黠的眼神直盯着戚少商,说道:“今晚是中秋,本店只招待恋爱三年以上的恋人,你这种one night stand来凑什么热闹?”
顾惜朝皱了皱眉,在戚少商开口解释前,上前一步说道:“我同少商相识九年,不知是否有资格进这个门?”
走进了才发觉,年轻人的眉眼与顾惜朝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份灵动,少了丝阴霾。年轻人显然是愣了一下,又似乎立即明白过来什么,笑着说:“原来是你,惜朝对吧?欢迎。我叫崔略商,外号追命,喊我略商或小追都行。快请进,今天本店请客。”
顾惜朝先一步跨了进去。进门前追命拐了戚少商一胳膊肘,小声问道:“喂,几垒了?”
“垒你个头。”戚少商直觉得遇到这对活宝绝对是一个头两个大。
“喂,离略商远点。”铁手一把将追命拉到自己那边,顺便给戚少商一个警告的眼神。

四合院改装的酒吧里点满了蜡烛,装点着温馨的气氛。摇曳朦胧的烛光里,三三两两地坐着谈笑的男女。顾惜朝坐在吧台前,似乎对戚少商局促的眼神无动于衷。也许光线太暗,惜朝没有发现坐着的都是同性情侣。戚少商安慰自己。
“喝什么?今天我亲自调酒噢。”追命笑着说。
顾惜朝翻了翻酒水单,最后指了指戚少商说:“他一般喝什么?”
“不掺水的炮打灯,不过这种酒只有陕西酿,我这儿可没有。”
“你们很熟?”
“我们何止是很熟?”追命狡黠地笑。
戚少商立即上前说道:“追命,把我带来的梅子酒拿出来吧。”然后转过头对顾惜朝说:“今年夏天回家给你带的,知道你喜欢。”
顾惜朝单手晃着眼前的杨梅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想起高三的暑假,母亲的疯病又犯了,据说从疗养院五楼的阳台失足摔了下去。那年顾惜朝刚刚结束高考,突如其来的葬礼和债务令他身心俱疲。打发完最后一批上门讨债的亲戚,顾惜朝跑出灵堂透气,江南水乡小镇的青石板上还积着隔夜的雨水,倒印着一张阴郁的脸。然后他看见戚少商站在石桥的另一头,穿着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nike衫牛仔裤,正同桥头老人晦涩难懂的方言作斗争。顾惜朝跑过去领他回家,他记得戚少商看见满屋黑色纱幔时露出复杂的表情,震惊、怜惜、遗憾或许还有其他,最终戚少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狠狠地把自己搂在怀里。那一刻顾惜朝终于可以哭泣。

杨梅酒是前来悼念的邻居送的,桌上还有绍兴黄酒和家酿米酒,戚少商似乎对用烧酒泡的杨梅酒情有独钟。此后每天顾惜朝都会备一点,也许才让戚少商误以为那是自己的最爱。戚少商在顾惜朝的家里呆了半个月,总算把顺利地完成了葬礼,家里的祖宅抵掉了大半,亲戚家的债务也都签字画押作了公正。那时的顾惜朝并不知道戚少商将要离他远去,各奔东西。
“酒还是原来的味道,没有变。”顾惜朝喝了一口,说道,“我很多年没有回家了,据说祖宅改成了家庭旅馆,不知道那株紫藤架还在不在?”
“很多东西都不会变。”戚少商认真地说。
这时铁手走过来,说几个杂志社的朋友想见见戚少商,两人便走开了。

追命终于等到戚少商不在,一幅蠢蠢欲动的表情,问顾惜朝:“你没发觉这个酒吧有什么特别吗?”
顾惜朝轻轻一笑,说道:“我不歧视同性恋。”
追命手中的小摇杯足足定格了十秒钟,然后说:“难道你一直装傻?少商太可怜了。”
“其实刚进门时我也愣了一下。难怪我总觉得这次见面他躲躲闪闪的,我又不会因为这个不和他做兄弟。再说他以前不是有女朋友吗?难道失恋后连性向都改了。”
追命嘴角忍不住抽搐,嘟囔了一句,戚包子还是很可怜。。。
“你不想知道少商这几年的事?比如我们如何认识的?”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吧。”
“你介意?”
“我对少商不愿说的事不感兴趣。他如果愿意告诉我,我自然等他说。”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追命将新调好的酒推到顾惜朝面前,说,“以一个专业调酒师的眼光,你并不适合喝这种高度数的烧酒。fever,不太凶的伏特加,有时候太冷静并不快乐。”
“奇怪我一见面就知道你的名字?”追命夺过顾惜朝的杨梅酒,美美地喝了一口,说,“见到你才明白,为什么在成都时,向来one night stand的戚少商追了我整整一个月。那时铁手因为家里的压力正犹豫不决,我一怒之下就答应同戚少商交往。”追命没有错过顾惜朝眼里一瞬而逝的轻颤,接着说道:“然后铁手就回来了,两个人打了一架。后来那俩家伙居然一见如故,说什么英雄惜英雄,勾结搭背地回酒吧喝酒。那天戚少商灌了整整一晚whisky,最后我听到他反复说着某个名字,想不记得也不行。”

追命的手覆在顾惜朝紧握成拳的右手上,说:“虽然有些事情不能勉强,但是有时你的冷漠真的很残忍。而且,我知道你是,至少可以是。”
“以一个专业调酒师的眼光?”顾惜朝收回右手,扬了扬眉。
“以一个恋爱中人的眼光。”追命笃定地说。
Fever,掺了白香橙和西柚汁的伏特加,38度的体温,尚不足以烧得失去理智。
顾惜朝狠狠地灌了一口。

手机突然响了,熟悉的铃声,熟悉的号码。顾惜朝拿出手机正要接,身后靠近的人伸手轻轻取过手机,卸下电池塞进外套口袋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今晚的时间留给我。
顾惜朝抬起头看着戚少商,良久的沉默。如同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空间,他们也曾互相凝望,缄默不语,欲言又止,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沟壑。
终于顾惜朝说,我出去透透气。


●5、when I first held you (part two)

顾惜朝颓然地靠在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下,点一支mild seven,深深吸了一口,抬头望着天边的满月。人生是一个走不出去的圆。
15岁的顾惜朝第一次遇见戚少商,是高中报道的第一天。那时的戚少商剪着平头,正在球场上同人斗牛。给学长一个盖帽,篮球飞出边线,砸向正好路过的顾惜朝。顾惜朝轻轻一转身,伸手拨开篮球,看到一张阳光的脸,抱歉地笑着,露出两个无辜的酒窝,令他由衷地不爽。顾惜朝扬了扬眉,给对方一个挑衅的眼神,扯开外套加入进去。两个人斗得酣畅淋漓。当时的顾惜朝还不知道,就在同一天,母亲第一次疯病发作,被送进了医院。

此后的顾惜朝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和自己的学费忙着兼好几份工,生活的压力显然比他想象的沉重得多。16岁的顾惜朝过着阴阳两界的双重生活,白天在学校是稳重懂事、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只是独来独往,拒人千里之外;夜晚在金碧辉煌做侍应生,出卖着虚伪的笑容,躲避着不善的眼神,一点点好意就能让他退避三尺。每周日在疗养院里陪着偶尔清醒的母亲说话,收拾母亲犯病时砸碎的东西,反复听她呢喃一个负心人的故事。高中时的顾惜朝除了正常上课外,几乎成了学校的透明人。只有一个人还记得刚入学时的那场比赛,隔三差五的跟在顾惜朝左右,露出两个欠扁的酒窝,赶也赶不走。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顾惜朝忽然顿悟,也许那时戚少商喜欢着自己。

15至17岁的顾惜朝常在教室的阳台上、图书馆的窗前、或者篮球场外的林荫路上望着在球场厮杀的戚少商,阳光而张扬;少年的顾惜朝羡慕着戚少商,用冷漠和距离隐藏自己的秘密。15至17岁的戚少商常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偷看在图书馆看书的顾惜朝,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少年的戚少商暗恋着顾惜朝,用嬉笑和友情掩饰自己的欲念。两人在谎言和欺骗里彼此吸引。
燃尽的烟蒂烫伤了手指,顾惜朝从回忆中醒来。顾惜朝总是在人前扮演着沉静乖顺的学生模样,在戚少商面前也不例外。谎言与真实纠缠在一起,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欺骗,如今那么多晦涩的过往如何向你说起?习惯在深夜里抽烟、习惯伪装和说谎、习惯笑得无辜狠得无情,习惯到连自己都信以为真。那些萦绕心头的阴霾,那些无法平息的复仇炼火,要怎么忘记?你喜欢上的那个人,也许从来不是我。
时间是最深的沟壑。辗转这许多年,我们不过回到这沟壑的两岸,彼此凝视。你望着的依旧不过是当年那个少年幻像。

“喂,Wallace?真的是你?”一个年轻男人走过来,兴奋得问。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顾惜朝起身要走,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臂。那人依然锲而不舍地问道:“不记得了?我们在Half Bar见过的,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什么half……”顾惜朝没能把话说完,戚少商不知何时走过来,甩开了那人的手,另一只手挽住顾惜朝的肩,说:“他说了不认识你,请自重。”
那人看了戚少商一眼,说了声“抱歉”走开了。
深夜的庭院一下子静谧得可怕,戚少商条件反射般要收回挽住顾惜朝的手,且被一把抓住,顾惜朝低着头,一言不发,身体轻颤着,右手抓得自己手腕生疼。

戚少商长叹口气,这只冤孽,到底要自己是死是活?戚少商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想要拨开对方抓住自己的手,却被握得更紧。戚少商用力拨开了顾惜朝的右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强迫对方抬头看着自己,然后用平生最认真的语气说,惜朝,我喜欢你,很久了。
如果你认识真正的我,你是否还会爱我?如果没有上一代的纠葛,我是否可以天涯海角跟着你走?如果没有息红泪,你当年是否会和我同来北京?如果不是母亲的病,我们是否还会一起打篮球?如果……
人生还要有多少个折磨人如果?
千万个问题从顾惜朝脑海里闪过,最后只化作一句几乎微不可闻的低语,我知道。
戚少商狠狠地吻住了他,几近撕咬。顾惜朝被推到在老槐树上,整个人被紧紧包围着,粗糙的树干磨得他背后生疼。但他只觉得仅仅这样的空间就能让他生存。
不是想象中甘甜的味道,从顾惜朝的嘴里蔓延出呛人的烟草味,像猛灌一口不掺水的炮打灯。戚少商此时只想着即便如此也要他。
Fever。一场失去理智的狂热病。
铁手一把抓住想要跟去偷看的追命,拎进屋冲着一酒吧的人喊:“今天本店请客!”

月色迷离。顾惜朝全身赤裸地深陷在海蓝色的床单里,昏黄的灯光在他身上落下迷蒙的色晕。顾惜朝忍不住转过头去,戚少商炽热的眼神令他隐隐作痛。
戚少商温柔地吻着他,近乎虔诚。每一个吻都是他无法说出口的誓言。即使深深拥抱着他,也似一个毫无真实感的绮梦。进入的那一刻他看见顾惜朝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他低下头轻轻吻去了他眼角溢出的一滴泪。
心跳和呼吸交错在一起,顾惜朝不敢睁开眼睛,害怕自己溺死在对方浓烈的深情里。fever的酒劲涌向大脑,燃烧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十指纠缠,他与他拥抱在一起,两颗心前所未有地接近。

When I first held you I was cold
A melting snowman I was told
But there was no one there to hold
Before I swore that I would be alone for ever more
Wow, look at you now
Flowers in the window
It's such a lovely day
And I'm glad you feel the same
Cos to stand up
Out in the crowd
You are one in a million
And I love you so
Let's watch the flowers grow
There is no reason to feel bad
But there are many seasons to feel glad sad mad
It's just a bunch of feelings that we have to hold
But I am here to help you with the load
(Travis Flowers in the window)


●6、归途

顾惜朝仰面躺在床上,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窗外的月光隐在乌云里,长夜寂静。戚少商躺在身侧沉沉睡去,右臂还死死扣在他的腰间。顾惜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却被无意识地搂得更紧。顾惜朝转过身轻轻抚去戚少商熟睡中微皱的眉,指腹反复拂过他历经风雨的脸颊,他以为这样便能拂去对方亘久的不安与忧伤。

很久很久以前的深夜,他们也是这样躺在一起,他也曾如此凝视着熟睡的他。七月的江南总是下着冗长的雨,就像看不见尽头的生活。顾惜朝白天忙着母亲的丧事,夜里累得几乎沾床就睡着。好几次半夜里醒来,总能看见戚少商和衣睡在他身边,手里拿着蒲扇,还保持着为他扇风的姿势。有时顾惜朝会静静地看着戚少商,一看便是好久。这世上依然有一个人真心待他,令他很感激。那时的顾惜朝曾暗自发誓,这一生,永远做他的兄弟。

戚少商走的那天,顾惜朝准备了一大瓶杨梅酒送他。他听见戚少商说,惜朝,我填报了西安交大,不能陪你一起去北京了。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
在北京的第一年,顾惜朝一边申请助学贷款,一边兼好几份家教,忙得无暇给戚少商去信。在学校里,依旧是独来独往的优等生,只是多了许多师姐师妹千奇百怪的告白。第一年冬天顾惜朝生日时,他收到戚少商及过来的一只手机。此后每天晚上戚少商都会发一条问候的短信和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后来,这样的短信越来越少。
第一年暑假,顾惜朝在打工时遭遇了一位自称是他父亲故人的中年人,以及一段俗之又俗的尘封往事。父亲并没有抛弃母亲,只是遭人陷害深陷大狱,在平反前郁郁而终。那个陷害他的男人叫傅宗书。

顾惜朝至今仍忆不起关于那一天的完整记忆,母亲疯狂憔悴的脸,邻里讥笑的表情都折磨着他的理智。他不知道今后的人生何去何从,他只想着,他需要见他。
于是连夜买了去西安的火车票。再次见面时,戚少商正牵着息红泪的手走在校园里。见到顾惜朝时,戚少商几乎是下意识地甩掉息红泪的手。惜朝,出了什么事?戚少商满脸焦急。
顾惜朝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不能再次抱着他哭泣,他终究是要独自面对。一整夜的火车已足够平息他心中几欲爆发的怒火,他已冷静下来,决心以法律手段扳倒傅宗书。这样的人一定用过黑色的手段发家。
我只是,想见你。顾惜朝最后说。

戚少商陪了顾惜朝三天。他俩一道去华山看日出。黎明前的深夜,两人在华山顶山冻得瑟瑟发抖。挤在一张睡袋里,戚少商从身后搂住他取暖。顾惜朝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对戚少商有了异样的反应。
顾惜朝几乎是仓皇逃回北京的。然后他遇见了晚晴。那天顾惜朝捧着一堆书从图书馆人文社科室出来,在拐角处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手里的书摊了一地,《同性恋亚文化》、《酷儿理论》赫然就在最上方。顾惜朝紧张地抬起头,看见面前一位文静的女生,略带一丝惊讶地盯着地上的书,白净的脸颊浮上一抹红云。顾惜朝鬼使神差般解释道,那个,我选了社会学系的课。
女孩善意地笑着说,医学部有很多相关书籍,上楼左拐。
似乎要确定什么,顾惜朝推开了Half Bar的门。年轻青涩的顾惜朝坐在吧台的最中央,像一只美味诱人的猎物,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他用一个无法昭显身份的名字,wallace。男人们上前来搭讪时,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厌恶地想要挥拳。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上前将他拉出了纠缠,他紧挽着他的肩,对众人说,他是我的人,不懂事,还请各位给我一个面子,今天的账算我的。男人就这样挽着他的肩走出了Half Bar,强大的力量令他无法挣脱。

出门后男人松开了手,和他保持一米的防备距离,耸耸肩,笑着说,小屁孩,赶紧回家写作业,这里可不适合你。你不是gay,刚才你浑身每根毫毛都在排斥我这个超有魅力的男人。男人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如果你只是为了确定对某个人的感觉,我劝你早点抽身,这个世界只有欲望没有爱情。男人的声音很冷。
还书的时候,顾惜朝想起了那个女孩。后来,顾惜朝的手机里多了个名字叫傅晚晴。那时他并不知道她是傅宗书的独生女。关于戚少商的消息越来越少,就像那些逐渐消失的短信。
转眼经年。大四那年高中同学会时他们再次相遇,被搂住的时候,顾惜朝本能地僵硬。也许是三年的距离,他俩的对话开始变得陌生。顾惜朝依旧沉默着,他想,再给我点时间,然后……然后什么?他已想不起当年的那个“然后”。也许生活会告诉他答案,就像大四时他终于还清了贷款,有些事终会有一个结局。

但是命运骤然为他做了选择。毕业之后戚少商就失去了消息,彻底人间蒸发。素来与同学关系淡薄的顾惜朝尽一切办法打听戚少商的消息,终究未果。又一个九月,顾惜朝拿着法学院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对陪伴了他三年的晚晴说,从今天起开始考虑做我的妻子,我许你一生幸福。
他想,我将要从你父亲那里夺走的幸福,我会加倍的还给你。一个小屋,一两个孩子,再养一条狗,晴天我们就开车去香山看红叶,下雪了我们去颐和园溜冰。这就是你要的幸福吧。他不知道这也是他从小渴求的温暖。
一个世界的门被他牢牢封死,生活总要按着正常的轨道继续。他已经这样走了。

顾惜朝为熟睡的戚少商理了理额前的乱发,俯下身在他的唇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心里默念道,也许,这样便好。
有些事发生在一瞬间,等待却要付出好多年。
他们总是只差一步。

戚少商醒来时枕边已空,只剩下纵欲后的满足与空虚。戚少商清楚地记得昨夜将要睡去的时候,顾惜朝在他耳边低语,《心动》还是你陪我一起看的呢,那些天空。
中年的金城武说,这是我想你的每一天。
戚少商重新背起了行囊,在北京站买了最早出发的车票,他想他还是会继续漂泊。若是累了就买一张来北京的火车票,看看他的惜朝,做他的伴郎、他孩子的干爹、他一辈子的兄弟。
这样便好。那个前半生满是破碎的男孩,要的也许只是普普通通的温暖。
从云南来的火车到站了,顾惜朝端着一盒哈根达斯的冰淇淋月饼,站在熙熙攘攘的月台上,看见晚晴下车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与他只是隔着不同的月台。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
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
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
我曾发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
但并不是没有幸福——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FIN……?


●番外 perhaps·love

又一年的秋天,古都西安依旧静谧在缓慢的时光里,不曾有太多改变。顾惜朝独自一人背着半旧的单肩包,从火车站出来,拿着地图找到了古城墙脚下的青年旅社。六年前的旧招牌已经换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个熟悉的字:“旗亭酒肆”。
顾惜朝推门走了进去,窗前的风铃摇曳成声,晨光透过白色窗纱洒进来,宁静而安逸。厅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游客。吧台前站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手里正剪着窗花,见到有人进来,抬起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欢迎光临。”

“这里是青年旅社?”顾惜朝怀疑地问。
“院子后面就是旅社,前面是咖啡厅。”男孩调皮的问,“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有没有四人间或者六人间的空床位?”
“现在是黄金周,床位早就被订满了。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的房间,一个双人间,剩一个空床位,算你四人间床位的钱,怎么样?”
“没问题。”
男孩为顾惜朝办好手续,笑着说:“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叫阮明正,大家都喊我小阮。”
“这里明明不是酒吧,为什么叫做旗亭酒肆?”
男孩耸耸肩,说:“没办法,我们大当家喜欢。我们这只卖一种酒,叫炮打灯,本地特产,有没有兴趣尝尝?”
“我不喝酒。”顾惜朝说,“现在请给我一杯咖啡,另外,有没有推荐的西点?”
“朗姆酒味的黑森林蛋糕,本店名品,童叟无欺噢。”

熟悉的味道,容易让人陷入回忆。顾惜朝坐在角落一排翠竹背后,开始享受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假期。
酒肆的主人似乎很喜欢摄影,墙上挂了很多照片,照片左下角都有“连云”两字,这几年许多旅游杂志都登有这个工作室的照片。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幅日出,顾惜朝几乎第一眼就确定那是华山的日出,照片上的景致似曾相识,却又深埋在记忆里,回想不起。
轻柔的钢琴曲被阮明正明快愉悦的声音打破:“大当家,这么早就来了?”
“路过,顺道来看看,最近游客比较多,怕你忙不过来。”熟悉的声音让顾惜朝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洒出来。铁手说戚少商也许在西安,顾惜朝没料到这样便能遇见。他把身子隐在翠竹后面,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
“大当家~~,客人多得连我的房间都租出去了,今晚你一定要收留我!”顾惜朝看见阮明正从身后圈住戚少商的脖子,撒着娇说,“我可是为了多赚钱连老巢都卖出去了,一定要收留我!”
戚少商移开阮明正的手臂,摸摸男孩的头发,笑着说:“你又坑到哪个客人了,为了上我那住至于吗?”顾惜朝总觉得戚少商的声音带着宠溺。“算了,晚上自己过来,记得帮我做好饭,钥匙接着。我先去工作室了。”戚少商甩给男孩一串钥匙,转身走了。
咖啡在顾惜朝的手中慢慢变冷。走出旗亭酒肆的时候,正午的阳光照射得他睁不开眼睛。


顾惜朝坐在开往华山的中巴上,望着路边的树一株一株变成过去。
毕业前夕,傅宗书因脑溢血突然死亡。顾惜朝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像一个陈旧的冷笑话。离别时晚晴的话依稀还在耳边,那位温婉而善解人意的前未婚妻,总是比他先一步看清自己。
惜朝,你不快乐,自认识你时,你便不快乐。
遇见你时,我便知道了,从前的铁游夏也是那样的表情。那时候我想,有一个人陪着你,也是好的,我怕你像从前的铁游夏那样,陷进糜烂的生活。但是你不一样,你从来都是自律的。
只是你不知道,你一直在勉强自己。做个好学生,想着出人头地,甚至对我千百般的好。许多东西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不愿看你这样,总是扮演着另一个人。
你我父亲的事,我其实知道一些。我父亲一直在后悔,那种罪恶感折磨了他半辈子。你要做的事,我也想得到,我父亲罪有应得。但我毕尽是他的女儿,我想着,和你在一起就一些,你的行动便能缓一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可惜我们都不是好演员,掩饰不了对彼此的愧疚,我因我父亲,你因要施与我父亲的一切。
父亲去世了。我想,我们没办法在一起的。上一辈留给你的枷锁也打开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惜朝,我只希望你快乐。

犹豫再三他决定来找他。第一次,由自己来找他。
他解除了婚约,拒绝了律所的高薪,在西安的政法大学寻了一个教职,仅为铁手的一句话,他也许在西安。
顾惜朝选择从山脚开始爬。他觉得那种跋山涉水的艰辛,给了他一种寻找着的满足。他想着,这样的路,也许他在某年某月某日也曾走过。
经过鹞子翻身,那是华山最险要的景点之一。顾惜朝猛然想起酒肆墙上那幅日出,照片上的景致就是这里。曾经有一个人,越过世上最险的障碍,在这片悬崖绝壁上,静静等待黎明。
顾惜朝顺着铁链爬到了鹞子翻身的峭壁上,脚下的深渊令他一阵眩晕。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像极了他漂泊无依的前半生。他舒展全身仰躺在峭壁上,任山风拂过,晴空如洗,似乎这样的风便能拂去心头积郁多年的尘埃。
终于,他想,从今往后为自己而活。
他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小巧的铜锁,那是他从前答应晚晴要锁在华山上的,只是如今已没有必要。铜锁在顾惜朝手里开了又锁锁了又开,最后他拿出一把瑞士军刀,在锁面上刻了自己和戚少商的名字,锁在了鹞子翻身的铁链上。顾惜朝用力将钥匙抛下山崖,这辈子谁想要分开,便跳下去捡钥匙罢。
顾惜朝露出一个狡黠又自信的笑容,像一只蜕蛹羽化的青蝶。


戚少商洗完最后一张照片从连云工作室出来已是半夜。回到市区的家中,桌子上摆着凉了的晚饭。卧室的门虚掩着,阮明正躺在戚少商的床上睡着了,年轻的身体弥漫着沐浴后的清香。
戚少商摇摇头,从壁橱里拿出毛毯和垫被,走出卧室,为他关上了门,在客厅的沙发上铺好了床。明天又要落枕了。戚少商悲哀地想。
阮明正是自己好心捡来的“失足少年”,以前一直在gay吧做MB。捡来之后戚少商才知道自己惹来了一个大麻烦。阮明正毫不掩饰对他的企图,这大半年,戚少商几乎三天两头要对付他花样百出的夜袭。= = 年轻的小阮像一只缠人的猫,精力充沛,直接又固执。
刚来的时候,阮明正曾经偷偷把戚少商钱包里夹着的照片剪成碎片。那是戚少商和顾惜朝唯一一张合影,高三暑假在顾惜朝家里,两个少年在紫藤树下微笑。戚少商发现时失控地打了他一巴掌,那是他唯一一次打他。阮明正抹去嘴角的鲜血,倔强地说,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种病,相思病最苦。大当家,你又何必,我不过要你早早了断。
那天,戚少商抽了整整一夜的烟,阮明正陪他站了一整晚。后来阮氏小猫温顺了许多,但是依然不改对戚少商明目张胆的追求。戚少商乐于看到小猫因失败而耷拉脑袋的样子,这样的生活至少让他不寂寞。

阮明正躺在里屋,在关门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事实上戚少商回来时他就醒了。今晚,他为自己打了一个赌。
顾惜朝刚进旗亭酒肆时阮明正就认出他是照片里的那个少年,他设法留他住下来,并且还是他的房间。阮明正房间的墙上写着戚少商家和工作室的地址,那是他刚工作时为了方便起见记下的。阮明正强忍着睡意等待着,如果今晚顾惜朝过来找戚少商,他便退出这场无谓的角逐,如果他因为看到自己而离开了,他就永远抓着戚少商不放手。

时钟在静夜里嘀嗒作响。此时另一个人也无法入睡。戚少商躺在沙发上抽着烟,不知为何,今天他总觉得熟悉的气息在自己的周围。铁手把上次展出的天空都寄回来了,收到信时,许多刻意不去想的事又浮上心头,在这样的静夜里愈加清晰。
只是戚少商并不知道,他此时想念着的人正站在他家门口,考虑着用什么方式破门而入。
顾惜朝站在门口,敲门的手半悬在空中。白天那张漂亮的脸此时化作妩媚的表情躺在戚少商身下,这样的画面反复在顾惜朝脑海里放映。决心做任性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一脚踹开眼前这张碍眼的破门?
顾惜朝忍不住轻笑,自己竟感到一种捉奸的愤怒和快乐。是的,快乐,他感到自己浑身每一处都无比轻松自在。
顾惜朝甚至想,现在的时间他们是不是已经办完事了?毕竟自己还不想亲眼看到那样的画面变成现实。

一支烟很快燃到了尽头。戚少商摸了摸口袋,居然一整盒烟都空了。不爽地骂了一句,戚少商决定起身到楼下的便利店再买一盒。
开门的时候,终于决定用和平方式敲门的顾惜朝准确地敲在了戚少商的鼻梁上。
半分钟的沉默。戚少商的嘴开了又合,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顾惜朝借着客厅的微光,看见沙发上凌乱的毯子,心情显然好了很多。于是他开心地笑出声来,让戚少商不由自主地让出了道。
顾惜朝穿着贴身的黑色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敞开着,隐约露出精致的锁骨。浅色的牛仔裤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修长的双腿。一半是禁欲一半是诱惑。令戚少商的脑海里亦反复着两个念头,是直接压倒还是问他出了什么事?
顾惜朝倚在墙边一语不发,嘴角嘟了起来,好看的眉头微皱着,他取出一支mild seven,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抬起头打量着有些局促的戚少商。最后,他尽量露出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问道,早上的那只小猫呢?
戚少商显然是吃了一惊,愣了一下又觉得好笑,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从顾惜朝手里夺过烟,满意地吸了一口,明亮的双眼满是调侃,怎么,你介意?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理解为,顾公子在吃醋?
是的,我在吃醋。顾惜朝的坦率让戚少商差点蹶倒。接下来的话让戚少商彻底倒在沙发上,原来戚大当家喜欢那样的幼齿,看来我今天应该穿校服过来。然后顾惜朝向戚少商走过去,嘴角露出侵略性的笑。
惜、惜朝,我和小阮是清白的……旗…旗亭一夜后,我、我再没碰过别人。
哦,那之前有?顾惜朝右手撑着沙发后背,整个人压在戚少商的上方,左手反复抚过对方的咽喉,我应该先切哪里好?
…………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取回一样你欠我的东西?顾惜朝终于觉得耍够了戚少商。
什么?戚少商用眼睛问他。我欠了你许多光阴,但终究已追不回。戚少商心想。
一个回吻。顾惜朝低下头在戚少商的唇上咬了一口,道,听说没有得到回吻的人会孤老终生,偏偏那天晚上某只猪睡得太死。

惜朝,你还没有吻过我呢。离别前晚晴踮着脚轻轻吻了顾惜朝,说道,给我一个回吻,没有得到回吻的人会孤老一生。
顾惜朝于是温柔地吻她。那一刻他明白,那个吻是爱怜、是珍惜、是守护,唯独不是爱情。

戚少商一把将对方揽在怀里,翻身压在身下,顾惜朝定定地望着他,眼眸里尽是邀请。戚少商的指腹擦过他的唇,声音沙哑,这样东西,我可不可以慢慢还?
要多久?
一辈子。戚少商终于封住了那张折磨人的嘴。肆虐的吻,掠夺了对方的呼吸和灵魂,一如他绝望的等待与饥渴的爱情。
不乖的小孩,就是欠教训。戚少商打横抱起那只小孩,向卧室走去。顾惜朝的衬衫半敞着,眼眸里雾色氤氲,嘴角洋溢着诱人又嚣张的轻笑。

……
一脚踢开卧室的门,戚少商愣在当场,他显然忘记了一只猫还霸占着他的床。
阮明正从被子里抬起头,打开窗边的台灯,很无辜地揉了揉眼睛,见到两人,立刻化作一只倒毛的猫。
戚少商顿时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从怀中传来,本来挽着他脖子的手如今正抚摸着他的颈动脉。怀里的这只却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野豹。
夜还很长。临近中秋的圆月半掩在树梢后偷偷地笑。


(fin)

真的完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全部完了
整篇文都是向《许我向你看》致敬,所以一开始就想这样的结局,才投了甜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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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lychee 2009-6-6 17:52 谢谢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