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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天

2009-8-23 10:32
草木有情(灵异神怪)之三 落雪——梅花弄剑 BY 切舍

  草木有情
作者:切舍
第 20 章
话说江湖的事,无非恩怨情仇四个字。今天我杀了你,明天他又杀了我,纷纷绕绕冤冤相报,轮回不止。可悲可叹。
且说当年山西临县有一杨姓好汉,自幼习武,练就一身俊功夫。平日里在临县本地一家镖局当差,隔三岔五出趟镖,赚些钱米,供养一个老母。只因他做的这个营生买卖,出入江湖生死无偿,一年到头也不一定在家常住,而他本人也最是个鲁莽好惹事的,街坊邻居难免都敬畏三分。这杨好汉不赌不嫖,唯一好口酒又好点武,每每醉酒当街,东碰西撞弄得邻里间鸡飞狗跳也是常有。所以谁家有好姑娘,也不愿意许给他。
不过杨好汉也说了,这方圆百十里的姑娘,还没一个配得上他的。
结果一晃杨好汉也二十好几了,乡里同龄的尚未娶妻的汉子一个都没有。杨老母坐不住了,再三催促他成家立业,好能让老母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
杨好汉也知道再拖下去不妥,可是当初自己的话儿已经放出去——看不上这乡邻之女,如今叫他再央媒婆,他杨好汉丢不起这人。更何况这乡邻之间,嫌他张扬,看他不惯,如今也确有些看他好戏的意思,这许多年间没有一家上门说亲。
杨老母碎碎念了许久,终于有一天,杨好汉外出保镖回来,领了个国色天香的美姑娘回来。一时间邻里哗然,争相来看。
话说那美娇娘,年方二九,生得水灵妩媚。有年纪长的见识广的道,如此佳人,不是大福大命的怕消受不起哩。杨好汉听闻一笑而过:“我杨某多年来闯荡江湖,做的都是脑袋别裤腰上的买卖,如今还不是毫发未伤,还娶了美娇娘。我不是福大命大谁是?”
一年余,产一子。杨好汉喜不自禁,从学步开始便教导武艺剑法。这小孩生得也是骨骼清奇天资聪颖,未上五岁,拳脚已然有模有样,讲话做事有条有理竟好像个小大人一般。那杨好汉早早收了镖局的活计,与娘子幼儿在家开上一间肉铺,买卖肉类过活。日子竟也滋润平和。
未曾想又一年,杨夫人过门第七年,娃娃刚满六岁,杨家遭了横祸。
一夜之间,杨家上下,连带徒弟伙计足足十口人命丧黄泉。连个肉铺当也一把火烧了干净。官府事后勘查,杨家人尸骨凌乱,似先被砍杀后被纵火。余烬里找出的残骨,赫然见杨家老太太、杨好汉、杨夫人等等一干人口。小娃娃的尸骨未见,众人寻思恐怕小儿骨头细,怕是已被烧化了。凶手无迹可寻。官府最终判为悬案,疑为江湖恩怨报复。按例掩埋众骨之后,不再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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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辽东有山五龙背,传说东海有龙戏水至此暂歇,弓身五拱成岭。此处风水极好,气候宜人。五岭之中有一岭,山上遍植梅花。日月精华之至,竟孕育出一窝精怪出来。其中三个老怪,一株白梅一株腊梅一株红梅,修行最高。三怪同壤同脉,情投意合,遂结义姐弟。白梅道行最高拜为长姐,腊梅其次,认做二姐,红梅最小,认作小弟。姐弟三人结伴修行,倒也逍遥。
寒冬一日,这三个精怪闲极无聊,猜色子赌大小玩耍,约定点子最小的做个东头,捉起迷藏来。那梅三郎一出手,色子滴溜溜在碗里打了个花儿,直出了个红彤彤的一点大元。梅雪梅香二怪打跌笑道:“天意如此,弟弟今日要劳动了。”说罢二怪一个唿哨不见了,留下三郎原地数数。这三郎闭眼数了半天,睁开眼一看,洞外银装素裹漫天飘雪,哪里还有两位姐姐的踪迹。
“姐姐狡猾,拿这障眼法唬弄我。”梅三郎嘀咕着,在漫天飞雪中艰难跋涉。
梅花岭上转了半个多时辰没寻见,三郎寻思:两位姐姐平日总是戏弄我,我也要报复她们。捉迷藏叫我做东头,我偏偏不去寻她们,叫她们自己个儿躲着乐去好了。想到这里,三郎索性信步下山,寻那山下小村的酒肆去了。
一顿好酒之后,梅三郎意兴高涨,边歌边行,一路往山上去。此时大雪初晴,四处雪景妖娆,喜得三郎手舞足蹈。
正看到好处,酒劲上来,不免脚下磕绊起来。眼没看清,脚下被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跌入雪中。梅三郎脸上红热,被雪一激,十分爽快,不禁哈哈大笑。回头一看,绊倒自己的似是个破布包团。走近瞧瞧,竟是个小娃娃昏倒在地里。梅三郎意兴正浓,也不分辨,索性抓起来抱着,一阵风回了洞府。
醉了半日,梅三郎醒来一看,怀中一对儿水汪汪大眼睛正盯着他。唬了一跳,三郎连忙松开手。
“仙女姐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原来是那一身破布装扮的娃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倒头就拜。
“仙女姐姐?!”梅三郎左右看看,两位姐姐并不在旁,这娃娃所指仙女姐姐莫非是自己?!
“我是男的!!”
小娃娃满脸疑惑:“莫不是仙人哥哥?可是,哪有男子涂香脂?如此美人,又怎么会是哥哥?”
梅三郎黑了脸。身上香气乃是自己的天然梅香,自己这粉腮玉面亦是天生。自打幻化人型之后,模样便是如此。时常被二位姐姐调笑便算了,如今竟然被个小娃娃调笑……
正想着,洞口传来笑声。原来白梅腊梅二怪到来,见此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弟不要害羞。自古有云,梅各有长:腊梅胜在香,白梅胜在雅,红梅自然是胜在艳。咱们姐弟三人,算来就数你长得最好看,也是这个道理。”那梅雪吟吟笑道。
“话说小弟下山一趟,竟然给自己找了个童养媳妇,固然手脚利落。今看来这小媳妇对你也有意,真是可喜可贺。”
“不要乱说!”
“我也是男的……”
梅三郎与小儿同时说道。
嗯?
第 21 章
哎呀哎呀……梅雪梅香愣了一下,遂扑上前去对着那娃娃又是抹脸又是梳头,细细打量了一番,齐道:“如此漂亮的娃娃,竟然是个男娃!”又推旁边三郎:“比你小时候还可爱。”
如此闹了一会,梅三郎问那小儿何许人,如何走失昏倒在雪中。
“小子名叫杨靖,家在山西临县。只因家门惨遭不幸,父母双亡,固流浪乞讨为生,如此已有近两年之久。今欲往塞北梅花庄,投奔外祖父去。不想迷了路,困在山里。又赶上下雪,差点丢了小命。多亏神仙姐、……哥哥救命,否则家仇未报,便只能饮恨葬身于此了。”
三怪互相看了看,不禁嗟叹不已。一叹杨靖小小年纪便遭此不幸;再叹他孱弱之躯竟然从山西一路走到辽东,耗时两年之久;更叹他如此幼小竟背负深仇大恨满心报仇二字,着实可悲。
“那梅花庄……莫非是以梅花剑闻名武林的梅花庄?”腊梅问。
“正是。”杨靖道:“梅花庄庄主梅念春是我的外祖父,梅花剑法是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创的。”
梅香用胳膊肘拐了拐梅三郎,低声笑道:“你的你的,又是你的。”
梅三郎面色尴尬。
原来五十年前梅三郎下山游玩时,结识了一位少年。二人情投意合,整日饮酒弄剑。后来二人合创了一套梅花剑法出来,独步武林,好不自在。梅三郎玩了一年之久,才想起来清修之事,于是与少年做别。临别那少年赌咒今生不忘梅三郎,改姓为梅,自取念春为名,以纪念二人相识之春。白梅腊梅故此常笑他在外惹风流债。
“既然如此,三郎何不送他一送,顺便也探一探旧识。”梅雪道。
于是三郎带上杨靖,一路向梅花庄去了。
“远道投奔,你父母又都已不在,你可有何信物好做认?”三郎问。
“我娘死前嘱咐我来找外祖父,将贴身玉挂坠给我做信物。据说是家传的宝贝。”杨靖答,将脖儿里掏出个挂坠儿来给他看。
羊脂白玉的鸡心挂坠儿,从底边儿沁上来的红,如鲜血蘸的,又如雪地里盛开的梅花,果然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三郎心中一动——此物竟也是自己当年送予梅念春的。不禁感叹此乃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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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梅三郎携小杨靖下山前往梅花庄投奔。可未曾想,如今的梅花庄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梅花庄了。老庄主梅念春年迈抱病,已经卧床很久,不问世事。新任的当家是梅念春的儿子梅万,处事为人全不似他父亲宽厚。管事三年多,竟把个梅花庄的仁厚的名声搞成了狠辣阴毒。可怜老庄主卧床不起,什么也管不了。
梅三郎带着杨靖拜见庄主,却被下人直接赶将出来。羊脂玉坠儿也无人认得。杨靖焦躁起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梅三郎见他可怜,便想了个办法。
是夜,梅三郎带着杨靖,使了个障眼法,一阵风飞过梅花庄大院院墙。轻轻巧巧,外人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一路摸到后院,梅念春的房间。梅三郎使法术,迷了两个小丫鬟,叫她们都睡下,扯了杨靖进去里屋。只见梅念春躺在床榻上睡着。
三郎悄声走近,看着梅念春病容苍老,心中嗟叹。
半晌梅念春醒过来,睁开眼看见三郎,竟直直坐起来。枯瘦的手抖个不停,伸来要碰三郎。
三郎接过来,攥在手里。
“许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三郎?真的是你?!”
老友相见,不免闲话了一会。把个梅念春感动得老泪纵横。
末了三郎将杨靖一家之事和盘向梅老说明,并叫杨靖到近前来。
祖孙二人相认。梅老恸哭爱女。原来梅老正室只有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爱之切切。正室死后又娶妾生子,竟也没有这个女儿得宠。当年梅小姐与远方镖局的杨镖头私奔,梅老一气之下发誓不认女儿。可是两年之后便已经后悔,时常差人去探,又差人捎信捎银子,以求和解。怎奈梅小姐生性实在倔强冷硬,竟然始终不肯原谅父亲,出嫁之后再未回信。
梅老人逢喜事,病容也减了三分。天亮之后速遣人去找儿子,接纳杨靖,叫儿子好好教导杨靖武艺剑法。梅三郎避讳生人,没有多逗留,只见过梅老之后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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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一晃三年多过去,又一年隆冬。某夜,梅三郎正于洞府中修炼。子时左右,朦胧之中略略走神,一晃眼,竟见梅念春正立在眼前。容貌正是当年初识的样子。梅三郎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下了蒲团前去拉他。
“念春此生快意江湖,为人形端影正。尤其少年侠客,潇洒爽快。与你相识一场,实在算是奇缘,也不枉此生了。唯子女不肖,略有遗憾……”
梅三郎听这话,又掐指算了算,合该命数如此,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分。不觉悲恸。
“……临别念春有一事相求。我那外孙杨靖,命途坎坷。还望三郎帮忙照应,也算我对我女儿的一点补偿。”
那梅念春言罢,对着梅三郎拜了三拜。
梅三郎连忙接礼:“念春不必挂心。此事我自然尽力。”
梅念春千恩万谢,又恋恋不舍状。忽然黑夜半空中传来一声断喝:“时辰已到,还不快走!”
梅三郎猛地打了个冷战,睁眼一看,哪里还有梅念春的影子。他掐指算了又算,知道梅念春已经去了。刚才必是他灵魂前来托孤,临别不舍,天上的功曹怕误了时辰,将他呵斥。
再算那杨靖,惊现劫数凶险。梅三郎立即化身一阵清风,向梅花山庄去了。
再说那梅花庄内。老庄主一直带病,熬了这许多年,终于还是去了。现任的梅庄主梅万,图计梅花庄已久,如今终于全盘落入自己口袋,心下着实松了口气。原来那小杨靖未入庄前,本相安无事。他一进来,颇得老庄主重视。要不是他年纪尚幼,武功还浅,梅万还真的要担心自己的庄主之位不保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狠狠地担心了一番——视杨靖为潜在的祸患,时刻想法害他。早先有老庄主在不曾下手,如今老庄主已经不在了,差不多也该是清除祸患的时候了。
他先差遣手下人,在杨靖的饮食里面掺兑化功虚弱的慢性毒药。待杨靖体质虚弱下来,抱病卧床之后,下人伺候得也不甚积极,又时常短少些要紧的药材。果然老庄主七七未过,杨靖已然虚弱不已,双颊凹陷,眼眶乌黑,两个大眼睛也愈发的大而干涸起来。待到杨靖无法下床走动,梅万干脆撤去所有丫鬟仆妇,留得少年一人在后院柴房里自生自灭。
是夜,杨靖一人躺在柴草堆上,悲叹自己大仇未报便要身先死。正在啜泣,忽然一阵黑风扫过。杨靖道:“完了完了。这柴房也不避风,今夜怕要冻死在此。唉!大丈夫未有功业,死却不甘啊!”
梅三郎一飞到梅花庄,便四处穿梭寻找杨靖踪迹。惹得仆妇丫鬟连连叫:“好利害的穿堂风!”
终于在柴房角落里看见,少年形容枯槁,衣衫单薄,虚弱地躺在柴草堆上。
梅三郎叹:“这寒冬腊月的,好人也死过去了!”
遂进屋化回人形,将少年抱在怀里。
杨靖正发着烧,神志迷昏,强打精神,认出是三郎,不禁叫道:“神仙姐姐救我!”
三郎怒:“说多少遍了,我是男的!”
看见如此状况,这梅万是非要将杨靖置于死地不可的了。杨靖再在这梅花庄呆下去恐怕性命难保。梅三郎当机立断,抱紧怀中少年,一口气连夜乘风飞回了五龙背梅岭。
进了洞府,杨靖在三郎怀里依旧打摆子打得凶,却勉强说笑道:“完了完了,还是得死。神仙姐姐好心一片,只记得中元清明与我化些个纸钱儿,莫教我九泉之下少酒喝便了。”
“谁是你神仙姐姐,我是男的!!!……救都把你救回来了,如何还是要死?”
“这洞府虽是清修的好地方,怎奈清冷难耐,连个热乎汤水也不见,如今我病成这样,怎么不是死?”
梅三郎暗笑此子登鼻子上脸,好不客气。于是一挥手把个洞府变化成幢大宅院。又变出若干枝杈一抛,立刻化做几个小厮丫鬟忙忙地跑来迎接。
“这样你可满意了?”低头问怀中少年。
杨靖笑笑:“神仙姐姐好利害。我服了。”
“……”我是男的……
第 23 章
一夜无话,三郎抱着杨靖睡,拿身上仙气去渡他的病气,第二天早上果然退烧了。
清早梅雪梅香二怪到访。
“听说小弟昨夜连夜起了新房子,可是要赶着迎娶新娘了?姐姐们虽然不才,总算也是个家长,喝一碗弟媳妇儿茶不为过吧?”梅香大步进来,扯了三郎笑道。
梅雪也笑:“弟弟终身大事,做姐姐的自然得礼数周全。”说着捧出个果篮儿来,金银宝石雕的各色果子装了满满一篮,五光十色十分可爱。尤其上面贴着个联儿“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梅三郎看见了臊得满面羞红。
“新媳妇哪儿呢?莫不是还在里屋?莫不是弟弟你太莽撞,不懂得怜香惜玉……”那梅香眼珠儿转转,噗哧笑了起来:“我这做姐姐的怎么不去看看弟媳。”说罢便往内室冲。
梅三郎一手没拉住,只好跟着跑进去。
梅香往床里一看,回头向梅雪道:“坏了坏了,咱们喝不上媳妇儿茶了。弟弟搞起龙阳断袖来了!快快把那联儿上的字儿改了去吧!”
梅三郎大窘,忙推了二位姐姐出去外屋。
“他还病着,莫要喧哗。”
“哟——刚还说弟弟不懂怜香惜玉,看来是姐姐看差了。我们三郎其实是个知情知趣儿的。可是如何弄了个病美人在床上?”
梅三郎正色,将梅念春亡魂托孤一事以及杨靖遭人毒害等等细细道来。听得梅雪梅香二怪嗟叹不已。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散了。三郎担心杨靖,进屋察看。
杨靖果然醒了,一个小丫鬟正在喂些米汤给他。
待他用罢了饭,三郎好言安慰了一番。
“等我病好了,神仙姐姐教我梅花剑法可好?”杨靖道。
“你要学它做什么?”
“我要学了,为父母报仇!我要学了,将它扬名武林!我要学了,再不教人欺负我害我,成为一代大剑客,杀了所有欺负我害我的人!”
梅三郎不禁摇头。这孩子杀戮心太重。
“梅花剑虽然是我和念春创的,可是我并不热衷,几十年来早已荒废,记不得多少。”
“记得多少,我就学多少!”
“你先养病,等病好了再看你身体如何。你中的这毒还有些凶险,伤血气动原神,是置于死地的毒。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病根,弄不好累及你的根骨,无法继续习武了也说不定……”
话音未落,杨靖已经面如死灰一般,怔愣在那里。
原来,这梅三郎念在与梅家缘份不浅,又看这杨靖骨骼清奇是个可塑之材,遂有心点化他。首先想先去了他性格里的血腥,不过想说得严重些吓唬吓唬他,教他打消学梅花剑杀人的念头。看他这样,竟有些不舍得。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只安抚他睡下了。
几天过后,杨靖下得了床了。
自从被三郎恐吓不能再习武,他已经沉默了好几天,每日愁眉不展神情沮丧。好容易得以活动,他走出屋子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扎马运功。运了小半个周天之后,大汗淋漓不支倒地。旁边有小厮来扶,被推开老远。一连几天,天天如此。
梅三郎知道了,心里面有些抽疼——这孩子,太要强太倔强。
晚上去探看他,看见杨靖整个人猫在被窝里。唤了两声没见反应,伸手一捞,竟捞着一张湿漉漉的小脸儿。原来他竟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
第 24 章
三郎叹了口气,钻进被窝将少年环抱在怀里。掏出怀里的小巾给他擦脸。
“第一回,我这么抱你,你这脑袋呀,才到我这儿——”三郎拍拍胸口:“你一缩起来,跟团猫咪似的,就在我腿上盘下了。你看现在,头都可以枕到我肩窝啦!话说,你那么大点儿的时候,独自流浪两年多,还险些死在雪地里头,都没见你哭成这样,这怎么越大越不济事了?”
杨靖果然红了脸,抽了抽鼻子忍住眼泪。
“神仙姐——”
“——哥哥。”
“嗯。我真的再不能习武了么?”
三郎叹,这小子是打定主意不叫我哥了么?
“怎么这么说?你最近不是恢复得很好吗?”
“我这几天运功,远远不及之前了。难不成这毒真的废了我的武功?”
“要是真废了,别说远远不及以前,恐怕你一点儿气也休想运得出来。只是你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虚弱,所以运功练习不如以前持续得久。”
“真的?!”
三郎按住怀中嘣地跳起来的少年,继续:“只是,我看你经脉已经受了些损伤,底子里薄,体质的确要不如以前了。”
“只要还能练功就行。”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练功呢?这武林之外的人,不也有活得有声有色的?”
杨靖摇摇头:“父母大仇未报,怎能安然苟活。”
“你老说要报仇报仇,这仇人是谁你可知道?”
杨靖咬牙:“现在不知道,终究有一天会知道。只要我学成武艺,自然有办法。”
“报仇之后又要如何呢?”
“仗剑天涯,逍遥自在。”
梅三郎笑了。
“这话是从哪听来的?仗剑天涯,逍遥自在。”
“没从哪听来。如此自由洒脱的生活,就是我所向往的。只是这世间险恶,你不去欺负他,他却偏偏要来欺负你。所以我要练就一身绝世的武功,才能不受他人所制,随性逍遥。”
仗剑天涯,逍遥自在。
梅三郎笑意加深,心想,该说“真不愧是念春的后人”吗?当年我与念春相识,就是被他这句话吸引,向往起自由自在潇洒随性的江湖逍遥客的生活来,于是才下山玩了那一年多。那段日子,真是此生最最愉快的时光了。这杨靖,虽然杀戮心重,心胸也狭窄了些,可是终究还是个侠客散仙的风骨在里面。如果我好生点化他一番,成就一代英雄豪杰,也是一件美事。
“我会帮你。教导你武功。只是你要答应我三件事情。”
杨靖眼睛一亮,道:“答应答应。我都答应!”
“这第一件,我要你立誓不会滥杀无辜。夺取他人性命,非同小可。没有理由,不可动杀机。”
“立誓就立誓。”说着杨靖跳下床去,对着当空明月磕头赌咒,发誓道:“今生今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杀戮必有法,若滥杀无辜,教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第二件,将来你学成出山,纵横江湖,不许你透露师承何处,这梅岭的种种,不得再说与第二人听。”
“这个自然。决不叫人打扰了神仙们清修。”
“第三嘛……”三郎严肃:“不•许•再•叫•我•姐•姐!我是男的。”
杨靖大笑,笑倒在床上。
二人一同笑了一会儿,杨靖道:“那我叫你什么好呢?今后你要教我功夫的话,拜你为师如何?”
三郎想了一下。
“不妥。我是修行的妖魔,并非人类。而且我还没有修成正果,妄自托大,有违人伦。不如你拜我师祖李仙为上,入我仙家道教,你我做个道友相称。教导你剑法,权当是同道相习,你看如何?”
“要我做道士啊……”杨靖犹豫了一下。
“道士好酸腐的感觉,不能尽情喝酒吃肉,没意思。”
三郎笑道:“不愿斋戒就不斋戒,不愿穿道袍就不穿。权当个幌子罢了。”
杨靖欣然同意,当下焚香沐浴,拜了李仙。二人欢欢喜喜,结伴睡了。
第 25 章
这厢杨靖安心养病不提。却说那梅花庄梅万,发现杨靖走失不见,连忙差人寻找。几天下来,方圆五百里的地方都给翻了个遍,不见人影。
梅万心想,那小子知道我要害他,逃走出去。好在他身中毒药,小命堪忧。即使逃出梅花庄,也不一定找得到解毒的方法。一时半会儿,不足为惧。怕只怕他是有什么高人在背后相助,若真的活下来了,弄不好迟早一天要来报复。俗话说斩草要除根,无毒不丈夫。还是早早把他解决掉以绝后患才好。
拿定主意,梅万令人向外传消息,就说梅花庄小儿走失,悬赏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外是痛失小侄,私下里却决心要置他死地。
一时间武林上下都知道,梅花庄新庄主找侄子,有重金酬谢。于是拍花子的拐卖小孩儿丧尽天良挖坟盗墓的各色人等,三天两头地送活的死的孩子过来相认,权指望哪个孩子给他看对上了,能化几个钱。欺骗的讹诈的倒在门前撒泼的,种种不堪把个梅花山庄上下折腾得身心疲惫。梅万一看也不是办法,而且一连折腾了几个月都没有消息,于是只好按耐下来,把悬赏一事放下了。然而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仍然找人在江湖暗暗查访,不曾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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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冬,塞北梅花庄庄主梅万喜得麟儿。孩子百日之时,邀请武林各派的朋友来相聚。当年梅念春建梅花庄时在庄内外遍植梅花,几十年来生得漫山遍野都是。时值早春,庄园内外白梅盛开,如大雪冠盖,正在含香半吐,果然春色可观。于是特地办了饮酒赏梅的筵席,邀天下英雄同乐。
逍遥剑的大弟子鲁庆奉掌门师叔的命令,携师弟师妹带了许多礼物来道贺。出发前掌门师叔再三叮咛要多加小心,只因为那礼物不是别的,正是宝剑赤炼。
这口剑,是逍遥剑派掌门亲手铸造,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此剑通体银白,却滴血不沾,唯一在剑柄上嵌了颗鸡心玛瑙,鲜红如储满了鲜血。当年逍遥剑掌门仗剑江湖,手中拿的就是这把赤炼宝剑。梅念春曾心心念念想要这口剑,却又君子不夺人之美。逍遥剑掌门慕梅花剑法潇洒,也一心想要结交。二人为剑相识,兴趣相投,遂结拜成兄弟。当年两个人一把剑纵横武林,做下许多流芳人间的事,弄得二人加上这口赤炼宝剑声明远播,一时间此剑竟与苗疆的妖刀碧泉齐名。
如今逍遥剑掌门正有打算归隐,于是趁着庆贺梅花庄二代庄主的儿子百天,将当年梅念春心心念念想要的宝剑赠与。老掌门说:“他是个君子,当年赠剑他不收,恐怕我要用。如今我不再用剑,念春可再无推托之词。叫他的后人用上了,也算我不负他。”
鲁庆知道此行对老掌门师叔意义重大,战战兢兢护着宝剑,时刻不敢松懈。随行的一个师弟一个师妹倒是满心的新鲜好奇,兴高采烈的样子。
“大师兄,明天上山拜过梅花庄主,我们能不能自己去山上逛逛?”
鲁庆看了一眼师妹,小姑娘一脸期待的样子。
“自己去逛什么?明天拜见梅花庄庄主,是正经的事情。咱们既然出来,就是逍遥派的脸面,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师妹萎靡下去,嘴噘了老高。
“师兄……难得我们能出趟门,不能宽松些么?”师弟也在一旁说。
“听说梅花庄内外遍植梅花,现在正是好看的时节,就让我们去看看嘛……”师妹见有人帮腔,连忙再次央求起来。
“如果是赏梅,那你们就不用急了。梅花庄正是要摆赏梅宴。我几年前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庄里有专门赏梅花的地方,角度视野都是最棒的。山上其他地方哪儿也比不上。这赏梅宴,想必就是在那举行,到时候保证你们都能看个够……”
两个年幼的听了,心满意足,满心期待第二天的行程起来。
一行人心情雀跃,脚步轻快,天擦黑时,已经到了梅花庄外不远处的客栈。三人议定暂时住下,第二天整备齐全之后再进庄。
梅花庄广结人缘,江湖上不少人都给面子,前来道贺。小小客栈竟然人满为患,三个人一问竟然只剩下一间屋。用小二哥的话说,连店家伙计自己的房间都腾出来了,就是不够住。
正在发愁,楼上有人道:
“我们可以匀一间给你们。”
众人抬头,只见一位美公子从楼上下来。
第 26 章
一行人心情雀跃,脚步轻快,天擦黑时,已经到了梅花庄外不远处的客栈。三人议定暂时住下,第二天整备齐全之后再进庄。
梅花庄广结人缘,江湖上不少人都给面子,前来道贺。小小客栈竟然人满为患,三个人一问竟然只剩下一间屋。用小二哥的话说,连店家伙计自己的房间都腾出来了,就是不够住。
正在发愁,楼上有人道:
“我们可以匀一间给你们。”
众人抬头,只见一位美公子从楼上下来。
只见他,七尺身躯,堂堂仪表,身穿月白底子红绣花的直掇,足登朱履,腰系丝绦。齿白唇红,面如满月非凡相;眉清目秀,鼻如悬胆有规模。不施脂粉,天然美貌花容;无假装修,允矣秀木婆娑。
“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与我侄孙二人用一间上房便够了,另外一间就腾给他们住罢。”
鲁庆等人连忙道谢。
鲁庆道:“多亏君子相帮,委实谢了。在下逍遥剑鲁庆,奉掌门师叔之命带师弟师妹拜访梅花庄。不知君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美青年道:“原来是逍遥剑的弟子,久仰贵派大名。在下梅三郎,家在关外塞北。今带侄孙南下探亲,在此歇脚。”
正在说着,楼上又下来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叫道:“三郎,何时开饭?”
三郎招呼少年下来见礼。
“这是侄孙杨青。”
小师妹不觉惊道:“梅公子才多大?竟有个这么大的侄孙子……”
鲁庆回头瞪了师妹一眼,对梅三郎抱拳:“师妹年幼无知,冒犯了……”
那梅三郎掩口笑道:“无妨无妨。只是我与他外祖父是忘年的结拜兄弟,固有此相称。”
那少年面皮红了又青,复又红。憋了半天,小声嘟囔:“不是说好以名字相称的……”
“叫你侄孙比较有趣啊。”三郎回头对他说。然后嗤嗤笑起来。
鲁庆一行先上楼放下行李,三郎杨青两个则在楼下占个桌子,约定大家一同吃饭。
小师妹边走边桶旁边儿的小师兄,二人嘀咕:
“那梅公子长得真漂亮。笑一笑,叫人看也看不够。……”
“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岂不是说的他?”
“哎……那是形容女人的。”
“可不是,不是女儿胜似美女。尽管我是女儿身,见了他都要惭愧当女儿了。”
鲁庆在前面听见了,不禁哭笑不得。
且说梅三郎教导杨靖武艺三年有余,杨靖进步神速,年纪轻轻已然有武学大家风范。又因为他天赋秉异,力气是同龄人的三倍有余,所以一身勇武,可以一抵十。
听闻梅花庄梅万要给儿子摆白日宴,邀请天下朋友,杨靖便打算去掺和一脚,说想看看能不能听到些关于父母大仇的消息。
三郎知道他心里头还埋着报复当年梅万下毒害他的念头,怕他莽撞闯祸,本不叫他下山。可是被缠得紧了,实在无奈,只好陪同他下山,也做个看护约束的意思。又恐怕那梅万仍然要害杨靖,遂先变化了杨靖的容貌,又叫他化名杨青,二人做亲戚称呼,下山而来。
且说二人合住一间,让出另外一间房给鲁庆等人,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晚饭时,鲁庆张罗着叫了满桌的好菜,请三郎二人。
席间师弟师妹爱淘气,老拿眼去瞟三郎。又敬酒又让菜不停献殷勤,权指望见三郎笑一笑,两个人就桌子底下激动得跺脚拍手。面上装着害羞体面地模样,其实淅淅嗦嗦偷摸高兴的模样全在人眼里看着。鲁庆额头上一根青筋突突跳着,勉强顶着歉意地笑脸对着三郎。
那三郎也不介意,反而十分和蔼。旁边儿杨靖倒是不以为然,眼睛里带着不屑和不耐的目光看对面那两个激动不已的小孩。
“之前听说鲁兄一行,要去梅花庄。可是为了那梅庄主儿子百日,办的赏梅宴?”三郎问。
“对啊对啊。我们掌门师叔跟前任梅庄主梅念春是莫逆之交……”
“……前些日子他老人家刚释剑江湖,不再问世事。因为与梅念春老庄主又让剑之约,特地趁这次机会,想要把自己的剑送给梅家后人,以圆前誓。”
两个年纪轻的,嘴上没有遮拦,又倾慕三郎美貌,一被问便争先恐后答了个详细,仿佛争相献宝一般。鲁庆在旁边暗恨两个孩子丢人,臊得只差没血喷心。虽然师弟师妹年幼无知,可被外人看了难免笑话逍遥剑门下良莠不齐。于是连忙呵斥师弟师妹不得无礼。
三郎一个千年的精怪,修行的道家子弟,自然不在乎这些无礼有礼的事情,只是觉得可爱,便逗他们说话。结果三逗两逗,把两个逍遥剑小弟子逗得心花怒放,只差没有把宝剑从大师兄身上抢出来献给三郎观摩了。
梅三郎自己也有些好奇,念春生前心心念念的宝剑是何模样,虽然并没有开口问他要剑,但是难免也多看了他两眼。
鲁庆本不想把宝剑示人,毕竟是给梅庄主的礼物,不好随意给他人赏玩。可是被三郎那双眼睛看了两眼,自己心里也难免有些活动。又看见旁边两个没出息的师弟师妹,小狗一般眼巴巴看着他,一时间也犹豫起来。而等他回过神来,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支吾着答应晚上让三郎杨靖二人去他们房间赏剑了……
掌门师叔……我对不起你……
鲁庆略有懊恼,不禁无语问苍天。
第 27 章
晚上众人吃罢了饭,喝足了酒,趁兴头来到鲁庆与师弟的房间看剑。小师弟殷勤地拨亮灯烛,只见鲁庆将一直在身上背挎着不曾解下的一个剑匣取了下来,揭开外面包的布皮,露出个黑檀木的长匣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顿时里面银光四溅,晃得人眼花缭乱。旁边萧遥剑的徒弟们连带梅三郎杨靖两个,都不禁咂舌赞叹不已。
那宝剑,通体银白透亮,映了屋内的灯光,反射出来的光好像比那灯烛还要明亮几分。纯白剑体,剑鞘上白银丝镶嵌出蟠龙绕剑,仿佛浮雕一般精致,唯一一点大红,在那剑柄顶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玛瑙石头,鲜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又好像银树上盛开了一朵大红的鲜花。细看那玛瑙石上又有略深的红色的花纹,在灯光底下如水纹丝光般变幻莫测。
三郎看得痴了,忍不住伸手取来,宝剑出鞘——
“好剑!”
一瞬间韩光四射。逍遥剑的小师妹在旁连忙闭上了眼睛,口里说着“坏了坏了,这剑光也能伤人。看着眼睛疼哩!”
三郎兴起,推开窗户跳将出去,在那窗户外面二楼的飞檐儿上单脚站立,刷刷刷刷,弄起一套剑法来!
一时间天地变色,星月暗淡。那三郎使出手段来,单脚站在飞檐上不动,上下左右尽情舞弄那剑。众人爬在窗口争相观望,却分辨不清三郎的动作,只见有寒光点点线线,将个三郎周身包围,他腰肢如风中杨柳般飘摇摆动,却始终不曾离开飞檐上那一点,暗夜之中佳人舞剑,绝非人间俗物,竟似天上的仙子下凡。
舞了一会儿,三郎尽兴,收了势又从窗户原路跳回鲁庆等人的房间。
逍遥剑三人半晌无言。
三郎将宝剑入鞘,送还鲁庆,抱拳道:“果然好剑!多谢鲁兄借我赏玩。此生足矣。”
未等鲁庆答话,旁边小师弟呆呆地冒出一句:“看了公子舞剑,才是此生足矣哩……”
杨靖在旁边终于掌不住扑哧一声漏出声笑来,虽然立即打住,强板起面孔来,可还是把被这一声惊醒的逍遥剑三人羞得无地自容。
三郎嗔怪地看了杨靖一眼。杨靖回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鲁庆也看剑看丢了魂,心想如此精湛剑法,着实世间罕有。可是为何从未听过此人名号?难道竟是一代隐居的高人?看他的剑路,竟似乎与梅花剑法同出一脉,风格颇为类似。难道与梅花庄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遂向那三郎抱拳,道:“敢问,梅兄与那梅花庄难道有什么渊源?”
梅三郎笑笑:“确实有些渊源。不过是个很长的故事,今日天色已晚,改天再叙如何?你们明天还要上梅花庄拜访,还是早些休息为上……”
鲁庆正在好奇,可是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追问,却又担心明日分别再难相见。正想着,身旁小师妹拉了拉他袖子,说:
“大师兄,能不能邀他们跟咱们一起上梅花庄呀?”
小师弟也马上跟着帮腔:“梅花庄庄主广结人缘,梅公子杨公子这样出色的人物,他肯定也会很乐意结识,不会介意的。难得有缘,不如同去吧。”
“莫要任性。人家梅公子杨公子是要去探亲的,不好耽误人家行程。”鲁庆回头呵斥两个小的。
“如有不弃,在下愿意一同前往。”梅三郎笑吟吟,说道:“我们南下探亲,并不急在一时。难得有此盛事,不妨去看看,开开眼界也好。当然,全看鲁兄方便……”
“方便方便!我们都很方便!”小师弟大喜,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鲁庆敲了敲小师弟的脑壳,让他闭嘴。
“既然如此,明天还请二位跟我们一同前往梅花庄,赴那赏梅宴去吧。”
“多谢鲁兄引荐。”
第 28 章
第二天清早,众人打点好了,管店家要了些清粥小菜。
时值早春,梅花领盛状众人是早有耳闻,几个年纪小的,已经雀跃不已,饭也吃不安稳了。大家心性大开,情绪高昂,和乐融融地一起说笑着。旁边小二来上菜,也高兴地搭讪着。
“店家,你是本地人,必知道那梅花庄春景的好处了。可否给我们说一说,那山上的梅花可尽开了?”
“开了开了,这几天全开好了。小的清早去临镇买菜蔬柴火,适在城外北平山梅花岭下经过,真正是雪白梅香,十分可爱!小的是个粗人,不懂怎么描述,不过听人说过一句诗词连粗人也觉得贴切信服——可谓:青山绿水如银,远浦遥材似玉。客官你听切不切?”
众人笑道:果然贴切。看来今日走访梅花庄,必然不虚此行了!
用罢了早饭,众人启程。日当中天,便到了梅花庄。
之间庄园里熙熙攘攘,已然有许多江湖名士先到了,有小厮丫环忙忙地搬弄行李物件好不忙活。鲁庆正了正衣冠,随着一个仆从向正厅去,师弟师妹也学着样子把身上的灰尘拍了又拍折子边角扯了又扯。
一行人步上正厅,只见梅花庄现任庄主梅万正在厅上,客座上手坐着正是短刀门的门主酋永胜。
且说这短刀门也是江湖上叫得响的,作风恨辣干脆,门主更是刀法卓绝。虽然逍遥剑派平素不问世事,以武养身以剑陶情为宗旨,与那短刀门的风格可谓格格不入,毫无交集,不过不论怎么说,酋永胜也算是长辈,出于礼节,鲁庆带师弟师妹跟两个人都见了礼。
梅万看见是父亲的旧友门下,自然不敢怠慢,热情地寒暄起来。忽然瞥见后面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眼皮跳了三跳。
“请问这两位又是……”
鲁庆连忙回头将梅三郎与杨靖让到前面来,两相介绍一番。
“在下也姓梅,因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叫三郎。乡野村户,名字什么的,没个讲究,着实惭愧。”梅三郎向前一步欠身,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虽然口中称自己没讲究、惭愧,整个人的风姿却叫人不得不折服。旁人心说:若他是个没讲究的,这世上岂不是没有讲究的了?
“这个论辈分是在下的侄孙……”梅三郎让出一直在身后的杨靖来:“……名唤杨青。如今带他南下探亲,路过贵宝地听闻庄主大人的公子百日,有此赏梅盛事,我二人向往非常。承蒙鲁少侠不弃,引荐我们。”
梅万见那三郎有礼有节,风姿不凡,又是逍遥剑的人引荐的,想必也是个人物。招呼道:
“既然也姓梅,五百年前就是一家。我梅花庄广结善缘,二位又有逍遥剑的少侠引荐,自然是上宾了。且不要拘束才好。”
梅三郎唱喏答谢。身后的杨青却愣头愣脑杵在那边不动。三郎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气,怕他冲动犯浑,也怕那梅万看出什么端倪,连忙扯一扯他,二人慢慢地尽量自然地闪到鲁庆一行后面去了。
众人寒暄一番之后,有下人来禀说筵席已经摆好,于是梅万携宾客们上庄内望梅台赴席。
且说这望梅台,位处半山腰,上上下下遍植梅花。当下正式花开时节,漫山遍野的雪华映翠,甚是好看。台上有一株红梅巨树,开得正茂。枝丫满缀,沉甸甸如大雪压枝一般。春风微抚,颤颤点点粉红可爱,另有幽香弥漫,沁人心肺。
良辰美景令人心绪大开,众人落座,有酒水果品点心上来,赏梅作乐一派欢声笑语。
席间,各门各派的来客纷纷献上贺礼,逍遥剑鲁庆献上宝剑赤炼。宝剑一出果然满堂喝彩。
梅庄主将那赤炼拿在手中,蹡踉一声宝剑出鞘,一团白光随之绽放。众人齐道:“好剑!”
“小子不才,愿借宝剑一舞!”
只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施施然走出来,向梅万行了一礼。
第 29 章
且说梅万拔出赤炼宝剑来看,银光四溅,艳惊四座。众人正在赞叹,却冷不防出来一个少年欲借剑一舞以助兴。
梅万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梅三郎身后的沉默少年。
众人哗然。怪道这无缘无故的哪里跑来的无名无姓的少年郎。
梅三郎捏了一把冷汗,未曾想杨靖如此鲁莽,竟然直接跳到众人面前。心道此子心中有怨气,想必一时见了仇人不能自己,如今此举是为了要借舞剑杀人也未可知。怕他莽撞一时,犯下杀戒,梅三郎也上前一步站到杨靖身前。
“在下梅三郎,携侄孙杨青前来道贺。久仰梅庄主大名不得见面,如今承蒙庄主不弃,逍遥剑鲁少侠引荐,得以一见,甚幸甚幸。只是来得是在仓促,未曾准备厚礼。今愿与侄孙两个,舞剑一番,给各位助一助酒兴。”
那梅万先是被那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弄得一愣,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三跳,听了梅三郎一番圆场方才回过神来,笑道:
“都是习武爱剑之人,有何不好!请!”说着将宝剑赤炼连同自己腰间佩剑一同递了去,眼睛却不禁去瞟三郎身后的少年。
那个少年,一身素色短打扮,相貌平凡无奇,与那梅公子站在一处时并不显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让梅万眼皮莫名地跳了又跳。
只见那少年也不客气,径直取了赤炼宝剑。梅三郎也取了梅万的佩剑。二人拉开架势,
那少年先把左手一伸,搭着了右手上的剑,斜行拗步,抢将进来。脚下一跺,就把剑望着梅三郎面门便刺。匡胤侧身闪过,顺势一晃,往少年持剑的腕上轻轻着了一掌。这一掌未用上多少力气,只轻飘飘将招式推开而已。那少年见输了一掌,就把架式改过,转身收剑,又使了个晃眼法,将剑尖向左一挑。三郎的剑却不知何时出了鞘,叮一声挡下少年剑势,并顺势架起少年的剑锋。那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直缠着少年的赤炼宝剑,蹡踉踉一路白刃相接,火花星点。少年觉得自己仿佛一拳拳都打入棉花之中,杀气全都化作虚无,出的招也都被化作剑花,不得以与梅三郎的剑缠斗起来。
俗话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梅万是个会看门道的。眼前这两个人,舞的这套剑,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年纪轻轻又身怀如此绝技的二人,为何这么多江湖人士在场却没有人认识他们。按说如此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的剑客,不应该在江湖上如此默默无名。真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想到武林之外,隐居的侠客中有此高手,众人不禁悚然。
然而更让梅万心中又惊又疑的是,这二人的剑路,虽然与梅花剑法并不相同,但是却如同一母同胞一般相似。梅花剑法以套路灵巧细致,气势潇洒飘逸著称。而舞剑二人所舞之剑法,却更现道骨仙风,精妙之处,几欲羽化成仙,令人眼花缭乱。众人见之,无不称美。如此与梅花剑法相似又更为精妙的剑法,如此神秘的高手,尤其那少年的年纪竟与失踪的杨靖相仿……种种细节令梅万莫名地紧张起来。
那叫做梅三郎的青年,明显武功要高出少年许多。一番剑舞下来,少年几乎是顺着他的招式翩翩而舞,气势大弱。
众人正在如痴如醉,大叹二人剑术风采,却没有注意到少年眼中越显焦躁神色。只见他突然脚下一跺,纵身跳起丈高有余,轻飘飘跃过青年头顶。青年回头,只见剑尖直指面门而来!
三郎未曾想杨靖会突然向自己使此杀招,一时措不及防,径直向后仰去。只见一道银光从青年身子上方直挺挺射出,不期然直指青年身后梅万的席上。
三郎大惊,身体还在后仰之姿不及反应,只好顺势以剑撑地,一运气腰肢如杨柳随风一般甩将出去,双脚猛地塔上杨靖。杨靖本来一心指向三郎身后的梅万,全身如绷紧的弓弦一般,乘剑势向前飞去,未曾想脚上突然着了一下,紧接着咄咄咄咄大腿肩膀手腕剑尖被连续踏到,生生落下地来。好在他功底扎实,急忙收势运气,就地一翻稳稳当当地停住在地。只可惜剑已脱手,再追不回来。
抬头一看,瞬间只见梅三郎立在剑上,宛若御剑飞行,向那梅万而去。粉面桃腮,衣襟飘飘,一抹微笑绽开来,怎么不是仙子下凡?!
连梅万自己也忘记了剑尖正向自己而来。等反应过来,已然是不可挽回之势!
梅万大惊,下意识拿手中剑鞘去挡,然而却只来得及抬起手腕而已。
“完了!”梅万不禁心中一声绝望。
第 30 章
眼看一道银光直奔自己而来,速度之快令梅万防无可防,不禁下意识暗叫糟糕。
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手中正是那赤炼宝剑入得剑鞘,眼前是那梅三郎恭恭敬敬地奉上剑来。
原来在最后的瞬间,那梅三郎后脚一点,纵身离开飞剑,而那赤炼宝剑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蹡踉一声入了梅万手中的剑鞘。稳稳落地之后,美青年施施然唱喏,将梅万的佩剑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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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喝彩,打破了沉默。席上众人无不啧啧赞叹不已,都称如此精妙剑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梅万接过剑来,也陪了几声赞叹。可是心头不禁悚然,暗想若是刚才对方有意取我性命,估计自己今日定要交代在这里了。
面前二人来路不明,剑法又与梅花剑法如此相似却又不同,尤其那个少年的年纪正与失踪的杨靖相仿。种种可疑如何不教梅万心惊。趁机拉住二人,请为上座。
“未曾想梅兄剑术了得,杨少侠也是英雄出少年!我梅花庄虽然在江湖上称一代名剑,却不知有此高手,真是惭愧惭愧。梅兄既然也是本家,在下也不客气,不知二位仙乡何处,师承何人?”
“梅庄主谦虚了。”三郎一笑:“在下不过是一介村夫,打猎为生罢了。家住关外塞北的蛮夷之地,祖上不过是无名之辈,哪里敢跟江湖名剑梅花庄叛亲带故。至于这剑术,不过是当年在下的大哥南下走货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至交好友,与那位好友一同琢磨出来的一套耍子把戏而已。能博得庄主谬赞,在下惶恐。”
梅万心中冷笑:哪里的耍子把戏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力,梅花剑法独步武林,比起这套耍子把戏还不如,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又道:“原来是尊兄创下的剑法,领教领教。还请问,与尊兄一同创下剑法的这位高人又是何许人也?……其实,不瞒你说,刚才我看梅兄的剑路,俨然与我梅花剑法同源同宗,却又全然不同。又加上都是同姓本家。梅某不得不好奇,莫非梅兄的祖上,与我梅家有何渊源不成?”
“梅花庄天下闻名,在下远在塞外都有所耳闻。在下不过一个猎户,着实不敢造次。”
“杨青少侠年纪轻轻功夫了得,梅某深服。不知这位少侠的功夫可是尊兄教导?”
“我大哥与我年纪相差许多,已经过世许多年了。阿青的功夫都是我教的。”
“原来如此。杨少侠真不愧是少年英雄。”言谈之间,梅万不住地拿眼睛暗暗打量那个让他莫名心惊的少年——难不成,这少年就是当年险些被他害死的外甥?可惜模样并不像。如果是,那面前这个梅三郎又究竟是何方神圣,与那小子又是何种关系?有了如此高手做靠山,如今就是想动他也动不得了……
杨靖在一旁强忍着捏了拳头,默默听着二人推来让去地打太极。原本满腔怨恨被梅三郎一趟剑给平息了七八成,不得不冷静下来再做思量。
杨靖心说:这个梅万当年之所以想要害自己,无非是为了家产。可笑我要的是自由自在,仗剑江湖,潇洒一生,根本不曾将这个小小庄院放在眼里。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不惜害死自己亲外甥,可见其心肠恶毒。如今我找上门来,虽然明里用的别样的相貌和名字,可是此人又不是傻子,这会儿不停地偷偷打量我,分明是对我的身份起疑,真相大白不过是时间问题。幸亏我有三郎助阵,量那匹夫就算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只要我从长计议,早晚给他好看!
肚肠里兜转了半天,杨靖按下心来,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如今自己功夫小成,一点都不怕梅万,更何况有梅三郎在旁,更是胸有成竹。尽管梅万拐弯抹角地刺探,杨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全凭三郎一人周旋。
三人正说这话,下人来禀,说老夫人和夫人抱着大公子出来了。
三郎远远望了一眼那婴儿,襁褓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真切。想到这是梅念春的孙子,顿时觉得有趣——当年一同畅游江湖的少年,如今孙子也有了呢!
梅万喜获麟儿正在高兴,又行了一趟酒,与众人乐和着。女眷们都远远地坐在后面的内席里。
下面又有这个门那个派的人,纷纷叫了自家的小徒弟出来比划拳脚,稍微切磋,以武助兴。原来这些来的宾客里,多是梅家的新朋旧识,借这个机会让新一辈的徒子徒孙们联络感情罢了,并不认真。
众人酒肉正酣,突然内席里婴儿啼哭不止。
梅万喝到微醺,正在兴头,听见呱呱啼哭声半晌不止,便开始心烦。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婆娘怎么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下面有人见他脸色不爽,纷纷劝道:“此子中气十足,啼声明亮有力,想必将来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梅万听了才略开怀些。
正在说时,突然内席里一阵骚动,乒乓一阵乱响之后,连屏风也倒下来。
众人连忙望去,只见一个丫鬟挣扎着趴倒在屏风上,发髻也乱的裙钗也没了体统,只是向着主席伸手一阵乱挥,口中呀呀叫着。
梅万见状不好,急忙起身要赶过去看。没曾想身子打了个晃儿,竟然头也晕了起来。
旁边此时也有人嚷嚷起来:
“今儿这酒还真是有劲儿,才喝两坛老子怎么就有点儿犯晕呢?”
梅万心下一凉——这席酒怕是给人下了药了的。
强撑着腿肚子打转,就要往后走。此时后面已经除了孩子的哭声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就连那个强顶着扑倒屏风为引起前面人注意的丫鬟,此刻也无声无息地伏在屏风上再没起来。
第 31 章
且说那梅万此刻心如刀绞,可浑身的力气却使不出来。正在焦急之时,就听见一阵大笑,一个人影从后席施施然走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那人年纪约四十几岁,一身的短衣襟小打扮,浓眉紫虬,面向杀气腾腾。那怀中正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儿,正是梅万的独生小儿。
“梅万匹夫!你也有今天!”
“你是何人?我梅家庄素来宅心仁厚,广结善缘,究竟何处得罪了英雄,要遭此毒手?!”
“宅心仁厚?广结善缘?!”紫虬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半晌止住了笑,大喝一声:“咄!你要是个善人,天下怕是没有恶人了!”只见他抢前两步,手中单刀向前一指: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山西临县杨家灭门惨案么?!”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当年杨家十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戮了个干净,虽说是桩大凶的案子,死的却大多是平民百姓,江湖上却没有那么大的影响。所以酒席里面一多半的英雄好汉,听了这句话仍然是大眼瞪小眼,满脸莫名其妙。
可是杨靖的脸色就变了。
十年前山西临县的杨家灭门惨案,不就是他家的事么!当年险险逃过一劫,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算活下来。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报仇二字。
另一个脸色大变的,却是那梅万。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你倒不用管了。反正也是将死之人,知道也没有用。”
梅万伸手想去取剑,手上却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宝剑刚出了一半的鞘,便失手落在地上。
“卑鄙小人!冤有头债有主,你跟在下有何恩怨,且冲着我一个人来!为何要牵连我席间的列为好汉?”梅万发起怒来。
“牵连?呵呵。”紫虬人跳上桌,朗声道:“今天我赵某人是来寻仇的,针对的是这个不仁不义丧尽天良的小人梅万!列为英雄不必担心,你们中的只是麻药,过后药性退了自然无事。今天要死在这里的,就只有这个人而已!”说着,他轻松躲开梅万耗尽全力颤颤巍巍的一剑,劈头一脚将他踢了个滚,沾了一身土,好不狼狈。
“无耻小人,竟想出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有本事你跟老子一对一单挑!!”梅万怒道。
“下药?单挑?当年你杀杨家十口,不也是用了蒙汗药,还是深夜下手。可怜杨家老弱妇孺一个都没跑掉,全遭了你的毒手。杨夫人梅氏,可是你的亲姐姐啊!还有你那才六岁的亲外甥!你也下得了手?!”
杨靖此时就觉得好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不辨南北。
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竟然是自己的亲舅舅?!当年自己不知情,竟然投奔到仇人那里去了。要不是外公护着,要不是三郎每每即使相救,想必自己的小命远远活不到今天……本来还在纳闷儿自己明明无意家产,为何舅舅要如此苦苦相逼。原来有这么一桩天大的冤仇在其中,难怪舅舅一直笃定非要自己死不可——所谓斩草要除根啊!
杨靖红了眼,颤巍巍想要站起身来。却猛地被三郎从旁边按住。
瞪了血红的双眼看向三郎,只见他颦着眉头,轻轻的摇了摇头。
杨靖不从,硬要起身,却丝毫动不得。
原来那梅三郎本是修炼的精怪,身体自然与人类不同。舒筋软骨的麻药在他身上,分毫不起作用。听见那紫虬人道出这般一段冤案来,三郎心下同样震惊。回想当初念春临终魂魄托孤时,提到的一句“儿女不孝”未曾想之中竟然有此深仇。想那念春一生行侠仗义逍遥自在,偏偏不知道自己竟然养了个如此心如蛇蝎的儿子,害了自己亲生姐姐不说,还惦念着对自己的亲外甥下手。杨靖年轻气盛,外带煞气生来就重,此刻必是不能按耐。幸好他中了麻药动弹不得,否则就是拼了命他也会手刃亲舅,定不会管什么亲情伦理。三郎此刻打定了主意,最好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为上。手里更是死死地按住杨靖不放。
“你休要血口喷人!”梅万身子虽然动弹不得,口中却并不示弱。
“家姐梅殷红,当年私奔离家,早已经被父亲逐出族谱,发誓此生不再相认。这么多年来她去了哪里我根本不知道!何来杀害一说?!”
“梅氏乃一代女中豪杰。当年私奔也是与杨大侠情深意重。梅念春老前辈爱女心切,一时气愤才下了重话。几年之后梅氏生了儿子,特托人把小时候父亲送的簪子随信递回老家,以求和解。当年收下簪子的,不是你是谁?!”
“信、信口开河!绝无此事!”梅万尖声叫道。
“你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当年的信与簪子,还是我送到你手上的!当年你说你会代为转交梅老前辈,可是如今这簪子在哪里?!”紫虬人大喝一声,回首从后席中拖出一个女人来,正是梅万的妻子王氏。
紫虬人从王氏头上拔下一根金簪,亮给众人:“你敢说说你老婆头上的这根簪子的来历么?!”
“娘——!”杨靖心头大痛,不禁失声。
众人眼光投了过去,只见那个少年泪流满面,趴在案前挣扎着起不了身子。
“那是我娘的簪子!”
紫虬人一愣,飞身跃过酒席,大步向杨靖走来。
“你、你是……”
梅三郎叹了口气,伸手在杨靖脸上一抚,还原他本来的面貌。
紫虬人倒退三步,大惊:“你是何人?为何与殷红妹子一般模样?!”
杨靖哭道:“梅殷红是我娘,杨朔是我爹。”
“你是杨家的小不点?杨家余烬里没有找到你的尸骨,大家都当是你小孩骨头细,被烧化了。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杨靖如此这般将自己幼年乞讨流浪,投奔梅家庄,舅舅梅万如何屡屡要害自己性命,自己后来被梅三郎所救等等一一道来。一番言语,说得众人唏嘘不已。
紫虬人听罢了杨靖的身世,也不禁红了眼眶。就手将杨靖扶起,一颗解药弹入他口中。
“我乃赵山,曾经跟你爹爹一起在远方镖局当镖头,是至交的好友异姓的兄弟。当年你家出事,我正在外面跑镖。回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官府查了两年就把这案子束之高阁,我辞了镖局足足查了十年,才得以水落石出。今天,我来为我杨大哥报仇。未曾想杨大哥的独子竟然还活着。”
赵山仰天大笑三声:“老天有眼!”
紫虬大汉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地回头走向先前被掼在地上的王氏,把手里的婴儿向王氏手中一塞,道:“原本想为杨大哥报仇,也杀光你家。如今知道我杨靖贤侄还活着,老子高兴!你儿子我就不杀了!”
说完一回头,冷不丁胸前猛地被穿了个透心亮!
“你、你……”
赵山噗通一声倒地。杨靖惨叫一声,顾不得解药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踉跄着向前跑去。
第 32 章
梅万颤巍巍拄着插在赵山胸口的剑,低头将赵山腰间的解药摸索出来,吃下去。见杨靖脚步阑珊地扑过来,立即往旁边一倒,一滚,避开三步有余。
“哼。老爹他偏心。子承父业才是正统,可他老想着让姐姐继承。姐姐一个女流之辈,武术也没习多少,终究还是个嫁人的货,能继承什么?!私奔了给家里丢了那么大的丑,老爹竟然还念念不忘,年年派人出去寻找。找到了又想劝她回家。哼!带着个不知道来头的男人回来跟我这个独子抢家业,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都已经在家里掌权了,那些出去找姐姐的人也都是我控制的。我哪里会让老爹劝她回家。
姐姐也是想不开,嫁出去就嫁出去了,还托人捎簪子回来干什么!要不是我给拦下来了,老爹一定会以为姐姐心软想回家,这梅家庄的庄主位子指不定还要落到谁手里去。
老爹也不知道是怎么鬼迷了心窍,非找姐姐回来不可。当年甚至不顾自己身体,要亲身前往山西跟姐姐面谈。真让他们见了面,我那些年的活动不都白费了!杨靖你恨我便恨吧,大丈夫为成事需不择手段,我也只是为我打算而已。”
梅万说着说着,站起来抖了抖手脚,似乎麻药都退得差不多了。
“今天我什么都说开了,要的就是个结果。我的大外甥,有什么本事给舅舅看看吧!”梅万挽了个剑花,对杨靖说道。
杨靖默默地把赵山的眼皮阖上,回头宝剑出鞘,眼睛里一片冷然。
下一刻,招已出。
杨靖恶狠狠一剑刺出,气势如虹,直奔梅万。梅万不慌不忙拿剑一格,化解一招,顺势一架一甩,将杨靖推开丈许。可是没有等到下一招,杨靖竟然顺势转身,回手一剑戳死了那个中了麻药倒在屏风上呻吟不止的丫鬟。
“你!”
杨靖不答,反而继续冲向内席。席间地上桌子上趴倒的女眷,见祸事来了,俱各个惊惧,又苦于身不能动,只在口里哎呦哎呦地哭叫。那杨靖也不理她们哭,冷面无情,一剑一个窟窿,刷刷几下,可怜梅万家内一干老弱妇孺,俱死了个干净。
那梅万早冲上来要救,可那杨靖的身手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偏偏让他一剑也刺不到,反而被从出招的空隙间频频出剑。无论梅万如何格挡,那杨靖的身体仿佛泥鳅一般滑,忽左忽右,冷不丁转身就是一剑,还偏偏都不去刺梅万,只把他护在身后的家眷刺死。忙得梅万满头大汗,心中又痛又急,外加透心的凉——这小子在他的保护下取他家人性命宛如探囊取物,显然功夫不比自己差,不甘心地说,恐怕已经高于自己了也说不定……
杀完内席,杨靖毫不客气对着梅万就是一通剑。就听见叮叮当当一阵兵器相接,梅万为躲一剑一个跟头翻出内席,杨靖也立即提剑跟上。
二人视线中出现了刚才被赵山拖到正席的王氏。王氏正一边儿哭,一边儿拼尽全力,颤巍巍向着下席中着麻药的众武林人士递出怀中的婴儿。
“救……我的孩子……”
梅万侧身挡在杨靖前面,不叫他奔那母子而去。可是此刻杨靖早就杀红了眼睛,剑势如山洪爆发,哪里挡得住。
三招不到,梅万被虚晃了一剑,脸上噌地划了一道血痕。下意识闪躲之间,杨靖已然穿了过去,手起剑落,王氏的人头飞了出去。
梅万愣了一愣,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就这么一愣的功夫,杨靖的剑已经挑上了婴儿的襁褓,向那空中一抛,眼看那婴儿就要掉到他的剑尖上,一穿就是个透——
一道人影飞身闪过,从空中抓回了襁褓。
众人定睛一看,不是梅三郎是谁。
杨靖看了三郎一眼,什么也没说,也不去追究婴儿的性命,干脆地回头专心与梅万厮杀起来。
这一番下来,梅万一家老小死了个七七八八,就剩下一个儿子在人手上,心中动摇且不说,对杨靖那防不胜防出神入化的剑法也是十分忌惮。杨靖手脚颇长又是少年神力,本来就是天赋极好的武学奇才,又跟着梅三郎修仙练剑这些年,所以对战壮年的梅万竟然也不吃力。眼下他全力放在梅万身上出招,纵使梅万这梅花剑法的正统传人,颓势也已经不可避免。
几经缠斗,梅万终于败下阵来。
杨靖纵身一剑劈下去,梅万躲闪不及拿剑去格,用上全身力量的一剑哪里那么容易格挡,当下震得梅万手发麻,险险丢了剑。未曾想那杨靖长腿一伸,梅万腿上着了一下,脚底下一拌,失了平衡踉跄了几步。就这几步的功夫,杨靖的下一剑已经到了胸前。
梅万一生的武学积淀,此刻化作保命的最后一躲,不过也只是避开了心脏致命伤。左肩被戳了个透亮,还被杨靖的剑死死钉在了地上再不得起身的梅万,发出了大势已去的叹息。
可是杨靖没有立即去取梅万的性命。他连续几剑将梅万武功尽废之后,回头向梅三郎走去。
“阿靖……”
杨靖衣衫都破了,头发也散乱了不少,脸上身上全是血,虽然大半是他人的。此刻的少年仿佛地狱来的恶鬼一般,面目狰狞,杀红了眼眶。
只见他话也不说,一手提剑,一手往梅三郎面前一伸。
三郎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此刻孩子已经哭累了,竟然睡着了。
“一定要赶尽杀绝么?”
“当年梅万没能把我斩草除根,如今才有了今天。我不会跟他犯一样的错误。”
三郎心中一冷。
梅万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甚是好笑的事情,直到喉头一口血喷出来,又咳了半天。
三郎冷道:“你这个样子,与那梅万又有什么区别。”
杨靖扯开嘴角,做了个跟鬼一样难看的笑脸。
“我没说过我与他不同。我也没说过我是什么正义的一方。只是这血债血偿,他屠我全家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留下了你。”
“那不是他的本意。”
“你们本是一家,都是念春的血脉……”
“当年他可曾想过我们是骨肉亲人?……你不过也都是为了念春……”前半句说得愤然,后半句却是怔愣。
梅万笑够了咳够了,幽幽地说:“真不愧是咱们梅家的人,你要是我儿子,我一定高高兴兴地把一切都传给你。”
杨靖勃然大怒,回头一个箭步冲到梅万身边,大手一挥头颅滴溜溜滚地。
他甩了甩剑上的血,冷道:“呸,你也配。”
纵身跃上桌台,杨靖对着下面的其他武林人士朗声道:
“今儿个一切,不过是梅家庄的内部恩怨,跟诸位没有什么关系。大家等麻药劲儿过去了就散了吧。今夜我就烧了这个地方。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梅家庄,只有我杨靖而已!”
言罢,杨靖几个纵身,向梅家后院去了。
第 33 章
傍晚的火烧云蔓延了整个天空。梅家庄园也熊熊燃烧起来。火光连着天边,分不清是夕阳的红燃烧了大地,还是地上的火烧到了天上。
附近村子的乡亲开始敲着梆子喊走水。来参加筵席的江湖好汉们也纷纷散去。
杨靖拣了棵大树上去坐着看火,一边还拿着赤炼宝剑在手上把玩,看见逍遥剑鲁庆一行人正要离开,跳下树来。
“喂,逍遥剑的!你们家这把剑我收下了。毕竟梅念春的后人如今就是我了。”
鲁庆顿了顿脚步,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我要回五龙背了。”
杨靖一回头,看见三郎仍然抱着那个婴儿,在他身后淡淡地说。
“哦。”
“从今以后,你不用再跟我学剑了,也不用再跟我一起住洞府了。”
杨靖苦笑了一下。
“世人也分可度化之人和不可度化之人。当初我以为你是可度化的,没想到你戾气过重,我是度不了你了。以后行走江湖,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杨靖把玩着手中的剑穗,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突然又指了指三郎手中的孩子。
“你要把他养大么?会教他剑法么?”
三郎叹了口气。
“你还在打他性命的主意不成?我会养大他,如果他想学我也会教导他。不过这一次,我会让他入我教门,真正地潜心修炼。你不是我的门徒,我无法约束你,如今让你造下如此杀孽,我却无可奈何。这一回,我不会再犯错了。”
杨靖冷笑:“合着我是个错误。”
三郎眼睛里映了夕阳柔和的光。
“一切都是命数。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就是你,你是天上下来的凶星,你一直只是做你自己罢了。只是我,一心妄图改变你的命运,想把杀神拖出血海困入温柔乡。这就好像是缘木求鱼,逆天而行。”
杨靖笑了,眼睛里映着梅家大宅里的熊熊火焰。
“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这个孩子,我还是想要他的命。你等着吧,好好教育他保护他。我可是会不定期去杀他的。如果你能成功将他养大成人,将来我被他报仇杀死,也是无怨无悔。”
从此,江湖上多了个嗜血的魔头,剑术的高手。他手中的一把赤炼宝剑,用得出神入化鬼斧神工。多少人为了剑,或者为了人,去挑战他,都是有去无回。赤炼宝剑,饮血无数,逐渐化为传说中的魔剑,而用剑的人,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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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争小心!”
当啷一声兵器相接。
“美人。不给孩子,你来做抵吧。”
“你这都是跟哪儿学的,跟剪径的山贼市井的无赖似的。”
“江湖就是个大染缸嘛!你要是不乐意听,趁早把你的宝贝无争藏好了,否则若我没杀掉他,将来让他下了山,指定跟我一样变成市井无赖和剪径山贼。”
“有这闲情逸致跟我贫嘴,先把剑收了吧。”
“切。算了。反正打不过你。下次再偷袭那小子。”
“那小子,无争才4岁啊……你也好意思下手。”
“那我等他到6岁。当年我6岁的时候就有人下得去手了。”
“……”
“你又不高兴。得,不提这茬。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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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月色甚好,陪我喝一杯吧。”
“今儿怎么不去杀无争……你受伤了?”
“他不还没有6岁呢么。我没事,皮肉伤。”
“……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剑么,怎么还有人伤得了你?”
“天下第一剑可不是我自诩的。江湖上叫出来的,我又没让他们叫。
你说,这人是不是都是疯子。给我封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号,然后来跟我你死我活地抢。我招谁惹谁了我?又不是我非要当什么天下第一不可的。
抱着杀死我的态度来的,技不如人反被我杀死。那一干亲朋好友跑上来找我寻什么仇?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的。来了就是拼命的,没要成我的命就把自己的命留下,有什么不对?如今跟捅了马蜂窝似的……真烦!”
“你啊……咳。讲歪理你最行。若不是你如此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哪里会有这些麻烦?你杀孽已经很重了,且记住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饶过他们,谁来饶过我!
算了,每次跟你说话最后都是惹你不高兴。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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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铛一套剑招抵剑招。
“你还真是不死心。”
“我说了,他6岁了我就来杀他。今儿不是他6岁生日?”
“你啊……把剑收了吧。进来吃饭了。无争去摆筷子。”
“是师父。”
“嘶——这小崽子,无视我?!”
“你杀了这么多年都没杀到他,人家都淡定了。来吧,带酒了没?”
“……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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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美人~”
“……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深更半夜的烂醉如泥。”
“酒是色的媒人,我这不来找你了么。”
“带一身血腥气还不够,如今又给我带一身酒色之气过来。我这点儿清修之气都叫你污浊了。”
“别这么说嘛。我不是清修的苗子你不是早知道了?来~给小爷我嘴儿一个!”
“……”
“给点儿反应嘛~你打击我男性自尊啊?”
“我是一棵梅花树。”
“呃?”
“我是个树精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化作人形,可是这都是障眼法。嘴唇也不一定是嘴唇,眼睛也不一定是眼睛。一切不过是我精魂的化身罢了。”
“……你的意思是,虽然我亲了你的嘴,事实上指不定其实只是亲了下树杈?”
“……差不多吧。”
“……三郎,你就会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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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受伤。”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少贫嘴。下来包扎。”
“……”
“嫌疼不要来。”
“怎么会不来。只要我还有口气,总是要过来的。将来就算我死了,也要死回来。哪怕把骨灰撒你脚下呢,化成你的一部分我更高兴……”
“……”
“……你拿树杈堵我的?哎!疼疼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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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今年表哥没来杀我。”
“不来杀你你还不高兴?什么毛病。”
“……(小小声)他不来杀我,会不高兴的是师父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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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那个笨蛋。说了多少次了好自为之。……”
“师父……”
“叫他不要那么狂,叫他少杀生……”
“师父……”
“冤冤相报何时了。怎么就活不明白呢?”
“三弟。这世上的人,没有几个活得明白的。你听姐姐们一句,不要再念着这些凡尘琐事了。大凡修行之道,最怕□二字。若是一被所缠,饶你怎样勉强按捺,也不能担然安定,人与物同是一理。”
“三弟你只为恋着那个人,心也乱了,修行也不做了,耽误了多少。如今大姐已经得到正果,在百花仙子门下掌管梅花时令,你我正应该以为榜样,潜心修炼。人的寿命本来就短暂,死了便死了罢,不要再念着了。”
“……红尘中事,世人活不明白。其实我也没有活明白啊!无争,你去一下帽盔山,把他带回来吧。”
“是,师父。”
“三弟……”
“姐姐,算了。天若无情,不育交颈比目,地若无情,不生连理并头。勿谓草木无情,实乃有情。三弟此番情劫已成必然,让他自己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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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书曾说,这红尘中事,爱欲痴情的羁绊,如烟如梦,飘渺不可捉摸,却偏教人沉溺其中,不晓朝夕。譬如酒醉的人,无知无觉,昏迷难醒。可知冤仇恩爱,皆是空花,巧拙妍丑,尽归黄土。
我想,这一切只如一场梦。在梦中,一样穿衣吃饭,恩怨情仇,仿佛活得甚是精彩。可是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天明了。翻身转醒,梦在何处,可再去寻得么?
我活了好几百年的时光,这几年的事,不过是白驹过隙,在我的一生的时间中占不到多少分量。就好像做了一个梦,你一走,梦就醒了。伤心惆怅,甚至落下泪来,甚至郁郁寡欢,甚至欲求堕入轮回随你而去。好像那几百年的时光都枉活了,只有那几年才是有血有肉地活着的。
庄生晓梦迷蝴蝶,世人都笑他痴傻,不分梦与真实。可是何谓梦境何谓真实?
我想,世上诸事都是假的,唯独与你一起的梦反倒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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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4 大魔王 2009-8-23 18: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