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蓝蓝天

2009-7-2 18:16
繁(又名 宁繁) 第三卷 BY 策叛小维

归国

幽玄清的尸体被装进冰棺,快马加鞭的送回了空谷山庄。
此时,空谷山庄的老庄主已过世,庄中的事物也已全部交由幽君妍和闵磬源接手。
当幽玄清的尸体被运回空谷山庄时,幽君妍当场就晕了过去,除了她以外在场的很多人也都当场痛哭失声。
我在人群中被推推搡搡的挤来挤去,细碎而恶毒的咒骂声和悲悚的啜泣声传入耳中。我的衣服被扯烂,发冠被抓散,甚至有人趁乱打了我一巴掌。
丁寻聂和闵磬源想要阻止,但都被我拦住了。
我能理解,一个活蹦乱跳的幽玄清到首城去寻我,回来时我却是还给了他们一具尸体。
这些或看着或陪着幽玄清长大的人在感情上难以接受,想要找一个人来发泄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幽玄清本来也就是因我而死的。
幽玄清葬礼的事务由我和闵磬源全权负责策划和主持,其中包括请法师、请乐师、装殓、下葬等等一系列的事宜我几乎都是亲历亲为。
幽玄清的坟在幽氏族墓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墓碑旁堆满了盛开的白菊花,花簇拥成一束,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晃。
幽君妍扑在幽玄清的墓碑前哭得声嘶力竭。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残忍。
未成年而早卒,视为殇。
幽玄清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连弱冠都没有到,可他的生命却这样突然的戛然而止。
我该杀了傅允流的,可我又心软了。
那时的傅允流,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对生命的渴望,只有挥之不去的哀恸在他的眼底静静流淌。
这样的人杀或不杀已然没有了区别。
幽玄清的葬礼结束,我方才从空谷山庄辗转迂回着到了首城,那时我已耽误了足有半个月的时间。
一路上我都在沉默,只是我并不是完全都在思索幽玄清的死,我更多的是在思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我痛苦过、彷徨过、悲伤过,可是残酷点说,幽玄清的死还不足以击垮我。也许他对我的感情深到可以代替我死,可是我不行。我会救他,但不会为了他舍弃生命。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感情投注在这样不平衡的天平上?
想了许久却一直未果。
我转念间想到了慕容沉熙。
如果是他。
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是他为了救我而死在我面前会怎样,只是假设性质的想一想我都会觉得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我和他的感情又何尝不是一架不平等的天平?
我承袭了前世的记忆、前世的感情,浓烈而决绝,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
可是他不行。他认识我不足一年,而我的身份又是他尴尬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能冲破从小灌输的封建思想坦承自己的感情已是十分的不易,我又怎么能奢求他为了我放弃他的道义、他的准则。
这些我都懂我都明白但情感上却仍旧无法接受,实际上他舍我而选敏古尔之事一直如芒刺般哽在我的心尖。
我其实是怨恨他的。我可以告诉他我也被那些人□了,他或许会心痛、会愧疚,可是他还是可能选择敏古尔。
所以我干脆不告诉他,心里却隐隐的在期待着等某天他知道了真相。因为性格如他这般的人是最受不得对他人亏欠,而我就是要他欠着我,要他一辈子记着,却又偿还不了。
说什么爱他就是希望他幸福,根本是放屁,那只能是说是因为你爱的还不够深、不够浓。
爱情的最终谁也逃不掉那点狂热的独占欲。就算得不到也要他一直记得我,良心不安,含悔而终,我得不到的就让别人也得不到。
我嘲讽的勾起唇角,心里的阴暗面像潮汐一般汹涌而来。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同前世一样,其实在心底的最深处我在乎自己的感受是要多过在乎他的吧。哪怕我爱他爱的可以为了他去死,却仍然无法原谅他的背叛、他的舍弃。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爱,永远无法平等,永远都会有付出多少,也永远都没有办法节制自己。
爱,无法也无力去衡量。
马车同我的思绪一样渐渐飘远,长久的思索、长久的路途,一样的遥不可及。
车行数十日,终于距离首城不足百里了。
在客栈的床塌上,我辗转反侧却还是夜不能寐,最后干脆套上外袍起身去看夜景。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客栈又是选在人烟稀少的郊外,连依稀的灯火都不复可见,唯一明亮的大约也就是半轮掩在云间的明月和满天的星斗,像不可捉摸的念头,忽隐忽现。
遥遥的在夜月下,一道渺不可闻的清灵笛音隐约传来,带着一层朦胧的幽咽。
初春料峭的寒风中,我轻颤着趴在窗台上,让心里不安的忐忑随风飘逝,这应该叫近乡情怯吧。
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害怕他的平静,害怕他的疏离,害怕他的拒绝。
怕,怎么能不怕呢?
清晨,晨露尚未干透,我们便又已上路。
由于我的沉默,整个护送队的气氛都十分压抑,连大气都不敢喘。又由于我要求把车队中所有色彩艳丽的事物都换作一抹缟白,更使得我们看起来不像是归国,而像是送葬。
到了城下递过象征身份的令牌,我们轻易的便进了城。
我微有些诧异,首城的戒严竟然到现在还没有解除。
透过马车侧部的窗口,我的打量着阔别已久的首城,和记忆中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鳞次栉比,一样的琳琅满目,一样的繁华绚丽。
马车继续前行,直到碾过一条幽静的街道,红瓦白墙间一块刺目的匾额让我忍不住叫停。
那匾额上端正严谨的书了三个大字……“庄王府”。
明明在进城之前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冷静,此刻却还是控制不住双腿,一步步迈向那高大的门前。
仅隔一道墙,我和他的世界此时不过仅隔一道墙,我怎么能冷静的下来?
丁寻聂正吩咐随行的护卫队原地待命,我的手已触上了庄王府的门环,却不住的颤抖。
放不下,放不下,我一点点都放不下。
门环撞击在大门上,发出响亮的敲击声。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看门的老仆。
我定了定神道:“在下是庄王的……朋友,特来求见,望老人家通报一声。”
那老仆见我,先是惊艳,而后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公子,您是刚到首城吧?”
我点了点头。
老仆继续道:“我家主人前些日子得知四皇子殿下要归国,昨日就已经请宴群臣,一一辞别。今日一早就已经出发去了西南封地。
“什么?”我不觉脱口而出,竟没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走?难道你已经连见我都不愿意了么?
慕容沉熙,你真的对我太残忍了!
不,不,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跑了。
我蓦然清醒道:“他走了几个时辰?往哪个方向?”
老仆应道:“主人已向西走了约摸两个多时辰,公子怕是追不上了。”
没等老仆的话说完,我已飞奔而下。一边冲丁寻聂道“我有事出城,明日再回”,一边顺手扯下一个最近的护卫,纵身上马,一拉缰绳。只听马儿嘶吟一声,便猛然越起朝城外飞奔而去。
马蹄迅疾,不停的前后交错,几乎是足不沾地,只到城门的一路上就不知撞翻了多少小摊,而我却已无暇顾忌。
此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追上慕容沉熙!
两边的景色飞快掠过,只余一丝颜色在我眼角的余光处一闪而过,我的眼中似乎只剩下前方那未知的目的地。
双腿此时已是不由越夹越紧,几乎要勒断马肚,皮鞭也同时在马臀上印下一道道青紫,我不停的促马前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心里的焦灼。
就这样我不知疲倦的跑了不知多久,身下的马速已渐渐减缓,我知道长时间的疾速奔跑马已经受不了了,现在已经到极限了,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我怎么追得上慕容沉熙呢?
我毫不犹豫的抛弃身下已经气力不济的马,用轻功追上前面缓慢行动的另一辆马车,指刀一划,解开拴马的绳索,再次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速再次变慢,我继续换马。
终于在我的大腿内侧已被磨得惨不忍睹的时候,我远远看见了一个挂着庄字旗的车队。
车队包围圈中,一架装饰华美却也雅致非常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行在当中。
我抑制不住的心头狂跳,我知道,我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坐在那马车中。
当下再不迟疑,策马扬鞭的抄小路赶到车队前,马身一转,便拦住了还在行进中的车队。
车队的领头毫无意外的先愣了一会,然后义正言辞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庄王府的车队?你可知这车里坐的是何人!”
我却根本没有听领头者的话,只一双眼牢牢的看着那因车队突兀停滞而略微靠前的马车。
“前面是怎么了?”马车上沉重的幕帘被一点点拉起,柔若流水,动人心魄的温存嗓音宛转倾泻。
一时我只能死死的盯住那撩起的幕帘,人竟如痴了一般。

归还

“繁……”轻盈的帘子随瘦削的手指眷恋似的缓缓扬起,然后我听见那熟悉的、悦耳的、击玉流水般涤荡人心的声音蓦然响起,似乎凝聚了发声者长长久久的伥然,仿佛叹息一般悠远的回荡。
半空中,两双同样淡然如冰晶凝雪的眸旁若无人的对上,逐渐胶着,缠绵,带着相同的贪恋。
我静静怔住,呼吸变得急促。
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一声呼唤了?有多久没有看见那双眼瞳?有多少次在梦里听见看见?有多少次心碎心痛心伤?
可是这一刻忽然就觉得好象都值得,似乎这么多的磨难这么多的波折都不过是为了这一眼的重逢。
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只是所有美好的终究会被时间消融。
他,终是出声,打破了我们之间那一刻薄如蝉翼的恍惚。
“四弟,你不是今早方才至首城么?”慕容沉熙错开眼,躲闪着我的目光,挥手摒退了马车两侧的护卫。
我捏紧手心,微微展颜一笑,语气尽量平静:“二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不等我回来你就先走了?”
慕容沉熙垂下睫,眼眶下是浓浓的青黛色,下巴足足瘦尖了一圈。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而是自顾自道:“四弟,我已经把近几年重要的折子和最近数月的要务都整理好了,放在东临宫你的寝殿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去问权清或者何丞相。我相信以四弟的聪慧定然很快便可处理的游刃有余。还有水云阁里的东西我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如果你不要的话可以派人到我府上……”
“够了。”我越听越是说不出的烦燥,竟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放心那为何不留下?”
“为何不留下?”慕容沉熙一愣,竟喃喃的重复着我的话。他苦苦维持的平静里再一次出现了一道裂缝:“我不能留下,你一回来我就必须走,我不能留下。”
“不,你可以。”帘子的另一角掀开,露出一张大漠明珠般娇美的女子容颜,那女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双肩上,又显出一种不加皂饰的随性和洒脱。
“敏古尔!”慕容沉熙和我同时诧异的看着跃下车来的女子。
“四殿下,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敏古尔明亮的眼眸直直的不假掩饰的看着我,仿佛要刺穿我本来就不甚牢靠的心:“殿下可以么。”
我点了点头,没有看慕容沉熙的表情,和敏古尔退到一边。
“你爱熙哥哥么?”这是敏古尔上来的第一个问题。
“爱,我爱他。”毫不犹豫。
“那么你会对他好,让他幸福么?”
“会,我会的。”斩钉截铁。
“那好,让我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敏古尔笑了,那笑容里的苦涩和曾经挂在我脸上的出奇的相似,如细密刀刃般冷冽的风扬起了她绸缎似的发,抚过她美丽的脸。
我知道那种秋末春初的寒风割在脸上刺痛的感觉,那是一种让人想哭的疼痛,一种既使泪水风干在眼角,也仍然鼻腔酸涩到仿佛下一刻就会泪流满面的感觉。
我曾经体会过一次又一次。
“你是不是觉得他很残忍,丢下那样的你反而来娶我?”
“你是不是觉得他根本不爱你,为了他那些反反复复的原则他一再的推拒你?”
“我……”
不等我说完,敏古尔再一次打断了我。
“那么你知道在你走以后他常常整夜整夜的难以成眠,就算睡着也会在梦里惊叫着你的名字么?”
“你知道他会抱着你已变成碎片的画像,一次次拼接,一次次撕碎,然后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么?”
“你知道他会在得知你为他做的牺牲时,倾刻间整个人都像是要疯掉了一样彻底的崩溃么?”
“你知道……”
“……在我的记忆里熙哥哥一直是温柔谦和,对什么都看得很淡,如同天人一样完美的人。我从来不敢想象熙哥哥竟会为了一个人变成那样!”
“我求求你一定要对他好,不要让他再这样下去了,好吗?”敏古尔的声音里竟带着乞求。
我沉默了良久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让心中却早已掀起的惊涛骇浪表现在脸上。然后,我极其郑重的对敏古尔点了点头,声音铿锵道:“好。”
敏古尔又一次笑了,笑得那样凄美宛转:“你放心,这段时日虽然我和熙哥哥已经成亲,可是他从没有碰过我,还有这个……”她解下手指上一枚碧绿的扳指:“这是熙哥哥的额娘留下来的,现在还是应该给你。”说着她将扳指递了过来。
我接过的那一刻敏古尔似乎有片刻的不舍,但很快她便放开了,只是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流连着那扳指。
“真是不甘心呢,本来如果你没有追来到话这些话我是根本不会说的,真的,就差一点了呢。”敏古尔吐了吐舌,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好吧,熙哥哥我就还给你了。不过以后如果你伤害了熙哥哥,我会回来找你麻烦的,知道了么?”
言罢,敏古尔飞身上了我来时骑的马匹,挥手领着随她陪嫁而来的多伦特族人策马而去,只听得高亮的嗓音远远的传来:“熙哥哥,你就先和四殿下回去吧,我还有事先回族里了。”
随着一波波有节奏的马蹄声,敏古尔一行仿佛奔跑在辽阔的草原上,不一会就只能看见地平线上一排扬尘的黑影,渐行渐远。
我紧攥着敏古尔给的扳指,对于这超乎我意料的发展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零乱的触感。
我其实是嫉妒这个女人的,我嫉妒她可以堂而皇之的说出对慕容沉熙的感情,我嫉妒她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慕容沉熙的身边,我甚至嫉妒她可以毫无保留的倾诉自己对爱情的不满。
可是我不讨厌她,准确点说是我没有办法讨厌她。
一个和我爱着同样一个人也同样得不到想要的感情的人,一个明明想要的拓手可得却偏偏最后主动放手的人,一个会告诉我要珍惜她爱的人要让她爱的人幸福的人,要我怎么讨厌呢?
待到地平面上已彻底看不见敏古尔的身影时,我才一步步走向了慕容沉熙的马车。每一步我都走得很慢,胸腔里却早已是心跳如雷。
我在帘子已重新落下的马车前站定,深吸了两口气,尽量平静道:“二哥,先和我回去吧。”
马车里久久听不见任何声音,我耐心的站着,终于在我觉得长久到不会有回应时,慕容沉熙终于开口了,他说:“我们,回去。”

依旧

马车持续颠簸着行驶,马车内却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稳。我靠在马车的右窗向外眺望,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向左飘去。
慕容沉熙靠在马车的左侧,披着薄毯闭目假寐,身上的长袍不再是他常穿的月白色,而是深沉如夜的黑色。
其实他并不适合黑色,因为这种浓郁的色泽更加衬托出他苍白的面色和骨瘦如柴的身体。
他瘦了,我知道的,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好。
心疼,我又一次开始心疼,心疼这个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手小心的把已经下滑的毯子拉了上去,然后轻轻掖好。
慕容沉熙的睫羽轻颤,似是要醒来,可是又过了一会他仍没有动,亦没有说话。
我大着胆子靠近慕容沉熙,目光留恋而缠绵的在他温润清俊的面颊上静静流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马车的速度突然放慢,静止的时间再一次开始流动,我也缩回半倾的身体,重又向外眺望。意外的我发现我们竟是快要到皇城外了。
不等我将疑问提出,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门外的小厮也恭敬的道:“皇城已到,恭请殿下下车。”
等我刚下了车,那马车就掉头向来时的方向驶去。
我忙抓住刚才的小厮道:“你们要去哪?”
那小厮垂首道:“回殿下,是送王爷回庄王府。”
我悬着心这才放下,可没一会我就想到了另一个症结所在。他住庄王府,我住皇城内,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么?
幽静的回廊,气势恢弘的宫殿,一切一切的华丽景象映入眼底,我却已不再惊叹,甚至连欣赏的心情都欠奉。
很快,我又一次见到了天崇帝慕容秋,比起年前见他,此时的慕容秋显得更加苍老虚弱,看上去已经是行将就木了。
“御儿。”慕容秋见到我,眼中暴出了欣喜的金光,连忙摆手让作势要跪的我走上前去,“你回来了,太好了,你回来了。”
我适度的前进几步,掏出袖中庄祭莲给我的契约书,递给了随侍的宦官。
慕容秋混浊的双眼在契约书上停伫了许久,突然暴出一阵狂笑:“哈哈,御儿,我的御儿,你果然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朕要……咳咳……”话没有说完,慕容秋已一阵猛咳,几乎咳出五脏六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柔的拍击着慕容秋干瘦的背部。
就在这时,慕容秋猛得攥住我的手声,哽咽的语不成言:“御儿,你原谅为父了,父皇这就下诏立你为太子好不好?”
我几乎瞬间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慕容秋实在抓得太紧,我根本抽不动自己的手,最后我只好跪在慕容秋的榻前道:“那父皇置二皇兄为何地,置满朝大臣为何地,不会有人同意儿臣为储的。”
“为何不行,这整个天朝都是朕的,当年朕忌讳外戚不能保护朕心爱的女人,可如今朕大权在握,连自己的继承人都不能决定吗?”
我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慕容秋默然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你二哥今日赴封地,是你追回的?”
我点了点头。
“父皇知道在东临宫时你们兄弟的关系很好,可是……”慕容秋顿了顿,“你们都是皇子,而他是你的嫡兄,但是父皇却更属意于你。”
慕容秋说的很隐晦,可我的心却在变凉,这就是帝王的补偿么?你让环御失去了多少,这样的补偿够么,适合么?漫说是我,就算是环御对那个位置也没有一丝兴趣吧。
但是这样的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应道:“儿臣知道。”
慕容秋不是个明君,也算不得昏君,充其量也就是个庸君。前半生大多受外戚压制,郁不得志,花了半生的光阴掌握住权力,却已垂垂老矣,连个继承人都选不安心,适合的看不重,看重的不适合。
离开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向慕容秋请了一份谕旨。
我说,这么些年的奏章大都由二哥批阅,二哥在离开前曾将奏章留给儿臣儿臣从未处理过此类事务,故请求搬入庄王府中方便请教。
慕容秋顿了一会,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重回东临宫的时候,丁寻聂已早早的等候在正殿中了。空剑的护卫队在送达后已就地返回空剑。此时的正殿中正孤零零的立着一排宫女和内监。
我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径自先回了自己之前所住的寝殿。
明明很久主人都没有回来了,可是我的寝殿里仍然干净的纤尘不染,甚至连被褥和枕席都有重新洗晒过,散发着阳光的清香以及熟悉的茶香。
桌面上堆着一摞摞分门别类放好了的奏章,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叠上都放着一张长长的备注,字迹飘逸简约,柔中带刚。
随手翻开一本奏章,最后总是有着笔迹相似的批注,寥寥几字,并不长,可是却总能一针见血,极见成效。
只是为何这些批注的字体却都不一样……
最先是常用的蝇头小楷,到后逐渐潦草,至行书,至草书。纵然是勉强,那些字也都能叫人清晰的辨认出,可越是这样便越是叫看到的人感到压抑,说不出的心痛。
我握着奏章良久,指尖触过干透的墨迹,方才放下,顿时觉得有些疲倦,毕竟是一路奔波未曾停懈。
我身子一矮,斜靠在床榻上,懒散的侧倚着柔软的被褥,鼻间贪婪的嗅着那淡雅的茶香,突然我的视线中闪出一块醒目的暗红。
我翻身下床,书桌旁的地面上不知冲洗了多少次的暗红色斑块看起来竟那样刺目。我记得,我分明记得这血的位置正好是当日慕容沉熙得知真相,郁及胸中,一张口所吐出的鲜血。
他这些日子竟然竟然是在我的寝殿里工作,甚至……居住。
我的困意被一搅而空,脑袋里满满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乱成一潭春水。
次日清晨,我只带了丁寻聂一人便住进了庄王府。也许是慕容秋已打过交待,我的突然进驻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急,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但我知道我第一日就失望了。
慕容沉熙第一日根本就没有出来过,只是托府上的管家将我安排在府中的主屋,自己却托病说要静养,搬去了离主屋最远的厢房。
他在躲我,我管不了外面风传从空剑立功回来的四皇子如何逼迫欺压温雅的二皇子使其称病避世,我只知道,他在躲我。
我在他的院门口站了一次一次,他还是一直固执的没有出来见我。我不是不可以用强进去,可是我怕,我怕他其实已经放弃我,怕听到他残酷的答案,我怕把他越推越远,更怕的是他用怜悯悲伤的眼神看着我,那会让我想起那个长长的恶梦般的夜。
追着他冲出城的勇气,也许只有一次。
这次回天朝,我正式每日早起上朝,反倒是称病的慕容沉熙一次也没有去过。
刚刚入朝,大多数的臣子都很不待见我,虽然表面上仍旧是恭谦收守礼的样子,但却常常在早朝刻意刁难我想,害我出丑,但几乎无一例外的都被慕容秋反整了一通。
后来,他们见圣上有意偏颇,才收敛了些,上朝时干脆就权当我不存在。
这也很正常,毕竟此时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搬入庄王府是为了架空慕容沉熙,借圣宠逼迫他称病,实则软禁。而疾奔追出更不是因为什么兄友弟恭的感情,而不过是怕慕容沉熙在封地拥兵自重罢了。
朝臣上书无数,但通通被慕容秋压下,恐怕听多了慕容秋也会信以为真吧。
我则一概充耳不闻,只每日两点一线的上朝回府。事后我才知道,这段时间刺杀我的人几乎隔几天就有一批,而来夜探庄王探听消息的则更加密集,前扑后继,杀之不尽。
这段时日,怕是唯我和慕容沉熙这两个当事人的日子最为安逸。
慕容沉熙的工作除了协理奏章,更直属负责礼部和工部,两个最没有实权也事务最繁杂的部门,我在经手之前从不知道他原先竟要做这么多的事。
好在,之前因为慕容沉熙要赴封地,两部都已交移的差不多了,我的任务也轻了许多,但等任务分到手上时也仍旧是一份不轻的负担。
刚刚接手时,这些无论我前世今生都没有遇到过的事务忙得我焦头烂额,日日三更后方才有时间就寝。
于是我的桌台上也开始摆放着一些滋味寻常,但却极为浓郁的香茶。
他的习惯又一次被我不经意的记在心上,不经意的开始模仿,喜欢一个人,当真是一件完全没有头脑的事情。

逃离

“殿下,这蜀郡东南流寇滋生的原因并不那么简单,要彻底除掉流寇非三万兵马不能。兵部侍郎刘景生说要指派新晋回朝的定平将军李平率五千人去剿匪是别有用心,所以不能简单的批注同意或否定,应该……”
“等等……”我顺手拿起桌面上的浓茶,脖子一仰,灌了个干净,而后对站在桌边看着我静默不语的人摆了摆手道:“丞相,请继续。”
立在我身侧的男子安静的翻着桌面上折起的奏章,等我喝完茶才又抬起眼看着我,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在那期间他基本视我未无物,眼神平和至极。
老实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熟悉和处理这么多的事情,眼前这个人功不可没。
天朝最与世无争的权臣丞相何汝承,一个在第一次见到我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人,也是天崇帝慕容秋最为倚仗的人。
“剩下的奏章殿下均可借鉴二殿下所批,实情处理,微臣便先行告退。”何汝承说完话,单膝点地,便已告退。
虽然是慕容秋亲自属意让他辅佐我,但是何汝承对于我这个半调子的皇子的态度却并没有因此特别的恭敬或是谦和,当然他似乎对于慕容秋也同样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
我长长的打了一个呵欠,目光眺望向不知名的方向,眼底倦意浓浓。实在无奈,纵然喝下浓茶也无法阻挡漫上来的困意。我伏趴在满桌的奏章间,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至到天明。
手臂被压在头下枕了一夜,酸麻无比,半边身子也几乎麻木,只是这一觉却睡得难得的踏实,甚至连寒冷的夜风也没有能够惊醒我。
思绪刚转到这,我就察觉身上似乎有什么在逐渐下滑。
摆弄着尚在僵硬的手臂,拉过背上滑落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忽然就愣了。
昨晚是谁替我披的毯子?
我再一扫桌面上摞得整齐的奏章,随手翻开其中一本我昨日明明没有改过的奏章,待看清最后批注的字迹时,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他昨晚、昨晚竟然来过,还帮我批了毯子,改了奏章。
我抑止不住心底泛起的喜悦,唇角不住上扬,一面又懊恼昨晚怎么睡得那么熟,居然就让他这么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尽管有遗憾,但我还是忍不住整整一日都笑得跟个傻子一样,连轮班来陪我,一直装得非常沉稳的柳年都不住的拿奏章往桌子上掼,还顺带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着我。
其实我自己也很奇怪,因为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那么容易满足的人。也许真的是渴求太久了,连爱都不知不觉变得卑微了。
入夜,我早早的赶走了柳年,灌了整整两大杯的浓茶,草草批了些奏章就趴在桌面上佯装睡去,然后安静的等待。
可是一夜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第二日的白天我打了一整天的嗑睡,连向来喜形不显于色的何汝承都不由皱了眉。
可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不等下去,于是第二夜我还是熬了,结果我再一次的失望了。
第三晚等过了半夜,我终于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倚着手臂的睡去,却在天明时看见了肩膀上披着的簇新的毛毯,和新批好还泛着墨香的奏章。
我知道这样不行,守株带兔的确太被动了。
当天晚上,我仍旧是趴在桌台上睡,只是偷偷在门槛低处拉了一条黑绳,尾端拴了两对铃铛。
夜深人静,悄无声息间,铃铛清脆的撞击声显得尤为突兀。
我猛然惊醒,追出了门口,顾不得椅子被震翻,奏章散落一地。
月夜下,瘦削的身影疾步前行,似乎想逃离身后的一切纷扰,夜雾般漆黑的衣袂轻扬,舞出一片醉人的涟猗,霎那间我竟生出一种永远也抓不住他的错觉。
然,不过片刻之间,我就已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腕很细,很瘦,甚至于让我感觉我其实捏得只是不过一根手骨。
“放开我。”慕容沉熙挣脱不得,终是转过身低低的开口。
“不放。”我攥着慕容沉熙的手握得更紧了。
“别任性。”慕容沉熙垂下眸,静谧的月光流淌在他恬静的面容上,柔和的近乎透明。
我忍不住了,反手拉过慕容沉熙,紧紧的锁进怀中,再也不想放开。“我不是任性,不是……”酸涩哽咽的话语堵在喉中,就是半个字也再蹦不出来。
也许太过突然,慕容沉熙被我拉入怀中的,瞬间还未曾反应过来,只任由我尽情的拥抱着。但他在回过神的第一刻起便更加强烈的挣扎起来。
“为什么?”我用尽全力抱住慕容沉熙,不让他挣脱,“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一次次违背自己的心?”
“我……”
“如果不爱,为什么不敢见我?”
“如果不爱为什么要替我披毯子,改奏章?”
“如果不爱为什么要一次次逃开?”
“我……”慕容沉熙的脸色那样的白,唇开阂数次,却说不出一个字反驳我的话。
“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咳咳……”慕容沉熙突然剧烈的咳起来,腥红的液体从他的唇间染到我的外衫上,触目惊心。
“怎么了,熙,你怎么了?我不问了,你别吓。我来人啊,快来人……”我慌乱的语无伦次,比起看到的镜象和凝固的血液,真实的场景所能带来的震惊直接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长期浅眠,加三餐不定,精神紧张,方才导致了这种结果。不过若是得以好好调养数月,当无大碍。”直当听到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医正的话时,我才稍稍找回一些理智,冒着冷汗的手心也渐渐舒张开。
我盯着慕容沉熙沉睡的脸,揉了揉酸楚的眉心,坐在慕容沉熙榻边的靠椅上,平复着仍惊魂未定的心。
没想到我第一次进入慕容沉熙住的厢房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同他所有院落一样简约的布置,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一册册的书籍。粗略一翻,大都是兵法、为政、帝王训戒之类的书。书页大都已经泛黄、打卷,想来已不知被翻了多少次。
他恐怕一直在为怎么当个好皇帝而努力着吧。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宁愿放弃极可能到手的皇位,自愿到封地去为王,又怎么会任由自己把身体糟蹋成这样。
我第一次开始动摇了。
我这样缠着他、强迫他,强制的进入他的人生,这样真的好么?真的对么?
只为了前世一段无终的恋情,而导致今生的折磨痛苦,真的值得么?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没有我对于世俗观念的看淡,他有的是从小养成的纲常伦理观,从小的循规蹈矩,我又凭什么改变他的人生,让他为了一段前世的姻缘失去他本应拥有的幸福生活,更反而日益憔悴?
我无力的撑住垂下的额头,漫上来的困意让我有种已经筋疲力竭的错觉。
现实中,爱,有时候并不是一切。
太医已退下,小厮按照太医的滋补药方熬好了汤药送来。侍女谨慎的端过药碗,小心的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药,一勺勺缓慢的灌进了慕容沉熙的嘴里。
换作昨日,或许我会亲手端过碗,手把手的喂他,但今日此时我突然就没有了这个心情。
如果爱不再是爱,而是一种负担、一种拖累,我还能这么义无反顾的去爱么?
我咬了咬牙,从椅子上坐起,强迫自己出门,可是视线却又不由自主的向后飘。
这是什么?
我收回往外迈的腿,抽出压在书案下的画纸。
心里蓦得抽紧。
破损皱褶的纸张被一一展平摊开,仔细的粘接在底部完整的画纸上。每一张都粘得很仔细、很仔细,连边角处都抚得平平整整。
可尽管如此,纸张上的墨迹仍然晕开了不少,色泽也不复明亮,只能勉强看清楚凭阑而望男子的身形,单薄而动人。
这是我的画像。
我犹记得撕碎它时,我心中荒凉无尽的绝望、悲伤和疼痛。
我明明撕得那么碎,可他为什么还要把它拼起来呢?
“你知道他会抱着你已变成碎片的画像,一次次拼接,一次次撕碎,然后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的泪流满面么?”
敏古尔的话突兀的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我这才注意到这画比我当日撕的还要更加的碎。
我不敢再看,不敢再想。
甩开手中的画,逃似的跑出了慕容沉熙房间。
可没想到我出了门口,还没走出几米,就迎面撞上了闻讯而来的柳年。
他透过我身后的缝隙向内窥去,视线再一转,看着我的眼神已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的平和淡然,而是他少有的郑重。
我隐隐觉得他要和我说什么我此刻并不想听的话,于是错身躲开,想从他的身侧溜走。
他却已预料到般在那之前抓住了我的手,桃花眼轻挑,唇边勾起一抹无比苦涩的笑容,道:“你都看到了?那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谈一谈。”

夜深

“在他得知你可能很快就要返回首城时,就已经决定离开他生长了这么多年的都城。”
“我劝过他,整整七日我苦口婆心的劝说他留下,甚至说至少等你到了再走,可是他去意已决,任我怎么说都不为所动。但是你不过一追一拦,就把他从去封地的路上硬是拽了回来。”
“任我舌灿莲花、嘴皮说破,却敌不过你的寥寥数语。”
柳年平静的看着我,徐徐道。
“你看到他桌台上的那些书了吧?那些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书,他的确是从小都在为作一名合格的帝王而努力,可是他却为了你放弃了他二十多年的准备!”
“他现在甚至在为你整理他这么多年在学习帝王学的心得,希望多少能帮到你一点!”
“他的确是欠了你的,可是他对你的感情你难道察觉不出?他简直爱惨你了!!”
我的身形抖了抖,笑容比柳年的还要苦涩:“爱惨我了?你说他爱惨我了?可爱有什么用?仅仅爱有什么用?难道有爱就一定能在一起?”
“你和敏古尔一样都没有看透么?慕容沉熙他就是太看透了这点,才会导致我们的现状。”
“你看看他说的做的有哪一点是说他想和我厮守的?就像你说的,他为我放弃了皇位,替我准备合格帝王所需的知识,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天朝的习俗是天子登基其它的成年皇子均要即刻出发去封地,若无要事不得回京么?”
“他根本从未想过真的和我在一起,这样,就算爱又有何用?
“我开始怀疑我拼命将他从路上追回的举动,到底是对是错?”
“你怕了。”柳年定定的看着我,吐出了这三个字。
是的,我怕了。
记得希曾跟我说过一个词,我一直记了很久。
那个词叫离心力,一个物理学上的名词。它可以对上一个复杂的长长的公式。
公式我早已记不得了,但我却记得希洋溢着温和干净的笑容轻轻从背后环住我,修长的手指转动着笔杆写下了一长串奇怪的计算公式,最后的等号后是一个大大的零号。
那时弄不懂他在搞什么的我干脆放弃去理解这个理科天才的诡异思想,转为去欣赏他线条柔和的侧脸和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他见我这样,只好无可奈何的对我解释,其它的你不想懂就算了,你只要知道最后这个零的意思是我的心离开你的心的力量为零就好。
那时我还曾笑他一个彻彻底底的理科生居然学文科生玩什么文字游戏的浪漫,可是现在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离心力。
那个时候我从没有想过我的心离开他的心需要多少的力量,可现在我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份力量在逐渐的往无穷大靠近。
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心已经离得越来越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么?
“四殿下,你怕了。”柳年又一次重复着这句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我不知如何回答,仍旧沉默。
也许这沉默惹怒了柳年,他扭头便走:“好,好,好。你们都在逃,像是我柳某人就是爱多管闲事,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了,任你们以后后悔也好痛苦也好,也都与我无关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头痛头晕头昏,闷着涨着。
一脑袋扎进海一般的奏章里,不去上朝,不出院落,疯了般的对照、批注、修改,想挤出那点盘旋在我的脑袋里不对劲的东西。
饿了吃东西,渴了喝水,累了趴在桌台上睡一会。
那么高一摞的奏章飞快的减少,直到批无可批,而我也已经眼窝充血到不能再充血的地步。
最后,侧身一仰,倒在了柔软的被褥间。
再醒来已经月正当空。
我试着叫人,半天没有回应,这才想起在我疯狂的批奏章时就已经把那些敢来劝的下人通通撵了出去。
于是,我干脆自己动手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用轻功掠上屋檐,想四处看看,结果差点气力不济跌落下来,不过幸好最后我稳住了身形,费了一翻周折这才找到了庄王府厨房的所在。
厨房里的厨子都还在忙碌着,我的突然出现吓得厨子们顿时一个个都跪倒在地,惊慌失措。
我懒懒的摆了摆手,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动作间已经自己动手找找有什么吃的。
很奇怪,明明已经饿到胃里都在抽搐,可是看到这么多的美食却好象什么都吃不下,不是太油腻,就是味道太重。
最后,只好准备自己动手煮碗白粥喝。
顶着周围诡异的视线我自己添柴、烧水、放米,再就地取材加了点东西,煮了一碗简单的粥。
而后,旁若无人的在厨房的案台上喝起了粥。
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奇怪眼神看我?我知道我平常喜欢口味重的菜,最讨厌喝粥,可是那又怎么样?习惯总有被改变的时候,我迟早也要习惯不再爱他的日子,不是么?
喝完粥,我起身准备走,听见周围刚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迈了几步的腿又收了回来。四处转了转,最后在墙缝处找到了几坛被藏起来的酒。
毫不犹豫的揭开封泥开始喝,稍一磨开眼,就看见那厨子头都快哭了却还是不敢拦我的神情。
我冲他笑了笑,招呼他过来陪我喝,结果看见他吓得腿都软了。
真扫兴,我挥手把他带到几丈之外,不甚在意的看着厨房里的人都慌慌张张的出了门,重又喝起了我的酒。
酒很烈,辣得我舌头直发麻。明明知道自己一喝酒就出事,可是还是像中了毒上了瘾一样,无法抑止的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别喝了。”一只瘦长的,甚至可以看见青筋的手压住了我手里的酒坛。
我拉了拉酒坛,拉不开。我干脆放手,扯过另一坛酒接着喝。结果那只手又重新压在了我正抓着的酒坛上。
“慕容沉熙,你有什么立场管我?”我怒吼。
“别喝了。”他固执的压着我的酒坛,不肯松手。
“说了,别管我。”我蛮横的抢过酒坛。
“我是你……哥哥,怎么能不管你?”慕容沉熙煞白着一张小脸,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去你的哥哥,你别自以为是了,你难道不知道慕容沉彻的母妃就是你的母后一点点害死的,我们这样还能做兄弟?”我不管他,继续喝酒。
慕容沉熙的脸一瞬间变得更加的白,声音也更加沙哑:“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欠的你,我会还,我通通会还……”
“还?你拿什么还?”我放下酒杯,醉意朦胧的看着他:“我告诉你,我他妈根本就不想做你这个破烂弟弟。我他妈的就是爱上你了,我想亲你,我想抱你,我想把你压在床上没白天没黑夜的上!!”
“……我的哥哥,这样的弟弟你敢要么?”
慕容沉熙讶然的看着我,几抹淡粉透出苍白的颊,淡然的云瞳中雾霭沉沉,飘起了一种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所以你还是别管我了,快滚吧,我明天就会回东临宫,以后老子再也不会来你这个鬼地方了。”我一把推开他,拎起没有喝完的酒坛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哪知道慕容沉熙突然夺过我手里的酒坛,大口的往自己的嘴里灌,满溢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流出,溽湿了他墨黑的袍子。
我反应过来,连忙抢过他手里的酒坛,摔在一旁:“你刚刚才吐过血没多久,居然敢这么喝酒,你不想活了?!”
慕容沉熙怔怔的看着酒坛砸落在地面上,碎成一片一片,慢慢抬起头看着我,目光迷蒙闪烁,配上因喝了酒而染上了醉人绯红的双颊,说不出动人。
然后他极慢的道:“你不是想上我么?那就上吧。”
明明该是沉迷的场景,我却突然间酒醒了大半,退后两步,瞪大眼指着他道:“慕容沉熙,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对,慕容沉熙你醉了……对,你醉了,醉了才会说这种话。”
慕容沉熙淡淡微笑,随手一扯,包裹着他的外袍就松松的褪到了臂弯处:“不是我醉了。繁,是你醉了。”
我傻傻的看着他,瞬间的清醒消失,脑袋陷入了一阵迷乱之中。
再次挣扎着恢复一丝意识时,我已经衣衫零乱的和慕容沉熙滚到了床上,我压在他的身上,蹭着他微凉的皮肤,听见耳边温润的嗓音催眠似的道:“繁,你醉了,所以你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记得……”
是啊,如果是醉了的梦,我既使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闭上眼,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绷断,只任凭自己沉溺在欲望的海洋中,浮浮沉沉,忘记了今夕何年。

乱了

宿醉的头疼我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简直痛的我头都要爆炸了。
我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撑着床沿坐起来,身上新换的亵衣舒服的贴着肌肤,干净清爽,带着一丝男子身上麝香的味道。
等等,好象有什么不对。
我又揉了揉正在迟钝运转着的脑袋,总感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我究竟忘了什么。
不对,我想起来了。
我是想要离开这里了,是想要就此忘掉他了,想要不再想起他,想要不再爱他了。
我按住抽痛的心脏,扯过挂在床边屏风上的衣袍,准备穿上,却看见被我的衣袍裹住的地方正有一道深黑的缎条轻柔的打着旋飘落在地面上。
刺目的黑缎激得我手上一松,衣袍顿然委至地面。
不,不可能。
那,那是梦,那肯定是梦,那不可能是真的。
天哪,我都做了什么?
我颤抖着手拾起黑缎,感受着黑缎丝滑的质地,心里冰凉冰凉的。
在梦里,这黑缎是、是我撕裂慕容沉熙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沾在我衣角上的。
可是梦里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很显然,我最不敢相信的答案已呼之欲出。
昨夜的放纵、迷乱、呻吟、痛呼和种种为人不齿的举动竟然都是真的……
真的……
我捡起衣袍,迅速套上,冲出门口,直奔慕容沉熙住的厢房。
只走到一半,我就停住了。
慕容沉熙他这是在补偿我。补偿我为了他受到的耻辱,补偿他对我的那些残忍。
他是,故意的。
我忽然之间觉得腿好象有千斤一般的重,这路我是再也走不下去了。
折回自己的寝殿,我漫无目地的收拾着自己东西,只一会我就觉得这种磨磨蹭蹭的行为叫我格外难以忍受。
叫来丁寻聂替我收拾东西,我自己径自出了庄王府。
走了很长一段,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大而化之的走在街道上,浑然不觉自己已赫然成了整条街视线的交汇地。
待我察觉时,周围看着我的眼神已经热烈到了一个程度。
我擦着汗,疾速前行,决定还是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躲,转念又想到我现在是绝对不可能再回庄王府了,那剩下的我也只能先回东临宫了,可现在我什么都没带,怎么证明身份?犹豫了许久,我决定还是先回我最早住着的廉王府。
我熟门熟路的敲了敲后门,看门的家仆见是我连忙开门,让我进去。
我进得王府,迈步便走向属于我的院落,廉王府的家仆十分周到的一直保持着屋内的洁净,我便随意的躺在自己的床上,任脑袋乱成了一锅粥。
不知这样又过了多久,我懒洋洋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觉得肚子实在是有点饿了,不得以冲着门外有气无力的招呼着:“来人。”
等了一会没有反应,我再次道:“来人,我饿了。”
这时门口才忽然有了响动,一阵不徐不慢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我的房间。
我懒散着的神经突然警戒起来,这脚步声不对,轻悄、细微、足不点地,只轻轻擦过地面,几乎像是飘过来的。
我猛然抽出挂在房间里装饰用的长剑,闪身躲进门板的角落处,等着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亮剑,出手。
推开门的人却不躲不闪,只任我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甚至还示意身后的人也不要动手。
那份超脱的镇静让我感到了一种莫须有的压迫,我的剑不由的推进几分,皮肤刺破,沁出几许血滴,只是剑似乎就只能停在这里,再也推不进一点了。
然后,我听见那人在昏暗中轻启薄唇,声音沙哑而妩媚:“怎么不继续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的剑掉在了地上,铮得一声脆响。
“环御,你怎么……”
环御没有答我的话,而是伸手轻触颈间的伤口,再把沾着鲜血的手指递到唇边,眯起细长的眼瞳,细细的舔舐,如同暗夜最妖冶的吸血鬼般。
我怔怔站着,看着,我根本没想过他现在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更没想过要如何应对眼前的这个人。
“环御,我、我……”
我闭了闭眼,想起了自己在答应了他要共度一生之后,却先顶替了他的身份,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几乎生死难料,好不容易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回来了,却又一点去找他的心思都没有。
我低下头,连解释的动力都不再有,只是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抱歉。”
“为什么抱歉?”环御放下手指,讥诮的幽眸望着我,“是因为你抢走了属于我的身份抱歉,你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冒险去了空剑抱歉,还是因为你一次一次的食言抱歉?”
我突然间竟生出一种共鸣般的情绪。
慕容沉熙,你那么做又究竟是为了补偿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样答不出?应不了?
我再次闭上眼,清除掉那些烦人的思潮,告诉自己你对不起他,所以不要把你自己的个人情绪带进来,不要听见他的委屈就顺而想到了你自己的委屈。
“默认了?”环御自动理解了我的沉默,缓缓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邪媚的面容在黑夜中勾勒出精致的轮廓,飞扬的神采却不住的黯淡,“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我么?”
“宁繁,我发现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每一次信誓旦旦的保证,每一次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温柔之后,紧接着就是毫不犹豫的丢弃,让我从最高点直接摔到最底点。我他妈的就是个畜牲也是会痛苦的,更何况我是人,我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宁繁呼之则来招之即去,想起来宠宠,想不起来就丢到一边的玩物。”
“在你把我彻底的忘在脑后,让我自生自灭的时候,你有想过我是怎么活的么?”
我抬起手想像以前那样抱住他,可是环御的话在我的脑海中激荡,手只举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我实在做不到不要脸到那个程度。
我停滞的手也许彻底激怒了环御。永远冷静妖媚,却也永远不懂得在宁繁面前掩盖自己真实情绪的环御突然间怒不可遏的拔出身后镜使腰间的佩剑,直挺挺的刺向我的胸膛。
他刺的很慢,我绝对可以躲掉,可是我好累,我真的不想躲了。
逃避慕容沉熙,我是为了任而活,对环御解释补偿,我是为了宁繁而活,我觉得好累,为什么不能就这样结束,为什么不能让一切重新开始?
剑刺入胸口,却离心脏的位置偏了几分,按照环御的武功是绝不可能出错了,只因为他早在出手时就没有想过要我的命。
我软软的向后仰倒,直到落入了那个僵硬却温暖的怀抱中。
我渐渐疲倦的闭上眼,溢出一丝苦笑。
果然,那个该死的老天,怎么会让我这么容易就解脱了。

陪伴

“别动……”
我撑着床檐坐起,胸口隐隐作痛像裂开了一个巨大透风的口子
“叫你别动。”我重又狠狠的被摁回了的锦被中,那柔软的触感让我一时神情恍惚。
“皇上驾到。”太监突兀的尖细声音之后便是一阵阵仓促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的响起。
玄衣男子闪身入了内间。
同时慕容秋也喘息着被人搀扶进了我的寝殿。
“御儿,御儿,你怎么样了?太医呢,快快给御儿把脉!”慕容秋焦灼的望着我,示意跟随而来的御医也连忙为我搭脉。
“哼”一声冷笑从内间传出。
“谁在哪?”慕容秋怒吼。
我的心猛得一紧,便见覆着白羽面具的环御缓缓踱步而来,动作优雅至极。
“你是什么人?”
我想开口,但是却已被环御抢了先:“我是四皇子殿下的朋友,江湖人氏,不懂规矩,望陛下见谅。”
慕容秋盯着环御,直到我几乎冒出冷汗时,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怎么样,御儿的身体没事吧。也怪朕,怎会没想到你在庄王府的危险,让御儿你身处险境,差点让朕又一次失去了你。”
环御再一次冷笑出声。
慕容秋斜瞥了环御一眼,皱了皱眉,似乎是耐着我在才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厢,我的冷汗流得更快了。
御医把好脉道:“殿下的伤已处理过,只要好好休息,已无碍了。”
慕容秋这才笑逐眼开,满脸的皱纹都仿佛瞬间舒展开了,大手一挥,示意众人都先退下。
环御冷冷的看了慕容秋一眼,头也没回的御起轻功,飞身而逝。
慕容秋见人都已退下,才有些厌恶道:“御儿,父皇不反对你结交些英雄侠士,但是如此不驯孤冷之人怕是不能为你所用,你以后还是少结交些这样的人。”
我几乎想脱口道,他才是被你遗弃了十几年的儿子,然而我终究还是自私的没有开口,只讷讷的点着头。
慕容秋见我如此,微微收敛,叹气道:“罢了,朕说过要补偿你,就不会勉强你放弃你想做的,这苦朕不想也不舍让你再吃,你若是喜欢结交,朕以后绝不会过问。”
我的唇畔扬起虚假的笑容,虽然虚假,但毕竟也是在笑。
“御儿,只要你开心就好。”慕容秋慈爱的拍着我的肩头,却让我的肩头一片火辣辣的刺痛,“父皇的大限将至,唯独不放心的就是你,所以朕会为你铺好所有的路,你无需担心。”
我保持笑容,点头。
“朕与何丞相商量过了,认为能叫朝中那些顽固闭嘴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军功。只要御儿你掌握大部的兵权,再建起军功,由你继承大统,满朝文武都不会有所怨言的。”慕容秋咧开干裂的嘴角,低喘着笑道:“御儿,你先好好休息,过些日子朕会在早朝宣布让你到军中历练,由刚从南线班师的定平将军李平带三千骑兵陪陪同。到时你不须上战场,朕自有安排。只要你领着军功回朝,朕当即就会封你为储,那时怕是谁都无法再说什么了。”
又要走?
我的身子无力的摊倒,挂着泪痣的温润脸庞霎时掠过我的心尖。
那一日我做完那些龌龊事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清理,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
再一次止不住的苦笑。
宁繁,你真的够了。
慕容秋后脚刚走,环御前脚就跟了进来。
去掉白羽面具,我可以清楚的看见环御阴冷的表情,几乎叫我打了一个寒颤。
“你要走?”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跟你一起走。”
“什么?”
“我跟你一起走。”环御又重复了一次,语气淡淡。
“那邪夜谷……”
“不要了。”环御冷笑,绝艳的弧度绽放在唇间,“我终于是想通了。宁繁,这么多年我都是围着你转,因为你的一举一动痛苦、悲伤,总是把主动权放在你的手上,从未想过由我主动。所以,从这一刻起,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你不要妄想再丢下我,就算你不愿意,我也绝不会放手。”
环御慢慢走近我,微凉的手掌贴在我胸口的伤处,若有所思的自嘲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现在才想通,真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相思时日。”
我的伤口像被冰片拉过,极其的别扭和不舒服:“你舍得?你花费了这么多精力才得到这天下敬仰的邪夜谷谷主之位,就这么放弃了,真的值得么?”
“值得。”环御定定的盯着我,“比起这坐如针毡的位置,能时时刻刻跟着你,让我的心不再忐忑,不再抽痛,为何会不值得?更何况武林之中谁不知道我曾在男人身下承欢过?背地里又有哪一个不在唾骂我轻贱我?”
我偏开脸不忍听他再说,他却硬是不肯放过我,执意看着我道:“宁繁,你不要妄想再逃走了,我已经叫镜带信回去,在信中传谷主之位于他,此刻我已再不是邪夜谷谷主月妖邪,我只有一个名字,叫环御。”
听完环御的话,我久久不能言语。
我不知道我在推拒什么,难不成我还在奢望能和慕容沉熙在一起么?
不可能了。
已经不可能了啊!
你难道还想让他为你吐血,为你背下禁忌的骂名,为你失去他曾有的一切么?更何况眼下还有一份你绝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垂下睫,半晌道:“好,我宁繁从今以后只属于你一人,我负你的,就让我用余下的半生慢慢偿还,这样你可放心了。”
环御握紧我的手,露出自重见他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宁繁,这是你说的,除非我死,否则我此生不会再放手了。”
不过几日,那本就不重的箭伤也好了七七八八,再加上环御在东临宫里忙前忙后的照顾着,我身体甚至比我预料中好的还要快。
仿佛回到了我被瑕儿打残的那段时间,环御亲手为我熬药,又一勺勺喂我吃下去,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陪着我,看着我,好象转眼就忘记了之前我们所有的不愉快。
但我知道那道伤就像停在我和他之间的沟壑,你可以忘记它,可以不去看它,可是它还是仍旧固执的存在着,永远停留着。
修养的日子里,我逐渐强迫自己适应现在,可能我要过一辈子的生活。我开始回忆宁繁和环御相处的那么些年的每一个细节,我慢慢将自己想象成真的宁繁,然后一遍一遍说服自己相信。
我想起了那个会因为一个风筝就开心的忘乎所以的少年,那个在雷雨天害怕的绻缩成一团的少年,那个明明爱却死撑着不肯说出口的少年。
而现在这个连笑都带着悲伤的玄衣男子,似乎已失去了爱的动力和激情,心里却始终在心底深处残留着那份爱,摆脱不掉。
我看着他的悲伤,渐渐带上了心痛。我试图忘掉任的记忆,试图爱上他,但这的确不是个简单的过程,甚至不是个人力可以控制的过程,所以我强迫自己强迫得很辛苦。
有些东西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到了,也许再过过,再过些时日,终究我还是能忘记的吧。
伤养的差不多了,我平静的上了朝,接了旨,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我已经不去想它了。
临别的路上的送别是前所未有的盛大,比起我做质子去空剑时差距不知多大,但我也明白他们欢送的并不是我,而是这浩浩荡荡随在我身后的三千骑兵。
他们刚刚在南线凯旋,一个个意气风发,宝剑擦得锃亮,铠甲齐整,和伤病初逾糜烂的摊倒在马车里的我几乎是天渊之别。
我的身体其实早已没事,骑马奔驰也不成问题,只是环御要陪着我坐马车,我不想拂他的意。
老实说我还真没预料到这样的举动会和整队骑兵如此格格不入,招来如此多的非议。好在,反正我的名声本就不佳,再多上两条罪责也无妨。
独独让我不悦的怕就是那随同的李平将军眼神里不假掩饰的轻蔑,还真是看得我非常不爽,也难怪他明明战功卓越却久无升迁,在朝中更是积怨颇多。若不是天朝实缺良将,他早就被下狱了十七八次了。
算起来天朝的战斗力在三国中的确只能排在靠后的位置,尤其面对的若是大陆上被称作神兵的南越军队,几乎不堪一击,再加上南越层出不穷的优秀将领,天朝能这么多年不被灭国也称得上奇迹了。
马车在精锐骑兵的簇拥下渐行渐远,身旁坐着的环御凭窗眺望,深幽的眸中情绪莫测。
窗外是一如既往的苍凉景象,远离城郭,只能看见黄土、原野、阡陌纵横,苍茫的天穹连着地平面,一望无际,永远没有尽头。
恍惚之时,我竟想到了那时陪着我的幽玄清,斯人已逝,如今物是人非,何处又是我的归路?

出征

李平行军速度极快,除去夜间驻扎,平日只在午间最热时懈息半个时辰。车马劳顿,这些骑兵们却似已习惯了自己将军的速度,虽然疲惫却不出一言抱怨。
这日行军途中,突然沿边的烽火台燃起了狼烟,浓烟滚滚,直上九霄,同时响起的还有嘹亮到刺耳的号角声,在空中震耳欲聋的嘶鸣。
骑兵队伍骤然慢下,达达的马踢声停在我的马车前。掀开车帘便见李平皱紧了剑眉,冷峻的脸上表情肃穆:“四……殿下,南越现已发兵,归军刻不容缓,要么殿下便舍车随臣下策马赶去前线,要么恕臣下无礼,带两千骑兵先行了。”
我看向也已缓缓看向我的环御,他勾起薄唇道:“你随便,反正我跟着你。”
我再一转眼,瞧见已神情不耐的李平眼底划过一阵明显的鄙夷之色。
也是,一个没主见到如此的荒淫皇子,的确叫人瞧不起。可是他不是我,又怎么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迁就环御?
我思考片刻,就跳下马车,等着环御也从马车上翩然落下,才挑了匹顺眼的马骑上,扬鞭道:“李将军,那就走吧。”
李平见我下马时,就已经翻上属下牵来的马,双腿夹紧马肚,背负钢刀一把,领着众人一马当先跑在了最前面。
我策马跟随,却不住笑着摇头,低声叹道:“这人实在太过善恶分明,也太不懂掩饰锋芒了,只怕以后将是过刚易折。”
环御驭马跟在我身侧道:“宁繁,你何时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
我道:“只是感慨而已。”
“宁繁,我讨厌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心里还会想着别人。”环御扯住我的缰绳,在两马并驾齐趋的同时,从他的马上腾起,踏着马背,身形陡然一转,落在了我的马上,再从我的身后环过拽住缰绳,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我的背上。
“环御,你干什么?!”
“骑马。”
此刻,马也像是受了惊,嘶啼一声,狂奔了起来,直冲到骑兵队伍的前端,直追过疾奔着的李平。
李平斜眼一瞥,也纵起马直向前奔去,瞬间整个骑兵队伍的速度都像是提快了几分。环御似乎同他杠上了,紧紧抱着我,摧得我不得不全力驭马狂奔。
就在这样的速度下,我们数日便赶到了离前线最近的城池,落日城。
落日城因此地落日峰上的落日景观奇美而得名,一直以来都是三国之间极有名的景观之一,每日来此游览的游人源源不断,导致此地的一向繁华无比,可如今……
我跳下马,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城郭,默然无言。
一路走来,不是没有见过向首城方向逃难的流民,一个个风尘仆仆,携家带口,饿得面黄肌瘦。
可是那远远比不上你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感受。
流民乞丐为了一点食物轰抢,行人如行尸走肉般的漠然,房屋倒塌毁坏,到处是断壁残塬。肮脏、混乱、暴力,战火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废墟般的地方。在曾经美丽如幻梦的夕阳余辉映照下,越显得悲凉。
手不由绞紧了最前线送来的几乎被我攥破裂的纸张。
就在一日之前,这里还是一片繁丽的景象,只过了一个时辰,只一个时辰,南越铁骑的蹂躏就叫这个城完全变了样,简直比西藏的打砸抢还要具破坏力。战争中用计无可厚非,可是这样趁夜偷袭,对无辜平民下手却实在叫人不齿。
李平此时已命自己的属下维持落日城内的秩序。守备已被斩杀,当地的粮仓被南越洗劫一空,李平让我留守,自己则带了少量的骑兵去附近的城池借粮。
当地还幸存的城吏诚惶诚恐的带着我和环御到了城中仅存的几间官宅中,等了半晌也只端出了两碗白粥、半碟牛肉、一碟腊肉和半碗咸鱼、一盘青菜。
我举着筷子,定定的看着惶恐不安到几乎把头埋进衣服里的城吏道:“只有这些?”
他猛得跪倒,头点的好似捣蒜:“这已经、已经是俺能弄到的最好的……哦,不,不,大人如果再给俺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俺一定可以给大人弄个活物来宰了吃……”
“没有人调度么?周围的城池也没有送来援粮么?”
“有,不不,没有,不,有。”城吏点头,摇头,又点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
“不是,本来呢,是有的,可是可是后来都给他们当兵的拿走了,他们说是为了保护俺们,就,就……”
“啪”一声,我把筷子砸在了桌面上。
城吏吓得当场瘫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大人,是不是俺说错什么了?俺知错了,大人,俺娘们还怀着娃,求求大人不要杀俺……”
我诧异的看着城吏:“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
城吏磕头磕得更厉害了,身子也不住的颤抖,任我怎么说都不肯起来。
“再磕就杀了你,给我安静的站到一边,问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环御夹了一块牛肉到嘴中慢慢咀嚼,而后轻飘飘的吐出这句话,一种摄人的气场隐隐辐散开。
此话一出,城吏忙连滚带爬的站到一边,一声不吭的站好。
环御扫了我一眼,对城吏道:“这里连官家都吃不上饭了?”
“那个……”
“嗯?”
“是,是的。”
环御又问:“从南越兵离开到现在没有人指挥管理这里,但是却有军队抢了你们的救济粮?”
“是。”
“是哪支队伍?”
“是,是……”
“说!”
“是陈将军的队伍。”
我接口道:“是不是陈云哲陈将军?”
“是。”此时城吏的冷汗都已滴了下来。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城中的官员如今还剩多少?”
“俺知道的就、就四个,俺和俺侄子,还有城里的马官老刘,和衙里的卢师爷。”
“师爷?”我眯了眯眼,“去把他叫来。”
城吏二话不说跑了出去。
等待中,我还是端起了白粥就着菜吃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大鱼大肉吃惯了,嘴不知不觉被养刁了,这样寡淡无味的食物只吃了两口就令我完全没有了食欲。
而与我相反,环御却一口接着一口,安之若素的吃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放下筷子看他吃了一会,刚想开口,环御已经优雅的擦了擦嘴,扬起勾魂的幽眸道:“如果你试过整整三天没吃东西,到时连老鼠都吃得下,更别说这些只是粗糙了点的食物。”环御口气淡然,不带情绪。
我忽然间就觉得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想起刚才环御逼问城吏时的冷静和娴熟,更是心酸的无以复加,那是要被逼到什么程度才能让那样一个人褪变出这样沉稳霸道的气派?
环御见我不语,轻笑出声,睫羽如扇般颤动:“为了活着,为了活得更好,做什么付出什么事实上都是值得的,从王千阔那里逃出来之后,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那都不过是我为了报复赢得资本的必要付出罢了,我都不觉得委屈,你何必还要摆出一副很心疼的样子?”
我看着环御挂在唇畔毫不在意的笑容,无言已对。
这是属于环御的骄傲的倔强,我不想撕破。
城吏久久未归,已经不耐烦的我自己动身打算先在落日城里转转,环御自然是陪着我。
城中的秩序已有好转,随处可见李平带来的骑兵在驱赶着人潮乱流,用仅有的食物暂且安抚流民,想趁乱偷鸡摸狗者也都一一拿下。
城中的骑兵见我巡城,都默契的清理出了一条通道,方便我通行。
行了一会,天色渐晚,明艳的日头不再刺眼,如微熏的桔光柔柔的抚慰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池,也烘托出一种叫人生倦的过尽千帆的暖意。
“回去么?”环御坐在自己的马上问道。
我松开缰绳,伸了个懒腰,那片荒凉的废墟被镀上了一层橙色,似乎也不再那么叫人心惊,甚至还显出一种残缺的美。
“看到这落日你有什么感觉?”
“沉暮、余晖、黑夜。”环御的声音低哑中透出吟唱式的魔魅。
“只有这样?”
环御驭马掉头,懒得开口。
倒是随行的一个身形健壮的骑兵讨好道:“四殿下,听说这落日峰上的落日景象可比这美得多,殿下有机会可一定要去看看啊。”
我摆摆手,意兴阑珊的准备回去,然而地平面渐渐变大的黑点吸引了我的注意。
几乎转眼,那黑点就变成了一个骑着马飞奔的身影。
他反复的狠狠的挥动的马鞭,一头青丝在风中凌乱的飘动,夹带着浪尘滚滚,从一片迷蒙的尘埃中,向着我的方向疯狂的疾驰而来。

为何

“小繁繁……”在距我不足十步时,来人已经弃马御起轻功直接扑进了我的怀里。四肢并用八爪鱼似的缠在我的身上,并且还用他那颗满是乌黑秀发的脑袋蹭着我的颈项和锁骨。
我伸手想拽开他,可是却怎么也扯不动这个一直把头埋在我怀里的大型犬科动物。
就在此时,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直接架到了白凉的脖子上,我听见环御冷森的开口:“从他身上下去。”
白凉往我怀里缩了缩,却没有依言下来,仍旧趴在我的身上。环御的剑毫不留情的割裂白凉的肌肤,鲜血流出,皮肉外翻。
我一脚踢开环御的剑,抱着白凉跳下马,看着皮开肉绽的伤口,忍不住对环御道:“你怎么这么狠心?”
环御身子一颤,几乎握不住缰绳,但这样的失态只不过是一瞬,他看着我冷笑:“这样也叫狠心?宁繁,你狠心的标准何时如此低了,比起你做的我已经万分仁慈了。宁繁,不要忘了你才答应过我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情急失言,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何能收回?
我正准备开口道歉,环御已骑着马走远。
“人都已经给你气走了,还不快点下来。”
我使劲拽着白凉,可他趴在我身上就是不肯下来,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脖子滑到我的身上,湿嗒嗒黏乎乎的。
我忍不住道:“白凉,就算你不想下来,可是你脖子上的伤多少也要处理一下吧。”
等了一会,白凉闷闷的声音才从我的怀里传了出来:“不管它。”声音轻软,还带着鼻音,好似撒娇一样。
“白凉,快点给我下来。”我终于怒了,膝盖上顶,捏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推,这才把他从我身上推开。
白凉揉着肩膀,从我的马上一个旋身完美的落地,青衣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而后扬起自己嘴角上翘的脸和微红的眼眶道:“小繁繁,你好粗暴。”
瞬间,我听到了有骑兵从马上摔落的声音。
我黑着脸掉转马头就走,眼角的余光看见白凉脸上瞬息即逝的落寞与悲伤,那笑容仿佛比哭还苦涩。
待我再回头,白凉已转身跃上自己的马追着我而来,面上挂着的仍旧是那不变的我看不透的白痴笑容。
刚才,不过是错觉吧。
回到官宅中,那位卢姓的师爷终于到了。
他身上的长袍沾着不少血污,眼神有些木然,想来也是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
“大人,大人……”他一听我阐明身份,立刻就跪倒在我的面前,几乎泪流满面:“那群南越士兵简直是、简直是畜牲,下官的妻儿皆被他们屠戮殆尽,衙里的官差城中的守卫几无幸免,就连平民百姓都、都……大人定要绞灭这些南越的狗贼啊!!”
我安慰了他两句,又追问了他一些关于南越入侵的具体事宜,就听门外忽传李平回来的声音。
李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下马回屋,估计是心情极度不悦,他从我身边擦过,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害得他身边的近卫连连向我赔不是。
倒是李平的副将,一个方脸汉子向我解释道,原来这一路他们马不停踢的跑了好几座城,结果一听说是为落日城借粮,不是推托自己存粮也不多,就是干脆装傻充楞,总之没有一座城肯借粮给李平的。而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到前线了,这里的祸患就只能当成烂摊子丢在这里,李平自然极是愤怒但又无可奈何。毕竟他是来打杖的,不是来治县的。
我不由微皱了眉,就因为这点小事就如此喜形于色,我该真不知是骂他单蠢,还是夸他率性。这小子这么多年都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关于粮食么,我倒是想起了一个送上门的冤大头。
推门进了白凉的房间,遣白令同时往白凉的怀里一塞。
我笑眯眯的道:“白凉,这牌子我可给你了,借粮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就算是天朝国库所借,利息按一般借贷处理,可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你只能调多少万以下。”
白凉把玩着遣白令,好一会没有开口,直到我不耐烦的又重复了一次,他这才扬唇低笑道:“小繁繁,这牌子可重要的很,你就这么给我,不怕要不回来了么?”
我愣了一下。我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潜意识里我已默认眼前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年,抑或是男人,不会背叛我。
可是我凭什么这样认定?凭他……喜欢我么?
“小繁繁,开个玩笑么看,你居然还怀疑人家,真是叫人家的心都凉了呢。”白凉笑笑,把还在指间转动的遣白令又递回了我的手里:“放心,就是不需要这令牌,粮食我也会帮你借到的。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又有哪一件没有做到呢?”
我一时语塞,竟又不知如何回答。
“好了,好了,小繁繁,我很困,要睡觉了。”白凉大约也知道我不会回答,并没有强求,而是倚在门框边上打着呵欠,笑容欠扁的下着逐客令:“还是说,小繁繁其实你想和我一起睡呢?”
我还是第一次被白凉从房间里灰溜溜的赶出来,气恼之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为什么我总觉得白凉有些不对劲?
刚回到自己房间,就发现环御正坐在我的床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薄唇中淡淡吐出几个字来:“怎么,给撵出来了?”
我的确是被白凉撵出来不假,可这话从环御口中说出,犹带着明显的讥讽,那意味就截然不同了。
“环御……你在吃醋?”
“殿下,你在说什么呢,我哪有资格吃你的醋?”
“环御。”我皱了眉,“我和白凉什么关系都没有,早在邪夜谷你不就知道了么?”
“没有关系?”环御低笑,“宁繁,告诉我,你觉得谁会信?你别把我当傻子看,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会没有所求?”
“我……”我张嘴想反驳,但是只吐了一个音节就说不下去了。连我自己都没底的事情,我要怎么反驳他?
“说不出来了么?”环御慢慢坐起,走向我,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化作一张空洞冰冷的俊颜,“宁繁,我好恨……”环御猛得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面颊顺势贴住了我的肩窝。
突然,我的肩膀一凉,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剧疼之下,我猛得用力想推开环御,环御却抱我抱得更加得紧,不让我有丝毫逃脱的空间。
昏暗的光线下,环御抬起妖媚的脸看着我,眼角流泻出难以名状的诱惑,带着濒临死亡般的艳丽,唇上犹沾着新鲜的血液,一直延伸到他纤长的脖子上,在使人眩晕的景象中,渐渐糜烂出一种肆意的狂乱的禁忌的美。
“宁繁,我曾听说这世上有一种极毒的蛛类,它的雌蛛会在和雄蛛交欢之后把雄蛛一点点吃下去,以作孕育后代的养分。那时,我就在想,倘若蛛有人的情感,那它一定会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能和自己的爱人融为一体,不用担心背叛,也不会通苦。因为终其一生它的爱人都只会爱着自己一人。这样该是多幸运啊。”低沉喑哑的声音轻响,美好若低声吟唱。
我浑身一颤,若不是肩膀伤口的疼痛,我竟差点迷失在了环御近乎催眠的呢喃中。
环御似乎已陷入了自己的梦魇,神色空蒙的看着我,嘴角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宁繁,我多想杀了你,然后在你身上种出最漂亮最大朵的朴紫萝,那样我就可以一辈子陪着你了。可是,我下不了……”突然环御的手陡然一松,直退到桌边,一手撑着桌台,一手狠狠的掐住自己的脖子,喉结上下滚动,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快,滚……出去。”
我一时怔住,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忙去拽下环御卡住自己脖子的手。奈何环御手劲奇大,直到我最后把他压在墙上,这才阻止了他自虐的行为。
可尽管如此,他如玉的颈间还是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淤痕。
正当我检查他脖子上淤痕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另一件更加惊悚的事情。
他的脖子上除了刚才的勒痕,竟还有其它各式各样深浅不一的伤痕。虽然那些伤痕大都已经变淡,可靠近了仔细看时却还是可以清晰的辨别。
我顾不得斯文,往下再一扯他的衣襟,果然,那露出的肌肤同颈间一样也遍布着各种伤痕。
我慢慢的放开他,声音不自觉的颤抖:“这是……谁干得?”
环御侧着脸,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的滑下,然后他开始笑。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悲凉,直到连泪水都已落下,笑声也仍然像是止不住了一般的响着:“……哈哈哈哈……你不是都看到了么?是我。我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是我自己弄的,鞭伤、烫伤、擦伤、摔伤、勒伤,都是我,都是我……”
我涩着嗓子道:“为什么?”
环御仰头靠着墙,闭上双眼,还是在笑:“……哈哈哈……你不懂么?宁繁,我已经不正常了,四年生不如死的生活已经把我变成这样了,你解得了我身体上的毒,可你解不了我内心的毒,那毒早已深入我的骨髓了。我渴望疼痛,渴望死亡,我甚至渴望男人来上我,我肮脏的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哈哈……我还想要回你的爱,我简直……”
笑声戛然而止,环御跪倒在地上,两只手捂着头,混乱的语无伦次的一遍遍重复道:“我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认命

我呆立着,已不知从何去安慰他,好象在这一刻我无论说什么都不对。
是的,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想到环御原本骄纵的性格怎么会变得如此偏激?
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刻起就应该已经察觉到他性格上的改变。
时而沉静,时而狂暴,甚至时而神经质,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于宁繁的爱,更因为他的性格已然被种种折磨扭曲了。
他试图掩饰,试图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个正常的环御,可我为什么没有察觉,我为什么竟一丁点纰漏都没有看到?
终究还是因为我并不爱他,无法对他的关注细致到那个程度,而对于慕容沉熙,哪怕只是一个皱眉我怕是都会在心里衍生出无数的猜想吧。
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能共度此生么?
我又负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没有关系。”我慢慢蹲下,拉开环御抱住自己头的手,放在唇间轻吻,然后调动我全部的耐心和温柔去安抚他,“无论是什么样的环御,好的、坏的、正常的、不正常的,都是我的环御。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永远陪着你。所以别再痛苦,别再迷惘了。”
我的语气真实到让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我是在做戏,还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我知道,我在一遍遍告诫自己现在他和我都已经只剩彼此了,所以就算承担不了也不能放手,不能,放手。
环御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我,满脸的泪痕交错,喃喃的重复着我的话:“不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永远陪着我……陪着我……”
“是。”我点头。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句话其实可以有两个解释,一个是爱到极致,另一个则是不爱。不爱了,也自然不会在乎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我心下凄然,竟不觉想起了慕容沉熙在与我别离的时那最后的一句送别,不知不觉间表情竟同环御一样的悲伤。
环御用冰凉的手轻抚我的脸,痴望着我,逐渐凑近,温热的舌舔着我肩膀处已不再流血的伤口,然后缓缓上移,就着我□的肩侧舔舐而上。
那黏湿的感觉让我一阵恶心,可是我没有推开他,不仅没有推开我甚至还强迫自己僵硬的身体适应,并且放软身体。
有些事情无论早晚始终是要发生的,而我必须学着适应。
环御见我并不阻止,更加肆无忌惮的吻上我的唇。
我垂着的手臂慢慢抬起,揽住环御的单薄的身子,开始迎合环御的亲吻。
环御闭上眼,褪去了艳丽伪装的面庞看来竟是如此脆弱,点点黑芒闪烁在他的耳垂边,让人砰然心动。
不知不觉间,环御已将我推倒在地,外袍扯落,亵衣零乱的挂在身上,而环御的手此刻正在扯着我松垮垮的腰带。
我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被环御按倒,火热的唇再次贴上,他好象生怕我会反悔一般完全不让我有机会说话。
“到床上去。”我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
环御略一思忖,拥着我翻身上了床。
翻起身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窗外立着一道熟悉的黑影。然而没等我来及看清那黑影,环御已又一次吻上了我的身体,让我再一次陷入了□的旋涡之中。
之后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纠缠中我压下了环御的身体,用手先抒解了他的欲望,而后在充满柔情蜜意的爱抚中架起了他修长笔直的双腿。
等到我觉得润滑的足够了之后,才缓慢的温柔的进入了他。
事实上这才算是我第一次真正的与人交欢,清楚明白,连带着每一分触感都透过神经清晰的传到我的脑海中。
那缠绵的□的温暖的包裹,一点点带给了我灭顶的快感,环御的唇中也抑出了断断续续的破碎呻吟,宛如风中飘零的蝶叶,如此销魂。
只是我的心在变空,空洞着没有着落,明明一次次在填满着,却无法阻止心里弥漫着的越来越冰冷的情绪。
我抱住环御,两具火热的躯体贴近抱紧,却感觉那些被我珍视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在一点点流失,我却无力挽回,只能眼睁睁的任由它流逝。
也许从我不再反抗的那一刻,就注定有些东西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夜的春光旖旎,房间里染满了若有似无的□气息。
我替环御清理完,又要了热水把身上的痕迹洗去,重又躺回了环御的身边。
环御似乎被我惊醒,双眼尚在迷蒙时便就手环住了我的身体,笑得满足且甜蜜。
我呆呆的望着床帐,麻木的抱住环御,四肢交缠,动作亲密无间,仿佛是最相爱的恋人。
而我就这么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一大早,所有的骑兵就准备整装向最后的目的地,南越与天朝的交界处临越城进发。
我轻手轻脚的穿戴完毕,才唤醒了睡得深沉的环御。
门外的丁寻聂也已收拾好了行装,将马匹牵到门外拴好。
我拍了拍马匹,望着因为战争远未结束而并没有开始重建的落日城,忽然脑中莫名地跳过一件事。
“昨晚在我的房外你有没有看到有人?”我知道丁寻聂向来有守夜的习惯。
“回公子,有。”
“谁?”
“白凉,白公子。”
果然是他,我突然觉得心口有点堵。
“他站了多久?”
丁寻聂顿了一下,才道:“大约有一两个时辰左右。”
“那,他都听到了?”
丁寻聂古铜色的颊微红:“是。”
心口堵得更厉害,还微微刺痛。
我摆了摆手让丁寻聂退下,却又突然叫住他,掏出怀里贴身放着的紫色口哨递给丁寻聂:“把这个替我还给白公子,跟他说如果他有事不想跟来,借完粮他可以先回白剑山庄,他,不是很忙么?”
丁寻聂突然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说“你知道?”
我愣了一下忙追问:“白剑山庄发生了什么事么?”
丁寻聂平板无波的声音回道:“白剑山庄庄主前些日子重病,药食无效,已经去世。如今白凉白公子已继任白剑山庄庄主之位。”
“什么?”我难以置信的开口,之前我收集的大多是朝堂上的资料,对于江湖并未关注,竟错过了这么大的一条消息。
脑中不禁闪过白凉抱着我闷声不吭的低啜声,最后被我丢下那一瞬我漏看的表情,和他笑着说没有遣白令也能帮我弄到粮食的冷淡语气。
原来他竟在这样的心情下对我强颜欢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狠狠心摆手对丁寻聂道:“你现在就去和白公子说吧。语气冷一点,说得狠一点,让他快点走。”
“是,公子。”丁寻聂应完便向白凉住的地方走去
短短一路我无数次想拦住丁寻聂,但话到嘴边都只化做一声叹息。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我该懂的。
环御很快也穿戴齐整,只一夜就仿佛荣光焕发,一身墨黑的长袍也像是生动了许多。
我见他出来忙去搀扶,环御脸上一红,想挣开我,但突然又乖巧的躲回我怀里,一脸的慵懒和满足。
我侧头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原来李平正牵着他的马目不斜视的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估计他是被我们恶心到了,这会也找不出更鄙夷的表情了,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骑兵陆陆续续的牵马走来集合,不一会就到齐了。官宅后用来操练的空地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和马,却又意外的整齐。之前就听说李平麾下军纪出了名的好,果然如此。
李平让副将点好人数,似极不情愿的看着我面无表情道:“四殿下,该出发了。”
我“嗯”了一声,抱着环御上马,让他靠在我怀里舒服的睡去。本该出发时,我却忍不住鬼使神差的向后望去,等待着一个已明知绝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李平已带着大队先行,骑兵们小心的一个个从我身侧擦过。
心口钝钝的开始痛,并不强烈,也不撕心裂肺,只是痛,绵长悠远的痛着,源源不绝、潺潺涌动,好象这一生我都会这么痛下去。
骑兵队伍已经接近末尾,我一扯缰绳,驭马转向,马却只转到一半就刹住了蹄,和它的主人一样呆呆的立住。
晨光下,一个身影由远及近,我渐渐看清,那如竹般挺着脊梁的青衣少年脸色苍白的慢慢骑马而来,脸上勾起的笑容依旧讨打,只是在笑容间已褪去了一种名为青涩的物质。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白凉的背挺得竟是这样的直。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临越

白凉默默骑到距我不远的地方,将紫色口哨又抛了回来,咧嘴笑道:“别那么快就还人家啊,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到呢。而且,就算你不想要,也至少要亲手还给我吧,不然人家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我刚想接下口哨,那紫色口哨却被突如其来的手臂接住。
环御靠在我怀里,斜睨着白凉道:“那就让我替繁收着吧,反正我们也不会再分开了,对吧?”说着,环御双臂一勾,众目睽睽之下蜻蜓点水般吻上了我的唇。
我木然的配合着环御,对白凉轻轻点头。
白凉的笑容几乎凝在了唇角,勉强的让人不忍再看,脸也蓦然白了几分。
我以为他定然会拂袖而去,然而他没有,只是攥紧了缰绳,低垂着头笑道:“好了,那就走吧,小繁繁。”
我载着环御,神情淡淡的策马向前,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白凉。
怀里的环御攥紧了我的衣衫,身体微微颤抖,我不觉将环御环得更紧了。
临越城里的景象比起落日城又是另一翻天地。
城中早已进入军事管制,街上除了军士几乎看不到行人,各家各户门窗紧闭,紧张的气氛悄然弥漫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中。
我用慕容秋的兵符进城后,便急召守城的将领晋见。
如果我没记错,长年驻守天朝与南越边境的应是天朝威武大元帅赵臣天。
此人平民出生,凭着一身无可匹敌的军功这才于中年爬到了这样显赫的位子。可以说天朝边境多年得保,此人居功甚伟。奈何此人善武不善文,能将一城守得固若金汤,却斗大字不识一个,于是自请戍守边关,不死不归。
他一生中唯一的污点怕也就是年前一时大意使得南越和空剑大军长驱直入,虽然他事后尽力补救,但还是害得自己的国家屈膝受辱。
其实那次还真不能怪他,两国私下结盟,突然发难,我听说敌军兵卒不仅装备精良,人数又是他的数倍之多,他能抗守半月已是不易。
不过说起来我要出使空剑也确实和此人脱不了干系。
据说事后他也知晓因得他边关失利,导致本国皇子沦为质子一事,竟特地在事后交锋中几进几出取下当日攻城敌将的首级,说是要为我陪罪。幸好最后为军师拦下,才没把一团腐肉送到我的寝宫,这事一时也曾在朝中传为笑谈,只不过那时我人尚在空剑就是了。
但不论怎么说,我还是很欣赏这为不拘小节的豪爽元帅的。
我和李平及几个骑兵等在守备府中,通传的人许久方归。原来此时赵元帅已带兵出城迎敌,城中留守的只剩两位将军。不巧中的巧合是其中的一位将军正是我之前听过其姓名的,掠夺百姓口粮的陈云哲,陈大将军。
我不禁露出一丝冷笑,这家伙可是一不小心撞抢口上了,正逮着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犯事,而且还是这么严重的私吞民粮。
很快,两位守城的将军便已跪在了我的身前。
魁梧雄壮的金潜金大将军,和修眉美苒的陈云哲陈大将军。一个仿佛菜场屠夫,一个好似教书先生,但两人站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谐。
我定定看着两人,沉默的托着茶杯轻抿,李平也紧绷着嘴没有说话,毕竟这此是以我为主,他也只不过是陪同我来罢了。
又过了一会,金潜实在耐不住了,抬头看着我,粗嘎着嗓子道:“殿下,末将还有巡城任务,有什么事您能不能快点……”
话没说完,那嘴就给陈云哲堵上了:“殿下请赎罪,金将军向来心直口快,但其实并无不敬之意。”
我敛了笑容道:“金将军都还没说完,我也还没怪罪,陈将军用得着这么急着替他辩解么?”
这话火药味很重,而且目标非常明显。
陈云哲愣了愣,估计在纳闷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到了新来的上司。
倒是一旁不明就里的金潜扯着嗓子道:“是末将对殿下不敬,殿下要怪罪就怪我吧,别怪老陈、陈将军。他是文人出身,就是场面话多,破规矩多。”他怕是还以为陈云哲是因为为他辩解而得罪了我。
我没有解释,也懒得再同他们兜圈子,直言道:“既是文人出身,陈将军想必是精通律法,那么我想问,无故抢夺天朝子民救济粮是为何罪?”
只一句话陈云哲就明白的我的意思,脸色瞬变,然又很快恢复,恭敬道:“依天朝律,劫粮五十担以下流放,五十担以上当斩。”
“那陈将军你又拿了多少担呢?”
陈云哲长跪直地道:“末将死罪。”
我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一时未来及接上话,就听金潜的大嗓门已急道:“殿下,这件事不算老陈的错,是我提的意,殿下要杀杀我吧。”
我怒极反笑道:“仗还没打,你们就都想死了?真是我天朝的好将军!”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倨傲的李平竟突然跪在我的面前:“殿下,请让他们说说原由,阵前斩将实为不智。他们所为若是情有可原,戴罪立功也不是不可以。”
看来又是有另有内情,真麻烦,连找个人发泄一下都不行。我烦躁的点点头,指着陈云哲道:“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陈云哲得令,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是因为年前东南三省饥荒,朝中囤粮已运了不少至东南。如今烽烟又起,前线供粮不足,许多兵士几乎是饿着肚子去打仗,不得以他们才夺了落日城的救济粮以充军需。
毕竟加上陆续赶到的,秦莫江至临越城一线已屯兵近二十万,每日大小战役不断,决战更是一触即发。在这种关头,物资问题就成了最重要最需解决的事情。
我问道:“那你们难道就不能问那些富商、乡绅借或是征粮么?”
陈云哲道:“借了,但包括这救济粮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我忽然想起:“你们为什么不向白剑山庄借,通过各地的嫣楼应该都可以将消息传到白剑山庄的。”
陈云哲苦笑:“往年战事哪次不是白剑山庄支持?可这此他们的庄主刚殁,少庄主常年不在府中,威信不足,山庄旗下许多产业的掌柜都各自为政,如今他们山庄都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帮我们?”
不对。白凉明明才答应替我借粮,而且若是他的现状如此岌岌可危,又怎么会还如此悠闲的陪着我?
脑中急迫紊乱,面上我却仍维持镇静:“那你们以前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别告诉我你们都去指望白剑山庄了?”
这会换作陈云哲开不了口。金潜却是大着嗓门道:“以前碰上这事,不过就是打下敌方一两座城,就地解决就好。但是赵元帅现在下了军令,这事谁都不准干了,我们不才愁得急了么?”
“抢、夺、拿,堂堂大将军你们竟就会这些么?”我冷冷的一个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淌了一地,瓷片也碎成一块块。
金潜被滚茶烫到,骤然惊起道:“那不然殿下你说怎么办?”
陈云哲皱了眉,忙将金潜又拉跪在地上,但却并没有阻止金潜的话,反倒同金潜一般的望着我。
我方才就已闪过几个念头,现下略作思索道:“陈将军,你说南越和天朝边境的秦莫江每日停靠战船渔船多少?规模几何?”
陈云哲拧眉道:“战船若不迎战,则约是两百艘。渔船的话,沿江而下大约也有五六百艘。普通的战船差不多应是渔船的三到五倍大小。”
“那耐用度和造价呢?”
“渔船大约一艘不过二十两,能用最多也就五年。战船一艘百两以上,若不是被击沉能用个四五十来年。”
我挑眉道:“如果不打仗,你就任那两百艘战船在江上泊个四五十年?”
“不,殿下,平日训练和巡航也是需要的。”
“那你们就没想过将不常用的战船租给渔民,就没想过将战船与渔船结合造出更加耐用的渔船么?”
“什么?殿下,这……”陈云哲显然是被我的主意吓到了。
“除此外,其它的军备局也可向百姓的需求发展,甚至于说可高价倒卖军械。”
“这怎么可以?!”陈云哲一急竟连尊称都忘了,“我们是军人,不是商人。”
“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末,你是这样认为的么?可是如果没有白家初代家主的财富支撑,你觉得天朝能建得起来?一个城市一个地区的繁盛难道不是由当地的商贸带动的么?商人又贱在哪里?”
金潜道:“殿下,你不做生意,哪里知道那些奸商有多黑?我老金就是看不惯他们整天什么事不干,打打算盘,算算账,堆两个笑脸钱就哗啦啦的往他们那涌!”
我笑:“你怎知他们就不辛苦?大多数的商贾每一桩生意都要劳心劳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坑骗上当,从进货、运货到买卖哪一样不辛苦?商人自然是精明的,就像军人总是英武的,不精明的商人早在一开始就被残酷的市场所淘汰。”
金潜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陈云哲拦住了。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他们一时怕是还不能接受,这需要时间不能操之过急。
虽然扯了那么久的废话,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忘的。
我正了正色忽,“临越城戍城将陈云哲掠夺民众救济粮一事,本人已供认不讳,按律当斩。”
“殿下,你不都知道了,怎么还要罚?我……”
陈云哲却是怒喝金潜:“闭嘴,殿下说话你能插嘴,更何况自己做事自己当我,陈云哲还不会懦弱到连自己的错都不能承担的程度。”
“……只是念在大战在即,而他所为又不是为了私利,许他戴罪立功,但是……”我不慌不忙的又补充道:“但是,战后陈将军你得给我带着自己的下属一砖一瓦的去重建落日城,然后挨家挨户的负荆请罪,这样的责罚如何?”
陈云哲忙迭身跪倒,感激道:“谢殿下,臣甘心领罚。”
金潜也忍不住笑着朗声道:“老陈,那落日城可有数十万居民,你可要辛苦了。”
我再看向李平,正撞见他也在看我,眸中闪过一抹不经意的赞许,但在对上我笑意朦朦的眸子的瞬间僵了一下,极不自己的别过头去。
金潜心情大好,似乎调侃过陈云哲还不够,又望着我大声道:“我就知道殿下果然是好人。人美,心更美啊。”
此话一出,众人谔然。陈云哲当即捂着嘴不笑出声,连一直冷面的李平都抑止不住扬起唇角。
唯我一人眼角微微抽搐。
人美,心更美,我还美菱冰箱呢!
不过托了这句话的福,顿时被战局所影响的场面也一扫原先的阴霾,变得生动了许多。
正当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房间,一头栽在地上,顾不得爬起就扯开沙哑而哽咽的嗓子嚎道:“陈将军、金将军,不好了!!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敌军主力突袭,赵元帅,赵元帅他阵亡了!!!”

设计

赵元帅阵亡?那么是不是说军队的指挥权就交给我了!
大脑缺氧,我只觉一阵眩晕。
要说杀人我还凑合,统兵打仗这种非常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对我来说着实有些难度。
不是没有看过兵法军事以类的书籍,只是太清楚自己现在的水平不过是纸上谈兵,妄想靠点小聪明就百战百胜,那是YY小说。现实就是现实,远比你想象得残酷。
金潜此刻已顾不得我在,双眼赤红地上前,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领大吼道:“你胡说什么?天塌了元帅都不会死的!!”
那士兵本已乏极,被金潜这一吓生生晕了过去。
“金潜。”陈云哲的声音同样激动,但相比前者就冷静了许多,“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把他吓晕了,现在怎么办?”说着,陈云哲突然对着我道:“殿下,末将请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一怔,但随即明白我现在绝不能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先加派人守城,再命斥候去打探具体消息。其他人准备进入战时紧急戒备状态。至于赵元帅的事情,现在绝对不可泄露一个字,如有违令者,斩。”
金陈两位将军得令,随即下去执行军令。
紧张的阴云瞬间笼罩在了临越城的上方。
不多时,斥候就已经九死一生打探出了确凿的消息,赵臣天的确是死了。
南越军队在赵元帅返回的途中多次伏击、追杀,似乎是决意不让赵元帅回城。赵元帅身中五箭,力斩数倍于己的敌人,最终力竭死在自己的战马之上,手中长刀仍紧握于手中。纵死也为后世留下了命丧戎马之间的美名。
而南越的军队此时也的确越过了两国的边界,安营扎寨,竟是打算稳扎稳,打来一场长期的抗战。
南越此次出兵据说是由南越太子殷寻一手主导。此人涉政不足两年,手段却是极为的干脆利落。肃清朝臣、铲除异己,直至斩草除根,种种举措几乎叫人不寒而栗。而殷寻时年甚至不及弱冠。
军中情报司曾下过大工夫对此人做过调查,作为南越帝唯一的子嗣,在被找到之前此人的记录是一片空白,恢复太子身份之后他也多是深入简出,一切居于幕后操作,让人无从着手调查。
他继储位以来做得最高调的事情,怕就是请旨亲征天朝,妄言为南越立下百年不世之功。
自然最后那一句是最叫天朝人嗤之以鼻的,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带兵打出什么仗来?不过若他们知道现今他们戍边的主将也不过是个刚刚弱冠的少年,也不知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也亏得我有心思想这个。唯一同我留守的李平及一干副将已经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了,一个个绷紧了脸,似乎生怕这城中山雨欲来的气息还不够强烈。反观我和环御则仍旧一副欠打的气定神闲的模样。
倒不是不怕,而是有的事是怕于不怕都无法改变的,那不如想开点。更何况一来我们俩还真没有哪个是怕死之人,二来我们也都并非那忧国忧民之人,三来我如今在主将之位,若是连我都怕了那仗还要不要打了。定下人心也是现在极为要紧的事情。
赵将军亡故在天朝军事高层已然不是什么秘密,那些将领固然能维持住手下人的军心,却怕是无法稳住自己的心。
现在最最要紧就是得打出一场胜仗,哪怕不大,哪怕是拿血肉凝成也在所不惜。人心惶惶的局势中需要一场仗来证明既使是没有赵元帅,我们也一样能胜。
可就是这样的一场仗,赢起来又谈何容易。
我叹着气,吃了口菜,喝了口酒,环御弯眉用手指抹去我唇边及衣襟上沾着的酒渍,笑容妩媚动人。
李平的眉锁得更深,英挺的脸上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了。
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拿着不断由兵士送来的线报,一边还得应付着环御不断的发情。
南越的军队自从在秦莫江边扎营之后行军速度就大为减缓,其实临越城不过就在两国交界地方,只不过南越这此发兵是从秦莫江下游顺流而上,而临越城则正好位于最上游的地方,所以才南越迟迟没有攻到这里。
但南越却时常出奇兵劫掠一地,再返回大营,一改往日的横冲直撞之势,走起了稳固路线,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多日,陆续赶来的天朝军队也已屯满了沿岸。说好听点两军这叫隔江对峙,说难听点就是干耗着。虽然两军时有交锋,但大多都是局部的小战役,天朝军队更是输多胜少,士气日益低落,兵士们都在期待一场大仗或者胜仗。
而其实连我都不大明白,南越迟迟不开始大规模的战争,到底是在等待些什么。
我既无可奈何又想不大明白,只好循规蹈矩的窝在宅中乖乖想办法,不过饿着肚子是想不出办法的,所以……
我想了想,又夹了块五花肉到碗里。
李平终于是忍受不了了,勉强一拱手,就出了我的房间。
环御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对于他的不敬颇有微词,但最终还是化作了唇畔一缕轻笑:“繁,南越久不出兵,有人等不及了呢。我这,倒是有一个办法。”
我放下手中的碗看着环御慢慢道:“你莫不是想……”
环御低笑,双臂极为熟捻的环上我的肩,轻轻舔舐过我的耳垂,就着这样暧昧的姿势在我耳边吐气道:“待会你若是把爷伺侯舒服了,爷就告诉你。”
我全身一僵,老脸上血压上涨。待想起房间没人了,才直接一把揪过环御,苦着脸道:“大爷,那啥,您能不能等小人温饱完了再考虑□的事情。”
酒足饭饱后,待环御大爷一脸饕足的从床榻上起身,我们这才重又讨论起了正事。
“让南越出兵最好的方式就是逼他出兵,既逼得他损失惨重,又要胜得扬眉吐气。”
我点头:“是这样没错,重要的是该怎么做。”
环御不紧不慢道:“南越驻扎的位置在秦莫江边,临近炎阳山侧,地势东高西低。东部的山势险要,易于藏匿,守卫向来较严,而西侧则是一马平川的空地,守卫相对稀疏。”
我道:“这我也想过。只是,南越的骑兵不可能让我们靠近的,而且就算成功潜进了,以南越的兵力我也不认为我们能胜。”
环御笑着倚在我怀中道:“这就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两日之后,傍晚时分,南越驻地会突起大雾。若此时有几支精锐由西边空地突袭,而南越的兵士又大都困倦不已,无力抵抗,那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等南越反应过来,集军向西,又发现东面也有人突袭,那又会怎样?”
“你要入南越军中下毒?”我摇头:“那不可能,现今三国军士为防敌方使毒风或下毒药,往往都会自备一些解毒剂。而且南越军中守备之严谁人不知,想不知不觉下毒且不被发现谈何容易。”
环御道:“能做到这些的人,我们这不正好有一个么?轻功一流,毒术出神入化……”
“不,不行。”我不觉已脱口而出。
环御突然间一扫懒散,目光灼灼:“为什么不行?除了他你觉得还有谁可以么?”
我愣了愣道:“他不会答应的。这一去凶多吉少,他不会白痴到去送死。”
“不,他会。如果是你要求,他就一定会。”环御说得斩定截铁。
“他……”
“他爱你。宁繁,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你知道他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么?”环御的音调越提越高,“我很清楚那代表什么。我不相信你会不明白。”
我推开环御道:“够了,他爱不爱我与我有关么?我们之间确实什么都没有。环御,你不能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就叫他去送死。”
环御敛起笑容:“就是这样我才担心。你口口声声说同他没有关系,为什么要这样维护他?”
我辩解道:“若不是他,我也一样维护。”
“真的么?那你的将领出生入死时,你怎么不维护?你要斥侯去打探消息,你知道只一句话的消息就可能死多少人么?那你为什么不维护?”
我摇头:“这不一样,他终究是为了我才……我已经欠了他这么许多,我怎么能让他再为我把命搭上?”
“宁繁。”环御猛然扳过我的身体,直视着我:“你现在认真的告诉我,你对白凉有没有一点点的其它的感情?”
一幕幕场景掠过,一个“有”字几乎脱口而出,然而最终还是被我压下,换作一句轻飘飘的“没有”。
环御骤然大笑:“好了,繁,我知道了。那我们讨论下其它的事情吧,比如说南越的驱妖师若在如何解决,或者调派哪几支守军突袭……”
我一时未及反应,嗫嚅半天道:“环御,我们刚才还没说完,派人下毒一事可否压下再议。”
环御摇头:“不行,趁雾突袭、声东及西,哪一样不危险?这一招就是赢在兵行险招,而且仅此一次有用,所以绝不可浪费机会。下毒削弱敌人的势力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我们是绝不可能正面对上南越主力的,只能智取。”
“南越大败,必然军情激愤,渴望出兵。南越军队是出了名的勇猛,也是出了名的不善谋略,怕就怕他按兵不动,稳扎稳打,他一动这仗就好打许多。”
我仍不死心:“可是……”
环御看着我,笑容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寒意:“没有什么可是的了,反正他已经答应了。”
“什么?”
环御指着窗口,风清云淡道:“刚才他就站在那,我们说的他全部都已经听到了。我和他打了个赌,他已经输了,那么他肯定是要去的。”
“你这……”我惊怒交加,错口就想骂环御,可却在触及他早已没有了笑意,空洞的叫人发虚的幽眸时,我却无论如何骂不出口。
顾不得再看环御,我手忙脚乱的套好了衣衫和靴子,赶忙追出了门。
房内环御低哑的声音幽幽飘出,宛若幽灵:“来不及了,宁繁,他已经被你伤透了。”

小胜

我奔出门外乱转了许久,才在一口古井边找到了背对着我,有一下没一下的丢着石子的白凉。
我试着拍了拍他,他没睬我,我又拍了拍,他还是没睬我。
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刻意的在躲着白凉,想逼他回去,可是他却好象对我的冷淡视若无睹,仍固执的留在这里不肯走。
所以现在他的态度对我来说,也是罪有应得。
只是对于他的滞留,我说不开心是假的,说开心也不全然正确。
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的矛盾。
“别去,别管环御说的,你回空谷山庄吧。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良久,白凉开口,声音低沉而漫不经心:“那你的仗不打了?你的粮不筹了?”
我被堵了一刻道:“那些我会另想办法,你不用管了。”
“什么办法,找庄祭莲帮忙?”
“你别傻了,宁繁,就算他会同意,空剑其它的臣子也不会答应。空剑的皇室还没有死绝,你想害他被逼退位么?”
我惊异的看着白凉淡漠的神情,言语不能。
白凉淡淡笑了:“是不是我不用小繁繁你都不习惯了,老实说,我也有点不习惯。只是我现在有点累,想休息一下。放心,我一会就好了,那些事你也不用操心了,毒我会下,粮食过些日子也会陆续送到前线的。”
我艰难的开口:“白凉,不用勉强,你做的够多了。”
“不勉强的。”白凉的笑容越来越大,“我都已经是白剑山庄的庄主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有关于我失势的传言?不用担心,那些不服我的都是我老爹在世时就已有反意的人,这次我不过是借此来一次彻底的清洗,毅叔叔已经替我做的差不多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有时间陪在你身边呢?”
“不过,现在看看我还真是有点多余呢。”
白凉侧过脸来看我,神情似笑非常笑:“是不是?小繁繁,连你都在赶我了呢。”
“我并不是……”似乎面对白凉我就很容易变得笨嘴笨舌。
可我还能解释什么,辩解什么?我也确实是想赶他走没错啊。
只是,为什么看到他这样强颜欢笑的表情我会觉得这么难过……
心口这么疼……
“小繁繁,解释不了,就不用解释了,你想说什么我都懂。”白凉站起来,朝外走,“两日后你调兵进攻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不由自主同他一道站起身。
古井旁的垂柳在微风的吹拂中轻轻舒展开枝桠,明媚的日光柔柔软软,洇开一片平静的光晕。
白凉的青衫随风飘扬,笔挺的身形却不知未何给了我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小繁繁,我去给姓幽的那个笨蛋上过坟。”白凉背对着我,没有回头,清灵的嗓音像隔绝了很远的距离,“我之前一直觉得他很傻,死了就真的彻底没有希望了,而那个笨蛋竟然不懂。可是我现在有点羡慕那个笨蛋了呢。”
我张口欲言,白凉却丝毫不给我插嘴的机会,接着道:“听说你从空剑就改道,一路抱着他回到了空谷山庄,布置灵堂筹办葬礼都是你一手做的。而他的那些族人对你打骂,你也都听之任之,整整在灵堂里守了他七天七夜。”
我点头,声音很涩:“他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死,我为他做些什么也都是应该的。”
白凉蓦然回头,零乱的青丝随着这一回头甩出飘逸的弧度,面上巧笑嫣然,仿佛还是那熟悉的欠扁的笑容,又仿佛沧海桑田什么都不一样了。
“小繁繁,那如果是我呢?如果我这一去就死在了南越的兵营里,你也会这样对人家么帮我办灵堂,替我守灵吗?”
“白凉,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不许去,也更不会死。”我忽然横下一条心,身形一动挡在了白凉的身前。
打不打胜仗有什么重要的,我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自私的人么?我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眼睁睁看着我身边的人为我送死?
白凉微笑着摇头:“小繁繁,我又不是去送死,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么。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么,人家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呢。”说着,侧身想从我身边擦过。
我却在下一刻抓住了他的手:“你不是喜欢我么,不是说如果是我希望的,你都会如我所愿么?那我让你不要去,你为什么不听。”
我知道这么说很无耻,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拦住他。
“小繁繁,你打算接受人家了么?”
“我……”
白凉反握住我的手,小脸骤然靠近我的眼前,近的让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环御妖冶的脸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地避开白凉的脸。
白凉退回大笑,轻轻挣开我的手,转身就走。
我想追时才发现身体仿佛麻痹一般动弹不得。
白凉此时已渐行渐远:“小繁繁,不用担心,那药性一刻后就会散去。我决定为你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包括你也不可以。”
之后的一切正按环御的计划开始布署,事情也进行的非常顺利。事实上同环御说的一样,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也就是下毒。
只是自那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白凉,南越军中的细作也没有传出什么相关的消息。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傍晚,事先调配好的将领整装待发,起先许多的将领对我这个计划并不看好,但谁又都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才不得以让我执行这个计划。
结果当天朝军自西侧杀入南越军中时,他们才诧异的发现平日骁勇善战的南越军队竟如此不堪一击。许多南越兵士连马都上不去,刀都握不稳。顾不得思考原因,一时间天朝军队士气大振,趁雾杀得昏天黑地。
我没有亲临战场,但是听说那一夜杀声震天,肢节横飞,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天朝军队终于血耻了多年来被南越军队压着打的恶气,那一晚就连绵延千里的秦莫江畔都染上了淡淡的血色,令人望之心惊。
这一场终是胜了,付出的代价也远少于以往。唯一的两点遗憾,一是由于战时拖久南越军队最后终是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后期天朝军队也吃了不小的亏,二是东翼袭军发现了南越王帐,但去时已迟,南越的高级将领及御驾亲征的太子都已转移到了别处,失去了勤王的好时机。
劫回大量战利品和战俘的当晚,天朝军中便开了一场小规模的联欢,以庆祝这场难得的胜仗,凡参战兵将也皆有升迁。
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仿佛过年一般,就连陈云哲都忍不住同金潜划起了拳。唯有李平绷着脸,一言不发,也滴酒不沾。
我想他也明白,虽然相对于以往这已算是场很大的战役了。但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不过是大战前的一场小胜,根本不值得这么高兴,这样的一场仗更不会扭转了敌强我弱的整体局面。但我没有阻止他们的狂欢,这样的士气是我需要的,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我不安的心。
白凉至今下落不明,我有问过抓来的俘虏,其中一个高级将领听过我的描述,眼神闪烁,但是不等我问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已自尽。而其余人很显然是没有见过他的。
我不停的想起去之前白凉的话,无端的开始心慌。这几日我甚至连环御也没有见,生怕我一见他就忍不住想怪罪他,忍不住为我们本来就不甚牢靠的感情雪上加霜。
狂欢之后,大家都恢复了正常的军备时期,临越城一如既往的安静,秦莫江上新的战役仍旧不断,天朝军队胜利的次数日益增多。南越果然开始急了,打法也越来越急躁,仿佛一头被缰绳束缚的野狼,只装了一会的猎犬,就憋不住原形毕露了。
这日,我靠在躺椅上手中握着本兵书,暖融融的阳光落在我的身上,使人倦意丛生。
突然,一个传讯兵跪在我身前道:“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倦懒让我连语调也变得淡淡的不着痕迹:“什么人?”
“他自称是……姓白。”
“什么?!!”我几乎是从躺椅上弹起:“你怎么不早说?”
急赶到大厅,我才发现来的人不是白凉,而是一个风尘扑扑身形纤弱的青年,他的长发半掩让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光凭一眼我就可以认定他不是白凉。
我微有些失落,犹豫道:“你姓白?”
他有些羞涩似的垂下睫道:“我不姓白,我是来告诉你白凉白公子就在城中的吴氏医馆的。”他的声音若水,温而轻,听来很是耳熟。
我闻言,忙想拉起他去找白凉,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道:“多谢公子救下舍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他缓缓抬起脸,如瀑的长发从额边滑下,露出了一张清秀动人的脸,虽然已染上了不少尘土,但仍难掩他清澈明媚的气质和那双水汪汪的满含着委屈的眼眸。
我愣愣的看着他,一个已被我遗忘多时的名字蹿上脑海。
他见我愣怔,不由轻轻启唇道:“哥,你把我忘了么?我是景儿啊。”

过渡

宁景的相貌已与一年前有了不小的差别,虽然依然清秀纯净,微带羞涩,但却已多了一种成年人般的沉稳,不再只像个不懂事的任性的孩子。
我同他又聊了两句,他见我实在意不在此,便不再多言,领着我去了吴氏医馆,而我的注意力也很快转到了白凉的身上。
既在医馆,我便已知白凉没有死,但他的状况并不好,失血过多,身上多处伤口发炎,高烧久退,至今仍处在昏迷中。看上去非常狼狈,所幸大夫断言此时他已无性命之忧。
至于宁景为何会救他而来。据宁景说,他自离了王府之后就四处周游,前些月才回了府,听说我在边关打仗,就请求父亲同意来陪我。没想还没见到我,先在一个偏僻的山坳里偶遇了满身是血的白凉,大惊之下,赶忙找了大夫,又赶来找了我。
宁景说的很详细,让我几乎都能想象当日发生的事情。
我的心有些揣揣,但终是定下了,白凉没有死,他没有死。那么就够了。
我交待了宁景两句,便欲离去,不想却被宁景叫了住。
“哥,大夫说他一会就会醒,你不等他醒过来么?”
我摇头:“既然他已没有性命之忧,我留不留已无关紧要。”
“可是,哥……”宁景咬了咬唇,有些不忍的望向白凉,“白公子他发烧时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我以为他醒来之后一定会想见到你的。”
我心中一震,面上犹自镇定:“既是这样,那我就更不能见他了。”
宁景的声音突然拖长,透着说不出的委屈:“哥,是不是他来找你了?是不是你和他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迈腿又要出门,“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如果有事到城中守备处找我,如果没有就快点离开吧。最近在打仗,临越城里也不安全的很。”
“……咳咳……”略带戏谑的声音微弱的响起,“他们自然是在一起了,正水乳交融、如胶似漆呢!是不是,小繁繁?!”白凉半撑起身,眸光如炬地望着我。
此话一出,顿时周围的气氛也微妙了起来。
他为何一定要逼我说狠话?他为了做了这么许多,我真的不忍心再用言语伤他。
可是,可是宁繁你这样犹犹豫豫下去,真的好么?
“白凉,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很感激。你想要什么,能给的我会尽量给,能为你做的我也会尽量去做。”
白凉的脸色本就不好看,我这么一说,他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虽然他的脸上还是依然挂着笑,却反叫人更加有种说不出的痛心:“我想要的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啊,小繁繁。”
我看着他,声音沉沉道:“可是那样东西我已经给了别人,你再换一件吧。”
白凉笑意浓浓:“你觉得我还缺什么么?”他垂睫,一手微撑住胸口,“到我真的缺什么的时候,再说吧。”
我点点头,快出门时,捏紧了拳道:“白凉,病好了就别来找我了,就算你再跟着我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而且跟着我,也只会让你一次一次受伤罢了。
“小繁繁,这可由不得你。”白凉掩唇,又低咳了两声,发丝垂下遮住白凉的表情,“我爹说过,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不能放手,不放手就还有机会,一放手就真的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呢。只有我白凉先放弃,放弃我白凉的,不算。”
“你……随你。”我拂袖而去,心口却在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我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弃?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白凉最后的一句话,又一次觉得痛,隐隐的心酸。
刚出门,就见宁景已快了几步追来。
他喘着气,有些愤愤道:“哥,现在的你真的好残忍,比以前还要残忍。”
我没有回答宁景的话,而是转而道:“我和他在一起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得是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有第三个人,你明白么?”
宁景怔了怔,脸上愤愤的表情骤然退去,只余木然,“哥,你已经已经和他好到这种程度了么?”
“是的。”说完此话,我再无多言,径直离去,宁景也没再拦我。
之后的日子我变得非常的繁忙。
我在军中的身份虽是最高,可是终究十分尴尬。
虽经秦莫江畔一役,多数的将领对于我的指挥不再多说什么,可是私下的不甘我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在他们眼中或许我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更何况我还顶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更加叫人不敢信任。
将不服帅,这其实是件很要命的事情。
为了改变这样的现状,我终于还是一改之前的懒散颓靡,肃整军容,并且身先士卒的参加一些战役。因为我知道真正在军中想赢得尊重和爱戴,靠得不是出身,而是实打实的军功。
好在,我身上这一身武功也算没白练,虽然在千万人的战场上一人之勇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至少能借主帅的勇猛鼓励士气。
当然,原本大多数的将领是不同意我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但当他们一个二个被我以刀指于马下,除了为我加派护卫,也便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了。
在此期间,我也学到了不少兵书上无法学到的东西,实地考察各种战略位置的重要,伏兵、分兵、诱兵等种种策略。
我也学会舍下帅帐同兵士们同吃同住,去嚼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去睡那些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逐渐把宁繁白皙的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娇生惯养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凛烈的英气。
这样没过多久,那些军人们看我的眼神都不觉带上了几分亲切之感,早先那种抵触的情绪渐渐消退。好歹让我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环御仍旧陪着我,好似那日我与他的争执并不存在一般,只是他不再像以往一样跟我跟得那样紧,而我也绝口不再提及那些事情,我们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宁景有时会来,巧合的是似乎他总是在环御前脚走后,后脚跟来,有时陪我聊天,有时陪我喝酒,时间都不会很长。
而白凉却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有一次我装作不在意问到宁景时,才知道白凉病还没好就收到白剑山庄的消息,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又疾赶回山庄,走前说他处理完就回来,叫我不要想他。
不要想他……
我很想嘲笑白凉的自作多情,竟在我和他说得如此清楚明白之后,还能这样厚颜无耻的大言不惭。
然而,我却发现更加值得嘲笑的其实是我自己。
因为,我真的在想他。
他应该是很难过的吧。在我那么说以后,在看到我和环御那样亲密以后,他怎么可能还会那样平静?一年前我看不透他,一年后我依然还是看不透他。
不多日,南越军队终于是大军压进,大举发兵,顺着秦莫江一线杀向天朝腹地。
正面和骠悍的南越军对上,除非在人数和装备上占压倒性优势,不然我必输无疑。所以早在月前,我就已让相连的几座城中的百姓迁至内城城中,只留守军。然后利用滚油、火箭、荆棘等等无所不用其极的阻挠他们前进的路线,在城攻破之后迅速撤退,改为游击打法。
这种武将最不以为然的打法此时却算是最顶用的方法,当筋疲力尽的南越军冲入城见到留给他的不过是一座空城,之后他们还要应对天朝军无休止的骚扰,不知他们那时究竟是何感想。
而且,虽说是空城,多少还是要派兵驻守,以保证后勤和辎重的顺利运输,这么一来南越前进的路上所拥的兵力也被逐渐削弱,南越军前进的步履也变得越来越慢。
此时,军议处中,一张残破的地图被摆在了正中,一干将领表情严肃的围着地图指指点点,不时有人提出意见,然而往往很快又被另一人驳了下去。
我坐在主座,以手托腮,无神的双目望着地图,昏昏欲睡。
我算看明白了,这一众人说起兵法来头头是道,可一面对南越的咄咄之势,想出的无非就是冲上去打、从后面包围打、分开打。想法都很好,可是真要实施起来以天朝的兵力根本做不到,或许小范围的围剿还能一试,可面对这活生生的几十万大军,那些漂亮的策略未免就华而不实的多了。
我禁不住问他们以前都是怎么打的,这才知晓之前都是赵臣天部署妥当,他们各自领命。而赵臣天的打法往往是稳扎稳打,实得很,南越可能白天破城,晚上赵臣天就带数倍的人血战夺回,这样相持不下。久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想那些离经叛道的打法。
于是,也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出军议。
最终,我们还是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只是李平提到两军主力至今没有正面交锋,这样久了我们刚聚起的士气又会落下,我也只点点头表示知道。
其实我也知道,自那场胜仗之后,他们大约都是把希望放在了我的身上,而我也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法,不然这仗天朝能赢得胜面着实太小了。

猝亡

一路出帐,许多兵士已认得我,都纷纷将视线投来,我努力让唇边的笑容不再僵硬,一一同他们微笑颔首。
诚然,我不是个好将帅,可这些人为国、为民、为了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这点尊重我是该给的。
没走几步,就见宁景一身兵卒打扮站在我的帐边,手背在身后,如果我没猜错,他手里拎的该是两坛子酒。
自从我从临越城搬到天朝军营里,他就常常这样等我。原本军营里守备森严,他根本是进不来的,但不知他是怎么买通的关节,竟常常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溜进来。
“哥。”宁景看见我,眼眸蓦然一亮,笑得明媚,“你回来了。”
我微点头引他入帐。此时帐中已堆了不少的文书,我扫开文书,露出一片桌面,而后席地而坐。
果不出我所料,宁景低着头把手里拎着的酒坛摆到了桌台上,同我一般席地而坐,并细声道:“哥,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我笑着摇摇头,掀开封泥。
他的确没有,每次他带酒来的时候,不早不晚都恰好是我心情烦闷的时候。
宁景不大会喝酒,哪怕只喝一点脸就会红的不成样子,但他还是会经常带酒来,就算只是看我喝,也会笑得恬静而满足。
我取杯子,倒了些酒。
我原先一直很怕喝酒,因为潜意识里我只要喝了酒就铁定出事,可是呆在这样铁血的兵营里,不喝酒实在不太合群。更何况我也确实想改善这个一直叫我头疼的毛病。
于是,我开始尝试去喝酒,一点点的加量。因为之后并没有再发生什么不妥的事情,我也渐渐放心了下来。毕竟酒精能麻痹人,仅这一条就足够叫我舍不下它。
我喝了两口,又取了一个杯子倒了些给宁景。
他乖巧接过杯子,放在唇上轻抿,眼睛随着颊边浮起的红晕渐渐变得湿润:“哥,你是不是还是很烦?”
我点头:“现在我是主帅,而南越军长驱直入,我却只能看着,而不能迎头痛击。我不想无辜的增加两国兵士的消耗,可我又……”我举杯,又喝了点:“……呵……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感兴趣的。”
宁景放下酒杯,望着我摇头:“不,哥你说什么我都感兴趣。”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别这么早下断言。”
这样的话起初听到我还有些担心,担心事隔这么久宁景对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仍不能忘情。但之后我就发现这是我多虑了,宁景很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他只会点到为之,不会强迫要求我什么,我也乐得轻松。自己的事情好不容易才理顺,我真的不想再多加点事情了,这样的麻烦有一个就够了。
“哥,你为什么好象还是不开心?”宁景垂下头,任我的手拂乱他的发丝。
“别乱说,哥哪有不开心?”我收回手,一边翻着送来的文书一边喝酒。
“哥,你一直一个住,那他呢?“宁景四下张望,似无意道。
“他?哦,他应该在他的帐里。我最近比较忙,怕耽误他休息,就没和他一起。”放下文书,我淡淡道
宁景“噢”了一声,忽得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哥,我来的路上看到了这香囊,那卖家说这有平心静气的功能,我就想着或许能对你有用。”说着递来一个做工精巧的香囊。
平心静气?
我愣了一下,猛然间想起环御。
“哥,你不喜欢么?”宁景小心的问,顿了顿,又黯然道:“我知道,我送的东西是没有他送的好。哥,你若不喜欢,还是还给景儿吧。”
我笑着收起香囊:“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你。”
宁景见我收下,瞬间笑逐颜开:“哥,你喜欢就好。”又犹豫了一下道:“哥,我可以见见他么?”
“他?”我敛了敛笑,“你为什么突然要见他?”
宁景低眉道:“我想,我想和他说些话……”
我看了看宁景,放下手中的公文,思忖片刻起身道:“那好,你跟着我,我带你去。”
此时天色已晚,落日的余辉也已渐渐沉寂,不复明晰。军中除守备哨岗,都已各自在帐中休息。
我依记忆向环御所住的帐中走去,宁景乖巧的跟在我的身后,不言不语。
临近环御帐中时,我突然胸口一阵发紧,顾不得宁景,几步冲至帐前,猛得掀开帘子。
只见未点灯火的昏暗帐中,一人颓然倒地,一人正欲奔离。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一时分辨不清两人,那欲离之人已如风般从我身侧冲出帐中。
这时我才辨清那倒地的竟是环御,那错身而过的八成就是下手之人。我心口凉意骤升,惊醒般赶忙出帐,对着宁景道:“你帮我看着环御,我去去就来。”言罢,掠起轻功直追那逃离中渐行渐远的黑衣人。
心口的凉意此时越加强烈,几乎要凉透我的心。
那黑衣人轻功极好,我尽全力飞奔也不过不落下距离。
飞了约半刻,我见实在追不上,便滑出指刀当作暗器投去,我们我距离本就不远,黑衣人察觉到时指刀已离得极近。他侧身避过,但指刀仍是划伤了他的右手臂,顺带削去一小截的衣裳。
我趁机加快步速,不想那黑衣人的身影一沉,直直落下,待我追近去看时,那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
我慢慢拾起那飘落的衣片,黑衣的包裹下是一片碧色锦缎,散发着淡不可闻又熟悉无比的暗柔幽香。
我的心似寒冰,沉入谷底。
抿了抿唇,我将衣片揉成齑粉,再不迟疑,飞掠回驻军地。
我回到环御帐中时,又已过了半刻,一掀开帐,我忙问:“景儿,环御怎么样了?”
宁景摇了摇头,一脸担忧的指着环御的榻。
环御的床前围了数名军医,而环御面色青白的躺在正中。
“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几名军医见我,忙行了礼,听见我的问话后都不约而同的摇起了头。
“到底怎么回事?”我吼道。
一个年轻些的军医谨慎道:“殿下,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殿下还是……准备好后事吧。”
“什么?”我一把将那军医推翻在地,脑中嗡鸣,仿佛有根筋断了,“你们的意思是……他有性命之忧?不,不可能,这怎么会……”我倒退着靠在墙上,几乎站不稳。
猛得,我仿佛抓住了浮萍一般揪住一个军医,暴吼道:“他到底是什么伤?你们给我治,要是治不好,就统统等着给他陪葬吧!!”
军医们被我声嘶力竭的吼声吓到,顿时齐齐跪倒:“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哥。”宁景轻轻拽住我的衣袖,怯生生道:“你冷静一点,你不要吓景儿。”
对,冷静,冷静。
可我怎么冷静?!我本以为他不过是受伤,可他现在……
我甩开宁景,快步走近环御,小心的掀开他身上覆的被子,冷冷道:“你们看他的身上明明没有伤痕,你们这些庸医凭什么敢说他无救了?”
底下跪了一地的军医都喏喏着不敢出声。
我随手指了一个军医,又重复了一次问话。
那军医伏身趴倒,声音颤抖道:“殿下,这位公子的确是没有什么外伤……但是他的气息确实是越益细弱,依小人看他大约是……是中了什么毒。”
中毒?
环御是中毒!?
我捂着胸口呼吸有点困难,竟然是中毒!怎么会是中毒?禁不住我开始觉得慌乱。
单膝跪在环御的榻旁,攥住他冰凉的手,我低声唤道:“御,醒一醒,醒一醒好不好?”
环御的眼皮微动,手指在我的掌心轻轻划动。
我直身跪起,轻吻环御的眼睑:“御,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只剩下你了,别离开我,好不好……”
环御的眼角,慢慢滑过一行泪水。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不,他想告诉我什么?
我凑过去听他的声音,然而他只发出了一个“播”的音节,那细微的声音就像被扼住了一般戛然而止。
“御,不不……”我疯了般抱住环御的身体,歇斯底里道:“我已经什么都放下了,我已经打算一辈子陪着你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我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只是我要的答案环御再也不可能给我了。
他恍惚般扬起了唇角,手指一如往昔缠着我的手掌,只是不再柔软、不再温存,甚至不再用力,变得那样僵硬、那样冰冷。
我抱着环御,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捕逃

时间和空间刹那间变得模糊不清,看不见的未来、看不见的过去交织,世界如此颓然。
光暗交界的明媚里一道光涣射出无与伦比的眩目色泽。
我缓缓倒下,感受着信念倒塌的瞬间那分明的肆虐着的无妄,连灵魂都仿佛被抽空。
“哥哥……”迷蒙中有人在叠声呼唤。
谁在喊我?
是谁在喊我?
“哥哥,醒过来……景儿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醒过来……”
“醒过来……”
不,我不想醒,别让我醒来,别……
然而,事与愿违,那迷蒙越来越浅,越来越浅,直到逐渐淡出了我的世界。
我,还是醒了。
“哥哥……”宁景抱着我,泪水似泉涌。
我的头随之一阵阵的疼,勾了勾唇,我嘲道:“你抱着我哭什么,死得又不是我。”
宁景惊讶的看着我,似乎对于我此时的冷静感到难以置信。
我淡淡笑了,随手抹去的宁景泪水。
大概他还不明白当心痛到一定程度时,就不会再痛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套好衣物下床,找到了同样守在不远处的丁寻聂。
“告诉我,白凉现在在哪?”
丁寻聂扫了眼宁景,犹豫了一下道:“白公子两天前带粮而来,如今正住在临越城的百年客栈中。”
“我睡了多久?”
“公子睡了两日。”
我听见我的声音越来越冷:“叫李平马上带五百骑兵把百年客栈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不过一刻,刚刚才苏醒的我已经站在了堵得水泄不通的百年客栈门口。
推开小二指着的房门,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青衣身影。
他坐在窗台边看着我,笑:“小繁繁,这么急着来找我,是想我了么?”
我同样看着他,只是眼底里除了寒意还是寒意:“能不能告诉,我五日前傍晚你在哪?做什么?”
我记得很清楚,我正是晕倒在环御死后第三天邪夜谷的人带走环御尸体的时候。
白凉还是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怎么,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一字一句道:“环,御,死,了。”
白凉愣了一下,张大了嘴,似乎非常震惊,连声音都不觉开始颤抖:“小繁繁,你说他死了?”
我冷冷重复,带着浓浓的嘲意:“死了,确确实实的死了!就在五天前的傍晚被人下毒杀害!!那个人的轻功非常好,我追了许久仍然被他甩掉了。”
白凉的表情霎那间变得非常复杂,说不上是喜是悲,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但很快他眸中的笑意渐渐换上了凝重:“小繁繁,你怀疑是我杀了环御?”
我慢慢摇头:“不,我不是怀疑,而是几乎肯定。”
白凉站起身,眼睛紧紧盯着我,笑道:“如果我说我没有杀他,小繁繁你相信我么?”
我错开白凉的眼睛道:“想证明很简单,把你的右臂伸出来,如果上面毫发无损我就相信你。”
白凉恍惚了一下,声音恹恹,笑容里似也染上了说不出的落寞:“你不信我。”
我猛得抓住白凉的双肩,用力的摇了起来:“信你?你要我怎么信你?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这一切又确实只有你能做到,而你刚巧又现在回来。其它的我什么都可以信你,可是这次不行!环御死了!你知不知道。他死了!永远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啊……”白凉低下头,任由自己的身体几乎被我晃散。
突然间白凉抬头,冰冷的眼神陌生的可怕:“如果真的是我呢?是我杀的的话,你会不会杀了我为他报仇?”
我浑身一震,放开白凉,倒退两步。
这、这是白凉?
无论慵懒、无赖、悲伤、还是哆哆逼人,白凉从来没有用过如此冰冷的眼神看我,直让我感到遍体生寒。
这不是白凉。
这怎么会是白凉?
白凉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风就此灌了进来,拂乱了他的发。
他抬臂,将衣袖捋至肩膀,只见他的右臂上赫然一道刀口割破的伤痕,不大不小,同我的指刀刚好吻合。
我的手不觉一紧,呼吸的频率也好似被打断了一般。
“我知道你不信我,而且你必会为他报仇,所以,现在……”白凉低语未止,已纵身跃出窗口,身形似幻影般陡然消逝,客栈外围住了骑兵根本赶不上他的速度,几乎没有造成任何阻碍就任他逃走了。
丁寻聂也已进了屋,见此道:“公子,要追么?”
我摇头:“你们追不上的。”
“那该怎么办?请公子示下。”
我望着窗外,心里空空荡荡:“我记得炎城似乎也有江湖追杀令,给我下令即日起炎城上下追踪白剑山庄新任庄主白凉,凡遇到格杀无论。”
丁寻聂第一次对我的命令有了犹豫,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领命退了出去。
我呆在人去楼空的房间,突然觉得很茫然。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离开了我的身边,好象这次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之前我做的一切的基础都是陪着环御,可是现在他死了。
他死了,我要怎么办?
像是走在一条安全宽广的大道上,本以为会一生都这样走下去,却突然被告之这条路已经不能走了,仿佛瞬间失去方向完全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我蹲下身,努力平复心里的惶然。我没有做错,白凉杀了环御,我追杀他有什么错?只不过因为是他、因为是他,我就忍心看着环御枉死,而他逍遥法外么?
而且,就算不追杀他,我也再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和他相处了。一想到环御死前最后的景象,一想到白凉的手里沾满了环御的鲜血,我就忍不住想要杀人。
所以,我做的其实是对的吧。
更何况,他已是白剑山庄的庄主,哪里会那么容易被人杀死……
“哥……”温暖的双臂自身后环紧,宁景不知何时也到了这里。
那温暖让我留恋,只是我不想再这样了……
一直一直我都是这么软弱,软弱的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软弱着对别人的关怀贪心留恋,不仍放手,才最终走上了这一步。
如果我一开始就对慕容沉熙死心,不再理睬白凉,那是不是现在我和环御其实会很幸福?
念此,我甩开宁景抱着我的手臂,冷冷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还要别人抱着
宁景垂下双臂,手足无措:“不,不是……”
我甩步出门:“你以后别再来了,我看着烦。”
宁繁,从今天起把你那些腻腻歪歪的感情收起来吧。
你是个祸害,和你沾上边的人就没一个好下场的,伤人也好,恶毒也罢,多余的感情就让他别再继续下去了。
这几日我陷入昏迷,军中群龙无首,纵然军队的灵活天朝稍胜一筹,但论起战力却始终不如南越。
再加上如今南越已越渐深入,军中各自为政、争执不休,迟迟没有行动,导致了南越处处被动的战况。
南越此次领兵的是南越神骑将军汪霖,实为太子殷寻的心腹。据丁寻聂的信息,此人向来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尤喜偷袭,落日城一劫就是此人亲自带兵劫掠,这此出兵若非碍于殷寻,他怕是早都杀到天朝内腹,而非像现在这样慢慢磨了。
整整一日我将自己锁在房中,丝毫不敢分神的将丁寻聂拿来的所有边关城守地形以及炎城在空剑的细作的资料一一看过。这仗还得打,只是以后一切都要靠自己了,不会有人再帮我想策,不会有人再告诉我对错,帮我送死了……
花费了一日,我方将那些资料看的通透,禁不住我有些遍体发寒,这些资料的详细程度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比起天朝军中简略粗糙的地图,丁寻聂送来的这张却详细到比之现在地图也不差多少。
炎城的实力究竟已大到何等程度了?
放下地图时,我已渐渐捕捉到一些念头,只是还是任的时候我最不擅长的便是谋略设计,如今重拾已丢失许久的技艺,着实是辛苦的很。
帐外忽然传来熙熙嚷嚷的吵闹声,我出帐看去。陈云哲此时正被守卫拦在帐外,见我出门二话不说当即跪倒,沉声道:“殿下,金将军他不听劝告私自出兵,我请求您速速去救援,再晚就来不及了。”

围剿

现在出战?
“他带了多少人?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会不听军令就出兵?”
陈云哲显然是急了,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落:“就在一刻前,只带了七千人。原因是金将军的亲妹在度冉县被南越兵虐杀,金将军一时激奋,情急之下才……”
度冉县?
刚刚看过的地形图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急招所有的将领前来,扯过身旁守卫的佩剑,在地上迅速画了副简易的地图。
“车骑将军陈云哲听令,速带两万人自临越城西发兵,沿西南方向急追至度陀峡谷,于此待命。”
“梁右将听令,带一万人自江干溪西侧渡江至南安城,再在此处待命。”
“……”
交待完毕,我长吁了一口气。休息不到五分钟,换上准备好的血红色战袍,带着李平领来的五千骑兵自另一条路追上。
一路策马奔驰,等我们赶到时已能远远听见刀枪碰撞的声音,杀声震天。
度冉县虽说不是什么战略要塞,也没有什么发达的文化经济,但它却是南越进军的必经之路。此次这里驻扎着的正是仅次于南越主力的第二大军团,直属于南越大将刘成江。
而且它据南越主营扎营的地方并不远,这也是陈云哲为何会急急叫我追上的原因。若是引起了南越大军的出动,那就不仅仅是金潜那七千人全军覆没的问题了。
先命斥候打探,很快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面前正在打得正是金潜一众。
我让其它几位将军待命的位置都是较为隐蔽的地方,所以至今并没有暴露,而度冉县驻扎的南越兵士见来犯不过是七千人的队伍,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
再者一直被天朝的游击打法骚扰的南越兵士,如今积愤之下见到整队整队的天朝兵士,几乎都是眼冒绿光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恨不得能生吞活剥了天朝兵士。
我命令李平的骑兵同样原地待命,而后吩咐过李平一些事,便带着丁寻聂小心的接近了战场。
血,好多的血。
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满地的鲜红,映衬着人的残肢、破裂的战车和肠穿肚烂的战马。
金潜为求速战,一个步兵也没有带,只带了五千轻骑、五百重骑和三百辆战车,而对上的却是南越堪称完美的防御工势。
我不禁暗骂,难道他以为我那次偷袭成功只是巧合?还是他以为南越兵士真的都像上次那样不堪一击?
战役还在继续,此刻我们不过刚在战局外围,并未接近最前线。而且如果我的方位计算无差,此地正是战局中南越的斜后方。
潜入之前我和丁寻聂都已换上一套脏污不堪几乎分辨不出的天朝骑兵装,再用轻功矮身快速掠行,被发现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了。就算不小心被南越兵士发现,也往往在此人还来不及说话时,就已被我和丁寻聂了结了性命。
一路有惊无险的接近,我终是看到了最前线的战况。
此时南越军的骑兵正挥刀纵马向前强攻,而天朝的战圈则不断变化,但是最前端的盾阵却是一直立在最前,稍后的远弩手则射来一波波箭雨,不时有战车队纡回前进挥斩马腿,也有重骑队力鼎战车导致车翻人亡。
马蹄踢起滚滚烟尘,越发的迷人双眼,两方的战旗也只是隐约可见,惨叫声、怒吼声、落地声、车马声渐渐交汇成一道惊心动魄的战乐。仅仅用杀气腾腾四字来形容此时已远显苍白。
如此场面不论见过多少次都一样的震撼人心,不是一排机抢的扫射,也不是一队炮弹的轰击,眼前是实打实人对人的冷兵器战场,这是无论古今都能叫男儿热血沸腾的地方。
然而,我不是来游览参观的,我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而且我身上的责任也远比这些热血男儿要重的多,我没有时间等待。
虽然表面上金潜的部队比之南越灵活的多,可是很明显在士兵战立上与南越却是相去甚远,此时金潜的部队已略显颓势。
我咬咬牙,夺过地上死去士兵的马刀,同丁寻聂一路杀向天朝军旗的方向。
在万人中周旋和一对一的打斗其实差别很大。一对一只要注意自己的对手即可,在战场上却是要随时注意各个方位的袭击。但同样因为人多,收割起生命也往往更加的狠毒。
用惯了指刀的我换了足有一人长的马刀,初时并不习惯,但不过一会我就体会到在战马上一刀劈下取数十人首级的快感,那几乎是酣畅淋漓的感觉调动了我骨子里全部的好战气息,我也越杀越勇。
在混乱的战场上最大的好处怕就是不会被人轻易发现,我直杀到虎口发麻,身上的骑装也多处破损了,才终是杀到了对面。
丁寻聂方才为我挡了一刀,此时受伤应时比我还重,但他却是丝毫不以为然,连眉也不曾皱。
杀到对面,刚想歇一口气却见一把钢刀架住我的脖子。
回头一看,我乐了。
原来拿刀架我脖子的竟是骑在马上喘着粗气的金潜,他本是一副煞气冲冲的模样,待看清我被血污掩住的五官,霎那间吓得刀都差点握不住了,满脸毫无掩饰的震惊。
“殿下,殿……”
“少费话。”我一甩头,把遮在前面碍事的发丝甩到脑后,拽过金潜胸口的甲片,狠狠道:“快点,给你两柱香的时间把那帮畜牲给老子引到东北方两里外的度陀峡谷,慢一点老子就他妈让你全家给老子陪葬。”
金潜被我的狂野震慑了,傻了吧叽的点头。策马转向,一连串的军令不停的从金潜的口中蹦出,战场上又是一片紊乱的调动。
吩咐完,金潜身先士卒的又杀了进去。
实际上,引着已经杀红了眼的南越兵士追击前行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几乎没要金潜怎么做戏,只让天朝被打得逐渐不支的兵士们一路向度陀峡谷狂奔,南越兵士就已自发的追上了前面跑着的天朝兵士,甚至连自己长官的命令都顾不上,只一心朝前追杀。
刘成江此人不比南越主将汪霖阴毒多疑,相反他是绝对的直肠子一根桶下去的武将。出生草莽,因娶了南越塬王殷念母族一位庶出的小姐而逐渐走向了权力中央。
但也任谁都知道如今南越最争锋相对的两人便是太子殷寻和塬王殷念,所以刘成江随太子出征一事,稍加分析便可得知这正是殷念放在这里的一颗棋,当然他最后会成为谁的棋,这些我们都还未可知。
但至少现在我要感激他的没有大脑,自己的兵士不受控制追敌而去,作为主将他不但不拦,反而率领更多的将领追去。
而且为了独享战果,再加上对这区区七千人的不屑,此人必然是不会去通知主营的。
那么,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来一场瓮中捉鳖了。
刘成江率领的部队应是五万人马,此次迎敌约有三万多近四万人,看来他的确是事在必得,定要绞灭这七千余人,竟将精锐全出。
现在还驻守在营里的怕只有老弱残兵,外加押送辎重强征入伍的农夫了吧。
随着我带领的方向,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入了度陀峡谷。
其实若不是宁远的地图,我根本就找不到这个地方竟还有这样一个完全看不出是峡谷入口的入口,而且还是标准的易入难出,再加上天险阻隔,若有人在高处放箭,想必可以轻易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刚入峡谷,我就策马急转,从一道小坡处越过,刚至坡顶就见陈云哲的队伍正朝着我来的方向亮着数排弓弩,箭镞上的寒光闪闪。
见我平安归来,陈云哲并没有放送警惕,而是等我带领的所有队伍都到齐了之后,全副戒备准备万箭齐发。
而在此时,我也将预先准备好的信号炮点燃,四面八方都同时敲起了擂鼓,所有藏在暗处的天朝部队此时也终于一一现身,度陀峡谷四面环围的攻势已然形成。
陷在峡谷里的南越兵士怕是这才晓得自己竟已中了埋伏。
当即,刘成江下令撤退,但显然已经迟了,赶来的李平已牢牢的堵住了南越撤兵的出口。
不得主帅命令,两军静静对峙。
一时间只能听见风声鹤戾、战鼓雷鸣,一种萧杀的气息弥漫游离。
“呼……”我长出一口气,一把扯开破损的铠甲,血红色战袍即刻从铠甲里透出,仿佛鲜血染就,又一把束起长发,抹干净脸上的脏污,站上坡顶,任猎猎风声呼啸。
猛然拽起长拖到地面的马刀向天一指,我再不迟疑运足内力吼道:“杀。”
几乎同时,峡谷四周所有弓弩手同时放箭。
“咻咻”箭声接连不断,和着战鼓仿佛一首气势雄浑的鸣奏曲。

胜仗

情势突变,靠近峡谷边缘的南越兵士皆被屠戮待尽。
刘成江慌乱之后,终于定下神,忙命盾阵阻挡下一波的箭雨,同时试图找出守卫薄弱的地方突围。
我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即将箭镞改为火箭,专门瞄准他们想突围的方向射去。如今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峡谷中又多是野草,这么一来峡谷中八成会起火。
果不其然,火苗沿着草木直攀而上,刘成江已顾不得突围,忙命人避开,再灭火。
只是南越军士着实彪悍,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不少的兵士突围而出,几次有惊无险差点真给他杀出一条血路来。
虽然此时我们占尽了地利,但是这场仗也仍是一场硬仗。
随着刘成江的兵士扑灭火势之后,南越军容很快肃整,结成小队,纵使再射火箭,也能迅速反应,不至慌乱。
此时的情形已不再是只凭些小聪明就能结束的了的了。
我一身血衣立于坡顶,手持鼓锤一声接着一声的撞击着鼓膜,身后旌旗蔽空,连成一片。不停有箭镞射来,然而未近我身就已被挡下。
鼓声不断鼓舞着天朝兵士的士气,谷边分兵各方的天朝兵士终于真正下了战场,这场围剿也终走上了短兵相接。
两军一触,实力立见。天朝兵士虽不能说溃不成军,但整体军力不如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刘成江的指挥,他虽说谋略不成,但在实打实的战斗中却是指挥得当,英猛如虎,间或怒吼一声,极具鼓舞力。
眼看好不容易凝起的士气又见衰弱,无数的兵士在呻吟中流淌着鲜血倒下,我不由擂鼓声更起,脑海中搜索着此刻能用的办法。
士气,士气……
“操吴革兮被……”我不觉默念出声,脑中灵光一闪。
鼓锤声渐弱,我运足了内力,朗声道:“操锐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失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远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一曲颂罢,整个战场上都回荡着“魂魄毅兮为鬼雄”的声音,气势空前浩大,全军都沉浸在这悲状的祭歌中。辞中的坚毅刚强似乎都已破出了字里行间。
这是屈原《九歌》中的《国殇》,也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篇。
九歌中歌颂的大多是天神、地祇,惟独《国殇》一篇所祭的是人鬼,也就是为国牺牲的将士。整首辞中没有半点颓丧情绪,在战场上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最能调动将士们的战意。更何况这首辞意简明,哪怕听不懂,只凭那激昂的气势和冷冽的字眼,就足已叫人热血沸腾。
果真,天朝军队的气势瞬间占了上风,在鏖战中爆发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念。
我放下鼓锤,举着马刀,策马趁着高昂的士气带着几千骑兵杀向战场中。血衣翻飞,和着飞溅的血沫和横飞的肢节,仿佛嗜血修罗,几进几出,杀得暗无天日。
刘成江见队伍被我冲得越来越乱,忽得举起两杆军旗大力挥舞,做出数个动作。南越军士像是受到了指挥一般,又迅速结成阵形,反将下来的天朝兵士围住。
我心头一凛,不论我现在在不在高处,这旗语我确实是不懂的,那……
我还没思考完,就见峡谷口的李平已夺来两杆军旗,同样舞了起来。比起陷在谷中的刘成江,李平挥起的旗帜显然效果更好,很快包围的局面又一转,包围圈被冲出缺口,南越的兵士也是所料未及。
刘成江的军旗不停,李平那边自是迅疾应对。
我放下心来望向李平,他的面上是一种几乎灼眼的光芒,眼神狂热的望向战场,一眨不眨。
我暗叹,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吧。
旷日持久的战斗一点点消磨着两军的战力,我可以肯定南越主营是定然不会找到这里的,而我们的主营中也有几位稳重的将领坐镇,暂时不需我操心,我也就安心打这场仗了。
无论刘成江的军队有多善战,这一仗我终究还是占了太多的优势。
历时两天一夜,这一仗终以天朝军胜告终。我们几乎绞灭刘成江手下全兵,幸存不足百人,虽然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可总体来看却是值得的。
唯一一点遗憾就是最后关头刘成江的十几个近卫用了自杀式的掩饰方式,竟趁着我们松懈的关头逃了出去。当然,这未必就是坏事。
因为据探子报,刘成江回南越主营后与主将汪霖起了争执,他本是想再借数万兵士讨回失利,不想被汪霖痛斥,气极之下竟想带着自己亲近的部下私自出兵,所幸被太子殷念拦下,但军中氛围一日差过一日,底下私斗不断。
话说回来,自这一仗后我一身红衣战袍的形象也渐入人心,不少将领已由排斥转为爱戴。那首《国殇》的辞更是在军中广为流传,就连南越军中也一时生起效仿的风气,最后还是汪霖一声令下命南越军中不许提任何与我有关的话题,违者军法处置,才止住了表面上的流言。
赢了仗,照理说我该开心才是,可我却是更加茫然。走一步是一步,我已不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做。
自上次我撵走宁景,他来的次数越益的少,但也越益执着。总是默默的来看我,又默默的离开,仿佛生怕我会怪罪他。其实是他想太多了,我只是不想再拖累人了。
最近战务繁忙,我却整夜整夜的失眠,白凉的脸、环御的脸、慕容沉熙的脸,一张张搅得我不得安睡,却还得强迫自己睡,不然就根本没有精力处理第二天的军务。所幸还有个李平帮我的忙,我真的很感谢慕容秋把他派来给我,这个人远比我适合为将。
此战之后,两军中都引起了轩然大波,南越彻底是坐不住了,就算是那个太子殷寻也逐渐压不住激愤的军情了。
之后又是十几场大大小小的战役,虽然仍旧赢得不多,但是南越军却是想再前进一分都难。粮草被袭击是常有的事,夜晚纵火也不少见,埋伏、围攻更是屡见不鲜。
毕竟谁都明白这样的消耗战不是谁都打得起的,每过一天就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的钱粮,更何况南越还是长线在他国作战。
而且马上就是盛夏了天气,越来越热,一不小心就可能中暑染病,等不热的时候就该是秋收了,也因此这场仗必然要尽快结束,不然接下来收成不好,怕就真的要内忧外患了。所以这一场在所难免的大战估计是越来越近了。
熬夜看过文书报上的几次小战役的战况,我揉着充血的双眼辗转半夜,还是睡不着。
随意披上外衫,我趁着微凉的夜风独自出帐散步,营中管理森严,夜间除了些微的蝉鸣便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
此刻夜色正浓,营外是一片茫茫的景象。
散了会步,情绪渐平,正想回帐,忽然间我看见一个营帐里走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我屏住呼吸跟上他。
他同几个看营的守卫打过招呼,装作上厕所躲进一丛草垛里,而后一只漆黑的鸽子便腾空而起。
我随手拾一枚石子打小鸽子,同时飞身一把抓住那个细作。
细作见被人抓住,大惊失色,连忙想甩开我逃掉,只是从我手里哪有那么容易逃走?
我一脚将他踢跪在地,双手反剪,再下掉他的下巴,保证他绝对动不了了之后,叫已闻声而至的守卫看住他,便去追那只鸽子。
鸽子就落在不远的地方,我很快找到了鸽子,解开它腿下绑着的纸片。
展开卷起的黄色纸片,我的心头一寒,那纸上画的分明是我们军营的分布图,虽然是用毛笔绘成有些地方已十分模糊,但关键的地方却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这张图若是落到南越手中,那结果可想而知。不过,看来南越现在可真的是豁出去了,连这样的大胆的法子都敢做。
此时,不少将领已闻讯赶来,见状很快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二个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握着窝成一团的纸片,我望向苍茫的天相,皱着的眉逐渐舒展开。
也许这也是一个机会呢。

被俘

“殿下,依末将来看这怕是那天朝四皇子的障眼法……这是十万,这是十万,这里又是十万,天朝哪来的这么多兵力?”瘦高的将领用鹰爪似的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阴枭的双眼里满满是不屑,“照这样看天朝大营里岂不是一个人也没有了么?”
“汪将军,这是我南越勇士冒死送来的消息,怎么会错?你又怎知这阴险狡猾的四皇子不是唱的一出空城计?”另一个满脸匪气的将领紧皱着眉,压抑住心底的怒气。
若我现在在此,定然可以认出这匪气十足的将领,正是被我大败的南越将领刘成江。
“刘成江,殿下留你下来可不是为了再一次的误导我们。”
“汪霖,你……”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看不清的阴影里,一道尚显稚嫩的低哑嗓音响起,却无端叫人打起了寒颤。
“一个尚不知正确与否的消息,就能让你们两人吵成这样?”那阴冷的声音仍旧慢条斯理的继续着。
话音未落,帐内已寂静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属于少年的纤弱的手指蜿蜒着划过地图上天朝营帐:“想知道,试一次不就好了。”
“殿下,这、这……”
“汪将军,本宫决定的事情你以为你有权力改变?”
那一年的夏季着实严热,到处是蝉鸣蛙叫声声入耳,再和上热乎乎的灼风,总叫人觉出一种说不清的烦躁来。
陪我留守着的陈云哲的汗水不住涌下,肩头一片湿润,浸满了汗水。
“你很担心?”
“殿下,你在玩火。”
我望着远处,耸了耸肩:“反正光凭你这么打我们又赢不了,不如赌一把大的。”
“殿下这可是数十万天朝兵士的命!”陈云哲皱着眉,语调扬起。
“那有什么,等过了午时我们就可以说是赢了。”
“殿下,你这样直捣南越老巢,不怕激怒了他们,适得其反么?”
我笑笑:“你难道不懂,对于这中尚武的国家最好的征服方式就是用武力征服?这是他们心里最深的防线,自己的国内都保不住,这会深深打击人民对于自己军队乃至国家的信任,就算我们一击没有成功,到时内忧外患的处境也会让南越不得不求和以保社稷。”
“殿下,可是……”陈云哲斟酌半晌,终于道,“大营里现今只余百人,若是他们攻来……”
“怕什么?我自然是不能走,我走了这戏就没人信了。而且就算我被抓住了,到时大局已定,他们不会傻到杀了我。好了,静观其变吧,我们去喝酒。”我笑着扯住哭丧着脸的陈云哲走向城楼,摆开宴席,放肆吃喝起来。
这招空城计对于天性鲁莽的刘成江或许没用,可是对于狡诈多疑的汪霖则不然。
人的城府越深,就越是不相信表面上看到的东西。
他想知道什么,我索性就都告诉他,可是他信不信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静静等候午时,日晷上的阴影逐渐接近正中,大部分留守的天朝兵士都已热汗涔涔。
“过了,过了午时。”不知谁先喊起来。
几乎同时几十道年轻的声音同时也喊出了声。
午时。
午时意味着我命令绕道攻入南越的二十万兵士已经进入了南越国内,另外的十万则已经攻击了南越的辎重大营,而南越尚不自知。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人都消了音。
营帐入口被一圈圈南越兵士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堵得水榭不通。再接着便是接连不段的杀戮声,惨叫声。
陈云哲的脸有些白,但神情仍然镇静,只是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而后不着痕迹的挡在我的身前。
丁寻聂站在我的身后,却没有动。
金潜李平等一众将军都已被我派出,如今营中留守的只我和陈云哲而已。
杀戮声渐止,我们周围的兵士几乎死尽,南越兵士不费力的就包围了我们三人。
这时,便见刘成江得意的走进了营中。再后是一个瘦高的将领,眼神阴冷,身后跟了一班亲信将领。想来这就应该是南越主将汪霖了。
他们走了进来,但都只是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因为营门口还在进人,那是一些衣饰华美的侍从,他们依次站在营门口两侧,神情恭顺。
最后进来的人身上是明黄的锦袍,华冠束在头顶,唇角一抹羞涩的笑容,面庞清秀无匹。
我了然地笑了笑,朝来人微微晗首:“果然是你,景儿……或者说是南越国太子,殷寻殿下。”
对他的怀疑也许不是从一开始就有,但我发现他的蛛丝马迹确实很早。
从最初他救下白凉后的那段解释我就觉得疑惑,在那样急迫的场景下他如何能将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记得那样清楚。
而且,之后他又如何能这样巧的每次来的时间都正好和环御错开。
至于最大的疑点,怕就是环御死的那天他要我带他去见环御,可是我却是眼见环御的死亡,甚至眼睁睁看着白凉从我的眼前逃走。这如果都不是巧合,那只能说明宁景从一开始就知道环御会被杀死的事情。
这么多的疑点汇集,我怎么可能不对他升起怀疑?
当然直到刚才看见丁寻聂一动不动我才确定是肯定他,因为丁寻聂早知道宁景的身份,所以他才会根本不担心我的安全。
宁景的笑容僵了一刻,复笑道:“天朝四皇子以外其它人都先收押,至于他本人……就请到我的营帐里。”
南越兵士即刻遵命,似乎没有人敢对宁景的话做出半点质疑,或是迟疑。
毕竟我身份特殊,南越兵士不敢真的失礼抓我,不仅没有如此,甚至他们还请我上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旁还候了不少侍候的小厮。
我在宁景的帐里待了不到一刻,宁景就已进了帐。
这我不奇怪,照时间推他是该得到南越国内被袭的消息,这个时候他是不敢再继续打下去的,只能找我求和。
谁知宁景进来之后只字不提议和一事,而是微笑地捧着一叠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进来。
“哥,你还记不得这些是什么了?”
我不明所以的摇头。
宁景拿出一个斑驳破旧的风筝,坐在我的身边:“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我依然摇头,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哥,你不记得了么?可是景儿却一直记得呢。”宁景爱怜的轻抚着风筝,“那年景儿只有六岁,姆妈带着我在院子里放风筝。只飞了一会,线就断了,落到了一个我从没去过的院子。呵,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哥你的院子。可是哥之前都没有出过院子,景儿那才是第一次见到哥呢。”
“哥,你都不知道景儿走进你的院子,第一次见到你时有多惊讶,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漂亮完美的人。而这个人竟然是我的哥哥,我当时好高兴、好高兴。虽然哥那时候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就走,可是景儿却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了。”
我抑止不住有点抽,这就是心狠手辣的南越太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哥,你都忘了么?这个是你用过的湖笔,这个是你擦过嘴的手帕,这个是……”
“你让我在这,就是听你说这些?”
“哥。”宁景默默放下手里的东西,声音委屈而哀怨:“这些话我放在心里好久、好久,可是你却总是不给我说的机会,哥,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听么?”
“我不想听。”
宁景咬了咬唇道:“那,哥,你想听什么?只要哥你想听的,我都……”
“都告诉我?”
宁景乖巧地点点头,仿佛仍然是那个乖巧可爱的邻家弟弟。
为什么同样是装,宁景却会让我感到一种寒毛倒竖的怪异感?“那你告诉我,环御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宁景的眼中瞬间闪过一种近乎扭曲的恨意,但再次看去就又是个完美乖巧的少年。“哥,你不想听我的事情,就想听他的事情么?”声音慢而柔。
如果和他有关系,那是不是就不一定是白凉做的?
我不觉已追问下去:“景儿,告诉我,是或不是。”
“哥,为什么?”宁景默默垂下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年幼的时候你还肯偶尔对我说一两句话,可自从那个人来了之后,你就再也不理景儿了?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了?”
“他那么任性,你却处处宠着他;我这么乖,你却一眼也不肯多看我。他不想你处处比他优秀,就不让你学琴,根本不管你的想法,可你丝毫不生气。我不过是因为一首曲子弹的比他好听,为了哄他开心你就罚我一晚上不许吃饭。可,哥你为什么看不到我十指上划破的一道道血痕?我不过是以为你喜欢听琴才会这么努力去学,可到头来却发现能让你听的如痴如醉的根本不是什么绝妙的天籁,而不过是他亲手弹的曲子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他消失了,就算是做替代品我也终于可以走近哥你了。可是你失忆了之后却又把景儿忘掉了呢,而他这个时候却又要出现夺走我最爱的哥哥你。”
“哥,你说如果你是我,那你对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操纵

答案很明确,是恨。
他非常非常地恨着环御。
“哥,我们不提他好不好?”宁景仔细的收拾着他的那些杂物,“哥,你是景儿的,谁,都抢不走。以后哥就和景儿在一起了好不好?”
他的意思是就算南越覆灭他也不管了么?
我这才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了。宁景对宁繁的感情深到这种程度是我没有预料到的。若他真的铁了心要留下我,那我又能怎么办?
想到这我有些急了,但还是尽量语气平缓:“宁景,我不属于任何人,自然更不可能属于你。就算是环御死了,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你最好现实一点。”
宁景收拾东西的手停住,声音颤抖:“哥,你在说什么呢?”
“你要我再重复一次么?”
宁景双手一扫,原本摆的整齐的东西“哗啦啦”的都掉到了地上,散落一地。
“哥,早知道当年我就干脆杀了环御这个贱人,我果然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我的心一抽,一把攥住宁景的手腕,最后对于宁景的那点同情也荡然无存了:“当年把环御卖掉的人果然也是你!”
宁景挣脱开我的手,微笑:“哥,你太在乎他了,如果不是你对他那么好,好到完全忽略了我,我又怎么会对他下手?而且如果不是你那时为了成全他,勉强自己娶林叶珊,我又怎么会得到这么好的机会?到头来害他这么惨的其实根本就是哥你。”
他想激怒我,想让我痛苦,想看我懊悔。
可是我根本不是当年的宁繁,他这样说对我根本起不到作用。
我扬手,干脆利落的给了他一个巴掌,语气变冷:“口口声声说对我的感情有多深,可是你做的事情除了让我痛苦还有什么其它的作用?你这不是爱,只是独占欲和嫉妒心。以爱为名的伤害,更加不可饶恕。”
宁景捂住被打的脸颊,笑意更深:“哥,你是在生我的气么?你是因为我而生气么?哥,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开心。你终于因为我而生气了。”
我瞪着他,为他的无耻而一时语塞。
宁景笑得了然而开心:“哥,你别骗我了。我等了这么久才终于能得到机会让你永远只能待在我身边,你说我怎么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放手呢?哥,相信我,我会让你打消你那些多余的念头的,你就安心待在这吧,不然景儿我还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最后一句却是隐隐有些威胁的意味。
此时,我已不只是语塞了。
宁景重又收好被拂乱的东西,依稀带着笑容的出了帐。
帐外灯火阑珊,巡夜的守卫接二连三地走过。我在帐门留恋许久,还是没有出去。
这里是南越军营正中,指刀被收去手无寸铁的我想要从千军万马的包围中逃出去,我自认还没这个本事。而且我确实是怕了宁景了,若真的激怒了他,后果怎样我还真的不敢想。
时日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过去,直到第三日夜时。
我洗漱完正准备就寝,帐门就在此时被悄无声息的掀开。
我警戒的看向帐门,却见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逆着月光定定的望着我。
他笑着道:“小繁繁,怎么每次我一不在你就把自己弄得那么惨?”
这个场景如此熟悉,熟悉的几乎让我想揍人。
我还能说什么?
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我正满天下的追杀他么?他居然还敢以救我为名大而化之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握紧了拳,指节绷得生疼。明明是该杀他为环御报仇的,可真正面对他时我却又只能这样傻傻站着,根本下不了手。
因为我知道无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环御,但这个人每次总是在我有难的时候出现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帮了我多少次,我怕是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我都已经说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只是我清楚记得,当我得知他很可能就是杀死环御的凶手时,我对他的痛心甚至大过对于环御死的悲恸。
白凉见我不动,干脆伸手拉我出帐,却不想刚出帐就见宁景带着人急冲冲的赶来。原先守在帐外的守卫正都已东倒西歪的昏倒在地上。
白凉见到宁景突然脸色大变,挡在我身前急声道:“小繁繁,你快走。”
“白公子,我没想到你竟然有胆子来这。”宁景的笑容里夹了几分讽刺,“宁繁,就是这个人杀了环御,你怎么会跟他走呢?我今天就帮你杀了他替环御报仇,好不好?”
从来遇到什么都从容不迫的白凉这次却出乎意料的急切:“宁繁,快走,别再担搁了,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不对,白凉怎么会这么怕宁景?依白凉的性子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赴死也丝毫没有畏惧,今天怎么会?但是白凉此时的话又半点不像作假。
时间容不得我多想,我拉起白凉就御起轻功准备逃跑。
忽然我足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那感觉像是、像是中了软骨散,可之前我明明没有中毒,饮食起居我也都很注意啊。
宁景的脸上升起怒意:“他杀了你最重要的环御,为什么你不恨他?为什么你要救他?”然而怒意很快又消逝,“白公子,告诉他你刚才干了什么?”
白凉挣开我,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那让我遍体生寒的冰冷而陌生的眼神:“我刚才,不过是下了一点软骨散。”
我的身体越来越无力,几乎站立不稳:“不,这不是白凉?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宁景挥手,让周围的兵士都退开:“哥,你看出来了啊。”他打了一个指响,白凉垂着头默默走到宁景身边,依旧是那个寒冷的眼神:“白公子,你的内伤还没好吧。”
白凉轻轻点头。
宁景猛得一拳砸在白凉的胸口上。白凉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一拳,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来,面色瞬间苍白,胸口处洇开一片深深的艳色。
“白凉。”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我弯下腰,半跪着撑着地面,才勉强稳住身体,吼道:“宁景,是你控制了白凉,是你让他杀了环御的!”
“哥,你就这么肯定?你怎么知道白公子就不想杀了环御呢?你又知不知道白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宁景一脚踢开白凉,掏出块精致的手帕擦了擦手背上沾到的血,迹动作斯文优雅,“来,白公子,告诉哥,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好不好。”
白凉慢慢坐起,灰土和血迹让他看起来异常狼狈,唇角处来不及擦去的血迹仍旧顺着下腭流淌。
他的声音清冷而陌然,全然不似平常时的口气:“杀掉环御?我当然想,想得不得了。从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想杀了他,他不过是个看不开过去的懦夫,自己都不肯自爱,凭什么要别人这么迁就他,好象全世界痛苦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还有你,宁繁,你也是个懦夫,你说要陪着环御,却又不肯好好待他,而后伤人自伤。既然你们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幸福,那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是我的错,原来真的是我的错。
为了所谓的责任我选择了陪着他,可是心里却从没想过如何待他,从没想过如何平抚他心里深深的不安,也从没想过他的心里会是怎样想的。
我其实不过是敷衍他罢了。
只是我没想到原来白凉他竟然看得这样通透,而他心里的想法竟然会是这样。
“哥,反正他已经死了,你就别再想他了。”宁景对我说完后,笑着看向白凉,吐字如蛇信般透着丝丝恶毒:“白公子,既然你都说完了,那这下我想你可以死得瞑目了吧。哥不让我杀了你,那你还是自残吧。”
“不行,宁景……”眼看着白凉从宁景手里接过长刀,我是真的急了,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难道我又要眼睁睁看着白凉也死在我的面前么?
一种从心脏深处漫出的寒意使我转瞬四肢发寒,只余下一双眸直直的瞪着那寒光凛凛的刀。
然而,下一刻却是谁都没能预料到的。
白凉的长刀没能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而是抵在了离他极近的宁景的脖子上。
宁景惊惧地望着白凉:“你不是已经中了南越的死士蛊,怎么还能……?”
就在此时,我的身体也恢复了力气,喜出望外的我望着白凉,却发现他仍旧僵着脸,一道道青筋暴出无瑕的肌肤,耳洞渗血,两滴血泪顺着颊滴落,看起来可怖至极。血红的唇瓣慢慢磨出七个字:“放他走,不然杀你。”

脱险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奇痛无比,竟然有种不能自持的怒意,这一刻我想杀了宁景。
宁景看到,却是了然一笑:“不,你的死士蛊还没有解。白公子,你竟然敢用逆转经脉的方式来压蛊,你确定你不是在找死?”
白凉紧了紧手上的剑,任血自七窍流下,只重复了一句:“放他走。”
周围的南越兵士已然发现不对,但碍于宁景还没有下命令,尚不敢轻举妄动。
宁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项处,那里已渗出几缕血丝,宁景看着血丝,冷冷一笑:“好,我放他走。”随即朗声道,“来人,传我令,若天朝四皇子要离去,任何南越兵士不得阻拦。”
白凉的眼睛渐渐被血糊住,但他手里的剑却半点不松:“是任何人。”
宁景一愣,面色阴沉的又补充道:“是任何人不得阻拦。”
顿时,人群中便自觉让出一条道来,正好让我能通过。
“走。”白凉半晌又扭曲着面庞挤出这个字,可他自己却半点不动。
我又一阵的心疼,三两步走到白凉身边,从后面缓缓支撑住他。不走近我还不知白凉的身体已经僵到和石块无异了。
经脉逆转,他也真敢!
时间不多,不容许再担搁。我迅速点了宁景的穴,一手环过白凉,一手包住他握着刀的手,拖着两人向营外挪去。
每挪一步,我的汗水就不停的滴落下来,在这不短的路途中如果一但生变,那白凉必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营门也越来越近。
就在我迈出营门的那一刻,宁景开口了,语气平和如常:“哥,你怕是还没有明白景儿的性格吧。如今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你以为你们就是现在逃出去了,以后次次都能逃掉么?”
“闭嘴。”我握刀的手攥得更紧,也更加用力的抱住身体不断下滑的白凉。
宁景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徒增我的紧张,我不想和他废话。
可是宁景显然不是听话的人:“哥,你要是明白就现在杀了我。不然,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杀了他,再夺走你。”说这话时宁景的呼吸已经越见急促了。
他的急促,再加上我们已渐渐脱离了南越军营,反倒造成了我的冷静:“宁景,你在逼我杀了你么?那不可能,你要是死了,南越就是倾国之力都不会善罢甘休,更别说同我们合谈了。”
“哥,所以……”宁景的声调蓦然拔高,“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杀我。”
我见他神色不对,抱起白凉,收刀蹿后,“不,如果我和白凉真的逃不出去,我一定杀了你陪葬。”
宁景被点了穴,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张嘴说。这会见我要走,他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白凉,白凉,又是白凉……哥,你什么时候竟又看上他了?”
“不,我怎么可能……”否认的话语下意识的出口,仿佛已成了习惯。只是这次我却不由愣了愣,我的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答案似乎触手可及,可又像怎么都接近不了。
现在确实不是想那些的时候,我甩开脑中纷乱的念头,双手环紧已不醒人事的白凉,飞快掠向高空。
身后远远传来宁景疯狂的哭喊:“哥,为什么明明是我最早爱上你,但你的视线里却从没有我?”
我抱着白凉越飞越远,心中暗叹。爱,从来就没有先来后到。
现下,我们两人的样子肯定是不能见人的,而且虽然刚才白凉已替我解了软骨散的毒,可那残留的毒性也还是让我的体力渐渐不支。
我回忆着南越大营所处的大致区域,努力辨认眼前的道路。好在宁远的地图确实强悍,不多时我就凭记忆找到了一个较为隐蔽的洞窟。
我在洞窟中细致的堆了些干草,这才将白凉小心的抬放到干草堆上躺平。
白凉脸上的青筋已褪去,只是从七窍中流出的鲜血还凝固在颊边,另有大片的血液则是染透了整个胸口,看起来既狼狈又恐怖。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颤抖着探了探他的脉。
还好,虽然微弱但毕竟还有气。
我舒下一口气,但很快又绷紧了脸。
不知白凉还能撑多久,白凉现在状态恐怕非常危险,必须尽快救治,可我现在哪去给他找大夫,就算找到那大夫又治得好白凉么,他体内的那个死士蛊看样子也不是好解决的。
对了,我突然想起白凉一般出行身上都会带着一些备用的药品,也许会有能用的呢。
我欣喜的在白凉怀里掏着,很快我掏出了一些瓶瓶罐罐,一封沾了血的信和我给白凉遣白令。
信是李平写的,内容是说一切顺利,很快他们就来营救我。
将信揉碎,我取了些洞窟外的溪水,先给白凉清洗后,替他胸口上过药,再试着输进去些内力,内力融入白凉体内,如石沉大海什么也再探不到。
天渐渐黑了,白凉还未转醒。我采了些野果一点点喂给白凉,而后让他靠在我身上,依靠两人身体的温度度过寒冷的夜晚。
第二天,稍微恢复体力的我用轻功偷了些粗布衣裳,简单的将我和白凉的容貌稍改,打扮成夫妻的模样。然后用一只手臂搀住他昏迷的身体,仿佛夫君搀着病弱的娘子般向附近的城郭走去。
进了城,一切就容易的多。我找到嫣楼的分店,出示遣白令让他们联系白剑山庄的人,而后忙找大夫为白凉治疗。
很快,白剑山庄的管事丰总管也闻讯赶来。他似乎早有预料的备好了药草,很快叫人煮了药,又命一个术士模样的人为白凉施针。
我不知他们是在做什么,但至少明白他们是在救白凉,便没再多管,洗过澡,换了身衣裳,又吃了些东西,才又去看白凉。
在门外正巧遇见丰总管,他同我交待了几句,我方走进门。
白凉喝了药,这时还在昏睡,房间里药香弥漫,而屋内只余下三四个小厮在旁侍候。
显然是因为交待过,那些小厮见我都一一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我和白凉两人。
白凉身上也已换过了衣服,一动不动的睡在榻上,神色安详而平静。
我径直坐在白凉榻边的椅子上,不言不语的望着他。
我原本是想直接去联系天朝将领,但到底是放心不下,只让丰总管传讯报了平安,打算还是等白凉醒了再走。
白凉的伤丰总管没有同我多说,只告诉我白凉明日大约就会醒,叫我不用担心。但我心底也知道,照白凉昨天的惨状来看,这伤远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他不想说,我何苦去问呢?
守了会白凉,慢慢又想起曾和白凉一起的那些过往,眼皮渐重,不觉间已半身俯在白凉身边睡去。
等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已躺到了白凉的床上,而白凉则不在。
这一惊之下,我连忙坐起,正瞧见白凉趴在房中的桌台上喝粥,除了脸看着比平日白了些,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白凉,你怎么样?”我舔了舔干涩的唇,最终只憋出这几个字。
白凉放下粥,笑道:“没事。”
“你身上的伤,还有那个死士蛊……”
“伤养养就好了,蛊也解了。”
“你,你吃过了?”目光掠过白凉手里的粥,我的脸微微发烫。我到底在问什么蠢问题?难道我竟没话讲到这个程度?
白凉倒是没在意,扬了扬手里的粥勺道:“正在吃。”
于是,无话。
半晌后,我起身洗漱,也端了碗粥回来,却见白凉已经不在,桌上的粥碗也已经收拾干净了。
我烦燥的舀了两勺粥,只吃了几口就只觉白水般无味的粥顺着食道滑下,味同嚼蜡,顿时一点胃口也再没有。
叫下人收拾了粥碗,我四下找着白凉。找了许久,却一无所获。我失落的回到原先的房间,却惊讶的见到白凉正在那房间里伏案书写,神情专注。
“白凉,我还以为你走了。”
白凉眼也没抬:“再过一柱香就走。”语气敷衍。
对,就是敷衍,白凉的话语里连一点音调的起伏也没有,更别说像往常一样的油腔滑调。
我看着他越发消瘦的身体,忍住心里的不悦,强笑道:“是回白剑山庄么?那等我回过天朝再去白剑山庄看你。”
白凉的笔顿了一刻,转瞬继续行云流水般的写着:“不用了,我……”顿了顿,“接下来会很忙,估计就没时间招待你了。”
我终是忍不住了:“白凉,你这是什么态度?”
白凉放下笔看着我,笑容依旧,只是从他的眸中再也寻不到那放肆的笑意:“小繁繁,我只是想让你提前适应下白剑山庄庄主对天朝储君的态度,反正你迟早要习惯。”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繁繁,你在明知顾问哦。”白凉笑意更深,“白剑山庄自天朝建国以来就是天朝皇帝在暗处的实力,而这次你战胜归国,储君的位置是绝对跑不掉的。你该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君上了。”
一个君上将我和白凉的关系瞬间扯开一条巨大的沟壑。
我连强笑也再做不到,只是定定看着他,带着不甘以及一丝我也说不清的情感道:“所以你就对我这么敷衍么?可是你不是……”后面可能出口的怨妇般的话,我却怎么也再说不出了。
白凉扬唇轻笑,回答了我没有问出口的疑问:“曾经喜欢现在也可以不喜欢,更何况是一个‘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的对象。小繁繁,我现在忽然发现比起被你糟蹋,我其实还有更多的选择。”

平衡

我记不得我说了什么,又是怎么离开,怎么回到天朝军营的,这份不真实的感触一直延续到李平提醒我南越使臣正在营外求见时,我方才找回了我的意识。
不出意料,南越使臣的前来正是商量议和一事,毕竟宁景之前的行为确实是任性了。他该在得知消息后即刻拔营,可是他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还多担搁了几日,这直接导致了南越在议和问题上的被动。
南越自负,国内的防御攻势向来较弱,而国都又设在离两国边境不远的位置,可惜百年来都是南越进军天朝,白白放着这么大个漏洞竟无人理会,不想这次却是被我利用上了。
议和进行的很顺利,两方仔细协定过包括我们从南越撤兵的时间路径,以及他们归还我们被扣压的近千人天朝兵士的具体时间,还包括赔款划定边界等诸多事宜后,很快定下了契约签署的具体时日。
实际上,这些事务真正交由我来完成的不过是签字和盖印罢了。我不想见宁景,甚至于连这个环节我都是交给李平来完成的。
这场无用的仗打到现在,我终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了。
我其实已经可以回天朝了,可以回去看慕容沉熙了,但心底此时却无端腾起一种厌倦。
是的,我爱他,很爱他,可是爱上他的究竟是我,还是残留在我身体里关于爱的那份记忆?如果没有曾经爱过的回忆,那么,我还会爱他么?
这个问题我始终回答不了。
就像宁景和环御对于宁繁的爱,明明身体里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为什么还会爱?也许他们的爱根本就是回忆里的衍生物,得不到,放不下。
签契当日,南越太子已启程回南越,也未出席。两国代表气氛融洽的签署了契约,至少表面上是这如此。
我能预料两国近五年怕都不会再兴战火了,只不过我倒是没有预料到宁景回国之后励精图治,终成南越历史上有名的贤帝。但也因此他壮年就身体透支而亡,无一子嗣,让南越本就式微的皇族越显艰难。
从签署到我启程回首城,又已过了近一个月,被战火毁坏的城镇都已逐渐恢复生机。我特地借皇命减免了他们的赋税,马上就是秋收了,这一年他们应该还是过得去的。
李平带着他的骑兵同此次立下大功的将领们随我回首城赴命,不过这会李平对于我坐马车一事倒是没有再有任何不满,甚至还嘱咐在我的马车里多加些褥垫,防止马车颠簸。
一路上除了应酬沿途的官员殷勤招待,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我还留得住谁?
李太白的诗说得何其的妙。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车行数十日,终于是回到了一切的起点,天朝国都首城。
我们尚未至首城城门,便见城外的道路上已围满了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的望向我们的方向。
我当下便明白了,这怕是为了迎接凯旋的军队,忙换上战袍弃车上马,又在胸前佩了朵白花,身边的骑兵们见此也都个个挺直了腰板,胸口的白花连成一片刺目的白色。
最先运进首城的是赵元帅的棺木,之后才是我们凯旋的军队。但这并没有防碍首城百姓的热切,比起一个只听过名字的元帅的死,一场能带来数年安定的胜仗显然更有吸引力。
进了城,我才知道慕容秋竟带着文武百官在城中迎接我,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几乎是至高无尚的荣耀,而我明显还没有得到这样殊荣的资格,慕容秋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向所有人宣告他对我的与众不同。
我装作不经意的扫过群臣,没有看见那个人,重又回过视线让自己融入这场欢迎式中。
入夜,东临宫内一片喧嚣,为我准备的接风宴正开的热火朝天,随处可见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我在人群中僵笑了许久,终于得机会脱开身。
夜风清凉,一丝丝的涟漪在我杯中荡开。
我勾了勾唇,轻嘲,只因为如今局势对我有利,所以那些闻风而动的朝臣们就都开始巴接我了么?
“公子。”丁寻聂不知何时来了,“王爷让公子明日过府一叙。”
“我知道了。”酒杯捏紧,微微显出条细微的裂缝,“寻聂,我问你个问题,你要照实回答。”
“是,公子。”丁寻聂应道。
“你觉得白凉、环御、宁景和我都是什么样的人?”
丁寻聂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还是道:“小公子如冰,看似冰清,实则锋利。环公子如雾,看似深沉,实则明澈。白公子如雪,看似雪白,实则深埋。至于公子,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很精准犀利的评价。
我笑道:“看似有情,实则无情。你对我还真是不客气,我有那么冷情么?”
丁寻聂似是斟酌片刻之后,方道:“公子,您还是别去找白公子的好。”
“你说什么?”我脸上的笑意骤然褪去,“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去找他?为什么又认为我不去找他的好?”
丁寻聂自觉失言,已不愿再开口。
酒杯中的酒自缝隙处流淌,我仰脖饮下,连个局外人都看出我不该去找他,那我又苦恼些什么呢?
次日清晨,我便已重登上了廉王府的门阶,同上次偷溜回来不同,这次的我是正大光明从正门入内。
进了门,我最先见到便是感情丰富的廉王妃,她拉着我好一阵的嘘寒问暖,几乎热泪盈眶,让我又是好一阵的不适应。
府里的侍女看见我依然是畏畏缩缩的胆怯模样,当然也不乏有个别偷偷盯着我脸看的年轻侍女,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熟悉而又陌生。
曾几何时,我一心想着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玩得风生水起,但真正出去了之后才知道,其实曾经我的生活曾那样简单美好。
“繁儿,回来了。”宁远温柔的送走廉王妃,又挥手退去所有侍从,这才慢悠悠的转向我,“这一趟有什么收获么?”
那种仿佛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的压迫感让我十分不好受,我硬着头皮道:“您还真放心孩儿,又是空剑,又是南越,真不怕孩儿客死他乡,您的计划落空么?”
宁远大笑:“如果这么简单就死了,你还配做我的儿子么?”
宁远在笑,我却感到一阵阵的发寒,或许宁繁这个儿子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枚稍微重要点的棋子而已。
宁远笑罢道:“繁儿,还记得你大哥宁岚么?”
“不记得。”我显然是摇头,不过宁繁竟真有个大哥么?虽一直知道宁繁是廉王二公子,可我还真的从没听过和廉王大公子有关的消息。
“日后我让他去看你,你们兄弟也好联络联络感情。”宁远扬唇道,“现在你就好好的等着继任储君之位,最后不要出任何问题。”
宁远只一句轻飘飘的交待,却比宁景的百般威胁还叫人心惊。
其实宁远的担心也多余了,慕容秋一心想让我即位,就算是我战败归来,他怕是也会想方设法的找理由让我有机会荣登大宝吧。
果不其然,我回首城不出五日慕容秋就已在朝堂中明显的流露出欲立我为储的想法。
懂得察言观色的大臣们更是反复提及我在这次战争中的功绩,几乎将我形容为战神一般的存在。但偏偏这些连我都觉得肉麻的话,慕容秋却极是受用,满脸的皱纹都一一舒展开,笑容止不住的挂上眉梢。
而慕容沉熙则对此几无反应,叫那些一心支持着他的大臣们也一个个无所适从起来。不知该是言辞激烈,还是虚委以蛇。
其实我回首城之后是见过他几面的,彼此都很客气,或者说是疏远。
也许是因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经历太过尴尬,也许是因为慕容沉熙想让一切保持现状,而我也再没有打破平静的勇气。
我们都在两人相交的世界各退一步,维持着那微妙的平衡。
然而平衡终有被打破的一天,只是我没有想过,这平衡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被这样的人打破。

茫然

热极的午后,蝉鸣聒燥,灼热的光遍射大地,连地面都烘烤出了一种火烫的味道,这本该是个叫人生厌生烦的日子。
只是,一切似乎随着那个人的到来而改变了。
一袭简单而又精致的白衫,笑容沁人心脾,倨傲、散漫也惑人,偏偏眸中却又似能盛载万千红尘,又似连一片云也停驻不下。
他突兀的出现在本不该他出现的场合,却又如此协调。反倒是刚下朝的我,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也许与地点无关,这个人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合适。
“曲庄主这是……”
而这样的人只需见一面你便终生难忘,无墨山庄的庄主,曲岚凌。
不过,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似乎是他要杀了我,而我先下手迷晕了他吧……
曲岚凌笑得风清云淡,丝毫不觉自己现在在天朝皇宫中出现是如何的奇异:“弟弟,我们很有缘。”
淡淡一句话竟叫我的心都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他说的内容,而是因为他近乎磨人般慢条斯理的语气真是要命的勾人,但偏偏你从他身上又找不出一点媚惑的痕迹。
我风中凌乱了良久,才反应出他说了什么:“你说,你就是我的大哥宁岚?”
曲岚凌笑叹:“我离家已久,也才得消息来见你。”
一句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当日在空谷山庄雾林里对我的杀机,又完全避免了旧事重提的尴尬。
真是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儿子。
不过……我盯着曲岚凌那张绝世容颜,暗叹,这宁远家的基因委实太过恐怖了吧。
然而,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而那惊呼之人却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
慕容沉熙呆立着,手中的书册飘然落地,而那淡色云瞳则紧紧盯着曲岚凌,竟似什么也再装不下了。
“你、你、你是……”慕容沉熙一手抵着脑袋,连步退后,一手指着前面的曲岚凌急切的叠声道。
曲岚凌笑容不变,声音优雅动听:“熙,好久不见。”
“不对,我明明不识得你,怎么会……”慕容沉熙一眼也没有再看我,只一味盯着曲岚凌。
而慕容沉熙抵着脑袋的也手越攥越紧,直至痛苦地蹲下身,双手紧紧抱住头部。
刚从这意外的突变中回过神的我正要上前搀住慕容沉熙,却不想慕容沉熙竟是双眼一闭,晕倒在了地上。
我还未及反应,曲岚凌已半蹲下身,抄抱起慕容沉熙,修长的手指搭在脉间,片刻,慢声道:“他只是太累了,休息两天就好。”
手臂微抬,曲岚凌怀里的慕容沉熙已轻飘飘地落入了我的怀里,我下意接住,望着曲岚凌,既是不解又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曲岚凌微笑:“我先告辞,熙就拜托你了。”几乎瞬间,曲岚凌身影一闪,已没了踪迹。
依曲岚凌所言,慕容沉熙确实是劳累过度、精神紧张,才一时晕厥过去。
不过,等他转醒,则又是将近半天的光阴了。
慕容沉熙自东临宫他原先的房间醒来时,我正坐在距他不远的书桌旁,一本本奏章的批。
见他醒了,我笑着看向他,他亦点点头。
虽然自南越回来后我们有见过面,但这样两人单独相处却从没有过,一时都有些尴尬。
起身,我叫人将一直在炉上热着的菜肴端到桌旁,示意慕容沉熙下床进餐。
慕容沉熙的视线却渐渐落在了远处不可见的地方:“繁,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为何我明明不曾见过他,却觉得我应该认得他。”
我一怔,犹豫道:“曲岚凌,无墨山庄庄主曲岚凌。你,认得他?”
慕容沉熙摇头,眸中一片茫然之色:“那样的人,若我认得怎么会忘记?”
虽觉不该问,但我到底还是问出口了:“那你和他?”
慕容沉熙的神色不对,太不对。
“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慕容沉熙慌了,“明明并不相识,一看到他我却突然觉得乱了,脑袋如炸开了一般,似有什么抑止不住的在我脑中蹿着,但我又什么也抓不住。繁,我到底是怎么了?”
苦涩的液体在体内涌动,陌生又熟悉,我知道,那是属于任的。
前世捉摸不定的爱,终究还是不能影响得了今生么?
我的声音彻底的冷静了:“熙,你对他动了感情。”
慕容沉熙茫然低头,不语。
我扭头便走。
“繁。”慕容沉熙忽然叫住我:“我不知道在我对他是什么感情,可我知道在那之前我喜欢的,爱的都是你。”
我不可置信的回头:“慕容沉熙,你在对我告白么?”
慕容沉熙别开头,耳垂泛红,没有答我的话。
然而,冷静下来的我很快又发现了慕容沉熙的潜台词:“在那之前?那么,现在不是我了?”
“我……他……”慕容沉熙张嘴欲辩奈何,像是触及了什么不该触及的记忆,他还未说一句话,就已捂着头痛苦的低吟起来。
我扶住慕容沉熙躺回被褥间,自嘲一笑:“好了,我不问了。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反正谁都不可能允我们在一起,我们都还在这苦恼什么。”
走前,我不觉又补了一句:“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估且不论那些都是我自愿的,你也已经补偿过我了,我们并不相欠什么。”
那时我一直觉得曲岚凌是个侵入者,却不觉我才是那真正的侵入者。
气候渐渐变得不再炎热,而是带着入秋时节独有的清凉,直让人神清气爽,真是天凉好个秋。
而今年民间的收成也格外的好,虽然刚刚经历过民不聊生战争,但农民们对于大丰收发自内心的喜悦,却根本无法抑止。
与此相反的是天朝天崇帝慕容秋的身体状况,他的身体几乎是每况越下,自那日他回光反照般精神抖擞的带着群臣迎接我之后,除了每日早朝,他差不多大半时间都是在病榻上度过。
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他甚至连早朝都不再上了。
越是这样,群臣底下议论的便越是厉害。这可是决定自己后半生宦场生涯的决择,一但站错队,那自己估计也就没有什么将来前途可言了,甚至于连身家性命都难保。
而这其中呼声最高的自然是我和慕容沉熙,慕容秋其它的儿子不是尚未成年,就是出生不够尊贵。这皇储之位也只能在我们俩之间决定。
只是我现在根本就不想要这位置,我要它到底有何用?
能失去的我已通通失去了,现在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不再重要,皇位、名利、抑或是从来都让我感觉不到的爱情。
活着最痛苦的事情不是饱受折磨,为生活所累,疲于奔命。
而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没有信念。没有理想。
没有未来。没有明天。
你甚至,不知道下一刻要做什么。
而我现在大约,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

被囚

皇宫内一片萧瑟的秋景,枯黄的落叶满地飘飞,金盏菊花一簇簇开的鲜艳。
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开口向慕容秋陈述来意。
我是真的累了,所以我想逃了。
扪心自问,从穿越以来,我一直都在做什么呢?
补偿环御,找到希,然后在欠与还中,任时日匆匆而过。回首望去,这一段路甚至不到两年,却像是走完了半生。
够了吧。
我真的,累了。
就让我试着趁最后的机会脱身,逃离这里,去哪都好,为自己,真正为现在这个叫宁繁的人活一次。
“御儿,你这是……”
“父皇,儿臣并不想当这个皇帝,父皇不必再为儿臣谋划什么了。”
慕容秋卧在榻上一阵猛咳,而后不解道:“御儿,这是为何?这可是天下人俱想得到的位置!”
我摇头:“天下人都想要的,也未必是好的。”
慕容秋抚着胸口,眼神越加暗淡:“御儿,为父能给你的只有这个了。”
“父皇,请允诺儿臣离都吧。儿臣想看看天朝的山川流水,想走遍大江南北,想自由自在的畅游天地。”
慕容秋听着我言辞恳切、丝毫不像玩笑的话,沉默了。
“御儿,你是不是还在怪为父?之前让你出征,为父是真未料到南越会大举进犯,也为料到赵元帅会在这时阵亡。而如果是你母亲的事……”慕容秋的声音里有沉沉的悔恨,“我这二十年没有一日不在后悔,不在痛苦,难道御儿……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不,我不恨您。”就算是恨也轮不上我,我暗道,“父皇,儿臣是……”
“御儿,年轻人一时冲动为父能理解,但为父你还是先回去再考虑考虑吧。”说着慕容秋已疲惫的倒在榻上。
慕容秋果然是不答应,不过我也没指望他答应,只不过是想最后跟他打个招呼罢了。
我望了望天。
等我走了,一切就都会回归原状尘埃落定了吧。
在寝殿里收拾好了细软,入夜,换上偷来的宫内侍卫的衣装,稍改容貌,我便御起轻功在高矮不一的屋檐上飞掠。
夜很静,我的脚步很轻,听来也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很快,透过依稀的光已能看见宫墙外平民的居所,我不由心头一喜,加快脚步。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拦住了我的去路:“公子,回去吧。”丁寻聂提着长剑,谦卑的躬身立在距我不远的屋檐上。
“别拦我。”
丁寻聂纹丝不动,低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掉头飞向另一侧的屋檐,结果发现那里同样站着一个黑衣人。不仅仅是这两侧,我的四面八方也都不知从何时起围上了人。
我冷笑:“是宁远让你们来拦我的?我想走,你们以为你们拦得住?”
“他们是拦不住。”低沉压迫的声音突兀的在我身后响起。
我大惊回头,指刀尚未至指间就已被拽飞,再反应过来,宁远已鬼魅般制住了我的四肢,让我不得动弹。
“繁儿。”宁远紧紧箍住我的手臂,声音里泛起了令人颤栗的杀意,“爹难道没告诉诉过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听话的棋子么?”
手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已不是自己的手臂,可是那疼痛却又是如此真实的传到了我的大脑里。我禁不住痛呼出声。
真是从没有过的疼痛,甚至前世里我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绵延不绝的痛楚。
“真是不乖,繁儿,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挑战我的耐心了?”宁远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不长点教训,看来你是记不住的。”
“砰”宁远如扔垃圾般从半空中把我扔到了地面,又一次骨骼折碎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膜。不过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宁远还是留了情,没有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势。
黑衣人手脚麻利的将我扛起,朝着廉王府的方向飞去。我身上的疼痛一波接一波,也渐渐漫过了我的意志。
再醒来,已不知是多久的事了。全身依然在泛疼,只是逐渐的恢复了些力气。
我睁开眼爬了起来,眼前是完全陌生的一切。铁窗森森,窗外是一轮冰凉的月盘,月练落进窗内,照得地面一片惨白。
秋风徐来,微寒,我缩了缩身体。
铁门“哐叽”一声开了,有人进来。
我警戒地望向来人,那陌生而平凡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平板至极:“少主,城主有请。”
他扶着我起身,很快的处理了伤处,甚至还为我换了件干净的外袍。
宁远这又是做什么?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到了地方才消失,原来要见我的不是宁远,而是那个和宁远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标准雌性动物廉王妃。
于是,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家长里短,几乎从宁繁出生断奶起,一路讲到数天前的再次回面。
我忍着身上的不适,安静的听着廉王妃的废话,只因为此刻宁远正若有似无的将他威压十足的眼神瞟向我。
真是奇特,宁远这样的人竟然会娶个这样的女人,而且看起来还宠爱有佳……至少,我没有听说宁远纳过一个妾,或者对廉王妃半点着恼过。
可是,这怎么看起来都不过是一个普遍至极的中年妇女啊。虽然比一般这个年龄的女子要显得年轻貌美一些,可也绝不能和那些十几二十风华正貌的女子相比,宁远到底是看上了她哪里?
宁远含笑看着廉王妃喋喋不休的诉说,眼睛里逸出缕缕不易察觉的柔情,仿佛真的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丈夫,温文儒雅的父亲。
廉王妃一路讲来,说了不少宁繁和宁景的事,却独独没有提到宁岚。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便接口道:“娘,你记得我大哥宁岚么?”
“宁岚?”廉王妃听到我的问话,声音一滞,继而喃喃道:“宁岚……岚儿……”神情空蒙迷茫。
“夫人你若是记不得就算了。”宁远出声打断:“刚才我们说到哪了,是……”
廉王妃旋即笑着接道:“是……”又接着被我打断的话题继续。
我本想再追问下去,但显然漫不经心地盯着我的宁远已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了。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有种强烈的预感,可能廉王妃就是宁远最大的死穴,若放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娘。”我道:“儿子有个不情之请。”
“繁儿。”廉王妃笑看着我,“你说出来便是,和娘还用得着客气?”
宁远的目光如蛇信般冷而毒,我别开头不去看他。
“娘,儿子想离开首城,我想趁着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到天朝四处游历,望娘亲允许。”
廉王妃愣了一刻,笑叹道:“儿子长大的果然不是自己的了,不过想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哇,就是娘舍不得,又有什么用?”
她,答应了?
宁远这时突然插道:“繁儿,你就这么想走?那不如过会同为父商量一下如何。”那声音听来淳厚温良,带着长辈的宽厚之感,我却硬是从中听出了一种让人寒毛倒竖的冷冽。
糟糕,我太急功近利了。
如果要真是把宁远惹怒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当即学乖,敛口不言,除了点头称是,什么多余的话也不再说了。
从廉王妃处离开,宁远走在我的身侧。他没说话,我更不敢开口,只觉头皮发麻,四肢冰凉。
当你面对一个你几乎完全无法抵抗的强者时,你也会体会到这种生命仿佛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恐惧感。
刚刚同宁远步入我还是廉王世子所住的院落时,宁远的手就已卡在了我的脖子上。
侍从俾女早都退得干干净净,空旷的房间里只有我脖子里压抑着的细碎声响。
原本想好的解释还没有来得用上,我就已经被高抵在墙上,无法开口了。
感觉到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喉骨几乎被捏断,我的脸也涨得变形,只剩下一张嘴还在无力的张着。
“砰”宁远松开手,我猛得从墙上滑到地面上,捂着喉咙,大口的呼吸。
“繁儿,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宁远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神情轻蔑的仿佛像看一条狗,而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宁远拍了拍手,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随着他的走近,我渐渐看清了他的五官,同宁繁的几乎有七八分像,虽然合在一起尚敌不过宁繁的容貌,但也算得上是美男子一个。
“繁儿的脸很不好找,不过如果能借用你脸上的一些部位,这张脸可以以假乱真。”宁远字字停顿道,“繁儿,你最好不要让我做到这一步。”
宁远一走,就有人送来了药膏和汤药。只是宁远走之前封了我的内力和武功,又派人守着,我这会是绝逃不走了。
日复一日,除了偶尔在炎城死士的监视下去见慕容秋,其余的时间我便只在这斗大的院落里呆着。
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估计要被一直软禁到登基之时,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出现了一个变数之外的人。

策杀

“弟弟,想不想和我一起杀了宁远呢?”曲岚凌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院中,笑容温和。
此时的我正坐在院中发呆,几乎毫无预兆的这个男人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而他的话更是让我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杀宁远?”他、他这不是要轼父?
“是的。我想弟弟你大概也不会喜欢被人当作棋子,可能会被随意抛弃的感觉吧。”曲岚凌的笑容里有一丝飘渺,“什么也握不住的感觉,实在是让我觉得很不好受。”
我四下一望,守着我的那些炎城死士此时都已不知到哪里去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他和我两人。
我迅速冷静下来,并且更快的做出了决定,“好,我帮你。告诉我怎么做?”
曲岚凌递过一颗药丸道:“吃下它,一个时辰之后你的内力和潜力会翻上几翻,持续时间是一个时辰,之后你的身体会陷入极虚弱的状态,当然你只需要休息十天半个月这影响会完全消除。而我要你在这一个时辰所做的事情就是从廉王府内控制住廉王和廉王妃其中一人或者引开他们的注意,我知道你曾拜无草为师以,你的能力这些完全可以做到。而行动开始的时间是今晚亥时,一个时辰之后一切交给我就行。”
接过药丸之后,我才有些犹豫着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若我什么都没做,虽然会被控制可是至少我一直是安全的。可一旦我真的按他说的做了,若是失败那恐怕我会直接被廉王用别人取代掉。
曲岚凌似乎也看出了我的迟疑,但他好象是时间受限不能多呆,身影一旋已失去踪影。只有那依然不温不火的声音淡淡传来:“若是一生都只能受人所控,不能任我心意,那么倒不如拼一次,既使死亦无撼。”
曲岚凌话音一落,院门口又重新站上了一队守卫。
握着那细小的药丸,我渐渐攥紧了手。曲岚凌的话又何尝不是我所想?为情,为过去,甚至为自己所累,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下去了。
很快,耀日匿迹,明月当空,时间也渐渐接近了戌时,我算着时辰服下药丸等待着身体慢慢起变化。
果然,一种从腹部升起的暖意一点点渗进了我的四肢百骸,充盈着力量的感觉让我顿时兴奋的喘息了起来。
这感觉真是太好了,仿佛瞬间拥有了能达到一切的力量,只是我有些怀疑这后遗症真的像曲岚凌说的那么小么?
算了,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彻底掌握了力量之后,我看看天色也差不多刚过去一个时辰左右。
我小心的趁着那些死士一个不备,拍晕并且抓过其中一人剥下他的衣服就换上。
也多亏了炎城死士的衣物是包括面罩在内的,我趁着夜色的隐藏混出了困住我的小院。
在迅速思考过是现在逃跑,还是继续帮曲岚凌后,我咬咬牙沿着记忆向宁远同廉王妃居所的方向行动。
贴着墙壁接近,我远远的偷过窗棱间的缝隙望去。
此时廉王妃已在屋中睡去,若干侍女守在她的外间。而宁远则是在另一间看似是书房的地方看着什么,门外并无任何守卫。
我悄悄的接近宁远,脚步轻的连地上的浮尘都未曾扬起,然后在接近宁远的瞬间速度猛增,以几乎极限的速度对宁远出手。本来我的速度就很快,再加上曲岚凌的药丸,这一击的速度我绝对有信心。
可事实上我还是低估了宁远的实力,他除了刚开始接招时有一丝慌乱,之后竟很快能应对自如,而我却是渐渐力不能挡。
可是,要知道我现在几乎是以自己原本几倍的内力在攻击的啊。原先我只知道宁远很强,可那时我们的差距尚大,无从比较我也更不知道宁远到底有多强,而当现在我才深切的体会到这个男人很强,或者说是非常强。
意识到这一点,我即刻放弃了控制住他的想法,由进攻转为撤退。好在曲岚凌的药丸确实神奇,在我处于劣势的情况下,竟还能从宁远的手中逃脱。
我这一逃脱,宁远自是不可能就这么放过我,即刻便下令搜寻捉拿我。
虽然打不过宁远,但他手下的那些死士却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再加上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宁远一时赶着走,来不及追我。
于是在我顺利干掉三人之后,我便潜进了廉王妃的屋子,此时离一个时辰也已不远。
打晕侍女,我走近了廉王妃。突然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我下意识疾退几步,指刀死死的并在指间。
与此同时,平躺着的那我原以为是廉王妃的女人猛得弹起,一剑向我刺来。也幸亏我退后了几步,才能有惊无险的逃脱那突兀的一剑。
但是,此刻接到消息的炎城死士已迅速赶来。
我不由大叫糟糕,这下子曲岚凌要我做的事看来是完不成了。
我心中一急,竟在十招之内就拿下了那个女子,正准备追问廉王妃去向时,却见那女子已经刎颈自尽了。
真是欲速则不达,平日我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下看样子是真的完不成了。
我懊恼地逃出了廉王妃的屋子,解决了一批最早到的死士后,趁着下一批死士赶来之前躲到了隐秘之处。毕竟这地方我也住了几个月,再加上宁繁的那些回忆,找个安全的藏身之所倒不是什么难事。
一边休息恢复体力,我一边也在脑海中回想整个廉王府的地形情况,和廉王妃可能被藏匿的地方。
这样可能的地方倒是有几个,可是我却是不能肯定宁远会不会将廉王妃带出廉王府,同时在这几处地方同样设下埋伏。
若是这样,我去那还真是凶多吉少了,可是不去却又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这样一思量,我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其它到时再决定也不迟。
连去几处,仍没能找到廉王妃,反而见廉王府内人员混乱,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只是此时时间已所剩无几,我的力气也流失的越来越快。
我定下神,忽然发现王府内虽混乱,可是廉王府大厅却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彻底。
待我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大厅内对峙着的正是宁远和曲岚凌二人。只是我实在是离得远了,根本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也更不知他们现在是什么状态。
不知两人又对峙了多久,曲岚凌猛得抽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剑尖指向宁远,宁远亦抽出一把玄色重剑。
同样疾速的出手,短短一瞬,两人已对上数招。涛天的剑气在大厅内相互碰撞,大厅内的陈设已被毁了大半。
周围看守的士卫和死士只远远看着,并不插手,而两人的战斗越显激烈身形也快到几乎只能听见剑身碰撞的地步。
我极力望去,也不过能模糊的看清他们的招式。每一道都是足以致命的杀招,而他们闪避的动作也完全不留痕迹,对于力量入微般的掌控能力,半点多余的力气也不曾浪费。
数百招过去,两人再次站定。宁远一脸闲适,曲岚凌柱剑而立,脸色微白,而此刻实际也只不过过去了数分钟而已。
我从藏身的地方闪出,顺手夺过一把刀,朝两人走近。
宁远见到我却并不诧异,只道:“好,好,你们想来个兄弟联心么?”
曲岚凌握着剑,淡淡看了我一眼,扬唇道:“弟弟,来的好巧。”
我道:“我赢不了他,而廉王妃被他移走了。”
曲岚凌“哦”了一声,握紧剑道:“你上三路,我下三路,试试吧。”说完便提剑,一个利落的横劈。
我反应也快,紧接着也一剑刺去。
宁远之前对曲岚凌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对上两个明显就动了真力,但很可惜我们两个还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我这半调子的武功加上内力已称得上高手,而曲岚凌的武功更是已臻化境,但比起眼前早已大成的宁远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噗”“噗”两声我和曲岚凌同时被震开,看来宁远也耐不住我俩的缠斗,打算速战速决了。
“你们目前两个都不是我的对手,这么仓促的联手最多也不过达到两人和力的七成,这样是不可能打败我的。”宁远摇着头看着我和曲岚凌,眼底却是轻蔑:“当然若是再给你们十年,不,岚儿如果是你的话,只要五年不到就能打败我了,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是这样的么?”曲岚凌抹去唇边的血迹,笑容同宁远如出一辙,只是那映着月光的银剑和那仿佛纯白无垢的衣袍让他整个人凌然于月色中,竟像是月下的仙谪般高不可攀。
宁远突然脸色一变,继而笑道:“岚儿,你果然是百年难见的天才,连为父我都差点给你算计了。若不是从你小时我就在你身边插满了眼线,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儿子竟然会这么能干,仅凭个人就发展出了几乎不逊于我的实力。”
曲岚凌的脸色一白,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淡淡道:“多谢父亲的夸奖。”曲岚凌顿了顿,“但是,父亲,中了血封疆的你,现在还能撑多久?”
血封疆,我曾听白凉提过这是一种被禁了的毒药,只因为这毒由血而生,血不除,毒不灭。中毒者会一点点丧失理智,只听下毒者的命令,既使是杀死自己最亲密重视的人也毫不犹豫。正因如此,制着毒最重要的一味药草封疆一粟早在数十年前就被全部毁坏了,没想到曲岚凌竟连这都能找到。
“岚儿。”宁远道,“这毒我固然怕,可是我记得这毒是会通过血液传递的,若是我将那个琴师的身上也种上这毒呢?”
曲岚凌的笑容渐渐透出一丝冰冷:“父亲,在那之前我就可以杀了你。”
宁远大笑:“儿子,你永远赢不了我的。你以为只有你会用毒?”
曲岚凌闻声,猛得捂住胸口,眉尖蹙起,脸色煞白。
我想提剑,奈何一个时辰已过,身体已无余力握剑,只能靠在墙边任身体下滑。
难道,这就是结局么?
我疲倦的双眼挣扎着想要合拢,上下眼皮已越发沉重。
“噗”就在这最后一刻,一把剑突然贯穿了宁远的胸口。
大量的血从心房处涌出,宁远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宁远倒下的身体后,竟是手中提剑,双眼噙满泪水却表情绝决无比的廉王妃。

廉王妃

意识逐渐回到了身体内,换而言之,我醒了。而我所在的地方却不再是廉王府,而是东临宫。
所以,看样子我得救了。
活动了下四肢,我坐起身。
这才猛得发现窗台边坐了个人,依稀一个侧面,美得风华绝代。膝头一把古琴,那人却只是下意识的拢着,并不拨弹。
“曲,哥……?”
曲岚凌回过头,放下琴,动作优雅迷人:“醒了?”
我点头,不知从何问起。
曲岚凌笑道:“左右我也无事,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
“宁远死了?”“是的。”
“廉王妃杀的?”“是的。”
我咽了口口水,“为什么?”
“我们是她的儿子。”
“那她之前?”
“装的。”“装?”
曲岚凌叹了口气,像是叹息,听那语调又像是毫不在意:“这说来就长了。”
廉王妃当年也曾是巾帼一位,文韬武略不输男儿,闻名于江湖之上。虽生于小户之家,却一腔的胸心壮志。但到底是女儿身,经不住宁远的追求,答应嫁给了宁远,为其生育一子,也便有了宁岚。
之后廉王妃便提出要走,宁远不许,竟以自己的儿子宁岚的性命为胁,迫她留下。廉王妃不信,执意要走,宁远竟真的当着廉王妃的面杀了亲子。廉王妃震惊悲痛之下神经错乱,宁远乐见其成,甚至还在廉王妃的食物中加放致人神智不清、性情大变的药。
然而宁远却不知廉王妃自幼意志坚韧,虽如此,竟随时日推移,不时能清醒一会。她渐渐发现当日宁岚并未死去,但她怕宁远再对我和宁岚施以毒手,便一直装疯卖傻,决意一生就这样过下去。
不想,这次宁远是真的动了杀机,廉王妃为了儿子宁愿同归于尽,也便有了我记忆里那最后的一幕。
长长的故事曲岚凌娓娓道来,虽是笑着说,却又不带一丝感情。说的时候他只是看着那古琴,表情释然又伥然。
爱。
世上种种皆因一个爱字而起,不论是宁远对廉王妃的爱,抑或是廉王妃对于亲子的爱,都是那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字。
可究竟什么是爱?
答案堵在舌尖,我竟发现我说不出口。
“你的毒解了?”
“嗯。”
我忽然想起,道:“你有听说过南越的死士蛊么?”连血封疆都能弄的出来,他没道理不知道死士蛊。
果然,曲岚凌点了点头。
“如果用内力逆转经脉抵抗的话,那结果会怎样?”
“会死。”
我一怔,“如果没有死呢?如果借助药物和外力压制了呢?”
曲岚凌想了想道:“也许会有例外,我不能肯定。”
“真的?”我松下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门被人猛得推开了。
慕容沉熙一身白衣尴尬的站在门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看到曲岚凌后,慕容沉熙的眼睛又一次定在了曲岚凌的脸上,挪不开,移不去。
曲岚凌笑着抱琴告辞,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熙,熙……”我喊了几声他方才回过神来,“你……有什么事么?”
慕容沉熙平静的面容上浮起了深沉的痛楚,我这才发现他双眼红肿,竟似才哭过:“父皇昨夜去了。”
“什么?”我惊得几乎从床上跳起。
我怎么能不跳?慕容秋的遗诏上会写谁继承大统,我用小手指也能猜出来。可是,可是,现在的情况你让我去继承皇位?开玩笑!
慕容沉熙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惊慌,他扶着我声音,有些哽咽:“昨夜,昨夜,可叹我昨夜竟不在宫中伴父皇左右,父皇,父皇……”他情不自禁地抱住我,裹在一身缟素中的身子不住颤抖,温热的液体顺着肩颈流进我的衣袍中。
我回抱住他。到底是我喜欢的人,看见他哭,我还是觉得很心疼。
我没见他哭过。
他说要娶敏古尔时没哭过,他知道我为他做的牺牲时没哭过,他为了补偿我甘愿被我上时亦没哭过。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为了他父亲的逝去而哭。
换而言之,他没有为我哭过,没有为我们的感情哭过。
这和我记忆中的希有些不一样,我们争吵斗气之后往往是希回来哄我,不论错误在谁哪里,总是他放低姿态温柔的向我示好。他知道我固执,死爱面子,不肯认错,所以宁可自己吃亏。
可是吵架的时候总有些不知轻重,希有时候也会被我的话伤到。那个时候,我知道,他会哭,在浴室里一个人闷闷的把眼眶变得通红。我还一度笑过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会为了感情哭,他却少有的郑重的告诉我他会哭是因为太看重这份感情了。
没有爱过的人不会明白,爱时无泪,只能说你爱的还不够深,不够投入。
“叮当”一个熟悉的瓶子落地的声音响起。
我惊讶的看着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瓶落在了地面上,这是第三个,亦是最后一个瓶子。
我记得那第一个浅粉色的小瓶里装的是环御和宁繁的过往,第二个白色小瓶里装的是任和希的前世记忆,那么这第三个小瓶里放的又会是什么呢?
那时给我的算命先生说这里有三份“因”,当遇到它的“果”时便会显现。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因”,又由什么“果”来引发的呢?
我不由伸手去触及那个小瓶。
慕容沉熙好象也听见了那清脆的落地声,下意识的伸出手,与我同时触上了那个流转着黑色光泽的小瓶。

揭迷

“噗”。瓶子碎裂的瞬间,有什么仿佛跟着瓶子一起,在我的心里炸掉,变成一片惶然的虚无。
我怔怔地怔怔地看着时间凝固在眼前,发不出声音,只能张大了嘴来抒解那遍及全身每一个细胞的颤栗。
当你一直认定的坚信的一切顷刻间被推翻的干干净净,告诉我,你会怎样?
我的感觉只有一个,就是慌乱。
我真的彻彻底底地慌了。
“你的表情真有趣。”名为清魄如夜之帝王般的摄魂师冷冷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趣味,“是不是很不可置信,简直荒诞无比?”
荒诞?这怎么是荒诞二字形容的了的。
我的爱,我的付出,我的挣扎,竟然都不过是个笑话。而我穿越时空费尽心思最后得来的竟是个错误。你让我怎么觉得?
那最后一个瓶子里放的并不是谁的回忆,而是一段话。一段来自曾经的宁繁,留给他的心上人环御的话。
迷雾流散,画面里的少年凝肤若雪,黑发如瀑,不觉间散开浅浅的疏离。
同样的绝世容颜,配上同样淡若冰晶的眸,却是和我截然相反的气质。淡然,冷漠,不近人情。
只是声音却温柔的近乎呢喃,每一个字都是刻骨的深情。
“御,我恐怕已经撑不下去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如今已领会至深……”
“四年将逝,我似乎也快到极限了……咳咳……然而,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比我幸福……我唯一的遗憾,大约不过是死前不能见你最后一面了……”
高远的眉目里是一片清淡的释然,混合着奇异闪显的温柔笑意,黑发白衣的冷漠少年此刻显得是那样祥和,仿佛是一支将要燃尽的安息香,平静而悠远的燃着,燃着……
“御,一直不知道我们的羁绊会那样深,竟然能历经两世,让你横越一个时空来寻我,可是,抱歉,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不知来生再遇还要多久,以灵魂为价,就让我许你一个我无法给你的幸福……希望承载了我执念的人,能伴你一生,我的挚爱……”
美丽的少年身形渐隐,如泣如诉的泪痣缀在眼角,隐喻着它的主人那命途多舛的一生。
熟悉,刻骨的熟悉。
我怎么能忘得了那缀在我最爱的人脸上的泪痣,那个我以为会刻进我骨髓里的人。
那是,那才是,我一直一直要找寻的人。
我的希。
那么,一切都明了了。
慕容沉熙不是真正的希,宁繁才是。
而我对环御与爱无关的怜惜,只因为他就是我,别扭的愚蠢的无知的存于今生的我。
我闭上眼,心脏抽痛,双眸麻木,欲哭而无泪。
曾经那样深爱过的人,竟然从一开始就不在了。从我的灵魂进入他的身体的那一刻,也和他隔了最近也最远的距离。
此世永无相见。
多么可笑,说着爱他的我竟然连是不是他都分辨不出。
这算什么爱?
这叫什么爱?
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怪慕容沉熙放弃我,他不是希,他不过是一个生生承载了希和宁繁共同执念的人而已。
对不起。
希,我的希,
念念及此,心已如刀绞。
“他那么爱你,甚至连灵魂都舍弃,可你竟认错人而不自知,你是不是觉得很愧疚,很心痛?”清魄嗤笑,声音不带感情,“其实他本不需付出这么多,他只是为了你能幸福而已。”
我蓦然抬头,汹涌而出的声音冲破了喉咙:“对,你可以让他回来对不对?我跟你交易,你让他回来,就算用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来换也可以。”
“你舍得?”清魄定定的看着我,漆黑的眸瞬间像是洞穿了我的心,我的每一点心思都好象暴露在了他的眼中,毫无遮掩。
“舍得。”
清魄并不接话,而是眯起眼,目光轻蔑中略带同情的看着我道:“和我做过交易的人成千上万,知道他们最悲哀的地方是哪里么?”
不等我答话,清魄已冷声接道:“是他们终其一生也不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真是有趣至极……好了,你情我愿,等价交换,请认真听清我所说的每一个字,因为交易达成你将永无机会换回。”
清魄食指一点,一道金灿灿的卷轴便凌空而立,那场景像极了当日殆银与我定协议之日的样子。
清魄手捧卷轴,读道:“魂契,人界第七十三道流转时空天朝凡人……”
风卷而起,室内忽得腾起一阵小范围的龙卷风,在风刃的卷集下,一个银白的身影渐露。
“你答应过我不许再害人!”殆银皱着眉头,扯过清魄手中的卷轴,随手便撕成粉碎,大片的金亮的纸屑在空中飘飘浮浮。
清魄耸了耸肩,旋身消失。
我一时未及反应,待反应过来才猛得拉住殆银:“你为什么不让我换希回来?”
殆银甩开我的手,冷冷道:“你上当了,希的灵魂容器被我打翻了,如果在人间界的话他应该已经投胎了。强行唤回,只会让根本不认识你的他恨你。”
我站立不稳,滑坐回床上,笑得狼狈:“真好,真好,他都投胎了。既唤不回,那我要不要随他去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他再续前缘呢?”
殆银抬手,似乎是想扇我一巴掌把我扇清醒了,皱眉犹豫了半晌最终没能下手:“我作为酬劳给你的宝镯呢?”
我抬起手腕,露出了那个刻着无数繁复花纹,显得十分沉贵的镯子。
殆银又递过来一枚同款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道:“这个戒指叫转轮戒,是你手上的转轮镯的能源装置,这里面的能源足够你使用三次,我希望你珍惜这三次的机会。”
我讷讷的点头,表情木然,泛不起一丝涟猗。
殆银似是不忍走,前终还是说了一句:“痛苦之前,你还是先弄清楚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吧!”
银风飘逝,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慕容沉熙跌坐在地上,形象全无,面上的表情甚至震惊更甚于我,而他颊边的泪痣已失了踪影。
他猛然抓住了我的手道:“繁,你知道岚他去了哪里么?”慕容沉熙似乎已忘了刚刚还令自己痛苦不已的父皇驾崩的消息。
我摇头,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慕容沉熙扶额轻叹,手臂仍有些哆嗦:“繁……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两年前记忆中出现了些许空白,性情喜好都有所改变,可是现在、现在我想起来了……我怎能忘了他?我怎能?”慕容沉熙说到最后已音颤不已,几不成声。
“熙……二皇兄,你先回去休息吧,父皇大丧我们还要守孝的。”
浑浑噩噩的慕容沉熙根本没意识到我在说什么,胡乱应了声就往外走去。
这一场情爱的闹剧到底是收了场。
自始至终深陷其中的两人爱的竟原本都不是彼此,真是一场错,错,错。

真爱

慕容秋亡时,钟鼓九响,澈传皇城内外。可惜那时我尚昏迷,而将侍候的太监宫女都赶出去的曲岚凌更不可能告诉我这个消息了。
如今慕容秋的尸身已洁体更衣,灵堂已搭建,宫闱也已妥贴布置,各堂各部的官员齐换丧服,就连皇城守备也换了白衫,禁宫内外白纸裱糊的灯笼更显宫中一片愁云惨雾的迹象。
而我所要做的无非是入殿成礼。按照左右内监的话一道道完成了冗繁的礼仪,我有些漠然的看着百官哭灵,思绪却飘飘荡荡不知到了何方。
慕容秋的遗诏上毫无悬念写的是四皇子慕容沉御,也就是我。
我去找了慕容沉熙,我想让位。因为对我来说这个位置毫无意义,我也没有责任和必要再去当这个皇帝,而慕容沉熙定然会是个好皇帝,可是他却不动声色的推却了我的请求。
那时的庄王府正是一片狼藉,慕容沉熙神情恬然地看着我,笑容温雅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我要去我的封地。”
我无法理解道“为什么?”
慕容沉熙笑了笑,话语里没有挣扎,没有不舍:“我从出生时就知道我要做个好皇帝,所以我谨守祖制,把自己的心困在了这里。可是现在我可以放下了,没有人会再束缚我了,我为什么还要作茧自缚?你让我离开吧。繁,告诉你实话好了,我真正要去的地方其实是炎城。”
曲岚凌是无墨山庄的庄主,而无墨山庄正是在炎城之中。
“是为了曲……宁岚?”
慕容沉熙颊边一红,点头:“是,他是我唯一缺失的记忆,也是最重要的……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却没想他还活着……我想去寻他,无论天涯海角,既便他对我无意,我也不想轻言弃之,暮年方悔。”
他可以为了他的义、他的理,挣扎着弃我而去,却可以为了一个不知能否追到的未来,而毫不犹豫的抛却江山美人,这样才是真正的慕容沉熙的爱吧。
我苦笑,却也当下决定替他做了这永远的笼中鸟,我已孑然一生,舍得自由成全他人也未尝不是好事。
转回大殿,赞礼官唱仪,丞相何汝承冷着脸扶我坐上了皇座,百官山呼万岁,声响震耳欲聋。
接着太监总管宣读先帝遗诏,然后再是以新帝名义下恩旨,阶下群臣万岁不断。
最后是各地藩王公候的丧报,迎新帝的贺礼,我几乎坐到四肢麻木仪式才等到了结束。
匆匆吃了些东西,我又赶回了灵堂守灵,公候百官皆守于此,呜咽哭泣之声不绝于耳,同样也虚伪至极。
我恍惚地想,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了么?
皇帝驾崩所涉及的事情庞杂的恐怖,全国服丧、祭天、修皇陵等等等等,不胜其烦,几无闲暇。
成年皇子此时也已动身出发向各自封地进发,与此同时我收到了慕容沉熙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原本我只想一扫而过,却没想那信上的内容竟让我怔住了。
慕容沉熙写道:
“今日一别,恐此生难见。然有一事相告,如若不述之于君,恐君一世懵懂,抱憾终生。
昔日与君相交,深信君情至深,吾负君良多。然今日吾忆往昔,明爱恋,终感君当日予吾,虽似情,实则非矣。
情爱之事,实为情之所向,辞文难以尽述,请君细虑,相思于谁,君心孰系?”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慕容沉熙竟然觉得当日我爱的不是他,那又会是谁?虽然我是错认他为希,可是那付出的感情又怎么会有假?
可是拿着慕容沉熙的信反复读了两遍,却又总觉心中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心底挣扎,呼之欲出,却又偏偏梗在心头如芒在背。
甩下信,我胡乱扯过同丧礼一样长长的贺礼单,一排排扫下,视线渐渐定格一处。
白剑山庄庄主敬献黄金五万两……眠灵果一枚……
眠灵果!他的眠灵花结果了!
我依稀间想起当日在白剑山庄他带我看的那幻影般美妙的花,纤细而肆意。
那花粉是至幻的迷药,而一株只结一颗的果却可以带人领略一生中最美好的幻境。
我想着,忙叫内侍取来眠灵果。
眠灵果装在一只装桢极其精美的锦盒中,却硬生生地用几乎夺天光的眩美光泽将锦盒的美完全盖下。
我拿起眠灵果,闻着果实诱人的清香,一口咬了下去。
“陛下……”周围的侍从想拦已来不及了,只能看着我将这枚没有经过银针验毒的果实吞入口中。
清香溢满唇齿间,像最甜蜜的亲吻流淌于口中。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瞬间改变,变成了熟悉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不远处轻功了得的少年神医揣着新制的药满院子找人试药,侍从婢女逃得飞快。身体羸弱的美貌公子皱着眉出了门口,一脸猥琐的少年神医忙换上谄媚表情大献殷勤,顺带吃豆腐。那美貌公子虽嘴角抽搐,却抑不住眼底升起了醉人的笑意。
之后,等那绝美公子身体渐愈,两人打打闹闹离开了这里,沿途游玩、赏乐、斗趣,一切看来是那样赏心悦目。直到在那朵盛放幻影的花朵下,青衫的少年神医向美貌公子忐忑着吐露了爱意,美貌公子却是冷言冷语拂袖而去。
走了一半,那美貌公子忍不住狐疑地回头一看,见到少年神医面上凄惶脆弱的神情,不觉竟折了回去,笨嘴笨舌地想安慰些什么。不想那少年神医蓦得笑逐颜开,无赖般抱住美貌公子狠狠地吻了过去。
次日,美貌公子想偷偷溜走,却被少年神医抓了个正着,死缠滥打跟着,又是一路回到了那小桥流水的住处,打闹之间却隐隐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一个追,一个逃,日子竟如流水般过去。直到,一日少年神医不辞而别。美貌公子初时乐得清闲,可时日越过美貌公子便越觉烦躁。最终偷跑出去,几经磨难,寻到少年神医,方知少年神医的父亲不久刚刚过世。
美貌公子见少年神医心中悲痛,却还强自微笑,顿觉不忍,耐心陪伴,终吐露真情,两人幸福相拥。
幻境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捂着胸口,任绵延不绝的疼痛自心口裂缝处漫延。
幻境!这就是我最美的幻境了么?
如不是我当日的狠心绝情,这幻影原本是可以成真的,而我和白凉……
等等,我和白凉……
为什么是我和白凉?
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个人的在乎逐渐超过了其它人,任由他在心底生根发芽枝繁叶茂而不自知?
忽之欲出的答案破出了胸膛,原来、原来我所在乎的,我所珍惜的,我所爱的人,竟然会是白凉……
是了。
是他总在我危机的时刻出现,无怨无悔的陪着我,是他一次次承受了我的伤害而强颜欢笑,是他我无论做什么都永远站在我的身侧,是他总是被我莫名其妙的忆起……
这样的人,叫人如何不爱。
可是,现在我还有那个资格去找他么?
白凉最后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绝然冰冷,一如当日的我。
“我现在忽然发现比起被你糟蹋,我其实还有更多的选择。”
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让白凉痛苦,决定放手的是我,可到头来我自己竟也这般痛苦。

完结章

手头上的事有条不稳的进行着,朝中人事变动,一些老臣趁机请辞,虽混乱了一阵,但尚有何丞相与柳年支撑大局,外部南越兵败、空剑归顺,更是不用担心。
可是我的心却越来越慌,我胆怯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白凉,更不知该怎么告诉他我迟来的感情,这是我甚至面对曾经的慕容沉熙时都没有的情绪。
其实感情本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其它的一切也都随之明了了。
枉我还自称为情所困,到头来竟不知自己所爱的真正是何人。
然而,我现在知道,或许已迟了。
估且不论君臣之别,身为帝王便是一生要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那是责任无可推卸的责任,这样的我还能给白凉感情的承诺么?
好吧,我在找藉口。我真正怕的不过是白凉最后那一刻心如死灰的神态。
还有……
我一把扯过礼部关于婚礼筹备的奏章,狠狠的甩在地上。
是啊,我是皇帝,要娶皇后,要大婚的。
我……
“陛下,大公子送来的信。”丁寻聂进殿来递过一封书信。
“曲岚凌?”
我接过信,撕开一看,顿时眼前一黑。
那白纸黑字一行,端端正正的是:
“逆转经脉之法以克死士蛊,必死无疑。”
必死?怎么会!
等等,白凉对我的态度骤变正是在他以内力逆转经脉之后,而那时丰毅也言语闪烁。难道、难道,当日白凉自知必无活路,所以故意对我冷淡激我回朝?不然怎么会连眠灵果都送来了。
我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惊。
“寻聂,跟我换衣服,我要出宫。”我不等丁寻聂答话,脱了自己明黄的外袍,就扯起他的外袍套上,纵起轻功,沿着屋檐飞奔而出。
去他的皇帝,去他的犹豫吧。好不容易确定了自己的感情,而那个人也喜欢自己,其它的我还管得着么?
白凉,等我。
白剑山庄距此至少半个月的车程,我根本等不及了。用大内的牌子抢钱抢车抢马,一路日夜兼程疯了般的狂奔。
七日,仅七日我便到了白剑山庄。
看着白剑山庄的大门,我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让我看到满庄的缟素。
我进门求见,却被侍卫拦下。
想来也是,七天奔波风尘扑扑,连澡也没洗一个,就连五官也因为太惹事而被我用纱遮了起来,看起来很是狼狈。
不过,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拉下面纱,三两下打倒守卫,冲入迷宫似的白剑山庄。
追我的守卫显然并不担心我进入迷宫,甚至并不来追。
幸亏当日在白剑山庄白凉曾教过我如何走到住人的院落,我按白凉所教我的方法,看着假山走不多久便出了迷宫。
可惜我没去过白凉的房间,只能一间间地找。
时间在流逝,我的心跳开始加快。
快了,快了,就要见到他了。
突然,丰毅拦在了我即将察探的房门口:“陛下,庄主他并不想见你。”
我一喜,白凉就在这个房间,我哪里还管得着丰毅的废话,抢身而去。却没想丰毅竟真的出手拦我。
“让我见白凉!别拦我!”
“陛下请不让我这做属下的为难,庄主确实不想见你。”
“别拦我!”
“您害庄主害得还不够惨么?”
我身形一滞,“所以让我见他,认错、赔罪,让我怎么补偿他都好。”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
丰毅也停下了手,有些意外,有些无奈,亦有些担忧道:“希望陛下是真心的,请。”
我狂喜地冲了进去。
一抹纤细的身影在我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白凉,真的是白凉。
“我就知道毅叔叔是拦不住你的,不过为了进来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呢。”白凉低低咳了两声,脸色灰败,身体削瘦的仿佛只剩下骨头,憔悴的叫人不忍再看。
“白凉,我不是口不择言,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咬咬牙,“我喜欢你,我爱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的,或许我发现的有点迟,可是,是真的。”
白凉笑得风清云淡:“小繁繁,你真会开玩笑,我都要死了,你说这个还有什么用。”白凉的眼底泛起层层悲哀,一时间仿佛离我万里之远。
我上前一步,一把抱住白凉,认真地狠狠地吻了下去,把我这些天的迷惘、挣扎、痛苦一股脑地灌了过去。
白凉拼命地挣扎,我却死按住不放,我们像两只野兽一样撕碎亲吻,想将对方揉碎。
吻毕,白凉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气色也好了些。
但我却越看越心寒。
这是回光返照。
白凉半身靠在我的身上低声喘息。
“小繁繁我这半生干过的坏事你恐怕想都不敢想,几乎称得上杀人如麻,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所以上天惩罚我,让我爹死了,让我爱的人到我死前才明白爱,呵呵……”
我抱着白凉,紧紧地不肯松手。
白凉靠在我的肩膀上,骨头硌得我生疼,他的气息却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我不看白凉,只是闭着眼抱着他。直到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
我的泪水已不受控制地,慢慢涌出了眼眶。
“白凉!!!!”
(想看悲剧到这就好)
我抱紧白凉,一步步走出了房间,却没发现手上的转轮镯滴上了泪水后,在我的手腕上一闪一闪的亮着。
我麻木的走着,意识渐渐变淡。
我猛得起身一跃,几乎从床上跳起,眼前是熟悉的漆红木床,纱缦高卷,柱形的枕头,床板硬厚。
白凉,白凉……
我冲下床,推开门,胸口一股郁塞之气,猛咳两声,便听一道清灵的天籁传来,“小繁繁,唉呀,你怎么下床了,让人家好担心好担心。”
举目望去,青衫的神医站在树下,手中握着药瓶,笑得春光灿烂。
不觉之间,我已泪流满面。
什么是爱?
不是轰轰烈烈,不是肝肠寸断,不是痛心疾首,只是默默陪伴,默默跟随,每一次回首都能正巧发现你跟在身后,不近不远,伫立微笑。
无论多痛,多苦,永远有这么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这就是爱,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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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2 大魔王 2009-7-2 21:44 哦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