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流金岁月

2010-4-7 11:41
[VIP]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第四卷 雾迷 BY 燕回(完整版)

121.获救
阳光,金灿灿,暖融融,洒在身上,沁入肌骨,舒服得让人不愿醒来。只可惜,肚子不配合,没完没了地咕噜咕噜作响,终于,一点一点,将我从混沌之中拉了出来。朦朦胧胧将眼皮撑开一条缝,立时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于是,赶紧又闭了回去。如此这般,好一会儿,眼睛才终于有些适应,我慢慢睁大了眼睛。
见自己似乎身处一间农舍之中,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不过十分洁净。我此刻正躺在一张炕上,炕烧得很热,又是临窗,怪不得这么暖和,阳光又这么好……
我正四处张望,突然一声门响,循声望去,就见一人推门而入,一抬眼,正和我的视线对上,那人随即一笑道,“醒了?好些了吗?”
我却立时一愣,半晌,方才在心中暗赞一声……极品啊……只见进来那人是名男子,二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立,修眉入鬓,狭长的双目之中,眸色清润,光华内敛。整个人秀如春山,朗如秋月,温雅之中隐含英睿之气,一袭最普通的青布长衫穿在他身上,不但丝毫不损他的清华之气,反而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风神俊逸……如此人物,纵然是我,今生也只见过寥寥数人可以与之比肩,此刻,骤见之下,不觉竟是看得呆了。
那人见我没出声,大概以为我神志还不太清醒,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走到床边,将手中东西放到一旁桌上,轻轻扶起我道,“喝点药吧,有点苦,没办法,你身上余毒还需要再清清。”说着,端起一旁的药碗,递到了我的唇边。
他手碰到我时,我才骤然惊醒,下一刻人已经半靠在了他怀里。背后是他温暖结实的肩膀,鼻端是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混着药香,眼前是他捧着药碗的修长优美的手指,肤色白皙,阳光下隐隐透出玉色的光泽,竟比他手上的细瓷白碗还要光洁莹润。瞬间,我不禁心头怦怦直跳……老天爷,虽然我很感激你把如此美人送到了我面前,不过,你不觉得让我骤然睁眼神志还未清醒就碰上这样的艳遇,对我脆弱的小心灵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吗?……不过话说回来,我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晕倒荒郊也能遇到美人,真是……晕倒荒郊?……对了,我不是浑身剧痛,痛到要死了吗?如今怎么……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心头绮思立退,问道,“毒,你是说,我之前的剧痛,是因为毒?”
美人哥哥点头道,“不错,应该是蛊毒。蛊虫发作会产生毒性,顺着血液流入各处,引起了剧痛……好在这毒性不烈,又刚刚发作,被我用内力将蛊虫强行压制,又清除了你体内的毒性,暂时没事了。”
我顿时明白过来,应该是荆萝的蛊毒发作了……可是,不对啊,离三个月,还有十几天,怎么这就发作了?难道,是荆萝水平不高,给我的是伪劣产品?……果然,伪劣产品真是害死人啊!……我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喝着药,一边感叹道,“真是太悬了,幸亏遇到恩公……对了,恩公是大夫?”
美人哥哥笑道,“算不上大夫,只是有一阵对医术感兴趣,读过几本书,记了几张方子。”
我一怔,低头看了看喝了一半的药碗,心里有点发虚……这个,你说他是谦虚,还是真的只是玩票?虽然你是美人,药方开错了,一样会死人啊!
我心中嘀咕,却不好表现出来,正想旁敲侧击问一问,一抬头,正对上他明澈清亮的眸子。就见他眸中含笑,开口道,“你放心……这药用的是老方……这种蛊毒最要命的是蛊虫会不断产生毒素,持续侵害身体,一旦蛊虫被抑制,解毒却不是什么难事。”
闻言,我不由脸上微热……美人哥哥真是够敏锐,我不过迟疑了一瞬间,就让他看出了心中所想……我有些尴尬,慌忙道,“不是,我没有质疑恩公医术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惊诧,没想到恩公既会武功,又通医术,真是高人啊,高人!”说着,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药汁……人家医术好不好,都把我救过来了,而且,我昏迷的时候不定被他怎么折腾过呢,现在担心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他瞟了我一眼,又是一笑,没再接口,拿起空碗,起身道,“你一定饿了,炉上熬的粥,我去看看,应该差不多了。”
我连忙点头,目送他离开房中,身体就向后靠去。谁知,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竟引得四肢百骸一阵酸痛……这恐怕就是他所说的余毒未清的结果了,之前刚刚清醒,又乍见美人,没太注意,这会儿才觉出不适,同时不禁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遇到他,恐怕我昨晚就死在野地里了……昨天可真是疯了,大雪天孤身一人跑到荒郊野外,就算没有毒发,也够危险的,我真是疯了吧?我……就在这时,心头骤然一痛,昨日种种,猝不及防地猛然涌了上来。
我全身僵硬,呆呆坐在那里,任记忆卷着伤痛绝望,顷刻淹没了自己,张皇失措,无处可逃,屋内明亮的阳光,似乎都在瞬间失去了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回过神,再也受不了了,霍地起身,跌跌撞撞下了床,逃一般冲出门去……我不能再想了,什么方式都好,谁都好,只要能让我暂时抛开那一切。再想下去,恐怕我又要发疯了。
冲出房门到了堂屋,这时只听对屋有人问道,“怎么了?”说着,对面的房门一开,走出一人,正是美人哥哥。
我呆了一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略略平定了一点,看着他,半天才道,“没事……”
他看了看我,却没多问,只微微一笑道,“一个人有点闷吧?怕不怕熏?要不陪我在厨房里呆会儿?”
我本能地点了点头,他随即一侧身,将我让进了身后的厨房中。
进得房中,一阵香气扑鼻而来,竟让人精神一震,同时被忽略了半天的肚子又叫了起来。我还未及尴尬,身后他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马上就好,我过来的时候莲子还差了点火候,所以多煮了一会儿。刚把青菜放进去,滚一滚就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眼神却不由一个劲儿向灶上瞟去。只是粥吗?这么香?心中想着,口中不禁赞道,“好香!想不到恩公做饭也做得这么好!”
他一边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放到了台子上,一边掀起锅盖看了看,然后,端起汤煲放到一边,同时笑道,“谈不上好,略知一二罢了。”说着,已经盛好了一碗粥,放到桌上道,“烫,凉一凉。”
随着粥一出锅,香气更盛,我的眼神跟着粥碗,一路而去,恋恋不舍,半晌才离开,无意瞄到他刚刚放在桌上的东西,却是一本书,《巧匠妙技》。我见了不由眼前一亮,这个我读过,是讲机关术的,当初修理宫中密道的时候曾经看过。我十分兴奋,一边翻着书,一边抬头道,“你也会机关术?”
他随口道,“谈不上会,最近对这个感兴趣,不过看了两本书,略知一二。”
闻言,我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医术,武功,烹饪,机关……恩公,你知道的很多啊?……那有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呢?”
他微微侧了侧头,作沉思状,半晌,叹了口气,摇头道,“目前,还没想到……”
我笑得直打跌,上气不接下气道,“恩公……我,我崇拜你!”
他也笑,一边笑,一边从一旁的筷笼中拿起一个勺子,放到粥碗中端起来道,“走吧,回屋喝粥。”
我勉强止住笑,应了一声,抢先一步推开了厨房的门,急走两步,穿过堂屋,又去推里屋的门。不料推了一下竟没推开。我一怔,又看看房门,没错啊,也没锁,怎么会推不开?我加了把劲儿又去推……还是不开。这时,身后已响起了他的笑声。
我猛然回头,就见他笑得眉眼弯弯,眸中微露得意之色,俊雅的脸上竟显出了几分孩子气的顽皮,侧头看着我道,“如何?昨天读书之后的习作,试试看吧?”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这在捉弄我呢!我心中暗暗得意,想整我?你一定不知道,我也学过机关术吧?于是我负手站在门口,装模作样上上下下瞧了一阵,然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伸手就去摆弄门环。墙上平整,色泽一致,应该没什么机关,门上也是如此,想必门环处有暗锁,这可是最常见的花样了,又岂能难得了我?……谁知,我左拧拧,右扳扳,上拉拉,下推推,折腾了半天也没弄开。
我不禁有点窘,脑门上也开始见汗,偷眼瞟向他,就见他笑眯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郁闷,虽然能博美人一笑是我的荣幸,可是能不能不要以扮小丑的方式呢?唉……我终于放弃了,收回手,清清嗓子道,“这个……我帮你拿粥吧,是不是烫坏了?”说着,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粥碗。
他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抬手,推门,门开……
我傻了,眨眨眼,看看他,看看门,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推的不是门环那边,而是相反的一边,门环那边反而是固定门的一侧。
一时间我简直哭笑不得,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却径自闪身进门,回头又是一笑,这个笑容更是灿烂,纯澈干净,恰如晴空丽日,光彩照人,瞬间竟晃花了我的眼睛。
我一失神,被他捉弄的那一点点郁闷早飞了个无影无踪,心口又开始莫名其妙地乱跳……好吧,好吧,扮小丑就扮小丑吧……这样的笑容,可不是总能见到的呢……干干咽了口吐沫,我只觉脸颊发热,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慌慌张张跟着他进了门。
进入屋中,我匆匆坐到床边,急急开始喝粥,借机掩饰自己有些异样的神情。一碗粥喝完,我的情绪才完全平定下来。
抬头看看,他坐在一旁的桌边,桌上平摊着一本书,他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书,双手捧着一只茶杯,似乎在捂手。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线条优美,饱满的额头,秀挺的鼻梁,柔和的唇型,微尖的下颏,他脸上的肤色比手上还要白,在袅袅茶雾中,更显细腻润泽,冬日午后的暖阳从窗纸透入,在他发间脸上撒上了一层柔辉。如此美人,如此安闲静谧的情景,让我的心不由都随之静了下来……在我醒来之前,他是不是就是这样,一边品茗,一边读书,守在我的身边?……可惜如此美景,我竟睡过去了,唉……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他一抬头,迎着我的视线,浅浅一笑,温煦动人,我立时又被电了一下……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人家对我温柔……温柔善良,漂亮能干,可不正是从前老妈总在念叨的,传说中的完美老公的样子么……啊啊!美人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啊,咱俩还不熟啊!你再这样,我可真要犯错误了!我可是有老婆的人了,而且老婆的醋劲儿还不是一般的大,我老婆……我,老婆……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忽如潮水,退了个干干净净,心头如被针扎,骤然疼了一下,然后就只剩了一片空空落落,人则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发现了我的异常,长眉一轩,正待发问,忽然神色一变,随即只听屋外砰地一声门响,然后就听一个大嗓门在外面叫道,“公子,公子你来了?公子!”接着,就是腾腾腾急促的脚步声响飞快地这里靠近。
美人哥哥闻声一笑,正要出言,突然,笑容一僵,低叫一声道,“糟了!”同时身影一闪,就向门口掠去,身法快若惊鸿,迅若游龙,可惜,仍然慢了一步。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已经飞了起来,直直向他拍去,他手一抬挡住了门板,接着手臂轻旋,下一刻,沉甸甸的门板已被他轻轻巧巧放到了地上。随着门板放下,可以看到,门后一人正呆呆抬着手,一脸惊诧地看着眼前情景。
这下变起突兀,我也吓了一跳,不过随即明白,门口这个二楞子,定是不知机关,偏又一身蛮力,还是急性子,照着门环猛地一推……结果……就是这样了……虽然心中伤感未去,见到如此情景,我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戏谑道,“恩公,您这个机关,好像,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完美啊!”
美人哥哥闻声,看了看我,无奈地苦笑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门口那人。我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却立时一惊,再没想到,此时此刻竟会遇到熟人。就见门口那人二十岁左右年纪,眉目俊朗,竟是那天见过一面的锦帆……我还未及反应,就见他身后一男一女并肩而至,却是陆简和晴霞。
我一怔之后,就觉如被一桶凉水当头浇下,脑中瞬间清明,只是心中同时涌上了一阵失落……原来,美人哥哥和陆简是一路?那么,恐怕和昊天盟也脱不开关系了?怎么会这样?可笑我刚刚竟还对他,对他……对他怎么了?不过是见到美人,花痴的毛病发作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我猛地止住了思绪,下了结论,再不多想。刚刚淡淡的失落,之前的伤感,还有那份莫名而起的心动,全被我干干脆脆地压了下去,思维立时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如此一来,我说话行事都要小心一些了,若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我就死定了。对了,看看身上衣服,还好,我总觉穿着黄袍拘束,平日下朝后就会换上便装,应该没什么破绽。突然发现领口之下一些淡淡的青紫痕迹,正是前天我和他在刑场之畔疯狂纠缠留下的。我一愣,然后一喜,很好,这下就更可信了,真是天助我也!于是,顺手将领子又拉低了几分……
我这边已心思百转,那边锦帆晴霞还在围着美人哥哥亲亲热热地说话。旁边陆简插不上嘴,微笑着听了一会儿,偶一抬头却看到了我,立时脸显惊诧,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李棠?你怎么在这儿?”随着他这句话,那仨人也同时转过头来。锦帆晴霞也是一脸惊讶,半晌,晴霞笑道,“竟然是你?”锦帆却是皱起了眉头道,“是你?”
我微微一笑道,“没错,可不是我。”
这时,两然互看一眼,齐齐转向了美人哥哥。
美人哥哥见状自然奇怪,扭头看向陆简。陆简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拱手道,“公子,对不起,有件事情,我们自作主张,恐怕做得不太合适了。”接着,把那天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说到一半,美人哥哥就蹙起了眉头,等说到他们让我服下了荆萝的药丸,美人哥哥的脸色已微微有些沉了下来……自我见到他,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温温润润一个美人,此刻却隐隐透出一种威仪,那种邻家大哥哥的感觉顷刻远去,让我心底那一点失落,悄悄又探出头来,竟让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当然,只有一瞬间而已,立刻又被我压了下去。
等到陆简终于说完,美人哥哥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三个人,目光锐利,仿佛能直透人心,被他视线扫过的人,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一脸惴惴不安,屏息肃立。这时美人哥哥才一字字道,“自作主张,贪功妄动,这件我先不说。利用蛊毒,控制别人,这可是我辈当为?这么做,我们和江湖上那些旁门左道又有什么区别!你们平日,就是这样行事的吗?”
一句话出口,锦帆晴霞头垂得更低了,陆简脸色白了一白,忽然一撩衣襟,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见状我大吃一惊,急忙道,“没关系的,我不在乎,恩公你不要责备他们,我说了我是真心帮你们,服不服蛊毒都没关系的!”不管他是真的一身正气,还是在我面前故作姿态,到这个时候,我都不能再看下去了。
闻言,他回过了头,目光深邃,凝望着我,让我心中突地一跳,只觉自己心中想法,似乎瞬间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个心虚啊。费尽了所有力气,才忍住没有转开视线,只是一脸真诚地回看着他。半晌,他才缓缓收回视线,这时我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当他的目光扫过我领口的时候,微微停了一下,我的呼吸一顿,状似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襟。他一下收回目光,抬头笑道,“小兄弟,你别担心,事情与你无关,你身上的蛊毒我自会想办法为你解去。”说着,转头看向陆简,陆简毫不迟疑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双手递了上去。美人哥哥接了过来,转手就交给了我,正是上次荆萝给的那瓶压制蛊毒的药物。
我大喜过望,几乎难以置信,急急接了过来……这药到手就好,回去让玄瑛看看,若能照着做出来,那么即使不拔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从今以后过三个月服粒药就是。就算做不出,现在已经有了十几颗,时间很多,足够找出荆萝,另想他法了。我咧着嘴乐了半天,才想起来嗫嚅着道,“那个,我,我实在有负陆大哥的信任……东西还没拿到,但是已经找到了。只是最近宫中朝中大事频频,狗皇帝心情不好,我还没敢开口要……这个,这个我实在没资格拿……”说没资格拿,手可是握得紧紧的,再不肯放开了。
这时,只听他一声轻笑,脸上神色一松,竟有了几分之前的样子。他笑看着我道,“别担心,虽然我们现在和荆萝之间有点问题,从她那儿不好解决,不过既然昨天我能用内力压制蛊虫,或许就能用内力将蛊虫逼出。这药你先拿着,我回去想想办法,有消息再和你联系。至于找东西的事,顺其自然吧,拿不到也没关系,我们会另想办法。”
随着他态度的变化,我心中那根弦儿竟不由随之一松,也是一笑,点了点头。但几乎在同一刻,我心中一凛,立时想到,这人好厉害,竟能如此轻易地影响我的情绪,让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卸去了心防,生了亲近之心……无论他这是本能,还是有意为之,都要加倍小心。
正思索间,那边他已扶起了陆简,然后只听陆简问道,“对了,公子,您是怎么和李兄弟遇上的呢?”
他瞟了陆简一眼,说道,“昨日与你分手之后,我独自一人出城回来,路上听见有人大叫,赶过去一看,就见这位小兄弟毒发已昏迷,于是将他救了回来……这也是苍天有眼,给了我一个补救的机会。”说到最后一句,他看向陆简,语气之中又带了几分严厉。
看着陆简脸现惭愧,我不由在心中暗叹……可怜的陆简,这不是找骂么?
一旁晴霞见状,急忙道,“不过公子,离毒性发作还有一些日子,怎么……”
他这才放过了陆简,微一思忖,答道,“我看李兄弟气血不宁,似乎最近情绪起伏颇大,这也可能诱使蛊虫提前发作。”
原来是这样?原来不是荆萝的药有问题?情绪起伏过大?呵呵,何止过大,简直天翻地覆,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微微苦笑一下,抬头说道,“没关系,恩公本事这么大,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帮我除去蛊毒。至于拿屏风,于我不过是讨个赏罢了,没什么危险。只是现在狗皇帝喜怒无常,稳妥起见,我想过一阵再开口……”他说不在乎那屏风,我可不能不提,好歹也要表表姿态,没准儿他真能把我身上蛊毒彻底去除呢?即使不行,他们与荆萝有联系,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荆萝。想到这里,我接着道,“……不过那样的话,就不知几时才能到手,又要如何与你们联系?是否还去那里找陆大哥?或是来这里找……”说到这里,我状似无意地抬头问道,“对了恩公,说了这么久,我连你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美人哥哥闻言,犹豫一下才道,“我姓谢……”随后,状似无意地一抬眼,瞟了瞟窗外才道,“名晴……”
我郁闷,看来美人明显信不过我啊,晴天就名晴,那雨天是不是就叫雨了?编个假名也这么敷衍,真是伤人自尊啊……可话说回来,美人的提防好像还真是挺对的啊……唉,更郁闷了……
这时只听谢晴接着道,“现在京中形势很紧,我们可能不会久留。不过,过段时间还会再来,到时再和你联系吧。”
我立刻问道,“谢大哥你们要走了?去哪里啊?”听他要走,我一瞬间竟生出了不舍之意,意识到这点,心中一紧,不过随即释然。我不舍的不过是解蛊的机会一时远去而已,断不是对他生了什么眷眷之情,对,当然!
谢晴微一沉思,随即答道,“江南。”
我心中骤地一喜,脱口叫道,“那太好了,我也正要去江南……”
他们立时都是一愣。
我连忙解释道,“狗皇帝这阵子正说要去江南,可能一开春儿就会走,他还说要带上我,那我们就又有机会见面了……”这倒不是我随口瞎说,我的确计划南下一趟……若能与他在江南相见,两人携手漫步于杏花烟雨之中,他不时对我那么温柔地一笑……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由一荡,一颗小魂灵已有些飘飘然起来,可惜,下一刻已被我生生拽了下来……不对!我在想什么?危险啊,危险!
我正自郁闷,谢晴却是一怔,随即追问道,“你说皇帝要去江南?他去江南做什么?”
我骤然回神,笑道,“还能做什么,他听说江南山美水美人也美,早就想去看看。如今也算亲政了,说话算数了,自然急不可耐就地往那边奔了。”
陆简闻言,皱眉道,“这个昏君!”
谢晴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才抬头道,“皇帝南巡,必过豫州,我们会在那里呆一段时间,如果你随驾到了豫州,可以与我们联系。”说完,又告诉了我与他们联系的方式。
待我点头记下,谢晴才道,“李兄弟你身体还弱,休息一下吧。我们先出去了,等晚些时候再送你回城。”
我点了点头,乖巧地躺了回去。
他们陆续离开了房间,晴霞却落在了后面,看到最后陆简出了门,她站了一下,突然一跺脚,转身凑到我身边,低声问道,“他,他可还好?”
我立时一呆,心中骤然一痛……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可还好?当然不好,刚刚被我打了一顿……我愣了半晌,勉强笑道,“自然很好,皇帝现在十分倚重他呢!”
她本来垂着头,连看也不敢看我,听到这话,不由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我道,“真的?”
我点了点头。她噢了一声,脸上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失望。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叫晴霞,她慌忙应了一声,急匆匆赶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虽然心情不好,却也忍不住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挺长情,只是太过糊涂了些,明明是得不到的,偏偏不肯放下……我暗自摇了摇头,突然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回终于撞了个头破血流,也该死心了!强抑心中酸楚,努力把心思转到眼前,立刻就想到了刚出去的谢晴。不由暗自警醒,那个谢晴与叛党有关,岂是我可以动心的对象?难道我还和小姑娘一样,妄想有人会为了自己毅然放下一切,改换阵营?实在幼稚可笑!……我轻笑一声,不再想他,闭上了眼。睡一觉吧,一会儿还要回去,是啊,回去,既然没死,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屋中一片安静,刚刚的热闹袅去无踪,只余一室空茫,我的心中也是如此,翻腾的思绪早已沉寂。恍恍惚惚之间,竟真的睡了过去。
122.返宫
直到傍晚,我身上疼痛才基本退去,勉强可以行动了,于是陆简送我回到了城中……当然,我更希望送我的是谢晴,可惜这由不得我。我让他将我送到了宫城附近,就叫他回去了,我一夜未归,里面不定乱成什么样子,让他看见,难免生疑。
果然,我刚走到宫门口,守门的侍卫见是我,个个脸上大喜过望,前呼后拥将我迎了进去。没走多远,前面人影一闪,我一抬头,就见子玉已经站在了我面前,脸上惊喜之后,转成无奈,最后,挑着眉道,“陛下,玩够了,舍得回来了?”
又叫子玉担心了,我有些歉疚,又有些心虚,干笑两声,凑过去,低声道,“蛊毒发作,老天保佑,捡回条命。”
果然,子玉一听,再顾不得生气,脸色一变,正待说话。我赶紧道,“没事了,没事了。而且因祸得福,还让我搞到了压制蛊虫的药!”说着,从怀中摸出瓷瓶,得意洋洋地对他晃了晃。
子玉神情一松,看看我,摇头笑了笑,叹道,“臣应该恭贺陛下洪福齐天呢?还是感叹一句傻人有傻福?”
我呵呵一笑,将瓶子收回袖中,才又道,“帮我叫玄瑛来一趟,这回已经有了药,他若照着配还配不出,让他干脆买块豆腐撞死吧。”一边说,一边走,听到子玉在身后应了一声,我接着道,“说起来,昨儿还真是巧极了……”正想把巧遇谢晴的事情告诉子玉,却被子玉一声“陛下”打断了。
我有些诧异地回头望去,就见子玉一脸凝重,低声道,“陛下,您若无事,最好去趟泠泉宫吧。”
我一愣,心中顿时一阵慌乱,急急问道,“玄瑾怎么了?”
子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才道,“昨天自陛下离去后,他一直跪到现在,就在雪地里……昨儿下了一夜的雪,今儿又起了风,他一身伤,偏不肯运功御寒……谁劝他也不理,我瞧着情况不太好……”
子玉话没说完,我已经撒开腿向泠泉宫跑了过去。
到了泠泉宫的门前,我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门口的奴才见是我,不及行礼,先狂喜着叫道,“陛下驾到,陛下驾到……”
转眼间,一群宫女太监跑了出来,呼啦啦跪了一地,为首的两个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陛下,陛下,您就饶了我们公子吧!就算他做错了什么,已经一天一夜了!这样下去,人受不了的啊!”
我哪儿还顾得上解释,拨开两人,就向宫内飞奔而去。
果然,仍是昨天那个地方,仍是我走时的那个姿势,玄瑾笔直地跪在雪地之上,一动不动,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倒像是一座镶金的玉雕,连他衣上暗色的血迹,都显得不那么触目惊心了。听见脚步声,他的视线缓缓转了过来,看到是我,他原本静若死水的眼神微微一荡,半晌,低低叫了一声,“陛下……”声音干涩低哑,全无平日的清润动听。
我心中大痛,两步抢上去,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俯身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回头对跟上来的一群人吼道,“传御医!”,脚下不停,抱着他疾步就往内室而去。
轻轻把他放到床上,我小心翼翼开始解他的衣服。他的衣服早被融化的雪水打湿,表面的一层竟已结了些碎冰,里面的却和伤口粘合,轻轻一动,就会牵动伤口,渗出丝丝鲜血。我见了,心中更痛,手指忍不住开始发颤。
抬眼看他,他却是一脸平静地望着我,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亏得御医来得快,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勉强脱去了他的衣服。当我碰到他身体的时候,顿时一惊,他的肌肤触手如冰,竟没有一点温度。我慌张地回头看御医,御医赶紧让人端来药水,搓洗他的身体和四肢,好一会儿,他的体温才渐渐恢复正常。御医松了口气,开始处理他的外伤,最后又开了药方,服侍他喝了药,御医这才退了下去。
看着他逐渐恢复血色的嘴唇,我终于松了口气,勉强一笑,道,“好了,御医说应该没大碍了。”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从他今天一见到我,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无所言,有所期。
我知道,他期待的是什么,应该是一句原谅吧?可是,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轻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闻言,他立时抿紧了唇,死死盯了我半晌。我别开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当我再回过头,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我静静望了他许久,最后,缓缓起身,无声离去。
原谅吗?或许可以吧?但不是现在……我是凡夫俗子,被信任的喜欢的人,利用背叛,那种痛,又岂是一夜之间便能淡忘的?要我说谎话哄他吗?他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有什么意思呢?……何况,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原谅?我自己还是个罪人,因我一念之差,害得四十多口人无辜丧命,这笔债沉甸甸血淋淋压在我背上,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一句轻飘飘的原谅就把一切抹去,那要置那些枉死的冤魂于何地呢?
有些恍惚地走在路上,胸中窒闷难当,身上疲惫不堪。终于,我再也走不动了,停了下来,站在路上怔怔出神。
这时,就听一旁的小太监问道,“陛下,天晚了,今夜要在哪宫歇息呢?”
我醒过神,犹豫一下,道,“先去紫瀛宫吧……”他病了,昨天又差点死在我手上,不知现在怎样了?虽然明知去了不过徒惹伤心,却到底还是放不下心……
到的时候,照例没让人通传,径自往后面走去。走到一座假山之畔时,忽听那边有人在小声说话,不由停住了脚步。如今我已相信,偷听人家说话,这种缺德事,做了一定没好处,所以正要轻咳一声,表明我的存在,但当我听到了说话的内容时,却不禁忘了出声。
说话的声音很熟,应该是胡砚孙琴那两个。
只听一个道,“我看他病得也不重,你怎么就让我把课都停了?本来陛下就对他不满意,下次一来,见我们毫无进展,还不又得发火?”
我立时想起来,那次让他们□他,这命令我可一直没收回呢。如今我既已不再恨他,那种无聊的事情也不必再做了。
我正想着,只听另一人答道,“那么卖力干什么?我劝你差不多就行了,别做得太过分。没准儿人家什么时候又得了势,到时你我就惨了……”
“不会吧?看陛下这样子,恨死了他。瞧昨天他脖子上的一圈印,紫青紫青的,没死真是奇了……照这么玩儿下去,他的身体又不好,用不了一年,他一定撑不住,有什么好怕的?”
“你还别说这话……上次那个,陛下玩儿起来不比这个狠,那人不比这个惨?最后怎么样?不也熬过来了?现在人也放出来了,宠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就数他大,把我吓得,听到他来,远远就绕着走……结果,那天倒霉,没绕开,被他看见了,好家伙,那刀子似的眼神扫过来,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还好,最后他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这个不一样吧?……”
“嗯,是不一样,这回这个,我看更不一般……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原来的身份,那可是堂堂的丞相……那时又是什么罪名?谋反!不管后来朝廷怎么说,咱们那时可是在宫里的,事情的真相不比谁都清楚?当日你我可是眼见着他带兵到处搜拿陛下的……这样千刀万剐诛九族的大罪,陛下是怎么处置的?没事!卢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就是他,也不过免了官,收到了宫里。你说陛下不在乎他?”
“这,好像……”
“还有你别忘了,当时兵乱,明晖宫赵三那个天杀的,竟说我们深得陛下信任,要把我们抓起来好好审审,还不是这位一句,这两个是不打紧的,才算了的?做人要知道感恩,他也算是救过咱们!”
“……哼,算你说的有理……”
“唉,我早说宫里是非多,保命不易,你非贪图那两个钱要进来,最后果然是麻烦不断……”
“呸!你这么明白,当初为什么还是和我进来了?我可没求你!”
“你以为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瞧你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命送了!让你一个进来,我怎么放心得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谁要你陪……”话是这么说,语气却已软了。
“要不要也这样了,混一天算一天吧。”
“你怕什么!横竖有事,我,我总陪着你……”
说到这里,那边终于没了声息。
而我在这边,已是听得呆了……原来,我对他的心思这么明显,可笑之前我还一直宣称,留下他是为了报仇出气……从前,总看不起这两个人,却原来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彼此之间,更是情深意厚……想到这里,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再也呆不下去,转身仓皇离去。
临出宫门才想起一事,却不愿回去,随口吩咐身后恭送我的小太监道,“你去告诉胡砚孙琴他们,就说朕说的,那个课,可以停了……你这么说就行,他们明白。”
离了紫瀛宫,犹豫片刻,终于决定回乾清宫。刚到宫中,玄瑛就来了,将解药给了他一粒,他小心翼翼收了起来,赌咒发誓一定尽快配出,然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叩头离开了……看来上次把他吓得够呛,我有些好笑,想感叹两句,回头看看,四周倒是站满了人,只是各个恭恭敬敬,低眉顺眼,便如木雕泥塑一般,却又和那个去说?我顿时一呆,一阵酸涩慢慢涌上心头,再无兴致,冷冷地将人赶了个干净,脱了衣服,倒头睡去。
可是,睡却也睡不安稳,一夜噩梦无数,醒来就记不得了,只是冷汗涔涔。最后终于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次日早早又要上朝,朝会之后,接着召集昭文馆诸人议事。最近我们一直在讨论江南的赋役制度,经过那次苏黎的分析,我们都认可若要稳定江南局势,现行赋役制度必须改变,以减轻小民负担。现在基本方案已经成形,只待发于各部讨论。今日大家又将整个方案逐条整理了一遍,最后决定,明日朝上就将此方案正式提出。
一件大事终于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我温言慰勉几句,就让大家散了,只留下了小周和独孤两人。
沉吟片刻,我终于开了口,“朕想开春运河解冻之后,去趟江南。”
那两人一听,都是一愣,半晌,独孤先开口道,“陛下,若按照我们的计划,不需要陛下亲去啊!”
我笑道,“推行新政,阻力必大,朕若去了,事情好办些。而且,就那件事情来说,香饵大了,才能钓到大鱼,不是吗?”
独孤眉头一蹙道,“可是,万一京中安德王有异动……”
我微微一笑道,“异动?……好啊,我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呢!”
我这句话一出口,独孤怔了一下,然后,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小周突然开口道,“臣倒觉得,陛下这个主意不错,引蛇出洞,永绝后患。”
独孤听了,久久无语,最后,轻叹一声,道,“也好,就是有些冒险了……路上一定要带足侍卫兵将,以防不测。”
我笑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然后,我已开始在心中盘算计划的细节了,越想越兴奋……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现,那我后半辈子不说高枕无忧,至少也能少操大半的心了……想到这里,已有些急不可耐了……当然,让我对江南之行如此期待的,除了那个计划之外,自然还有很多原因,不过,可以用一句话总结,温山秀水和美人,呵呵……就在这时,脑海中瞬间浮起了一张温煦的笑脸……美人哥哥……心中怦然一动,到时应该会见到他吧?立时,一丝淡淡的喜悦涌上心头。不过,随即就消失无踪……即使相见,又会是以何种身份,在何种情况之下呢?……
“陛下!”独孤的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那一瞬间的恍惚。
“什么?”我一下回过神来,收敛了形容,随口问道。
就听独孤道,“陛下可还有事吩咐?”
我想了一下,才道,“还有一事,朕知道,你们恐怕又要反对……朕想恢复前太子慕容澹的皇族身份,同时封王赐府。”
果然,这个大雷又把两人炸得半晌没吱声。独孤低着头不说话,小周频频看他,最后,可能发现指不上他了,无奈地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前太子能力不凡,当年颇得人心,焉知今日不能死灰复燃?何况,当年他犯的是谋逆之罪,先帝亲断,陛下顾念手足之情,留他一命已属宽宏,实无必要如此厚待。”
我没回答,转头看看独孤,问道,“静轩的想法又如何呢?听说当年静轩和前太子有过交往,你觉得,他可还会再生贰心?”
独孤又迟疑了半晌,才毅然道,“臣觉得,应该不会。陛下如此仁厚,他感念陛下恩德,岂会再生事端?……而且,上次宫变,太后、徐太妃和清河王明明是命丧叛贼之手,却有少数小民不明真相,不辨是非,枉自揣测,竟至坊间流言四起。此时,陛下若宽宥了前太子,并加以厚待,可让百姓看到陛下的仁德友悌,流言自平。”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周却冷哼一声道,“独孤大人同意陛下的想法,真是因为以上原因吗?独孤大人和前太子仅仅是有过交往吗?恐怕,交情不浅吧?……因私废公,岂是为臣之道?独孤大人这样做,可对得起陛下的知遇之恩?”
独孤闻言,脸色一白,竟被噎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我暗叹一声,摇了摇头,本来还指望他说服小周,看来没戏了。我只好一笑道,“小周你言重了,朕觉得静轩的话很有道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吧。”
小周似有不甘,却终于没再说什么。
我松了口气,剩下的就没什么麻烦事了。没过多久,事情谈完,我就让他们回去休息了,我昨夜没睡好,此刻是精疲力尽,正想回去补个觉。谁知,抬头却见独孤并未离开。
我怔了一下,霭颜问道,“静轩还有事吗?”
独孤却没说话,反而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没出声。
他这个表情,竟与玄瑾有八份相似呢……我见了,竟有些出神,一时也没催他。
终于,他抬起头,望着我道,“陛下,舍弟久居江湖,不识礼数,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是,冒犯了陛下,求陛下看在他对陛下尚算忠心的份上,多多宽容包涵。臣在此替他谢过陛下了!”说着,一撩衣襟,已经跪到地上,叩下头来。
我立时明白,我责罚玄瑾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倒真是兄弟情深呢,他也不怕扫到台风尾?……静静望了他半晌,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终于,我只轻叹了一声,淡淡道,“有时间去看看他吧,这个时候,他应该会想见到你……”说完,起身而去。
123.除夕(上)
次日早朝,我们的江南赋役改革方案一经提出,一如预料之中,立时引起了轩然□。朝中鲜卑亲贵,在江南有田有地的不在少数。新法一旦施行,势必对他们的利益有所损害。于是,以安德王为首,群词粥粥,一齐开始指摘新法的不是。当然,用得最多的理由,还是新法的施行,会影响江南的岁赋,而江南的赋税,占朝廷每年收入的大半,治河用兵,皆赖于此。
对于所有反对意见,我都笑眯眯地听着,不急不躁,频频颔首。我的人按照我的吩咐,也都保持沉默……当然,我的嫡系,现在官位都不高,资历也不够,纵使发言,效果也有限就是了……
看看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我终于开了口,“诸卿不必着急,此事朕今日提出,只是征询诸卿的意见,推行与否,尚在未知之间。而且,今日之后,朕还会将此方案送至江南各州府,让当地官员和士绅百姓再作讨论……大家说得很对,江南赋税,对朝廷举足轻重,若要改变,不可不慎察之。因此,朕刚刚想了一下,若要万无一失,必先对江南形势有一番深入的了解才行。所以朕准备今春去趟江南,看看情况,听听当地官员百姓的意见,一切等朕回来再作决定如何?”
我这番话一出口,下面顿时一片沉默。半晌,安德王才出列道,“陛下圣明,臣等自无异议……”
很好,安德王的确是明白人。我已主动退了一步,他若不识趣,再要反对下去,逼得我恼羞成怒,大家硬碰硬,彼此都很麻烦。现在的结果也还算好,至少新法还保留了被讨论的资格,而我的江南之行也算正式通过了,呵呵……
接下来的一件事,相对来说,就要好办些了。那就是恢复二哥的皇族身份,封王赐府。
正式旨意,引经据典,长长一大篇,主要意思就是,澹庶人当年虽是罪不容恕,不过,毕竟是先帝骨血,此后又诚心悔过,我心肠好,不忍见自家兄弟被囚一生,凄惨度日,故此加以宽赦优待。
旨意一出,虽然有几个人提出了一点反对意见,但毕竟我摆出了仁义孝悌的名分,冠冕堂皇,不易反驳。而且,连我这个现任皇帝,都不担心他的前太子身份了,还有谁非要多管闲事呢?因此,这件事也没费多少力气,就通过了。
不过,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当我下朝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二哥的时候,他却并未如我想象中那样高兴,而是脸色阴晴不定,眸光沉沉看了我半晌,看得我都有些发毛了,他才轻笑一声道,“看来,我那一下打挨得很值啊?竟然换了个什么……胶州王……陛下真是仁德宽宏啊,臣在此谢主隆恩了!”说完,竟真的躬身一礼。
我本来就因他意料之外的反应,心中有些没底,又被他一句仁德宽宏,说得心虚不已,后面的话,说得不免有些结结巴巴,“那个,我在宫城西门外,选中了一处地方,离得近,那个,交通也方便……不过,府第要修好,恐怕还要再等段时间……这段时间,就要委屈你仍然暂居宫中了,行吗?”说完,我颇有些忐忑地望他,现在我已经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了,真不知我的安排是否合他的心意。
听我说完,他抬了眼,似笑非笑地瞟着我,道,“就在西门外?那和住在宫里有什么不同?……你既封了我胶州王,怎么没有封地?我是不是搬到胶州去才合适?”
我顿时僵了……胶州?……搬出宫去还不行吗?……胶州在哪儿啊?现在封王一般都没有封地,封号我也不过随便选了一个,谁料他会向我要封地……胶州……我,我舍不得啊!……结果,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答上话来。
他见状,微微一笑,转身而去。留下我,呆呆看着他俊逸的背影飘然而逝,心中还在琢磨……胶州……
又过不久,便是新年,虽然因为太后的薨亡,一切从简,但宫中到底还是好好布置了一番,颇有些热闹的过节气氛。除夕晚上,宫中依例举行皇族家宴,京中所有皇族均要参加,规模盛大,宽阔的正殿之中虽有酒案重重,也只能坐下亲支近族,余下众人分坐偏殿之中,女眷则在内宫另设筵宴。
一时之间,宫中各处灯火通明,宫女内侍往来不绝。随意行去,入眼处都是看不尽的堂皇富丽,瞧不完的热闹繁华,怨不得有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见此情景,让我始终有些郁郁的心中,也不禁涌起了几份兴致。
加快脚步进入正殿,随着内侍一声“陛下驾到”,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跪伏于地,山呼万岁,待我走到主位,泰然而坐,说了一声,“平身”,众人才纷纷起身,坐回原位。
我随意扫去,但见乌压压一片人头,其中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名字。坐在近处的比较熟,最上手的是安德王,下面还有我的姐夫,六弟,当然,还有二哥。在堂下众人之中,最显眼的,就是他了。一身亲王礼服,雍容华贵,配上他俊美非常的脸孔,光彩照人,衬得身遭所有人都失了颜色……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又见到了那个卓然众人之上的慕容澹,我竟一阵失神。
这时,他偶一抬头,也看到了我,对我微微一笑,随即眼神轻瞟,扫过我的身边,又是一笑,这回笑容中却带了一丝讥嘲之意。
我不由回身看去,就见身后两侧都是宫中有品级的侍书……侍书虽是内眷,却毕竟是男子,不能和女眷坐在一起,所以,按例也是在前殿就座。
平时不觉得,今日聚齐,我才发现,我的西宫之中,还真是人丁兴旺,当然,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两个……一个是自然是玄瑾,另一个就是他了……两人品级最高,一左一右,分坐我的两侧,一样的衣服,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一个清丽绝伦,一个端雅出群,难分轩轾……不过,这时两人的视线却都不在我的身上,一个神情冷肃,侧头不知望着哪里,一个低头垂目,静静瞧着桌案,也不知上面到底有什么……我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开始例行讲话。
啰啰嗦嗦半天之后,终于开始吃饭,殿中歌舞上场,而席中众人则是杯觥交错,谈笑之声渐起。这其间,最热闹的当数安德王那桌,敬酒的络绎不绝。不过,二哥的锋头也不差,这是他封王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之前,自少不了叙旧结交的,探听虚实的,觉得他是否极泰来,巴结逢迎的也不在少数。二哥当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此刻是从容优雅,安闲自若,高华之气尤胜当年,却又多了几分沉稳内敛,只有偶尔仰首抬眉之际,一瞬间的神采飞扬,才又隐隐现出当日逼人的光彩。倒似久藏的珍珠,拂去微尘,光华再现,却终是柔润了许多。让我看了,心中也不知是喜是伤。
相较于下面的热闹,我这边就冷清多了。身边的两个美人,从头到尾就没说过话。
玄瑾只是冷着脸,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连菜也不怎么吃。身后两个小太监挺面熟的,就是那天拦着我向我哭诉的那两个,想来正是曾经听说的四喜和常乐了。那两个时而偷眼瞟瞟我,时而俯身在玄瑾耳边窃窃说着什么,一个一脸焦虑,一个一脸无奈。不过,任他们怎么说,玄瑾始终一语不发,恍若不闻……见状,我不由轻叹一声……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我却也能将他们的话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劝玄瑾少喝点,还有把握机会向我示好……
这些日子,我虽说也去过泠泉宫,但每次都呆得不久,实在因为两人确是无话可说,每次都一样,谈谈他的伤势,我再让他好好休养,然后两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床上一个,床边一个,对坐发呆,气氛沉窒难堪,我忍不了多久,就不得不离开了。后来他伤势痊愈,我去得更少……与其见了面相互折磨,不如等段时间,等彼此的心结慢慢打开,再说其他……只是,这情形在别人看来,无异于他已失了宠,服侍的人怎能不急?那么,他呢?他又是否在意?
我看着他,眉眼清冷,凝霜聚雪,寒意逼人,更甚从前……恐怕,也不是全不在乎吧……这时,就见他偶一抬头,鬓边墨黑的长发滑开,露出了雪白的脸颊,宛若美玉,可惜,美玉微瑕,一丝淡淡的白痕,横于其上,我心中顿时一痛……那正是那天我第一下抽过去留下的,御医说,有可能再也去不掉了……一瞬间,愧疚心疼之情胜过了其他所有心思,我再也忍耐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了那里,柔声问道,“对不起……还疼不疼?”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所有动作一下停住,半晌,才缓缓转过头,一双眸子,灿若星子,炯炯逼视着我。
我立时清醒过来,猛地收回了手,同时,掩饰似地端起酒杯就是一大口,结果呛得一阵狂咳……见鬼!我忘情之下,竟忘了这是公共场合,下面一大群人看着呢,就算他是我的侍书,这样当众调戏,也实在过分。我自己的名声太烂,也就算了,他这样清高的性子,又怎会不介意?无怪他刚刚看我的眼神吓人得像要吃了我一样……偷偷瞟了他一眼,他已回过了头,不再看我,接着喝酒,只是脸色更冷……好,这下他更恨我了……
轻叹口气,不敢再看他,回过头却又看到了这边的他,仍是那个表情,低眉垂眸,静静坐在那里,宛如石雕。
我一怔,不由道,“吃啊,怎么干坐在那儿?饭菜不合胃口吗?”
他仿佛恍然惊觉,一下转过头,看向了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竟苍白如纸,连嘴唇也全无血色。
我一愣,虽然这些天没再去过他那里,不过听御医禀报,他的病已经好了,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这时,他已回过神来,转过头,低声道,“臣不敢……”说着,伸手就去拿筷子,手指竟在微微颤抖,手还没触到筷子,竟然有一滴鲜血从他指端滴落。
我顿时一惊,一把抓过他的手,急急问道,“你的手怎么了?”他不及反应,手已被我握在了掌中,我展开一看,就见他手心上几个指痕,血肉模糊,竟像被自己的指甲生生刺破的。我又惊又痛,抬头急道,“怎么回事?”
而此次他的眼中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哀恳之色,低声道,“陛下,求你,别在这里,这样……”说着,手微微向回缩着,见我没松手,终于不敢再挣,只猛地垂下头,脸色愈加苍白,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立刻放开他的手,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故意要羞辱你……”
此刻我才意识到,对他来说,今晚是何等的煎熬……从位极人臣,到以色侍人,这样的难堪,今夜不得不如此清清楚楚地摆在众人之前,而那些人多是熟人,有从前的下属,更有往昔的政敌……这种羞辱,于他恐怕不下于我之前的有意折磨,而我又做出了那种亲密的动作,终于让自制力如他,也受不了了。
这时,他早收回了手,听到我的话,慢慢抬起头,迟疑地看向我,眼中的应该算是半信半疑吧?
我终于不再辩解,苦笑一下道,“你若不舒服,就不必在这里强撑了,下去歇歇……别急着走,一会儿朕送你回去。”
他闻言又看了看我,眸光变幻,我已经看不懂了,半晌,他方才道,“如此,谢谢陛□谅,臣告退了。”神色已然恢复了正常。
我点了点头,他这才起身一礼,转身离开。
我随即想起,回头又对玄瑾道,“茗峰,你身体才好,别喝那么多了,也早些回去歇歇吧。”
虽然玄瑾从前的身份,皇族中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不过,以他的清傲,以这种身份,这样展示在众人之前,也决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吧?
玄瑾听了,回头看了看我,随即淡淡道,“是”,然后,痛快地站起身,躬身一礼,洒然而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在宫人的簇拥下,消失在了后殿,我这才收回视线,扫了身边一眼,空空荡荡,来时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心中竟有些茫然……四周一片喧嚣热闹,怎么独我这里冷冷清清……
124.除夕(下)
自从目送他们离去,我的心思已经不在了这里,后来也有上前来敬酒的臣子,凑过来讨好的侍书,我都是草草敷衍,又坐了没一会儿便再也坐不住了,终于起身而去。问过了内侍,知道他说有些气闷,去了外面透透气,我又径直出了后殿。
一出殿门,深冬凛冽的寒气迎面袭来,顿时将我在殿中染上的几分醺醺之意驱了个干净。风并不大,只是天气真冷,冷得脆,冷得冰凌子似地痛快。抬眼望去,疏疏落落几颗寒星,缀在幽蓝色的夜空中,显得天穹格外空旷高远,让人看了,也不觉心境一宽……可惜,不过是一瞬间。
顺着殿侧回廊拐过一道弯儿,我就看到了他,却不禁停住了脚步。
苍茫天地之中,宏阔殿宇之间,就那么一个单薄的身影,孤零零立在阶上,渺小而凄冷,让我瞬间心中一痛,不只为他,也为自己……原来,大家都一样,寂寂长夜,孑孑独行……
正在这时,忽听那边响起了一个沉沉的笑声,“呵呵,我道是谁,原来是卢大人啊,久违了……”
他一惊之下,猛然回首,我也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大殿另一侧转了过来。
他怔了一下,便躬身施礼道,“下官见过安德王千岁!”
那人正是安德王……即使今天没有月亮,光看那身形,来人身份也能猜出来了……胖到这种程度的,朝中还真没第二个。
就见安德王呵呵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据闻卢侍书你深得陛下宠爱,小王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呢,呵呵……”说着,伸手扶起了他。
闻言,我不觉皱起了眉……这个死胖子,落井下石得挺开心啊。
被人如此讥讽,他的动作却没半分异样,声音语气也平和如常,“千岁说笑了。”
可是,安德王却没完没了了,看着他,点着头,抚须道,“陛下还真会调理人,卢大人的气色,可比从前好多了……又或者因为少了俗事纠缠,心情舒畅,才会如此?”
气色好?说什么鬼话?虽然他的肤色比从前白了很多,不过那和气色好可不沾边……一想到他的肤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立时心中一软,终于忍不住,一声轻咳,走了出来。
两人看到我,都是一怔,随即齐齐施礼,叫道,“陛下……”
我一笑,虚托一下道,“不必多礼……十七皇叔也在啊。”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死胖子连忙笑道,“臣喝得有点多,出来醒醒酒,无意中遇到了卢大人,随便聊了两句。”
我挑眉道,“噢?是什么有趣的话题,让朕也听听好不好?”
死胖子顿了一下才道,“没什么,不过是些闲话,就不耽误陛下的时间了,臣也该回去了……”说着,一躬身,匆忙转身而去。
“十七皇叔慢走,”我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抬手帮他把披风的帽子带上,同时故意大声地埋怨道,“彦之,你身体不好,怎么也不注意一点,天气这么冷,吹了风,生病了怎么办?”我要安德王知道,我仍然关心他,断了他以后再来落井下石的心思……纵使虎落平阳,也不是给猪欺的……
直到安德王没了踪影,我才抬眼笑道,“死胖子终于走了,看他摇摇摆摆这个费劲,又是黑灯瞎火,偏还到处乱走,也不怕摔着……他要真摔了,恐怕找十个侍卫都扶不起他。”
听我说到最后,他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陛下,安德王殿下是您的长辈,又是朝中重臣,您给他随便起外号可不太对啊,言语中更不该有失尊重……”说到这里,他的话哑然而止,仿佛想到了什么,呆呆看了我半晌,突然垂眸道,“臣该死,臣逾越了,请陛下恕罪。”
我也是一愣……刚刚他那番话说得自然,我听得也自然,全不觉有什么不妥,依稀从前,他还是我的先生,在教我为人处事,回过神才想到,弹指间,往事已成灰……半晌,我猛然回首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说着,自顾拔足前行,耳听他随后也跟了过来,我却始终没有回头。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一路默默无语,来到了紫瀛宫。
谁知,刚进大门,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爹爹,爹爹回来了!”同时,一个黑影已经扑了过来,直冲到了他怀里。
他一愣,呆呆看了怀中人良久,突然伸出手,死死抱住了那人,颤声道,“宝儿,宝儿……”扑出来的正是卢家那只活猴了……
就见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一个“爹爹,爹爹”,一个“宝儿,宝儿”,都不停口,看得一旁卢府的嬷嬷又是笑,又是抹眼泪。
见他一瞬间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我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今天是除夕,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更想看他得到这个惊喜时的表情,所以,才叫人把小猴子带了来,又特意陪他回来……果然如我所想,他很开心,可是,我心中却是一片酸涩……
如果在故事里,我一定就是应该被打倒的大恶人吧?苦笑一下,不敢再想。看看那两个,小猴子终于换了词,开始叨叨叨叨讲述他有多想他,要爹爹以后多陪他,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前一阵他堆的雪人如何如何好……他则笑着听着应着,牵着小猴子的手,向里面走去,旁若无人,两个人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
而这时,我看着小猴子和从前一样天真顽皮,撒娇耍赖,竟有些茫然……这个小家伙,白天可不是这样的……就在早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看我的眼中,全是刻骨的仇恨,可是,他却未像从前一样扑上来撕打,只是死死盯了我半晌,然后,竟恭恭敬敬跪下磕头,举止言辞,循规蹈矩,无懈可击。我怔愣之下,也不禁感叹,原来,一个人的长大,竟这么简单,只需要几个月而已……不过现在我要感叹的,却不只是那一点了,我不得不说,小猴子还真是他的儿子,演技这个高啊,如果不是我之前已经见过他,肯定会以为,最近的遭遇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是为了让父亲放心吧?他竟可以作到这个程度,我竟不知应该赞许,还是提防了……
看着他们说说笑笑,越行越远,我轻轻摇了摇头,终于悄然离去。
他那边父子重聚,欢天喜地,我这边宴会未完,匆匆返回。谁知途经御花园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却阻住了我的脚步。
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我不在乎,每年如此……倒是你,他们此时定在家中等你,你还是早点回去过年吧。”正是玄瑾的声音。
然后,另一个声音回道,“无妨,我已和父亲说过,今天晚一点回去……再过半个时辰才到宫禁,那时我再离开不迟……”这个声音,却是独孤熙。
我一怔,然后,立刻精神了起来……这个,情况好像不太对啊。虽然上次之后我让独孤熙去陪陪玄瑾,并许他可随时入宫探望兄弟,但是,现在玄瑾的伤已好了,而且此刻,天黑不见月,四望不见人,孤男寡男,干柴烈火……吁,打住……我使劲儿摇摇头,把脑中某些不良的画面拼命压了下去,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不料,就在这时,一句更要命的话砸到了我头上……
声音极轻,我要竖起耳朵,才能隐隐听到一两个字,“……其实,我……你……”独孤熙的声音,从未听过的深沉温柔,却让我瞬间如遭雷击……多么让人遐想的一句话啊……我,什么,你?……瞬时间,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进入了战备状态……
旁边小太监看势头不对,正要出声,被我一瞪眼,吓了回去。
我支着耳朵听着,那边却是久久的一阵沉默,让我悬着的心不上不下,这个难受啊……最后,我忍不住了,咽了口吐沫,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向那边潜了过去……
终于,我看到了树下并肩而立的那两个身影,一样秀拔的身姿,翩然的风度,纵然我心里再不是味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俩站一起,不是一般两般的和谐悦目啊……
可是,更让我受不了的还是两人现在的姿势……不过一臂之隔,静静对立,深情凝望……我猜的,两人面对面,但视线如何,天太黑,实在看不清……然后,独孤熙的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碰上了,我也快吐血了,想叫,看看玄瑾,他仍是一动不动,我,我忍……或许,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是我疑心生暗鬼……哪知,我正这么想着,那边玄瑾的头一抬,好巧不巧,两人的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触到了一起……
一瞬间,所有人都怔住了,那边两个,这边一个,仿佛同时石化。不过,下一刻,我就清醒了过来,只觉身体里的血,蹭一下都涌到了头顶,顷刻激得头发都立了起来,原来,怒发冲冠,还真不是瞎扯。正当我怒气勃勃,要冲上去好好收拾奸夫一顿的时候,奸夫却像见了鬼一样,一脸惊慌,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然后,呆呆瞅了我老婆半晌,竟然一转身,仓皇逃窜了……
哼,便宜了你!我怒气稍平,可随即又看到,我老婆正不错眼地目送着奸夫,竟是一幅依依不舍的样子……老婆,你这是啥意思啊?莫非,刚刚那一下,不是碰巧?……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我顿时如受当头一棒,眼前开始发花,飘过来,飘过去,全是我素日所带的冕旒,不过,上面的珍珠都变了翡翠,从里到外透出那么一股子碧油油的光,这叫一糁人啊……
我正这儿运气呢,那边玄瑾突然淡淡来了一句,“陛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呢?”
我立时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犹豫一下,终于还是钻了出来,几步走了过去。不过,前一刻的气势汹汹,在见到玄瑾的一瞬,不知不觉就荡然无存了。我愣愣看了他片刻,张开嘴已变成了,“那个,夜深天冷,你身体刚好,别再冻着了,早点回去歇着吧……”声音之温柔,语调之肉麻,绝对和刚刚的独孤熙有一拼……鄙视自己一把!
玄瑾却没说话,清亮的眸子,在星光下,熠熠生辉,眨也不眨地凝望着我,倒把我看得有些心虚,仿佛出墙的那枝红杏不是他,而是我一样……半晌,他才悠悠问道,“陛下,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听到他这句话,我反而平静了下来……说?说啥?……说我不许你三心两意?……我有啥权力这么说?我又有啥资格这么说?……虽然名义上他是我的侍书,但这不过是政治需要,我们之间,更像是合作伙伴。从一开始,他就说过,感情那种东西,他是不会给我的,我也接受了,那么我又有什么权力要求他不对别人动心?……再说,凭什么只许我天天左拥右抱,不许他偶尔一次情动?……而且,纵使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点点暧昧,一点点希望,经过那件事的重击之后,彼此的心中都有了疙瘩,前路更加渺茫,怎能不让人心生退意?……所以,他这么做,实在无可厚非,何况,比起我,独孤熙无论哪方面都强多了……
呆呆看着他,脑中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我强咬着牙,挤出一句,“下次小心点儿,这种事传出去,我也保不了你们……”说完,转身就走,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这就对了,放手,放手吧,我们两个都会轻松很多……放手,放手……他妈的,我放不了手!
刚走出两步,我就一下站住,随即,猛然转过身,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揪到了我面前,抬手就开始用袖子使劲儿擦他的唇,一边擦,一边低吼道,“刚才那些话都不算!独孤瑾,你给我记住了!再有这么一次,我保证,陪着小金在西疆吹风的就不是苏黎,而是你大哥!”一口气说完,我反手钳住他的颈子,踮起脚,对着他的唇就咬了上去,由着性子,这一通肆虐……靠,终于爽了……我本来就是一小人,装什么君子啊!……
隐隐似乎听到一声轻笑,我头晕脑胀之中,无暇分辨……心神被唇齿间温软细滑的触感吸引了,哪还顾得其它?何况,一瞬间之后,我竟感到了他的回应,顿时,脑子嗡地一下,灵魂瞬间飙到了半空,脑中一片空白,动作愈加狂暴……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快憋死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缓缓停了下来。却仍不舍得放开他,搂着他的颈子,抵着他的额头,微微喘息着,不时抬起头,轻轻在他唇上剥啄两下。一时间,身遭寒冽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温暖润泽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呼声,“陛下,陛下,时候差不多了,宴会要结束了……”
我猛然惊觉,一下放开了手,这才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简直像要烧着了一样。不敢抬头看他,垂着眼,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过去了,我不说话,宴会不能结束……”说完,转身仓皇逃窜……一边逃,一边还琢磨,这动作,咋这眼熟呢?……对了,刚刚那个死奸夫也是这么慌慌张张跑了的……顿时一阵郁闷……他是奸夫,他要跑,没错,可我这正牌老公跑什么劲儿啊!
脑中乱七八糟想着,不知不觉已快到了前殿,正在这时,我偶一抬头,忽然看到前面墙根之下人影一闪……刺客?……我顿时一惊,大喝一声道,“谁!”
我一声刚出,身后早有两个侍卫扑了过去,几下就制服了那人,扭着手臂带了过来。
就见那人罩一件黑色的披风,把全身遮得严严的,只能看出那人身材瘦小。等到得近前,那人被侍卫按得扑通一声跪下,然后,头上披风帽子被粗暴地撸下,借着身畔灯笼的微光,我这才看到了他的脸,不由诧异地道,“是你?”
那是一张少年的脸,眉眼极漂亮,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还未长出男子的棱角,仍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此刻,他眼中充满了惊惧,水雾洇润,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只是,这头小鹿比较眼熟,正是我现在仅存的一个弟弟,慕容沂。
我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不呆在前殿,跑到这里做什么?……莫非你不知道,未经传召,男子是不得随便进入后宫的?”
结果,我这句话说完,他身体竟然抖起来,脸上惧意更甚,冲我一个劲儿地扑簌着大眼睛,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至于吗?难道我是恶鬼,长得青面獠牙?……我很郁闷,努力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和声问道,“怎么了?”
哪料,他全身一震,瞬间睁大了眼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好,看他的反应,这回我不是恶鬼,是狼外婆了……
我叹了口气,招招手,让侍卫带着他,来到了附近一座偏殿之中。点亮灯火,挥退众人,只留下了他一个,我这才接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怕,慢慢告诉朕……”
他跪在我脚下,抖了半天,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终于,他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陛下,我,臣弟不是有意违反宫中规定,臣弟,只是,只是想看看母亲……我好久都没见过她了!”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怔了一下,这才猛然想到,自从宫变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我命人将京中几个有继承权的亲族近支,全都软禁了起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想必最近他时时惴惴不安,日子十分难熬,而且,不许随便走动,也就不能再进宫看望母亲,难免担心……想到这里,又看看他苍白的小脸上梨花带雨的样子,我怜惜之情顿起,不过是个孩子,现在局势已稳,或许……不行!谁知他这副可怜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思及此处,眼中目光也渐渐转冷,审视地紧紧盯着他。
他本来低着头哭,大概见我不出声,偷偷瞟了我一眼,结果,立刻就被我这样的目光吓着了,一下哽住,然后,突然开始叩头,口中还喃喃道,“陛下,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只想看看娘亲,真的没有别的企图,别杀我,我不想死,别杀我……”
我晕……我是那么残暴的人吗?自己兄弟说杀就杀?……看来清河王的死,把他吓着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摇了摇头,轻轻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想说两句安抚他一下。
不料,我刚一碰到他,他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了,然后,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抬起手,开始,脱衣服……脱衣服?!
我顿时一惊……他要干啥?……掏匕首?……我立时缩回手,腾腾腾后退了好几步。
谁知,我正向后退,他却停了手,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口中开始唠唠叨叨,“陛下,别杀我,别杀我娘,怎样都好,我可以,我,我也可以,只要你放过我们……”说着,竟然来解我的腰带……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碎成了一片片……原来,在他眼里,我不但是恶鬼,还是色魔……我受刺激了,刺激大了,我不行了……
就这么一疏神的功夫,腰带已被他解开了,他冰凉的手就往我怀里钻。我顿时激灵灵一个寒颤,回过神来,一下打开了他的手,抓住衣服,慌慌张张退出去老远,提声道,“来人!”
他一下呆住,直到侍卫进门,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我已经无语了,于是,我只是转向侍卫简简单单道,“送殿下回府!”就转身离开了。
直到回到正殿,我仍然处于被严重打击的状态中,不能自拔……糊里糊涂又说得两句,结束了宴会,也终于结束了这一个乱七八糟的除夕之夜……
125.出巡
新年过后没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十八岁成年之期。原以为这么个特殊的日子,会让我生出不知多少感慨,谁知,根本顾不上。整整一天仪式下来,筋疲力尽,回宫倒头就睡,再睁开眼,已是次日清晨了……坐在床上,眨眨眼,突然想到,生日已经过了,如今终于成年了……有什么感觉?……好像没感觉,于是,倒下接着睡……
至于朝堂之上,近期的热点问题,自然还是我的江南赋役改革方案了。续那日在朝上被大肆批驳之后,陆续开始有江南地方的官员上奏折说,新法是如何如何不适宜当地情况,最后,这种奏折竟如雪片每日不断,摆满了我的桌案。不过,我倒没因骤然多起来的工作头痛,因为对这种奏折,我处理起来很简单,一律轻轻巧巧批复一个“阅”字了事。
虽然如此,我每天还是忙得团团转。自从他被免去了右相之职,那个职位就一直空着,相应工作,全压到了我的头上,新建的昭文馆,主要还是起一个参谋作用,最终的决定权,是在我的手上……这本是独孤当初建议的,成立昭文馆收回相权的目的所在。我当初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过真的干起来,对我这么一个生手来说,实在是非常吃力……所以,我常常想,独孤当初提这个建议出来,不会是因为对我有意见,想活活累死我吧?自那夜看到他对我老婆不轨之后,这个想法更是常常冒出来,弄得我批着批着折子,会突然抬起头,恶狠狠瞪他一眼,搞得他一头雾水,呆愣半晌。
忙忙碌碌之中,格外盼望能出去透透气,所以,我几乎是焦急地期待着天气赶紧暖起来,我就可以开始我的江南之行了。然后,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一个好消息,运河化冻了……
我出巡的筹备工作一直在进行,于是,运河解冻不久,一个浩浩荡荡的船队,就从京城出发了……其实,这还是在我要求下,精简了再精简剩下的,毕竟,安全要保障,天子的威仪也需要展现。
动身那天正是南风,带着丝丝暖意,吹着两岸含苞待放的迎春,如嫩黄色的烟霞萦绕在堤畔,颇见春意。百官以安德王为首,直送到码头,黑压压跪了一片,再远处被兵卒隔开的是无数百姓,整个场面壮观至极。司礼监还唯恐不够气势,派了帮乐手在一旁鼓乐相伴……就在这一片热闹喧嚣之中,我终于开始了我期盼已久的江南之行。
子玉和小周此次随驾南巡,独孤被我留在了京城,让他密切关注安德王一伙的动向……当然,既是出去游玩,又怎能没有美人相伴?所以,我老婆自然是要带的,还能保护我的安全。而他,我也带上了,对这一点,小周和独孤非常赞同,他们对他仍是不太放心,总觉把他放在身边严密监视才安全。还有二哥,曾经去过江南,对当地的情况比较熟悉,在汉人氏族中颇有人望,自然也不能缺少。
这么说来,似乎我的日子应该是左拥右抱,幸福至极……可惜,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大部分时候,过得比和尚还要惨,至少和尚不用总面对那么多诱惑,那么多矛盾。
对二哥,既然知道之前他不过是委曲求全,对我并无那种感情,我又怎好再去纠缠于他,顶多聊聊看看,过过干瘾……
对玄瑾,那日一时冲动,说了那些话,当时的确是很痛快,可惜,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未因此消失,芥蒂仍在,我始终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对他,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他。而玄瑾,自上船那日,第一眼就看到他也在同一艘船上之后,轻轻一挑眉,脸色就是一冷。后来大概发现了我在面对他时的不自然,面色更寒,最后干脆整日也不见人影了……
对他,我现在竟不知应该怎么面对。再做不到冷颜相向,可是,每当我们不知不觉,气氛渐渐融洽起来的时候,安信与素和的影子总会不自觉地跃入我的脑海,心中骤然升起的愧疚感和负罪感,就让我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最后结果就是,我这艘主船上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沉闷,白日还好,我处理完飞马带来的紧急政务,就会请子玉和小周过来,两个都是极有趣的人,大家谈谈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晚上就难熬了,两人都是外臣,自不能宿在这艘船上,连二哥都不行。于是,一到掌灯,我只觉身畔立刻冷清下来,常常呆坐半晌,不知该干什么,还好有李棠在……我既和陆简他们说,我是李棠,当然出巡的队伍中就不能没有李棠,万一他们消息灵通,那不就露馅了?当日李棠听说让他随驾,也很高兴,这小子自从失恋以后,一直情绪低落,自然也想出去玩玩,换换心情。
李棠这小子最好热闹,白日听我们聊得开心,忍不住探头探脑,被我见了,叫了过来,后来也就常常和我们一起聊了。晚上,有一次我一个人靠在船舷上喝闷酒,让他看到,就凑过来,说是要陪我聊天解闷,我却怀疑不过是想蹭我的好酒喝,我正闷得慌,也就由他了。从此,晚上我们就常常在一起喝酒。那孩子单纯明澈,和他说话轻松自在,无所顾忌,于现在的我来说,竟是久违了的感觉,不过,就是这小子常常会冒出些傻话,让人啼笑皆非……有时,我也不免会想,如果,所有的一切,我都未曾经历过,那么,此时的我,我是不是就像他一样,简简单单地快乐着,简简单单地烦恼着……每每想到这里,看看他纯净如水晶的眸子,竟会升起一丝嫉妒,不过,随即释然……我若像他这样,恐怕早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快乐烦恼……
至于剩下的时间里,我最经常做的,就是摆弄那座屏风了。
当日,我答应一到豫州,就和谢晴他们联系,将屏风交给他们。不过,没有找到屏风中的秘密,我到底不太甘心。所以,一闲下来,我总忍不住拿出屏风,开始研究……可惜,始终一无所获,直到那天。
那天,是我们来到豫州的第一日。召见过地方官员后,时间已晚,不过,我还是依约微服离宫,在指定的地点,做好指定的暗号,告诉他们,明日相见……他们上次说帮我去找蛊毒的解药,不知有没到手。我心急之下,自然想早点见到他们。
等我回到行宫,已是深夜。虽然困倦,但想想明天屏风就不是我的了,我还是忍不住又取了出来,随手把玩。玩着玩着,不知不觉,竟抱着屏风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头向前面一点,不知撞上了什么,额上一痛,我瞬间惊醒,一下直起身子,抬手就去揉额头。结果,哗啦一下,一杯茶被我带翻,正洒在屏风之上。我一惊之下,慌慌张张扶起屏风扯起袖子就开始擦。擦了两下,发现屏风上被茶水染上了一片褐渍,又起身想找些清水洗洗。
谁知,就在我一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墙壁之上,模模糊糊显出了一个符号图形。我立时一愣,然后,猛然回首,发现那是烛光透过屏风映上去的。我顿时又惊又喜,急急坐回桌旁,仔细研究起来……原来,经水之后,屏风变成了半透明,屏风上有绣纹,从前我也试着把屏风打湿过,不过,每次注意都集中在绣纹的图案色彩上,并未发现有什么变化,谁知,重点却是厚度。烛光映在不同厚度的材质上,在墙上就显出了深浅不同的图形。
想明白了这点,我自是大喜,连忙找水打湿了整座屏风,将四扇屏风折成一个方形,竖在桌上,中间放入一只蜡烛。立时,身畔四面墙上,显出了无数图形。
我喜出望外地仔细去看,最后,却是大失所望……原来,那并非如我所想,是什么藏宝图,而是机关使用图示,若不是当初为了修理宫内密道,我对机关研究了一段时间,还真不一定看得出是什么。
至此,我的兴趣已经基本没了。或许是有宝藏,或许这就是宝藏之中的机关启动之法,不过,我根本不知道宝藏在哪儿,这东西对我半点用处也没有……于是,大概扫了一遍,我就收了东西,上床睡了。
算了,我又不缺钱,宝藏我也不想了。明天把屏风给他们,或许他们已经帮我弄到了解药……即使没有解药,至少,能再见美人哥哥一次,也不错……想到这里,迷迷糊糊地弯起了嘴角,几乎一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126.被擒
次日一早,我和子玉说了一声,就溜溜达达出了行宫。当时子玉说要让人跟着我去,我想了一下,美人哥哥的武功应该不错,如果跟的人一时不慎,被他发现了行踪,反而麻烦。而且,他们似乎还算信任我,对我不错,这次我又带去了屏风,料来没什么危险。于是,我一个人也没带,把屏风打个包裹,拎上就走了。
来到约定地点,果然,在我昨日做的标记之下,又有了新的标记。跟着那些记号,我转来转去,最后转出了城,来到了一座荒僻的小院之外。
两长三短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瞬间我竟有些紧张,结果抬眼一看,立时松懈下来,同时有些失望……开门的人,是陆简。
心中失望,脸上却挂了最灿烂的笑容,兴高采烈地道,“太好了陆大哥,又见到你了!……咦,就你一个人吗?霞姐姐他们不在?”一边说,一边向院中张望,见里面只有一间小屋,开着门,再不见人影,四下也是寂无人声,想来谢晴是不在了……也对,谢晴地位应该颇高,又怎会轻易冒这样的风险,万一来的不是我是官军怎么办?
陆简嗯了一声,看了看四周,把我让进院中,关上门,才答道,“他们还有别的事,这里就我一个。”
果然,我暗叹了口气,美人哥哥,看来这次是无缘相见了。既然这样,还是早些把东西给他,尽快回去为好,省得子玉担心。于是,一进屋里,我就把包袱放在桌上,转头对陆简笑道,“陆大哥,你看我带来了什么!”说着,打开了包袱。
陆简一见那屏风,眼中骤然一亮,一脸惊喜,两步抢过来,抱起屏风,一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瞧着,一面难以置信地道,“你真的拿到了?”
闻言,我一仰下颏,得意地道,“那是,我是谁啊……”我可是当今天子,要什么东西拿不到啊!
陆简见了,不禁摇头笑道,“你这孩子……”
什么孩子,人家已经成人了……我心中不以为然,虽然没说出口,却到底忍不住撇了撇嘴。
陆简又是一笑,然后,骤地笑容一僵,看着我,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轻声道,“对不起,李兄弟,解药没拿到……”
我呆了一下,不过却也没有太过失望……上次从他们的话中我已猜到,他们和荆萝之间的合作似乎出了问题,今天不过想碰碰运气,没有解药,再想办法就是……而且不久前玄瑛已配出了那种压制蛊毒的药,大不了吃一辈子那个罢了。我正待开口,一转念,却顿了一下,眉角眼梢挂上了三分黯然之色,强笑道,“没事,我不在乎,能帮上陆大哥的忙,有朝一日杀了狗皇帝,纵死了也甘心。”即使我不在乎,也不能让你不在乎,心存愧疚,才好记得以后接着帮我想办法。
果然,陆简见状,脸上愧悔之色更甚,微一思忖,转而正色道,“你放心,我们公子既已答应了你,以他的武功才智,定然有办法能彻底除去蛊毒。”
一想起谢晴,我怔了一下,然后不禁微微一笑道,“我相信……”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或许真的可以呢……那家伙身上似乎有些东西能让人不自觉就去信任依靠……一瞬间的恍惚之后,我立刻回过神来,抬头问道,“对了陆大哥,你看东西对不对?”
陆简点了点头,回身关好门窗,点上了桌上的油灯,随后从床上拿起一床被子,罩在了窗上,屋内顿时黑了下来,只余桌上一点飘忽的灯光。这时,他打湿屏风,围在油灯四周,立刻,四面墙上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图形。
看来我的方法完全正确啊,崇拜自己一把……
这边我暗自高兴,那边陆简松了口气,转头对我笑道,“没错!
不料,就在这时,陆简突然脸色一变,回手抽出壁上挂着的剑,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与此同时,砰砰两声,门窗同时碎裂,顿时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我不由自主遮住了眼睛,下一刻却感到手上一紧,竟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腕。我惊慌之下,抬眼望去,还好是陆简。就见他一手护着我,一手持剑,已和几个蒙面人战到了一处。
我回头一看,屏风还在桌上,立时挣脱了他的手,扑过去拿屏风。
一个蒙面人见状,飞身上前,也来抢桌上的屏风,同时挥出一剑,就向我手上削去。
眼见我缩手不及,剑光正对着我的手腕落下,我大惊之下,一声惊叫。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眼前白光闪过,我的手腕安然无恙,那柄砍我的长剑却飞到了半空。原来是陆简听到我的惊呼,回身一剑挑飞了那人手中之剑。
我只愣了一下,随即探手就把屏风抱在了怀里。看来那帮人是为屏风而来,有了屏风,就多了一个保命的砝码。
陆简百忙之中,一眼扫过,看到我已拿到了屏风,神情似乎一松,手中剑招行云流水般使出,逼得身畔蒙面人后退了好几步,眼见大门就在前方,这时,忽然哗啦一响,我一惊抬头,就见屋顶破了个大洞,又有几个蒙面人跃了进来。于是,小小的一间屋中,十几个敌人一起向我们围攻上来。
混战之中,不知是谁一刀劈碎了桌子,桌上油灯滚落到地上,正碰着掉落在地的棉被,忽地一下火就烧了起来,挡住了大门方向。
陆简眉头一皱,拉着我且战且退,很快我的后背就抵上了墙壁。身后没了敌人,陆简打得从容了许多,一时之间,那些个蒙面人竟是半步也近不得了。突然,陆简手腕一抖,连环三剑刺出,快如闪电,顿时,两个蒙面人同时惨叫一声,喉头喷血,倒在了地上。
我眉头一舒,高兴地大叫一声,“好!”
谁知与此同时,陆简却脱口一声,“不好!有毒!”
我呆了,这时才注意到,门口火里冒出的烟中竟带了紫色,想是刚刚那帮蒙面人扔了什么东西到里面。
陆简情急之下,一把剑更舞得犹如一团银光,竟生生将眼前蒙面人逼退了数步,一把抱起我,向门口跃了过去。可惜未到门口,已有三个蒙面人闪身过来,拦住了我们。陆简无奈,护着我,又和那些人打了起来。可是,我却明显地感到,他的动作渐慢,没一会儿,身上已经数处受伤,鲜血慢慢染红了他的衣衫。
我正焦急万分之时,忽然听不远处响起了一个银铃般的笑声,“陆兄弟,你中了我的毒,内力剩不了多少了吧?何必再苦苦支撑,我们只想要屏风,又不想要你的性命……”
这声音好像听过,我抬头望去,就见院中一个彩衣美妇,正笑咪咪看着我们……我心中一凛,原来竟是荆萝!
就在我一失神间,眼前一暗,一个蒙面人突破了陆简的剑圈,抬手就来夺我的屏风。
陆简被两个人缠住,根本分不开身,见状,情急之下大喊一声,“不能给他!”
我正和那个蒙面人争抢屏风,被他这一声大喝惊得手一抖,屏风脱手飞出,只听嗖……噗……屏风好巧不巧,正正落到了一旁的火堆之中,屋内着着火,燥热异常,屏风早被烤得干了,这一落到火上,立时红光腾起,锦绣化了飞灰……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了。
我的额上开始冒汗,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突然,干笑两声道,“好了,没了,不用打了!”
一句话说完,窗外的荆萝已是一声尖叫冲了进来,揪住我的领子,抬手就是两巴掌。
我眼前顿时一黑,竟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过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绑着,正躺在地上。一抬眼,就见陆简被两个蒙面人钢刀架颈,一脸愤怒地站在一旁。
这回完了……我脑子有点发木,僵硬地转转眼珠,却看到荆萝就站在我身畔,正脸色铁青地紧紧盯着我,见我醒来,抬手拔出旁边人腰上的剑就要砍下。
我立时大吼一声,“等等!”荆萝的剑势一顿,我趁机一口气道,“你不能杀我,我看过屏风上的图形,已经都记住了,现在屏风没了,那上面的东西只有我知道了!”
荆萝怔了一下,嗤笑一声道,“你知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我连忙道,“那屏风在我手中这么久,我既然知道它事关重大,又怎会没有半点好奇,好好看看?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屏风中的秘密,上面都是机关使用之法,对不对?”
荆萝皱了皱眉道,“你看得懂机关图?”
我故作镇定地一笑道,“不错,那上面是一座密道的走向,以及各处机关的方位和开启方式。比如第一处,应该是在乾位八步之处,左三右四……”
荆萝听我说得有鼻子有眼,脸上终于显出了半信半疑的神色。
我赶紧趁热打铁道,“我不过是个小人物,你现在杀了我没有半点好处,如果留下我,却可能打开密道,拿到其中的宝藏,何乐而不为呢?”
荆萝没说话,手上的剑却慢慢放了下来。
我心中一松,心念一转,想再加把劲儿。于是,向她使了个眼色,她一挑眉,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了我嘴边。
我在她耳畔轻声道,“杀了我,你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不如带我回去,你也有个交代,对不对?”
荆萝闻言,猛地抬起了头,死死盯着我,半晌一言不发。
我心中怦怦直跳……难道,弄巧成拙了?早知道装得笨一点儿,没准儿她还不容易起疑。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的背已经让汗水湿透了,终于,荆萝轻笑了一声,却转过了头,对陆简身边的两人道,“放开他!”那两个蒙面人闻声收刀,荆萝一抬手,一封信向陆简飞了过去。
陆简随手接过,看了看封皮。
这时,只听荆萝道,“麻烦陆堂主做回信使,这是我们主上的信,请您交给谢大侠,就说,那件事还请他再思量一下。”
陆简听了,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看荆萝,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看我,飞身跃起,几个起落,已经没了踪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暗自祈祷……陆大哥,陆祖宗,就算不为我,为了那份机关图,你也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救我出去啊……
不过,老天爷显然没有听到我的呼唤。从那天起,已经三天了,我几乎一直被捆着,一会儿放进车底,一会儿放进船底,吃足了土,喝饱了水,不知被他们带着走了多远,更不知走到了哪里,我几乎已经绝望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们的马车似乎驶入了一座院落。因为这些天我们一直是风餐露宿,幕天席地,所以,当我听到了在车前咯吱一声门响,然后在身后哗啦一声上锁的声音,我立刻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莫非是到地方了?
我正想着,已被抬下了马车,因为蒙着眼,所以只能听到刚刚街市之上的嘈杂之声渐不可闻,耳畔只余鸟鸣啾啁,鼻端则是草木清芬。宅院似乎很大,我被人抬着,曲折萦回,足有一柱香时间,然后轻轻一声门响,仿佛进入了室内,四周宁谧,针落可闻,薰香淡淡,若有若无,这时,我才终于被放了下来。
到了……我心中一凛,全身不自觉地都绷紧了。就在此时,蒙在眼上的布被拽了下来。我猛然睁眼,就见自己身处一间宽敞的厅堂中,借着烛光可以看到,四下雕梁画栋,陈设精美,奢华考究,几至张扬,却又不显伧俗……看来主人挺有钱啊,品位也还行,就是有点嚣张。
正自想着,眼前一暗,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了我身前,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略带惊诧地响了起来,“是你?”
一瞬间我如遭雷击,骤然抬首,一张俊美狂傲的面容就闯入了我的视线。我的身体立时僵硬,连呼吸都停顿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喉中挤出了两个字,“是你……”
127.往事
无声细雨,清幽小巷,行人寥寥,独自一人,一伞,寂寂而行。耳畔,是木屐敲击青石路的哒哒之声,缓慢悠远,鼻端,是春雨混着春泥、春草的气息,清冷润泽。抬眼,小巷深邃,恍若无尽,低首,青石如镜,泪湿妆镜的斑驳铜镜。身上,春衫微湿,不耐春寒,凉意沁肌入骨,心中,绵绵亦湿,似愁似怨,恍惚迷离……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这片宁静,骤然回首,人影一闪,擦肩而过,许是衣诀之风,扫过手臂,腕上一软,油纸伞飘然而落。一怔之下,回身欲拾,一人已抢先一步,屈膝俯身,捡起了伞,递了过来,同时抬首,对我微微一笑,剑眉微扬,星目凝辉,俊美无畴。
雨雾渐生,烟霭迷离,如梦如幻,眼前只余那人一双深邃的眸子,清晰之极,直入人心。
呆呆看着那人,早已忘了伞,一颗心瞬间停顿之后,恢复了跳动,却是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耳际嗡嗡直响,仿佛可以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慢慢张开口,然后……一声尖叫……
“啊!”我尖叫一声,猛然坐起身来,心口还在怦怦狂跳,急促地喘息了很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茫然抬眼,绣幄低垂,兽烟迷离,转头望去,帘栊半卷,天色幽暗,细雨如丝,悄然入扉。
原来下雨了,怪不得,那样的陈年旧事,也能借着春雨,从深深地底,破土而出……那是,我们的初见,如梦邂逅,当日每每思及,每每甜入心底,现在想来,仍是如梦,却是,噩梦……
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那时的自己,一个可怜可笑的傻孩子,刚因为下毒之事,白捡了一个太子做,却是半份喜悦也无。整日只想着先生的那一犹豫,觉得整个天下都欠了自己,委屈得不成……真是个孩子……连带着,把煌煌宫城,硬看作了深深牢笼,熟悉的一张张脸,硬看出了莫测可怕,整日,只觉迷惘惶恐,只想逃离。于是,就有了那一次的偷溜出宫,于是,就有了那一次的邂逅……如梦如幻,似缘似孽……
拥被呆坐,明知不该,可心中往事,仍然如潮涌来,无可阻挡。
那时的自己,未经人事,只是一个微笑,温和之中,隐藏狂傲,就让自己心头小鹿乱撞,呐呐得连话也说不出,伞也忘了接。于是,引得那人又是一笑,优雅地站起身,举起伞,一把伞遮住了两个人。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我呼吸都乱了。那人却是从容自若,低头望着我,眸深如海,柔声问道,“相逢即是有缘,初来京城,路径不熟,不知是否有幸,能得公子指引一二?”声音低悦,如静夜松涛。
迷迷糊糊之中,我已点了头,全然忘记,初次离宫的自己,有何本事给人指路?好在,他本来在意的,也不是那个……
于是,霏霏细雨之中,我带着他,或者说他带着我,信步而行。
那天的京城,似乎特别安静,茫茫天地,只余我俩,在街巷之间徐徐穿行。风过,我微微瑟缩,他侧头一笑,伸臂揽上我的肩,如此自然,仿佛本该如此。那时的他,比我高出一头,臂弯温暖而结实,被他那样揽着,我的心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慢慢宁定下来,竟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安稳,仿佛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我,因为,他在这里……
那天,我们说话了吗?仿佛说了,又仿佛没说……不记得了……
那天,我们走了多久,去过哪儿了?……不记得了……
我记得的,只是,烟雨迷蒙之中,一把伞,一个世界,一个我,一个他……
然后,我就随他回了家,一座清幽的小院,然后,就给了他……直到今天,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夜晚,我的第一次,十分美好……他是一个完美的情人,温柔之中带点霸气,时如江涛轻卷,时如海浪澎湃,我这一叶小舟,完全迷失了自我,随波随浪,起伏跌宕……
就是那样,只有一天一夜,那个傻傻的,蠢蠢的我,已经沦陷,心甘情愿,痛快彻底……
于是,毫不犹豫,家,不要了,国,不要了……身份责任,过去未来,统统不顾,随了他,只求天涯海角,天长地久……
想到这里,不由自嘲地一笑……不孝不忠,无知无耻,那样的我,活该有那样的结局吧?
后来呢?后来,是一段甜蜜到让人沉醉的日子……
他总是很忙,从一处,到另一处,我便也随他四处奔波。他身边总有很多人,仿佛都是他的下属,来来去去,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全是面目模糊,因为,我从来只能看到他……
他每日要处理很多事情,屋中车上,几无闲暇。我也不去烦他,只坐在一边,静静看书,静静看他。他专注的样子,让人着迷,剑眉微蹙,薄唇轻抿,五官显得更加深刻,棱角分明。偶尔,他一抬头,遇上我躲闪不及的视线,就会微微一笑,霎那间,他脸上所有线条都会柔和下来,幽远如夜空的眸中,仿佛藏了无限深情,几欲将人吸入其中……
在难得的空闲之时,他也会带我到处去玩。街巷闹市,我们携手看遍每一处店摊,吃遍每一样美食。翠谷青山,我们骑马踏遍每一道溪涧,登遍每一处峰峦,到了马儿上不去的地方,他就抱起我,展开轻功,御风而行。看着苍茫林海在脚下飞速掠过,我笑着叫着,他也朗然而笑,然后,低头看我,笑意转柔,最后,轻吻落下……
到了晚上,便是无尽缠绵……他很坏,总有些层出不穷的花样,折磨得我欲生欲死。不过,他的技术很好,极好,从来不曾伤了我。我能感到,青涩的自己,在他手中,一点一点绽放。有时,颠倒迷乱之际,无意转头,看到一旁铜镜之中,那个妖娆娇媚,如开到极处的曼陀罗花的自己,竟会一阵恍惚,那个,是我吗?不过,恍惚也只是瞬间,立刻又会被他拉回无边欲海……
那样的日子,有多久?好像很久,竟似一生一世,又好像很短,不过一枕黄粱……
我慢慢抬起头,窗外,天色晦暗,细雨依旧,与刚才并无不同,而心中,却已繁华历遍,南柯梦醒……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惊散了这一室沉寂。
我蓦然回首,正见门开,一个碧衣少年,手捧托盘,闪身而入。然后,随手关上门,一抬头,恰对上我的视线。
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竟是一呆。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不是女子的娇美,而是少年的明朗飞扬。少年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不耐地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望着他,不由一笑道,“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不认得他?……当年,第一个打破我美梦的,就是他呢……
当年,第一次见到他,他就让我印象深刻,不为别的,只为他对他与众不同的亲昵。我知道,他是他的下属,可是,两人之间的感觉,让全副身心都放在他身上的我,立刻嗅出了不对。
开始,我只说是我太敏感,他对我那么好,纵使两人曾有什么,应该也是过去了,现在,他自然只是我的。然而,能自欺欺人的时光,如此短暂,就在第二天,当我亲眼看到,清晨,他从他房中衣衫不整地出来,我不得不承认,我错了……
一瞬间,天塌地陷,宇宙崩毁。
最初的不敢置信过后,就是哭闹。初时,他也曾耐下性子来哄,却引得我更加委屈,闹得更凶。他是什么人?又有多少耐性?于是,眉头一皱,拂袖而去,再未来过。
先是不忿,还等他来赔礼,见他始终不来,渐渐就有些惶恐……是我做得过分了吗?难道,我竟然要失去他了?……想到,他再不会对我微笑,再不会揽我入怀,那种恐惧,让我如坠深渊……终于,恐惧战胜了尊严,第三天,我再也忍耐不住,低眉顺眼,自己凑了过去。好吧,好吧,比起失去他,他偶然的一两次风流实在不算什么。好在,他倒是宽宏,只一挑眉,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待我如故……可是,我却不能……
从此以后,再不敢任性而为,嫉妒愤怒全都小心翼翼藏到腹中,生怕再惹恼了他……不是不委屈的,也曾夜半暗自垂泪,也曾不甘,与那小狐狸精明里暗里,争强斗法。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发现,原来,我也不像安信说的那样笨,那小狐狸精被我算计得,吃了无数暗亏,我自是得意。可惜那小狐狸精会武功,每每恼羞成怒,不免动武,我也少不了皮肉之苦,不过这样一来,就会惊动他,小狐狸精也少不了一顿好打。两败俱伤的事情多了,两人都学乖了,终于开始和平相处。
可是,有一就有二……
当他身边的男男女女越来越多,我不禁猜想,其实,从前也有吧?只是,从前他会掩饰。那么,为什么他现在不再掩饰了呢?因为腻了,倦了,不在意了?或许对他来说,我和那些人,终究没什么两样吧?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心脏一缩,再不敢想下去,行动之间,更多了几分小心讨好,日日如履薄冰……
可是,即便这样,有些东西,依然无法挽回。比如,对我,他也不再只是温柔,我终于见到了他其它那些面孔,傲慢,霸道,冷漠,狠心……
那时的我,茫然,无措,伤心,失望……最初的甜甜蜜蜜,已经变成了酸酸涩涩……
也曾想到离开,只是,仍有不甘,仍存侥幸,或许,那样的美好,终有一天,还会回来……直到,那一天……
有时,我也不禁会想,如果没有那件事,后来会如何呢?是不是,我现在就被他养在一处府邸中,日日翘首企盼,只等他的偶一回首?就和当初的那些人一样?又或者,就如眼前人一般,追逐不休,只为追上他的脚步?
看着坐在床边的少年,曾经熟悉的眉宇之中,多出的那份淡淡的沧桑疲惫,一时之间,一阵茫然……
128.旧识
“喂……”我正自出神,突然一声大喝在耳畔响起,震得我脑袋嗡地一下,顿时清醒过来。
我惊的向后一跌,这才看到,原来是那小子见我自顾发愣,等得不耐烦,凑到我耳边大吼了一声。
好么,这一嗓子……我使劲晃着脑袋,半天也止不住耳内的嗡鸣。抬眼见那臭小子正得意洋洋看着我笑,顿时怒填胸臆……亏我刚还为你鞠了一把同情的泪水,原来全是误会!……什么沧桑疲惫,明明是欠揍少虐,原来这臭小子一点没儿变,还是和三年前一样讨厌!
我怒瞪着他,骂道,“疯子!你的疯病还没好啊?谁把你放出来害人的!”
他一听这话,立刻瞪圆了眼睛,叫道,“狐狸精,你说谁是疯子?”好,脾气也没变,还是一点就着。
我当然不会和他纠缠谁才是狐狸精这个问题,扬眉一笑道,“当然是你了!……你还别冲我瞪眼睛,又不是我这么叫的……当年是他一口一个小疯子地叫,如今你已经不小了,自然就该叫疯子了……”
“你!”他被我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其实他叫如风,那人当年一直叫他小风,每次我都在后面接一句,“……子”,就成了小疯子……他大概觉得我们小孩子斗气很好玩,所以,每次只是笑,从来不曾为这个生过气。结果,搞得他身边的人学着我都叫他小疯子,呵呵……
我笑嘻嘻看着他,他怒冲冲瞪着我,若是从前,恐怕他已动手了,可这次,他只瞪了我一会儿,然后霍然起身,扭头就走。
“这么久没见,干嘛急着走啊?”见他要走,我立刻出声拦阻。当年我和他是活冤家死对头,但如今时过境迁,再见面只觉心中芥蒂已消,反而有些亲切之感。这两天,我不能出屋,服侍我的仆人个个呆若木鸡,都快闷死了,有这么个傻小子让我逗逗,也挺有意思的。见他闻声脚步顿了一下,我接着道,“你过来不会只为给我送饭吧?”
他僵了一下转过身,一脸不甘不愿地道,“主上说咱俩……相熟,让我来陪陪你。”说着,瞥我一眼,哼了一声……意思大概是,若不是主上有命,谁耐烦来见你?
听他提到那人,我不由轻轻抿了抿唇,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笑道,“相熟?他说的,应该是咱俩感情好吧?”在他看来,我们当年斗来斗去,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觉得,我们相处得久,感情自然应该好才对……他本就喜欢自以为是,而且,对他来说,我们不过是些小玩意,他又怎会费心思琢磨我们的想法?
果然,就见他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微微一笑,没答话,却低下头,看看床边几上的托盘,里面是一碗清粥,几碟小菜。我不由皱了皱眉,抱怨道,“怎么又是这个?顿顿都是粥?”
这回轮到他笑了,就听他哈哈两声,幸灾乐祸地道,“可不就是这个了!男宠还要吃大鱼大肉不成?”
我羞怒之下,想反驳,却发现真是无法反驳……三年前,我那么跟着他,在别人看来,自然是男宠身份,三年后,我狼狈而来,还是男宠身份,不过是别人的男宠……见鬼!当时被陆简捉住,我为什么要装男宠?还说自己天天喝粥……结果一语成谶,这回可真成男宠,要天天喝粥了。我愤愤瞥了他一眼,突然一笑道,“怪不得……想来你就是天天吃这个,所以三年了,个子一点都没长,还像个小孩!”
“你!”这回他脑袋都快冒烟了……其实,他也不是没长,应该还是长了一点的,脸上的轮廓也成熟了些,只是,仍然未脱少年之气。像他这么大的男孩,最怕人家说他像小孩了……果然,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才不是天天吃这个,我又不是男宠,我是主上的下属!”
我又是一笑,正待开口,这时,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接道,“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我顿时浑身僵硬,半晌,木然抬首,就见那人站在门口,正静静看着这边。此时,如风已经几步抢了过去,抱怨道,“主上,他挖苦我个子矮,明明他还没我高呢!”
他闻言一笑,转向我,上上下下打量我,看得我身上冷汗开始往出冒,他才一扬眉道,“过来……”语气还是一贯的霸道,不容拒绝。
我呆了一下,僵了半晌,终于还是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形势比人强,现在,我最好的选择就是绝对顺从,然后伺机而动……不过,理智虽然明白,身体却仍不由自主地轻轻颤了起来,离他越近,越是无法控制……
其实,这样的反应已经好多了。重见他的那一刻,我简直像被猫逮着的老鼠,恐惧得脑中一片空白,一动也不敢动,见他向我伸出手,竟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虽然我一直说,我这么没用,是因为,一路吃不好睡不好,身体虚弱才会这样,但内心深处也明白,这不过是狡辩罢了,这一生,我还从未这么怕过一个人,比如现在,我勉强走到离他一丈开外,就再也走不动了,轻轻颤抖,惊惧地看着他。
他微微蹙了蹙眉,不紧不慢向我走来。
他离我越来越紧,比我高出将近一头的挺拔身躯,带了了强烈的威压之感,我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却已无力逃走。
终于,他走到了我身边,还好,他没碰我,只是看了看,就笑道,“还说小风,这么久了,你也没长高多少么!你的年龄和我弟弟差不多吧?个子却差半头,恐怕还没我妹妹高……”
又是弟弟妹妹,从前我们闲聊,他常常提到弟妹,而且一说起来,脸上就是一片温柔,看得我泛酸不已。这次再听到,自然不会再吃醋,反而心中一动……他这么在意弟妹,那就是他的弱点,如果可以利用起来……心中开始算计,不知不觉,刚刚的惧意竟淡了一些。
不料就在这时,他突然伸出手,抚上了我的脸。
虽然他的动作很温柔,我却惊得连心脏都瞬间停跳了,本能地伸手去挡。
他脸色骤然一沉,抓住我的手腕,反手就拧到了背后,顺势一带,我不由自主向前跌了一步,扑到了他的怀里。
“不!”我惊叫一声,伸出另一只手,就去推他,一下被他擒住,也扭到背后。
他用一只手,紧紧将我两个手腕在身后固定住,手臂坚如铁石,牢牢将我困在怀中,另一只手钳着我的下颏,逼我直视着他。
身体紧紧贴着他火热的胸膛,被那曾经熟悉的气息密密包围着,我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点,全身都开始剧烈颤抖。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盯着我的眼中寒芒一闪。
我自然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心中恐惧瞬间破堤而出,脑中一片混乱,此时的他和当年的他猛然重合,一时间我竟不知身在何处,恍惚中脱口尖叫,“不是我!不是我!”声音凄厉,带着哭腔,一边叫,一边疯狂地摇着头。
他怔了一下,仿佛说了些什么,我神志狂乱之下,根本听不到,直到唇上猛地一痛,我一呆的功夫,后脑已被他的手掌固定住,然后就是一个激烈到狂暴的吻。
极度的惊惧混乱,让我忘记了挣扎,任由他在我口中纵横肆虐。口中被他席卷蹂躏,唇舌被迫与他纠缠不止,身体本能地渐渐升温,欲望冲破恐惧的束缚,竟然开始在体内一点点萌芽生长,越来越强,将恐惧一点点压了下去,绷得紧紧的身体渐渐软化,最后双腿一软,我竟瘫到了他怀里。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离开了我的唇,任由我靠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许久许久,他突然低声说道,“我知道,不是你……”
我的脑中仍是一片混沌,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望向了他。
就见他深邃的眸子正凝视着我,其中无数情绪翻腾而过,只是,当年那让我肌骨寒彻,心胆俱裂的狠戾决绝,始终不曾出现……
突然之间,我明白过来,心中恐惧立时消了大半,竟然觉得十分荒唐可笑……你知道了?你终于知道了?……这算什么?道歉?在做了那一切之后?……你后悔了?愧疚了?想回头了?……我紧紧盯着他,突然轻轻一笑,一字字道,“你,终于,相信我了?”
他没说话,只是一下抿紧了唇,望着我的眸中,更是炙热。
我也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心中却只觉可笑……太晚了……如果当年你肯这么做,或许……没有或许!我立时打断自己,我和他早已结束,无须多想。思及此处,心念已骤然一转,如今他既已知道当年错怪了我,心内似乎也有些愧疚,而且仅从他刚刚的动作可知,他似乎对我仍有旧情,很好,我只要利用得当,足以自保,便要脱困,应该也不是难事……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始终一片平静,终于,主意拿定,我垂下眼帘,轻声道,“给我点儿时间,我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如果我现在就说什么原谅他的话,料他也不信,先不把话说绝,拖着他,慢慢再来。
果然,他听到我这么说,神情顿时和缓下来,手臂一松,我趁机后退一步,终于逃出了他的怀抱。
这一次他没有阻止,只是略有不满地唤道,“若水……”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莫名火起,不由打断他道,“我不叫若水,我想荆萝已经告诉你了,我叫李棠……”当年,他问我姓名,我当然不能告诉他真名,正在犹豫起个什么假名好,这位主子爷已经自顾自替我起好了名,就叫若水。当初只觉得他替我起的这个名字挺好听,特别是被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叫出来的时候,于是,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就应了下来。如今却觉得,你算老几?凭什么随便给我起名字?……这时,突然想起,小纪的名字还是我给他起的,恐怕那时也让他十分难堪,什么时候要向他好好道歉才是,不过,大苑建府,事务繁杂,不知他几时才能回来了……
我的无礼加走神,显然让他有些不快,眉梢微微跳了一下,不过到底没有发作,又紧紧盯了我片刻,这才道,“若水,你好好休息,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终于要走了?……我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却分毫不露,抬眸望着他,一言不发,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这表情不错吧?欲语还休,似怨似愁,他那种大男人,最见不得这个……
果然,他眼中露出了一丝怜惜,仿佛还有一丝愧疚。看了我片刻,突然,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
残存的恐惧顿时蹭地窜了出来,我一下后退了半步,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该死,装过了,下次记得,用美人计一定要掌握分寸!
他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到底收回了手,又看了看我,转身而去。
如风早就走了,待到那人的背影在门后消失,屋里终于只剩了我一个。
我顿时放松下来,这才骤然感到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好了,好了,今天这关算是过去了……至于以后,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愁也不迟……
129.遇袭
我那天的表现,似乎让他还算满意,之后,我的待遇有所改善,终于可以离开那个房间了,虽然不能出大门,但已经可以随意在院中各处走动了。
当然,我还没傻到妄想自己逃出去。就算感觉不到,也猜得到,这里必是戒备森严,石后树上不知暗藏了多少高手。不过,即使不逃,观察一下地形什么的总没错吧?万一有人营救,也好配合不是?……可是,怎么还没人来救我啊?子玉,玄瑾,玄瑛……谁都好,快来吧!
虽然我也知道,这一次他们要找到我的行踪会比较困难。因为他们知道我去和陆简见面,纵然我不见了,也只会往那边追查,一般人谁能想到,我竟成了被黄雀捎带手逮着的那只蝉呢?……不过,各位可都不是一般人啊!偶尔思维跳跃那么一下两下的好不好啊!
本就心焦,再加上隔三差五还要应付如风那臭小子的挖苦嘲笑,龙某那大色狼的审问调戏,我这日子,过得可着实不易啊……如风还好,那小子当年就是被我欺负的料,如今我们之间相差的段数已经不是一点两点了,自然不会落了下风。最让我头疼的,还是龙某某了。
当年我就知道,那人不但武功好,心思谋略也是一等一的,当年只觉骄傲,现在只觉头疼……
无论作为他曾经的男宠,还是现在的俘虏,我都逃不了被他调查审问的命运。当初我和他说,我家是京中富户,因为和父亲闹矛盾,所以离家出走。如今我只把当年那段说辞改了改,说我其实是安德王府中买下的,准备□了送人,却趁机跑了。离开他后,又被安德王抓回,送到了宫里。虽然有些牵强,不过至少说得过去。可这个答案显然让他不太满意,所以,他不断在或明或暗,或软或硬地试探盘问,我只得打起全部精神,与他周旋,谎话一个接一个,还要丝丝入扣,不留破绽,真是锻炼人啊,不但锻炼智慧,更锻炼意志和心脏……
就如那一次,他把我逼急了,我一怒之下,脱口就道,“龙翔天,你……”
结果后面的话还没说,他眉峰一挑,就打断了我,“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是从何而知?”
我顿时傻了,心脏瞬间停跳……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让玄瑾查出来的……我晕了……不行!不能晕!赶紧想!……于是,我的大脑以超出平日十倍的速度开始运转,脸上还不能露出半点破绽,只是神色复杂,仿佛有无限深意地望着他……噢耶!有了!……我心中狂喜,脸上表情却十分平静,只微微苦笑了一下道,“是安德王……当初他送我入宫之前,曾逼问我,和擎宇楼有什么瓜葛……我那时才知道,你是擎宇楼的人……后来,我不禁有意开始打听擎宇楼,因此知道了擎宇楼主名叫龙翔天,又想到所有人都叫你主上,因此,猜到你就是龙翔天……多可笑,我们相识那么久,竟然是在分手之后,才知道了你的名字……”说完,眼中满含哀怨,轻轻睨了他一眼。
我对这番话非常满意。因为他,我被安德王逼问,他一定会想到,那不是什么舒服的经历,应该能再增加他一点愧疚。顺便让他知道,我到了那时还在打听他的消息,这份深情,不由他不感动。最后一句,更是饱含惆怅幽怨,保证让他心里难受半天。
如我所料,效果非常好!就见他一下抿紧了唇,半天一句话也没说过,怔怔望着我,漆黑的眸子中,怀疑估量那些东西,在这一刻,全都退了个干净。
我正暗自高兴,谁知他突然伸手就把我紧紧搂在了怀里,口中喃喃道,“都过去了,若水,都过去了……”
啊啊啊,又来了……这些天总是这样,动完口就动手,或者接着动嘴,当然不是说话了……开始我还紧张害怕,后来次数多了,渐渐就习惯了,好在他还没要跟我玩真的,这种程度的亲密,忍忍就是。于是,我放软了身子,伏在他怀里,任他轻柔的细吻,碎雪一般落在额上颊边唇畔……
就在这时,如风硬邦邦的声音响了起来,“主上,张大哥来了……”
他嗯了一声,又在我唇上点了两下,才放开了我,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深深看我一眼,然后,瞅也没瞅脸色铁青的如风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我如释重负,暗松了口气,向如风送上了一个万份真诚的笑容,却被他回了个恶狠狠的白眼。我也不以为忤,无奈地摸摸鼻子摇摇头目送他们离开,心中暗喜庆幸……还好,还好,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忙,能耗在我身上的时间不多,要不没等我被救出来,就先被他逼疯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让我痛苦不已,那就是每天的伙食了……虽然自那天后,我的桌上终于出现了粥以外的东西,不过并没有什么质的改善,每天青菜豆腐,豆腐青菜,半点荤腥也不见,虽然做得精致,不过也架不住天天这么吃啊!揽镜自顾,我觉得自己的脸都是一片青青白白的了。想抱怨,但每次见到龙翔天都忙着斗智斗勇,那里顾得上这些,府中的事都是如风掌理,让我找他,无疑于自取其辱,白白送上去给他嘲笑。
那天晚上又是青菜豆腐,连油星都少,我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觉得眼睛都熬绿了,再也受不,于是决定自力更生,打点野食去……我早就观察过,花园里池塘中,一尾一尾锦鲤又肥又大,呆呆笨笨,是个不错的目标。果然,晃晃悠悠来到池塘边,鱼儿一看有人,呼啦一下都游了过来,眼前一片金色红色,在夕阳的映衬下,斑斓漂亮,可惜,到了我眼中,却变成了一串串香喷喷的烤鱼,顿时垂涎欲滴。于是,撸胳膊挽袖子,出手如电,一招即中,一条足有一斤的大鱼,就被我轻轻松松擒了上来。
掏出从房中搜来的剪刀,我熟练地去鳞挖鳃,开膛破肚。然后,找个背风的地方,挖个坑,拿出从房里暖炉中掏来的炭块,开始烤鱼。
没过多久,香气渐渐冒了出来,可惜没有油盐,不过,看着慢慢变成金黄色的烤鱼,我已是食指大动,忍不住地开始咽口水了。终于等到差不多熟了,我急不可耐地抄了起来,就准备下嘴。
谁知,就在这时,一声大喝在我耳边响起,“你在干什么!”
我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啪唧,鱼就掉到了火堆了。我尖叫一声急忙伸手。可就是这样,抢救出来的时候,一面已经焦了,另一面粘满了碳粉,到底没法吃了。
我这个心痛啊,转头骂道,“叫什么叫!”却正和如风震惊的目光对上。
如风这才醒过神来,瞪着我质问道,“这鱼是哪来的?”
我怒意顿消,有点心虚,干笑两声,回头看了看那边的池塘。
如风见了,眼睛瞪得更大了,怒气冲冲地吼道,“你竟然把池塘中的鱼烤来吃?你知不知道,这种鱼,只是鱼苗,一条就要三十两!你竟然拿来烤着吃?!刚刚我听他们说,还不信,你你你……”
我脑门上开始冒汗,赔笑道,“啊?这么贵?……对不起了……怪不得,那个,闻着是挺香的……呵呵……”
如风怒冲冲瞪我半晌,再没说出话来。最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其中的怒火终于降了些。他看着我,皱着眉,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以正常音量问道,“你就这么缺肉?主上说你喜欢吃清淡的,所以我特意吩咐厨房做得素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听,几乎跳起来,“谁说我喜欢吃素?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大鱼大肉!”靠!原来原因在这里!龙翔天你个混蛋!直接折磨我还不够,还要变相虐待我!
如风被我吓得一愣,停了一下才傻傻地问道,“可是,可是,我也记得当初你都不吃肉的,而且每顿就吃那么一点点……”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道,“那是我装的!现在用不着装了!”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我每顿都是斯斯文文一小碗饭,随便捡点青菜豆腐吃。我那么做,全是因为他……那时,他总说我清婉空灵,恍若花妖树精,我自然要一直清婉空灵下去,不要说大鱼大肉,每顿连饭也不敢多吃……甩开膀子吃得满嘴是油,那还算什么清婉空灵?而且,谁见过胖乎乎的花妖树精?……现在我既已不喜欢他,犯不着再在这些小地方上装模作样,委屈自己了。
如风听到这里,又傻了,呆呆看着我,说不出话了。
就在这时,一个冷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为什么用不着装了?”
我也傻了,脑子嗡地一下,半晌,才僵硬地慢慢回过头。果然,龙翔天就站在不远处一棵树旁,抱着臂,沉着脸,看着我。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放下手臂,一步一步,逼了过来,声音冷肃地问道,“为什么用不着装装了?……是不是因为,我怎么看你,你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脑中已经成了一锅糨糊,半天也没想出招,只顾后悔了……装了这么久,没想到就为条鱼破了功!都怪我,和如风这个傻小子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放松,竟然不知不觉就把本来面目露了出来,说话也不加思考了,这可怎么办?我深情不移的假面,这么快就被撕破了,咋办啊!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冷冷逼视着我,问道,“这些天,你一直在演戏吧?……装出旧情难忘的样子,哄我对你放松警惕,你好逃跑,对不对?”
老大,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啊……我身上冷汗刷刷地往外冒,呆呆看着他,再说不出话。
他眼中怒火瞬间涌出,一把拽过我,对着我的唇就狠狠吻了上去,同时手上粗暴地开始剥我的衣服。
完了,这回他要来真的了……我慌了,顾不得嘴上被咬得生痛,抬手就去挽救身上的衣服。
他火更大了,手上用力,只听嘶啦一声,我只觉身上一凉,上衣被他撕开,胸膛无遮无掩地露了出来。我羞惧之下,再顾不得其他,对着在口中肆虐的他的舌就狠狠咬下。
结果,自然是没咬到,不过,至少是逼得他退了出去,眼中怒火熊熊地望着我。
我也豁出来了,干脆利落地叫道,“龙翔天,你若还想要机关图,就放尊重一点!”
他的眉头一下拧了起来,眼中怒火退去,却阴沉沉的更加吓人。就见他冷哼一声道,“你在威胁我?”
我昂首应道,“没错!把我逼急了,你再别想拿到机关图!你是明白人,孰重孰轻应该知道!为图一时之欢,影响了你的大计,得不偿失……所以,你最好还是想清楚,要我还是要宝藏!”软硬兼施,表明我坚定的态度,同时摆清利害,希望他不要意气用事……
谁知,他毫不犹豫就答道,“宝藏我要,你我也要!”
我倒……这家伙还是这么狂妄嚣张……这时,他又再次向我逼了过来。我急了,大叫一声道,“龙翔天,你要不要脸!当初那么对我,今天还好意思说要我?”
他的动作瞬间一停,抬眼看着我,抿了抿唇,突然开口道,“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会对你好。”
我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接道,“没有以后……我们已经完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这话说得可够清楚?”
他剑眉一挑,正待说话,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揽住我的腰,飞身而起。就在同一瞬间,一片密集的银针,如万点流星,掠过我们刚刚站的地方,无声无息没入了土中。同时,黑暗中跃出了几个黑衣人,一起向我们扑了过来。他一手揽着我,一手掌风骤起,就和那几个人动上了手。
我虽然不会武功,可也看得出,他身手比那几个好出不知多少,以一敌多,赤手空拳,仍旧游刃有余,似乎还颇占上风。我放下心来,抬首四望。就见天色已全黑,不远处突见焰火腾空,隐隐似乎能听到打斗之声。
就这么会儿功夫,那几个黑衣人已经被他收拾完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如风不知从哪儿窜了过来,对他急急道,“主上,是玄冥教来袭,人数众多,情况不太好……”
他眉头微蹙,冷哼一声道,“阴魂不散……没必要和他们硬碰硬,通知大家,保存实力,迅速撤退。”
如风应了一声,伸手入怀,拿出一物向天上举起,下一刻,一枚彩色的焰火已经飞上了夜空。
同时龙翔天身形一闪,带着我飞身而起,在房顶树尖,急速飞掠而过,不一会儿,已经离开了大院,进入了外面的密林之中。
凉风拂面,让我终于清醒过来,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啥?玄冥教?这是咋回事?他们发现我了,来救我?不像啊!说是来杀我的还差不多!玄瑛到底有什么企图?不对啊,最近我对那只小猫可算颇为重用,刚给他升了教主,没道理转眼就这样啊?……想了半天,我最终认定,恐怕事情的真相很简单,并不是玄瑛要杀我,甚至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他只是在忠实地执行我剿灭擎宇楼的指示。
想到这里,我这个郁闷啊……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石头玄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笨啊!稍微看一看,再往下砸,好不好……哼!蠢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如果回得去的话,唉……
我还在懊恼气愤,龙翔天已经带着我落下了地面。那是一条偏僻的小路,已经有很多人等在那里了,见他同时施了一礼,他摆摆手,抱着我上了一匹马,一抖缰绳,策马飞驰向前。这时,身后蹄声密集,一行人不知往哪个方向,急急而去。
奔驰一夜,东方泛白,我们才在一处树林里停了下来,休息喝水。这时,我几乎散了架,靠在他身上,动都动不了了。看他递给我的粗硬面饼,我根本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摇了摇头,就闭上了眼睛。
他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扶着我靠到了身后树干上,起身走到一旁,似乎对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这么会儿功夫,我已睡了过去。
再醒来,又在马上了,马跑得很快,路又不好,颠得我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引得他低下了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随手从鞍畔囊中拿出一个纸包,递给了我。
我顺手接过,只觉一阵香气扑鼻,顿时精神一振,急匆匆打开,里面竟是一只油汪汪金灿灿的烤鸡,我呆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
他没在看我,只目视前方,专心控马。
这时,身畔响起了如风酸溜溜的声音,“没心没肺,也不知说声谢谢!主上在逃命之时,还不忘让人给你买吃的!真是个狐狸精!”
我呆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却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颏。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130.对弈
空山夜雨,竹海生涛,轻雾入窗扉,簟几生寒,灯影昏黄,对坐拈闲子……很风雅,很脱俗的场景是不是?可惜对坐的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于是,气氛就变得很诡异了,自逃亡那日后,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这样的气氛,让人浑身不自在。
我是破罐破摔,再懒得装下去,彻底告别了幽怨佳人的形象,恢复了奸懒馋滑的本来面目。
他也不再对我试探逼问,只是常常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说话行动之时,少了盛气凌人,温和有礼,竟颇有当年初见之时的风仪。偶尔细微处的体贴关怀,更让人有种错觉,仿佛重回当年两情相悦之时。近来更是变本加厉,整日把我困在身边,不时想起来,就把我拎过来抱抱亲亲,真把我当小猫小狗了。结果弄得如风现在整日铁青着脸,根本不正眼看我了。
这是啥意思?有企图?我有什么好让他企图的?机关图?不必如此吧?我人在他手里,又中了荆萝的蛊毒,虽然嘴上说得硬气,但也知道,他若真想要,我实在没胆子不给,他又怎会看不出这一点?那他是为什么呢?不会真是图要人也要吧?以他的性子,好像,这个答案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我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人啊,就是贱,摆在面前的不稀罕,失去了才觉得好……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大情结发作,他不爱别人可以,别人怎么能不爱他呢?这个面子一定要挣回来……对,应该就是这样。
既然看破了他的用心,我当然暗自小心,时刻提醒自己,要牢牢看好自己的心,别真成了他夺宝之余捎带赢回的战利品。犯一次错误是年少无知,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次,就是愚蠢白痴了。
至于他会不会软的不行来硬的,玩什么得不到心也要得到身……这个,他应该不会这么没品吧?以他的骄傲自大,应该不会……希望不会……寒……
既然心中想到了这些,再见他的面不免更加提防戒备。他自然也感觉到了我的疏离防备,不过,竟是出奇地没有发过火,只是偶尔我表现得太明显的时候,会蹙蹙眉,不过顶多也只有一会儿,他现在对我似乎特别有耐心……当然,猎豹在狩猎的时候,总是很有耐心的。
就如今天,我们赶了几日的路,终于到了这个隐在山中的宅院,我已是累得要死,匆匆洗了个澡,正想到头睡去。他却来了,非要和我下棋解闷……老大,我可不闷,我正忙着要赴周公的约呢……可是我的反对照旧被他无视,命悬人手,我也不敢太过拂逆他,只好强打精神,勉强应付了。
对于我明显的敷衍,他却不急不气,恍若不觉,闲闲拈子,悠然落下,时而轻声低语,时而朗声大笑,随意之间,已赢了我无数盘。
我本来棋艺就不精,再加上困倦之时,脑中一片浆糊,会赢才怪。反正要输,后来索性也不思考了,棋子随意落下,飞快又输了一盘,然后抬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好了吧?赢够了吧?可以让我睡了吧?
他看到我这样,怔了一下,然后顺手把指间棋子掷回盒中,哈哈一笑道,“今天放过你!去睡吧!”
就见他这一笑之间,剑眉飞扬,星目生辉,爽朗洒脱,俊逸之极。我精神恍惚之中,竟被他这一笑耀花了眼,心中怦然一动……其实,我当年的品位也不错,这家伙,若光论皮相,真真是不俗……不自觉就精神了起来,趁他低头收拾棋子,一个劲儿偷偷往他脸上身上瞟去。
此时,他也刚沐浴过,乌发未干,随意扎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脸畔,让他硬朗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身上只一件黑底暗纹单衣,宽袍大袖,前襟随意敞着,明明是个粗鲁武夫,这么一来,却偏有了那么一股子前朝名士的风流洒落之意。再从敞开的领口看进去,身体线条劲瘦流畅,肌理细腻,脑海中瞬间出现了当年所见的他的身体,匀称优美,暗蕴力量,真如猎豹一般,触感柔韧富有弹性,也是……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我在想什么啊,要命……猛地收回视线和思绪,轻轻咽了口口水,这才发现脸颊耳廓已微微发热……好危险,就算许久以来欲求不满,我也不能对着他意淫啊!
心慌意乱之下,只想早早睡去,于是,急急伸手帮他捡拾棋子。谁知,指尖正碰上了他的手指。他顿了一下,然后竟伸臂把我的双手握到了掌中,皱眉道,“怎么冷成这样?”
我一怔,手上传来的温暖,让我放弃了挣脱的打算,同时,不由自主竟想起了那天那只烤鸡,心中又是一动,这家伙,若是用起心来,真是体贴得紧啊……刚想到这里,我立刻打断自己……不行,我怎能被一只烤鸡动摇了立场?于是猛地一缩手,就想把手收回来,结果,纹丝不动。我不由抬头瞟了他一眼,却正和他那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对上,不禁一呆。
就在这时,他望着我,轻声问道,“要不,我们做点别的……”声音低沉,嘴角微扬,眼睛微眯着,看着我,一脸的邪魅惑人,然后,眼望着我,缓缓低下头,轻轻吻上我的指尖,一下两下,突然,口一张,我的中指已被含到了温暖的口腔之中。
我的心脏怦地狂跳了一下,全身的血似乎在瞬间被泵到了脑中,随即,心脏就开始怦怦乱跳,全身都热了起来,明知危险,可是就在舌尖上的拒绝之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张了半天嘴,却只随着他唇舌的动作,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喘息之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窗外骤地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唿哨。
他闻声脸色一变,低喃一声,“该死!”随即放开我,起身叫道,“小风……”
我还没回过神来,如风已经应声而入,无意向我这边扫了一眼,眼神一凝,然后立刻转开脸,鄙夷地骂了一句,“狐狸精!”
饶是我脸皮厚,仍然忍不住羞得无地自容……想都想得到,现在的自己是怎样一副发情的样子。羞恼之下,不由狠狠瞪了旁边的龙翔天一眼。
可惜他却根本没看到,只是对着如风道,“你保护若水速速避入密室,明日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离开,明白了吗?”
“是!”如风立刻躬身一礼,应了一声,然后就过来拉我。
我呆了一下,不及反应,已被他拉着直奔内室而去。直到进入了密室之中,我才醒过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好像有敌人来袭?会不会,又是玄瑛?……想到这里,我顿时精神一振……如果是这样,那我的机会可就来了,不过,先要离开这里才是……我不由偷偷瞟了如风一眼,见他还是沉着脸,理都不理我,不由计上心来,轻咳一声,正色问道,“如风,是不是庄中来了敌人?”
如风瞥我一眼,冷哼一声,没说话。
我接着道,“又是玄冥教,对不对?不知这次来的人多不多?”
还是没理我。
再接再厉,“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说玄冥教很厉害的,咱们庄中人不多,不知应付不应付得来啊?”
这回他终于忍不住了,怒瞪着我道,“玄冥教厉害,我们擎宇楼就是吃素的?你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果然是玄冥教,我心下大喜,脸上却做出悻悻之色,撇了撇嘴,缩了缩脖,开始琢磨怎么哄他放我出去,不再说话。
他也转过脸,不再理我。
室中顿时一阵沉默,这时隐隐似乎可以听到打斗之声,嘶喊之声,一片混乱,可以想象到外面战况是何等激烈。
如风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随着外面声音持续不断,开始还坐着,后来猛地站起来,走两步,然后又坐下,然后又站起来,最后,索性不坐了,噌噌地在屋里转磨磨。
我虽然一直端然稳坐,心中却也不比他平静……不知是不是玄瑛知道了我在这里,所以来救我,还是又一次的误打误撞。若是后者,如果我不能捉住这次机会,就不知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看看如风,这小子对龙翔天的话奉若神谕,要怎么才能哄他带我离开呢?实在不能离开,或许我该留点记号?
就在这时,外面的声音突然在一瞬间停止,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心中一惊,如风更是脚步一顿,脸上猝然变色,定定站了半晌,似乎在努力倾听,可是显然一无所获,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惊疑之色。
好机会,我心中一喜,脸上却做出大惊失色的样子,猛然站起,慌慌张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没声了?哪边赢了?”
如风烦躁地打断我道,“闭嘴!别一惊一乍的!”
我却不听他的,一个劲儿地道,“怎么了?到底怎么样了?他,他会不会有事?他……”
如风一下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我道,“你胡说什么!主上武功那么高,怎么会有事?”
我立刻接道,“那他为什么还不来?如果他赢了,应该会让我们上来的啊,他为什么还不来?他到底怎么样了?”
如风一听这话,脸色一白,眼里终于露出了惊慌之色。
好,趁热打铁。我一下扑过去,抓着他道,“他不会有事对不对?他不会有事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若有事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随着我歇斯底里的逼问,如风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甩开我,就往门口奔去,同时道,“你等在这儿,我出去看看!”
我哪容他独自离开,又扑过去,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道,“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怕,我害怕。”
我抓得死紧,他掰了两下掰不开,也不愿再和我浪费时间,径自打开门,随口道,“那你一起来吧,机灵点儿,别碍手碍脚拖累我!”
耶!成功!
我狂喜之下,立刻应了一声,随着他闪身出了密室。
131.中伏
我们匆匆上到了房中,如风从室内小心观望倾听了一会儿,脸色更加难看,猛地推门就蹿到了外面,我也紧跟着跑了出来。
一出来发现情况果然不对,此刻雨已停了,云散月霁,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白日雅致清幽的小院中已是一片狼藉,石倒树折,粉墙斑驳,黛瓦残坠,尽是打斗的痕迹。顺着小径,转出月亮门,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见各处散落着兵器和尸体,却没一个活人,四周也静无人声,只隐隐可闻远处山中猿鸣哀婉,子规凄切,听得人毛骨悚然。荒山野岭之中,见得如此惨状,此刻,我是真的有些怕了起来,轻颤一下,对着还在一边翻看尸体的如风,小声道,“不会,都死光了吧?”
如风回头狠狠瞪我一眼,站起身,呆立片刻,起身向外跃去。
我傻了……自由了?可是,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啊?呆呆看着一地尸体,我欲哭无泪了。
就在这时,忽然墙上人影一闪,我连忙抬头,还没看清来的是谁,已被人拎住腰带带向空中。那人一边带着我在林间飞快地穿行,一边愤愤地骂道,“真是个累赘!”听这声音,原来是如风。
我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这小子还算有良心,到底没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可惜,没过一会儿,我就不再这么想了。
如风的轻功比龙翔天差了一大截,自是不能如他一般御风而行,只能在竹林间起纵腾跃,结果就苦了我,身上被无数竹枝扫过,生疼生疼,枝上雨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衣裳,又是湿冷湿冷。我一面呻吟连连,一面也不仅暗自疑惑,难道还真有现世报一说?上次我打了玄瑾一顿,老天爷看不过眼了,今天让我也尝尝这滋味?
就在这时,如风忽然猛地落了下来,这一下忽悠得我悬点儿吐了出来。感到终于脚踏实地了,我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刚要抱怨,就见如风一脸正色,向我作了个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向前行去。
我见状,也赶紧屏息蹑足跟了上去。跟着他在林中穿行了没多久,突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我一下撞在了他身上,恍然抬头,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我们已走到了树林的尽头,几步开外就是悬崖,对面不远也是山崖。向下望去,至少有十几丈深,下面是一个狭窄的几十丈长的隘口……好险要的地方。
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如风,见他正聚精会神地向峡口尽头张望。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远处路上似乎隐隐有烟尘腾起,向着这边移动过来,渐渐地我终于可以看清,那边十几骑当先而行,疾驰而至,后面有几十人紧紧跟着,有人骑马,有人施展轻功,但都迅捷无比,眼看两边距离越来越近。
这时,忽听如风一声惊呼,“主上!”
我一惊,急忙问道,“在哪里?”
如风指着当先的一人急道,“就在那里!怎么会这样!”
这时,人已近了,我也可以看清,那个果然就是龙翔天。他还好,衣发整齐,旁边众人却都鬓发散乱,身上或多或少带了伤,狼狈不堪。再往后看去,追来的众人都是一身黑衣,正是玄冥教服色。
我见状大喜,看来形势对我十分有利啊!
转眼之间,擎宇楼众人已经进入了峡谷,紧跟着来的,还有箭雨纷纷,银光点点,大概是飞镖铁蒺藜之类。擎宇楼殿后的数人,一边拨打雕翎暗器,一边还以弩箭飞磺,只是明显已有些力不从心,突然一人闷哼一声,跌落马下。
龙翔天见状,猛地从马上拔起身形,一跃数丈,在空中一旋身,双掌一分,向两侧崖壁凌空击出,顿时轰然两声巨响,崖上大石纷纷滚落,数人躲闪不及,竟被活活压死,余者也被大石暂时阻住了去路。一呆之后,玄冥教众人纷纷弃马施展轻功,越过了大石,不过,这样一来和龙翔天他们的距离就远了,而且终是不如马匹耐久。
一旁如风顿时松了口气,四下张望,像是要寻路下去。
我愣了一下,正琢磨是不是趁机溜走和下面的玄冥教众会合。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轻笑,响彻山谷,我和如风一惊之下,慌忙回头去看。
就见龙翔天等人眼看已经靠近峡口,这时,忽然几十道人影鬼魅一般,出现在峡口,挡住了去路。当先一人,黑袍玄冠,银发雪肤,衣诀飘飘,发丝飞舞,负手而立,悠然自得地笑道,“龙楼主,在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龙翔天见了,猛然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余者也纷纷匆忙止步。
而这时的我,已经呆了……这个,那个,站在那里威风得不得了,帅得不得了的,好像,似乎,仿佛,是我家小猫啊……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我正自惊诧,下面玄冥教众人已从峡谷两头缓缓逼近,成了合围之势,将擎宇楼众人堵在了峡谷之中。我心下大喜,太好了!等玄瑛收拾了他们,我就可以下去了!
旁边的如风见了,却大惊失色,竟要不顾危险直接跳下去。
我慌忙拉住了他,问道,“你干什么?”
如风一把甩开我,吼道,“主上的刀还在这里,我要给他送下去!”我这才发现,他背后背着一把极大的刀,比平常的刀大出一圈,刀鞘乌沉,正是龙翔天的佩刀炼魂,想必刚刚在山庄之中他先离开那次,就是去取刀了。
扔下去就行了么,干嘛要去送死?……当然,这话我没敢说出口,怕他一怒之下,把我也扔下去……龙翔天也是,打仗都不带刀,也不知是当时情况太紧急,还是他太自大。
我正想着,哪知如风沉吟一下,突然一脸决然,一纵而起,竟向崖下跃去。
“如风……”我低吼一声,冲过去就想揪他回来……没想这小子如此痴情,竟要去送死,这个臭小子虽然可恶,我却也不忍心看他就这么死了……谁知,一句话未说完,只觉脚下猛地被什么一绊,顿时失去重心,竟一头向崖下栽去。
我只觉耳畔风声呼啸,心中一阵冰凉,这下完了,没想三年之后,我竟又要因他再死一次了。
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我已经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谁知,就在这时腰上忽然一紧,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斜刺里拉了过去,然后,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形骤止,最后稳稳当当落到了地面。
我猛然睁开眼睛,正见龙翔天一脸薄怒瞪着我,斥道,“谁让你来的!”
我呆了一下,不由自主向上看去,就见如风正在崖间借着突出的石块腾跃而下,最后一闪身,落到了我们旁边。他看着我,沉默片刻,突然道,“从前是我小看了你,没想,你竟然也会下来,而且,比我还快……”说罢,抬头看了看龙翔天,道,“对不起主上,是我带他来的。”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还在龙翔天的怀中,慌忙一挣,站到了地上。
龙翔天看了看如风,皱了皱眉,却没说话,转过脸,又看着我,怒意渐退,眼中光华流转,最后竟然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我的脸,柔声道,“你这孩子……”
我汗……我当然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什么……虽然我真没想跳下来给他殉情,不过,这误会好像也没必要解释。于是,我僵了片刻,干笑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只听如风在一旁道,“主上,您的刀。”说着,双手捧起炼魂递了过来。
龙翔天却没接,而是转身,向两旁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玄瑛身上。
我这才想起玄瑛,抬眼看去,见他正望着这边,眼睛微微睁大,隐有惊诧之意……我心下顿时一惊,这个蠢东西,看来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千万别失口一声陛下叫出来,那我真要死在他手上了。
这时突然听龙翔天冷冷一笑,我猛然转头看他,就见他傲然道,“用不着炼魂,这里没有一个人,值得我拔刀……”
我倒……都这会儿了,他还这么狂。
玄瑛闻言,猛地抬眼看向了他,俊美的脸上现出狠戾之色,竟有些吓人。他盯着龙翔天,右手按上腰间剑鞘,顿时一声清越的剑吟,鞘中剑自行跃出半尺,玄瑛拔剑在手,摇摇指向龙翔天,一字字道,“看你张狂到几时!”说罢,一擎手中剑,提声道,“大家随我生擒叛党,一个也不能放过!”说着,当先一跃而起,就向龙翔天扑了过来。
余者同时应声大吼,声音四野,一齐向我们扑了上来。
好,看到我,变生擒了,我略略放下了心。转头看看龙翔天,他却还是一脸不急不慌,我的心中骤然升起了一阵不安。
不料就在这时,奇变突生,两旁石壁之上,突然响起一连串巨大的爆炸之声,顷刻间,无数碎石迸溅而出,迅急尖利远胜箭矢。玄冥教众人正从那里掠过,顿时,一片惨叫,多人自空中急坠而下,余者身上大多也见了血,身形不稳。
我大惊之下慌忙回头,就见那边也是一样,在玄冥教众人过处,山壁炸开,众人顿时死伤惨重,更不免有些惊慌混乱。就在这时硝烟之中寒光如雨骤出,射向了人群之中,立刻又有多人伤亡。好在那些人似乎训练有素,一惊之后,很快收缩阵型,背靠背,各自面向石壁举剑抬刀拨打暗器。硝烟终于散尽,却有几十名灰衣人从石壁上露出的洞穴中跃出,将剩余玄冥教众包围在其中,开始了凶猛的进攻。
我呆了一下,心里凉了半截。回头再看看这边,情况也差不多,玄冥教众人正被一群灰衣人围攻。刚刚那一会儿功夫,玄冥教的人就死伤过半,余者也大多有伤在身,形势大为不利。
再看玄瑛,情况还好,似乎没有受伤,已经冲出包围,好像要向这边冲过来。可是,立刻有十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阻住了他的脚步。他一脸惊怒,手中长剑愈加狠厉,如惊鸿掠空,快捷无伦,飘忽不定,隐带啸鸣之声,所过之处,无人能挡其锋锐。于是,包围圈越来越大,玄瑛就那样,在一团耀目的光影之中,一点一点向这边移了过来。
身旁的龙翔天见状,一声冷哼,围攻众人顿时攻势一猛,两个人一个飞身跃起,一个就地一滚,同时向玄瑛攻去。
玄瑛一声清啸,拔地而起,身体在半空中急速旋转,形成了一道光幕,四周攻击的兵器一触之下,都被弹开,竟无一人能攻入其中。突然,光幕之中,一剑如流星掠空,骤然刺出,正中空中来袭那人的右手,挑飞了他的兵刃,随即回手一剑,刺入了那人的胸膛。
我心中一声好还没叫出,就见空中那人中剑之后,竟大吼一声,左手向玄瑛的剑身上猛击一掌,玄瑛的剑尖陷在他胸骨之中一时无法拔出,竟被他这濒死一掌击中剑身,顿时断为两截。
玄瑛一惊之下,应变迅速,抬手将断剑掷出,正中地上袭来那人的后腰,竟生生将那人钉在了地上。随后运掌如飞,空手挡开了趁机来袭的其他人,稳稳当当落到了地上。
不料,就在这时,地上那人长啸一声,双手猛拍地面,竟生生从透腹而过的剑身之上跃起,朝玄瑛扑了过去。玄瑛一惊之下动作稍慢,竟被他一下抱住了双腿。就见那人腹中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却是刚刚跃起时被剑柄洞穿,鲜血如泉涌出,他却恍若不觉,只狂叫着,紧紧抱着玄瑛。玄瑛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急忙挥出一掌击上了那人头顶,顿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头骨破裂之声,那人声音顿止,手却没有松开,仍是死死抱着玄瑛的双腿。
这时,刚刚攻击玄瑛的人已经跃到了一边,从腰间解下仿佛长鞭一类的东西,同时向玄瑛抽了过去。玄瑛抬手去抓鞭梢,但一触之下,竟然一声惊呼,一下收回了手。原来那些不是普通的长鞭,鞭身之上竟布满了无数细小尖刺和倒钩,在月光之下闪着点点银光。玄瑛想要飞身跃起,双腿却被紧紧抱住无法动弹,在他一脚踢开尸身的当口,无数长鞭已经再次袭来。无奈之下,他只得抬臂去挡,顿时千百细钩入肉,他一声闷哼,强忍疼痛,反手抓住鞭身,一用力,顿时数条长鞭已被他夺了过来。不过,马上又有鞭子向他身上颈上卷来。他抬起双手将鞭尾挥出,打开了袭向他颈间的五六条鞭子,可是卷上他身体的鞭子到底没能完全挡过,一条缠上他胸口,两条缠上他腰间。鞭子一着身,使鞭人马上用力向后拉去。顿时,钩刺入肉,玄瑛闷哼一声,身上立刻涌出了无数细小的血流。同时,数条鞭子向他双腿打去,他勉强闪身,避过了大半,终于还是有一条缠上了他的脚踝,那人一使力,玄瑛再也站立不稳,一下单膝跪到了地上,这时,那边有人顺势抢过挂在他手臂上的鞭尾,猛然用力,同时无数鞭子缠上了他的双臂。
到了这时,玄瑛再使不出半分力气,双臂被两侧的鞭子拉向两旁,身体也被鞭子固定,半跪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此刻,连我知道,大势去矣,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132.营救(上)
四下喊杀之声未止,战斗仍在继续,可是,结局已无悬念。两处玄冥教众死伤之下,本就是以寡敌众,以弱敌强,此刻骤见教主被制,更不免人心不稳,阵脚大乱,顿时,两处的包围圈又缩小了不少。
龙翔天见了,微微一笑,抬步走到玄瑛面前,淡淡道,“玄教主,让你的人住手吧。”此刻的他,居高临下,从容之中隐藏傲慢轻蔑,真是嚣张得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而此刻的玄瑛,却是狼狈之极。单膝跪地,衣衫破烂不堪,缕缕鲜血从身上无数伤口中缓缓涌出,轻轻滴落。头上发冠不知何时已经没了,银色长发散乱地披在颊边背上,月光如银洒在他脸上,更显得脸色苍白如纸。他的眼中无数情绪翻滚涌动,懊恼愤怒痛楚绝望……就如一匹落入陷阱的孤狼。听到龙翔天的话,他眼中恨意如烈焰涌出,仿佛要将对方吞噬,可是,他真正能做的,也不过是向着龙翔天狠狠啐了一口。结果引得身畔的人一齐勒紧了鞭子,痛得他全身一震,却硬是没叫出来,只猛地咬紧了嘴唇,一丝鲜血立时从唇上溢了出来。
说实话,前一刻,我还在骂他的白痴,轻敌中伏也就算了,眼见形势不对,还不知道跑,非要逞一时之勇,结果连指着他报信儿都不行了。可是这一刻,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什么火气都没了,只觉心痛不已,好歹我们也做过一夜夫妻,而且,是那么完美的一夜……
我不由抬头望向龙翔天,就见他挑眉看了玄瑛一眼,轻哼一声,退后两步,慢慢抬起了右手。
我心头一紧,回看玄瑛,他身畔一人已经举起了宝剑,对准了他的后颈。玄瑛却猛地昂起了头,一脸无所畏惧地瞪着龙翔天……啊啊啊啊,这时候你逞什么强啊,说两句软话,先留下性命不行吗?这人怎么不长脑子,长骨头啊!
龙翔天从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这样,自然再不犹豫,手掌一挥,宝剑立刻落下。玄瑛一下挺直了身子,抿紧了嘴唇,眼睛却在最后一刻瞟向了我这里,里面终于露出了一丝凄然。
一瞬间,我的心像被利刃猛地扎了一下,再不犹豫,张口叫道,“等一下!”
持剑人闻言本能地顿了一下,看向了龙翔天。龙翔天回头看了我一眼,抬了抬手。
我急忙走上去,对他说道,“人已经抓住了,何必急着杀呢……皇帝对他颇为信重,或许留下有用。”
龙翔天仰首一笑道,“不过是条狗罢了,哪个主人会为条狗妥协退让?……不如杀了,免留后患。”
我没想他会这么说,呆了一下,一时竟接不上话。瞟了一眼玄瑛,见他苍白的脸因这句话,瞬间涌起了一阵红潮,满眼都是羞愤憎恨,恶狠狠瞪着龙翔天。
这蠢东西,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让我怎么给他求情?我一边暗骂,一边急速思索对策,这时,忽听龙翔天平静地问道,“你认识他……”很肯定的语气。
我的心脏猛然停跳,一下抬头看向了龙翔天,好在还记得伪装,摆出了一幅有些茫然的样子。
龙翔天此刻正紧紧盯着我,见我这样,嘴角一勾道,“不用装了,他看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不对劲儿……”
我瞬间屏息,还以为他刚才没注意,这下可惨了。他本就在怀疑,我却自投罗网。情况紧急,看来只有冒一次险了……我静静望着他,没有露出丝毫惊慌之色,反而嘲讽地一笑道,“因为我本就是玄冥教派来的奸细……你为什么不直接这么说呢?……做奸细就跟作□一样,做过一次,这辈子都是□了,对不对?”一句话说完,我挑衅似地紧紧盯着他,眼中却隐含激愤。
他的眼神顿时一凝,半晌突然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我已经知道当年……”
“别跟我提当年!”我一下厉声打断了他,一脸伤痛悲愤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果然,下一刻就被他从后面紧紧抱住,只听他在耳边低声说道,“好了若水,好了,都过去了,我不提了,若水乖,别任性……”
我象征性地挣两下,就随他去了。谁知,下一刻却被他扳过身体,吻了上来。
我没想到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也这么肆无忌惮,不由身体一僵。天,玄瑛还在,这下我这个主人的尊严彻底扫地了……瞬间,我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木然得完全忘了反应。
好在他只随意亲了两下,就放开了我,看着我,柔声道,“若水,我以后不会再怀疑你,你也答应我,别再说气话,好不好?”
我气息不稳,红着脸,点了点头。
他一笑问道,“好了,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可是相识?”
我迟疑一下,终于点了点头,道,“我怕你会怀疑我,所以刚刚才装做不认识他。”说着,瞟了一眼玄瑛,他正大睁着眼睛望着我。我稍一犹豫,才凑过去,轻声对龙翔天道,“其实我是在宫里见过他,他和皇帝,那个,关系不只是君臣那么简单……你也知道,当今天子,那个……”后面的到底没说出来,看来脸皮还是不够厚,还是做不到面不改色地自己骂自己,只好一脸神秘地对龙翔天嘻嘻一笑。
不过龙翔天显然明白了,诧异地挑了挑眉峰,立刻回过头,开始上上下下打量玄瑛。
玄瑛的脸瞬间红了,根本不敢看我,猛地转过头,避开了龙翔天的视线……想必我刚刚说的话,他都听到了,虽然我声音小,我们离得也不算近,不过他内力好,耳力自然远超常人……正好,他此刻的反应实在是最好的证据。
果然,龙翔天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
我赶紧趁热打铁,接着道,“我看皇帝倒是挺宝贝他,可没把他当成普通臣子,或许我们留下他还真能有点用处呢,对不对?”
龙翔天微微蹙起了眉,望着玄瑛,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有门……我正自高兴,他却突然猛地转过头看向了我,眸光锐利直欲刺入我的心底。
我被他看得心头怦怦直跳,脸上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瞟了玄瑛一眼,撇了撇嘴,不屑地道,“你想,若不是因为那种关系,皇帝又怎会让这么个废物,接了玄瑾的教主之位?”一句话说得轻蔑之极。这一次,他该不会觉得我是玄冥教的奸细了吧?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没有一个上位者会受得了属下这么说自己。
哪知我一句话出口,龙翔天还没有反应,那边玄瑛却是身体一震,猛地抬起了头,死死盯着我,神情凄厉,额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
我吓了一跳,后面的话也忘了,傻傻看着他……那个,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儿重?
我还没想明白,就见那边玄瑛突然仰天一声长啸,双手骤地反转,紧紧抓住了缠在他臂上的鞭子。顿时无数钩刺扎入了他的双手,他却恍若无觉,猛地一使力,瞬间竟有数条鞭子被生生拉断,余者劲力也是一减,竟被他借机收回手臂,手指抚过腰间锦带,下一刻他右手之中竟多了一把细长柔韧的软剑。他抬腕一抖,软剑如灵蛇一般掠过了缠在他右臂上的长鞭,剑锋过处鞭子应势而断,持鞭人都未及反应,用力过猛,不由向后一跌。这时,软剑扫向了左侧,银光流转之间,所有束缚顷刻断裂。
到了这时,四周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丢掉断鞭重亮兵刃,一起扑了上去。
只是此刻的玄瑛和刚刚似乎有些不同了,就见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神情狠戾之中带了几分疯狂,臂上身上还缠着几节断鞭,随着他的动作,尖刺入肉更深,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他的身形飘忽有如鬼魅,手中软剑时展时收变幻莫测,光影流动,银辉点点,突然白光骤闪,围攻的两人同时喉头鲜血暴涌,一声未出,就砰然倒地。
我看得有点呆……好像,我那句话对他的刺激挺大啊。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转头看看龙翔天,就见他正抱着臂,饶有兴味地瞧着那边,好像对煮熟的鸭子突然长了翅膀开始满天扑腾一事,不但不怒,反而颇为开心。
再看那边,围攻的人已经又少了三个。玄瑛眼中疯狂之意渐退,慢慢只剩一片清明。与此同时,他的身法却更加流畅,手中剑招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诡异莫测,最后,已无法看清他的身形招式,只见无数银色光影伴着血花飞溅,竟如一朵硕大妖异的奇花,在风中摇曳绽放。突然,风儿骤止,他的身形猛地一停,就在下一刻,在刚刚的残影尚未退去的时候,他剑上突然暴出了刺目的银芒,手腕轻转间,银辉如怒涛,瞬间澎湃而出,摧毁一切,激起血浪翻涌咆哮……
当浪涛退去,银辉消散之时,我这才看到,所有围攻他的人都已倒在了地上,只余他,一人一剑,傲立于遍地尸骸之中。
我已经看傻了,没想到我家小猫,不不不,好像不能再叫小猫了。
正当我还在为称呼犯愁的时候,玄瑛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就见他缓缓抬起了剑,直直指向了龙翔天。刚刚还柔若灵蛇的软剑,现在却笔直笔直,剑尖上的血,一滴一滴滴落,仿佛滴在人的心头,只觉惊心动魄。他身上也全为鲜血染红,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连银色的长发也变成了红色,犹如浴血修罗。明明没有风,可是他的身遭却似乎有气流盘旋,而且越来越烈,将他的衣袍发丝都激荡起来,血色长发在他身后飘舞,血色雾气渐渐在他身遭升腾,在惨白的月光之下,分外触目。此刻的他,仿佛地狱恶鬼,却又带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妖异之美。
就在我瞧着那个陌生的玄瑛呆呆出神之时,突然听到一旁的龙翔天轻笑一声道,“我收回刚刚的话,或许,你值得我拔刀一战……”我闻言猛然转头,就见龙翔天微笑着望着玄瑛,同时向如风伸出手,如风两手托上,将炼魂刀放入了他的掌中。
玄瑛傲然挺拔,持剑而立。他明明离我们不远,可感觉上却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我这个世界月明如镜,林风轻拂,夜静春好,他那个世界血雾弥漫,煞气四溢,恍若冥府。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转头去看龙翔天。此刻,他左手持鞘,右手持柄,将炼魂横于胸前,缓缓抽出。瞬间,灿烂的金色光辉如潮涌出,刺痛了人的眼睛。随着刀锋一点点露出,金光更加强烈,到最后几乎让人无法直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拔刀,没想这刀鞘不起眼,刀锋却是如此耀目,直若日出海上,尽扫阴霾。
刀刚出鞘,气势已经如此惊人,我不禁心中一紧,不知玄瑛是否应付得来?这时,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却是如风,他低声道,“我们到一边去。”说着,拉我远远躲到了旁边,他的眼神却始终未曾离开龙翔天,不过里面没有半点担忧之意,反而全是兴奋。
看看那边的玄瑛,面色愈加凝重,身畔气流愈猛,激得衣发狂舞。
而龙翔天却是不紧不慢,将刀从鞘内抽出,顺手一掷,刀鞘斜飞而出,直入石壁,深达尺许。嘴边含笑,缓缓举刀,斜斜直向了玄瑛。
就在这一刻,玄瑛眸中光芒一闪,人剑合一,疾若流星,向龙翔天飞掠而至。
“好!”龙翔天大喝一声,刀锋一横,霎那间刀上光芒暴涨,将他整个人都笼在了一片灼灼光华之中。
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等我再睁开的时候,就见银辉金芒在半空激荡交错,乍分乍合,银辉迅疾诡谲,金芒刚猛霸道,光华闪耀,越来越强,越来越快,最后已分不清银辉金芒,唯见一片刺目光华。
我傻了,不由捅了捅一旁已经看得痴痴迷迷的如风,小声问道,“喂,到底情况怎么样?哪个占上风啊?”
如风一愣,半晌,结结巴巴道,“这,这还用问?当然,当然是主上了。”一边说,一边脸却有点发红。
得,看来这位也没瞧明白,我嘁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他。
如风听到,瞪我了一眼道,“你嘁什么嘁!”
我扬眉一笑,正欲说话,就见空中突然光芒大盛,然后两道光辉猛地分开,同时坠落于地。
133.营救(下)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立时就往玄瑛那边看去。就见他仍如之前一样笔直地站着,手中剑也是笔直地指向龙翔天。突然,一声轻响,瞬间他手中软剑光芒尽退,竟如瓷器一般,噼啪碎裂,落到了地上,同时,玄瑛一声轻咳,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心脏几乎停跳,差一点儿就扑了过去,还好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勉强压住纷乱的情绪,恍若无事地转向了龙翔天。龙翔天却是发未脏,衣未乱,望着玄瑛,悠然一笑,左手一抬,石壁上的刀鞘像被无形的绳索拉着一样,脱壁而出,跃回了龙翔天的手中。
就在龙翔天正要收刀入鞘的时候,突然山崖之上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龙楼主,如此宝刀,何必急着回鞘,让在下见识一下如何?”
闻声我几乎难以置信,猛地抬头望向了山崖,就见一人闲闲立于崖畔,白衣擢月之清辉,乌发集夜之精魄,俊逸绝俗,翩然若仙……除了玄瑾还有哪个?
大惊之后,就是大喜……是玄瑾,竟然是玄瑾,太好了!老婆,你来得太是时候了……若非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阻拦,我简直要欢呼雀跃了,即便这样,到底忍不住裂着嘴,望着他,一个劲儿傻乐。
可是,玄瑾却看都没看过我,只冷冷望着龙翔天。我这才想起来,那边还有一个龙某呢,要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就麻烦了。赶紧板起脸,偷眼瞟了瞟龙某。还好他看都没看我,只看着玄瑾,淡淡道,“是你?玄……不对,应该叫独孤侍书了……”
那边玄瑾还未开口,身后人影一闪,一个身材细瘦如竹竿,脸色苍白如死人的男子,落在了他身后一步的地方,用尖利刺耳的声音道,“你住口,这是我们圣教的玄长老!”
他说话间,身后黑暗之中,已经又有十余人纷纷而至。与此同时,两侧的崖上,无声无息地陆续出现了数十名玄冥教徒打扮的灰衣人。
见状,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玄瑛带来的人虽然被围攻,但坚守至今仍余二三十人,加上玄瑾带来的这些人,单论人数,我方颇具优势。对方应该也就龙翔天厉害一些,玄瑛对付不了他,但玄瑾应该没问题,实在不行,两人一齐上总可以了吧?
正自思量,龙翔天身畔一个斯文书生样的人嗤笑一声道,“什么玄长老!如今整个武林都知道,玄冥教玄瑾给娃娃皇帝当鹰犬当得好,被提拔到宫中,升成了男宠,嗯,终于算是人了,可惜是贱人!”
一句话出口,玄瑾那边已经炸了锅,呵斥怒骂之声不断。这边也不甘示弱,一个一脸横肉的大胡子猥琐地笑了两声,大声道,“你别说,我看这个位置更适合他,你瞧他细皮白肉,比娘们还俊,在床上味道一定不错……他娘的狗皇帝,真是艳福不浅!”
这边爆出一阵哄笑,那边咒骂之声响彻山谷,有人已跃跃欲试,一个劲儿看玄瑾,似乎忍不住要动手了。
而玄瑾自始至终没再开口,连神情都没变一下,仿佛所有的一切与他无关。我在这里,却已受不了了……到了今日,我才真正感受到,侍书的身份给玄瑾带来的是怎样的难堪与羞辱,心中不禁疼痛难当,如煎如沸,又悔又愧。
这时,龙翔天却抬了抬手,止住了这边的声音,对玄瑾微笑道,“玄长老,当今天子无道,荒淫无能,非但不能简拔贤能,反而肆意折辱忠良。这样的人,玄兄,何必再为他效力呢?”
玄瑾闻言,淡然答道,“独孤一门,世受皇恩,自当忠心以报,粉身不辞。鹰犬也好,男宠也罢,既为皇命,无不凛遵……龙楼主,那些废话,就不必再多说了。”
旁边如风却在这时低低啐了一口道,“从前一直当他是个人物,却原来是个贪图富贵,自甘下贱的孬种!”
我心中正难受得不成,听到这话,顿时大怒,低吼一声,“你说什么!”
如风吓了一跳,转头怔怔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失言了,慌忙接道,“男宠怎么了?男宠就是自甘下贱?……你别忘了,你和我没多大区别!”让他以为,我生气是因为觉得他在讽刺自己,这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还好,如风脸上阵青阵红,半晌果然道,“你急什么,我说的又不是你!”
我暗松口气,白他一眼,转头去看龙翔天,他还在游说,“……对这么个人,玄兄的一片忠心却是可惜了……只是,在下却不明白,玄兄既已卸去了教主之职,今日却又所为何来?当今皇帝也就罢了,忠君之心我也能理解。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贵教现在这位教主大人,玄兄千里奔波,是否值得?”
玄瑾负手道,“龙楼主,你这是何意?”
龙翔天轻笑一声道,“玄兄难道从未想过,你现在的身份,即使在玄冥教中,也应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如今怎会传得江湖中尽人皆知?”说着,含笑回眸,扫了玄瑛一眼。
我顿时一呆,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现在的独孤瑾就是原来的玄瑾,这件事,即使不算什么天大的秘密,至少应该只有朝中和玄冥教高层才知道,怎么这么快就传了出去?难道真是……
我不由向玄瑛望去,见他呆了一下,看看龙翔天,然后猛然抬头,迎上了玄瑾的视线,干脆地道,“没错,是我传出去的!……你做得,我就说不得吗?……今天的事情,我自会应付,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啊啊,竟然是真的!这个玄瑛,我我我……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了!刚对你大有改观,你就,你就,唉……
再看玄瑾,他寒泠泠的眸子在玄瑛脸上凝注片刻,勾了勾嘴角,几乎是带着笑道,“不好意思了,教主大人,今天,我还真不是为你而来……”说着,转过头,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我脸上,清清楚楚地道,“我是,为他而来……”一句话出口,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而我随着他的话,心脏瞬间停跳,几乎不敢置信地愣愣看着他。玄瑾,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身份一旦暴露,纵使不死,也再难轻易脱身,你又怎会不知?你可是要置我于死地?不,不会,不会的!……我只觉得顷刻间无数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当然,也包括龙翔天锐如鹰隼的视线。我却完全忘了反应,不知不觉间全身已被冷汗湿了个透,四肢僵木,只是呆呆看着玄瑾。
玄瑾也看着我,嘴角微弯,似笑非笑,久久,未出一声。
我却渐渐醒过神来,然后骤然明白了玄瑾的意思,不由暗骂自己太过多疑,怎能那样猜度自己的好老婆?同时,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然后一脸惊惧就往如风身后躲。
果然,见我这样,玄瑾立刻道,“怎么,李公子,还没玩够吗?可惜,陛下命我请你回去呢……”
我一下抓住了如风的衣袖,眼睛却看向龙翔天,可怜兮兮地道,“我不要回去!我私自离宫,又许久未归,要被他抓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龙翔天瞟我一眼,转向玄瑾,轻飘飘地道,“不好意思,麻烦玄长老跟你们主子说一声,人,本来就是我的,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就不劳他多费心了!”
我倒……这么嚣张的话,也就他说得出来,而且,说得好像我是他家走丢的小狗一样,搞得我脸一下红了个透,根本不敢去看玄瑾和玄瑛的脸色,不知他们现在心中怎么猜怎么想呢……完了,我的尊严,我清楚地听到你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一片一片……
就在我捧住胸口,抚慰自己受伤的小心灵之时,却听玄瑾略一停顿,随即接道,“既然这样,那玄某不才,要请龙楼主赐教了……”说着,抬手按上了腰间剑柄。
这边龙翔天还未说话,他手下那个书生已经开了口,“玄瑾,你要不要脸!我们楼主刚刚才打过一仗,你却来捡现成便宜,敢情玄冥教只会用车轮战!”
玄瑾连眉都没动一下,平静地道,“抱歉,皇命在身……”谁知他一语未毕,却被一人厉声打断,“谁说我们要来车轮战?龙翔天,咱俩还没打完呢!”竟是玄瑛。
我一惊之下慌忙回头,就见玄瑛站在一旁,头发不知用什么已经系上了,脸上的血迹不见,脸色也好了许多,这时正怒目瞪着龙翔天。
龙翔天见了,眉头一蹙,脸色微微一沉。
抬头再看看玄瑾,他望了玄瑛半晌,突然解下腰中剑,抬手抛了下来,同时道,“你用月影吧。”
听到月影两字,我不由一愣……据说月影例为玄冥教教主所有,可是这次玄瑛成为代教主,玄瑾却始终未曾将月影给他,玄瑛私下还向我或明或暗抱怨过好几次,我也曾婉言问过玄瑾,却被他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他只简简单单道,“他还不配。”……谁知,今日他却主动将剑给了玄瑛,难道,他认为现在的玄瑛已经配了?
玄瑛本能地跃起身形接过剑,然后,似乎才反应过来,看看剑,又看看玄瑾,半晌没出声。突然,猛地抽出剑,顿时剑光如清泉流泻,他一声轻叱,合身向龙翔天扑了过来。
龙翔天举刀相迎,两人顿时又战到了一起。
玄瑾扫了一眼那边,随即身形一动,如大鸟一般,向我这边翩然而下,崖上所有玄冥教徒也随之而来,与擎宇楼众人混战起来,顷刻之间,山谷之中遍地皆成战场。
玄瑾身子一动,如风立时抽出剑,把我紧紧护在身后,一脸紧张,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玄瑾。
我心中也不由感动,轻叹道,“你不是他的对手,算了,你还是不要管我了。”
如风却看都没看我,硬邦邦地回道,“谁爱管你!如果不是之前主上让我照顾你,我才懒得理你!”
说话间,挡在我们身前的人已纷纷倒下,玄瑾的一身白衣甚至连一滴血也没染上,阻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只剩了如风一个。
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我的一颗心不由怦怦狂跳了起来。
如风却大吼一声,持剑向玄瑾扑了过去。
玄瑾微一侧身,避过剑锋,随即手腕转动,手指随意轻弹两下,动作悠闲得好似弹去衣裳上的灰尘,如风的剑却立时脱手飞出,人也木然立在了当地。玄瑾也不看他,转身就向我伸出手来。
我狂喜之下,正待伸手,就见那边龙翔天似乎发现这里形势不对,猛然雷霆一刀劈出,转身就往这边飞掠而来,同时凌空一刀已至。
我惊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玄瑾却仿佛长了后眼,平地拔起数丈,拧身抬手,正接着如风刚被弹飞的剑,斜斜一剑刺出,却是以攻为守。那边玄瑛轻咳一声,随后也扑了过来,又和龙翔天缠斗到了一起。
玄瑾一腾出手,回身就来拉我,我甚至能感到他的指尖已触到了我的手臂。谁知就在这时,凌空一道剑光直直切向他的手腕,就在他动作一顿的时候,我的身上一紧,已被人揽在怀中,向后飞掠而出。
眼看着玄瑾越来越远,我又急又气,再也忍耐不住扭头就要开骂,结果一回头正对上一张俊雅温和的笑颜,我顿时一呆,不知不觉间竟忘了生气……真是美人啊,不过,好像见过……没错!这不是谢大美人吗?
来人正是谢晴……他见到我呆呆愣愣的样子,又是一笑道,“别怕,没事了……”
我顿时醒过神来,一瞬间,简直哭笑不得……前一阵,我天天盼,日日盼,盼陆简和他来救我,可是,可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啊?美人,我现在能对你说,别管我吗?
当然是不能,结果,我被他护在身后,他手上长剑一抖一声龙吟,已和紧追而至的玄瑾交上了手。随即,我又看到了一堆熟悉的人影,陆简,锦帆,晴霞,还有不少人,现身之后二话不说,已经与玄冥教的人打了起来。
我看着异常混乱的场面,简直欲哭无泪了……谁能告诉我,事情咋变成了这样?
正在这时,玄瑛那边突然一声惊呼,同时,斜飞而出,跌跌撞撞落到了地上。龙翔天却未乘胜追击,反而退后一步,大喝一声,“都住手!”声音如炸雷一般,震得人双耳嗡鸣。
众人一怔之下,一时间竟真的同时停了下来。
就听龙翔天转向玄瑾道,“玄长老,事到如今,再打下去,不过两败俱伤,不如就此罢手,择日再战,如何?”
玄瑾看看龙翔天,看看谢晴,又转头看看一旁勉强拄剑而立的玄瑛,最后,扫了我一眼,道,“好!”
我倒也没觉得意外,再打下去,死伤必重,还不一定能救出我,实在毫无意义。可是那边玄瑛却急道,“但是……”
玄瑾抬手打断了他,“不急,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说罢,转身一掠而起,径自飘然而去。和他同来的抬起死伤者,也随后跟了上去。
玄瑛看看玄瑾远去的背影,又看看龙翔天,看看我,最后跺跺脚,咬牙叫道,“我们走!”说着,带着玄冥教其他人等转眼也走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片刻功夫,山谷之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唯剩风清月白,林静山幽,对了,外加尸骸残体,无穷血腥……
134.固执
眼睁睁看着玄冥教的人走了个干净,我心里这个郁闷啊……只能不断对自己说,没事,至少他们找到我了,就像玄瑾说的,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没事,没事……唉……
暗叹一声回过头,发现刚刚并肩作战的两伙人,如今壁垒分明,站成两处,正气氛紧张地对峙着。为首的,一边是龙翔天,一边就是谢晴了。
就见龙翔天对着谢晴拱手一笑道,“许久不见了,谢兄!”
谢晴还了一礼,淡淡道,“楼主费尽心机,只为让在下来见你,在下又怎能让楼主失望呢?”
龙翔天哈哈一笑道,“龙某性急,行事鲁莽了,望谢兄念在龙某只是一心想与谢兄继续合作,一片诚意的份上,不要见怪。”
谢晴正容道,“楼主,上次谢某已说得很清楚了,你说的那件事,恕谢某无法同意,我们的合作也没必要进行下去了,对不起。”
龙翔天似乎早有预料,立刻道,“……没关系,那件事先不提,我们来谈谈图上的东西,如何?”
一旁的锦帆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不满地道,“公子,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明明就是我们的东西,他非要插一杠子,我们干嘛要跟他谈?”
龙翔天旁边的如风不干了,立刻接道,“怎么就是你们东西了?本来就是无主的东西,当然是谁有能耐谁拿了!谁让你们没本事拿不到机关图的!”
锦帆更怒,一把抓过我,叫道,“现在人在我们这儿,我们用不着和你们谈!”
谢晴见了,不由低斥道,“锦帆,不得无理,放开李兄弟!”对面的龙翔天则是眉头微微一蹙,脸色一寒。
锦帆倒是听话,看看谢晴,到底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我。
这时,那边的如风喊道,“若水是主上的人,机关图自然只能给主上!……若水,你在那边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过来!”
谢晴闻言一愣,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顿时脸上一红,连忙道,“谢大哥,你别听他瞎说,我不是,不是什么他的人!”死如风,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是吧?呸!什么我和他的关系,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谢晴还未说话,那边的龙翔天已经皱紧了眉,沉声道,“若水,过来,别任性!”
我更怒了,什么若水!叫那么亲热干嘛?存心让人误会啊?
不等我反驳,那边如风急道,“若水,你不要命了?别忘了身上的蛊毒!”
我豁然一惊……对了,真把这件事忘了!……压制蛊毒的药被我落在了宫里,万一不能及时离开,到时蛊毒发作就麻烦了!跟着美人哥哥固然愉快安全,可谁知下次毒发他是不是还能及时把我救过来?于是,我迟疑一下,望着谢美人清俊的面庞,终于还是道,“谢大哥,对不起,我,我……”
谢晴看看我,看看龙翔天,突然一笑道,“没关系。”
我点点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谢晴,这才一步三蹭地走了过去。偶一抬头,却吓了一跳,龙翔天正紧紧盯着我,脸上阴云密布,山雨欲来……糟了,刚刚我一时糊涂,竟在他面前对谢晴露出一幅花痴样,一定让他很不爽。这位老兄的独占欲这么强,他不要我可以,我若敢三心两意,那就是找死了。于是我再不看谢晴,两步跑到龙翔天身边,一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龙翔天见了,脸色微微好了些,傲然一笑道,“就凭玄瑛?还伤不了我。”嗯,好,还是这么狂……然后,他转头对谢晴道,“谢兄?”
谢晴微一沉吟,随即道,“好,我们离开这里再慢慢谈。”
龙翔天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满意地一笑道,“好!”
于是,我们一大群人急匆匆地开始,逃命……唉,好像最近总是在逃命,真让人郁闷,特别当我想到我逃的是谁的时候就更郁闷了。希望玄瑾玄瑛能顺利跟上我们,早点把我救出去吧,唉……
龙翔天带着我,一路急行。路上,他和谢晴的属下不知不觉纷纷散去。等到最后,这边只剩如风和我,而谢晴身边只余锦帆和晴霞。
他骑马带着我在林中急驰,却还没忘拷问我,就见他看了看我,突然问道,“皇帝很宠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了,脸上却若无其事,随口答道,“还好,怎么了?”
他一手控缰,一手搂着我,眼睛紧紧盯着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我们会被马带到沟里,沉声道,“他竟会把玄瑾派出来找你?”
我就知道,今天这么大阵仗,他若不生疑才怪。好在我早有准备,怔了一下,便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道,“玄瑾怎么了?他来找我很了不起吗?……在宫里我们这些男宠的事情一向都是由他负责的啊。”一边说,一边疑惑地望着他。
一旁谢晴听了,不由叹道,“可惜了玄瑾那样的武功才具,如今只能用来打理内宫。”
龙翔天又盯了我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没再问下去。
我暗松了口气,这个答案还可以吧?对他们来说,既然玄瑾会被皇帝免了教主之位,收到宫里,可见这个皇帝实在没什么识人之明,会大材小用,让玄瑾替他管理男宠,也不什么奇怪的事情了。果然,此后两人再未问过我那件事。
翻山越岭,晓行夜宿,整整两日。这天傍晚,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镇之上,如风带着我们直奔小镇外围一座偏僻的小院而去,看来这里又是擎宇楼的一处据点了。
在这里我们终于安安静静地住了几日,可是,我却宁愿还像之前一样匆匆赶路,因为,闲下来的龙某人,实在太让人头疼了……白日还好,他有时与谢晴谈文论武,有时两人都不见了踪影,估计是找个僻静地方,商量大事去了。一到晚上,我就惨了。明明一人一间房,他却每日都理所当然地把我叫到他的房中,侍寝。
开始我紧张得不得了,还好,他言而有信,没有强逼过我,一般抱抱亲亲,就搂着我睡了。虽然我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猎豹纵使收起爪牙也变不成猫,他有多危险,我最清楚不过。然而,他却对我越来越温柔,让我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了警惕。最危险的一次是我被他迷惑,竟糊里糊涂差点让他做到最后,还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清醒过来,阻止了他。当然,后来花了无数心力才敷衍过去。
经过那次,我心中惶恐更甚。再这么下去,他早晚会发现我根本没法让男人上,那样,我之前说的什么我是男宠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一旦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甚至只是知道我说的身份是假的,带来的后果都足以让我想想就不寒而栗。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又怕又急。
于是,次日我再不敢与他同房。晚上趁他没来叫我,我抱着被子就出去另觅佳地……如风那里不错,我若搬到那儿,他怎么也会顾及一点如风的感受,不会天天骚扰我了吧?……谁知我刚到院中,迎面就碰上了他。
他看看我,看看我手中的被子,脸一沉,也不说话,一手抢过被子,一手抱起我往肩上一扛,大步就往房里走去。
我这回可吓坏了,没想他反应这么大,看这架势,今晚再难善了。我不由开始拼命挣扎,口中也不自觉地叫起“救命”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身后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龙兄,你在干什么?”
龙翔天的脚步立时一顿。
我怔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是谢晴!太好了!如今这里能挡得住龙翔天的,恐怕也只有他了……于是我使劲儿扭过头,对着墙边那一抹蓝衫叫道,“谢大哥,谢大哥,救命!救命!”
那边响起了谢晴的一声轻笑,然后是他不急不徐的声音,“龙兄,你这唱的是哪出啊?”
龙翔天停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把我放了下来,被子被他随手一扔,就落在了房内的床上。
脚一着地,我噌一下就往谢晴那边跑,可一步还没跑出去,手臂上一紧,已被龙翔天拽了回来。我立时转头,可怜兮兮地去看谢晴。
谢晴见了,又是一笑,转向龙翔天道,“龙兄,上次我听李兄弟说他也会机关术,一直想和他探讨探讨,只是不曾得闲。今日说好与李兄弟秉烛夜话,不知龙兄是否有空,一起到我那边坐坐?”
听了谢晴的话,我连忙对龙翔天道,“是啊,是啊,今天我答应谢大哥和他聊天,怕回来晚了,打扰你们休息,所以才带了铺盖……”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是为躲你才卷铺盖跑路的……当然,这话他自然不信,不过是我和谢晴给他找了个台阶……龙翔天平日虽霸道嚣张,却很重风仪,这一回粗鲁之极,形象全失的样子偏偏让外人看到了,不免大失颜面。如果当着谢晴的面再和我纠缠下去,更失身份。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就坡下驴,大家都装傻过去就算了。
果然,龙翔天阴着脸看了我半晌,终于冷哼一声,转头对谢晴道,“不必了,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最后一句却转向了我,一字一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翻译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你等着,今天的事儿还没完,我早晚会如何如何,还有就是,你若敢如何如何,我就要如何如何……
我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做出一个关切的表情,对着龙翔天道,“知道你事情多,也别忙得太晚,注意休息。”汗……我这话是不是太假了?
不过不管怎样,龙翔天的脸色到底好看了一点,又瞟了我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耶!又逃过一劫!……至于明天……明天再说吧!……到了这时,我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
抬头看看谢晴,他也正看着我,只是笑,笑得我几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虚,明明他的笑容和平日并无二致,却总觉得他眼中似乎带了几分促狭。
那个,其实我和龙某某真的没什么,刚刚那句话纯粹是做戏……我张口想解释,却又不知说什么好。那边谢晴看我要说话,立刻睁大了眼睛,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我。
我立时泄了气,算了,看他这样子,我说了他也不信,反而越描越黑,唉……
当夜,我就住到了谢晴那边。自然,我还没胆子大到真跟他秉烛夜话,抵足而眠,只是住在了他旁边的厢房之中……这套院子很大,前三进,后两进,龙翔天他们住在前院,而后院住的全是谢晴的人。这回可是安全了,几天来夜夜提心吊胆,都没睡过好觉,这一晚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真是幸福啊!
那晚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靠山。第二天,只要有机会,我就腻在谢晴身边,龙翔天在谢晴面前总是有顾忌,不好找我的麻烦,纵使要发作,谢晴也会及时插上几句帮我解围。我尝到了甜头,更是赖着谢晴不放了。开始的时候,我还找点儿借口,没话找话,谢晴虽然明白我的用意,却也不曾点破,仍是认认真真应对我。后来实在被我磨得受不了了,我再胡说八道的时候,他就不再接腔,只侧头看看我笑,笑得我不好意思,讪讪地住了口,他才接着忙自己的去。当天晚上,龙翔天不知在忙什么,一直没顾上我,我也装傻,舒舒服服又在那边睡了一夜。
如此一连几天,我的日子过得这叫一逍遥。没事缩在房里睡睡觉,看看书,或是和晴霞聊聊天,和锦帆拌拌嘴。有事就往谢晴身后一躲,风吹不到,雨打不着,省力又省脑,感觉似乎比在宫里还滋润些。
与我相反,龙翔天这两日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即使最初没注意,到了此刻他也一定意识到,我在有意避他。那天傍晚,他终于发作了。那是他又让我回前院去住,我扯东扯西,就是不肯搬。他终于怒了,脸一冷,阴沉沉地道,“李棠,你不要得寸进尺,本座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听他这句话出口,我不禁在心里打了个突。以我对龙翔天的了解,他大发脾气的时候,不一定有多生气,但一旦脸这么阴下来,就是真生气了,特别是他把自称改成了本座的时候。我心中一阵发虚,不由自主又往谢晴身后躲了躲。
谢晴无视龙翔天山雨欲来的一张脸,依旧笑得从容自在,随口道,“不过一点小事,龙兄何必动怒。李兄弟这两日和晴霞锦帆他们聊得很投机,小孩子好玩,结交了新朋友,自然希望多在一起。何况等咱们事情一了,各奔东西,李兄弟和龙兄一走,他们几个再见就难了。龙兄,这几日,就多给他们一点机会,好不好?”这话说得好,轻描淡写地为我不愿回去找了个十分合理的原因,同时提醒龙翔天,我是他的,早晚要跟他走,何必急于一时,失了风度?……咳咳,当然了最后这点只是龙翔天的自以为是,大家都知道。
听他这么说,龙翔天看了我半晌,看得我连头也不敢抬了,他才终于一笑道,“谢兄说的对,倒是我有些不近人情了。”
我立时松了口气,然后两人打个几个哈哈,龙翔天终于转身走了。直到再听不到脚步声,我才终于长长吐出口气,从谢晴身边探出头来。
谢晴转过头,看着我笑叹道,“小鬼头,又拿我当挡箭牌!”
我嘻嘻一笑道,“大美人,本公子肯拿你当挡箭牌是你的荣幸!”咦,怎么心情骤然一松,这么嚣张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了?……不过,这实在不是我的错,谁让他平日总是和和气气,那么好说话,蹬鼻子上脸从来就是人的本性么。只是,这话好耳熟……对了,这不是素和的标准台词吗?……我郁闷,什么时候我的水平和那假小子一样了?
谢晴闻言一怔,随即失笑,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调戏本座,敢是不想活了?本座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我顿时喷笑出来,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结结巴巴道,“主……主上,好威风,好煞气……吓死,吓死小的了……哈,哈哈哈……”
他也笑,又是那样明朗之中带几分得意的笑容,恰如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看得我不觉一怔。就在这时,他的笑容一僵,随即轻咳一声,扯起了一个完美的微笑,转头道,“龙兄……”
我大惊之下,猛然回头,就见龙翔天正站在回廊尽头,瞪着我们,一脸铁青。见我们看他,他也不说话,冷哼一声,甩袖而去……这个,好像,似乎,仿佛,我们刚刚的话,他听到了,大汗……
我呆了一下,抬头和谢晴对望一眼,相视苦笑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做了个鬼脸,两人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那次后,龙翔天再没催过我,就是一见我脸就一冷。有谢晴在,我也不怕他,反而常常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指着他,对谢晴吐舌头,做鬼脸,弄得谢晴几次绷不住,差点笑出来。我再没想到,当年畏之如虎的龙翔天,竟有一日成了我取笑的对象,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过瘾啊。
只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那天谢晴有事,要离开一天。从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起,我就开始惴惴不安……这两天可把龙翔天惹怒了,谢晴一走我可就惨了……想让他带上我,却也知道不可能。
结果一整天我都是一幅惶惶不安的样子,最后谢晴终于忍不住,趁没人的时候,对我笑道,“好了,你这脾气也闹得够久了,差不多就行了,再闹下去,真伤感情了……我看,你也今天别等他催,自己主动回去吧。”
听他让我回去,我怔了一下,心中竟然有些不是滋味……谢大哥,你终于烦了我,要赶我走了吗?不过,只是片刻,我就乖巧地一笑道,“好!”无亲无故的,他为我做得已够多了。再那样下去,真和龙翔天搞僵了,难免于他的大事有碍……
大事?我猛然一惊,这才发现,不过几日,我竟不知不觉淡忘了他的身份,还有我的身份……我不禁又是一怔,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骤然冲他一笑,点了点头,转身而去……也好,现在离开也好,再呆下去,恐怕,真的麻烦了。
当天谢晴离开,我自己乖乖地搬回了前院。不出所料,太阳刚一下山,龙翔天就不请自来。
积了这么久的火,他自然一脸阴沉。若是平时,我定会战战兢兢打起百倍精神哄他开心。可是今天我心情极差,人也懒懒的,竟完全失了和他装模做样的劲头儿。
龙翔天看到我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自然更怒,冷哼一声道,“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过来!”
我呆呆看着他,一动没动……倒不是我拿大,只是脑子迟缓之极,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眉头一皱,伸手拎过我,就开始扒我的衣服。
我骤然惊醒,猛地挣开他,看着他,突然道,“你别这样,我想跟你谈点儿正事。”实在不想和他再继续那场明明已经结束的爱情游戏了,或许,快刀斩乱麻才是对的,那场我一直没勇气进行的谈判,就在此刻开始吧。
闻言,他眼中微露惊诧,看了我半晌,眉峰一挑,才道,“噢?正事?好啊!”这时,他已收了怒容,一脸觉得好笑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我给你机关图,你让荆萝给我解蛊,放我离开,好不好?”
龙翔天顿时脸色一沉,盯了我半晌,盯得我毛骨悚然,他才道,“你要离开?”
我鼓足勇气,昂起头道,“对!”
他抿了抿唇,冷声道,“给你解蛊可以,不过,我不会让你离开。”
我急道,“为什么?你如果担心我给你的机关图有问题,可以等你们拿到东西后再放我走。”
他眉头一蹙,断然道,“不行!我说过,你是我的人,事了之后,自然是和我回去。”
我心中激愤,却不敢和他硬顶,只能放柔了声音道,“何必呢?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身边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留下我呢?”
“不行!”很干脆,没有解释,不容商量。
我怒……不行,要忍!……我继续耐下性来好言相劝,“我容貌普通,又没什么特别的优点,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像上次一样,对我厌倦了。与其等到那时你赶我走,不如现在就结束,彼此留一点美好的回忆,不好吗?”
他望着我,沉默了片刻,声音稍和,“不会,我不会赶你走。”
我的耐心快用尽了,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可是我不想像个女人似地,每日无所事事,只能等待你的临幸!”
“不行。”还是这一句。
我心下大怒,从来就是这样,自私霸道,刚愎自用,就如那一次,只要他认定的,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没用。猛然想到当初他的残忍无情,我心中一颤,决心更坚。绝对不能和他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有那样的事,恐怕他的反应还是一样,那样的噩梦,我宁可死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于是我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如果你不答应放我走,我不会给你机关图。”赌一把,赌他对我还有一丝愧疚和顾惜,不会对我严刑逼供。
他眼中寒芒一闪,神情冷冽,冻得我呼吸一窒,他的声音也冷得如同结了冰,“你在威胁我?”
我强自镇定,勉强一笑道,“不敢,只是交换,请你接受。”
他死死盯着我,让我的心跳都渐渐混乱起来,终于不敢再看他,垂下了眼。他这才沉声道,“你不想解蛊了?”
我犹豫片刻,抬头道,“如果解蛊和离开,只能用机关图换一样,我选择离开。”
他猛然一震,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你!难道你宁可死于蛊毒,也不愿再留在我身边?”
我别过脸没说话,算是默认。我当然死不了,好歹还有玄瑛在呢,还有谢大哥……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从他这些日子对我的态度,我已经看出,他在乎我,我不相信,他会袖手看我去死。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突然轻笑一声道,“或许,你还不知道蛊毒发作起来是什么滋味。”说着,他的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全身一颤,心中一沉,完了,我又一次高估了他对我在意程度。我以为经过那么多,他不会再伤害我,可我忘了,他那样傲慢的人,怎能受得了我这样当面驳他的面子?于是,我嘴一张便想求饶,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和他硬碰硬。
想必我的眼神已泄露了我的胆怯和退缩,他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有一丝轻蔑。
那一丝轻蔑狠狠刺痛了我……他瞧不起我!没错,当初不过一天一夜,我就抛下一切和他走了,后来又那样百般讨好于他,这样的人,又怎由他不轻蔑?够了!当初丑态百出,还能说是情之所衷不能自已,如今我再向他低头又算什么?……心中有了这个念头,求饶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虽然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表现骨气的时候,可是人已经不自觉地紧紧咬住唇,昂起了头,直直迎上了他的视线。
果然,他脸色更沉,下一瞬间,我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我肩头涌入,迅速传遍了我的全身,所过之处如油煎火灼,痛得我顿时一声呻吟。想挣扎,身体却一片僵硬,一动也动不了。
不过片刻,我已经受不住,全身都被冷汗打湿,忍不住哀求似地望向了他。可是当我对上他视线的一刻,顿时心中一凉,在他眼中,我没看到半点怜惜,有的只是冷酷无情,就如,那时……
顷刻之间,我不由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眼前是狠戾陌生的他,身上是永无止境的痛,耳畔是一声接一声的逼问,“说,是谁派你来的,来做什么,还有没有同伙,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那时的我,早被身上和心中的剧痛折磨得尊严尽失,只知流着泪,苦苦哀求道,“我不知道,不是我,求你,求求你,真的不是……”
可是,没有用。剧痛永无止歇,晕过去,马上又被泼醒。而他,只是那样冷冷望着我,冷冷看着我,挣扎哀求……就如,这时……
正当我陷在往事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剧痛突然停止了,他猛然收回手,又问了一句,“怎么样,现在愿意留下了吗?”
我呆呆望着他,终于明白,身上的痛可以停止,但心中的痛过了这么久,竟然仍是如此清晰鲜明……龙翔天,我再也不会给你机会,让我那么痛……终于,我的心中一片清明,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不……”
他一下愣住,不由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依然微笑着,清清楚楚地道,“我说,不!你听不懂人话吗?”
他一怔之后,眼中顿时喷出了烈焰,抬手一巴掌,狠狠抽上了我的脸,低吼道,“你再说一遍!”
我的半边脸顿时一阵麻木,好半天才转为火辣辣的疼痛。然后,我轻轻吸了口气,慢慢转过头,看着他,说道,“不!”
又是一巴掌,耳中立刻一阵嗡鸣,这时我仿佛听到了有人在耳边说话……
“不是我把你的行踪说出去的,我不是奸细!真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那你是谁?你说你独居京城一处小院,可是,我派人查过了,根本没有你这么一个人……”
我是谁?我该怎么说?说我是大燕的太子,慕容氏的子孙?……还不够丢脸吗?……可是,沉默的结果就是又一阵让人疯狂的剧痛。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人,现实与往事,在眼前交叠。此刻,那张俊美的脸,带给我的只有愤怒。我死死盯着他,费力地张开口,再次吐出了一个字,“不……”
又是一巴掌,眼前一黑,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他那时的怒容……
“那天是安排好的相遇吧?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有人刺杀我,我去追刺客,却正好碰上你!”
“不,不是……”
“还要狡辩!”
然后,又是逃不过的剧痛……为什么,为什么如梦邂逅,却成了处心积虑的阴谋?
我冷冷望着他,口齿已不太清楚,可是,那一个字仍是斩钉截铁,“不……”
一巴掌。
“不……”
再一巴掌。
“不……”
又是一巴掌。
……
终于,我感到粘稠的血液从口鼻中流出……我勉强转过头,对着他咧嘴一笑,“不……”说完,平静之极地等着下一次疼痛。
我想,我现在的笑容一定丑极了,所以,竟会让他一愣,竟忘了动手,好一会儿,只是死死盯着我。突然,他冷哼一声,猛地转过身,砰地一掌打开门,怒冲冲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半晌才想到,刚刚我怎么就不知道怕了呢?如果他恼羞成怒,一掌打死我怎么办?还好,还好……
我轻轻一笑,却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有些后怕……唉,做了蠢事了,可是……我侧头想想,不后悔……
135.夜谈
龙翔天离开后,我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发了会儿呆,然后,只觉脸上越来越疼,忍不住找了面镜子来看。一看之下却不由吓了一跳,只见脸颊肿得竟像发面馒头,嘴角鼻下还挂着干涸的血迹,别提多狼狈了。
正自对镜忧心是否会就此毁容,忽听门响,我大惊之下猛然回头。难道是龙翔天刚刚没打够,又回来继续了?不过,我很快松了口气,原来是如风。
如风抬眼看到我,却是一下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最后叹了口气,回身关门,然后走过来,干巴巴道,“坐下,我给你上点儿药。”说的时候,视线却避开了我的脸。
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捧着一个药钵,里面盛着一些晶莹的深碧色膏状物,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我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乖乖坐到凳子上,抬起头,感激地道,“如风,谢谢你,你真好……”
如风正在用药棒搅拌药膏,闻言,动作一僵,半晌,手上才重又动了起来,挑起一块药膏,轻轻敷到了我脸上。顿时,一阵清凉袭来,疼痛顿减,这时,只听他低声道,“是主上让我来的。”
这下换我身子一僵,不过随即回过神,却没接口,只唔了一声。
他瞟我一眼,低声问道,“你平日不是挺聪明么,今天怎么了?明知主上这几日心里不痛快,还去蹿火?”
我呆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可不是,这两天他被我气得够呛,我偏捡在这时候和他谈什么判,可不是找死?只是刚刚实在忍不住了,若再来一次,结果恐怕一样吧?算了,早死早超生。
我没再解释,如风看了看我,也没再说话,低下头静静为我敷药。一时屋内寂静无声,只余灯芯偶尔的噼啪之声。
一直上完了药,如风收拾好东西起身要走,却又突然止步,看看我,终于忍不住道,“真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无奈,我只得干笑了两下,结果牵动面部肌肉,痛得一个哆嗦。
他看了看我,皱了皱眉,转身而去。
上了药,脸上好了些,可是依然痛,折磨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晚上终于不用再担心被他轻薄了……能对这样一张脸产生胃口,轻薄下去,那我才真服了他,呵呵……
果然,一夜无事,心情终于好了些。谁知出门却迎面撞上锦帆,他见到我,立刻惊呼一声,“哇,好大一颗猪头!”噎得我半天没说出话来,瞪着他运了半天气,到底没发作出来……早知今日,当初好歹让玄瑾教我两招,也不至于是个人就能欺负我啊。好在晴霞正走在他身后,听到这话狠骂了他一顿,看着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总算出了口气。
本来还担心遇到龙翔天不知如何相处,谁知他却不在,而且整整一天没回来。晚上熄灯的时候,想到又逃过了一天,挺开心,不过再一转念,心情又低落下去,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不知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呢?玄瑾他们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动静,不知是没有找到我们,还是找到了,但顾及我,一时无法动手。又或是朝中有了什么变化?我消息闭塞,只听说皇帝的御驾仍在一路向南,并未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不过……算了,想也无用,还是养足了精神,明天还要对付那个人呢,唉……于是,闭眼,睡觉。
心中有事,脸上有伤,睡得很不踏实,半夜朦朦胧胧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呆坐半晌,忽听窗外隐隐似乎有箫声传来,不由暗自好奇,大半夜的,哪个不睡觉跑去吹箫?于是起身披衣,推开门循声而去。
穿庭过户,来至后院,箫声愈加清晰,婉转悠扬,在静夜之中,格外动人。拐过一个弯已到了后门,猛一抬头,就见修竹掩映之下,高高院墙之上,一人背向而坐,轻衫散发,被微风吹拂着,轻轻飘荡,他头上就是澄澈的夜空,一轮弯月洒下淡淡清辉,撒在他发间衣上,如轻雾笼罩在他身畔。此情此景,几可入画,一时之间,我不由看得呆了。
这时,箫声忽止,随即,就听一个清润的声音道,“既然来了,要不要上来一起坐坐?”伴着声音,墙上那人悠然回首,修眉朗目,清雅俊逸,正是谢晴。
我一怔,却不由好笑。听他这话,好像主人邀请客人上楼坐坐,谁能想到,其实不是上楼是上墙呢?于是我立刻接道,“好啊,不过贵府的椅子好像高了点,我的腿好像短了点……”
闻言,他不禁一笑道,“如此说来,却是在下失礼了,还望贵客见谅。”说着,抬手折下一节竹子,向我递了过来。
我伸手抓住末端,然后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已经坐在墙上,他的身边了。
我向他一笑,还未说话,偶一垂眼,却吓了一跳,只见墙下就是水面,一弯月影正随波轻荡。我这才想起来,这座小院似乎正是临水而建,只没想到临近到这种程度。抬眼望去,水面很窄,不过数丈,顶多算是条小溪,水流柔缓,水声潺潺。对岸是片竹林,风过,竹叶沙沙而响,却显得这夜格外静谧安详。吸一口气,空气润泽,还带点竹叶的清香,顿时让人心中一畅,心情似乎也好多了。
我舒服地轻叹一声,拿起竹枝随意地一下一下轻点着水面,打碎月影无数,一面侧头笑道,“谢大哥,想不到你箫也吹得这样好。”
他微微一笑,低头把玩着手中箫道,“从前学着玩的,许久没吹过了。”
我不由笑道,“咦,我以为你会说,谈不上好,略知一二而已。”
他闻言淡淡一笑,却没说话。
我无意瞟过他手上的萧,不由一愣,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竹子,两个颜色好像啊……终于笑道,“你那只箫不会是刚做的吧?”
他又是一笑,点了点头。
我不禁摇头叹道,“夜半爬墙,摧花折草……”低头看看,水畔几根竹枝载沉载浮,大概是他做那只箫时剩下的,于是又加了一句,“还污染环境……谢大侠,你今晚的行为,好像实在有损你大侠的身份啊。”
他闻言一怔,随即眸中精光一闪,紧紧盯着我道,“没想被你发现了,为了维护我的声誉,看来,只好杀人灭口了。”说着,腕一抖手中箫已点上了我的喉头。
我连忙惊恐地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一定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会说的!”
只听他阴森森地道,“太迟了……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口如瓶,所以,受死吧!”说着,手上箫微微一使力。
我低低一声惨叫,“啊……你,你,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边说,一边伸手向他扑了过去。
他抬手扶住我的肩时,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他的笑声,我也绷不住笑了起来。结果动作大了一些,一下扯到脸上的伤处,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隐约只闻一声轻叹,然后,一只微凉的手扶住我的下颏,轻轻托起了我的脸颊,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痛得厉害?”
我一抬眼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清润明眸,一时间竟莫名地有些慌乱,猛地转过视线,胡乱嗯了一声。下一刻突然想到,我的脸不知有多丑,这下还不得让他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抬手就去捂脸,谁知却被他挡了开来。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仔仔细细瞧了我的脸半天,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长长短短一排银针。他拈起一根,一边在我脸上比划,一边随口道,“你脸上敷的药不错,我再帮你去去淤血,应该很快就好了。”
我一看到那根比一般银针粗一倍的家伙,后背就开始发麻,可是还没等我拒绝的话说出口,下颌已被他钳住,同时,颊边一阵剧痛,那根超级银针已刺了进来。我不由一声低呼,想挣,却哪里挣得开?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痛,针已拔了出来,我一口气还没松完,另一边又挨了一下。
等他终于收针入囊的时候,我才终于回过神来,只觉两边脸颊的针口处一阵阵抽痛,张嘴都困难。我不禁一面倒抽着凉气,一面抱怨道,“喂喂喂,你好歹也问问我再动手啊!”
他正把针囊收入怀中,闻言抬头笑道,“我问了,你会让我动手?”
这个……想想那根超大号的银针……应该不会……我呆了一下,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你倒是了解我。”
他轻笑一声,接道,“我平日看人还是挺准的……”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才又道,“不过,你,和我原来想像的不太一样……”
我怔了一下,有些紧张地问道,“那,是好些,还是差些?”
他微微一笑,瞟了瞟我的脸道,“本来觉得你挺机灵,谁知……明明怕痛,还把自己搞成这样。”话虽这么说,他的眼中却微露赞许之意。
我微一思忖便即明白,看来我和龙翔天昨天的事情他都知道了,也是,我们吵得那么大声,只要稍微留心的人,都会知道吧。难道,他是在夸我?夸我有骨气?……想到这里,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时竟纳纳地说不出话了……没办法,平日自吹自擂多了,被人真心赞扬的时候却不多,而且赞扬我的又是这么一个大美人呢……不过,虽然不好意思,嘴却已经不自觉地裂了开来,然后又是痛得一哆嗦。
他轻轻一笑,却没说话,半晌才又开了口,不过语气中却带上了歉然,“对不起,我若知道他会这么对你,昨天就不会逼你回去……看来人还是不能太自负,我自以为看得很明白,你们是……只是……没想到……”话到这里,他却没再说下去,最后,只是轻叹了一声。
听他这一串半截子话,我自是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然后哭笑不得地道,“你当我们是情人吵架,我躲到你那里,只是和他使性子,闹脾气?”
他苦笑了一下,竟是默认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谁说我们是什么,什么情人?你不知道,怎么也不问问我?”话一出口,就知道有些无理取闹了。两个男人,又是什么体面事?而且我们也不太熟,他又怎好意思问?
他被说得一愣,看着我眨了眨眼,却没反驳。然后侧头微微思忖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我的确觉得,他是真的在乎你,没想到,他竟会下如此狠手。”
听到这里,我不由摇摇头道,“他不过当我是个小玩意儿,又有什么在意可言?”何况,这还算狠?想当年他……我心中一阵难受,不敢再想。
谢晴又是一愣,皱眉道,“可是以我平日所见……”说到这里,他略略顿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道,“算了,这种事情我甚至连略知一二都谈不上,又有什么……”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口。
我怔了一下,随即立时来了兴致,心中一点伤感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贼溜溜凑过去道,“喂,你不会还没谈过吧?”
他被我骤然露出的八卦嘴脸吓了一跳,不由向后微微退了一下,目光一闪,也没回答。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马上笑嘻嘻又凑过去一点道,“喂,你这么大年纪竟然还没谈过?是不是真的啊?”
他抬头看看我,张了张口,似乎要反驳,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无奈地摇头一笑道,“好像,一直在忙……”
果然是真的?我这个乐啊,想要再嘲笑他两句,却见他转过了头,只给我留了个侧脸,还被飘舞的长发遮去了一半,狭长的眸子垂着,也不看我……这个,好像,美人害羞了……我心中已经乐翻了,不过嘴上却再不好说什么。美人是用来疼的,可不是用来欺负的……于是我忍着笑,转开了话题,“那个,你一直在忙啥啊?”
他望着缓缓流淌的溪水,出了一会儿神,才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山上学艺,十几岁……家中出了事,我下山接了父亲的位子,此后更是诸务缠身,不曾得闲。”
我心中一跳,家中出了事?不会是……不会吧?就算是……那也是父王时候的事了,与我无关,对,与我无关!……我咽了口吐沫,若无其事地笑问道,“你这么忙还有工夫学那些杂艺?”
说到这个,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是有意学的,不过有时候用得着,需要了解一些。若觉得有趣的,就稍微多学一点。事情多,什么也学不细,真的都是略知一二而已。”
听他这么说,我骤然想到一事,立刻道,“这么说,你学机关术,是因为那个屏风吧?”
他点了点头。
我转了转眼珠道,“那烹饪呢?再怎么样你身边还有锦帆晴霞,怎么轮着你做饭了?”
他不由笑道,“那是在山上练出来的……那时就我和师父两个,师父武功极高,做菜极烂,还说什么,粗茶淡饭才能锻炼人的意志。我小时候被娘养刁了嘴,没几天就受不了了,只好自己捉摸着动手做,久而久之,摸出一点门道,当然,比我娘还差得远了。”
我听了不由笑问道,“那你做的饭,你师父吃吗?”
他有些不解地答道,“当然吃了,自我接手之后,他就再没进过厨房。”
我立刻道,“那你应该问他,怎么不吃粗茶淡饭锻炼意志了?”
他听了一怔,然后,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迟疑片刻,试探地问道,“你问了?”
他的笑容大了些,点了点头。
没想到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小时候也这么刁啊!我立时笑问,“那他怎么说?”
他好笑地道,“他说,你师父我的意志已经坚如铁石,哪里还需要再锻炼?”
我差点喷笑出来,叹道,“强!你师父真是强!”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事,接着道,“不过,还是没我娘彪悍……她明明做饭很好,却懒得要死,总是要我做,我向她抗议,她就说,你老娘我学做饭是为了钓帅哥的,想吃我做的饭,等你长大变帅了再说吧!”想起那时老妈说这话时,只顾对镜自我陶醉,连头都没回的样子,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然后,又是,心酸。猛然抬起头,呆呆望着深邃的夜空中,那一弯冷清清孤零零的月牙,我轻声低喃道,“可是,我现在长大了,变帅了,却,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了……”
风中,似乎飘过了他一声轻叹,好一会儿,谁都没再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只闻远处竹声低喑,脚下溪水幽咽。
不过知过了多久,我恍然回魂,转头却见他正望着对岸黑漆漆的竹林出神。我心中有些后悔,好端端正聊得高兴,我提那些做什么?平白招得别人也不快活,何必……于是我勉强一笑道,“对了,那你现在学成下山,你师父岂不是又吃回他的粗茶淡饭了?”
他似乎被我骤然惊醒,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转过脸,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他已经不在了……”
我一惊,脱口问道,“怎么回事?他武功那么高,身体应该很好的吧?”
他微微垂下眼,望着手中的竹箫,半晌答道,“为了救我……”
当他沉默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看来问了不该问的话了。等他这句一出口,我心里格楞一下,口中发干,再不敢接腔。
而他只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箫,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平平淡淡地道,“当初官府抓了我父母,我父亲的部属在那一役也是死伤颇重,一时竟无人主持大局。我闻讯下山,暂时接过了一切,先用了十天时间,收拾残局,稳定人心……”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接道,“那时,人人夸我沉稳镇定,胸有大局,哪知我心中早有了计较……那夜,我见诸事停当,便留书一封,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身一人去了府衙。”
我心中一紧,立刻道,“官府抓了你父母却迟迟不杀,恐怕……”
他微微笑道,“恐怕是陷阱,对不对?……我知道……”说着,他停了一下,轻声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做不到……我知道不应该任性,可是,我还是去了……那时候只想,大不了一死罢了,大不了一死……结果……我没有死,死的,是师父……”说到这里,他骤然抬起了头,许久才又开了口,声音却低得几不可闻,“那天,师父带我冲出重围,自己却身受重伤……那个老头子,到了那时候,竟还能笑得出来。我记得,他笑着对我说,蠢徒弟,这样的蠢事以后别做第二次了,你师父我可没第二条老命陪你玩了。真是,真是的,谁要他陪我玩了?谁要他,谁要他……”他猛地住了口,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胸口一阵阵发闷,脑中一阵阵发晕……果然是这样,果然……半晌,我深深吸了口气,不抱任何希望,轻声问道,“那,你父母,可救出来了?”
他一动没动,好一会儿,淡淡答道,“没有……第二天他们就被朝廷处死了……”
我的手指轻轻一颤,忍不住偷眼去瞧他。就见他静静仰望着寂寂夜空,清俊的脸上神情平静淡然。可是我却分明能看到,他藏在平静的双眸深处,那一点痛楚……一夕之间,一无所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我可是再清楚不过……明知那一切与我无关,更不是我的责任,心中却不由一阵难受,一阵愧疚,只盼能抹去那双眼中的那点痛楚,让那张脸上重现笑容……心中这么想着,不禁就脱口而出道,“谢大哥,你别伤心了,我,我……我把机关图给你!”
他闻声骤然惊觉,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半晌失笑道,“傻小子,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小孩子了,机关图也不是糖果!”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是有点不对,于是讪讪地道,“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嗯……我是说,机关图我本来就不想给龙翔天,如今我又和他吵翻了,干脆现在我就画给你如何?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和那家伙合作了!”
他摇头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做事情哪能这么感情用事?你不是还要用机关图和他换蛊毒的解药?你若把图给了我,你身上的蛊毒怎么办?”
我侧头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脸望向他,认真地道,“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想清楚了,他要我跟他走,纵使得了机关图,也未必会给我解蛊,顶多到时候给我一粒压制蛊毒的那种药。我不愿一辈子受制于他,早晚和他一拍两散。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就不给他机关图,我也不指着他解蛊。如此一来,机关图对我就没什么用了,不如给你,省得你还要为了这个和那种人合作!至于蛊毒,我再想办法,而且谢大哥你不是也说,你可能有办法用内力帮我除去蛊虫吗?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反正即使龙翔天不给解蛊,我也有其他办法,当然,那些就没必要跟谢晴说了。
谢晴看着我,愣了半晌,突然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谢谢你。不过,不必了……我的确说,或许用内力也能逼出蛊虫,可是,毕竟不曾试过,没有十足的把握,既然有其他更稳妥的方法,何必冒险?至于说和他的合作,我自有分寸,这次并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而且合作的目的,也不只是机关图,即使我拿到了图,还是要和他打交道。所以,你不用替我发愁了……至于你说,你给了他机关图,他也未必会给你解蛊,这倒的确可能,我会再想办法,你先不必考虑太多……总之,你的麻烦因我而起,我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放心就是。”说完,一笑道,“好了,时间晚了,也该回去睡了。”
我呆了一下,还欲再说。
他拍了拍我的肩,目光柔和,诚恳地道“谢谢你……只是,真的不必了。我不能因为自己,让你置身险地,不管我是不是想要机关图……有些事情不该做,那就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做……”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天边的晨星,声音转轻道,“反之,有些事情应该做,那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做……就如当年,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救父母,只是这次,绝对不会再让师父知道……”
136.出海
谢晴的法子还真管用,次日一早我就发现脸已消了肿。我正高兴地出门说要谢他,龙翔天却回来了。看到他,我不由全身一紧,脸上一疼,他却根本顾不上我,径自去找谢晴。然后两人在厅中整整谈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完。
出门的时候,两人都在笑。两人本就挺拔俊美,绚丽的夕照之下,再这么一笑,更是漂亮得耀眼。只是看在我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龙翔天的笑容,是张狂得讨厌,谢晴的笑容,是温润得动人,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的缘故,现在看到他的笑容,我心里竟莫名地一暖一软……
正望着谢晴,傻笑着发花痴,就听两人各自吩咐手下准备行囊,即刻启程。
走的时候,我拎着包袱,牵着马,躲到了所有人后面,偷偷瞟了一眼骑在马上立于众人之前的龙翔天,确认他没看到自己,于是低了头暗笑。结果下一刻,身畔一阵马蹄声响,我一抬头,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孔,就觉身上一轻,人已经坐到马上,靠在了某人的怀中。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我不由在心中哀叹,还是没逃过啊!
就在我因未来的黯淡前景忧心不已的时候,只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怎么,龙兄的马不够吗?我这边还有一匹。”却是谢晴的声音。
我分明感到龙翔天的身体僵了一下……哈哈,原来这家伙也会有被人窘到的时候?谢大哥,我崇拜你!
这时,龙翔天才回过头,浑若无事地答道,“不必了,谢谢贤弟的好意了。”嗯,谢谢人家的好意,你还咬牙切齿的?
谢晴看了我一眼,对龙翔天笑道,“真的不必了?我们此行时间很紧,这样恐怕会影响速度吧?”
龙翔天再开口,语气已经有些硬了,“真的不必了!”
眼看局面一僵,我不禁收了看笑话的心思,紧张起来。谢大哥,你替我出头,我很高兴,不过,我又怎好因为这点小事给你添麻烦?众目睽睽之下,料他也不敢怎样,只让他吃点豆腐,对我不算什么,不值得你因此和他翻脸……想到这里,我赶紧道,“没关系,我很轻,影响不了马速的……我正好有事要和他说,这样方便一点。”说着,偷偷给他比了个没关系的手势。
他迟疑片刻,瞟了一眼龙翔天,终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龙翔天轻哼一声,一拉缰绳,拨马欲走。这时,只听谢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声音很低,语气却很认真,“既然在意,就该珍惜。”
龙翔天揽着我的手臂骤然一紧,半晌才道,“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再让若水受伤!”说着,打马而去。
身后只听谢晴悠悠道,“希望龙兄记得今日此言……”
于是,我就那样又被龙翔天搂在胸前,开始了旅程。不过那时,我真没想到,这一次的旅程,竟会那么长……
龙翔天除了在开始的时候,看了看我勉强消肿的脸,抿了抿唇,环着我的手臂紧了一下之外,就再没对那晚的事情有什么表示,竟似一切从未发生过。白天搂着我赶路,晚上搂着我睡觉,只是话少了些。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谢晴的话,他的确不曾再对我动过手,也没再对我凶过。
我初时胆战心惊,渐渐看他不像要找后账的样子,也没再动不动就轻薄我,慢慢放下心来。当然,急急赶了好几天的路之后,我疲惫不堪,也顾不得紧张了。
一日,天未亮我们就动身了。我上了马,就靠在龙翔天怀里迷迷糊糊地开始打盹。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有人在耳边轻轻唤我,“若水,醒醒,我们到了,乖,醒醒……”
我半梦半醒嗯了一声,却连眼都没睁。谁知下一刻,唇上一温,竟被人吻了上来。我顿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然后,就惊了。
只见半边天穹红霞绚烂,华美壮阔,旭日在霞彩之间迸射出夺目金光,洒在起伏澎湃的浩渺波涛之上,将整个水面都染成了赤金色,无数闪亮的光点,随着波浪的起伏,生灭不息,一直绵延到海天的尽头……等等,海天的尽头,海天,海……天啊,这是海?
我一下醒过神来,猛地回过头,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是,这是大海?”随即,眼角一扫,就见岸边停着一艘巨大的帆船,而龙翔天正带着我向那边走去,我声音都颤了,“我们,我们,要出海?”
我的样子一定大大地娱乐了龙翔天,就见他哈哈哈好一阵大笑,半晌笑声才渐渐止歇。他扬起眉,捏了捏我的下颏,笑道,“瞧把你吓成这样,放心,没事!”说着,抬起头,猛地一抖缰绳,马儿立时蹿了出去,带着我们向岸边飞驰。
一直到上船之后很久,我都如在梦中……这是咋回事?出海?天,怎么会这样!我们要去哪儿?这下玄瑾他们要怎样才能找到我?完了完了,回去不去了,回去也晚了!等我们在海上晃荡个一年半载回去的时候,我的皇位早没了,老婆也得改嫁了……呜,不要啊……而且海上多风浪,看我现在这么背,保不齐就遇上了,到时连小命都丢了……啊,啊,啊,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正当我站在甲板上大张着嘴傻呆呆发愣的时候,忽听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我本能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怀中抱着一个坛子,正望着我笑,见我看她,又是噗嗤一笑,一转身,大辫子一甩,啪啦啪啦地跑掉了。眼看人影已经消失在了船楼之后,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却被海风送到了我的耳边,“原来是个傻子!”我郁闷……
抬头看看,大家都在忙。船上除了水手之外,还有不少人,个个身强体壮,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应该是龙翔天和谢晴的手下,他们俩正各自指挥着自己的人,搬东西,布岗哨,甲板之上一片繁忙热闹。然后,只听哗啦一声,锚链被拉出了水面,再然后咯吱吱,主帆缓缓升了起来,我们,出发了。
船一直向着东方行驶,第二天傍晚,看着四周茫茫无尽的深蓝,我终于死心了……唉……我长叹一声,垮下肩膀,转身向船舱走去。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喂,叹什么气啊?”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娟儿那丫头,就是上船的时候说我是傻子那个,她是船长的女儿,整艘船上就她一个女孩。大概是终于见到个同龄人,这两天她一直缠着我。龙翔天和谢晴天天忙着不知谈什么,谁也没空理我。如风负责船上的日常事务,也是整日忙得不见人影。锦帆虽然名字中有个帆字,却是头一次见到海,兴奋得不得了,拉着晴霞上上下下到处乱窜。其他人我都不认得,而且人人有事做,我也不好去打扰。亏得有这么个小丫头不时陪我聊聊,让我暂时抛下心中的慌乱焦躁,要不这日子更难过。
斜瞟她一眼,我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事……”眼见陆地越来越远,我心情低落,连和她聊天的兴趣都没了。随口说完,转身就要往舱里走。
她蹦到我面前,弯下腰仰着头,看着我的脸,问道,“怎么了?干嘛不理我?”
我没回答,连头都懒得摇了,径自绕过她,接着走。
不料就在这时,她在我身边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海盗!”
我却连头都没抬,只唔了一声……又来了……从我一上船,她就开始给我讲海盗的事情,说这附近常有海盗出没,好像是东瀛浪人,劫掠商旅,杀人不眨眼。然后还绘声绘色地给我描绘了海盗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残忍,仿佛她亲见一般,听得我毛骨悚然,然后她就时不时拿海盗吓我。开始我还会上当,等她说到第三遍的时候,我就已经麻木了。这会儿又来了,我实在懒得理她,仍是一步不停地往前走着。
谁知她却猛地扑过来,一手抓住了我的肩膀,一手玩儿命地指向我身后,我不由一呆。这时,就听帆顶瞭望哨那里响起了一声大叫,“海盗!海盗!”同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响彻了整艘帆船。
我骤地回过头,就见远处雾霭之中,隐隐有艘破旧的大船向我们驶来,帆上绘着一把血红的长刀……正是娟儿所说,海盗的标志。
我呆了一下,然后,身体不由轻颤起来。不过,这却不只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兴奋……毕竟我们船上的可不是一般商旅,而且还有两个超级高手在,这么想来,那帮海盗的运气和我也差不多了。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等着看好戏就行了,呵呵……
就在这时,只听龙翔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若水,你进去!”说着,人影一闪,龙翔天已经越过我们立在了甲板之上。
让我进去?我犹豫了一下,却没动,进去了就看不到戏了。
我迟疑间,就见水手和龙谢的手下纷纷从各处涌上了甲板。到了这种时刻,两帮人的差距就看出来了。船上水手各个面色惊慌,又叫又跑,一片混乱,而龙谢两方的人却都镇定自若,以最快的速度散布到各处有利位置,各持兵器,严阵以待。我见了,不由暗自点头。
这时,就见谢晴从船楼之上疾步而出,看看海面上飞速而至的海盗船,走到龙翔天身边低声道,“我看我们尽量还是不要和他们动手,据说附近就是他们的老巢,若引得他们倾巢出动,那我们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龙翔天闻言,皱了皱眉,回头提声问道,“老赵,现在还来不来得及避开?”
正在前方掌舵的中年汉子手上不停,口中大声应道,“来不及了!刚发现他们我就命令转舵,不过他们的速度太快,很快就会追上来!”
龙翔天沉吟一下,便道,“逃不掉就不逃,停下吧。等他们过来,一个不留!”随着他最后一声命令,所有擎宇楼的人齐齐应了声是。
我心念一转,随即立刻叫道,“不行,不能停!”说着几步赶到了两人身边,迎着两人同时投向我的略带惊诧的目光,我急道,“不能停!普通商旅见到海盗,怎么会不逃?如果引得他们怀疑,不肯过来,远远开炮,那就麻烦了!到时即便我们没事,也很难把他们全歼。”不能全歼,引来更多的海盗,我们就危险了。不过最后这句还是不说为好,万一说了,引得龙某狂傲的性子发作,非要证明自己以一当百的实力,那就真的麻烦了。
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人看到我的眼神中惊诧更甚,随即两人互看一眼,再投向我的目光中,谢晴带上了几分赞许,而龙翔天则是几分玩味,看得我立刻开始后悔了……我没事多什么嘴啊,这种身份还是装傻最安全啊……不过,后悔已经晚了。就见龙翔天已然收回目光,转向众人道,“老赵,继续以最快速度行进。如风,你们撤回船舱,准备伏击!”
薄暮渐渐笼住了广阔无垠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上,绵绵的浪涛,温柔地起伏着,徐徐的海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海水咸腥的味道,还有海鸥舒缓的叫声。这时的大海,慵懒安详,仿佛即将入睡,可是骤然冲出轻雾,破浪而来的一艘舰船却一下打破了这份宁静。就见那艘船仿佛旷野中奔驰的狼,以极快的速度,无视一切的蛮横,向我们冲来。我们的船上却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水手拼力划桨发出的水声和紧张急促的喘息声。
突然,不远处那艘船上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随即,就在离我们的船近在咫尺海面上,猛地跃起了一股巨大的水浪,我们的船被激得猛烈摇晃了起来。
我紧紧抓住面前的窗沿勉强稳住了身体,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旁边的娟儿紧张地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在示意我们已经进入射程,要我们立刻停船。”
我点了点头,之前听她说过,海盗虽然凶残,不过毕竟还是为了求财,如非必要,不会直接向商船开炮,以免损伤船上财物,而商船上的人如果顺从,一般也能留下命来。
这时,只听谢晴清朗的声音道,“好了,停船吧。”
我们的船还没停稳,那边海盗船已经贴了上来,船上水手一张张凶狠狰狞的面孔都渐渐可以看清了。直到几乎靠到了我的船侧,那船才停了下来。同时数条锚链抛上了我们的甲板,将两艘船牢牢固定在一起。随后十几条船板搭上了船沿,那些穿着奇特的海盗奔上船板,迅速登上了我们的船。最后,一个身穿宽松袍服头上只留顶发的首领模样的人,跃上了我们的甲板,在众盗的环簇之下,扫视着全船。
与此同时,谢晴迈步迎了上去……此前我们一致认为,龙翔天的容貌气势实在很难让人放松警惕,还是不出现为好。不过,事实证明,谢晴出场,效果也好不了多少……且不说他俊逸出群的外表,只说他闲适从容的举止,平静淡定的神情,还有眸光一扫,眼中瞬间露出的摄人气势……汗,这哪儿像遇上海盗的商人啊……海盗头子一见他,脸上顿时现出惊疑的神色,右手立刻按上了腰侧长刀……完了,还偷袭呢。早知道,我上去算了,不过,其实关系也不大……
就见那海盗头子的手刚放到刀柄上,下一瞬间,长刀出鞘,却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刀柄已经到了谢晴手中。只听谢晴沉声道,“让他们放下武器!”
也不知海盗头子是听不懂,还是太凶悍,竟对颈中刀视若无睹,狂叫一声,抬肘就向谢晴腰侧撞去。
谢晴眉峰微蹙,侧身回腕,顿时一股血箭自海盗头子颈间喷出,同时谢晴已经飘然而起,身体轻转之间,一道眩目的光华掠过了下面众盗的身体。立时,血花四溅,十几名悍匪的尸体与海盗头子的尸体几乎是同一瞬间砰然落地。
我看了,心中也不由一寒。没想谢晴平日那样温和的样子,杀起人来也是这般毫不留情。
正恍惚间,只听一声清啸,一人身形迅疾如电,向对面船上扑去,同时,雷霆一掌击出,碗口粗的桅杆喀啦一声应势而断,带着半收的船帆狠狠砸了下来,下面顿时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这个人,自然是龙翔天了。
这两位一动手,隐在各处的众人纷纷冲了出来,一时间,喊杀声响成一片,夹着痛苦惨叫的声音,刚刚还一片平和的海面,顿时变了修罗沙场。
说实话,现在的场景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屠杀。海盗虽勇,怎比得上训练有素的一群武林高手?
我松了口气,顺手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同时,看戏一样看着窗外的战况。
那边船上,龙翔天宛若狼入羊群,随手挥洒之间,群盗尸横累籍。而在这边,谢晴长刀在手,身形转折,在刀光之中,犹如闲庭信步,所过之处,群盗纷纷倒下……
就这样,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战斗已经结束。龙翔天一身锦衣,谢晴一袭青衫,都是半点未污。两人并肩立于船头,相视一笑,衣发在海风中轻轻飞扬,一人狷傲,一人清逸,却一样耀目。旁边众水手看着他们的目光中,早已充满敬畏,直如看着神魔一般。
那一刻,我望着他们也不禁有些出神,然后,猛地想起,这两个其实都是我的敌人呢,心中顿时一沉,看看谢晴,更是一阵难受。
正自伤神,只听龙翔天淡淡吩咐道,“将所有尸体放入敌船底舱,凿穿船底。老赵,准备开船。”
我们的船慢慢向前驶着,我和小娟却不约而同地向后张望。就见远处那条寂静的大船,一点一点地下沉,然后猛地倾斜了一下,船首翘起,船尾向下,快速向海里沉没,最后一瞬间,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如一张巨口,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虽然明知那都是些恶贯满盈的海盗,我的心中仍是忍不住感到了一阵沉窒,瓜子早已忘了吃,呆呆看着幽暗的海面半晌无语。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惊慌地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奸细烧了补给库!”
137.梅酒
看着补给库中,一间里化为焦炭的食物,一间里撒了一地的清水,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只除了我。
开始的时候,我也慌了一下,不过马上就转忧为喜。现在食物和水都没了,茫茫大海之上再继续走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反之,我们离开陆地不过两天一夜,若全速返回,应该还不至有性命之忧。想到有希望回去了,我欢喜得费劲所有力气才抑制住了大笑的冲动,但无论如何也没法摆出沮丧的表情,只好躲到一边,使劲儿低着头。好在人人心中沉重,也顾不上注意我了。
龙翔天脸色阴沉,正听着一名属下战战兢兢地说明情况,“……本来补给库日夜都有八人把手,但因为刚刚海盗来袭,我怕上面人手不够,就派了六个人上去增援,却也不敢远离,只守在舱门处。谁知船上原来竟已混进来了奸细,易容成一名水手,借机潜来,偷袭得手,然后,然后……不过奸细已经被我们击毙,他用的是东瀛忍术,应该是扶桑人,那个……”看着龙翔天脸色越来越青,那个人牙齿打颤,越说越乱,终于住了口,跪在地上只剩哆嗦了。
龙翔天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让你看好补给库,谁让你自作主张把人调上去的?不听号令有亏值守该当何罪?”
那人全身一震,脸色骤然苍白无比,呆了片刻,突然不再哆嗦,却猛然叩下头道,“对不起,龙爷……”说着,直起身子,抬手就向自己天灵盖击去,下一刻人已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我见了心中一跳,又向后缩了缩。偷眼瞧瞧谢晴,他只微微皱了皱眉,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旁边水手一个个吓得面若死灰,连船长老赵都是半晌不敢出声。直到龙翔天看向他,他才颤颤巍巍凑过去道,“龙爷,那个,到最近的岛屿,至少还要五天时间,那个,那个,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龙翔天抿了唇没答话,却转头看向了谢晴。
谢晴沉吟片刻才道,“不必,此去东南方向两天应该有座小岛,岛上有水源,不必返航。”
老赵愣了一下,诧异地道,“有岛?我走这条线十几年了,也没听说那边有岛啊,谢爷……”
龙翔天只犹豫了一下,就干脆地道,“继续前进,我们先去那座岛上补充食水。”
老赵呆了好一会,结结巴巴还想说什么,不过看看地上的尸体,咬咬牙,最后应了声是。
这下我可傻了……什么,没吃没喝还要走?谢大哥,你确定两天之后真的能见到岛屿?万一你记错了,那我的小命危矣。
可惜,没人听到我内心的哀号,船依旧向大海深处驶去。
结果才到第二天下午我就不行了,没有东西吃还好办,没有水喝可实在难熬,嗓子眼儿冒着烟,偏偏眼前就是无边无尽的水面,却又不能喝,实在是折磨人啊。
我痴痴望着船下的海面,轻轻舔着嘴唇,强抑着跳下去喝个饱的冲动,直到再也受不了,才长叹一声,恋恋不舍地转开了眼。
与此同时,我听到身边也是一声长叹,却是娟儿。只听她幽幽道,“你说,是不是真有一个岛啊,我和爹爹在海上跑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呢……万一……”
“没有万一,”我一下打断了她道,“一定有的,你要相信,一定会有……”
娟儿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噗哧一笑道,“好吧,一定会有……”
就在这时,我无意中扫到不远处的海中忽然有一片红色的浪涛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涌来。我呆了一下,不由捅了捅娟儿,指着那边的红浪道,“喂,你看那是什么?水怎么是红色的?”
娟儿随意扫了一眼,然后一下愣住,随即一脸喜色,大叫一声道,“爹爹,爹爹,虹鱼群,虹鱼群!”
于是,当天晚上,我们吃上了最新鲜的海鲜,而且,还是生的。按照老赵的说法,生吃可以最大限度减少鱼肉中水分的浪费,汗……不过出乎我的意料,味道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只微微有点腥,却又带了点鲜甜,而且水分还挺大。不管怎样,能润润干渴的喉咙,填填瘪瘪的肚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一条鱼下肚,觉得差不多了,偷眼瞟了瞟一旁的龙翔天,见他皱着眉,显然是对这味道不太适应,不过仍是不紧不慢地吃下了两条。再看看对面的谢晴,盘中鱼将将下去半条,筷子就再也不动了,然后望着那半条鱼运了半晌气,终于,苦笑一下,放下了筷子,一抬头,正看到我忍笑的表情,怔了一下,又苦笑了一下。
我指了指盘子,做了个“浪费”的口型。他摆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捂着嘴,做了一个要吐的动作。看见他这么孩子气的表情,我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龙翔天正和旁边的如风说话,闻声转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低头坐好。这时,只听谢晴告了声罪,就起身离开了。
这家伙,不会真的吐去了吧?我抬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偷瞟龙翔天一眼,见他正和如风一脸严肃地商量着什么,没注意我。我轻轻起身,也跟了出去。
下了船楼,走出舱门,一抬眼,就看见船尾远远站着一人,身姿秀拔,长衫飘飘,正手扶阑干,望着黑沉沉的海面出神,恰是谢晴。
我正待凑过去说会儿话,突然手臂被人抓住,下一刻人已被拉到了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是娟儿那丫头。
就见她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三寸高的瓷瓶,塞给我道,“尝尝……”
我顺手接了过来,随即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她。
她抿嘴一笑,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我,压低了声音道,“我酿的梅子酒,只剩两瓶了,一瓶我和爹爹刚刚喝了……这一瓶,给你。”
我怔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再抬头看向她,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心中有些了然,随即升起了一阵歉意,再不犹豫,拔起瓶塞,仰头就是一大口。酸酸甜甜,凉凉润润,味道竟是出奇地好,特别对我这样渴了一天的人来说更是绝佳。而且酸甜的酒味正好压住了刚刚生鱼的腥气,立时将胃里隐隐一点不适压了下去。我回味无穷地使劲儿砸了咂嘴,赞道,“果然好喝!”一边说,一边附送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一呆,半晌回过神来,怔怔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扭头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晃晃手里的瓶子,只剩一半了,我正待一口喝完。突然心念一转,塞上瓶塞,向船尾走去。
转过船楼,风势骤大,吹得我发丝狂舞,衣衫猎猎作响,不过,湿润微冷的海风却让人精神顿时一振。
大概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回头笑道,“怎么,你也不吃了?”
我嘿嘿一笑道,“我来看看是不是有人浪费粮食,偷跑出来将珍贵的鱼肉吐掉。”
他扬眉道,“你来得太晚了,罪证早就被我销毁了。”说着,对我狡狯地一笑。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笑道,“你好无聊啊!”
他笑着接道,“彼此彼此!”
我一边笑,一边摇头,顺手把那半瓶梅子酒递给他,对着他询问的眼神,解释道,“梅子酒,味道不错,去腥。”
他接了过来,拔起瓶塞,送到嘴边,慢慢地品了一口,然后不禁赞道,“味道很好,谢谢!”说着,将瓶子递还给了我。
我得意地一笑,掂掂手中的瓶子,大概还剩一小半,于是也喝了一口。这次却没急着咽下去,在口中含了半晌,仔细地品味着那清爽的味道,最后才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真是舒服啊,我把口中最后一点吞下,不禁拿起了瓶子,想再来一口……可是,就剩一点点了,没事,就再来一点,不对,应该让谢大哥再来一点,谢大哥……这时,我猛然想到一事,僵了一下,然后,视线就直直地定在了瓶口上……那个,刚刚谢美人也是就着瓶子喝的……想到这里,我只觉全身的血忽地一下都涌到了头顶,脸颊呼呼发热,胸口怦怦直跳……天哪!和美人间接亲吻耶!我我我,我要晕了……
我自己在那儿陶醉了半晌,才注意到谢美人好久都没出过声了。抬头一看,却发现他正眺望着海面静静沉思。
我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他回头一笑,指着海面道,“你看,明明都是水,却不能喝……老天爷真会捉弄人。”
我点头叹道,“是啊,为这个,我已经郁闷一天了。”
他又是一笑,转头看着海面,脸上又露出了刚刚那种思索的表情,半晌才道,“我在想,海水不能喝,是因为里面有盐,如果能用什么法子把盐分离出去,不就能喝了吗?”
我一怔,随即有些好笑……把盐分出去?你还真会想!……刚要嘲笑他两句,抬头却见他一脸认真,微微侧着头,拧着眉,清亮的眸子正专注地凝望着海面。我顿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口,也没再出声,任他自己在那儿瞎捉摸,我则借着机会,光明正大地欣赏美人。
此时天上有云,月色不明,他的脸看起来朦朦胧胧,如雾中花,水中景,别有一种虚幻迷离的美。月下赏美人,的确醉人……我正自赞叹,忽然,一阵风过,云破月出,清华撒落,让他的脸庞骤然明朗。银辉之中,他柔和细致的五官,洁白无瑕的肌肤,瞬间显出一种干净剔透之极的清丽,恍非此世所有,在我措不及防之际,如箭一般骤然刺入了我的心中。我只觉心脏顷刻停跳一拍,然后就开始混乱地狂跳起来,口干舌燥,脑中也是一阵晕眩,着魔一般,不知不觉就伸出手,带着点渴望敬畏,轻颤着向他脸上触去。
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忽然一变,转过头,望向了我的身后。
我骤然回神,刚一转头,就觉手中一空,小酒瓶已被人拿了过去。这时,我才看到身后多了一人,却是龙翔天。
就见他拔开瓶塞,晃了晃,随即看着我笑道,“梅子酒?你还挺有本事,哪儿弄的?”说着,拿起瓶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我刚从恍惚之中醒来,脑子有点慢,半天才反应过来,正好赶上他抬手把空瓶子扔回给我。我大怒……你说这人,简直就是土匪么……不过,这怒意在我抬眼对上他冷冷视线的时候,就吓回去一半。虽然后来我瞪了他半天,最终也只是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到底也没吱声。
这时龙翔天已经转向了谢晴道,“锦帆在到处找你,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谢晴不知是不是还在捉摸海水和盐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闻言点了点头,对我和龙翔天笑了笑,就转身离去了。
这时,风势猛然一停,然后风向骤地一转,比刚才更猛了,挟着远方的黑云滚滚而来,瞬间遮住了月亮。
我的心情也如这天一般,多云转阴。我郁闷啊……谢大哥,你可真不够意思,就这么把我丢给龙某人了?鼓足勇气抬起头,飞快地瞟了那人一眼。天色太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隐看到他璀璨的眸子正凝视着我。
我顿时躲开了视线,可还是觉得全身不自在。这时,只觉脸颊上一温,却是他的手抚了上来。大概是他动作太温柔,让我一怔之后却没有产生畏惧与排斥,也未想到躲避,竟然就任由他那样轻抚着我。然后,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水,若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叹息一般低悦的声音,仿佛直送入了我内心深处,让我的身体微微一震,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了他。
他却猛地收回了视线,随口道,“我已经通知荆萝过来给你解蛊,不过那边出了些情况,可能要晚一点,等我们回去,她应该能到。”
我闻言一愣……给我解蛊?什么意思?无条件吗?不可能吧?今天他是怎么了,怪怪的,搞得我心里竟跟着有些乱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又出事了……只听船舱那边突然一阵嘈杂,却不知发生了什么。龙翔天眉头一皱道,“我去看看,”说着,一闪身,人已经在数丈之外了。
我呆了一下,随即长出了口气,刚刚的感觉真是有点不太妙呢,之前的,更危险啊!正自想着,忽然脑中一阵晕眩,只觉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人已失去了知觉。
138.叠变
朦朦胧胧之中,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声音十分陌生。
另一个声音答道,“回堂主,所有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
“嗯,”那人似乎非常满意,又问道,“他怎么还没醒?”
“回堂主,属下已看过,他脉象正常,体内毒性已去,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毒性过强,流经血脉,让身体一时麻痹了。应该很快就能醒,过几个时辰就好了。”这回是个女子的声音,却很熟悉……
小娟!……我突然反应过来,然后瞬间清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就见自己正躺在一间小舱房的地上,身边三个人。两个水手装束,一个三十多岁模样,方面短髯,颇有威仪,另一个二十岁上下年纪,容貌普通,还有一个却是位少女,眉目清丽,我应该没见过,不过,身形体态却有些熟悉。
我正望着她发呆,她一回头间已经发现我醒了,怔了一下,叫道,“你醒了?”这声音却再熟悉不过,正是小娟。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问道,“你是小娟?之前你易容了?”
那女孩怔了一下,没说话,看我的眼神中却带了愧疚……果然。
这时那两人也看向了我,那中年人沉声道,“你醒了?很好……你现在命在我们手上,若不想吃苦头,最好乖乖听话,明白了吗?”听声音就是那个什么堂主了。
我被他冷森森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立刻乖巧地使劲儿点头。然后才注意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而且四肢麻痹一动也动不了……不知这帮是什么人,不过好像没有要我命的打算,我暂时松了口气,反正做囚犯也作习惯了,没什么好怕的了,就不知这帮人抓我做什么?
那个堂主已转过了头,对小娟道,“韩妍,你看着他,我去大厅看看。”
小娟点了点头,另一个男子犹豫一下却道,“堂主,人已经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那个堂主皱眉道,“急什么!等我问几句话再说。”
那年轻男子迟疑道,“可是临行之时长老特别嘱咐,事成之后,立刻动手,然后毫发无伤带他回来,不可多生事端。”
那堂主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道,“什么长老,教中以教主为尊,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年轻男子怔了一下道,“可是教主也说,此番行动,我们要听从长老的调遣……”
那堂主打断了他,和声道,“小张,你怕什么,万事自有我担待。而且他们中了毒,根本无力反抗,又能有什么变化?我看他们出海似乎与前朝宝藏有关,如果我们能得到宝藏的下落,那才是大功一件!”
听到这里,那个小张终于犹豫了。而我心中也是猛然一动……长老,教主,毫发无伤?……想到这里,我再也忍耐不住,脱口问道,“你们是玄冥教的?”
我一句话出口,那三个立刻脸露惊讶,齐齐看向了我。
见到他们的反应,我立时长长松了口气……看来是了!倒害得我瞎担心了半天!
这时就见那个堂主看着我道,“你倒聪明,知道了也好,你应该明白你逃不了的,最好别做蠢事!”说完,看了小张一眼,两人转身就要离开。
我一愣,这是什么态度?玄瑛到底怎么吩咐的?……还没来得及生气,突然想到一事,立刻急道,“你刚刚说立刻动手……立刻动手做什么?玄瑛让你怎么处置谢晴他们?”
那堂主眉头一皱道,“你问得太多了!”说着,手指虚点,我顿时颈上一麻,再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我呆了一下,然后差点儿气炸了……前一阵被敌人欺负也就算了,怎么连我的臣下都要欺负我!……玄瑛,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下属?看我回去怎么和你算账!
不管我双目圆睁,望着他们几乎喷出火来,那两个依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到谢晴可能有事,我心急如焚,转头看向小娟——现在应该叫韩妍了,一个劲儿地朝她挤眉弄眼,努嘴摇头。
她看得直发愣,终于,她叹了口气,俯身在我颈边一指,解开了我的穴道。
穴道一解,我立刻急道,“玄瑛让你们怎么处置他们?”
韩妍大概看我一脸情急,又想了想,觉得告诉我也没什么大碍,才道,“教主和长老都强调,所有叛党,格杀勿论!”
我怔了一下,立刻道,“带我去他们那儿!”
韩妍呆了,大概没见过我这么嚣张的囚犯,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这才想起来问,“对了,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韩妍迟疑了一下,才道,“长老说你是宫中逃走的侍书,陛下要抓你回去问罪。”
原来是这样?大概是玄瑾他们怕手下人万一营救不成,再泄露我的身份,反而让我身处险境,所以根本没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
我脑子一转,立刻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想到,皇帝为了我大费周章,自然是很宠我的。虽然我私自离宫让他有些不悦,但他让你们毫发无伤地带我回去,也说明他还是不舍得我。你们最好想清楚,皇帝这么在乎我,得罪我是否明智?如果我和陛下言归于好,随随便便告上一状,不要说你们,就连玄瑛玄瑾也得不了好!”
我这番话一出口,果然让她脸色一变,神情之中已带了迟疑。
我立刻趁热打铁,皱眉厉声道,“你还发什么呆!快点!”
她吓了一跳,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俯下身,解开我脚上的绳索,扶起了我。
好,狐假虎威看来还真是管用,不过我这只狐假的是自己的虎威罢了。
我身上麻痹,根本无法移动,韩妍扶住我,一只手掌贴到了我的后心,顿时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她掌心涌来,所过之处麻痹的感觉立减。我身上一轻,不由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看着我,咬了咬嘴唇,突然轻声问道,“你……我骗你……你生不生气?”
我呆了一下,看着她忐忑不安的样子,到底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她面上一松,扶着我就向舱外走去。
出了舱门,就见天上浓云密布,遮星蔽月,伸手不见五指。风更大了,卷起海浪翻涌,一个接一个扑打在船身上。刚刚心中紧张不曾注意,现在才发现船身都随着风浪剧烈地摇晃着。若非韩妍会武功,扶着我,我腿酸脚软,还真不一定走得了。
就在这时,忽听韩妍在耳边说道,“你说陛下很宠你,那,那你回去,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
闻言,我看了她一眼……想不到这丫头心肠倒好,虽然上命让她骗我,捉我,但她还是免不了会担心我,看来这些日子和我的情谊并不全是假的……我心中顿时一软,看着她一笑,摇了摇头。
她立刻又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这才回过头,开始琢磨一会儿怎么救谢晴他们的性命……不管谢大哥是什么身份,他对我这么好,我决不能让他有事!还有晴霞和锦帆,对了,如风那小子也不是坏人,也不应该死。至于,那个人,我犹豫一下,那个死东西,害我吃了那么多苦,若让他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了他,总要带回去好好出口气才是!没错!
心中主意已定,便开始思索怎么让那个堂主违命放人……对了,当今天子好色之名尽人皆知,谢晴他们各个容貌出众,我只说陛下最喜欢那样桀骜不驯的美人,若封了那几个人的穴道,一并带回去献给皇帝,必能博得龙颜大悦……那个堂主好像是个好大喜功的,这么个直接向皇帝邀宠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对,就这么办!
这时,我们已来到了大厅门口,却见好几个人正守在门口,看到韩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叫道,“韩坛主!”神色恭谨,不过却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
韩妍点了点头,说道,“我要见武堂主,有事禀报。”
那几个人对看一眼,为难地道,“坛主,堂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您有事,不如让我们代为禀报一声如何?”
我皱了皱眉,正待说话,就听里面一声怒喝,“姓谢的,我劝你还是尽快把海图交出来,省得多吃苦头!”正是那个武堂主的声音。
我顿时一惊,然后只听谢晴淡淡道,“没错,东西是在我这儿,可惜,我是不会给你的。”
“你!”那个武堂主似乎怒气更甚,喝道,“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谁知就在下一刻,忽听一声闷哼,同时砰地一响,旁边的窗户被撞开,一人已斜飞出来,直向海中落去。
我呆了一下,赶紧向里面看去,就见厅中满满的尽是人,中间或坐或倒,都是擎天楼和谢晴的人,四面有人持剑而立,应该是玄冥教的人。而中间谢晴和武堂主,龙翔天和另外两人,正各自打得热闹。武堂主嘴角带血,显然已受了伤。
韩妍顿时惊道,“怎么会这样?他们中了红鲭的毒,怎么还能动,甚至还能用出内力?”
闻声,里面的武堂主向这边瞟了一眼,见到我们顿时大惊道,“谁让你把他带来的?事情有变,立刻带他离开!”只这一句话的功夫,他胸口又挨了一掌。旁边人见势不对,一拥而上,开始围攻谢晴和龙翔天。
韩妍立时应了一声,拉着我就往船尾跑。我也明白以谢晴和龙翔天的武功,既然没中毒,那些人拦不了他们多久,此时不走,恐怕真的走不了了,于是十分配合地跟着韩妍狂奔起来。
到了船尾,韩妍匆匆放下一条小船,抓着我跃了上去,操起桨就拼命地划了起来。
我手还被绑者,在一旁干着急也帮不上忙,只能频频向船上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隐约听到一片混乱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突然船上显出了一片火光,好像是船楼那边着起来了。借着火光,我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船舷之上,向四处眺望,然后他似乎看到了我们这里,一跃而起,向这边扑了过来。
我一呆……我们已经划出了几十丈,他武功再好,也不可能一跃几十丈啊?谁知他将将落到水中的时候,足尖只在浪头上轻轻一点,就再次翩然而起,又是十几丈。就这样,他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们追了过来。
我傻了,随后想到,这人轻功如此厉害,不是龙翔天,就是谢晴。果然,随着他逐渐接近,我渐渐可以看清,正是谢晴。
我心中大急,若让他赶上来,韩妍定不是他的对手,那我就跑不了了。韩妍显然也明白这点,动作更快了,小船几乎是在浪涛上飞翔一般。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仍然越拉越近。终于,谢晴身形一闪,下一刻人已经在我们船头了。
韩妍慌忙以桨作刀,向谢晴身上劈去,谢晴抬臂一挡,船桨已经飞了出去,同时趁势擒住韩妍手腕,伸指点上了她的肩头,韩妍顿时身子一软,瘫到了船上。这时谢晴抬手虚抓,船桨就飞到了他的手中。整个动作流畅漂亮之极,配上他飘逸的风姿,别提多好看了,可是我心中却是一凉……完了,又跑不了了……
谢晴俯身解开了我手上的绳子,急急问道,“你没事吧?身上的毒可全解了?”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呢?你不是中毒了吗?现在没事了?”
谢晴闻言忍不住笑道,“他们得到的命令一定是活着带你回去,那鱼中有毒,若单单不让你吃,太过明显,所以在你吃了之后,他们又立刻骗你服下了解药……”说到这里,他住了口,我却已经明白了。
我,傻了……啊,为什么会这样?导致整个行动彻底失败的原因,原来,竟是我借花献佛的那口酒?……啊,老天,不带你这么涮我的!
139.风暴
风越发得大了,一人多高的大浪,一个接一个向我们拍打过来,我们这一叶小舟在怒涛之中,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打成碎片,卷入海底。远处的大船已化为黑夜之中一个小小的光点,无论怎么努力,距离仍是那么遥远。
这时的我,刚刚的郁闷愤怒早化为了惊慌恐惧,即使再没常识,也知道,大海,已经变脸了。
好吧好吧,老天爷,我错了,我不该骂您,回不去就回不去吧,皇位丢了就丢了,老婆丢了就丢了,可是我如果再把小命丢在这儿,那可就太冤了!
显然,老天爷已经完全抛弃了我,我正自祈祷,突然哗啦啦一道闪电,瞬间撕裂了浓密的乌云,照亮了半个天穹,下一刻,吞噬一切的暴雨,已经充斥了整个天地。
我的全身顷刻湿透,在狂暴的疾风骤雨之中不由自主地哆嗦着。这一次,是真的完了吧?我绝望地看向了划船的谢晴,他却只是皱着眉,冷静地道,“把船里的水弄出去!”声音平稳如常,在一声声惊雷之中,仍是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简洁有力的命令,让脑中一片空白的我,终于找到了方向。勉强镇定下来向船内一看,就见船中的水已淹到了我的小腿,而躺在船板上的韩妍则是整个身子都泡在了水中,若不是头靠在船舷,恐怕已经淹死了。这时谢晴抬手虚点一指,韩妍身体一震,随即挣扎着坐了起来。她一脸惊恐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谢晴,什么也没说,伏下身就开始用手捧水向外舀。我也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船舷的手,和她一起玩命儿地舀着水。
可是我们的速度又怎赶得上老天爷倒水的速度?无论怎么努力,船里的水仍是不减只增。谢晴抬头看了看,刚刚远方船上那一点亮光早没了踪影,他抿抿唇,把桨扔到船上,和我们一起舀起水来。可是很快,风浪愈大,船摇晃得更厉害,忽然,一个数丈高的大浪袭来,把我们的船抛起来,又摔下去,我尖叫一声,顾不得舀水,双手紧紧抓住船舷,再不肯放开了。
然后,一下又一下,我们的船被浪涛卷起又落下,视线中是一片混乱,巨大的海浪,飞溅的碎涛,闪电暴雨,最后是,破碎的船体。
我只觉自己瞬间被大浪拍到了海底,身体被纷乱狂野的海流挤压扭曲,仿佛要被碾碎,口鼻全被咸湿的海水充满,不过一会儿,肺部已经有了要涨破的感觉。无边无际的绝望恐惧席卷了我,我根本已经不知该如何去做,只知紧紧抓着手中残碎的木板。可那一块儿小小的木板,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我已感到意识渐渐模糊,脑中一阵嗡鸣,窒息的痛苦也渐渐消失,只觉身体渐轻,仿佛不是淹没在冰冷的大海中,而是飘荡在天上暖暖的云端。就在这时,一声惊雷般的大喝,惊醒了我渐渐涣散的意识,“抓住我的手!”同时,窒息和寒冷的感觉瞬间涌回。
我张皇无措,就在这时,指尖感到了一个暖暖的温度,我顿时如获至宝,猛地伸手抓了过去。下一刻,我的手已被紧紧地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拉扯着我,破开了海水的束缚,随后,背上一股暖力猛然袭来,我顿时一阵巨咳。然后才发现,我竟然又能呼吸了。
身体仍被巨浪抛起摔落,头脸仍被雨水侵袭浇淋,可是,我始终再不曾沉到海底,因为,那只手……
再大的暴雨也终有停止的一刻,再大的风浪也终有平息的一刻。当清晨第一缕曙光映上海面的时候,大海已是一片平静,昨夜的狂暴仿佛只是一场梦幻。
我抓着手中的木板,轻咳几声,长出了口气,抬起头,向着对面那人一笑,然后,大声说道,“早上好!”
对面那人本正一脸紧张地望着我,闻言,紧绷的一张脸顿时松了下来,啼笑皆非地看了我半晌,才皱眉答道,“不太好,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早饭也没着落呢!”
我惊诧地挑眉道,“谢大哥,你武功这么好还要吃饭?我以为你餐风饮露就能饱了呢。”
对面谢晴又是一愣,然后无奈地摇头笑道,“你还真是……活过来了?”
我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急问道,“对了,你身上的毒全解了吗。”
他点头道,“已无大碍……不过这毒也真厉害,虽然昨夜服了解药,但仍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麻痹无法动弹,否则也不会让敌人有机可乘。”说到这里,他凝目微一思索,随即摇头道,“说起来这次真是侥幸,他们计划十分周详,为怕我们发现,暗伏的人并不多,而且都易容成了船上已有的水手。所以龙翔天虽和老赵他们打过数次交道,也没能发现异常。他们为求稳妥,甚至服下了压制内力的药物,平日行动都与普通人一般,直到最后才服下解药……”
我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想着昨夜失败的营救行动,心中不禁仍是有些郁闷。这时我已经把整件事情都想清楚了。恐怕这个计划早已经在进行了,所以龙翔天才说荆萝有事不能来。我当时以为他在敷衍我,现在想想,或许是玄瑾他们为了这个计划,专门把善于用毒的荆萝拖住了。后来,又趁海盗来袭,引开注意,烧了补给库……对了,我们出海没两天就碰上了海盗,或许也不是巧合,而是因为要引开龙翔天他们的注意力,故意引来的海盗。这倒是个好办法,还能借他们的手消灭了一船海盗。最后引来红鲭群,骗大家吃下有毒的鱼肉……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堪称严密,想必是出于玄瑾之手,至于那毒和解药,应该是玄瑛的作品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暗叹一声,玄瑾算无遗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甩甩头,不再想那些没用的,我抬头问道,“谢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谢晴沉吟片刻才道,“昨夜一直是西风,我看这海流也是向东,按海图所示,不远处应该有一片群岛……别怕,即使龙翔天的船找不到我们,我们这样也有很大的可能会碰到陆地。”
很大的可能?……我呆了一下,对着谢晴眨了眨眼……谢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算了,总比没可能强。而且,老天爷若要我的命,刚刚直接淹死我就算了,何必费二遍工?退一万步说,这条命本就是从海里捡回来的,多活一天还赚一天呢……想到这里,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换了个姿势,头枕木板,任海浪载着我缓缓漂流……事到如今,随浪而安吧。
谢晴看到我这么惬意的样子,一呆,半晌,一笑,学着我的样子,也枕上了木板……我见了,心中大乐……这个,算不算同床共枕呢?海为床,木为枕,呵呵……
可惜,我这份惬意不过坚持到下午,就再坚持不下去了。好晒,好渴……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上,迅速地剥夺着我身上每一点水分。口中早就干得连吐沫也没有了,嘴唇已裂出了几道口子,轻轻动一下就疼得要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老天爷之所以没淹死我,是因为他要把我留到这会儿,做成烤咸鱼!呜,这烤死还不如淹死干脆呢!
我难受地望向对面的谢晴,他的嘴唇也微微开裂,只是神情仍是安然如常。见我看他,竟然一笑道,“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昨天那瓶梅子酒。”
闻言,我虽然难受,也不禁笑了,答道,“可惜,最后一点被姓龙的抢了去。”说着,忍不住干干吞咽了一下。
他见了,接口道,“没关系,我家里也酿的有,等回去了,我请你喝……”说着,沉吟一下道,“其实,直接吃梅子也不错……新下的梅子,洗干净,拿井水湃上,酸酸凉凉……”
只听着,我已感到腮帮子里酸水往出泛,不由扑哧一笑道,“你别说,望梅止渴还真是顶用,古人诚不欺予。”
他也是一笑,清润的眸子望着我,没再说话。
白天痛苦,夜晚更难熬。太阳落下,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初春的海水越来越冷,寒意渐渐浸入了肌肤骨骼之中,没过多久,我已经禁不住牙齿打战,浑身哆嗦。
这时谢晴的声音传来,“动一动,我们顺着海流划水,应该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见到陆地。”
我哆嗦着嘴唇,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抬起僵木的肢体,学着他的动作,使力划动着,果然,身上的寒冷似乎退去了一点。
可是,一天一夜,不饮不食,已让我的体力严重衰退。干渴饥饿寒冷疲惫,一点一点吞噬了我,我的动作越来越慢,脑中昏昏沉沉,只想睡去。
可惜,有人却不让我如愿。只听谢晴不停在我耳边说着话,仿佛是什么,“别睡,不能睡,和我说说话……李棠,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好不好?李棠!”
我轻轻地嗯着,只是他的声音根本无法进入我的脑中,我的动作已经停了,眼睛一点一点地闭上。
就在这时,只听他顿了一下,突然说道,“你知道,我这次出海所为何来?”
我根本已经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睛都没睁一下。
然后,就听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一字字道,“宝藏,前梁哀帝带出海的倾国宝藏!”
果然是宝藏!我想只要是正常人听到这个恐怕没有不动容的吧?我也不例外,这两个字一入耳,我迷糊的神志顿时清醒了几分,微微睁开眼,望向了他。
就见满天星斗之下,他凝望着我,那双眸子,却比星斗更璀璨。当那双眼睛和我的视线相对,其中更是骤然一亮……就听他急急道,“李棠,是我们连累了你……我想皇帝定是知道了宝藏的事情,所以派人来查,也因此一定要捉你回去。你放心,我自会护你周全,嗯,等拿到宝藏,你喜欢什么,任你挑选,好不好?”
我又精神了几分,忍不住微微一笑,侧头想了想,却突然说道,“金银珠宝虽好,却不是我最喜欢的……”
他愣了一下,随口问道,“那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我回过头,望着他在黑夜中朦朦胧胧,却依旧俊美的轮廓,晶亮的眸子,恍恍惚惚道,“我最喜欢,美人……”说着,不知不觉已经伸出手,向他脸上抚去……耶!终于碰到了!……细细滑滑凉凉润润,手感真是不错,不枉我一早就惦记上了,呵呵……
他怔了一下,随即一脸哭笑不得,无奈地抓住我无力的手,从他脸上扯了下来。不过,他的手却没松开,迟疑一下之后,手掌一紧,把我的手紧紧握在了其中。
原来不觉得,被他的手握住,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冷。手上瞬间传来的温暖,让我忍不住舒服地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又要睡去。
这时,就听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除了……还喜欢什么?”
我闭着眼,喃喃道,“我还喜欢……好吃懒做不干活……可惜,现在不行了……还有……种花……其实我更喜欢种菜的,只是在御花园里种菜好像不太合适……”这时,我几乎是在梦呓了。
他诧异地问道,“种菜?为什么?”
我轻声答道,“有菜吃,我和妈妈,就不会饿肚子了……”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听你上次的话,莫非令堂她已经……”
我虽然在恍惚之中,仍是呼吸一窒,半晌才道,“死掉了……”突然再不想说话,闭上眼睛,一瞬间已沉入了梦中。
偏偏那个声音仍不肯放弃,又响了起来,“醒一醒,李棠,现在不能睡,李棠!……你母亲不在了,那其他人呢?总还有其他人吧?别放弃,想一想,还有人在等你回去!”
我的胸口猛地一跳,二哥、先生、玄瑾、小纪……一张张脸在我脑中飞快地闪过。半晌,混乱的心跳渐渐转缓,我闭着眼,淡淡一笑道,“我想,如果我回不去了,他们过得会更好些……”一句话说完,所有意识消退,我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140.选择
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我缓缓地向下坠落着,突然,细细的一丝热流缠绕住我,一下止住了下落的势头。接着,一点点将我向上拉去。最后,猛地一下,把我拖出了虚空的泥沼。瞬时间,所有感觉回来,寒冷饥渴疲惫,我重新回到了那个沉重的身体之中,骤然而来的痛苦让我几乎立刻转身而去,可是,终于没有。因为就在痛苦之间,始终有一点温暖不绝,那是一丝细细的热流,一直在体内盘旋不止,所过之处,痛苦顿减,希望却留了下来……就这样,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胸口暖意渐生,心神也渐渐凝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已适应了那一丝温暖的陪伴时,一瞬间,这温暖忽然消失无踪。我顿时一阵慌乱,想睁眼,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苦苦挣扎半晌,突然,一滴清凉的液体落到了我的唇上,接着,又是一滴。是水!我的精神顿时一震,意识和知觉仿佛也随着这一滴一滴水珠,迅速归来。用尽全力,终于,我张开了嘴,水落到了我的口中,再一滴,流入了我的喉中。清凉的感觉和生命的复苏,随着这一滴一滴水,从脏腑慢慢传遍全身。终于,我睁开了眼睛。
夜空,繁星,然后是,他的脸……
我,还活着?……过了很久,我脑中才慢慢滑过了这个念头……望着他略有些憔悴的俊颜,我缓缓伸出手,极轻极轻地触了上去……温的……下一刻,我的手已被他抓住,紧紧握在掌中……看着他一脸欣喜,憔悴的脸容似乎也在瞬间焕发了光彩,我不由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还活着……真好……”是啊,真好……远处,夜空璀璨,身畔,海风润泽,耳边,涛声低悦,身下,白沙细柔,而眼前,他的笑容,如此温暖……
我真的很幸运,最痛苦的时候晕过去了,再醒来,一切已经结束,我们已在陆地之上。
当然,所谓的陆地,应该不过是座荒岛。他带我上岸之后,因为天太黑,我又半死不活的,他就先把我放在沙滩上,到附近林中弄了点水,带回来喂给了我。
足足喝了一竹筒水,我终于活过来了,然后,就开始饿。看着我充满了渴望的眼神,他无奈地笑笑,转身去找吃的了。于是没过多久,我们就围坐在海边的火堆旁,美美地吃起了烤得流油的兔肉。
半只兔子下肚,终于心不慌了,精神好了,情绪也恢复了正常。想想不久之前的痛苦绝望,竟恍若隔世一般。
满足地靠在大石之上,抬起头,却见深蓝的夜空之中繁星点点,下面海浪舒缓地拍打着沙滩,身前橘色的篝火送来了温暖……这感觉还真是不错啊,我心情大好,侧头笑道,“谢大哥,你看我们像不像出来郊游的?”
他没说话,只看着我微微一笑,就转过了脸,凝望着辽远的海天相交之处,眉峰渐蹙,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略一思忖,便即问道,“你在担心锦帆他们?……没关系的,你想我们靠一块木板都活了下来,他们在大船上又会有什么事?……虽然船上着了火,不过后来没一会儿就下雨了,应该没事的。”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希望如此……”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船上玄冥教的人,他们为救我而来,却因为我功败垂成,反而身陷危难之中,不知现在怎样了?还有娟儿,生死未卜,还有,玄瑾,苦心筹谋尽付东流……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阵愧疚,一阵难受。
正自出神,忽听他低低道,“没想这次出海竟是如此不顺……”
我只一呆,便明白了,他定是想到我们流落荒岛,不知几时才能回去,更不要提寻宝之事了,所以不免忧急。
我心中猛然一动,脱口就道,“或许,这是天意?……谢大哥,你并非贪财之人,我也猜到你要宝藏所为何来。只是你有没有想过,燕朝立国已久,根基已深,又岂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你何苦……”
不等我说完,他就微微一笑,转头道,“我明白……李兄弟,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谢谢你……”
我见他虽然说得温和,但显然不曾为我所动,甚至连深谈都不愿。我心中一阵难受,恳言道,“谢大哥,为什么?那些民族大义什么的,真值得你们去拿生命冒险?皇帝是汉人还是鲜卑,真的那么重要?”
他侧头思忖片刻,随即摇头笑道,“你还小,有些事情和你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些,见得多了,自会明白。”
我见自己的话全无效果,心中渐急,声音也渐渐高昂,“可是谢大哥,就算小我也明白,你们做的事情有多困难,多危险!难道你就不怕有一天……有一天……”想到可能会有那么一天,我的心脏因为恐惧猛地收缩了一下,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闻言,他久久无语,仰望着苍茫的夜空,半晌,突然轻轻一笑,淡淡道,“人生在世,为所当为,至于其它,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还要再说,他却忽然转头笑问道,“会不会搓绳子?”
我呆了一下,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笑道,“我刚刚在林子里看到有很多藤萝,十分结实,我想我们或许可以结绳伐木,扎成木排,那样就有希望回去了。”
回去?我这才想到,我们正被困荒岛,现在想那些好像远了点,万一回不去,那什么问题都没了……回不去?……不要啊,我的锦衣玉食,我的后宫三千!……想到这里,我赶紧问道,“你会扎木筏?”
他侧头想了想道,“见人做过,不过,记不清了。”
我郁闷地道,“又是略知一二?那怎么行!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万一我们划到大海中央,木筏散了架怎么办?”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然后无奈地一笑道,“那就没办法了……搭木头房子我也会,又没什么危险,要不,咱俩就留这儿得了。”
我惨叫一声道,“不要啊!我不要留这儿茹毛饮血当野人!”
他轻叹一声道,“我也不愿意啊。而且,故事里遇到这种情况,都有一位美貌姑娘作伴,如今只有两个大男人……”他看看我,突然改口,“一个大男人,一个小男孩……”
我立时不干了,叫道,“谁是小男孩!我已经成年了!”不对,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原来乖宝宝谢美人也会做携美孤岛游的白日梦啊?我一怔之后,立刻精神了,奸笑着凑过去道,“至于美人,我的眼前不就有一位?大美人,方寸孤岛,你肯定是逃不掉了,劝你还是早点从了本公子吧,本公子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说着,做色狼状猛地把他扑靠在了石上。
他只顾笑了,哪里还想得起躲?被我扑了个满怀。
而我,本来真的只是闹着玩儿,结果一靠到他温暖的怀里就不想起来了,抓住他来拉我的手臂,环在了自己腰间,然后,舒服地长叹一声道,“唔唔,真不错,这被子真暖和……乖,不许动啊!我要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编绳子呢!”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不觉得这褥子,嗯,有点儿硬?”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道,“嗯嗯,是有点儿硬……骨头多了点儿,以后多吃点肉!”说完,闭眼,睡觉。
耳听头顶一声无奈的长叹,然后环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下一刻,我已经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天一亮,我就被海上耀目的朝阳弄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石头上,他正在篝火边热着昨夜剩下的兔肉,大概发觉我醒了,抬头道,“醒了?吃点东西,一会儿我们到各处看看去!”
我不由笑道,“真的扎木筏啊?我觉得,那样还不如等龙翔天来找咱俩靠谱儿!”
他扬眉笑道,“真是,就这么信不过我的技术?没关系,一会儿咱们好好找找,没准儿这就是蓬莱岛,找到仙人,他老人家吹口气,我们就回去了。”
于是,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了。我们上岸的地方一面是海,一面是绵延起伏的一座座山峦,我们只能向山上爬去。山上没有路,好在山势不太陡峭,险要的地方有他带我过去,倒也不算太过吃力。一路行来,就见各处都是古木参天,藤萝垂绕其间,更显得山林幽深静谧。时值初春,背阴处尚有积雪未化,四处看去,不要说人,连动物都少见……看来,真的是座荒岛啊!
眼见日已当中,我终于忍不住叹道,“谢美人,神仙呢?”
他笑着指指山顶道,“别急,神仙总在最高处……”
我仰天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最高处,我倒要看看,你非要爬到最高处,是不是真能找到神仙!
我们继续前进,渐至山顶,山势渐陡,最后的一段路,基本都是他带我走完的。终于,爬上一个斜坡,眼前豁然一亮,山顶已经到了。
他起身一纵,已落到了山顶的大石之上,然后随意向山下看去。谁知,下一刻,他的目光一凝,紧紧盯着下面,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消失,久久,一动不动,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我叫他,他竟仿佛没听到一般。我惊诧之下,手脚并用,向石上爬去。
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石上的时候,就听他极轻极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天意……”
我猛地向他看去,只见他定定望着山下,脸上神色奇怪,也不知是悲是喜。我不禁顺着他的目光,也低头望去。
就见下面山谷之中,竟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村中房屋均为石质,错落有致,从上看去,竟成八卦之形。
我大为惊诧,不由叫道,“这里竟有村庄!”
他身躯微微一震,终于被我这句话惊醒,收回了视线,接口道,“不错,而且似乎还有人住。”
我仔细一看,果然,下面房屋虽旧,却隐约可见晨雾之中,炊烟袅袅。
随即就听他说道,“我们下去看看。”然后,当先一步,就向山下走去。我连忙跟了上去,好在这边山势更缓,倒不算费力。
接近山脚,他的脚步忽然一停,向林中某处看去,犹豫了一下,没再前进,望着那边,脸上神色复杂,似期待又似紧张。
我正自奇怪,忽听那边林中沙沙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一个男子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内,竟是东瀛浪人装束。
我大惊,扫见一旁谢晴的脸上也是一阵错愕。
就这一恍神间,那名浪人已经看到了我们,也是一脸惊诧,张口就高呼了一句什么。立时,一群扶桑人就从他身后涌出,向我们围了过来。
谢晴眉头一蹙,把我护在身后,伸手折下一根树枝,反手一撩,竟将迎面袭来的长刀打得脱手而去。这时,众人已围拢过来,谢晴却不慌张,信手挥洒之间,敌人纷纷倒下。
突然对面人影一闪,随后一把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谢晴咽喉。我不由惊叫一声,却见谢晴微一侧身避过枪尖,右手树枝点向持枪人肋下。持枪人长枪打在树上,身体借势凌空一个侧翻落到地上。
这时,我才终于看清了持枪那人的样子。就见他二十五六岁年纪,肌肤黝黑,散发着健康的光泽,眉目俊朗,一头长发用根粗绳绑着,随意搭在颈边,他的身材高挑结实,站姿笔挺,身上劲装结束,却是汉人打扮。
我不禁一愣,怎么有汉人和扶桑人混在一起?谢晴面上却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他看看那人,突然抬起树枝,迅捷如电向持枪人刺去。那人一抖手中枪,挺身迎了上来,两人又战到了一处。看了一会儿,我已经发现,谢晴现在所使招式,和刚刚截然不同。刚刚他身姿闲雅悠然,如仙鹤翩舞,而现在他招招咄咄逼人,如苍鹰狩猎。不过几招,那人已是勉力支撑。那人额上渐渐出汗,眼中却无惶恐,反而浮上了一丝惊疑,频频向谢晴脸上看去。
这时围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不过没人能进得了两人战圈之内。也有人转念要对我下手,可谢晴却仿佛长了后眼,在对付持枪人之余,随手一棍,或是凌空一指,竟没人近得了我的身。
我心中一定,向四下看去,就见围着我们的人多为浪人,不过也有少数汉人装束。人越聚越多,渐渐分成了两边,一边是扶桑人,一边是汉人。
忽然扶桑人那边一阵喧哗,人群分开,一个三十多岁的浪人走了出来。他的肤色青白,面容阴戾,扶刀看着这边,慢慢蹙起了眉头,突然,他对着持枪人,张口大声说了句什么,语调高亢狠厉,倒像是斥责。
果然,听到他的话,持枪人脸上顿时显出愤怒之色,瞟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更急。那边汉人也是人人脸有不忿之色,怒瞪着那边,不过却没人吱声,倒像是敢怒不敢言。
再看谢晴,似乎被那人一瞬间加强的气势压了下去,动作一缓。这时又有两人向我袭来,谢晴回身挡开了那两人的攻击,不料使枪人却于这时骤然一枪扫向谢晴左腿,谢晴躲闪不及,小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然后形势急转直下,谢晴腿上不便,竟是渐落下风。
突然使枪人大喝一声,迅捷无伦的一枪劈头打下,谢晴举手一挡,只是他手中毕竟只是一根树枝,又怎比得上镔铁长枪,只听喀啦一声,树枝断裂,下一刻,那人的枪尖已经指在了谢晴喉间。
这一番变化看得我目瞪口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连害怕都未及涌起,只愣愣看着两人。
就见谢晴虽为人所制,脸上却并未显出什么惶恐之色,只是淡然而立。那人却是一脸紧张,全身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晴,半晌,突然道,“绑起来!”说的却是汉话。
闻声,他身后几个汉人急步上前,抹肩头拢二臂将谢晴反绑起来,当然也没忘了我。
直到被人推推搡搡关进了一间破屋,我这才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谢晴,我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个,你……他……”却真不知该怎么表达。因为这一仗,谢晴输得实在有点奇怪,而那个人和谢晴交过手,竟然觉得区区一条草绳就能绑住谢晴,也实在够奇怪。
果然,谢晴对着我惊疑的目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担心……”说着径自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看来这其中果然有内幕……我呆了一下,不再多想,也坐了下来,学着谢晴的样子,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一顿饭功夫,只听外面响起开锁的声音,随后门一开,一人闪身而入,正是刚刚那个持枪人。就见他反手关上门,盯着谢晴,却半晌没说话。
谢晴闻声睁眼,缓缓起身,一双眸子迎着那人的视线,不闪不避,明澈安然。倒是那人,在谢晴仿佛能直入人心的目光之中,渐渐有些不安,似乎有慌乱,又似乎有羞愧。终于,他猛地扭过头,急匆匆道,“晚上我会安排船送你们离开。”说着,竟然转身要走。
我有点傻,谁能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啊?
这时只听谢晴轻笑一声道,“放我走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因何而来?”
那人身体一僵,却连头也没回,站了一下,便又要走。
谢晴又是一笑,目光却骤然转为严厉,紧紧盯着那人,提声道,“你不问我是谁,我却要问你是谁!……阁下的枪法好得很啊,却不知从何处学来?”
那人骤然止步,半晌,闷声回道,“不关你的事……”
谢晴淡淡一笑,道,“的确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有些好奇,不知薛大将军在天有灵,看到他当年大破燕军护卫黎民的雷霆枪法,现在竟被用来劫掠商旅,杀戮无辜,他会作何感想?”
那人全身巨震,再也走不动了,直直立在了那里。
而听到这里,我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人竟是前梁薛阙的后人,怪不得……薛阙是前梁名将,出身寒微,被当时梁朝丞相郑葭发现,一力提拔。太宗南征之时,数次为他所阻,被梁人视为英雄。最后,和州一役,苦战三月,终因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城破力战而亡……想不到,他的后人竟作了海盗。
那人被叫破了身份,羞愧难当,低头咬着唇,再不敢看我们一眼,好一会儿才嗫嚅着道,“没有,我没有乱杀无辜,我……”
谢晴立时打断了他,“没有乱杀无辜,却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乱杀无辜,甚至和杀人者共济一舟,这又比杀人者好得了多少!”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
那人如被人猛抽了一鞭,骤然抬起头,一脸惊痛地呆呆望着谢晴,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喃喃道,“我,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当初郑相带着太子出海,原想隐于海上,保存实力,以图将来。谁知叛徒出卖,郑相和太子被杀,余者也多被屠戮,剩下的人被燕国军队追捕,走投无路之下,才与扶桑人合作,我们也不想,也是不得已!”说到这里,他脸上全是惶恐羞惭。
谢晴却全然不为所动,目光炯炯逼视着他,一字字道,“好一个不得已!大丈夫死则死耳,又岂能为苟且偷生,国仇家恨全抛,道义良知尽弃,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这样纵活百年,又与死何异?不过让先人蒙羞,后人齿冷!”
这时,那人已说不出话来了,双腿一软,腾腾腾后退几步,一下跌坐到了凳子上,神情混乱,猛地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谢晴眼中凌厉一收,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俯视着那人,柔声问道,“做异族的奴才,滋味可好过?……拼生拼死,还要被人呼来斥去,每日战战兢兢,处处低人一等……这样的日子,难道,你真要过一辈子?”
那人一呆,怔怔看着谢晴,茫然问道,“不这样,又能如何?”
谢晴直起身,昂首一笑道,“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与其这样忍辱偷生,苟延残喘,不如轰轰烈烈,全力一搏,无论是成是败,也不负了这一腔热血,一身武功!”
那人神色一动,脸上光彩一现,不过随即又眼神一暗道,“可是,天下已定,蛮子立足已稳,那样做,不过以卵击石,根本没有胜算!”
谢晴闻言,回首微微一笑道,“你这么看?我却不这么觉得……”
那人听了,眼中光芒一闪,正待追问,忽听门外有人大声喊道,“薛大哥,首领派人来,让你把今天抓到的那两个人送过去!”
那人愣了一下,看向谢晴。谢晴淡然一笑道,“现在该你决定了,是把我交给他,继续做你的海盗逍遥度日,还是……”
那人身子一颤,看着谢晴,久久无语。
141.得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人却始终呆呆望着谢晴,眼中的矛盾挣扎连我这不相干的人看了都有些不忍。反观谢晴,嘴边噙着淡淡笑意,迎着他的视线,眼神从容悠然,似胸有成竹,又似无惧生死。
这时,门外的人似乎等不及了,大声叫道,“薛大哥!”
那人恍然惊觉,眸光骤然一凝,注视谢晴片刻,忽地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猛地起身,提声道,“小贺,你去和大头领说,今天是个误会,这位是我朋友,就住在我这儿了,改天我会亲向大头领请罪!”
意料之中,我心情复杂地看向谢晴。谢晴却没注意我,只是望着那人欣然一笑。
门外半晌没有动静,终于有人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
这时那人一转身,向谢晴撩衣襟跪倒,朗声道,“琅州薛显愿奉公子号令,驱除燕寇,复我大梁!”就见此刻的薛显,脸上惶恐愧疚不见,眼中带上了一份绝然和坚定,让他本就俊美的一张脸更显光彩逼人,不过一转眼功夫,竟是判若两人。
谢晴急忙上前扶起他,笑道,“不敢当,在下宁州谢晴,愿与薛公子一起,为光复我汉人江山共尽一份力!”
宁州谢氏?我呆了一下,难道他是……这时薛显也是一怔,随即脸显兴奋,急急问道,“宁州谢氏?莫非你是……”
谢晴抬手打断了他,对他微微一笑。
薛显怔了一下,飞快地瞟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不相信我吗?明白了这点,我心里颇不是滋味,虽然他的确不该相信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薛显略一沉吟道,“谢大哥,岛上还有八百多人,都是当年随同郑大人出海的众部属后人,其中大多心念旧朝,您可愿与他们一见?”
谢晴颔首一笑道,“当然,烦请薛兄弟引见了。”
薛显高兴地应了一声,打开门,叫道,“小雷,请你翟二哥他们到议事厅相见,就说我有个好朋友要介绍给他们认识!”接着,薛显便要带谢晴过去,只是似乎突然看到我,犹豫了一下。
我连忙道,“谢大哥,薛大哥,你们去说正经事吧,我有些累,就不和你们去了,谢大哥,我在这里等你。”
薛显松了口气,谢晴迟疑一下,终于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两人离去,屋里只剩了我一个,我不由轻舒了口气,怔了片刻,就缓缓坐到凳子上,开始发呆。
刚刚的谢晴,锋芒毕露,气势夺人,与我平日所见竟判若两人。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吧?毕竟是能和龙翔天分廷抗衡的人呢。那样的神采风华,如此夺目,比之平日的温柔可亲,另有一种魅力。可是,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他,我的心中,却是一阵失落?是不是因为,这样的他,再难让我忽视他的身份,和,我们各自的立场?他终于,还是我的敌人……想到这里,我心中如煎如沸,一阵烦躁,一阵难受,一阵混乱,不自觉就站起了身,在狭小的房内一圈圈地踱着步。可是,越走心中越乱,午饭都没尝出味道,整整一天,直到天边飞起了彩霞,他回来了,我才终于醒过神来。
他看到我,歉然一笑道,“对不起,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这么久。”
看着他俊逸的面庞上那温煦的笑容,我呆了一下,心中又是一阵难受,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了。
好在他心思并不在我身上,不知正想着什么,脸上隐隐透着兴奋。
一瞬间我又有些失落,转头看到紧跟在他身后一脸喜悦的薛显,无名火起,不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得他顿时一呆。
这时,只见谢晴仿佛想起来什么似地,转向我道,“对了李兄弟,这两天我有点事情,可能会离开一阵。我已经和薛兄弟说好,他的人会照顾你,你尽管放心。”
我怔了一下,随即心中一阵慌乱,脱口就道,“你要去那儿?”
他微一停顿,这才笑道,“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已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不再追问,只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三更时分,本应是夜阑人静,香梦沉酣之时,可我却了无睡意,从上床就开始辗转反侧直到这会儿,心中莫名地一阵阵不安。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回来……越想越觉忐忑不安。这些天,我不知不觉已逐渐开始依赖他,骤然只剩了我一个,竟仿佛失了主心骨一般,竟有些惶惶起来。
就在这时,我隐隐听到外面似乎有说话声还有脚步声,不禁奇怪,起身走了出去。
我是借住在一户汉人的家中,大概是听到动静,临屋的阿婆嘟囔着问了一句。我连忙说要去茅厕,那边就再没声音了。
走出院子,外面很黑,天上一弯细细的月牙,在如丝如缕的薄云之中穿行,微风轻拂,送来远处的涛声和山林簌簌的低吟,夹着几声犬吠还有轻微的脚步声。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然后发现,不时有一道道黑影从某个院中钻出,顺着小路向村外走去。
我更是好奇,不禁溜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远远跟了过去。只是走到村外一看,路上竟不见人影。我见两侧全是树林,想必那些人钻入了林中,这到哪里去跟呢?我呆了一下,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回去。
就在这时,忽听林中似乎有人说话,我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转身蹑手蹑脚潜了过去。
我一点一点那边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楚,却是两个男人。
一个压低声音问道,“你说他们出海了?半夜三更,他们出海干什么?”
另一个声音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提到了宝藏什么的?”
第一个人声音顿时一扬,似乎十分兴奋,“什么?宝藏?难道是郑葭带出海的宝藏?太好了,原来今天那个人竟然知道宝藏的下落,怪不得薛显把他当菩萨似地供着,”说到这里,沉吟片刻道,“不行,这件事我要立刻告诉大头领,你先回去,不要让他们发现了异样。”
然后,两个人又小声说了几句,就分手了。
我紧紧藏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了,我才轻手轻脚走出了树林。站在路上迟疑片刻,看看四下无人,我转身向海边跑去。
此刻我已经明白,谢大哥必是约了薛显去寻宝,他们怕让扶桑人知道,所以选在半夜行动。谁知汉人中有奸细,竟把消息告诉了大首领的人。大首领知道了,必会采取行动,他们寻宝不成没关系,如果因此被大首领算计,遇到危险就麻烦了。想到谢晴可能有危险,我的心口一阵乱跳,缠绕了我一整天的那些问题,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的脑中只剩了一个念头,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让他有事!为今之计,就是尽快赶到港口,希望在他们出海之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还好今天白天他们带我在各处转了转,我大概知道港口的方向,而岛上也没什么岔路,所以很顺利我就望到了大海。
不料就在这时,忽听一侧树丛中响起了一阵悉簌之声,我还未及反应,就见一个人从林中钻了出来,正和我打个对脸。我们同时一愣,下一刻,那人已叽里呱啦叫了起来。
于是一炷香之后,我就被绑得像个粽子,带上了一艘船,扔到了所谓的大首领面前。那位大首领阴森森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转,随即挥挥手,我就被拎到底舱,关进了一间小室之中,接着只觉船身一晃,似乎是起航了。
随着舱门砰地一声关上,我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呆了一下,我不禁露出了一个苦笑,这回倒好,还报信呢,连自己都搭里面了。
在黑暗之中,时间似乎特别的漫长,漫长得我心中的恐惧一点点加深,到最后,心中满满只剩了恐惧……他们到底追上谢大哥没有?他们想干什么?谢大哥会不会发现他们跟在后面?如果打起来,谢大哥武功好,应该没事吧?可是这是海战,武功能起到多大作用?……
就在我快被自己的恐惧逼疯的时候,舱门却骤然打开,两个人急匆匆进来,架起我慌慌张张就往上走。
刚出舱门,只听嗖地一声,然后咄地一下,一只箭就钉在了离我不足一尺的地方。
我的心忽悠一下差点停跳,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外面已是清晨,晨光淡淡,海上薄雾未散,不过仍可看出,我们的情况不妙。我觉得我们仿佛航行了一夜,可此时远远望去,前方竟是我们离开的港口,而港口哨台中箭如雨下,却是对着我们而来。往旁边看看,我们这艘船连同旁边三艘似乎陷入了重围,只见后方有四艘船成扇形,将我们的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也在向我们乱箭齐发。
我还没看清楚,己被人抓着手臂拽起来,推推搡搡带到了船尾,接着颈上一凉,一柄长刀已经架在了上面。
在那里,我又见到了大首领。此刻的他,脸上又是汗,又是血,早没了初时的冷然镇定,一脸的急躁愤怒。见到我,他似乎精神一振,提高声音就向对面哇啦哇啦叫了起来。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却真管用。就见那边船上旗帜一卷,箭雨很快停了下来。然后,一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也是番语,和大首领你来我往说了一会儿。最后,那边声音停了一下,同时对面的那艘船缓缓向这边驶来。
随着那船越来越近,我渐渐可以看到,那条船的船头站着一人,身形十分熟悉,却是是薛显……是他?那谢大哥呢?他们两人不是一起出海了吗?
随着他们的接近,我身后的人又把我向前推了推。
薛显的船驶到离我们两船远的地方就停住了,然后薛显和大首领又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虽然我听不懂,也能猜到,大概他们是在为我谈判呢。不过我和薛显不熟,不知他肯不肯为我让步?
正自惴惴,忽然船头海面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水柱,排山倒海一般向我们拍下。我大惊之下猛地闭眼屏息,下一刻沉重的水墙扑面而来,打得我全身一痛。瞬间四周一片惊呼,我身边却是一声惨叫,我骤然睁眼,就见身畔血花飞溅,那把架在我颈上的刀已连同持刀的手一起飞了出去。接着我的腰上一紧,人已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随即身体一轻,竟被带着一跃而起,向海上飞掠而去。
我猛然转头,就见近在咫尺一张清隽的面庞再熟悉不过,正是谢晴……他没事,太好了!……瞬间,我心中一阵狂喜,只剩了这一个念头,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匆匆对我一笑,眼神向前面一扫,随即手臂一带,我就直直向前方飞了出去。
速度太快,我一声惊呼还未及出口,人已被稳稳接住放到了地上,接我的却是薛显。随后他伸手就来解我身上的绳索,我却顾不得看他,急忙转头,就见将我掷出这一下,已让谢晴身形一慢,这时对方的人已反应过来,纷纷张弓搭箭,立时一阵密集的箭雨向他袭来。
他此时身在半空无从借力,于是也不闪不避,只是反手抬剑拨挑击打,已让所有箭矢都落了个空,同时,深吸一口气,在海面上轻点一下,人又如飞鸿飘然而起。就这样,几个起落,已稳稳落在了我们的船头。
这时,我见他无事,心神一宁,定睛望去,却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此刻晨曦已现,无数金晖透过云隙洒向人间,洒向他。他只闲闲而立,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衫,在风中猎猎翻飞,却已如神坻一般,光彩夺目,气势逼人……一瞬间,我的心中又是一阵怦怦乱跳,只觉口干唇燥,竟恍如春心初动的闺中少女一般……啊呸!什么烂比喻,恶心死了。
我被自己恶心得一下醒过神来,就见他突然神色一变,抬眼向远方望去。
我和薛显也不由自主回头看去,就见远处晨雾渐散,慢慢可以看到一艘大船正向我们缓缓驶来……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我不禁向薛显看去。
见他一下蹙起了眉,转头对谢晴道,“谢大哥,那不是我们的船,不知是什么人的……现在我们只略占优势,胜负难料,如果这船是敌人的,那就麻烦了!”
谢晴只是凝望着那边,却没说话。随着那船越来越近,谢晴脸上的表情渐渐舒展,终于,他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是我们的人……”说着,疾步走到船尾,提声叫道,“龙兄,是你吗?”声音并不震耳,却异常清晰。
下一刻,那边远远传来了一阵响亮的笑声,“哈哈哈……谢兄,竟然是你?别来无恙否?”那声音十分耳熟,却是龙翔天。
如此一来,我们占尽上风,扶桑人斗志已失,经过谈判,他们终于同意谢晴和薛显的条件,三年之内,不再踏入这一海域。然后载了岛中剩余的浪人,黯然离去。
大获全胜,我满心欢喜,兴高采烈蹦到了谢晴身边。他回头一笑,我却骤然一惊,就见他左臂上方一片血红,衣服破了一条大口,可以看到里面血肉模糊,竟是寸许长的一道伤口。
瞬间,我的心口猛地一缩,一阵心痛骤然而至,如此清晰,根本无法忽略。然后下一刻,我已不由呆住了,愣愣站了好久,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完了……终于还是,动心了……
谢晴看到我的神情,又看看手臂,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怔了一下笑道,“不妨事,不过一点小伤。”
正在这时,忽听一阵喧哗,我回头一看,却是龙翔天的大船已近。甲板上站着好多人,当先的就是锦帆和晴霞。锦帆扯着大嗓门,隔着老远就开始叫“公子”。两条船还有数丈,他已等不及了,纵身一跃就落到了我们的船上,一脸欣喜若狂就扑了过来。晴霞斯文些,一直笑盈盈看着这边,不过,等到两船接近,搭上船板,她却是第一个走过来的,后面跟着的是龙翔天和如风。
见到龙翔天的眼神一直在我身上,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躲到了谢晴身后。
这时,锦帆的别情已经诉够,两边介绍寒暄自不必提。都是江湖中人,又是同道,不一会儿龙翔天和薛显两帮人已打成了一片,称兄道弟,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我却总想着谢晴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不自觉地一眼一眼望他手臂上瞟。看着一群人越说越欢,我终于忍不住了,拽了拽谢晴的衣襟,轻声道,“我们找个地方,我帮你把伤口包上好不好?”
谁知谢晴还未回话,一旁的锦帆却冷冷哼了一声道,“狐狸精,都是因为你!公子很久没受过伤了!”
晴霞一脸的哭笑不得,赶紧拉了拉他。
狐狸精?……我被刺激了一下……不过,好在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叫,因此我不过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算了。
寂静的室内,谢晴坐在椅子上,我轻轻剪开他的袖子。看着白皙的皮肤上,一条狰狞的伤口皮开肉绽。我心中又是一痛,手不禁一抖。深吸一口气,我才勉强平复了情绪,小心翼翼地开始给他清理包扎。还好当初二哥受伤,这些事做惯了,这次驾轻就熟,干得还真是像模像样。轻轻绑好纱布,系上,我松了口气,迟疑片刻,才轻声说道,“对不起,谢大哥。我本想帮你,谁知却拖了你的后腿,又害你受伤。”
谢晴微微一笑道,“没事,是我没和你打招呼……你那么做也是因为关心我,我应该谢你才对。”
我更是惭愧,勉强笑道,“谢大哥,你就别寒碜我了。”
谢晴又是一笑,然后目光凝聚在我的脸上,神色复杂,久久不曾离开。
我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渐渐有些不安,还有些害羞,好像才发觉我们是如此接近,近到甚至能感到他身上的温度。我顿时一阵慌乱,不禁退后了一步,垂下头,再不敢看他,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忽起忽落。
这时,只听他低声问道,“你就那样去找我?……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呆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迟疑一下才道,“当时没想那么多,怕你遇到危险,所以……”唉,我知道,我这件事干得真是挺蠢的,完全没动脑子,热血一涌就去了,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
他望着我的眸中似有波涛涌动,如海一般,再不是平日清澈宁和的样子,看得我心中又是一阵乱跳。这时他却猛然转开了眼,轻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声音极低,最后一个音几乎轻不可闻。
当天晚上大家聚餐的时候,我才搞明白了整件事情。原来,宝藏就在这座岛上,入口在八卦形中部,之前是浪人大首领的居所,更早是前梁哀帝太子的住处。当年郑葭出海之时,带走了梁朝内府宝物,埋在了那里。后来郑葭遇难之时,把海图和机关图交给了一名亲信。那名亲信逃出之后,不知郑葭余部还剩多少,而且也无法联络,就一路隐形匿踪逃到了宁州,那时天下也就那一块还算是南梁的土地了。萧子悠拿到两张图,因为知道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机会出海取宝,为求保险,又命人把图分别制成屏风分藏两处,这个秘密也只告诉了几个最亲近的下属。所以薛显等人虽然就在岛上,也不知宝藏位置,甚至不知宝藏就在这座岛上,直至谢晴到来。
谢晴和薛显为获宝藏,也为将扶桑海盗赶出中国的海域,定下了一计。那天,他们故意制造出去寻宝的假象,带了两艘船半夜出海,引了扶桑人四艘舰船尾随而去,却在海中兜圈子,次日方回。这时,主力就在岛上发动突袭,占领了各处要地和船只,并将剩余的扶桑人控制起来。待船归来,两处船队和岸上夹击。本来,无论船只数还是人数,汉人都居劣势,这样一来,形势逆转,扶桑人反而处了下风。
至于那边就简单多了,谢晴走后,龙翔天很快控制了局面。谁知遇到风暴,玄冥教的人借机逃走。而龙翔天他们虽然没找到我们,却仍存了一丝侥幸,顺着海流一路寻来,最后竟真的到了这里。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次日一早众人打开密道,入内寻宝。还好机关图我记了个七七八八,纵有一两处记不清的,众人中,这方面的好手也不少,相互参详,还算顺利就拿到了东西。
看着眼前一箱箱金银珠宝光芒耀眼,连我也不禁心动,终于理解那些寻宝故事中,为什么无论什么人,最后都变成了六亲不认的疯子。这东西,还真是挺惑人的。
还好我们这边倒没发生那种事情,顺顺利利把宝藏装上船,次日,我和龙翔天、谢晴、薛显,还有岛上武功较好又靠得住的一些人,就坐上来时的船返航了。至于剩下的人,龙翔天说有办法弄到南洋商队的文书,可以慢慢再把他们接过去。
起航那天,阳光明媚,人人都是一脸喜气洋洋。龙翔天和谢晴并肩立在船头,迎着刚刚升起,光芒万丈的朝阳,两人皆是神采飞扬。龙翔天踌躇满志地笑道,“此番功成,得回宝藏,谢兄大事可期矣!”
谢晴微微一笑道,“得到宝藏固然可喜,不过我最高兴的却不是这个……”
龙翔天了然地一笑道,“没错,恭喜你得了一员猛将!”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同时朗声而笑。
我的心却骤然一沉,胸口一阵窒闷,连天边那轮金色的太阳似乎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
142.登岸
返航的船上,龙翔天故态重萌,又想把我时时困在身边,却都被我有意无意地避了开去,晚上房间若被他占了,我则干脆逃到甲板上吹风也不肯回来了。他从开始的不快,渐渐变成薄怒,最后气急败坏之下,就要用强,纠缠之际,谢晴总能及时出现,救我于危难之中。
一次两次我可以当是巧合,三次四次我就不由浮想联翩起来……或许几番生死与共下来,动心的并不只我一个,否则他如何一改对我和龙翔天之间的事情劝导撮合为主的态度,旗帜鲜明地维护起我来?想到这里,我不由心神一荡,再看他望着我时的温柔眼眸和煦笑容,只觉其中一丝一缕全是情意,更不禁面红心跳起来,猛地转开头,却又在下一刻,偷眼轻瞟向他,正和他的目光对上,窘得立刻又低头,甜意却从心底直透上眉角眼梢,怎么遮也遮不住了。
这边我和他旁若无人眉目传情,那边龙翔天的脸越来越黑,眸中怒意熊熊,似欲择人而嗜……可惜,我,不,怕!呵呵,有谢大哥在,看你这个纸老虎,能耐我何?有后台的感觉就是好啊,我只觉自己的腰杆子都硬了起来,原来让我两股簌簌的眼神,如今却让我心情大好,竟忍不住火上浇油,迎着龙翔天的目光就是一笑,得意洋洋欠揍之极。龙翔天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么嚣张的样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中怒火狂喷,抬手就要来抓我。我早有准备,拔足就跑,两步追上刚刚走开的谢晴,再不肯离开了。
龙翔天顾及与谢晴的合作,一直没有发作,可是,以他的性情,又能忍得了多久?终于,在我们上岸那天,他爆发了。
事情的起因是,上岸之后,两方人马拿了自己那份宝藏,终于要各奔东西了。最后那天晚餐之时,龙翔天要我跟他走,我自是不从,他终于怒了,起身一拍桌子吼道,“李棠,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吓得往后一缩,还好我的亲亲谢美人又及时出来救驾了。就见他也站了起来,身子稍侧,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了身后,微微一笑道,“小棠还是个孩子,龙楼主一方豪杰,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我心里这个美啊,谢大哥叫我小棠,他叫我小棠,终于不是疏远的李兄弟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这么明白的保护姿势,简直就像宣布所有权一样么……呵呵……谢美人,承认吧,你爱上我了!……这一刻,是不是该爱之类的问题,早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心里只剩了飘飘然的得意与欢喜,嘴已经乐得合不拢了。
顷刻间,热闹的席上骤然安静下来,刚刚说说笑笑的众人,个个噤若寒蝉,目光在龙翔天脸上转转,在谢晴脸上转转,最后都落到了我的身上。瞬间,我就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如风愤愤地瞪着我,锦帆更直接,一句狐狸精已经嘀咕出来了。
可惜,此刻的我完全不觉得生气,没想到咱也能红颜祸水一把,这感觉,好像挺不错啊……呵呵呵……安信,你在天有灵可看到了?就你总说我丑,没想到丑小鸭也能有这一日吧?恍惚之中,仿佛看到安信嗤笑一声,骂道,自作多情!
这时,就见龙翔天强敛怒意,缓缓坐下,谢晴也跟着坐了下来。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谈笑之声渐渐地重又响了起来。
龙翔天的眼神却一直没离开我,此刻才又低声道,“若水,荆萝今夜就到,只要你答应和我走,我让她明日就给你解蛊。”
我毫不犹豫道,“再说一遍,我不会和你走。你肯不肯让她给我解蛊都随你,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你!”龙翔天怒视着我,咬牙切齿道,“你就那么确信,我不忍见你毒发而死?”
我不答应不是因为确信你会不忍,不过,说实话,就算我原来不确定,现在我也确定了。龙某某,你完了,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怎会看不出你有多在乎我?如今再装什么凶神恶煞都晚了!……果然,这东西要有人抢才值钱啊!
这时,谢晴接过了话头,“龙兄,情之一字,要两厢情愿才好,强求来的又有何趣?威逼利诱更是落了下乘……龙兄才智过人,不会不明白这点吧?”
龙翔天面色更沉,冷哼一声道,“与你无关!”
谢晴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正色道,“如何与我无关?小棠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闻言,龙翔天眼神一寒道,“只是这样吗?谢兄,大家是明白人,又何必遮遮掩掩?今日我就清楚告诉你,小棠本就是我的人,谢兄,你这是要跟我抢人吗?”
谢晴被他前半句话说得一怔,等听到后半句话,脸上也终于带了怒意,“小棠自由之身,如何就是你的人了?可有字据为凭,身契为证?你说这话,又把小棠当什么!”
这两个越说声越大,已将众人的目光又招了过来,众人偷偷看着我们三个,早已忍不住窃窃私语开来。而那两只借着酒意吵得兴起,根本是旁若无人,只剩我一个,在众人瞩目之下,最初的得意渐退,慢慢有些如坐针毡起来。最后心也虚了,胆也怯了,头也不敢抬了,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了……看来,这祸水也不是好当的啊……
我这边坐立不安,龙翔天那边脸色更是难看。刚刚谢晴那句噎得他半天没说出话来,一时脸色铁青,死死瞪着谢晴。谢晴面容平和,眼神却不避不让,沉静坚定。
终于,龙翔天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半晌,突然笑道,“龙某多喝了两杯,失态了,让谢兄见笑!”
谢晴随即也是一笑道,“不敢,是小弟失礼了!”
气氛顿时一缓,这一次,连我也不禁松了口气。
要说这些所谓成大事的人就是强,刚刚还剑拔弩张,差点翻脸,转眼又一团和气,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起来,仿佛之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一般。
就在两人谈笑之时,谢晴突然话锋一转道,“龙兄,此次咱们能如此顺利地拿到宝藏,小棠之功实不可没。龙兄乃是宽宏之人,小棠年幼无知,纵有冒犯之处,想必龙兄大人大量,也不会放在心上……小孩子,教训一下,吓唬吓唬也就是了,那蛊毒终究不是好物,既然荆萝夫人已来,还是请她及早为小棠除去为好,龙兄以为如何?”
我听了,不禁眨了眨眼,心中暗叹道……强,就是强……龙翔天刚刚主动让步,透露了他对谢晴多有顾忌,不愿闹翻。谢晴看到这点,转眼就得寸进尺,还说得如此坦然。同时紧扣我和龙翔天年龄身份上的差距说话,如果龙翔天不同意,倒像是他以大欺小一般……谢大哥,我崇拜你……
龙翔天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半天没接口,最后,他看了看我,唇角微微一勾道,“好,当然好。”虽然答应了,可是我分明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不管怎样,他答应就好,以他的身份性格,答应的事,应该不会失信……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我立刻送了个最灿烂的笑容给谢晴……犹豫一下,转头也冲龙翔天一笑。已经得了便宜,小小地回报一下,抚慰抚慰他受伤的心灵,才是做人之道不是?
果然,龙翔天看到我的笑容怔了一下,随后脸色似乎缓和了许多,看我的眼神也柔和起来,后半段饭终于平平安安地吃完了。
心情舒畅,回到房中,随即下人就进来给我送洗脚水。我特贴地接了过来,又特和颜悦色地谢了他,谁知那下人却还不走,反而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我觉得有点不对,当即退后两步,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不料,那下人却立刻上前两步,凑到我身边就低声道,“陛下,是我……”声音低润,柔和动人。
我呆了一下,接着是狂喜,一下抓住他的手,低低道,“玄瑛?”
那人冲我微微一笑,瞬间平凡的一张脸竟显出了几分清丽,只听他轻声应道,“正是臣,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我被擒至今已近一月,老实说,对救援工作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是等机会自救了,没想就在这时竟然找到了组织,真是意外之喜!
因为时间紧急,玄瑛只大概给我讲了讲那边的情况。
从我失踪之后,子玉和玄瑾一方面安排人手暗中寻找我的下落,一方面让李棠扮成我的样子掩人耳目。同时特地放慢了行程,在洛州行宫一呆就是半月,只做被各地献上来的美人迷住,整日闭门享乐的样子。至于朝中送来的急件,都由二哥和子玉商量着处理了,倒也没有大的纰漏。
上次海上行动失败后,玄瑛就命人严密监视各个港口,又动用了所有潜藏的眼线,终于在我们上岸第一天就探知了我的下落。一得到消息,他就急急过来和我联络了。
说到这里,他问道,“陛下,臣看他们两帮人好像要分开,臣想等他们分开后力量薄弱时再动手,这样更稳妥些,陛下觉得如何?”
我点了点头,沉吟一下道,“不急,龙翔天答应了明天给我解蛊,等那之后我们再联络,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危险。”
玄瑛听到龙翔天要给我解蛊,眼中微露诧异,不过却什么也没问。这时我突然想到那天我被龙翔天欺负的样子都让他看到了,不由一阵尴尬。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那天我看你流了很多血啊。”
玄瑛慌忙一礼道,“谢陛下关心,那天不过是皮肉伤,现在已无大碍。”
我点点头,正待说话,就见玄瑛从怀中摸出一物,恭恭敬敬递了过来。我顺手接过,却一个类似护腕的东西,精钢所制,小巧精薄。我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玄瑛按下旁边一个突起的地方,就见护腕表面骤然弹出几枚短短细细的银针,这时他才道,“针上淬了极烈的麻药,而且药效很快,能让敌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失去行动能力。陛下不会武功,若主动攻击很难奏效,不如引敌人自己动手好些,而对付不会武功的人,一般人都会直接去抓手腕,所以我制了这个小东西,以供陛下防身之用。”
我大喜,急忙把东西带上,左看右看,十分满意,顺口问道,“咦,你干嘛用麻药,直接弄成毒药不好吗?”
玄瑛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毒药毕竟有伤天和,嗯,所以,所以……”
我看到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念一转,便即明白,不由笑道,“你怕我不小心刺到自己对不对?……笑话!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啊?”
我说这话,不过是因为心情好,随口开了个玩笑。谁知玄瑛听了,眸光一变,急急施礼道,“臣不敢,臣不敢!”
我此刻也觉失言,毕竟是君臣,有些玩笑不能随便开,这话的确过分了些……这时我突然想到了那天,迟疑一下,终于道,“对不起,上次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实在是情况紧急,我不得已才说了那些。其实,我心里从未那么想过。”他拼死救我,我却说他是废物,虽然是为保他,也实在过分了些。
玄瑛闻言一怔,呆呆看了我半晌,眼中先是惊讶后是惶恐,其中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飞快地闪过,再开口已有些语无伦次,“陛下,臣不敢当……臣明白,陛下那么说都是为了救我……当时情急之下没想明白,回头细思,自然明白……谢谢陛下,陛下为了救我担了偌大风险,几乎暴露身份,我,臣……”
我摆手一笑道,“那个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得力臂膀,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么……”说着这里,突然一停,贼笑一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何况,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一百日还没到,朕怎忍心见别人伤了你,对不对?”
看到他瞬间通红的耳朵,我哈哈一笑,终于让他去了。
143.反攻(上)
次日一早,龙翔天果然守信地让我过去解蛊。本来谢晴不太放心,说不如请荆萝夫人过来如何,却被龙翔天婉言拒绝了,说是解蛊有些药物和用具是荆萝本门之秘,不好示人。因为他说得有理,而他们和我们也不过一院之隔,所以谢晴也就答应了。
果然,一进到房中,我就吓了一跳。沿桌上一溜排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器具我就不说了,品种之繁多,用途之莫测,和我在明晖宫中的那种收藏有得一比,单说桌子当中一个盒子里面放的那形形□,大大小小的虫子,就让我一下看呆了,半晌反应过来,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特别是想到我身体里可能也有这么一只的时候……这一刻,我非常庆幸,昨天龙翔天让步了,大汗……
这回我终于知道,这蛊毒种下去容易,要取出来可真是不易啊。荆萝在我身上整整折腾了一上午,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我才终于听到她在我背后略带欣喜地一声长叹,“行了……”
我不禁回头,就见她手掌合拢不知攥着什么,站起了身,见我直往她手上看,她扑哧一笑道,“怎么,想看看?”说着就要张开手。
我一下转过了头,慌忙道,“不必,不必!”开玩笑,以为刚刚我还没被恶心够啊?
荆萝给我解蛊的时候,龙翔天就坐在一旁,闲闲看书,不时抬头瞧一眼我被荆萝折磨的惨状笑一下,这时,终于站起身,递给我一杯茶水,笑着道,“好了,没事了……喝点水歇一歇吧。”
我正渴,自然毫不客气,接过来就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往他手中一塞,就要起身。谁知,一个姿势坐得久了,四肢早已麻掉,一时之间竟没站起来,晃悠一下就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旁边龙翔天看得又是一笑,伸手扶住我,让我平躺在床上,说道,“别急,我帮你活活血,你再走不迟。”说着,也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就在我身上揉捏起来。
立时,一阵舒爽的感觉从他手掌所过之处传来,身上的疲惫麻痒顿减,我不由舒服的轻哼一声,也就由他去了,疲惫之下更是忍不住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恍惚中,脑中乱七八糟地想到,没想这家伙这手功夫还是这么好。当初每当我们那个完,如果他吃好了,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会极温柔地服侍我沐浴,然后极细心地给我做个全身按摩,有时还会用上内力,就像现在这样,真是享受啊!唯一不好的就是,常常按着按着,那只万年发情猪的猪蹄子就会不规矩起来,十有八九的结局就是……想到这里,我的小腹竟猛地一热,一股邪火从那里飞速窜过全身直奔顶门,他的手掌再从我身上经过时,竟引来了一阵酥麻的感觉,直入肌骨,“嗯……”一瞬间,我竟难耐地呻吟了出来。他的动作立时一顿,而就这一会儿功夫,我骤然醒过神来,天,不是吧?怎么这时候对着他发情啊?这不是找死吗?
想到这点,我立时蹭地一下坐起身,一把推开他,慌慌张张下床,随口遮掩道,“啊呀,怎么睡着了?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就走,这就走!”说着汲上鞋子,就往门口逃,可惜只逃出去了两步,腰上一紧,已被他死死困在了怀中。
我心头狂跳,却哪里挣扎得脱?只觉他缓缓低下头,凑到我耳边,灼热的呼吸,烫得我耳朵连着半边脸都烧了起来。这时,只听他轻笑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真要跟着姓谢的?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准儿连女人都没碰过,怎么喂得饱你这个小妖精?嗯……”
说着,他一只手已经顺着我的腰侧缓缓抚了下去,立时一阵触电般的酥麻,顺着他手掌划过的地方传遍了我全身,我顿时身子一软,瘫在了他怀里,脑中却是一阵恍然,当即怒道,“你对我下药?”
耳畔响起了他低低的笑声,竟是默认了。
怪不得,我说我再欲求不满,毕竟也是身经百战,早与当年不同,又怎会被他轻轻几下撩拨就弄得情难自禁呢?这个混蛋,我说他怎么答应的那么痛快,要给我解蛊,原来还打着这个主意,临别之前还要再占我一次便宜!
“你!”我又气又急,扯开嗓子就要大叫,被他一指抚在颈间,再张口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下一刻,颈上一热,却是他火烫的唇已吻了上来,轻咬浅噬,所过之处,倒像在干枯的草原上点燃了一簇簇火苗,直欲将我的神志焚烧殆尽……危急时刻,灵光乍现,我猛然想到了昨夜玄瑛给我的手环,心中顿时大喜。这可真是神灵庇佑,知道我今日有难,就让玄瑛提前给我送了护身符过来,玄瑛乖宝宝,等朕脱困以后一定重重有赏!
只是,虽然我有手环,可是此刻双臂都被他紧紧揽着,一动也动不了,这手环也没法用啊?……不过,稍一思索,我已有了主意……
我故意徒劳地拧动着身子,然后挣扎越来越弱,放任自己沉浸在欲海之中,双目半张半闭,双唇半开半合,任急促的呼吸从口中吐出,鼻中更不时嘤咛一声……我想这家伙现在已一定后悔一上来就封了我的哑穴吧?呵呵……
我这番本色演出效果很好,我明显感到他的动作急促粗暴起来,箍住我的手臂一松,似乎是要抬起来脱我的衣服……好,就是这一刻!
我猛地用尽全力,一下挣出他的怀抱,腾腾腾后退好几步,同时借着整理衣襟的机会,打开了右腕上机关。感到腕上轻微一下震动,我心中顿时一定,也不理他,转身就往门口走。
耳后听到了他衣诀之声,我心中暗喜,来啊,来啊,不想让我走就赶来抓我的手腕啊!来啊!……结果下一刻,手腕真的被抓住了。
我顿时一阵狂喜,谁知接着却发现他安然无恙,反而轻轻一拽就把我拉了回来,面向了他。我一愣之下,才突然发现……不对,你抓我左腕干什么?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我毫不犹豫,抬起自由的右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这下你总得来抓我的手腕了吧?要不拿手挡开也行,那也很难避开我的手腕呢,呵呵呵呵……
不料我的手离他还有半尺远,就觉脖子上一紧,竟被他拎着领子,拎了起来。我脚下一虚,手本能地缩回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他轻轻一扬手,我只觉身子一轻,呼地就飞了出去,然后啪唧一下落到床上。
他显然悠着劲儿,我身上半点也不疼,只是这姿势……四肢大张,趴在床上,根本就是诱人犯罪么……果然,下一刻,只听嘶啦一声,背上一凉,衣服已从后领分成了两片,我还没反应过来,死啦死啦又是两声,这回全身都凉了,连着心也一起凉了……眼见所有衣服化成数片,飘落在了地上,如蝴蝶破碎的翅膀……靠,都这会儿了,我还有心情文艺一把,连自己也不禁佩服起自己来了。
对了,我的护身符!这回还不得让他发现了?我猛地一瞅右腕,立时松了口气……大半个袖子虽然没了,但袖口衣服挂在针上却留了下来,而且一堆破布缠在腕间,正好掩住了护腕……呼……还好,我松了口气……
这时,腰上一紧,已被他翻过身来。而他的人,已向我一点一点压了过来。
我心中开始有些慌乱,抬手就去推他。同时在心中默念……快,快来抓我的手腕,快!……谁知下一刻,落入他掌心的却是我的手臂。
错了!是手腕,不是手臂!……我开始使劲挣动双臂,他果然松开了手,然后……
不对!是手腕,不是手掌!
该死!是手腕,不是脖子!
啊啊!是手腕,不是胸口啊!
放开!是手腕,不是脚踝呐!
不要不要!是手腕,不是大腿!
……啊啊啊啊,天啊……是手腕,不是那里啊!不是,不是啊……
当我发现我犯了一个战略错误的时候,我的双手已被他紧紧压在头顶,双腿被他架在腰上,而最要命的地方,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
生死存亡之际,我终于承认,我错了……该死!我干嘛要听玄瑛的话?说什么引他来抓我的手腕,根本行不通!明知玄瑛是白痴,我怎么能听他的啊?如果我早就主动出击,或许现在已经把他摆平了!
决定了,改变战略,希望现在还来得及。心中想着,我故计重施,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放缓了挣扎的动作,最后,根本变成了欲拒还迎,身体随着他唇上手上的动作轻颤着,扭摆着。
终于,他放开我的手,扶上了我拧动的腰肢……太好了,我的手自由了!我抬腕,对准他的后脑,打!……唔……结果他猛地伏下身,吻上我的肚脐,落空,还丢人地呻吟出声……再接再厉,我扫……啊……他头一转,狠狠咬上我的腰侧,又落空……我捶!……嗯啊……他,他竟然一低头,含住了我的欲望。天啊,你倒是不嫌脏啊?嗯,要死了……嗯,啊嗯……我的全身已经软了,举起的手无力地垂下,扶住了他的后脑,不自觉地挺动身体,在他温热的口腔中□起来,一阵阵强烈的快感让我的意识顿时模糊起来……
不对!我在干什么?他那点伎俩我还不清楚,这是先给我点甜头,然后……想到这里,我一下清醒过来,再不犹豫,缓缓抬起手,对着他的后颈,猛地打下……
哈哈哈哈,正中目标,我无比清楚地感到,手腕重重击到了结实的肌体之上。我忽地睁开眼睛,兴奋地看去……然后,僵了……
就见他悠闲地坐起了身,手上正把玩着一个钢环,钢环如此眼熟,上面还挂着几缕破布……可不正是我的救命法宝?……就见他扯下那几块破布,饶有兴味地仔细观察着钢环,末了还放在鼻端嗅了嗅。最后,笑道,“我说你今天怎么老在挥舞你的小爪子?原来如此……麻药不错么,谢晴给你的?他倒挺体贴……”说着,一抬手,我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的依靠,在空中掠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啪嗒,落到了地上……
我,傻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我还未曾回过神来,他已经再次伏下身,将我的双腕固定在脸颊两侧,头一低,竟吻上了我的唇……
啊……呸呸呸!……我一下回过味儿来,使劲儿摆着头,不让他碰到我的嘴……龙翔天,你到底讲不讲卫生?刚碰过我那里,就来啃我的嘴?
这时,耳边传来了龙某人低沉的笑声,“怎么?你自己的味道,不喜欢吗?我倒觉得不错呢……”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却没再碰过我的嘴,头一低,顺着我的下颏一路吻了下去。
这一刻的我,希望断绝,脑中不再胡思乱想,全副心神都不自觉集中在了他碰触的地方。清楚地感觉着,他火热的双唇在我身上辗转肆虐,灵巧的舌尖扫过敏感的肌肤,加上时轻时重的咬噬,阵阵酥麻,在他触及的每一处,产生蔓延汇聚澎湃,将我整个人都席卷其中。而之前的□,更是随着他的动作,将我每一寸肌肤都唤醒过来,叫嚣着饥渴,期盼着抚慰。身体越来越热,像有火在烧一样,而□更是灼热肿胀,难挨之极……
不,不可以,不能这样!这算什么?你把我当什么?难道,当年的伤害还不够吗?如今,你又要来侮辱我?
身上□越来越旺,而心中怒火却也是越来越盛,咆哮着冲散了我仅存的理智。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住,在他俯身的空档,抬起腿,猛地就朝他身上踹去。
理所当然,被他轻轻避开。
我不管不顾,又是一脚。
他眉头一皱,松开我的一只手来抓我的脚踝。我抬手抽下发上的簪子,猛地一下向他颈侧刺去。这时的我,理智全消,满身满心全是愤怒,只想立刻在他身上开几个血窟窿,还哪里会顾及我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他是否有用,会造成什么后果?
簪子还没有触到他,就被他挥手打开,我借机挣开身子,拧身就要下床,他抬手来抓我的肩,我回头就是一口,狠狠咬向他的手,他的手一缩躲了过去。只是我的这一阵疯狂显然激怒了他,最后这一口终于让他再也忍不住,反手一巴掌就把我抽得直跌出去。我腿被床褥一绊,身体失去了平衡,头向下往地上栽去,眼睁睁看着脚踏的一个尖角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心中惊恐之至,天啊,这要撞上去,我不死也得瞎!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腰上一紧,已被他搂在了怀中,同时他身子一拧,我们俩的姿势一变,落地的时候,已成了他在下,我在上,我重重扑在他身上,最后竟然毫发无损。
我呆了,然后,长长出了口气。
被这么一吓,我的脑子有点清醒过来,身上却吓得没了力气,趴在他身上半天没动。
好一会儿,我终于觉得有点不对了……我不动,怎么他也不动?被我压很舒服吗?
这么想着,我猛一抬头,就见平日张狂的那双眼睛,如今却紧紧合着……好像,这家伙晕了?不会吧?轻轻一撞就晕了?……我呆了一下,随即眼神无意往旁边一扫,就见他的手臂枕着一物,如此熟悉。
我看着那物,嘴角慢慢扬了起来……天意啊,这就是天意!……龙翔天,没想到,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吧?呵呵呵呵……
144.反攻(中)
我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龙某人,咧着嘴傻乐了半天。突然,想到一事,于是伏下身,拿起一旁的手环,开始在龙某人的身上上上下下扫量,这回可是想扎哪儿扎哪儿了,呵呵……多补几下,以防万一,顺便也好出出刚刚的恶气!
嗯,手臂,再来一下,胸口,也不放过,大腿,一边一下,然后……正当我扎得起劲儿,就听一个冷沉沉的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我吓得心脏瞬间停跳,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猛然抬头,正对上那人一双慑人的眸子,里面烈焰翻腾,我当时冷汗就下来了。
傻呆呆和他对望半天,我慢慢有些醒过神来……不对,我有什么可怕啊?……看他现在还一动不动,显然麻药起了作用,该怕的人是他才对!
想到这里,我心中惧意渐退,终于恢复了镇定,看着他,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低低一笑……咦,我竟然能出声了?想来刚刚他点穴的时候并未用多少内力……我怔了一下,不禁十分高兴……这个时候,如果不能说话,那可是挺扫兴的。
他见到我的笑容,眉头微蹙,冷然道,“你以为这次逃过了,以后还会这么幸运?……若水,我今天告诉你,我想要的,决不放手!”
我怔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摇头叹道,“拜托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现在还来威胁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他轻哼一声,冷笑道,“担心?因为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又敢拿我如何?”
看到他都这时候了,还是这般嚣张,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不过,百年一遇的机会,可以在他面前扬眉吐气,我又怎会放过?于是,略一思忖,我换上了一幅奸笑,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没错,周围都是你的人,我自然不敢杀你,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能用别的方式一报当年之仇,譬如……拿你来解我身上的□!”
一句话说完,我转头就去看他的反应……怕了吧?怕了吧?怕了吧?……谁知,我却大失所望……只见他怔了一下,竟然哈哈大笑,“你?就你?你行吗?”说着,一脸笑意扫过了我那里。
这回我可是真的怒了……龙翔天!你竟敢这么小瞧我?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若水吗?今天我若不让你看到我的厉害,那我这些年久经考验的技术就白练了!……主意已定,我开始上上下下打量他,琢磨着从哪里开吃……见他到此刻还是一脸无谓,嘴上挂着一个极欠揍的的笑容……好,就从这里开始!
于是我慢慢伏下身,托起他的头,对他阴阴地一笑,然后一口咬上了他的唇。我能感到,他瞬间僵硬了一下,我心里这个乐啊,下面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进攻。
刚刚我那口虽猛,却也控制了力道,恰到好处的疼痛绝对是催情的良药。接下来我放柔了动作,对着他的唇瓣轻轻咬噬,辗转吸吮,缓缓□,反反复复,细致入微……如果是一般人,让我这么调弄,此刻恐怕已经呻吟出声了,当然龙翔天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耳听他的呼吸都未乱,不过,我细细感觉着,他呼在我脸上的气息似乎温度稍稍高了一点……好,就是这时!……我一张口,狠狠一下咬了上去。我的突然一击,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惊之下双唇微张,我立时长驱直入,飞速扫过最敏感的上腭,我感觉他的呼吸骤然一停,嘴又张开了些,只觉欢欣鼓舞,再接再厉,灵舌在他细嫩湿润的口中,翻搅挑弄,横行无忌,越来越放肆,这叫一个痛快啊……不对!毫无反抗,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我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已经晚了。
只觉他舌尖骤然一挑,正好扫过我舌下极敏感的血管处,我顿觉一阵酸麻从那里直冲后脑,瞬间动作不禁一停。就这么一停的功夫,他的舌已缠了上来,霸道狂妄,嚣张至极,纠缠蹂躏着我的舌,再也不肯放开……
原来,我竟是中了他的诱敌深入之计……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慌,阵脚不禁一乱,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拖入了狂烈炙热的快感之中,脑中一阵晕眩,勉力反抗了两下,就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任由他带着我舞蹈,被动地与他缠绵,被他戏玩。快感一波波涌来,打散了我仅存的理智,和软弱无力的那一点点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我脑中已因为快感和缺氧变成了一片空白,这时他终于放开了我。骤然而来的新鲜空气,让我清醒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已是全身火烫,刚刚因为变故而暂时退下的欲潮如今卷土重来,而且更加猛烈,席卷了我的全身。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叫嚣着,沸腾着,指尖忍不住在轻颤,那里更是肿胀到疼痛……这这这,这绝对都是药的作用,我决不承认这和他那个吻有什么关系!
我正被我的失败和我的欲望痛苦地煎熬着,那边他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的?”声音冷肃,不带半分□,竟然全是怒火。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应该得意的那个人,此刻,却是一脸阴沉,紧紧盯着我,逼问道,“说,是谁教你的!”
我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又厉声道,“快说,是不是那个娃娃皇帝?”
我终于明白了,大汗……这位还真不是一般的彪悍,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吃别人的醋?勉强压下一波波如潮涌来的欲望,我涩声道,“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说着,俯身抱住他,就往床边拽。
如果说,之前我说要上他,还是吓吓他,和他治气的成份居多,那么现在就真的是□焚身,情难自己了……龙翔天,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先给我下药,后对我百般挑逗。这才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这时才发现,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重。我死拖活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上床,然后一下跌坐到床边,只剩倒气儿的份儿了。可是身体里面翻涌的那一股邪火,却不容我多歇,我喘了两口气就转过身,急不可耐地去扒他的衣服。
刚解下腰带,就听头顶一个惊怒的声音低喝道,“你敢!”
我一抬头,就见龙翔天一脸难以置信,眸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想来这家伙到了此刻才相信,我刚刚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我冲他咧嘴一笑,一句话不说,转头又去忙活……我快被烧死了,哪还有功夫废话,反正你马上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这时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再出声,语气却是平静至极,“李棠,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舍杀你。”
我顿时动作一僵,心中一寒。他这句话中没有怒意,却带着让人冷彻肺腑的肃杀之意。
我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就见他一双眸子,黑沉冷冽,如深不见底的冰潭,无波无澜,却可以湮灭一切生机……刹时间,一股寒意从足心直升上来,让我背脊发凉,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呆呆看着他,手上已忘了动作。
我们就这样静静对视,不言不动,房中刚刚暧昧旖旎的空气,都随之渐渐冷却沉滞,而我的心中却是波澜渐起……没错,就是这样的眼神!当年,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是奸细,看着我,将酷刑一样样用到我的身上,看着我,对那些人说,这个贱货已经没用了,你们随便处置吧……一瞬间,我的胸口痛得猛然一抽,然后,积郁多年的怒火,忽地燃起,越烧越旺,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与之前已有些沉寂的□一起,将我的全身都点燃了,我只觉我的身体热得几乎要炸开。可是,当我开口的时候,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你对我不舍?三年前,我就知道,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我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着,抬起手,再次放到了他的衣襟上,缓慢却毫不犹豫地解开。
“因为,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宠物,对不对?对宠物,又有什么不舍?”我看着他,说着,分开他的衣襟,一点一点褪下他的亵裤。
“所以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折磨我,毫不犹豫地抛弃我,把我丢给那些人,让他们,让他们……”一句话说到一半,却骤然中断……让他们怎么了?为什么我死活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时他逼供失败,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后愤愤然把我丢给手下处置就离开了,然后那些人,那些人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了?……我呆了一下,终于放弃,再不多说,猛然分开他的腿,一送到底。
自始至终,我的眼睛一眨未眨,只是直直盯着他,所以我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每一点变化……从开始的冷冽无波,到后来的涟漪微漾,再接着波涛翻涌,直到最后一刹那,剧烈的痛楚淹没了一切。
他一声闷哼,猛地闭了下眼睛,但立刻又睁开了,紧紧盯着我,眼中狂涛汹涌,也不知是痛楚还是愤怒。
我不闪不避,迎着他的视线,望着他,很长时间一动没动,任由深埋在他体内的欲望,被他火热□的内壁包裹,胀痛着,跃动着。直到,看见他眼中波涛稍歇,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一下。就在这时,在他一口气还未松完的时候,我轻轻提腰,开始缓缓向外抽动我的欲望。他的呼吸立时一顿,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我。我也看着他,同时缓慢却一刻不停地向外移动着,感受着狭窄干涩的内壁随着我的动作,被摩擦,被拉扯,由于疼痛而微微痉挛着,本能地收缩着,抗拒着,却终是无济于事,疼痛,仍在一点一点累加……就这样,直到只余顶端在他内部的时候,我才终于停住了动作。又过了片刻,大概是见我再无动作,他那口气才终于吐出来,微微闭了下眼,然后轻轻地喘息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见状,我轻声问道,“歇好了?那我们继续吧。”话音未落,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又是一个猛的□,直至根部。这次,他一声未出,只是脸色骤然苍白了一下,然后在我慢的有如凌迟般的退出时,他的额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一回,当我的欲望再次退至穴口的时候,我却未作停息,紧接着又是一下猛击,让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就这样,猛然进入,缓缓退出,一下又一下,节奏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剧烈的□。而那里,在我猛的一个进入之后,忽地一下似乎有液体迸出,里面骤地湿润起来,更方便了我的动作。至于他,早已无法保持呼吸的平稳,越来越急促,最后根本是着我的节奏,在剧烈地喘息。他的嘴唇已有些发白,额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滚落,连眼神都开始散乱。
想来,我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开始的清明已渐渐散去,我逐渐沉沦于快感之中,全身的火焰越烧越烈,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带着额上的血管都在突突跳动,脑中一阵阵混乱,早已分不清身下这人到底是谁。什么前尘往事,恩怨情仇,尽皆抛到云外,只剩下彼此相连的部分,传来一波波灭顶的快感。
到了这时,屋中的空气仿佛都烧了起来,烧得世界都在扭曲变形,灼热的气浪在我身上缠绕包裹,碾出了最后一点意志。我猛吸一口气,抓住他的脚踝,把他的双腿分至最大,紧紧压到他胸前,然后,狠狠一下插入,前所未有的深度,同时,前所未有的快感骤然而至,将我抛上了九重云霄……
145.反攻(下)
许久未有过的痛快淋漓,让我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四散炸开的意识才渐渐回归凝聚。可是高 潮过后的疲惫,让我一动也懒得动,思维也是迟缓之极,半晌,只是就着深埋在他体内的姿势,伏在他身上喘息着。好一会儿,我的气息才渐渐平稳,眼睛仍然懒得睁开,思维却慢慢运转了起来,然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
刚才欲 火怒火交加,理智全失,肆意而为,倒是痛快了,出气了,这梁子可也结大了。以龙某人的性子,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才能出得了这口气?一想到他的种种手段,我立时打了个冷战……那么,现在杀人灭口?好像也没什么用,就算我此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又能瞒得了几时?一旦事情败露,那擎宇楼的人一准儿得活撕了我,到时恐怕连谢大哥都罩不住我。
正自愁肠百结,忽听头顶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准备在我身上趴到什么时候?”我一惊之下猛然抬头,就见龙某人正沉着脸皱着眉看着我……看到他这个表情,我不禁又是一怔,这的确是一个生气的表情没错,不过却实在不像一个被害人看着强 奸犯的表情,特别是像他这样一个被害人,这样的反应似乎小了一点,虽然眼中暗藏怒火,但最初那份冷厉却没了,感觉比我平日违逆他时的反应大不了多少。这是咋回事?我心中不禁诧异,惧意也因此退去了不少。
我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的眉又皱紧了几分,向下面扫了一眼,我顺势看去,就见我们此刻仍保持着高 潮的姿势,他双腿大张,我压在他身上,连那东西都还在他的体内……这姿势可不大文雅……骤然意识到这点,我干笑一下,就准备退身出去。就在这时,他突然脸色一变,提声道,“等一下!”
啊?等一下?难道他还没爽够?……我顿时糊涂了,动作一停。然后,只听他又道,“是谢兄吗?我和若水还有点事情要谈,一会儿我就送他回去!”
下一刻,门外传来了谢晴的声音,“是吗?那不好意思打扰了,小棠,你和龙兄先聊着,一会儿回来,如果有时间,去我那里一趟,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
我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龙翔天昨天那么痛快地答应了给我解蛊,放我走,原来伏着这么个后手呢……他应该是那时就想好了,要借着解蛊的机会给我下□,然后哄我和他上床,在激战正酣的时候,引谢晴来看。如果我和谢晴并无私情,那他见我在龙翔天身下放浪的样子,必生鄙夷轻视之念,或许就不肯再管我的事了。如果我们确有私情,我背他与旧情人私会,更会大大惹怒他,没准儿两人就因此分了手,即使不分手,心中也难免会生芥蒂……这家伙这招虽俗,不过不得不说,还是挺有作用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正想着,那边谢晴听我久久不答,有些着急,问道,“李棠,你在吗?你没事吧?”
我没回答,转头看向了龙翔天,这时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唇抿得紧紧地盯着我……他当然得紧张,如果谢晴这时进来了,那他这脸可就丢大了……这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本想算计我,最后却把自己弄得如此尴尬狼狈……想到这儿,我终于忍不住,无声地冲他一笑,一脸的幸灾乐祸。
这下可真把他气着了,眼里似乎都飞出刀子来了。
门外的谢晴也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李棠,你在吗?李棠!”说着,门一响,似乎就要推门而入。
龙翔天大惊之下,全身一紧,当然也包括那里。那里猛地一缩,夹得我一阵快感急冲小腹,差点没叫出来。我一下咬紧了唇,瞟了龙翔天一眼,终于开了口,“等一下,谢大哥,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去!”
一句话说完,门外沉默片刻,才传来谢晴的声音,“好,那你们聊吧,龙兄,小棠,我先走了。”
龙翔天的声音倒是平稳,“好,谢兄,恕龙某不远送了。”
随着谢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龙翔天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不过,好像有些晚了……我那里已经再一次缓缓胀大了起来。
龙翔天似乎也感到了这点,猛然抬头看着我,一脸难以置信地道,“你……”
我又是干笑两声道,“那个,你给我吃的什么药?效果不错啊!”说着,忍不住轻轻动了两下……嗯,好舒服啊……经过刚刚的开拓,他那里松紧适度,又湿又热,真是,真是……再来两下……
龙翔天的脸已经紫了,气的。就见他死死瞪着我,半晌才咬着牙蹦出一句,“李棠,你敢!”
闻言,我噗嗤一笑道,“你说我敢不敢?”说着,又动了两下……这回我是想开了,一次是死,两次也是死,不如干脆吃个够本。而且,我不紧不慢轻轻动着身子,笑嘻嘻看着他道,“你不是喜欢和我做吗?还巴巴给我下了药?”
龙翔天似乎强压怒气,深吸一口气道,“出去!”
我继续笑道,“不出去……你不喜欢,可以叫如风进来救你么!”
龙翔天终于说不出话了,狠狠盯着我,脸上阵青阵红阵白,这叫一个热闹。
我看得全身舒泰,那里又大了几分,呵呵一笑道,“不想我叫人,那就答应我,从此以后再不找我的麻烦,听到没有?”
龙翔天只是瞪着我,咬着牙,不说话。
我也不再说话,笑看着他,随意提动腰肢,有一下没一下,在他体内戳动,懒洋洋,散漫随意,不像交 欢,倒像逗弄。
他简直气得要晕过去了。
我更是得意,动作愈加随性,东一下西一下,在他体内乱捣一气。因为我已舒解过一次,此刻体内的□并不十分强烈,加上这些年练就的自制力,所以才能这么悠闲地逗他玩,效果还真不错……龙翔天,拼技术我拼不过你,那我就跟你拼没技术,一样气死你,折腾死你,看你答应不答应!
此时,他的呼吸已越来越粗重,气的!眼睛一直瞪着我,已用眼刀将我凌迟了好几遍了。我只是恍若无觉,嘻然而笑,接着玩我的。就在这时,他的呼吸微顿,目光闪烁了一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是,已经足够。
我的动作一停,冲他微微一笑,然后,对着刚刚触及的那点猛地一轮戳刺。他的呼吸立时一停,牙咬得更紧了。看来是这里没错了,我再不犹豫,对着那点,顶动研磨,时轻时重,反反复复,偶尔离开一下,也只是在那周围徘徊搅弄……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纯粹是体力活儿,不过,绝对有效……没多久,已逗得他的内壁本能地随着我的动作收缩起来,他腿间一直沉寂的分 身,也隐隐有抬头的迹象。
我这个得意啊,抬头对他眉花眼笑,正对上他眸中的滔天怒火。他的视线和我的一撞,大概被我少有的张狂笑容吓到了,怔了一下,眸中的怒火竟然一弱。趁他失神的功夫,我骤地一下重击,出其不意之下,他竟脱口而出一声低呼,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再次发起了一轮猛攻。可惜再没听到他的叫声,只是刚刚被他压抑的喘息,如今终于脱离主人的意愿,纷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胯间的分 身也随着我的动作,一点一点胀大起来。
他的反应竟比春 药对我的刺激还大,我只觉瞬间一阵战栗的快 感从接合处直冲上来,竟是要泄的样子。我一惊之下,慌忙深吸了口气,动作放缓了一些……刚刚那次时间短得也太丢人了些,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住!
我调整了一下节奏,让动作舒缓柔和了些,同时,尽量把注意力从下面转移开来,放到别的地方。
抬头再看他,这次,他的眼睛终于闭上了……呼,这还差不多,终于有点小受的样子了,每次都是那样目光炯炯,再强悍的小攻也吃不消啊。于是,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观察他了……就见他此刻闭目侧头,剑眉紧蹙,鼻翼开阖,薄唇微张,呼吸纷乱急促,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已笼了一层薄汗,给他细腻的麦色肌肤,染上了一层金属光泽,漂亮之极。
我看了不由心中一动,口中一干,眼神不自觉地就往下溜去……刚刚情急之下,只剥了他的下裳,上衣仍在,只是衣襟微开,里面的风景若隐若现。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微微可见肌肉的隆起,小腹平坦,更无一点赘肉,再往下……别往下了,感觉自己呼吸一乱,动作的节奏又加快了些,慌忙止住了目光,稳了稳,抬手将他的衣襟完全打开,露出了整个上身。
他的身体一如当年,线条流畅优美,劲瘦结实,薄薄的一层肌肤之下,暗藏的力量随着呼吸的起伏,似乎随时可以喷薄而出。我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只觉他的肌肤柔韧而富有弹性,似乎带着吸力,让我的手立时流连忘返,狠狠地揉捏起来。他胸膛的起伏立时一顿,我却不管不顾,手上愈加放肆。一只手从身上向下,在柔韧的腰侧流连半晌,然后抚过髋部,一路下向,在他结实的臀部使劲儿揉捏着,托着他的胯抬得更高,同时牵动着他的穴 口跟着忽开忽合。另一只手,在他胸膛上徘徊良久,然后猛然伸指,夹住了他胸口暗色的那一点。他的身子立时微微一颤,我愈加兴奋,时而指上使力捻动拉扯,时而放柔动作刮搔挑弄,很快就逼得那一点硬硬地挺立起来,我却仍是不肯放手,一遍遍反复揉弄刺激,直到那深色的□,变成玫瑰色,晶润剔透,俏生生立在他汗湿的蜜色肌肤之上,他终于受不了了,深吸一口气,低吼一声道,“你丫有完没完!”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到底松了手,还没等他一口气舒过来,我一低头,狠狠地咬了上去。他立时猛地吸了口凉气,随着我轻咬□,他的喘息越发混乱起来。我闲下来那只手搂了他的背,让他挺起胸口,以方便我嘴上的动作。这时,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夹在粗重的喘息之中传了过来,“……李……李棠……你,你等着……嗯……”
我狠狠一口,逼得他一声呻吟脱口而出,此刻想必他已经发现,这种情况下说话是很不明智的,于是他终于闭了嘴,一声也不肯出了。
不出声也没关系,此时的我,已经不差那点刺激了……把他挑弄到这种地步,我自己也早已是□焚身,在他体内的那东西早就嘶吼许久要解放要自由,被我用了最后一点力量控制着,不过节奏早乱了。就在刚刚我那口下去,他低呼出声的瞬间,他的内壁不由同时一缩,这一下终于让我最后一丝坚持消退,双手猛地收回,抓住他的腰部就急速地□起来。我仍是对准了那一点,一下一下狠狠的撞击,激得肠壁随之剧烈地收缩着,让快感更加激越,我却仍不知足,不时在他胸前狠狠咬下,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全身一紧,内壁跟着狠狠一缩,立时又能把我带到新的欲 望巅峰……
就这样,一波一波越扬越高,越扬越高,终于冲入云端,然后,直坠而下……
又一次的高 潮,更强烈,也更疲惫。我趴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猛然想道,不对啊,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不是要逼他妥协吗?怎么做着做着竟把这最主要的目的忘了?我倒……
146.共浴
勉强睁开眼,撑起疲惫的身体,眼神随意一扫,掠过他的小腹,我不禁一怔,然后难以置信地伸指挑起一点那里的白浊,终于忍不住对着他大笑了起来,“哈哈……你,你,你竟然……我都没碰那里呢,装什么攻,明明是一小受么,哈哈哈……”说着,无视他铁青的脸色,抬手就把指尖上那一点抹到了他的唇上。
他微一侧头,却没躲过,被我的指尖斜斜从上唇滑到下唇,一滴没剩地都抹到了上面。这下他恐怕得气疯了吧?可惜我却根本没去注意。我眼中只剩了那两片薄唇……他的唇型极漂亮,薄而流畅,带着男子的锋锐,极是阳刚,颜色也是偏暗,现在却因为之前的情事明润鲜艳起来,而此刻那两片嫣红之上又多了一抹淫靡的晶莹,简直……我看到这里,已经受不了了,鼻血差点没出来,小腹更是一紧,尚在他体内的那东西,竟然又有了反应……啊……不会吧?
看来和我一样被吓倒的还有一个,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爆发前的平静在我头顶响起,“李棠,你没完了是不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说实话,我其实也感到了一点点羞惭,不过不能在他面前露出来是不是?所以我只是干笑两声,就极其大方地道,“没办法,这只能怪你太诱人了。”说着,手指已自动自发地再次拂上了他的唇,同时扶着他的腰,又开始轻轻地抽动起来,可惜只动了一下就停住了……啊,腰好疼,腿好酸,手怎么也麻了?很久没做过这么剧烈的运动了,没想到耐力竟这么差了!刚刚激动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歇了一会儿,全身上下都开始抱怨起来了,当然,除了一个现在很有精神的地方。
我正在郁闷,他却松了口气道,“好了,就你那体力?起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怒,竟敢嘲笑我?我气鼓鼓地瞪着他,他见到我这样子,眼中怒火骤降,眉峰一挑,竟一笑道,“怎么,不服气?”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真的提起腰缓缓退出了他的体内。随着我的动作,他微不可察地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我只做不见,眼神却瞟向了我们结合的那里,那里因为长时间被侵占,在我退出去后,仍是无法完全闭合,我留在他体内的欲液本已被带出了一些,此刻又从微张的穴口缓缓流出,顺着从他的臀缝一滴滴滴到床上,凌乱脏污的单子,紧绷光润的浅褐肌肤,微张的穴口,晶亮的欲液……这情景真是要多淫靡有多淫靡,我只觉心里那一点火烧得更旺了。
我肆无忌惮的目光显然刺激到了他,他的腿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合上,但失败了,穴口却猛地收缩了一下,阻断了液体的流出。我不由笑道,“吞回去做什么?舍不得?再给你来点?”说着,伸指戳了戳那里,刺激得穴口又是猛地一缩,同时头顶传来了他忍无可忍的声音,“李棠!你找死!”
我抬头看着他哈哈一笑,拧腰从他身上下来,躺到了他的身边。他大概以为我终于结束了,整个人很明显地放松了下来。就在这时,我却扳过他的身子,把他摆成背对着我侧躺的姿势,然后,分开他的臀瓣,就着流出的液体,猛地一下直插到底……这个姿势省力,最是适合此时的我,呵呵,你以为完了?怎么可能!
他立时一声闷哼,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了,可惜我在他的背后,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那张平日张狂之极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应该十分好看吧?
我一边得意地想着,一边伸出双手,一只从他的颈下穿过,反搂住他的身体,手掌在他胸口摸索着,找到那个小点,在它周围轻轻地画着圈子,直到那里渐渐挺立起来,才伸指捻住,不轻不重地掐捏着。另一只手缓缓抚着他笔直修长的大腿,渐渐转到他弧度漂亮的腰胯,最后,向前一探,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他身前那物,揉搓亵玩起来……就这样我手上不停,同时,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前顶动两下,引得那火热□的地方一阵收缩,自动自发地给我带来了波波快感。
当我握住他那里的时候,他的呼吸骤然一停,不过随即就恢复了,倒算得上平稳,真像一无所觉一般,只是身下那物却出卖了他。那里没过一会儿已经在我的抚弄下,胀大挺立起来,越来越热,半晌突然一阵跃动,已是到了最后关头,这时我却猛地攥紧了他的根部,将那即将爆发的欲望生生阻了回去,顿时引得他闷哼了一声。
我轻轻一笑,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道,“想不想要?想要就说,说你不会再纠缠我,快说!”
他缓缓抽了一口气,才道,“不可能,我已说过,我不会放手!”
我没想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么嚣张,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再这样,信不信我大叫出声,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这副狼狈样!”
他毫不犹豫地接道,“我不信,你不敢。”
我更怒了,恼羞成怒……我的确不敢,真让他颜面无存,他羞恼之下,还不得让手下一拥而上,乱刀分尸了我?……正因如此,我更是气愤,手上又是用力一握,握得那东西顿时蔫下去一半,还不解恨,另一只手狠狠掐上了他的□。感到他痛得胸口猛然一缩,这口闷气才退下去一点,手上动作柔和了些,继续道,“你干嘛非要缠着我?我要貌没貌,要才没才,总不会因为我技术好,被我上得爽了吧?”叫你气我,我也反过来气气你。
谁知他竟低笑一声道,“你的技术好?若水,有时候,你还真是自信得可爱。”
什么自信得可爱?讽刺我自以为是对不对?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我更生气了,狠狠顶了顶他,凶巴巴地道,“还不承认……刚刚爽得很吧?被我上到射,还说我技术不好?”
我故意说得很难听,要气气他,谁知他只是冷哼一声道,“男人被刺激到那里自然会有反应,与你的技术有什么相干。”
我竟一下被他噎住……这家伙,最初的羞怒渐退,脑子就灵起来了是不是?我愤愤地掐了掐他胸前硬硬的小点,感觉他身体轻轻颤了一下,这才道,“这个时候还跟我犟嘴?说,我的技术是不是很好?你刚才是不是很爽?快说。”
“哼,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有什么好说的。”
“嘁,知道你是死鸭子嘴硬,不跟你一般见识……对了……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须怪不得我,以后不许因为这件事找我的麻烦,听到没有?”
“不可能,龙某恩怨分明,今日之事,改天一定双倍索还。”
“你!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嚣张?真是很讨厌,嗯,你这个人真是很讨厌!”这时的我,虽然嘴上说着话,手上不时上面掐掐,下面掐掐,其实意识已经有点迷糊了。本来解蛊就费了大量体力,后来又经过了那么激烈的情事,身体早已困倦不堪。初时因为□和□的刺激还不明显,现在舒舒服服地躺着,懒洋洋地说着话,倦意睡意就一波波涌了上来。虽然强自撑着没有睡着,但眼睛已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明显感到大脑迟缓,开口也是语无伦次。
而那个讨厌的人不知是不是觉出了这点,停了一下才道,“是吗?那当年怎么还有人哭着喊着要和我在一起?”
“那是我瞎了眼睛,猪油蒙了心,现在清醒了,所以,我要跟你一刀两断!”
“我不许。”
“你这个讨厌鬼,不许说不许,说好……”
“不许。”
“都说了不许说不,快说好……”
“不好。”
“你……这个人真是讨厌,霸道,自私,任性,狠心,大坏蛋!”
“……那,你喜不喜欢大坏蛋?”
“……当初,喜欢,很喜欢……现在,讨厌,非常非常讨厌……”
“……若水,如果我说……你……”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似乎说了很多很多,可惜我却都没听到,那些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再也无法传到耳中。朦朦胧胧之中,倦意如潮,一波一波,渐渐将我淹没……
可惜睡梦之中,仍是不得安稳,体内仿佛有一股邪火灼烧,盘旋来去,最后都汇聚到身下那物之中。那里胀得难熬,好在那东西似乎被什么火热□的地方包围着,只要轻轻动动,胀痛就能退去一点,反而有一阵舒服的感觉涌上来。不过,我实在太累了,即使只是那样轻微的动作都提不起力气来做,只有实在难受的时候才勉强来两下。更要命的是,不知何时,那个容纳我的舒服的地方似乎消失了,我只觉整个人一下没着没落起来,那里更是难受,越来越难受,我终于忍不住开始辗转反侧,直到身体似乎腾空而起,然后,一阵骤然而来的寒意让我瞬间惊醒。
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赤条条坐在盛满水的浴桶里,冷水。之前折磨了我很久的那股邪火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时值初春,室内还颇有寒意,不过片刻,我已经忍不住开始哆嗦。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我的大脑还处于呆滞状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就见不远站着一人,正舀着一旁浴桶里的水冲身,热水……我第一个念头是艳羡,第二个念头才是,这个人好眼熟,好像……啊啊,是他……天啊……然后之前的事情飞快掠过我的脑海,我立时清醒过来,虽然泡在冷水里,脑门上的汗还是刷一下就出来了。
天啊!我怎么竟然睡着了?他已经能动了?天啊,今天死定了,死定了……
我全身僵硬傻傻看着他,他似乎感到了我的视线,瞟了我一眼,淡淡道,“醒了?”
我脑子一片混乱,脱口而出道,“你,你什么时候好的?”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冷冷看了我一眼,才继续往身上浇水,同时硬梆梆地道,“当你还在我背后蠕动的时候。”
什么蠕动,说得我像大肉虫子似的……当然,这回我只能暗暗抱怨了。不过,随着我的大脑逐渐清醒,我的惧意也稍退了些……现在我还活着,看来他没我想象中那么生气么。当然,也可能他是想慢慢整治我,不过,大概是因为他的反应,又或许是自己的直觉,我就觉得他似乎不会怎么样。惧意即退,寒意就渐渐升了起来,我坐在冰冷的水里,牙齿不由开始打架,只是我现在当然知道,一准儿是他把我扔下来的,他不发话,我又怎么敢动?这个时候,还是老实点好。
就在这时,他又瞟了我一眼,随口道,“还没泡够?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虽然这里冷点,不过可要比他身边安全啊。可是看到下一刻,他见我没动,微微眯起了眼睛,我立刻毫不犹豫窜起来,三步两步就蹦到了他的身边。
这回他满意了,脸色缓和了些,抄起一旁的水舀,开始帮我冲身。
这个,好像反了吧?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小攻来做善后工作吗?不过,除非是我活够了,这种话当然是不会问出口的。
他也没说话,只是把我拨楞来,拨楞去,细细地冲洗。他的脸色虽然阴沉,不过动作却并不粗鲁,反而算得上温柔。
感到这点,我又放心了一些,看来情况果然没有那么糟……惧意大减,我的注意力就忍不住往别的地方飘了……我们两个近在咫尺,随便抬抬眼,看到的自然都是他。
他身材高大结实,却没有一般武者那样夸张的肌肉,肌骨匀称,四肢修长,浅褐色肌肤光滑紧绷,上边稀稀落落有一些旧疤,当然,还有今天的印记……人家做完了,都是一身吻痕,他身上却是一片片牙印儿,有的地方都溢出血了。胸口那两点被我折腾得至今仍是肿胀挺立,红得透明,旁边斑斑驳驳,一边是一个牙印压一个,另一边则都是指甲印……我看得暗出冷汗,还好,还好他没注意。不知他那里怎么样,第一次我好像狠了点,不过回想一下,似乎倒没流多少血。大概那种麻药里含有放松肌肉的成分,所以情况不是很糟。这就好,这就好,要不他一动就疼,没火也变有火了。我又松了口气,这时,身体一轻,竟被他抱着一起坐到了浴桶之中。
浴桶很大,不过对两个成年人来,说还是挤了点。他让我坐在他身前,我紧张了一下,随即感到他懒洋洋向后一靠,全身放松,的确是泡澡的样子,我这才也放松下来。然后,他展开双臂,将我环在了胸前,我僵了一下,他似乎很不满,手上用力,迫得我靠到了他胸前头则枕在了他的肩上。他终于满意了,搂着我不再动了。
水很温暖,他的怀抱也很温暖,胸膛很结实,四周很安静,仿佛可以听到他心脏舒缓而有力的跳动声。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我们的身体紧紧相贴,感觉似乎比刚刚那啥的时候还亲密。我不禁有些不自在,心里慌慌的,却不是因为害怕。似乎,有些久别的东西,在这水气蒸腾的静谧中,渐渐复苏,弥漫……
就在这温暖而静谧的暧昧中,我的身体渐渐放松,困倦渐渐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只听他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气出够了吗?和我回去,好不好?”声音低沉温柔,蛊惑人心。
我顿时清醒过来,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很拙劣地转开了话题,“刚刚你干嘛把我扔到冷水里?”
他停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给你解□。”
我怒,脱口而出,“干嘛非用这种方式!”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丝的危险意味,“那你想用什么方式?”
我立刻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没想什么,没有……”
他这才冷哼了一声,道,“我这是为了你好……就你那身子骨,再泄一次,恐怕就得死在床上了!”
我不跟你一般计较,知道你心里不爽,所以故意贬低我,哼!
两人又是久久无言,就在我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时候,他开口了,“为什么?因为谢晴?”
我怔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你别再逼我,让我想一想。”
“想多久?”
“一年。”
“不行,太久了。”
“那半年?”
“不行,三个月!三个月后,我来找你!”
我呆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三个月,那时我恐怕已经回宫了,你又到哪里去找?就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此次一别,恐怕真是相会无期了,呼吸竟微微窒了一下,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似乎不只是轻松。鬼使神差之下,我竟抬起手,轻轻覆上了他环在我胸前的手臂。他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随即,环着我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那时,我真的没有想到,三个月以后,我们果然见面了,不过,却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147.分别
等我们两个打理停当,他送我到谢晴那里的时候,已近午饭时分。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承认,龙某人还真是彪悍,被我那么折腾,转眼就跟没事人一样,行动举止,一如往常,洒脱张狂之态,分毫不减。反观我,疲惫不堪,没精打采,见门就靠,见椅子就想往下坐。
看着他和谢晴谈笑风生,神采飞扬,我不禁暗自感叹,难道,这就是练过武功的好处?正自瞎捉摸,就见龙翔天瞟了我一眼,然后对谢晴道,“谢兄,我此来也是向你告辞的,一会儿午饭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
谢晴闻言一怔,我更觉诧异,脱口就道,“这就走吗?你……”本来想说你身体行吗?还好被我中途吞了回去。不过龙翔天显然已经猜到了,脸色瞬间一寒,吓得我赶紧缩了缩脖子。
谢晴在旁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好发问,只是道,“龙兄这么匆忙?今日天色已然不早……”
龙翔天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闻言一笑道,“无妨,家中有事,急着回去处理,”说着,转头看向了我,又道,“千里奔波,多有不便,若水……这些日子恐怕还要劳烦谢兄照顾了。”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在心中暗笑,这人真是死要面子,明明是我不跟他走,说得好像他不方便带我一样。
谢晴想必也明白,不过自然不会说破,只微微一笑,就应允下来。
午饭后,我和谢晴他们把龙翔天等人远远送出小镇。看着他傲然挺拔的身影绝尘而去,我心中除了轻松之外,竟似乎升起了一丝怅然,当然,只有一丝丝而已……
我正望着那边渐行渐远的人影发呆,就听身旁一声低叹,谢晴的声音响了起来,“舍不得吗?要不要我帮你叫他回来?”
我立时回神,不禁有些羞惭,慌忙辩解道,“我哪有……我这是欢欢喜喜送瘟神!”
谢晴看着我,微微一笑道,“真的?”
我立刻接道,“当然!”
他继续笑道,“想好了?这次不和他走,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他最后那句正说中了我此刻所想,我先是心头一跳,随即愈发羞窘,张口便要反驳。抬眼却见他正笑咪咪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看我恼羞成怒的样子。我心念电转,立时改口道,“大美人,我怎么好象闻到了一点点醋味儿呢?你闻到没有?”
他骤然一愣,随即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我却笑得越加嚣张,凑过去道,“大美人,承认吧,你已经爱上我了!”
他没辙了,只好叹了口气,拨马就往回转。
我反败为胜,心情大好,自是一打马就紧紧跟了过去。
正欲说些什么再逗逗他,却听他在前面淡淡道,“上次我和他说,既然在意,就要珍惜,今天,这句话我也给你,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将来追悔莫及。”
我闻言心中一震,在意吗?或许吧?毕竟,那样的刻骨铭心,又怎是说抹就能抹去的?可是,那又如何?他,或许还是当年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他,可我,早已不是为钟情之人甘作男宠的那个我了……夫复何言?……想到这里,我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呆怔半晌,才轻叹一声,然后也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极低极低地喃喃道,“不是意气用事,我们,已经完了,一切,到今天为止……再无瓜葛。”那句再无瓜葛出口,我竟像被自己刺到一样,心中尖锐地痛了一下,痛得呼吸都为之一窒……后来我想,是不是就是当时的这一痛,让我之后作出了那样的决定?
而在当时,我还不曾想到那么多,一痛之后就再不敢多想,猛然打马上前,呵呵一笑转过话头,对着他道,“所以,美人,你就放心跟我吧,我定会一心一意对你的!”
他本来正凝眸回望着我,闻言顿时一脸哭笑不得,瞧了我半晌,终于无可奈何,苦笑一下,掉头赶路。
而我这话声音大了点,被旁边的锦帆晴霞听到了。锦帆一怔之后大怒,猛地拔刀指向我,结结巴巴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晴霞拨开了刀。晴霞则看着我笑骂道,“臭小子,连我们公子的便宜都敢占,皮痒痒了吧?”
正笑闹时,就见谢晴忽然一勒马,然后,提声道,“玩够了吗?出来吧!”
众人皆是一惊,谢晴却只是一脸严肃,仰望着旁边一棵大槐树,一语不发。
好一会儿,树上终于有了动静。只听沙啦沙啦一阵响,从树丛中露出了一张小脸,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水汪汪一双大眼,黑漆漆两弯柳眉,粉嫩嫩一张小脸,红艳艳两点樱唇,真真是个漂亮娃娃。只是现在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却是一幅怯生生战兢兢模样,好不招人怜惜。就见他可怜兮兮看着谢晴,心虚地叫了一声,“大哥……”
谢晴闻言,轻哼一声道,“我教你武功,是让你用来爬树的?”
那孩子微微低了头,作出一幅诚心悔过的样子,却又忍不住一下一下偷眼瞟向谢晴。
谢晴终于撑不住了,嘴角微微一勾,骂道,“在树上还没呆够?还不下来?”
那孩子如蒙大赦,立时眉开眼笑,忽地从树上钻出来,向下落去。谢晴双臂一伸,那孩子正好落入了他的怀中,然后就紧紧搂着谢晴的身子再不肯放开了。
谢晴温柔地捋了捋那孩子的额发,同时故作严肃地道,“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不是说让你好好跟着徐先生读书吗?”
那孩子笑得这叫一个甜美,紧紧抱着谢晴道,“徐先生教的书我都背会了……我……想大哥了,就来找大哥了……”
腻死了,腻死了……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撒娇,真不害臊!……我瞪着死死贴着谢晴的小东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那孩子一抬眼却看到了我,大概因为从没见过我,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我,随即又是甜甜一笑,叫道,“大哥哥好!”
我怔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回了一笑,应了一声,“好乖……”这个,好吧,好吧,小孩子撒撒娇也是正常的。唉,这么漂亮的孩子,用这么甜美的笑容招呼你,实在让人没法抗拒啊!
这时,那孩子又用同样甜腻的口吻招呼了锦帆和晴霞,那两个却恭恭敬敬回了一礼,叫了一声,“小公子。”
我这时才想起来问谢晴道,“咦,他是你弟弟吗?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谢晴怔了一下,笑道,“他是我的族弟。”
我还欲再问,那孩子却开始兴高采烈地向谢晴汇报起学业来,又是跟这个学了什么书,又是跟那个学了什么招式。谢晴一边微笑着,应两声,问一句,一边细心地帮那孩子整理因爬树而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衣服。
那孩子倒也懂事,抬眼见我被晾在一边有些悻悻的,就笑着又来和我说话,谈吐之间,斯文有礼,言辞得体,颇有些小大人的样子。我见了,不由暗叹,谢大哥把这孩子教得还真是不错,恐怕费了不少心思吧?
就在这时,我偶一抬眼,却豁然一惊,心头怦地一跳……此时,谢晴正为那孩子整理衣襟,因为离得近,我隐约可以从襟口处看到那孩子胸口上方似乎有几点红痣……怎么会这样?难道……我只这么一停,已引得谢晴转头看向了我,我立时收束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和他们说笑,只是之后的路上,我终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好在那几个聊得热闹,却也并不显眼。
走到半路,就有人找了过来,正是接那孩子的。谢晴对着那人却微微沉下了脸,轻声和那人说了许多,那人低着头只是唯唯称是,说了好一会儿,谢晴才把孩子交给那人。孩子自然又是一番依依不舍,却并不吵闹,磨蹭片刻也就乖乖去了,临别又甜甜地和所有人告别。
我也笑着,说着再见,只是心思却始终被那几点红痣纠缠,不得解脱。那孩子走后,仍是有些心绪烦乱,不知不觉话就少了很多。
没想,还未到客栈,就听谢晴低声问道,“小棠,你在想什么?”
我霍然回神,不觉有些慌乱,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谢晴却只是凝望着我,看得我愈加失措,心头紧张得怦怦直跳,不知不觉已转开了头。这时,谢清却突然轻叹一声道,“心情不好?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决定,就别再多想了……”
我怔了一下,才骤然松了口气,想必他以为我的失常,是因为和龙翔天的分别……好吧,虽然这个误会不怎么美妙,不过,总比让他知道了我的真实想法好些……于是,我并不解释,只低下了头,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谢晴这才一笑,拍拍我的肩道,“和我在一起这么久,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今天我的东道,咱们吃顿好的,给你补一补,好不好?”
闻言我骤然抬头,毫不作假地笑了出来……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别说好的,连顿正经饭都没怎么吃过,他这句话对我来说,可比什么仙乐都好听!
谢晴见到我的笑容,先是一怔,然后,摇头,微笑。
锦帆却是一撇嘴,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晴霞则干干脆脆地笑了出来,说道,“公子,我看这一回,我可是要把钱好好带足了!”
晴霞是不是带足了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来的那一桌菜可实在够丰盛,还尽是我爱吃的大鱼大肉。而且这里已过淮水,菜肴的式样分量更接近江南,虽然也是鱼啊肉啊,却都做得极精致,细细巧巧的一碟一碟,瞧着只觉可爱,一点儿也不显油腻,顿时让人食指大动。周围环境也很好,两层小楼,一边临街,一边临水。这镇子虽不大,却因附近有海港,商旅云集,颇为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异国客,服饰奇特,十分有趣。另一边是条小溪,时已入春,沿岸细柳如烟,桃杏吐蕊,极是赏心悦目。
如此美景,如此美味,自是让我心情大好,胃口大开,信手挥洒之间,桌上菜已去了大半,那三个鸣金收兵的时候,我还在弃而不舍地打扫战场。
晴霞看了掩唇而笑,谢晴也笑,却不忘不时加两箸菜到我碗里,只有锦帆讨厌,撇撇嘴道,“吃饭拿大碗,干活白瞪眼。”
我怒,“谁说我不会干活!”
锦帆哼了一声道,“我说的!不服气?那你说你会干什么?会文还是会武?”
我呆了一下,然后使劲儿想,越想火越小,心里越发虚,半晌,突然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我会种菜,会做饭!”冷宫练出来的,应该算特长吧?我总不能说我会治国安邦吧?这话说了连我自己都不信,唉……
那两只俱是一脸惊诧,“你会做饭?”
我郁闷……忿忿不平之下,当即回道,“是啊,赶明儿我露两手给你们看看!”
那两个互看一眼,一个乐,一个撇嘴。
谢晴一笑,正待替我解围,这时就听旁边桌突然爆出一声咒骂,“昏君!”
本来热热闹闹的二楼,顿时一片安静,所有目光同时瞟向了我们旁边。就见那桌坐着三个书生样人,其中一个一脸义愤填膺,应该就是他了。旁边另一个年长的正在拉他,见众人目光转来,连忙拱手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舍弟喝醉了……”众人这才纷纷转过视线,楼上渐渐恢复了热闹,只是我却再也吃不下了,控制不住地竖着耳朵听那边说话。
那几个人早已压低了声音,只是我离得近,凝神之下,仍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就听刚刚叫骂那人道,“大哥,我说的不对吗?那人刚一亲政,便要南巡,劳民伤财,沿途惊扰了多少州府?只说临安府,广征民夫,硬要在一月之内为他建造一座行宫……”
另一人连忙道,“好了,你少说两句……”
那人却并不住口,只是声音更低了些,“……还荒淫好色,喜好南风,仗着权势,胡作非为……据说如今那位独孤侍书就是玄冥教的玄瑾,不知怎么被他看上,惧人家武功高强,就将独孤家几百口下狱,逼人家就犯……为了得到前右相卢衡,甚至逼死了太后……更骇人听闻的还是,他和前太子,自己的亲哥哥,也是不干不净……”
听到这里,我已经听傻了……我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可我万万没想到,在民间,我已经被传成了一个□。更让我郁闷的是,传闻之中,真真假假,前因后果听来丝丝入扣,十分之唬人。
不过郁闷之后,也不禁奇怪。卢家的事就算了,玄瑾出自独孤家,这在朝中和玄冥教都是只有上层才知道的秘密,怎么会传得这么广?而且说他是为我所逼,若是玄瑛传出去的,不会这样为他师兄开脱,恐怕还会添油加醋,说是玄瑾为求富贵如何如何主动。
至于我和二哥的事更是秘密,明晖宫都是我的亲信,不会瞎说,宫中人就算知道一些,又有谁没事敢不要命往外传?
难道,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谣言,只为败坏我的声誉?
正自皱眉苦思,忽然放在桌上的手一温,我一惊抬眼,却是谢晴轻轻覆上了我的手背,温言道,“别想了……”
我怔了一下才明白,他一定以为那些话,勾起了我在宫中的不堪记忆……汗……我只得作态一笑,点了点头。
他这才笑笑收回了手,半晌,突然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一怔……有什么打算?……然后,猛然想到,我和他们相识,同行,不过是为了屏风,为了宝藏,如今宝藏已得,他们已不再需要我了,又何须玄瑛他们来救?想到这里,我呆了一下,愣愣看着他,心中丝毫没有为即将得来的自由而生的喜悦,却只一阵茫然。
他见到我这个样子,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半晌,喃喃问道,“谢大哥,你要赶我走吗?”
他一愣,随即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父母双亡,家中已无人,怕你无处可去,所以想问你愿不愿与我们同行?”
我立时转忧为喜,急急接道,“谢大哥,你要带我走?”
他稍一思忖,才道,“只是,你知道我们的身分,整日奔波不定,而且……”他顿了一下才道,“所以,我希望你想清楚……”
不待他说完,我已忍不住问道,“谢大哥,其实你,你舍不得我,对不对?”言罢,一脸期待地眼巴巴看着他,这一刻,酒楼中的喧嚣热闹仿佛都退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我的眼中只能看到他,耳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急跳的声音。
他闻言微怔,凝眸望着我,半晌,突然微微一笑道,“我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皱眉,这个答案可不太让人满意,正欲再问,晴霞却在旁边说道,“好了,菜都凉了,赶紧吃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好不好?”
我这才意识到,周围可全是人,这里实在不是说那些话的地方,无奈,只得又拿起了筷子。
等我们吃完离开,外面已是月上柳梢头,我说要买东西,硬拉着谢晴陪我到处转转,让锦帆和晴霞牵马先回去。锦帆皱了眉,一脸的不情不愿,晴霞只看着我笑得一脸促狭。
我对她作了一个鬼脸,拉着谢晴就跑了。
我们沿河岸缓缓走着,四周花香隐隐,树影淡淡,远处影影绰绰可见房舍灯火,微风轻拂,送来低低的笑语……
气氛好像不错啊……我偷眼瞟向一旁,却和他的视线碰个正着,都是一怔,然后,同时一笑。我终于忍不住了,贴过去道,“美人,现在没人,说吧,是不是喜欢上我,舍不得我走了?”
他不由笑道,“小棠,你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
我嘁了一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英俊潇洒,聪明能干,会爱上我很正常啊!”
他一呆,脸上已变成了苦笑,叹道,“小棠,我发现你有个优点是别人都望尘莫及的……特别的自信……”
我呵呵一笑道,“这是我众多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终于说不出话了,只是看着我笑。
我故作失落道,“美人,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猜错了?……那就惨了,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他瞟我一眼,笑,转头,接着走。
我不干了,手一伸,拦住了他,凑过去道,“不许走,说,你喜不喜欢我?”这一次,我凑得特别近,距他的脸不到一寸,眼前就是他发着柔光的雪润肌肤,我的心脏怦地一跳,口中不由一阵阵发干。
他吓了一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背已经靠上了旁边的柳树。
我索性手一抬,撑在树上,将他困在了双臂之间……美人在抱,嗯,嗯,这个姿势真不错……我颇为得意,又靠近了些,几乎已经贴到了他的身上,两人呼吸可闻,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让我一阵阵心痒难挠,而我一呼吸,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就飘入了我的鼻端。我有些醺醺然了,不由一阵恍惚,脱口就道,“我,喜欢你……”
这一次,他没有笑,怔怔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转过头道,“别闹了小棠,这种事不该拿来开玩笑的。”
我骤然惊觉,然后,似乎被自己吓到了,猛地收回手,后退了好几步。
他又是一愣,看了看我,随即转头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说着,径自向前走去。
我在原地又呆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急急追了过去。
后面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更是心中乱成了一团……刚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只是玩笑,只觉逗他很有趣,可是,后来……
临到客栈,他突然开了口,“我们这两日可能要启程去趟和州,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这才回过神来,还没等大脑思考,身体已经脱口而出道,“好!”
他闻言回首,微微一笑。
我又晕了,自己傻傻乐了半晌,抬眼见他已经进了客栈,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正待腻过去再说点什么,迎面却见到晴霞急急迎来,附耳对谢晴说了几句话。谢晴脸色立时转为郑重,点了点头,随即转向我道,“你们休息吧,我要出去一趟。”
我顿时一阵失望,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回到房中,郁郁地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突然一阵大风,忽地一下吹开了窗户,我起身要去关窗,哪知一转脸就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雪白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已立在了房中。
148.和州(上)
见到那人,我怔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叫道,“玄瑾?”就见那人眉目清冷绝丽,可不正是我老婆?我兴奋之下就往他怀里扑,谁知却被他一侧身避了开去。
我一愣,抬眼看他,只见他脸上凝霜聚雪,一双眸子寒泠泠地正望着我。
我又是一愣,然后猛地想起了什么,背上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心里开始发虚……老天爷保佑,他是一直在客栈等我,而不是跟着我一路走回来的……不过,看这架势,恐怕老天爷不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半晌才想起来狗腿地搬过一旁的椅子,放到他身边,干笑着道,“茗峰,你怎么亲自来了?辛苦了,辛苦了,快坐下歇歇!对了,要不要喝杯茶?”说着,转身又去倒茶。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陛下,不用忙了。昨天陛下告诉玄瑛,等今日龙翔天替陛下解去蛊毒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不知如今陛下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许久,才干干地道,“他已让荆萝把我身上的蛊去掉了……”
身后玄瑾沉默片刻,才接道,“哦?陛下不愧是真龙天子,威仪过人,连龙翔天那样的悍匪都为陛下所慑服,乖乖为陛下解去了蛊毒,臣真是佩服……”
闻言,我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对了,这儿还一档呢……上次龙翔天在玄瑾面前说什么,我是他的人,我还欠玄瑾一个解释呢……不过,此时此刻,我却没心思多说,只勉强一笑,转过身道,“茗峰说笑了。”
玄瑾微微抿了抿唇,才道,“既然陛下蛊毒已解,今日敌首不在,余者皆不足惧,正是脱困良机,陛下此时就随臣离去,如何?”
虽然刚刚我已经想到了他来的目的,可这会儿骤然听到,仍不禁心头一颤……走?……是啊,现在走,太容易了,可是,此次一别,庙堂江湖,恐怕再无相会之期……只这么一想,我心中已是一痛……不过,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走?这些日子,很多事,我一直有意不去想,可是,不想,不等于不存在,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纵使和他一起再轻松,再开心,也终有一别,早晚会痛,拖得越久,到那一日只会痛得越厉害。而且自我被擒,玄瑾子玉他们为了帮我遮掩,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担了多少风险,我又怎能为私情,再给他们添麻烦,让他们担心?何况,我还有我的责任,我的责任……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颤……一时间,我脑中思潮翻涌,心情起伏跌宕,一个好字在舌尖转了半晌,几次张口,却都吞了回去。
就在这时,玄瑾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字字道,“谢晴,真名谢曦,字朝阳,宁州谢氏后人,父谢蕴。六岁拜白羽道人为师,尽得真传。十七岁,其父因谋反罪被锁拿处死,同年,谢曦承其父职,为昊天盟盟主……”
从他一开口,我心头就是一沉,随着他一字一字的继续,我的心越来越沉,等他最后一句出口,我再也承受不住,腿一软,扑通一下坐到了椅子里……昊天盟盟主吗?其实,早该猜到的吧?那样的人,这天下间,又会有几个呢?……可是下一刻,我猛然想起一事,顿时又像触电似地腾一下站了起来,惊恐地看向玄瑾,脱口叫道,“那个计划!”
玄瑾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一勾,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悠悠道,“怎么,陛下?要不要臣传令,计划取消?”
取消?当然不行!……那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而且,那么多人,准备了那么久,箭已在弦上,纵然是我,也无权随意喊停。
或者,继续?……可我只一动念,心头已如被针刺,痛不可挡。
那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一声声问着自己,我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过了多久,才一点一点冷静下来,又呆呆思量半晌,我终于抬起了头,看着玄瑾,强自平静地道,“茗峰,再给我几天。他们要去和州,此前我在奏章之中曾看到过,自从去年大水,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太好,这次南下也正欲查访一番,我若和他们微服而去,正可看到最真实的情况。反正,要与御驾汇合,和州也是必经之处,不会耽误时间……好不好?”至少,我也要试一试,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任由他……想到这里,我胸口一窒,望向玄瑾的目光中不觉已带了几分哀求。
玄瑾眉峰一挑,望向了我,眸光清亮锐利,似乎能直入人心……终于我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了,狼狈地转过了头,这时才听他淡淡道,“据说,宁州谢氏是前梁宁王萧子悠的后人。梁末,皇嗣之争甚烈,萧子悠才能过人,本来希望甚大,但他为免政局动荡,主动退出了夺嗣之战,为表诚意,竟请自降臣籍,宗谱除名,改随母姓谢,并发誓,他并其后世子孙绝不再窥窃大梁皇位,无论何人登基,具会忠心以侍。后来,他果然守信,奉哀帝,据宁州,到死恪守臣节,两个儿子,也都在宁州城破之时力战而亡。只余一长孙,年纪尚幼,卫护哀帝后人,趁乱潜匿,不知所踪。此后,过得数年,只闻昊天盟匪首更替,新任盟主,就是姓谢。”
我闻言不由一呆……前梁皇室后人吗?呵呵,这可真好……前梁萧氏,被我慕容氏杀得七七八八,这仇,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同时,只听玄瑾的声音仍在继续着,“到谢蕴之时,前任玄冥教教主家师玄穆,设计擒获了他全家,为斩草除根,同时寻找哀帝后人,又布下了陷阱。可惜,只诱得谢曦一人入彀。后来,白羽道人赶来,与家师一场激战,两败俱伤,终于叫他救走了谢曦。据说,白羽道人那战之后就死了,也算收获。只是家师也元气大伤,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么早就把教主之位传给了我。至于谢蕴一家,先帝见再留无益,便下令凌迟处死……”
我身体轻颤了一下……凌迟处死?当然,反贼首领,岂能留情?父皇圣裁,自无偏颇,只是,若他有一日知道,杀他全家的,就是我父亲……
想到这里,我不由苦笑一下……纵使刚刚心中还留了一分幻想,到了此刻,也该清醒了。缓缓抬头,看到一旁的玄瑾,我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适才他这番话的用意。恍然之下,我轻笑着摇了摇头道,“茗峰,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即使没有这一重重国仇家恨,我和他,也不可能成为一路人。我虽蠢点,也不会转那样的糊涂念头……或许,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有时举止轻浮,好占点小便宜,仅此而已……”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声音转轻,也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喃喃又道,“仅此,而已……”
玄瑾闻言,久久无语,半晌轻描淡写地道,“噢?是这样?……这简单……等事成之后,陛下可以留他一命,废了武功,带回宫去,不就行了?”
我心头猛地一颤,霍然抬首望向了他,正对上他寒星似的双眸。我定了定神,才恳言道,“茗峰,我承认,刚刚说要和他们去和州,的确不只因为说的那些原因……我,也是想给他一个机会……毕竟,他数次救我,有恩于我,而且,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看他并非冥顽不灵之人,若是能够说得他迷途知返,兵不血刃,岂不更好?”
玄瑾扬眉一笑道,“陛下要亲自去招安他?臣倒不知,陛下竟还兼备苏秦张仪之能?”
我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却只是苦笑了一下,缓缓踱了几步,走到窗边,凭栏而望,看着窗外街上稀稀落落的灯火,低声道,“他肯不肯听,是他的事,我自做到仁至义尽,就算对得起良心了,若他还是执迷不悟……”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随即干脆地道,“那我成全他便是。”言罢转身,对玄瑾笑道,“你放心,顶多三日,一到和州,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也会即刻与你离开!”
玄瑾望着我,眸中神色流转,半晌,骤地收回目光,漫然应道,“既然陛下心意己决,臣自当奉命……若真能兵不血刃,自然更好,只是,不免让陛下再次身处险境了。”
我淡淡笑道,“你放心,与他们周旋了这些日子,我已然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不会有事的。”
玄瑾闻言,点了点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一转身,衣诀轻扬便欲离去。
我看到他决然而去的孤傲身影,心中莫名一苦,不及细思已脱口叫道,“茗峰……”见他骤然止住了身形,我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缓缓走上一步,抬手扶上了他的手臂,深吸一口气,诚恳地道,“茗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只觉手下的身体猛然一僵,我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伸出双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身体,紧紧贴上了他后背。感受着怀中人的心跳骤然变快,然后,又一点一点恢复正常,温热的身体,也慢慢放软下来,我紧了紧手臂,低低说道,“玄瑾……我……想你……”怀中的身体轻颤一下,久久,一动未动……
次日一早,我就和谢晴他们出发了。临行之前晴霞给我们拿来了准备好的衣服,精致奢华,却是商人打扮。到得镇外,竟已有十几辆马车等在那里,每架都是满满的驮了一袋袋货物。
我有些惊讶,趁他们说话的时候,在袋口处使劲儿揉搓了两下,便有一粒粒大米从缝隙中露了出来。我更觉奇怪,终于忍不住问道,“谢大哥,我们这是去和州贩大米吗?”
谢晴微微一笑道,“这回你可猜错了,我们不是去贩大米,而是去送大米。”
送大米?我更糊涂了,呆呆看着他。
他见了我这个样子,脸上笑意更深,却没有解释……今天他好像心情极佳,总是在笑。他一笑起来,神采飞扬,本就清朗明丽,加上今天换下了常穿的青布长衫,换上了一袭深蓝锦袍,华贵典雅,人更显得容光焕发,气韵不凡。若是平日,我看到如此美景,一准儿死死盯着流口水了,可是现在,我心中却是一窒,竟忍不住眼一垂,再不敢看。
谢晴却没有注意,又转过头和锦帆说起了什么。然后,一行人,骑着马,压着货,起程了。
一路之上,那三个都是兴高采烈,谈笑风生,我却是心事重重,极少开口,没多久,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遥遥望着谢晴的身影,我心中一片纷乱……我说要来劝他,可是,怎么劝?他不是小孩子,也非血勇冲动之人,平日处事沉稳老练,见事敏锐通透,所为之事,必不会源于一时意气或为人煽动。而且我早已看出他性子外柔内刚,别看平日温温柔柔,好说话得很,一旦涉及原则问题,绝对毫不动摇,一是一,二是二。这样的人,心中有了主意,就极难说服。我要劝他,又该从何处突破?……思来想去,竟似无从入手,心中愈发沉重起来。
如此一天下来,迟钝如锦帆都发觉了异样,频频回头看我,谢晴想必更是感到了不对,望着我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忧色。白日人多,他不曾细问,晚上在客栈住下,用过饭各自回房休息,我未及洗漱,只听门响,打开门,正是他。
虽然已经猜到他会来,我仍是忍不住心口一紧……要不要说呢?此刻正是好时机,只是,我准备好的说辞是否有用?万一说不动他,难道我真要……想到这里,心脏已是一缩。
心中紧张难受,强自镇定,将他让进了房中。他先和颜问了问,累不累之类的问题,我心中有事,随口答了几句。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又说两句之后,终于不再开口。我们一边一个,对坐桌前,许久,一室静默,只闻桌上灯芯偶尔的噼啪之声,伴着灯影摇曳轻舞,愈增心中纷乱。
忽然,他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棠……你,是不是,不愿和我们走?”我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他,不知他这话是从何说起。
就见他微微侧着头,垂着眼,望着地上不知何处,清清淡淡道,“昨天是我鲁莽了,事关你今后的一生,我应该让你好好想想,不该逼你如此匆忙就下决定……你年纪还小,骤逢大变,无措之下,自然会想要同伴,可是,我们恐怕并非你合适的同伴……”
我呆了一下,立时明白,他定以为我今天心绪不宁,是因为后悔昨天答应他加入他们。我张口就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我解释什么?无论我怎么说都是瞎话,何必?不论他最后作何决定,我们都是分别在即,何必还要谎言相欺?……想到这里,我终究一言未发。
他等了一下,没等到我的回答,轻轻抿了抿唇,起身道,“我明白了……以后你一个人,还要逃避朝廷追捕,恐怕开始会艰难一些。不过你放心,我自会尽力为你安排妥当,我再把和我们的联系方法告诉你,万一有事,你尽可来找我。宝藏数量巨大,一时无法全部货出,我用一部分换成了粮食,一部分换成银两,此刻就在我房中,一会儿你先拿些作盘缠,在这里等上两日,我很快会安排人来找你。”说罢,他终于转过头,对我一笑道,“到时候,我再让他们带些银子给你,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舒舒服服作个富家翁!”
他的笑容与日间并无二致,可我就是觉得,其中带了几分黯然。我心中一软,冲口就道,“谢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正举步欲走,闻言诧异地回头看向了我。
我话一出口,便自悔冲动,见他看我,我呆呆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咬咬牙道,“谢大哥,我不是想走,我只是想知道……你,你为什么非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终于说出来了,我暗自出了一口长气,下一刻又打起了全部精神,准备应对。
谁知,他听了却只轻轻一笑道,“为什么吗?”然后,顿了一下,突然转口道,“小棠,此次和州之行没什么危险,你愿不愿和我走完这一趟?”
我惊疑之下,点了点头,反正本来也是决定到了和州再离开的。
他闻言一笑,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后来的路上,他和我谈谈笑笑恍若无事。我数次提起话头,却都被他轻轻带了过去。我心中又是不解,又是焦躁,情绪不稳之下,有时说话就带了几分火气,事后又会后悔……分别在即,我正该珍惜,这算什么?他却并不生气,总是一笑而过,温和如故,让我看了,心中更是难过。而他身上,似乎也有什么不一样了,有时我恍惚走神,骤然回魂,一抬头,常能撞上他的视线,他一怔之后,就会对我笑笑,前一瞬眼中荡漾的波澜顷刻平静,只是,仍不免让我心中一阵迷茫。
149.和州(下)
如此这般,一路行来,第三日一早,我们终于进入了和州境。
今天已是最后一日,我心中焦急,情绪愈加烦乱,什么心思都没了,只顾频频看他……他却仍是一脸平静……他怎么还会如此平静?他不是知道我要离开了吗?难道,相处这么久,他竟毫不在乎?这么想着,心中难免有些怨怼,更加难受。然后又要用尽自制,勉强镇定下来,接着斟酌着措辞,接着一眼一眼瞟他。
就在这时,只见他眼望前方,悠悠道,“和州治内,鲜卑人很多,几乎占了人口的一半,这和江南诸郡的情况大不相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心里格登一下,我当然知道,当年太宗爷费时三月才攻破和州,怒火积郁,城破之日,竟纵兵屠城三日,据闻当日,一城尽赤。本来两国交兵,城外百姓已逃得所剩无几,三日过后,整个和州境内更是十室九空。天下大定之后,太宗将有功的鲜卑将士,迁入江北富庶之地,这其中,和州因为人口最少,所以收纳的鲜卑人最多……太宗皇帝英武过人,天纵奇才,以区区燕国一隅之地,吞魏灭梁,一统天下,凡鲜卑人,无不奉之若神,只是,就连慕容氏的子孙也不得不承认,太宗残忍好杀之实,和州之事,并不是唯一一桩……铁一般的事实,无数汉人冤魂,这样的仇恨,要如何化解,又让我该如何辩驳?……我的心一点一点向下沉去,静默良久,才勉强道,“可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为什么非要抱着旧仇不放呢?”
这时,一旁的锦帆却冷哼了一声道,“旧怨未清,新仇不断……去年和州江汛来时,和州西部江堤完好无损,和州东部却在一夕之间崩塌。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东边住的都是汉人,哪个当官的来了,要刮油水不是从这边刮?一场水,死了多少人?这笔账又怎么算?”
我怔了一下,这我倒是不知道,当初只知溃堤,却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我迟疑一下,随即道,“这件事朝廷已下令彻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自会还死者一个公道。”
锦帆啐道,“查个屁!来一拨人,吃饱喝足,到堤上转转就走了。过两天,再来一拨人……这前前后后已经不知来过几批人了,有几个是真真正正来查访勘测的?现在又查出来什么了?倒是和州的地皮因为这些人,不知被州府老爷们刮了几层!”
我无言以对,这件事的原因,我再清楚不过。开始,是卢家利用和州溃堤之事对付独孤家,后来安德王被我搅了进去,和州就成了卢家和安德王斗法的工具,最后两派相互妥协,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这一州百姓却成了牺牲品……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内疚不安,偷眼看谢晴,就见他轻轻抿了抿唇,脸色沉肃,再找不到半点笑容,我心中更加难受,猛然转开头,不敢再说话。
后面的路上,众人各怀心事,都是沉默不语。只闻马车辘辘,马蹄嗒嗒。
心内烦乱,我不由抬头四望,哪知,没一会儿已经发现了不对。此时正值春耕时节,路边的田地中却无人耕作,只见荒草,偶尔经过村落,也是房舍衰败,渺无人烟……怎么会这样?大水已退去了半年,这里的情况怎么还会如此糟糕?
微一思索,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猜测,偷瞟谢晴一眼,只见他也正望着四周的景象,一脸黯然,终于没敢再问。
我们向着和州府行进,随着和州城渐渐临近,村落也渐渐稠密,其中也有了人踪。只是人人都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反观我们一行衣着光鲜,货物众多,煞是显眼,每过一处总会惹来不少视线。然后当众人目光落到谢晴身上的时候,几乎无一例外地露出了惊喜之极的表情,立时围拢上来,叽叽喳喳开始说话,乡音甚重,我却听不明白。还有人大声对着村中叫喊,然后,就有更多的人跑出来,看到谢晴,都是一脸兴奋……不一会儿,我们身畔就围了密密一群人,七嘴八舌说个不休。
每到这时,谢晴总是脸上忧色尽收,微笑着,耐心地听着,有时开口,也操着相似的口音。往往他一席话说完,周围人立时脸现喜色,更有人忙不迭地磕头作揖。最后谢晴总会命人从车上卸下几袋粮食,交给村民中为首的人,自然又是一阵感谢之言,拜谢之礼。
我这才明白谢晴那一车车大米是干什么用的,又过了一处村落,终于忍不住道,“我以为你找寻宝藏,是为日后起事,却原来……”
谢晴此时脸色终于好了一些,闻言一笑道,“我想你或许已经猜到了,我们是昊天盟的人。朝廷只当我们是反贼,其实,我们更重要的角色,是汉人互帮互助的结社,这些自是分内之事。”
我也笑了笑,点了点头,心中却仍在回想着刚刚他每过一处受到的欢迎……看来他到这边,不是一次两次,而且影响非常之大,想到这点,我心中不由一凛,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心中又是一黯……不敢再想,骤然转念,随口问道,“和州水灾,朝廷不是下拨了数次赈灾粮饷吗?怎么百姓还是如此困顿?”
这一次,谢晴还未开口,旁边的锦帆愤愤道,“本来赈灾的东西就不多,层层盘剥,到手里的就没几粒了,基本都给了西边的鲜卑人,又能剩几个给汉人?何况,刚发水的时候还好些,水落了,日子久了,还有几个人想着这边?可是水虽然退了,去年一年颗粒皆无,百姓拿什么过冬?春来的种子又在何处?”
我心中一震,急急问道,“可是朝廷不是派过几次钦差吗?”
晴霞笑道,“钦差一下,就被带到了府城西边,那里是鲜卑人的聚居地,受灾不重,东西却发得极充足,自然形势一片大好。”
我呆了一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时,只听谢晴道,“说实话,开始还好些,不只因为水灾刚过,所有人都关注着这里,也是因为那会儿卢衡还没倒台,他选派的官员胃口没那么大,而且这里还有安德王的人,两边互相监督,都会收敛一些……”
听他提到先生,我心头一跳……这些日子我不在,不知他怎样了,玄瑛玄瑾来的时候,我也不好问……我不由一阵恍惚,等再回过神,谢晴已经住了口,我沉吟一下道,“这样的事情,哪朝哪代都有……”
谢晴淡淡一笑道,“没错,只不过,现在的汉人百姓,比之从前,头上又多了两重山,鲜卑大族,鲜卑寒族,然后,才是汉人大族……”
我的唇轻颤了一下,无言以对。
这时,我们经过了一个小小的村子,从这里远远已经可以眺望到和州府城,谢晴又带着我们进入了村中。没走多远,就听一阵喧哗,其中夹杂了厮打哭泣之声。
谢晴闻言脸色一变,当先一步赶了过去,我们也紧紧跟在了后面。转过一个弯,就见一个院门前围了很多人,其中有十几个差役模样的人正和几名村汉争执厮打。
谢晴疾步上前,那几个村汉看到谢晴,脸上又惊又喜,不再理那几个差役,对着谢晴大声招呼道,“公子爷,你来了?太好了!”
谢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几名村汉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他们说我们身份不明,聚众生事,分明是乱党!”
谢晴眉头微蹙,转向那群差役,扫视了一圈,然后对着其中一个头领样人拱手道,“这几位官爷想必有所误会?我们只是普通商人,祖籍和州,听说这边发水,心念故土,所以带了粮食种子前来分发,并不是聚众生事……”
那个差役头头倨傲地瞟了谢晴一眼,大剌剌地道,“没有府衙的文书,你说发粮就发粮?你当朝廷是摆设吗?”
这话说的,做善事还要先领文书?我怎么不知道朝廷有这规定?
锦帆在后面一听就急了,冲上来就待发作,却被谢晴拦了下来。谢晴上前一步,温文一笑道,“对不起,各位官爷,我们不懂规矩,是我们莽撞了。明日就去府衙办公文,请您先通融通融吧,这里的乡亲都是大老远赶来的,总不成让他们再走几十里路回去吧?”说着,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侧过身,掩住众人视线递到了差役手中。旁边围着的百姓纷纷附和,跟着苦苦哀求。
那差役接过,看了看,脸上却是一脸矛盾,挣扎良久,咬咬牙,竟将东西扔还给了谢晴,脸上作色道,“大胆刁民,还想贿赂官差?哼,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没有文书,这粥棚是不能开的!”
我见了那差役如此行径,不仅有些诧异。原以为他做张做致是为索些好处,哪知给他好处,他竟不要?
这时旁边一名寒儒样人哼了一声,轻声道,“上面发下来的粮食,都进了当地鲜卑豪强的口袋,他们一转头,又去高价出售……许公子这么一来,就是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又焉能不找许公子麻烦?”
我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又气又恨,待我回去,定要好好察一察,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这么大胆,占用赈灾粮食,反过头又去榨灾民的钱。
那边谢晴眉头一皱,还未说话,旁边那几名村汉已急了,叫道,“公子爷,您别听他的,什么文书,我们去办过,说是最快也要一两个月才有消息……等一两个月,人都饿死了,也过了播种季节,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的!”随着他这一句话,旁边的人群中已经炸开了锅,全是对着差役而去。
正自混乱,忽听一个高亢的声音叫道,“让让,让让,让我过去!”说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四面百姓见了,竟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是楚大人”,“太好了,楚大人来了”,“楚大人,快给我们评评理!”
这时那名官员已经来到了近前,只见他脏兮兮油腻腻一件官服,歪咧咧皱巴巴一顶乌纱,黑黝黝瘦咔咔一张长脸……这个形象,还真是有些让人不忍卒睹,可惜了大燕九品县令的这身行头。
那人匆匆忙忙赶来,大着嗓门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那差役抢先上来,傲慢地道,“你是这里的县令?我们是府衙的,这里有人聚众生事,我们奉太守大人之命,过来看看。”
谢晴紧接着上前一步,又把刚刚的话说了一遍,四周百姓自是向着谢晴,把那几个差役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县令闻言,看了看那几个衙役道,“所有百姓都作证,这几人的确只是分发粮食种子,并未惹出其他事端,还请几位细细禀明巡抚大人了。至于文书,我会让他们明日就去补办,东西既然已经带来了,以本官看,先发下去,也没什么关系。”
那几名衙役没想这人连太守的账也不买,惊诧之下,还欲再辩,却被那黑瘦县令一瞪眼生生吓了回去,只听他继续道,“至于其他,各位,这里是下官的辖区,就算是要办事,是不是也该带来府中衙门的文书手令之类呢?”
那十几个差役听了,互看一眼,为首的冷哼一声,终于带人走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欢呼,谢晴也是一脸笑容,躬身对着那县令就是一揖,却被那县令拦了下来。然后,两人客客气气问候寒暄了两句。我这才知道,那县令名叫楚寰,刚从别处调过来不过两月。
楚寰?这名字好熟啊……我有些疑惑地思索着……楚寰?楚寰!对了,这不就是我刚收了先生时,上表把我臭骂了一顿的那个人吗?
……骤然想到这点,我意外之下,不由一个劲儿地打量他……实在,很普通……后来让人查过他,他是某年汉科的进士,那年是先生监考,他也算是先生的学生。我记得他好像不是在这里做官……不过想想就明白,和州官员因为这里成了两派争斗的焦点,纷纷落马,这里情况又乱,空缺的职务成了烫手山芋,无人敢接。这个楚寰连我都敢骂,如此不知进退,定是不知得罪了谁,被派到了这个火炉之上挨烤。
我暗中摇头叹息,看看那边楚寰已经和谢晴一起,忙忙碌碌开始分发东西。一批批骨瘦如柴的灾民,急急围拢过来,眼巴巴看着这里,眼中显出了希望的光芒。我也转过头看着那两人,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当日下午,我们终于把最后一批粮食分发了出去,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人人都放松下来。然后就缓缓而行,晚饭前,终于赶到了和州城。
和州城到底是州府所在之处,还算繁华,只是街上店铺多有门户紧闭的,路上乞丐也特别的多,平添了几分败落之气。
吃饭打尖,自不必提,将东西在房内放好,我呆呆坐在床上,好一会儿茫然无措……今天,彻底失败,我要说服他,可是,一路所见的一幕一幕,让我从何说起?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正自心内沉沉,积郁难解,只听敲门声,打开门,却是谢晴。
他已经换下了日间的那套华裳,重又穿回了青衫布衣,看见我,一笑道,“累不累?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呆呆看着他的笑颜,心中如煎如沸。今天,是我们相聚的最后一天了吧?走走?当然,最后一天了呢……最后,一天……
于是,他和我,只我们两个人,出了客栈,顺着街道,闲闲而行。一路之上,他谈谈笑笑,不再说那些沉重的话题,只捡些本地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来说。
我听着,应着,笑着,可是,他说了什么,却大半都没能进入我的耳中。心中酸酸涩涩,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脸,仿佛要将他此刻亲近而温暖的笑脸铭刻心中。
他想必也看出来了我的不对劲儿,可是,却始终没有说破。只是话越来越少,终于他轻叹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
日落时分,我们已经出了城门。放眼望去,不远处绵绵连连数座山峰,此时正是山花烂漫,在夕阳的映照下,分外绚烂。
谢晴这才笑道,“要不要到山上看看?上到峰顶,方圆几十里的景色尽收眼底,视野非常不错。”
我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于是,他就带着我向山上行去,到了无人处,他运起轻功,携着我御风而行。
一路之上,惊落繁花如雨,随着我们飘舞飞扬,缤纷绮丽,如在梦中。我痴痴看着身畔的花雨,只盼时光就此静止,永远停在这一刻,那么所有的烦恼,都不存在了,多好,没有仇恨,没有责任,多好……
可是,终于,只是梦,仿佛只在顷刻之间,山顶,已经到了。
山顶有座凉亭,此时已经破败,不过被金色的斜晖镀上了一层金,勉强掩去了萧索之态。立于亭中,春风拂体,微微有些轻寒,我不由轻颤了一下。下一刻,他却状似随意地上前一步,挡在我了的身侧,风势顿小。
这一次,我却是心中一颤,微微侧了头,不去看他。可呼吸之间,只闻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混着风中山花的清香,一丝一缕,若有若无,乱人心神。
就在这时,他忽然手一抬,向西面指去,朗声道,“小棠,你看!”
我顺势望去,就见山的西面,沃野千顷,禾苗已栽,放眼远眺,一片浓绿,其间一片片村落错落有致,炊烟行行。
我骤然想到日前他所说的,猛地回头,转向东边。那里湖网密布,小湖之间,原本似乎有零星的水田,如今阡陌皆无,一片荒芜,稀稀落落可以看到处处残垣断瓦……虽然我此前已经听他说过,有了心理准备,但骤然看到如此迥异的场景,仍忍不住心中大震,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谢晴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你看到了?一边是人间,一边是地狱,为什么?只因为,一边是鲜卑人,一边是汉人……只要燕朝存在,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停止……土地是有限的,财富是有限的,可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怎么分配,取决于,谁掌握着分配的权利……不管谁做皇帝,他所做的一切,最终,都只能是维护鲜卑人的利益,因为他手中的权力是鲜卑人给的。即使他要变革,只要触及了那些人的根本利益,他连皇位都坐不稳。前朝变法,初时轰轰烈烈,为什么最后惨淡收场?所有参与的人,死的死,贬的贬,甚至连太子和皇后都不能幸免,就是这个原因。即使你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把你所坐的那把椅子举起来。”
我如闻惊雷,身体一动不动,心中却是惊涛狂涌……他所说的,我当然明白。我只是想改变一点点,已经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反对,若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会南下,另谋他法……到了这时,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好久好久,我才挣扎着道,“可是,力量如此悬殊,不过是徒劳而已……”
谢晴淡淡一笑道,“我明白……”然后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突然,话锋一转,笑问道,“小时候,妈妈是不是教过你,乖孩子有糖吃?”
我一怔……什么意思?
谢晴却也没有等我回答,又是淡淡一笑,自己答道,“错了……是乖孩子,被人吃……”
我心口又是一震,已经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听他徐徐道,“从太宗,到睿宗,到前朝,汉人的地位一直在提高,这是因为我们顺从吗?当然不是,这是因为我们从未停止反抗。或许,我们永远达不到我们的目标,不过,至少我们向他们证明了,我们是有反抗的勇气和力量的。让他们知道,他们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利剑,不敢太过肆无忌惮,逼着他们,一点一点,往我们希望的方向前进……所以我相信,我所做的一切,绝对不是徒劳!”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我,目光被夕阳映射,七彩流转,温和却坚定,“小棠,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原因……你也是汉人,你,可愿,与我一起?”说着,他向我伸出了手,眼中带着隐隐的希翼。
我呆呆看着他,心中如油煎火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轻颤着……没错,李棠,是汉人,可是,我,却并不是李棠。
他望着我,我却久久一动不动,眼见他眼中的希望一点点黯淡,我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他猛地收回手,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轻笑道,“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我再也受不了,骤然转身,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去,身后,却始终没有他的脚步声。
混混噩噩回到客栈,却未见他回来。一直到半夜,隔壁房中仍是毫无动静。我心中空空荡荡,软软躺在床上,身上疲累不堪,却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扉轻轻响。我这才想起,回来时心烦意乱,竟忘了关门。门应声而开,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似乎有脚步声极轻极轻,向床边而来,最后停在了我的床头。我心头碰地一跳,一动也没动。那个人也没动,在我床边站了很久很久,最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终于,转身离去。
听到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我霍地睁开了眼睛,咬着牙,死死盯着帐顶,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一出门我就见到了他。他怔了一下,我却立刻挂上了一个最璀璨的笑容。他抿了抿唇,也是微微一笑。我这才道,“对了谢大哥,那天我还说要给你们做饭,好好露一手呢。”
谢晴继续笑着道,“没错,分手之前,也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我点了点头,笑得更甜了。
于是,从天刚刚蒙蒙亮,我就开始准备。和州商铺萧条,要名贵的东西没有,现在时节不对,新鲜的菜蔬也不多,不过,好歹有些鱼啊肉啊冬笋干菇之类。收拾鱼,收拾肉,洗菜,腌制,最后到做出来已近晌午。好久没做过,手生了不少,不过我做得很细,都是我比较拿手的,还算好,一桌子菜,清蒸鲈鱼,红烧蹄膀,冬笋火腿,香菇柳芽,外加一碗蛋花汤,一壶竹叶青。
晴霞是赞不绝口,锦帆吃哪个损哪个,却吃得比谁都多,而他,也笑,也赞,可话却出奇地少。
最后,我举起杯,起身道,“谢大哥,你数次救我,这样的大恩,恐怕,我无法报偿了,我,对不起你!”还想再说,却再也说不出来,终于,只是抬手仰头,满满一杯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谢晴早跟着站起了身,自始至终望着我,眸光流转,许久。最后却只是道,“客气了……”说着,也是仰头,一饮而尽。
晴霞觉得有些不对,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倒像要分别一样。”
我和谢晴谁也没回答,只是默默对望,寂寂无语。
当天下午,谢晴说又有一批粮食运到,他们要到城外接货,我只说累,要歇歇,没随他们去。
独自坐在房中,果然,不过半个时辰,一阵轻风拂过,我一抬头,玄瑾已立在了房中。
我站起身,掸了掸衣襟,淡淡道,“走吧。”
他看了看我,微一躬身,为我打开了门。
出门一看,整个客栈中竟空无一人,一直走到后院,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玄瑾和我一起上了车,出门还未行出多远,忽听一个熟悉的叫声,“你们是什么人?客栈里的人是你们弄晕的吗?”然后就是乒乒乓乓一阵交手之声。
是锦帆?他怎么回来了?我怔了一下,旁边玄瑾已抬手撩起了车帘。我回头望去,果然是他。他和几个人打得正酣,偶一抬头,立时失声叫道,“小棠?”然后转眼又看到了一旁的玄瑾,顿时大惊道,“玄瑾!……小棠,你别怕!我这就来救你!”说着,出招更快了。
玄瑾微微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我转过了视线,不再看车外。玄瑾手一松,车帘落下,把锦帆的身影隔了开去,随即车子渐行渐远,把打斗声也远远抛在了后面。
我低下头,轻轻看着自己的衣襟,还是昨天那件衣服,身上似乎还留着淡淡的花香和茶香……我猛地抬起头,冷冷道,“那个计划,可以继续了……”
150.归途(上)
离了和州府,一行人急急向南而去。此刻御驾已到了南京府金陵城,我们要尽快赶去与他们会合。
路上,玄瑾将近日朝中大事向我简要说了一下,京中还算平静,北疆那边西域都护府已具雏形,争议最大的,还是我们的江南赋役新法。御驾所过之处,总有官员士绅上奏上书贬斥新法……我闻言骤然想到了谢晴说的话,不由一阵恍惚,随即惊觉,狠狠咬了咬唇,才沉声道,“随他们去吧……对了,你去查查,和州赈灾粮款分发之时,是否有人从中取利?”
玄瑾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我们宿在了玄冥教一处分坛之中。那是座很大的庄院,远离城镇,凭湖而建,湖上影影绰绰可见去岁的残荷,庄院内外遍植杏树。月色朦胧,轻红难辨,只闻暗香,风过,落花如雪,婉转飘零,却被车带得一阵急旋,最后碾于轮底蹄下,辗转污泥之间,终不可寻。
我心中莫名一酸,就在这时,车一停,已到了门口。车门打开,一人恭立车畔,只见那人素发雪肤,高鼻深目,正是玄瑛。
他见到我一脸喜色,俯身就要下拜,被我抬手挡了下来。我笑着道了声辛苦,拍拍他的肩,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当先一步向前走去。就见前方中门大开,路侧两排灰衣人,正恭恭敬敬垂手而立……囚犯小厮当久了,这一刻,才终于找回了点儿过去的感觉……
进入庄中,玄瑛已安排了酒宴,说是要为我洗尘。我不由笑道,“干嘛不直接说压惊?这一趟,可真是惊心动魄。”
酒宴之后,玄瑛引着我去休息。那是杏林之中一座独立的小院,幽静雅致。整进院子,我住了正房,玄瑾玄瑛分别住了东西厢,除此以外再无别人,至于院里院外暗中是不是隐了人,我就不知道了。
大概是晚上沐浴的水热了些,又或是骤然回到了从前的环境中,精神比较兴奋,当夜虽觉得疲惫,却久久不能入睡。脑中纷纷乱乱,一会儿想想久疏的朝务,一会儿想想久别的几人,唯一没想的,却是和州的,那个人……眼看月至中天,仍是毫无困意。无奈只得起身,找人温了一壶酒,哪知一壶下肚,脑中愈乱,却仍是毫无困意,于是,再来一壶。
当我迷迷糊糊溜达出房门的时候,已经不知喝了第几壶了。凉风一吹,我稍微清醒了点儿,仰着头,盯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发了会儿呆。眼看暗色的浮云缓缓流动,终于将整个月亮都掩了去,天地顿时一片漆黑。我傻傻站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莫名其妙一阵恐惧,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背脊生寒,填塞在心中的乱纷纷的事情,仿佛瞬间消失贻尽,心中空得发慌,像塌了一个无底深洞。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声轻响,我骤然回首,就见一片桔色的柔光从东厢的窗扉之中透了出来。暖暖的灯光,顷刻就驱走了黑色的梦魇,我如见救星,本能地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到了门口,抬手就去推门,却没推开。再一用力,门却忽地大开,我重心不稳,猛然向前一扑,正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抬头,就见一张清冷绝丽的容颜……我震撼了……大美人啊……下一刻……好眼熟啊……
这时,大美人微微蹙了蹙眉,开了口,“陛下,你喝醉了。”声音清冽,如寒泉碎冰。我正自陶醉,他却一抬手,一把将我扯开,后退了一步。
骤然失去的温度让我心中又是一空。呆呆看了他片刻,终于受不住那重又涌起的阵阵心慌,向他伸出手,可怜兮兮地道,“抱抱……”
对面大美人眼神骤然一凝,紧紧盯着我,却是一动不动。他锐利的目光,让我微微瑟缩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也向回收了一点。这时,忽然一阵风,从身后的门外吹入,吹得我一个激灵,一阵彻骨的寒,从脚底直涌上心头。我再顾不得许多,向前一步,手臂一张,紧紧抱住了那人,死死腻在了他的怀中。温暖的体温顿时从我们相贴的地方涌入,瞬间传遍全身,驱散寒冷,心中那个空洞,仿佛也被热流注满
……我终于安心了,长出了口气,缓缓闭上眼,舒服地靠在他怀里,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不满足了,仿佛还缺了一点儿什么,缺了什么呢?对了,我抱着他,可是,他却并没回应我,一双手臂始终垂着,我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去抱我的身体,一边还嘟囔着,“抱……抱……”
就在这时,那个清冽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陛下,此刻你想抱的人,真的是臣吗?”
这句话犹如冰水,从头顶直直浇下,我的酒立时醒了大半,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然后,那人抬起手,一点一点掰开我的手指,把我从他身上剥离开来,接着,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我酒后无力,心神恍惚,此刻失了支撑,顿时踉踉跄跄向后跌出一步,却绊上了门坎,于是又退了一步,手扶上墙壁才勉强止住身形,站住了脚,这时,我人已在门外了。
我茫茫然抬头望去,门内,玄瑾一张冰颜,在摇曳的烛光中忽明忽暗,阴晴莫辨,一双眸子却亮若晨星,只是凝望着我。
我张着嘴,想辩解,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忽然玄瑾霍地转开了头,下一刻,门在我面前无声地合了起来。
随着那扇门缓缓关闭,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心口那个大洞,又一点一点显露出来。接着,灯光熄灭,我又被一个人抛在了冷寂的黑暗之中。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呆呆站了片刻,随后转身,晃晃悠悠走下台阶,酒意似乎又涌了上来,脑中混混噩噩,心中空空荡荡,也不知该向哪里去。
这时,我偶一抬头,就见对面那扇门似乎飞快地动了一下。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时怒道,“玄瑛!一见朕就关门,你当朕是恶鬼吗!”说着,蹬蹬蹬几步冲了过去,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狠狠一拳打在门上,仿佛要把心里堵的那一团棉花打出去一般。
门内好一会儿一片沉寂,我正待再敲,只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条小缝,然后,仿佛迟疑了一下,这才一点一点全打了开来。门内一人一身亵衣,长发披散,微微有些不安地瞟了我一眼,才躬身道,“臣不敢,臣不是那个意思。”
我冷哼一声,抬步就往房中走,见到椅子,顿时觉得腿酸脚软,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一抬头,见玄瑛仍是呆呆站在原地,见我看他,踌躇片刻,才道,“陛下深夜来访,可是,可是有什么急务吩咐?”
吩咐?我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半夜三更,我到他这儿干什么?好像不干什么,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想有个人陪我,哪怕只是吵架也行。不过,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我恼羞成怒之下,瞪着他的眼神更凶了。
玄瑛和我对望一会儿,忽然垂下头,声音更小了,“如果,如果,陛下没什么吩咐,嗯,陛下辛苦了一天,还是早些回房安歇吧。”
这句入耳,我大脑还未及反应,话已脱口而出,“玄瑛!你师兄把朕赶出来了,怎么,你也要来一次?”
玄瑛猛然抬头,有些惊慌地道,“臣不敢……”
我哼了一声,满意了,放缓了语气,和声道,“关门,过来!”
玄瑛竟仍是一动没动,一双水眸仿佛求饶一般望着我。
我有些诧异,随即,心中也不知是难受还是愤怒,忽地腾了上来。怎么?和我共处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吗?于是,话再出口,声音就冷了下来,“玄瑛,你想抗旨吗?”
玄瑛的嘴唇轻颤一下,一瞬间,他的眼中竟似闪过了一丝绝望。我又是一怔,这时,他已垂下了眼睑,仿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轻轻关上了门。低着头,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房中央,迟疑一下,忽然,抬起手,解开了亵衣的带子,下一刻,手一翻,轻盈的丝衣飘然而下,露出了他莹白如玉的上身。
我懵了,脑中轰地一下,什么伤感孤寂,一下子都被炸到了九霄云外。好半天才迟钝地想到,原来他以为我是刚刚向玄瑾求欢未遂,因此转而找上他来发泄□。我知道,我应该为他的误解愤怒,同时义正词严地解释一番,可是,脑中嗡嗡隆隆全然不听使唤,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他身上瞟去。
那边他已褪下了亵裤,修长优美的身体完全展现在了我的眼前。此时天上浮云已过,月色转明,银色的月光从打开的窗口洒入,给他平日白腻的肌肤,平添了几分冷意。他像耐不住这清冷的月光一般,微微有些瑟缩,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足,向床边走去,一双雪足白得几乎透明,踏在深蓝色的丝质亵衣之上,极其漂亮,可惜动作却有些僵硬。到了床边他停了下来,看看床上凌乱的被褥,犹豫一下,终于拧身,上床,就躺在了那一片凌乱之中。他似乎有些羞怯,双腿微曲,紧紧并合,一臂抬起,遮在了脸上。
我喝的那些酒似乎开始发挥作用,脑子晕得要命,身体越来越热,人已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大概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随着我的接近,这颤抖越来越剧烈,当我走到床边的时候,他已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坐下来,有些怜惜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他的颤抖瞬间停止,整个人都僵住了。而此刻的我,已被手上腻滑的触感点着了身体里的火,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再顾不得那么多,搂住他的腰,俯下身,吻上了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一个极低极低的声音,飘入了我的耳中,“陛下……您把臣,当什么?”
我如遭雷击,骤然抬头,就见一行清亮的泪水,从他手臂下缓缓淌了出来。
我顿时怔在了那里,然后,忽地一下酒彻底醒了过来,立时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朕喝多了……不是,朕,朕本来就不是这个意思……”
他却恍若不闻,仍是默默流着泪,一串串泪珠顺着玉也似的脸颊滑落,滚到银发上,就像一粒粒珍珠铺陈在冰缎之上。
我愣了一下,这才慌忙起身,抬手就去擦,同时,急急解释道,“你别哭,你别哭,朕不那个意思,朕这就走,这就走!”
哪知我越劝他哭得越厉害,无声哭泣,变成抽噎,最后猛地抽了一下之后,他终于爆发了,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大哭,一边还叫着,“你欺负我!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你们?还有谁也做过这样的事?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再顾不得瞎想,伸手就抱起了他,紧紧搂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亲着,哄着……
他僵着的身体,终于在我的抚慰下慢慢软化下来,只是仍在剧烈地抽噎着,连带着身体也猛烈地抖动着。这时抽咽声中已带了低喃,“为什么?为什么无论,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用?还是要被人欺负?我以为我,我努力,认真,就会,就会变强,变厉害,再不会让别人欺负……可是,可是没用!没用!原来,原来根本没用,根本没用!”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心中一阵内疚。我刚刚的确太过分了,借酒浇愁就算了,借醉撒疯可实在混蛋,竟生生把他逼到了崩溃……虽然是因为误会,不过,我态度蛮横霸道,也绝对难辞其咎……这么想着,我的声音更温柔,动作更和缓了。
在我的耐心之下,他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抽咽也慢慢轻了下去,手却始终未曾离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小时候,我娘身份低贱,我又生得与众不同,兄弟姐妹都欺负我。所以,所以当初师父选人,我才那么努力……我想离开那些人,我想学好武功,出人头地,再不让别人欺负我和我娘……可是,那一次师父还选了师兄。到了教中,师兄比我年长,天资聪颖,师父特别偏爱他,他就仗着这些,总是欺负我……过了两年,师父又下山去选弟子,我就等着,盼着,这回师弟来了,师兄不会整日只是欺负我了吧?没想,不但师兄还是欺负我,连那些叫我二师兄的人,也要欺负我,他们笑话我,笑话我,几个合起伙来,合起伙来……”说到这里,大概想到了委屈之处,哭声又大起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又想到了玄瑾曾经说的,小时候怎么捉弄他的事情……这师兄弟俩!……不由叹道,“你呀,真是小心眼!为点儿小时候的事,一直记恨你师兄……上次你师兄也被你整得够惨,你就别总记着那些了吧!”
他怔了一下,终于抬起了脸,一双宝石似的眸子还带着水汽,却怒冲冲地瞪着我道,“不要!我讨厌师兄!我讨厌师兄!”
我呆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他又开始掉眼泪,“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如师兄?没师兄武功好,没师兄能干,长得都没师兄好!呜……”
我汗……这有啥好哭的?
他还越说越委屈,“从前在家里,至少还有人会夸夸我,这孩子长得真不错,可,可只要和师兄在一起,都没人会多看我两眼……”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也的确挺让人郁闷的。无奈,只得劝道,“人比人气死人,你和你师兄比什么劲儿啊?你可以和朕比么!你看,你比我武功好,比我能干,长得也比我好……这回心里舒服了吧?”
哪知他闻言抬头看着我,嘴一扁,两扁,最后竟又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可是,可是,我却要被你欺负,被你欺负!”
我怒……哄哄你你就当真了?真觉得我不如你,被这样的我欺负很委屈是不是?……欲待发作,看看他一脸泪痕斑驳,又哪里发作得起来,无奈长叹一声,又紧了紧怀抱,柔声道,“好了,朕再不会了,我再不会了,乖,别哭了,我以后再不会欺负你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推开我,最后却终于没有,只抓住了我的衣服,抽咽道,“我一直努力,就是希望有一天没人再能欺负我,欺负我娘,可是,原来都是徒劳……做了教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被……”
他没说完,我的脸却已腾地红了,他后面的话一定是,还不是被我这个什么都不如他的大坏蛋欺负。于是我连忙转开话题道,“对了,你现在这么出息,你娘一定很高兴,也没人再敢欺负她了吧?”
不料他呆了一下,哭得更凶了,“我,我一直想学好武功,在,在教中争得一席之地,接娘过去,再不让人欺负她,哪知,哪知……”大哭。
我倒……怎么我的话一句比一句效果差啊?……看来,定是他娘等不到他学成下山就去世了……我再不敢说话,只是把他搂在怀里,在他脸上轻轻吻着,想吻干他的泪水,谁知越吻越多,我又叹了一声,终于放弃了。身体向后一靠,靠在墙上,揽着他伏在我的胸前,抓过旁边的被子,盖在了他仍是□的身体之上。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然后,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一株杏树,繁花正盛,沐浴在月光之下,美得如同画中,忽然,夜风骤起,落花纷飞,竟有数瓣随风而入,一瓣更落到了玄瑛银白的发上。我伸出手,轻轻拈了起来,看着那瓣轻红,心中一动,低声道,“哪个人仔细想想,不会想出一肚子抑郁难平?只是,人生在世,短如春花,转瞬之间,花落成泥,皇图霸业,爱恨情仇,尽皆成空,一些小小的不如意,求不得,又算得了什么?与其愤愤不平,又或自怨自艾,不如睁开眼,好好珍惜眼前所有……”言罢,却有些恍惚,竟不知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我身为天子,富有四海,大权独揽,后宫无数,更有那一个个最优秀的人物陪在身边,怎么心中仍是不足?难道,是我自己太贪心了吗?
迷茫之时,偶一低头,就见玄瑛仰着头,微肿的眼睛亮晶晶的,正呆呆望着我。
我不由一笑道,“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你明白了么?”
他特干脆,立刻摇了摇头。
我倒……难得我悟了一次,深沉一把,敢情对牛弹琴了……哭笑不得之下,不由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佯怒道,“蠢东西!”
没想又捅了马蜂窝,他闻言怔了一下,眼圈一红,眼见又要掉泪,口中却不甘示弱,叫道,“我,我不是蠢东西!”
嗯嗯嗯,骂人不揭短,是我的错,于是赶紧哄道,“好好好……我家小猫不蠢,我家小猫聪明着呢!又聪明,又乖巧……”
“我才不是小猫,我才不乖巧……我在江湖上人称银发血煞,是一等一的狠辣角色!”
“好好好,吓死了我,吓死我了……”
我的敷衍明显让他不满,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指责道,“你,你,你瞧不起我!”
我赶紧辩解道,“我哪有……”说着,紧了紧手臂,在他脸上亲了亲。
他却根本不吃这套,迟疑一下,终于哭道,“可是,可是那天你,你和龙翔天,那么说我,那么说我……”终于变成了大哭。
完了,找后帐了,我以为那事就那么完了呢,心虚之下赶紧道,“我那不是为了救你吗?”
“我,我知道,我和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可是,从那之后,我总是想,总是忍不住想,你,你说……呜……”
“我心里真的没这么想!”
“你还骗我!你没想,怎么那句话那么顺口就说出来了?分明你心里就那么认为的!你还骗我,你还骗我!你分明想了,分明想了!”
“好好好,就算我……”
“啊……果然是真的,你,你觉得我是,是……”
我晕了……终于放弃挣扎,缴械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让你打一巴掌出气好不好?”
“你……呜……你经不起我一巴掌……”
黑线,“那,那你轻轻打,好不好?”
哪知他竟真的猛然抬手,我急忙缩脖闭眼……好家伙,看这气势,这一巴掌可轻不了……谁料,半晌也没动静,最后,一个温软的手掌轻轻落到了我的脸上,顺着脸颊慢慢滑下,然后,揽住了我的颈子。
我睁开眼,就见他已低下了脸,头枕到了我的肩上,在我怀中,闷声抽咽道,“你,你明明知道我,我……我不敢的……”
我笑了,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亲,柔声道,“你这个小东西……”
“我不小,我比你大,比你大得多!”
“好好好,大得多,我叫你哥还不成吗?”
“你!你就会花言巧语,胡说八道!和我爹一样,惯会哄人骗人!”
“哪有你这么说你爹的!”
“我就这么说他怎么了?他总和我娘说喜欢她,可又惧怕我大娘家的权势,任由大娘和她的孩子欺负我们母子,最不是个好东西!”
我汗……谁说他蠢,他这不是拐弯抹角骂我不是好人吗?我干笑两声,没接话。
只听他继续道,“谁知,谁知就是这么个混蛋,我娘竟还放不下!那年我要接她走,她,她竟死活不肯跟我走!……真是的,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终于明白,原来他娘没死啊?暗中松了口气,还好刚才没瞎说。沉吟一下,我道,“她不肯离开你爹就算了。你有功于朝廷,回京朕可以给她诰命,让她风光一下,让别人不敢再欺负她,好不好?”
他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光华一闪,似乎立时就要答应,张开口,却又吞了回去,眼珠转了转,才道,“不必……陛下若真的有心……你让我爹把我娘扶正就行……前两年我大娘死了,我就让我爹把我娘扶正,结果我们大吵一架,他却死活不同意。”
我怔了一下道,“我强让你爹这么做,只会让你和你爹芥蒂更深,甚至会影响你爹对你娘的感情。放心,你爹可能是嫌你娘出身不好,朕给她找一个一等一的娘家就是。”
他侧头想了想,似乎终于满意了,点了点头,重又缩回了我怀中,沉默片刻,喃喃道,“也不知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走?”
我笑道,“相信你娘,她既然经了这么多,还愿留在你爹身边,你爹身上一定有值得她爱的地方,你要相信你娘的判断。”说到这里,我不由看了看玄瑛,不知他的判断力是不是遗自他娘,若是这样……这时玄瑛忽地抬起头,我连忙收回了自己不太厚道的揣测。
玄瑛瞧了我一眼道,“你说我爹没那么坏?”
我轻叹一声道,“你知足吧,至少你还能和你爹吵架,我在我爹面前,可是从来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你爹还会温言软语哄你娘,我娘当初一点小错,就被他贬入冷宫,连着我,整整六年,不理不睬……”说到此处,我顿了一下,不由想到了当年。当年,母亲病重,我费尽周折终于请来了父皇,见到父皇那一刻,她眼中骤然涌起的光彩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可惜,无论娘怎么哭泣,怎么哀求,父皇却就是不肯原谅她,放我们出去,最后,他竟然拂袖而去……
当时一直觉得,是二哥那一鞭子让娘毁了容,才叫她断了生念。可是慢慢长大,有时也不禁想,如果那天父皇原谅了她,又或是后来父皇再来一次,甚至只遣人来问问,母亲也不至于了无希望。后来,母亲又支持了三个月,应该就是在等父皇吧?可惜,终于没能等来。其实,说到底,是父皇的无情,了断了母亲的生念。
正自出神,忽觉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我有些诧异地低下头,就见玄瑛看着我笑道,“陛下,别想了……还劝臣呢,怎么劝着劝着,自己也这样了?”
我勉强一笑,看他已经没事了,就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朕走了,你早点睡吧。”我想起旧事,心中难过,为免失态,还是赶紧走吧。我拍了拍他,正待起身,谁知手腕却被他抓住。
我惊讶地看他,他垂目避开了我的视线,却未松手。
我明白,他和我刚刚一样,心情不好之下,想有个人陪,却不由逗他道,“怎么?舍不得朕?朕留下可以,不过,朕可是要好处的!”
他听了手指一颤,耳廓一红,却仍不松手。
151.归途(下)
我一怔,随即轻笑道,“怎么,再不说话,朕可是真要留下了,你开始辛辛苦苦演的戏,可就白费了……”
他闻言大惊,猛地抬起了头。
我无奈笑道,“蠢东西,你真以为,你骗得了了我?你开始的泪是真的,到大哭的时候,就多半是装的了吧?你发现眼泪对我有用,索性装傻装可怜,讨我的怜惜,让我不计较你的违逆,还答应了以后不再仗势欺人。同时,顺便一抒多日怨气,我是借醉撒疯,你是借哭泄忿。最后,还借我的愧疚之情,哄得我为你解决了你娘的事……你脑子倒是转得快……可惜,过犹不及,你的戏演得太夸张了,若是你再小十岁,那样的表现还可信一些。”
他眼中微露惊慌之色,却仍强笑道,“陛下,您在说什么?臣怎么敢?那些话都是真的,陛下可以去查,臣哪敢对陛下耍心机?”
我呵呵笑道,“行了,别装了!话是真的,你的失态却是假的。你这点小把戏,又怎么骗得过朕?开始朕是让你哭晕了,静下来稍微想一下,自然明白。朕可不信,你那银发血煞的名头是哭出来的!”
他的脸腾一下红了,随即一点一点又白了,望着我的明眸之中,全是惶惶之色,又带了点儿乞怜,趁着未干的泪渍,实在动人。
我喉咙不由一干,脸上却若无其事接着笑,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掐了掐他的下颏,调侃道,“对了,这个样子就对了,含而不露……有进步!”
他愣了一下,这次脸上变成了阵红阵白,热闹之极。
我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脸,起身就待离开。
还未下床,忽听他轻声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骤然回头,就见他脸上再不见刚刚那副可怜样儿,一双杏子眼仍是水润润的,其中却全是狠意,死死盯着我,一字字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为什么,现在才说破?看我像个小丑似的,丑态百出,很有趣,是不是?”
我怔了一下,望了他许久,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去,终于,我轻叹一声,低声道,“因为我知道,泪,或许是假的,但伤心,却不是假的……”
我一句话说完,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
我也正过了身,认真地看着他。
他全身僵硬地瞪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其中的狠意一点点褪去,水汽却越来越重,在眼中蒸腾弥漫,可是,却始终没有凝成泪滴。
我低叹一声,抬起手,轻轻覆在了他的眼上,掌心感到他的羽睫飞快扫过的□,轻声道,“被人轻贱欺侮的滋味,并不是只有你才尝过,而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不是只有你才经历过……”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之后好久一动未动,忽然,一行清澈的泪水,从我掌下,徐徐流出。
我暗叹一声,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他就往怀里带,岂料他的身体却硬得像石头,一动也不肯动,双手还推拒似地抵上了我的胸口。我放松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向上,抚上了他的头发,缓慢而耐心。
终于,他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推拒我的手,变为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头缓缓低下,额头抵上了我的肩膀,披散的长发滑落,遮住了他的脸颊。
我这才收回了覆住他双眼的那只手,仿佛没看到被打湿的掌心,揽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道,“你放心……今天我的确并无那种意思,来这里,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聊聊而已……我不是好人,不过,你是我的心腹重臣,我决不会逼你做那种事,你尽可放心……从前我言语之中,轻浮无礼之处,也望你见谅,莫要放在心上。”
他抓住我衣襟的手猛地一紧,好一会儿,不言不动,忽然,极低极低地道,“我,我不是,不是不愿……我只是不愿,不愿……”
我怔了一下,随即恍然,轻叹道,“你不是不愿做那种事,而是不愿被我那样轻贱,对不对?”
他轻颤一下,没说话,竟是默认了。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或许对他来说,那种事,可以是爱人之间的心魂相融,或只是情人之间的相愉相悦,但至少应该是平等的,像我后宫中很多人那样,柔顺卑微地承恩邀宠,却是他做不到的。因此,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我要抱他,无法接受,而在两个人相依相偎了许久,我又对他流露出了我的脆弱之后,我再说那种话,他却并没反对。因为这不再是皇帝一时兴起的临幸,而只是两个孤单的人之间的相互温暖……我家小猫,还真是敏感又骄傲……
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撩起他颊边长发,掖在了他的耳后。当我的手指碰到他耳廓的时候,他的手又是一紧,却一动没动。我缓缓俯下身,轻轻吻上了他泪痕初干的脸颊。他的身体猛然一颤,呼吸立时急促了起来。当我直起身的时候,他的脸颊已变成了浅浅的粉色。我心头一跳,再不敢继续,霍地收回了手。
他一下抬起了头,有些惊诧地看着我。
我呵呵一笑,径自倒头躺倒了他的枕上,一边盖被子,一边道,“春夜犹寒,不介意我在你这里挤一挤,暖和暖和吧?”
他呆了一下,犹豫片刻,才迟迟疑疑地也躺了下来。
我闭上眼,只觉他在我身畔辗转半晌,然后,一点一点向我这边靠了过来,轻轻贴上了我的手臂。我顺势一伸臂,将他搂在了怀中。
他的身体猛然一僵,好半天,一动没动,后来大概是见我再没别的动作,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忽然伸出手,环住了我的腰,然后靠在我胸前,鼻息渐匀。
我的心也松了下来……这样,就好……冷寂的夜里,相互温暖,这没什么,若再多了,我没那个自信可以把好情人和爱人间的界限,此前无数次经历已经证明了这点,实在无须新的尝试。我欠的帐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愿也不敢再欠一笔……
迷迷糊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回到房中,洗漱完毕,正想叫玄瑾玄瑛一起吃饭启程,才听玄冥教的人说,长老天不亮就走了,说是要办一桩急务。
我呆了一下,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立时就傻了,看着刚过来的玄瑛,干干问道,“你说,你师兄知不知道,我在你房里呆了一夜?”
玄瑛怔了一下,迟疑道,“这个,这个,应该会知道吧。”
我心中又是一紧,可怜巴巴道,“那,那他应该听不到这边房里的声音吧?”
玄瑛顿时露出了恍然之色,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迟疑道,“这个,应该听不到吧?”
我听了他明显安慰的回答,终于绝望了,“天,他不会是听到你哭了半晚上,以为我对你怎么怎么了,才,才……”我彻底傻了。
玄瑛终于撑不住笑了,“陛下放心,等回去臣向师兄解释,不会让师兄误会陛下的,陛下不用怕。”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谁,谁怕了……朕堂堂天子,难道还会怕老婆不成?”
“老婆?师兄想必会对陛下的这个称呼很感兴趣。”
“别!”
玄瑛笑得这个开心啊,真是让他一雪前耻了。我更郁闷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收了笑容,装咳嗽,急急一礼,转身出门……我怀疑他是出门笑去了。
我站在房中发了会儿呆,最后,无奈地长叹一声,也蔫头耷脑地跟了出去……没办法,回去再负荆请罪吧,想想这趟干的那点事儿,汗……这荆条不知得准备几根才够……
垂头丧气出了门,一抬头,恰见那株杏花,风过,落英缤纷……看着阳光下飞舞的落花,一个仿如前生的画面骤然闪过,措不及防地击中了我,让我心中猛然一疼。我呆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前生,不过是发生在一天之前,只是,那在落花中对我微笑的人,却已离我那么遥远了。瞬间,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之前刻意回避的东西,骤然浮现……我和他,可能的再见,用不了多久了吧?不知够不够,让我将那一点一滴,全部忘记?
怔怔不知多久,才听到玄瑛有些焦急的呼唤,“陛下!陛下!”
我茫茫然抬起头,看着玄瑛,仿佛自语一般,“如果,可以忘掉,如果,可以让我把那一切忘掉,有多好?”
玄瑛闻言怔了一下,忽然道,“可以啊……”
我一呆,反问道,“你说什么?”
玄瑛答道,“陛下,臣是说,臣有办法,可以让人忘掉一段记忆。”
我呆呆看着他,慢慢回过神来,猛然想到一事,脑中一下清醒了,急急问道,“你是说真的?”
玄瑛点头道,“当然,臣怎敢欺瞒陛下。江湖上很多门派都有摄心术之类,可以短时间内控制人的思想,这种手法运用到极致,是可以抹去人一段时间的记忆,例如玄冥教中的移魂大法,不但可以让人忘掉过去,修炼到最高境界,甚至还能让人凭空拥有不曾发生过的记忆,只不过这个最高境界,近百年来还不曾有人练成。不过消除记忆就相对容易多了,臣就做得到。”
我听着他的话,心中不由怦怦直跳……从当初龙翔天把我交给那些人,到后来子玉把我救出,又带回京城,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几乎毫无记忆。当初以为是因为我经历的太不堪,后面又一直病着,昏昏沉沉,所以没有印象。现在听到这些,我不免想到,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有人故意抹去了我那段记忆。若真是这样,又会是因为什么呢?……我沉思半晌,才抬头问道,“那,你有没有办法把抹掉的记忆再找回来呢?”
玄瑛一怔,思忖片刻道,“应该可以,不过需要对方的完全配合,还有非常安静的环境。”
听到他说可以,我心中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恐惧。我本能地觉得,从可能是被藏起来的那一个月找回来的,或许,不只是我一段不堪的记忆……不过,不管怎样,那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没人有权夺走。想到这里,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我抬头一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启程,回家吧……”
152.回家(上)
那日之后,玄瑛保护着我继续南下。
经过那夜,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大概因为我们戏剧的初遇,老实说,此前我对他一直有些轻视,如今,我收起了那种漫不经心居高临下的姿态,开始努力以对待小周或独孤等臣下的方式来对待他。
而我看得出他也在努力,努力把握每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有时听他谈起对武林、对玄冥教的一些想法,看他匆匆赶路之时仍能高效准确地处理教务,对下属的恩威赏罚也都颇为合宜。我不得不承认,或许,他的确担得起这个教主之位。
想到这点,我不禁十分得意,看来,我还是很有识人之明的么,呵呵……当然,心中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候是少数,大部分时间,我总有些惴惴不安,倒有些像近乡情怯,或许因为终于可以见到他们了?虽然知道他们都好,可心中仍不免牵念,和他们一日一日接近,感觉便愈发强烈。而且,有时也会琢磨,他们想不想我?应该已经知道我脱险了吧,是不是松了口气?那之前呢?会不会很担心我?子玉应该担心死了吧?二哥和先生担心之余,是不是也会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每每这么想着,心中不免忽酸忽甜,甚至百味杂陈。
除此之外,让我不安的,当然还有负荆请罪那件事了……我知道那夜实在过分了些,哄老婆的话编了一套一套,可都不满意,不是听上去不够诚恳,就是说出来太酸,真真要命啊,好在到金陵还有几日,我还有时间。因为心中一直这么想着,所以当第三天晚上,骤见玄瑾之时,我愣是张大了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更别提那些编的词儿了,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天我和玄瑛正在房中闲聊,然后就听说他来了,我们不约而同对望一眼,脑门齐齐冒汗,随即争先恐后地迎了出去。
玄瑾看到我们前后而来,挑了挑眉,我立时蹭地一下向前一步,耳听身后玄瑛猛然驻足,错后一步,一来一去,两人就差出了一丈。
玄瑾见了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对我躬身施礼,我连忙拦住了他,他又起身对玄瑛点了点头。玄瑛却拱手一礼,恭恭敬敬叫了声师兄。
三人进得房中,我搜肠刮肚,正待对那天的事情好好解释一番。岂料玄瑾对着我一拱手道,“陛下,那天臣收到了下属的飞鸽传书,事情紧急,臣看陛下和教主正忙着,就未曾禀报,先行离开了,还请陛下恕罪。”
我脸上忽地一热,呐呐半晌,没说出话来,抬头看看玄瑛,见他脸上通红,瞟一眼玄瑾,又看看我,几次张口,最后,说出口却是,“陛下,师兄既然有要事回禀,臣先下去了……”说着,躬身一礼,竟然转身走了!
我傻了……这个玄瑛!那天还信誓旦旦说要替我解释,结果一见他师兄就这样了!
我正在心中暗骂玄瑛,就听那边玄瑾已开了口,“陛下……日前陛下命臣查访和州赈灾粮款之事,臣当日就派了属下前去探查,谁知当夜就有了消息。”
我听了顿时精神一振,非常高兴地把解释工作暂时扔到了一边,急急问道,“这么快!怎么样?”
玄瑾答道,“那日,臣的下属潜入了和州太守吕远的府邸,正巧听到了他和心腹的密谈,他果然从中捞了不少。除此之外,还听到,他们正商量要对付一个人。”
“谁?”
“林浦县令楚寰。”
“是他?”我立时明白了,想必那日那些人是吕远的手下,楚寰不把他放在眼里,又碍了他们的事,他自不会轻易放过。
这时,只听玄瑾继续道,“臣的属下听到此事,觉得是个重要的线索,因此除命人继续追查之外,又连夜通知了臣。于是,臣就星夜赶去了和州。哪知这一去,却有又了新的发现。那天,臣的属下未得臣指示,不敢擅自行动,只是密切注意相关人等。臣到了和州不久,那太守吕远果然以侵吞赈灾粮款的罪名,免了楚寰的职务,拘至府衙候审……”
我闻言大怒,骂道,“这个吕远,颠倒黑白,简直狗胆包天!”
玄瑾却不疾不徐道,“吕远狂悖,的确可恨,只是,臣说的发现却不是这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俯下身,在我耳畔轻语半晌。
他的语声虽轻,于我却如平地惊雷,我听了不由全身一震,心中怦怦乱跳。他说完好一阵儿,我才干干道,“你是说……昊天盟……他们……”
玄瑾接道,“正是如此……臣以此推断,这一次,他们所谋甚大,甚至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手指轻颤了一下,脑中飞转,半晌问道,“可是和州空有十几万饥民,无粮无草,且无险可守,又有何可谋?”说到这里,我骤然一停,随即霍地抬头道,“难道,他们的目的是……”
玄瑾眼中微露赞许,颔首道,“不错,应该就是这样……”
我皱眉急道,“若真是这样,他们的计划,的确大大超出了我们的设想……茗峰,你现在就去阻止他们在和州的行动!”
玄瑾却悠然负手道,“不必。臣倒以为,不如由他们去……这次他们竟敢布下这么大的局,恐怕手中的力量远远超过我们从前所知,不如将计就计……”
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骤然一寒,不假思索就打断了他的话,“太冒险了!网太大,一旦有任何一处不结实,后果都不堪设想。”
玄瑾淡淡道,“网大了,才捉得大鱼……若他们的实力能够实施那样的计划,已经不是癣疥之疾,而是心腹大患,必须尽早除去……纵要冒些风险也是值得。而且我们既已查知了他们的计划,只要防范得当,准备充分,问题不大。”
“可是……”
“陛下,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我再也无话可说,只僵僵坐着,心头狂跳,口干唇燥,也不知是恐惧还是紧张,仿佛眼前开了一个无底黑洞,就要将我吸入其中……半晌,我仿佛梦呓一般,终于轻喃出声,“那,那要流多少血……”
玄瑾微微蹙眉道,“陛下!对付叛党,又怎能有妇人之仁!”
我的身体轻轻一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脑中嗡嗡隆隆,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遥远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就按你说的做吧……”
只见眼前那人,躬身应道,“是!”
我这才骤然惊觉刚刚自己说了什么,仿佛被自己吓到一般,猛地向后一缩,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对面的玄瑾却并未抬头,只躬身道,“那臣这就返回和州,开始准备。”
我张了半天嘴,终于放弃一般,重重向椅背上一靠,深吸口气,再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再无一丝波澜,“若是这样,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临安的行宫已然竣工,通知金陵那边,圣驾即时启程,我们在临安府相见吧。”
玄瑾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光流转,最后却只简简单单道,“是……”
直到玄瑾飘然而去,我仍呆呆坐在椅中。门啪地轻轻关上的声音,却吓得我一个哆嗦,回过神来,然后,莫名其妙地猛然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一如往常,可这满屋弥漫不散的血腥之气,又是从何而来?
一路向南,天气愈暖,只是晴天也愈少,此时江南已入梅雨时节,十天有九天是阴雨天气。当地人觉得烦,我却只觉空气润泽,十分舒服,连皮肤都好了很多。抬眼望去,青山秀水,温婉妩媚,也与北方山川的雄浑壮阔颇为不同。本来如此美景应该让人心旷神怡,可惜我急于赶路,心中又有事,实在无暇也无心赏玩,有时偶一抬头,看到烟雨迷离之中,那温润清丽的山水,甚至会有些莫名惆怅黯然。
就这样一行人匆匆到了临安,望见西湖的时候,正是清早,晨雾未散。骑马远眺,却见千顷碧波,烟水迷离,对岸雾锁长堤,堤上细柳繁花,若隐若现。直到晌午,我们抵达了行宫,雾气才渐渐散去,却又化为霏霏细雨,沾衣欲湿,天色仍是晦暗不明。
行宫建于两座山丘之间,远离府城,周围本来有几处村庄,现在自然都已迁走了。因在山谷之中,这座行宫其实并不太大,占地不过几十亩,风格近于江南庭院,粉墙黛瓦,于烟雨之中,更显雅致。
此时行宫之内已有了一位皇帝,我自然无法这样大摇大摆进去,所以今日出发之时玄瑛已为我俩稍加易容,此刻都是侍卫装扮。辞了一路护卫我们的玄冥教众,我和玄瑛由侧门进入了行宫。
进入宫中,刚拐过一个弯儿,我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回廊之下,柳荫之畔,一人身姿挺拔,眉目俊逸,正有些迟疑地望着我们。
我怔了一下,再顾不得周围是否有人,大叫一声,“子玉!”,就三步两步冲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人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秦子玉!他一听到我的声音,眼中光华骤现,一脸惊喜,上前一步,展开双臂,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里。
在他温暖结实的怀中,听着他沉实却略显急促的心跳,我眼圈一热,差点掉下泪来。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感觉到,我,真的到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子玉急促的心跳才慢慢平稳下来。只听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猛然伸出手,使劲儿揉了揉我的头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我躲在他怀里,强压下夺眶欲出的泪水,这才抬起头,笑着道,“我没事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鼻子一酸,我赶忙闭嘴,只是对着他笑。
他也不再说话,稍稍后退了一步,扶着我的双肩,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脸上带着笑,眼圈却也渐渐红了。
我骤然离了他的怀抱,细雨着身,竟有些冷,不由轻颤了一下,双手留恋地抓住他的衣襟,傻笑着,任由他打量。
半晌,子玉才下结论似地笑道,“瘦了……没事,江南多美食,以陛下的好胃口,想必用不了几天就能补回来。”
我佯怒地捶了他一下,骂道,“臭子玉,讽刺我能吃是不是!”
这时,子玉突然后退一步,脸上骤然转为严肃道,“那么李大人,玄大人,就请随下官见驾吧。”
我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队侍卫列队而过。我连忙正冠理带,应了声是,转过脸却对子玉吐了吐舌头。
然后,自然就是“见驾”了。当我一进内堂,见到一人身着黄袍,歪七扭八地靠在软榻上看书的时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怪异,特别当那人闻声抬头,露出一张如此熟悉的面容的时候……我一怔之后,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我长成这样?毕竟铜镜之中的自己,永远是朦朦胧胧的一张脸。
那个“我”第一眼先看到了子玉,然后蹭地一下就从软榻上蹦了下来,一脸喜色地向子玉扑了过去,一面还叫道,“子玉,你回来了!怎么样?”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心中那种怪异之感更加强烈,同时添了几分不是滋味。
就在我还没搞清心中的不舒服因何而来之时,那个“我”一脚踩到长袍边上,眼看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前面的子玉骤然闪身,一把扶住了他,随即一脸无奈道,“小棠,你啊!”这个我,当然就是李棠了。
而这一刻,我心头一跳,脚步骤然停了一下……子玉,小棠……在我离去之前,似乎还是秦大人,李公子……
不及细想,子玉已回过头来,看着我对李棠笑道,“你猜这是谁?”
李棠呆了一下,然后骤然又是一脸惊喜,向我扑了过来,叫道,“陛下!是你吗?”
我半扶半拦住了他,笑道,“正是朕,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李棠这才意识到不妥,怔了一下,就要下拜。
我连忙摆手道,“得了得了,这里没外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说着,拉着他的手,就进入了房中。
到了这里,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掉易容,各自恢复身分。我这边是玄瑛细心地为我除去脸上那些零碎,那边李棠却不用人帮,自己打了盆水,擦擦抹抹,转眼已恢复了原貌。
见到那个“我”消失,我心中莫名一松,笑道,“小棠,你动作还挺快。”
李棠还未及答话,旁边的玄瑛却道,“李公子很聪明,这套活计我只教了他两遍就全会了,再不用我动手。”
我哦了一声,转眼去瞧李棠,只见他脸上一红,却又有些得意地偷眼瞟向了子玉,子玉也在看他,见他转过眼,一笑,伸出手,轻轻擦去了他鬓边一点易容物的碎屑。
一瞬间,我心中竟像堵上了一团棉花,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那边李棠却转过脸来,问起了我别来种种。
若无其事和他们谈谈笑笑,很快,脸上清理干净,我和李棠一起进入内室更衣。
我换上了久违的皇袍,那边李棠翻出套便装才往身上穿,口中还不忘和我搭着话。
我坐在一旁,随口应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只见他身姿窈窕,眉眼清丽之中带了几分妩媚,正如安信当年所说,果然比刚刚那个“我”要精致许多。
我抿了抿唇,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转开了眼神。谁知头一低,就见榻边一个荷包,不由俯身捡了起来,问道,“这是你的吗?”
李棠回头一看,脸腾地绯红一片,结结巴巴道,“是,是我的。”说着伸手就要来拿。
我瞟了一眼手中那物,却没给他,指着上面绣的两团鸡不像鸡,鹅不像鹅的东西笑道,“这该不是你绣的吧?别告诉我这是鸳鸯!”
他的脸更红了,扭扭捏捏道,“这当然不是鸳鸯,这是,这是……比翼鸟……”然后,再不敢看我,转身又去换衣服。
这时我忽然想到,这小子不会顶着我的脸绣的这个吧?大汗……我的形象啊!……我正自郁闷,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回神,抬眼见李棠正背对着我。我飞快地将荷包翻了过来。鲜卑民间有一种说法,一对恋人,亲手将名字写在布帛之上,然后将布帛做成荷包,外绣比翼鸟,那么只要这个荷包完好无损,这两个人就能相伴不离。果然,荷包翻过来,入眼就是有些柔嫩的两个字,乖乖……又汗……这个,这个想必是小棠弟弟的乳名了,果然人如其名。然后,我迟疑片刻,轻轻抬起了手指……在我手指之下,另两个挺峻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却是……子玉。
李棠换完衣服的时候,我已经将荷包整理好,随手放在了桌上,李棠见了,慌忙珍而重之地收在了怀中。
回到前厅,又和他们闲聊了几句,我便欲和子玉玄瑛好好商量一下那个新的计划,可又顾及李棠,不好开口,正自迟疑,李棠却主动道,“陛下,您和两位大人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商议,我就不打扰了。”
我一笑道,“好,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李棠粲然一笑,起身施礼,正欲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问道,“对了陛下,既然您已经回来了,那,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宫玩了?”说着,眼里闪着光,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禁失笑道,“当然!这些日子憋坏你了吧?守着西湖美景却不能去看……好了,今天就可以去了!”
李棠笑得这叫一个开心啊,大声道,“谢谢陛下!”说着看了一眼子玉,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来,脸一红,转身跑了。
子玉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脸来。
我胸口又是一闷,脸上却半点不露,细细和玄瑛子玉说起了那个新计划。玄瑛没什么异议,反而一脸兴奋,急不可耐地和我讨论起了细节。子玉却一直没怎么说话,不过也没表示反对,只静静听着我和玄瑛说话。玄瑛和我商议完毕,便急急告辞离去,布置安排。
看着玄瑛躬身退出门外,两扇门重又关上,我这才转过头,看着子玉道,“子玉,这个计划,你是不是不太同意?是不是有哪里我们还考虑得不够周到?”
子玉沉默片刻,突然轻叹一声道,“计划不错,只是杀戮太重,有伤天和……陛下,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胸口一窒,抬起眼,看着窗外簌簌细雨,半晌才道,“或许有,只是我不曾想到,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寻那两全之法了……玄瑾说得对,心腹大患,必须尽快连根拔除。”说到最后,心中却是一痛,再也不愿去想,转过头笑着扯开了话题,“对了,我这次离开,知道的人多吗?”
子玉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才道,“除了我和独孤长老、玄教主之外,胶州王殿下也知道,还有,周大人是陛下的近臣,我们觉得瞒不过,也告知了他,然后,就只有小棠了……大家都十分小心,应该没什么人察觉。”
我点了点头,顺口问道,“二哥呢?他知道我回来了吗?”
此刻子玉的脸色已经和缓了许多,笑着道,“他知道你已脱险,但不知你今日回来,现在应该在前厅与周大人议事……怎么,要不要我请他过来?”
我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一会儿我自己过去就是。”看着子玉调侃的一抬眉,我干笑了两声,没好意思再问。侧头又想了想,突然意识到,刚刚子玉说的人里面,没有先生……也是,对子玉他们来说,先生仍然是需要提防的对象吧?我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那,他,他……这些日子还好?”
子玉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道,“卢大人一切安好,陛下放心……”
我轻轻点了点头,想想先生,不觉又是一阵难过,一阵恍惚。
半晌回神,才发现子玉也一直没说话,眼睛望着窗外,不知看着什么,神色温柔,唇边微露笑意。
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李棠竟仍未离去,此刻正独自一人在对面回廊之中转来转去,时而仰头看看廊上的壁画,时而接接檐下的雨水,时而扯下几朵挑花揉搓,时而拨弄着一旁的芭蕉,结果芭蕉叶子骤然反弹,却弄了他一头一脸的水,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下,然后使劲儿甩了甩头,倒像小狗一样,引得子玉差点笑了出来。
我见了微微皱眉……李棠怎么还没走?刚刚不是还急着出去玩吗?……然后骤然明白,恐怕,他这是在,等人吧?……想到这点,心中猛地一颤,霍然转头,又看向了子玉,咬了咬唇,终于开口道,“小棠是个可爱的孩子,对不对?”
子玉闻言一震,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呆呆看着窗外,然后,神色渐渐转为迷惘,半晌方才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说到这里,他骤然住了口,嘴唇轻颤了一下,缓缓转向我,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看着我,其中慢慢浮上了痛苦之色。
我心中骤然一痛,再也无法承受那样的对视,猛然垂下了眼……这是第一次,子玉把他的痛苦,如此清楚地摆到了我的眼前,让我再也无法故作不知……我从未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的自私。一份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会带来怎样的疲惫和伤痛,难道,我会不清楚吗?既然这样,我又怎能因为贪恋那一份温暖,而无耻地紧抓不放?……该结束了……想到这里,我垂着首,轻轻笑道,“子玉,放手吧……”
我听到身边子玉的呼吸骤然一停,许久许久,一言未发。
屋中一片沉默,唯剩窗外春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终于,子玉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艰难地道,“对不起,陛下……我以为,我可以,可是原来,我,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我猛然抓紧了椅子的扶手,仿佛脚下最坚实的大地突然融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虚空陷了下去。可是下一刻,我已经慢慢抬起头,对子玉一笑道,“子玉,说什么傻话!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
子玉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吃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应道,“当然……”
这时我的神色已经镇定如常,笑着继续道,“那不就得了!只要你别重色轻友,说什么对不起啊!快去吧,别让他,等得太久……”
子玉望着我,无数复杂的情绪从眼中流过,终于,他猛然转开了眼,站起身,笑着道,“好了,陛下一定累了,好好休息吧,臣也该告退了。”说罢,躬身行礼。
我状似不耐地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你也累坏了,放你两天假,好好歇着去吧。”
子玉却并未起身,低头躬身,一点一点退了出去,我始终再不曾看到他的脸。
我脸上笑容却未因为他看不见而褪去,反而越来越灿烂,直到,那两扇大门,缓缓关上。
抬眼眺向窗外,只见李棠猛然回头,看见子玉,立刻一脸喜悦,蹦蹦跳跳迎了上去,和子玉说了两句,脸上笑容更是明媚,乐颠颠地忽前忽后,跟着子玉渐渐远去。
我轻轻一笑,对着子玉的背影,无声地道,祝你幸福……希望,我给不了你的,他可以给你……
而我们,依然还是好兄弟,你依然会关心我,牵挂我,只是,你心中最在意的人,再不是我……
153.回家(下)
独自坐在房中,呆呆出了半天神,终于打起精神,提声唤人。
进来的是小禄子,他是那夜之后,乾清宫仅存的几名旧人之一,不久前刚被升成了总管。见到我,他微微怔了一下,这才躬身行礼。
见状我不由心中揣测,他是不是发现我不是刚刚那个“我”了呢?或许之前,也不是没人发现异样,不过是干系太大,纵使有所察觉,也无人敢说罢了。还好我回来得及时,否则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人人都能守口如瓶,若真让有心人知道,还不定生出多少事来。
我暗自庆幸了一番,这才让他引着我,往西院书房而去,二哥和小周就在那里议事……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二哥了,我黯淡的心情终于略略轻快了一些。
顺着回廊,一路行去,但见花木扶疏,亭榭错落,虽无京城皇宫的堂皇大气,但别有一番清幽雅韵。只是天色阴沉,又兼雨势转大,残红零落,尽付沟渠,不由让人心中平添了几份凄凉之意。
如此来至西院,我让下人不要声张,径自直入院中,想给二哥一个惊喜。独自一人,沿着游廊走到书房之外,就见窗户开着,我随意抬眼向里一望,脚步顿时一停,整个人就怔在了那里。
就见房中书案之后,一人锦袍玉带,乌发金冠,正是多日不见的二哥。多少次共赴云雨,耳鬓厮磨,本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此刻竟显得有些陌生。这时,他正在和对面的小周说着什么,举止优雅,气韵高华,一如往日,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的他,俊美无畴的脸上锋锐尽现,神采飞扬,狭长的凤目光华流转,不可逼视,清朗的声音从容自信,慑服人心,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耀目的光彩,如宝剑出箧,金乌破云,那样的美丽,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
我不错眼珠地呆呆看着那个他,心头怦怦直跳,脑中嗡嗡隆隆,也不知是喜,是悲,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时,两人已经结束了刚刚的话题,二哥一本一本拿起桌案上的奏章,递给小周,同时随口吩咐道,“这本快马送回京城,着户部和工部火速办理……这本交吏部,让他们再行斟酌……这本……”言语之间,毫不迟疑,一桩一件,条理分明。小周平日连我的话还常常要回驳,如今却只是称是,一一接下。
看到这里,我心头顿时涌上了一种难言的滋味……这才是真正的慕容澹吧?那样的气度风华,才智手段,是我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吧?
仿佛是自惭形秽,我恍惚之间,不由轻轻后退了一步,却碰上了一旁的窗棂,屋内两人顿时惊觉,停了动作,同时叫了声,“谁?”
我犹豫一下,终于应了声,“是朕”,接着上前几步,推开了门。
那两人见到我,具是一惊,齐齐盯着我。好一会儿,小周脸上才渐渐露出惊喜之色,急急上前两步,一撩衣襟,伏身下拜道,“臣周锡鸿,参见陛下!”
我淡淡应了一声,抬手扶起了他,一双眼却仍是望着二哥。
二哥一直怔怔看着我,眼中眸光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周锡鸿的话才骤然反应过来,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神转柔,站起身,缓缓向我走来。走到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正欲行礼,却被我伸手挡住,他也没再坚持,直起身,望着我,微微笑道,“陛下,你终于回来了……”
听到他语声中的欣慰和欢喜,我心中的那点荫翳似乎终于散去,呵呵一笑道,“是啊……活着回来了……”说着拍拍他的手臂,拍拍小周的肩膀,又道,“这些日子,辛苦二位了……”
周锡鸿连忙道,“臣不敢当,臣不敢当……”说着,看了看二哥才笑道,“说实话,这些日子多亏了胶州王殿下……臣每日应付要求晋见的各级官员就忙不过来了,若非有殿下在,那一摞摞奏章,恐怕真要留到陛下回来了……臣之前常听说二殿下聪慧过人,才干超群,果然名不虚传。”说到这里,他不由看向了二哥,眼中流露出了由衷的钦佩。
二哥闻言,一怔之后,却是脸色微变,立刻道,“周大人过誉了,小王只是不得以,勉力为之而已。”说着,顿了一下,返身拿过桌上的奏章,双手捧到我的身前道,“陛下既已归来,这些自当留由陛下御览之后,再作定夺。”
我立时明白了他在顾及什么,心中不由一窒……二哥,你怕我会因此对你生了疑忌之心吗?……我抿了抿唇,随即一笑道,“二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你办的事,我又怎会不放心?”说着,伸手接过,交给小周,道,“一切就按二殿下的想法办吧。”
小周恭恭敬敬接了过来,应了声是,随即退后一步,偷眼看向了我和二哥两个人。
我只作不见,笑着对二哥道,“二哥肯帮我,真是再好没有……以后还望二哥多多提点才是……一会儿有件大事要议,希望到时二哥能畅所欲言,我真的很想听听二哥的意见。”
二哥望着我,眸中隐隐带着几分探究,半晌才笑着道,“陛下客气了,陛下有命,臣本当凛遵,”说着,看看候立在旁的小周,道,“只是臣资质鲁钝,这些日子已是精竭力尽,既然陛下回来了,臣想今天偷个懒,回去好好补一觉……陛下不会见怪吧?”言罢,对着我微微一笑。
我心中愈加不是滋味,看看二哥,又看看一旁的小周,迟疑片刻,才勉强笑道,“也好,二哥好好休息……等我和他们商量完那件事,就去看你,咱们再好好聊聊。”
二哥笑着应了一声,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目送他出了房门,我不舍地从微开的窗扉间偷偷向他望去。就见他秀美的身影从廊下缓缓而去,走到院门之前,突然站住,转头望向这边。透过蒙蒙细雨,我隐约可以看到,他的脸上慢慢现出几丝茫然,几丝黯然,看得我心中骤然一痛。这时他却霍地转回了头,再不迟疑,大步而去。
正望着二哥远去的背影出神,只听身后小周唤道,“陛下……”
我恍然惊觉,应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就见小周一边翻检着怀中的那摞奏章,一边笑着对我道,“陛下,臣真的很佩服二殿下,这么久没碰过政务,再拿起来,却毫不费力,驾轻就熟……”
我眉头一蹙打断了他,“你不过是提醒朕他太能干了,对不对?朕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说。”说着,径自绕过他,坐到了书案之后。
小周被我噎得顿了一下,不过随即又是微微一笑道,“陛下既然明白,就不觉得陛下对他,太过信任纵容了些吗?”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道,“不觉得!”
小周又是一怔,接着,不由摇头笑道,“陛下,为君者岂能感情用事……”
我看他颇有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意思,赶紧认输抬手道,“好好好,朕知道了,朕知道了,朕一定会好好考虑爱卿的意见。眼下有件要紧的事,咱先聊这个吧……”说着,就把那个调整了之后的计划告诉了小周。现在的计划已经远远超出了原定,只靠玄冥教的力量自是难以成事,势必要动用官府的力量,小周是兵部出身,下面的安排,正须他的意见。
谁知小周听完之后,却坐在一旁,久久无语。
我略有些诧异……怎么,不会连他也觉得杀戮太过吧……又等了片刻,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周,你觉得这个计划如何呢?”
小周脸上难得一见地失了笑容,只静静望着窗外绵绵细雨,直到我出声唤他,他才骤然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半晌,突然笑道,“陛下似乎忘了,臣是,汉人……”
我呆了一下,终于恍然大悟……不管他平日行事如何,终究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我现在却让他出谋划策对付自己的族人,的确是为难他了……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不安,不觉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只听小周低头轻声道,“从前的计划,对付的不过是几个江湖人,可是如今……”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了口。
我暗骂自己一声,这才诚恳地道,“对不起,小周,是朕考虑得不够周到,你不必为难。”说着,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小周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对他一笑道,“好了,别想了……这些天累坏了吧?回去好好歇歇吧。”
小周迟疑一下,慢慢站起身,行了礼,犹犹豫豫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站了片刻,然后忽地回身道,“陛下,臣当初在兵部之时,曾与各地武官颇有交往。临安附近鲜卑大营的统领左寒,沉稳干练,裨将任松,足智多谋,都是可用之才……还有,咱们在京城把江南地方的官员整理过,那些可用之人想必陛下还记得,臣这些日子也着意接触了一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递给了我,继续道,“这些,是臣觉得比较可信又颇有才干的,陛下可以用用看看。”
我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有很多人名,每个人名后面,都详细地记录了官职、背景、特长等很多内容,尽极完备。我只翻了两页,就忍不住抬头笑道,“小周,你真行,这个太好了!”
小周轻轻一笑道,“这件事,臣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对不起,陛下。”
我摇了摇头,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已经够了,谢谢你!”
待小周离去,我这才吩咐道,“传朕旨意,召见临安府七品以上所有官员。”
这还是圣驾来到临安之后,第一次正式的召见,自是做足了排场,整整折腾了一上午,然后又是赐宴。期间,我特别留意了小周名单上的那些人,仔细甄选了数名,散席之时,悄悄命那几个人留了下来。将他们召进书房,屏退下人,这才将那个计划隐约透露了一些。那些具是聪明灵透之人,我不过说了一点,已让他们猜出了七八成,再说起那个计划,个个都是连连称好,然后七嘴八舌地就开始讨论了起来。用了一个下午,终于将整个计划确定下来,这才松了口气。我又赐了晚宴,这才让他们离去。
这时,我已是筋疲力尽,抬头看看外面,雨竟停了,更难得的是太阳竟从厚厚的层云之中露出了小半张脸,天地之间顿时明亮起来。我不由精神一振,起身出了房门,深深吸了口清润的空气,这才吩咐道,“小禄子,随朕去趟东院吧。”东院,是他住的地方。
让我意外的是,我到了东院,宫人却说卢大人并未在自己的房中,而是在小太监们住的后院。我大感诧异,又忍不住,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
到得后院,只见屋舍一下简陋了许多,一圈简简单单的砖房正中是小小一间堂屋,此时门正敞着,可以看到,里面摆了好几张桌案,十几个小太监挤在里面,正认认真真听着前面一人读书。那人头上只挽着发髻,衣饰朴素,仪容气度却是雍容沉稳,眉目温润清雅,正是,他了……
我呆了一下,心中慢慢涌起了酸酸涩涩的感觉……这场景,实在太熟悉了,直如往事再现,打了我一个措不及防。
那样温和的笑容,那样耐心的神情,还有自自然然俯下身,扶住那孩子的右手,教他握笔的样子……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当初,他也是这样,一笔一划,教我读书,教我做人……我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那一切,我从未忘记,如此清晰,仿佛昨日,可是,我们之间,已是沧海桑田……
我茫然向前走去,沉重的脚步声立时惊动了他,他骤然回过头来,看到了我。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但后来想起,应该是十分凄惨,因为他一怔之后,脸上笑容就缓缓消失,脸色渐渐苍白,眼中隐隐浮上了一丝痛楚之色,很细,却很深。
那丝痛楚如尖刺般猛地刺中了我,心中的难受顿时变成了剧痛,我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才一步一步慢慢向他走去。
而这时的他,已垂下眼睑藏住了所有情绪,放开了那孩子的手,站起身后退几步,屈膝跪倒。一屋子的孩子这时也反应过来,一个个惊慌起身,乱七八糟跪了一地,只有刚刚让他指导的那个一脸苍白,惊恐地大睁着眼睛,傻傻瞪着我。
我没理那些人,直直走到他的身前,望着他越垂越低的头,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轻声道,“我一直在担心,担心我不在,你的日子会不好过……原来,是我多虑……”
他的身体一僵,头却垂得更深了。
我伸出手,托起了他的下颏。
他犹豫一下,缓缓抬起眼,望向了我,那丝疼痛早已隐没,他的唇微微颤抖着,仿佛要牵出一个笑容,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成功。
我不忍再看,轻轻放下手,静静垂下眼。脑中犹自记得刚来那刻见到那个的他,眉目间悠然平和,唇畔微微噙笑,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样安闲自在。是我打破了那份平静吧?不管因为什么,现在的我带给他的,只有痛苦了吧?之前有身体上的,有精神上的。如今虽只余心上之痛,但那无法遗忘的回忆、无法摆脱的负疚带来的痛苦,恐怕更甚于身上之伤吧?……或许,本不该来……
耳畔响起了他微涩的声音,“陛下……”
“没什么事儿,你继续吧,”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然后抬头对他一笑道,“就是来看看你……好了,朕走了,你们继续吧。”说罢,逃也似地转身就走。
身后他不知是惊诧得忘了说话,还是无话可说,一时并未出声,而我已仓皇离开了那个小院。
不记得怎么回了寝宫,只记得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失落,胸口仿佛堵了什么,又是一阵阵的窒闷烦躁。宫中众人见我这样,一个个战战兢兢,垂首屏息,唯恐引火上身,看得我更是愤懑。最后还是小禄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轻声问道,“陛下,前日临安府许大人送了两个歌伎来,到是唱得好曲子,要不要……”
我皱眉摆手道,“什么歌伎,不要不要……”
正在这时,有小太监禀告道,“陛下,西院胶州王殿下遣人来问陛下是否得闲,说他新得了两坛女儿红,陈年佳酿,又备了几个小菜,不知陛下可愿拨冗一聚?”
我这才想到,刚刚还答应二哥,正事一了就过去看他,结果心绪烦乱之下,竟然忘了,真真该死。于是连忙答应,起驾又去了西院。
我到的时候,才知他久候我不至,此刻正独自一人在房中喝酒。我心中更加愧疚,也没让通禀,径自向后堂而去。
此刻天色已暗,房中却并未点灯,只有我身畔内侍手中的宫灯带来了一片桔色的暖光。借着灯光我抬头看去,只见房中陈设精巧奢华,雕花七宝格内,隐现珠玉之光,紫檀沉香案上,玲珑宝瓶之内,几朵硕大的牡丹婀娜盛放,再往里看,金钩玉帐,绣幄低垂,熏香袅袅,混着浓浓的酒香,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我心头一跳,口中禁不住有些发干,犹豫一下,挥了挥手。
身旁内侍躬身一礼,将灯撑在架上,弯腰退了出去。
我强抑混乱的心跳,一步一步,缓缓向内走去。走到雕花月洞门之前,看着半垂着帷幄,却不禁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时,里面响起了一个低涩的声音,“陛下来了?”接着,眼前一亮,却是里面有人点亮了蜡烛。
我不由抬首向里望去,只见窗边锦榻之上斜倚着一个人,正是二哥,可此时的他,却与白日判若两人。他已换去了日间的冠带锦袍,只随随便便斜挽着顶发,乌亮浓密的长发披了一身,直蜿蜒到腰际,衬在身上深红的细缎袍襟之上,艳丽得几近妖异。他似乎喝得多了些,左手支颐,右手持杯,慵懒地倚在几上,微微仰着头,一张脸艳若桃花,狭长的凤目半睁半闭,水光潋滟,娇艳的唇半开半合,明丽润泽,看得我脑子嗡地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有些发热。
这时,二哥斜斜瞟了我一眼,低低笑道,“怎么傻站在那儿,过来啊。”
我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这才走了过去。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才见案上歪七扭八地扔着几个酒壶,我不由皱了皱眉,伸手夺下了他手中的酒杯,责备道,“怎么喝这么多?”
他被我带得身子一个不稳,晃了晃,最后侧俯在了案上,却兀自仰头对我笑道,“陛下无恙归来,臣心中高兴,不觉多饮了几杯……”
高兴吗?应该吧?可只是高兴吗?未必吧?我在心中暗叹一声,扔下手中的酒杯,俯身抱起了他。
他也并未挣扎,任由我抱着他,身体棉若无骨,软软靠在我怀里,双手轻轻抓着我的前襟。他似乎刚刚沐浴过,长发半湿,身上淡淡地弥散着松针的清香。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只穿了那一件宽大的长袍,行动之时,胸前衣襟半开,露出了一大片光洁细腻的肌肤,白皙之中隐隐透出一层粉色,长袍下柔韧的身体很热,隔着衣服都有些烫手。
我的呼吸不由一乱,急急把他放到床上,刚松了口气,正待起身唤人准备醒酒汤,却觉他抓住我衣襟的手骤然一紧,然后,他挣扎着勉强坐起了身,却是晃晃悠悠,根本坐不直身子。
我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小心地扶着他,靠在我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他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急促地喘息着,火烫的身体紧紧贴在我胸口上,灼热的呼吸夹着酒香喷在我的颈间,微凉柔滑的长发扫过我的脸颊,让我身上的血都开始着了,他这才慢慢平复了呼吸,在我耳畔,低低问道,“陛下,那天,你听到了我和王茹说的话,对不对?”
我的身体一僵,所有欲望瞬间退去,好半天一动不动,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只觉他抓住我衣襟的手紧了紧,然后轻声问道,“你可是,怪了我了?”
我呆了半晌,这才勉强开口道,“没有,我为什么要怪你?你不要胡思乱想。”
这一次,他低垂着眼,沉默了很久,突然极轻极轻地道,“可是,你很久,没碰过我了……”
我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头也不抬,长长的头发垂在脸畔,遮住了所有的表情。我呆呆看着他,脑中一片混乱,不明白他这话是何用意。这时,他却慢慢直起了身,缓缓伸出手,揽住了我的颈子。我的耳中嗡地一下,心里更乱了。然后,颊畔一温,竟是他轻轻吻上了我的脸。
我的脑中轰地一下,心中却豁然开朗,不禁又是惊怒又是难过,猛地伸手拽开了他,死死瞪着他道,“你以为,我因为那件事,心中对你存了芥蒂,所以疏远了你。这次你又锋芒太露,生怕我对你起了疑忌之心,会对付你……不对,你不怕我对付你,只怕连累了你母后,好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转眼又有了性命之忧……所以,你才想用这种方式,来向我表示你的臣服,让我不要多心,对不对?”
他慢慢抬起头,黑曜石似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层水雾,迷迷朦朦地看着我,半晌,忽然一笑道,“没错,只是,还不全……我这也是让自己记住,要谨守本分,不要得意忘形,当然,也不能恃宠生骄……”
我气得浑身哆嗦,心口却一阵阵抽痛,恨恨道,“本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本分?”
他嘻嘻一笑,反问道,“陛下说,是什么本分?陛下,你当我是什么呢?”
我猛地呆了一下,心中怒火顿消,半晌,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既已恢复你的身份,就当你是二哥,是我的皇兄。”
他侧头看着我,笑微微地道,“是这样吗?只是兄弟吗?清河王也是陛下的兄弟,陛下杀起来,可是一点也不手软呢,怎么独独对我如此宽容?”
我怔怔看着他,心中一点一点凉了下来,许久,竟也一笑道,“你明白的吧?或许,这一生我也无法把你仅仅当成兄弟,可是,也决非你说的男宠之类。你应该明白,我岂会为男宠那样尽心竭力?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而且一直在利用,然后,反过头来,又作出一幅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样子。慕容澹,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我知道,你不得不臣服于我这么一个事事不如你的人,心中难免憋屈,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你又何必说出这种话来刺我的心?”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呆呆看着我,眼中渐渐显出了迷茫之色。
我心中一软,再也不愿深究,站起身,扶他躺好,给他盖上被子,转身离去。临出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停步问道,“如果我不回来,是不是,你就会,快乐些?”言罢,站了一下,只听身后一片寂静,我咬了咬牙,推门而去。
154.破雾(上)
到达临安的第二天依然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可是,我却宁要这样的忙碌,也不愿面对众人散去、无事可做时的那份凄清冷寂……漫漫长夜,瑟瑟寒雨,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到东方天际隐隐显出了浅淡的青灰……这样的夜晚,实是难忍难熬。
一夜无眠,早早起来,就不敢再让自己闲着,又开始处理政务,召见官员。于是,行宫之内,府城之中,宫人官员,各个被我折腾得不得安闲,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头上的荒淫之名,就要被勤政之名取代了,也不错,呵呵……
只可惜,勤政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玄瑛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一本一本细细看着奏折,一抬头,正对上他诧异的目光,不知他是被我两夜没睡灰败的脸色吓着了,还是被我勤勤恳恳工作的样子震撼了……想到这里,我终于开心了那么一下,对他笑道,“怎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接着,急急开始向我汇报起那件事情的进展。
听到一切顺利,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温言道,“办得不错,再接再厉吧,这件大事若真的成了,朕必有重赏。”
玄瑛躬身一礼,干脆地应了声,“是!”
我又点了点头,转念想起让他帮我找回记忆的事情,不由想到,若这个计划一旦开始,我和他都会很忙,恐怕一时很难再找到空闲让他为我施术了,不如尽早完成的好。只是不知,从深藏的那个月中,到底能找到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涌上了一阵莫名的恐惧,可是转念又一想,我经历过的痛苦还少吗?还有什么样的回忆,是我不能承受的?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如今我好好在这里,又有什么可怕呢?……终于,再不犹豫。
而玄瑛听说要施术的人是我,立时显出惊诧之色,虽然随即遮掩过去,但后来明显有些惊疑不安的样子,频频偷看我的脸色。
我终于忍不住笑道,“你怕什么?朕把自己交到你的手上,让你摆弄,朕都没有怕,你倒吓成这样?莫不是学艺不精?若真是如此,还是趁早告诉朕,朕等你师兄回来帮我也是一样。”
我这句话一出口,玄瑛一怔之下,脸上顿时现出羞怒之色,急急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不必再劳烦师兄。何况,师兄勤于武道,对这些杂艺向来兴趣不大,”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喃喃道,“让师兄来,未必就能比臣做得更好。”
闻言我终于忍不住哈哈笑道,“好好好,朕相信,那就拜托卿了!”
哪知我们想得简单,做起来,竟是如此困难。玄瑛在一间静室中用了整整一晚上,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只是原因连我都知道的确不在玄瑛。因为,施术之时,必须对方完全放松,心境平和,在半梦半醒之际才可。偏我心绪烦乱,越是安静,种种情绪越是纷杂,根本宁不下神,而且始终清醒得不成。最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玄瑛迟疑半晌,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是不是好久没有休息过了?”
我抿了抿唇,却没回答。
玄瑛轻叹一声,站起身,在屋中踱了一会儿道,“陛下,我教总坛灵云山就在附近,您若不太忙,要不要顺便巡视一下?……灵云山景色极佳,十分幽静,应该是个散心解闷,修心养性的好地方。山上有先代教主留下的沉香阁,中有寒玉床,都是为凝神练功而备。陛下好好休息两天,我们到沉香阁中,臣再为您施术,或许就能成功了。”
我犹豫了半晌……把所有的一切暂时抛开,出去玩玩,散散心,只有我家的傻小猫相陪……听起来倒是挺轻松,挺不错,反正那件事已经安排妥当,让下面人接手了,至于日常事务,仍交于小周和二哥即可……于是,我只略一思忖,便点头应允了。
当我忐忑地和子玉商量想到灵云山呆两天时,意外地,子玉没有多说一句,只看了看我的脸,然后一声低叹,点了点头。
于是,当天我就收拾收拾,溜出行宫,跟着玄瑛直奔灵云山去玩,不对,是去视察了,呵呵……
临安城向西,快马疾驰不过一日,便到了灵云山脚下。翘首望去,只见层峦叠嶂,绵延无尽,直入远方烟云之中,山上一片片红霞白雪却是盛放的山花。再往前走,山势险峻,只得弃马而行。一路上去,古木参天,怪石嶙峋,山涧之中,流泉叠瀑,雾霭萦回,更增清幽,果然是好去处。走了一会儿,有些疲惫,不等我吩咐,早有玄冥教徒在前方抬了竹椅候着。我们一路走来不见人影,也不知玄瑛是怎么和他们联系的。再一想,这里是玄冥教总坛,防卫必然十分严密,前面山林之中不知得有多少暗桩,恐怕我们一出现上面已经知道了。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听着玄瑛介绍山上的风景,加上点江湖逸闻之类,心情不知不觉已轻松了许多。何况抬眼是奇峰佳木,耳畔是溪流潺潺鸟鸣啾啁,再加上身畔美人的雪肤明眸,清润语声,我想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心情都会好很多吧。
快到山顶,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就见前面是一处山坳,其中一大片楼阁依山而起,于云雾环绕之中,直如幻境仙宫。玄冥教在大燕统一天下之前便在此处建立了总坛,那时这里还是梁国,枢机所在自然要选一处险要隐蔽之地,后来历经数世百年经营,终于有了今日规模,不愧天下第一大教的总坛。进入其中,只见许多灰衣教众往来穿梭,井然有序,见到玄瑛,无不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对玄瑛身后的我,这样一张陌生脸孔,却连一点好奇之意也未曾露出,行礼之后,便各自去忙了。
玄瑛到了这里,自是端容正色,颇有些教主的威严气度,我见了不觉暗中好笑,若非四外都是他的下属,恐怕真忍不住要逗弄一下他。玄瑛自是不知我心中又泛起了坏水,一面不卑不亢伴着我谈谈笑笑,一面引着我直向高处行去。
我们在楼宇之间穿行,直到山坳尽头,抬眼却见一座直上直下的百仞绝壁,而在绝壁之上,竟也有楼阁耸立,恍若悬空而建,最高处离地有几十丈。到近处看,方知壁上有石台,楼阁是建在石台之上,石台较窄的地方崖壁上楔有巨木,一半楼基就落在了巨木之上。楼阁之畔有铁索道与下面相连,迂回曲折,险峭非常。其中最宏伟的一座殿阁之上悬有金匾,上书弄云楼……原来这里就是玄瑛方才所说的,玄冥教历代教主的居所了……这时,连我也不禁要叹一声鬼斧神工,竟不知这楼当初是怎么建起来的。
当天我就住进了弄云楼,夜晚的灵云山,空幽静谧,入夜之后,起了风,阴云尽散。从房中向外望去,只见深蓝的天空上,繁星闪烁,那星星仿佛比在其他地方亮得多,也大多,如此之近,几似触手可及一般。我多日纷乱的情绪终于慢慢舒缓沉淀,整个人莫名地安详平静下来,大概也是因为实在累了,到得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仿佛有一种力量让我飘浮起来,如羽毛一般,飘到了窗外,在闪烁的星海之中游荡,脚下是安详的山林,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平静。谁知正在我肆意徜徉之时,忽然,星光开始飘摇暗淡,仿佛风吹烛火,我心中顿时一慌,不自觉地伸出手,好像要去护持,却哪里够得着。眼见一阵摇曳之后,一颗星忽地熄灭了,然后,又是一颗,接着两颗,三颗……我惊恐地看着,终于最后一点星光熄灭,天地只余一片死沉的黑寂……
我心口猛地一缩,骤然惊醒,已是一身冷汗。急促地喘息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可是刚刚的恐惧仍然萦绕在心间,鲜明清晰,挥之不去。我在床上呆呆坐了很久,再无睡意,头却慢慢开始疼了起来。最后无奈,披衣起身,推开门,走到了屋外回廊之中。回廊外侧就是悬崖,倚在栏上,山风猎猎,颇有寒意,我拉了拉衣服,向下望去,只见下面是一片黑沉沉的房舍,其中隐隐有几点灯光摇曳,再远处是林木莽莽,无边无尽。
正在发愣,只听身后门响,回头看去,却是玄瑛披了一件长袍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地问道,“陛下,怎么了?”
我一笑道,“没事,出来透透气,你去睡吧。”
玄瑛呆了片刻,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忽然问道,“陛下是不是睡不着?”
我没有出声,只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玄瑛微一思忖才道,“陛下,要不臣帮您疏通一下头部的血脉,或许会好一些。”
我想了想,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点了点头。
跟着玄瑛进入了他的房中,让我意外的是,堂堂玄冥教主的房间竟是极之俭朴,一床,一桌,一椅,对了,还有壁上悬挂的月影剑。
玄瑛见我惊讶,不由笑道,“这是首任教主布置的,本派武功需清心寡欲,不萦于外物,方能修至最高境界,所以他房中就是这样了。”
闻言我不由扑哧一笑道,“清心寡欲?你吗?”我看是无名常起,贪嗔不断吧?
哪知玄瑛听了并未反驳,脸上竟忽地一下红了个透,目光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之中尽是羞窘之意。
我有些诧异,不过随即恍然,料来他想到的却是那天晚上,他被□和我整得放浪之极的样子,这么说来,我的思想还是比他纯洁一点啊,呵呵……想到这里,我不由凑过去,笑嘻嘻道,“可惜,你要清心寡欲。朕本来还觉得,这里安静无人,想重温一下鸳梦呢。”
他的脸顿时更红了,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根本不敢看我了。
我呵呵一笑,径自转身上了床道,“好了,不说笑了,开始吧。”
他迟疑一下,这才跟着上了床,坐到我的身后,伸出十指,轻轻开始在我头上按揉,一股细细的热流随着他的动作在我头顶经络之间流转,疼痛渐去,那股暖意越来越强,仿佛沁在温水里一般。我舒服地叹息一声,不由轻轻向后靠去,却正好靠在了他的怀里。他的动作顿时一停,全身一僵,好一会儿才渐渐放松下来。而这时的我,已有些迷迷糊糊了,既是因为头痛渐消,也是因为环着我的温暖的怀抱,驱散了这些天心中的孤寂之感,心中竟莫名地踏实起来。那种安全的感觉,让我渐渐放松下来,呼吸着身畔他淡淡的体香,这三天以来,我终于第一次,真真正正睡死过去。
次日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只觉神情气爽,头脑敏捷,只是身上有点酸痛,毕竟坐着睡还是不舒服啊。坐着睡?我怎么坐着睡的?我怔了一下,这才发现,我似乎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
我还在愣神,只听耳畔有人长出了一口气道,“陛下,你醒了?”我猛然转头,就见身后一人,发若月华,肤若凝脂,鼻若悬胆,双色明眸犹如宝石,正喜出望外地看着我。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道,“玄瑛?你就这么让我靠着睡了一夜?”说着撩起身上的被子,连忙起身。玄瑛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然后勉强动了动身体手臂,苦笑道,“我看陛下睡着了,睡得很香,没敢惊动。”
我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心血来潮之下,竟道,“你身上都麻了吧?我给你揉揉。”说着,伸出手去,就在他身上按捏起来。
玄瑛呆了,然后一脸受宠若惊,连说不必,却又不敢挣扎,被我按在床上揉搓起来。
我发誓,开始的时候,我真是很纯洁地要让他舒服舒服,可是,可是他太诱人了。一张脸白皙莹润,此刻大概是害羞的,粉里透红,眼睛闭着,长长的羽睫却一个劲儿地在眨,像蝴蝶扑扇着翅膀,艳红的薄唇,微尖的下颏,修长的颈子,大概是昨夜被我蹭的,前襟敞着,露出了雪也似的一片胸膛,隐约可见衣下俏然挺立两点红豆……看到这里,我的身体已开始发热,轻轻咽了口吐沫,手上动作全没了章法,力道也弱了下去,在他柔韧的腰间轻轻揉捏。他脸上已是绯红一片,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眼却闭得更紧了。此刻他只薄薄穿了一件亵衣,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衣下的肌肤紧实而富有弹性。我一个忍不住,他腰肋之间轻轻拧了一把。他顿时嘤咛一声,惊慌地睁开眼睛,腰肢扭动着,要挣开我的手,火热的身体却正撞到我怀里。我脑中立时轰地一声,最后一点理智飞了个无影无踪,一低头,张口就对着他胸前咬了下去。他一声惊呼,抓住我的手臂,仿佛要推我。我一只手死死箍住了他柔细的腰肢,一只手揽住了他的后背,把他紧紧搂在怀里,阻住了他的动作,同时双唇一路向下,已吻上了他胸口剔透的茱萸。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推我的手一颤,再抬起来,却揽上了我的颈子,同时仿佛叹息一般,在我耳畔颤抖地叫了一声,“陛下……”
一句陛下入耳,我猛然清醒过来,一怔之后,不由向后一坐……天,我在干什么?在玄冥教的总坛,调戏他们的教主……就算我最近欲求不满,这个,这个是不是也过分了一点?……我干笑一下,慢慢退了开去,然后,落荒而逃。
下面整整一天,我们两个都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对方。直到晚上,我正要就寝的时候,他突然敲门进来。就见他衣衫整齐,一脸严肃地问我,要不要再让他按摩一下头部。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他进屋,我们上了床,他开始,我却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你说,他来找我,只是帮我按摩,好让我入眠?不会吧?可是,若说他是想继续早上未完的事情,他穿这么多干吗?而且一本正经,也不说话。是害羞吗?那我要不要试一试呢?可是我现在惹的桃花已经够多了,我……这时,行宫中的那一段段情景骤然跃入了我的脑海,心中顿时一沉,什么心情都没了。转念之间,不由自问,纵使玄瑛有意,那是对我,还是对当今天子呢?答案,还用问吗?……我在心中低叹一声,再不多想,闭目凝神,然后,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却是躺着的,我们两个肢体交缠,揽腰搂颈,这叫一个亲密,他还睡着,衣服却已乱七八糟了。我看,我看,我……唉,算了……最后,我仍只是叹了口气,俯下身,在他白净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下床。
睡了两个晚上,我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到了晚间,玄瑛把我带到了弄云阁一件厢房之中,然后拧开一处机关,墙上立时露出了一扇大门,一股淡淡的甜香从其中飘散出来。推开门,里面是一丈见方的一间小室,从顶到底全镶嵌着一种熟樱桃色的木料,正中一块巨大的玉石,十分平整,晶莹剔透……这里应该就是沉香阁,而那块玉石,就是寒玉床了。
这一次,大概是休息得好,又或是沉香寒玉的功劳,我很快放松下来,心静神凝,按照玄瑛的指示,开始回忆起那个月之前的情景,也就是被龙翔天误会,酷刑折磨的时候。因为最近想了太多遍,本来每一念及就让我心痛不已的情景,仿佛已不再让我那么难受了……
责问,受刑,他决然离去,反反复复地回想,然后脑中渐渐昏沉,一切变得支离破碎,恍惚迷离起来,仿佛进入了一片迷雾之中,四周一片白茫茫。迷雾之中,依稀有光影晃动,我急急追去,却始终无法接近。我心中一片恐慌,漫无目的地在雾中游荡奔跑,追逐偶尔出现的影像。一次一次的徒劳无功让我绝望,我剧烈地喘息着,抬头四望,雾仿佛更浓了。恐惧,无助,让我虽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仍是无法停住脚步。突然前方的雾霭有一处轻轻扭曲了一下,就在那边!……我再不迟疑,向着那里拼命奔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仿佛是雾气凝聚,飘忽迷离,可的确是个人影。渐渐地,那身影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清晰,雾气凝成的长发衣诀飘荡升腾,仿佛随时都会破碎消散。终于,在我最后一丝力气用尽的时候,我猛然挣脱了湿冷的雾气,扑跪到那人身下,筋疲力尽。抬头望去,那人微微低着头,仿佛正看着我,可是脸上却只是一片茫茫的雾气。我跪伏在那身影脚畔,呼吸混乱急促,心头怦怦直跳,紧紧盯着他,却不知恐惧着什么,始终不敢再动。那人也久久一动不动,忽然他象失去了耐心,轻轻退后了一步。我惊慌之下,猛然伸出手,去抓他的衣襟。在我的手指触及他的一刻,时间仿佛骤然变慢,我清楚地感到周围的雾气一点点转淡,终至消失,与此同时,从我触及的地方开始,那个身影也起了变化,一分一寸鲜明起来,终于变成了实体,衣摆,双腿,腰肢,身体,颈子,然后,是脸,我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我猛然一震,霍地睁开眼。眼前哪儿有什么雾气,只有玄瑛急切的一张脸,四面是暗淡的沉香木,身下是冰冷的寒玉床……
我全身僵硬,呆呆坐在床上,寒意,如静静涨起的潮水,从身下一点一点淹没了我的身体,所过之处,榨出了所有温暖,终至灭顶。
155.破雾(下)
记忆如洪水,当玄瑛帮我打开闸门的那一刻,汹涌而来,瞬间,将我淹没,让我不及躲藏,也无处躲藏。
苦痛羞耻,愤怒憎恨,那时的一切感觉情绪,也随着记忆的归来再次翻腾奔涌,不可遏止。那样强烈,让我的身体几欲炸裂,呼吸都如此艰难,胸口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心脏身体,撕裂般的疼痛。
可是,即使那样强烈的感觉,那样狂烈的情绪,也终有和缓平息的时候……最终,所有一切,缓缓退去,渐渐沉寂,我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动作,一种感觉……
我呆呆坐在寒玉床上,不言不动,任由那个场景在我眼前一遍遍重演,任由那时的寒冷和绝望一点点扩散,侵弥了我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入心入骨……
我不知那样坐了多久,只知对面的玄瑛,脸上渐渐露出了惊慌,开始急急对我说着什么,可说的是什么,却根本不曾进入我的耳中。他眼中惊恐愈甚,终于忍不住伸手摇动我的肩膀。骤然传来的暖意,让我冷彻的身体,猛地一震,终于回过神来。
我轻轻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眼,望着他。不知我当时是个什么样子,却见玄瑛一怔之后,脸上惊慌退去,竟慢慢露出了怜悯之色。他迟疑一下,转开眼,低声问道,“陛下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我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呆了片刻,然后木然地点了点头,却一动没动。
玄瑛已站在了地上,见我根本不起身,有些无措地愣了一会儿,犹豫一下,试探地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见我没反对,他停了一下,伸出两臂,将我横抱了起来。
骤然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让我又打了个哆嗦,然后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看着我,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霍然抬头,转身出了沉香阁。
他把我送回了房中,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然后有些傻乎乎地站在床边,看着我,几次张口,仿佛想说些什么劝慰的话。
我已有些回过神来,轻声道,“你去睡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玄瑛却没答话,也没动。
我也不再理他,蜷起身子,抱着膝盖,闭眼埋首,缩在了床角。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才终于响了起来,缓缓退出了门外。
我这才睁开眼,向窗外望去,脑中一只剩了一片空白……眼看着沉沉如墨的天空,渐渐泛出深灰,然后一点一点转白,终于,金灿灿的太阳跃出云端,慢慢爬升,慢慢变成刺目的白色。时间如日影缓缓流转,可是我心中却始终一片茫然……其间玄瑛似乎来过两次,仿佛说了些什么,我却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耳听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无奈地离去了。
就这样,眼看着太阳从天顶又缓缓地向西沉去,忽听敲门声响,然后玄瑛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我师兄来了,求见陛下。”
我全身一震,猛然转过了头,死死盯着大门,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衣服,心脏狂跳,耳中似乎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夹着玄瑛略显急促的叫声,“陛下?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若不方便,臣明日再来便是。”
这个声音入耳,我的全身一下子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我呆呆望着房门,脑中一阵阵晕眩,身上的力气仿佛在一点点失去。终于,我无力地靠到了墙上,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然后张开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道,“稍等一下,朕这就起身。”算了,算了……既然无法再忍受失去,那,选择再次遗忘就是……
当玄瑾进来的时候,我已收拾停当,干净整齐,一如往常,只是脸色,纵使从模糊的铜镜中也可看到是一片苍白憔悴。玄瑾见到我,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怎么了?茗峰许久不见朕,竟是如此想念?以至于一见到朕,都舍不得挪开眼睛了?”说着,悠闲地坐到一边,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玄瑾却没接口,只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随意地低下头,用杯盖拨着杯里漂浮的茶叶,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停了一下,终于转开眼,说起了此行目的。一是向我汇报和州的情况:楚寰被收审之后,他治下百姓多次请愿闹事,却均未奏效。昊天盟那边,谢曦已然离开和州,不知去向,而剩下的人蠢蠢欲动,似乎就要动手了。
听到谢曦这个名字,我微微有些失神……那张清俊的面庞,那样温和的笑容,现在想来,竟恍若隔世。如此看来,要忘记,也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吧?到时,连心头这一点点隐痛,也会一起消失吧?……耳听玄瑾住了口,我这才回过神来,望着杯中轻漾的碧水,低声道,“好,一切按计划进行吧。”
玄瑾应了声是,沉默片刻,接着道,“臣还有一事要向陛下禀报,关于,龙翔天……”
我的手一颤,杯中的水洒出来一半,我却恍若不见……龙翔天,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已让我的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心口也是一阵阵紧缩。本来因为前些日子的相处,已经淡下去的恐惧和怨愤,此刻,随着那一段记忆的复苏,重又鲜明强烈起来……原来,我终是放不开呢,那样的恨,恨到心口都疼了……
僵坐了半晌,我才慢慢平复了呼吸,抬起头道,“你说……”
玄瑾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我。
我放下杯子,手指轻颤着,接过了那张纸,展开……
原来,是这样……
薄薄的一页纸,我却看了很久很久,从前忽略的一点一滴,重又回到眼前,原来,是这样……很好……终于,我抬起头,毫不迟疑地吩咐道,“马上通知西疆的苏黎小金纪炎他们,可以开始准备了,等……和州一有消息,就差不多了。”
玄瑾看着我的目光微微一变,随即躬身应是。
我这才一笑道,“好了,你连夜赶来,必定累了,好好歇歇吧。”
玄瑾直起身,望着我,没说也没动。
我心头一跳,勉强笑道,“怎么,还有其它事情吗?”
玄瑾凝视着我,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直入人心。我猛地转开了头,手指却又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就在这时,只听玄瑾淡淡道,“臣没事了,陛下呢?”
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半晌方才涩声问道,“什么?”
玄瑾顿了一下,然后清清楚楚地道,“难道,陛下就没什么要问臣的吗?”
我倏然抬头,几乎是哀求地望向他……别说,别说,我要忘记,我会忘记,别……
玄瑾也望着我,寒潭似的眸子,黑沉沉不带一丝波澜,一字一字问道,“陛下,您这次到灵云山,所为何来呢?”
我心口猛地一缩,哀求道,“别再说了,求你,我不想听……”
玄瑾的嘴角微微一勾道,“臣不说,陛下就会不想吗?与其陛下今后日日夜夜思量揣测,不得安枕,不如臣此时说个清楚。”
我猛地站起身喝道,“别说了!”
玄瑾却完全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陛下,全想起来了吧?”
我脑中嗡地一下,全身力气骤失,颓然坐了下去……为什么,要说出来?……想起来了?当然……那些疯子,无休无止的折磨,羞辱,死去活来。我以为永远没有尽头了,可是终于有一天,那些人放松了警惕,让我逃了出来。然后是崎岖的山路,虚弱的身体,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被追赶,奔逃,黑暗,荆棘,忽然,就在一片黑暗之中,我看到了……他……白衣如雪,清华绝世……我呆住了……难道,我竟遇到了神仙?……一呆之后,心中立时盈满了希望,欣喜若狂,拼尽所有力量扑到他的脚下,再也站不起来,求他,救我,然后……我猛地抬起了头,全身颤抖,瞪视着他。
他却迎着我的视线,神色淡淡,清冷的声音平静无波,“那么,陛下就没有什么要问臣的吗?”
我瞪着他,混乱的思维在脑中奔涌……问?问什么?真相吗?不,不,我不在乎,我不想要!只有小孩子才会对真相感兴趣,我已过了想要追究真相的年龄。如果真相的代价是失去,我才不要!……我骤然垂下眼,颤声道,“那时,那时你又不认得我,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所以……”
“如果臣说,臣知道呢?”
“什么?”
“臣那时知道,你是谁……”
“你……”
“陛下难道就未怀疑,臣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吗?”
“别,别说了!”
“陛下,猜到了吧?……因为,臣本来就是为陛下而去……”
我脑中一片空空茫茫,再也说不出话来……果然如此吗?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我,不想听……
可是耳畔玄瑾的声音仍在继续,“陛下觉得,太子私逃,会无人过问吗?陛下一失踪,先帝就将我召来,命我暗中查访。当知道事情真相后,先帝震怒,命我带你回来……”
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轻笑道,“当然,还要让我彻底死心。”
玄瑾赞许地笑道,“不错……陛下,你说,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彻底死心,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呢?”
我沉默半晌,低声道,“原来,让他误会我的人,果然是你……”
玄瑾颔首道,“是,陛下当初所受的一切,都是臣一手造成的,陛下……”
我立时笑着打断了他道,“不,那不是你的错,是父皇的命令,你只是听命行事,只是……算了,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没事,我,我不介意,不介意……”
玄瑾停了一下,然后不再理会我混乱的低喃,径自道,“不错,开始的时候是的,我完全按照先帝的命令而行。一切都很顺利,我不过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他就开始怀疑你。直到那时,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可惜……当天我就派了人去救你,我料他只不过是怀疑,又一向宠你,就算动手,也不会太狠。果然,你不过才挨了一顿鞭子而已,如果那时把你救了出来,正是恰到好处,我也算圆满完成任务。哪知……”
我早已住了口,木然坐在椅中,呆呆听着,这时不由轻声接道,“哪知,我却蠢到了家,还是舍不下他,硬是不肯跟你的人走,说什么,要留下证明自己的清白。结果争执之间,惊动了人,终于成功地留了下来。”
玄瑾望着我,脸上露出了讥嘲的表情,问道,“如何,陛下,你证明你的清白了吗?”
我轻轻苦笑了一下,那时,我激动地对龙翔天说,你看,如果我真是和他们一伙,自然就和他们走了,根本不会出声,我是清白的!龙翔天却冷笑道,你是清白的?那他们为何无端地跑到地牢去找你?碰巧遇上?那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人吧?你出声,只是因为他们不是来救你,而是来灭口的!我傻了,没想,这反而坐实了我的罪名……
这时,却听玄瑾接着道,“等我后来再找到你的时候,就晚了些。我当时就有些犹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你日后知道真相,心中难免恨我,可若你果真登基为帝,这种事,谁敢保证能瞒得了一世?就在这时,京中传来消息,先帝病危……”
我的嘴唇轻颤一下,续道,“所以,你终于决定,放弃我,是不是?……如果我父皇真的死了,你不用顾及向他交代,正好借那些人之手,弄死了我,干手净脚,同时拥立二哥登基……”
玄瑾抿了抿唇,然后干脆地回了一个字,“是。”
我身体一颤,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问道,“那,后来,后来你又为什么会去那里?来确认我是不是死了吗?”
这一次,玄瑾久久不曾出声,我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眸中波澜起伏,久久无语。随着他的沉默,我冰冷的心中,渐渐泛起了希望,身体也因为紧张渐渐绷紧,眼睛紧紧盯着他,心中默念……说吧,说你终于还是不忍心,终于还是,后悔了……说吧,只要你说,我就相信,只要你说,我……
就在这时,玄瑾却猛然转开了眼神道,“因为那时先帝忽然醒了过来,所以,我只得重新考量之前的决定。”
我呆了一下,随即全身力气尽退,软软靠到了椅背上,闭了闭眼,自嘲地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啊,什么不忍心,什么后悔,如果真的有,那后来,又怎么会……
然后,他又是久久无语。我也没再出声,呆望着窗外渐渐沉没的夕阳,半晌,忽然低声道,“哪知,那天,我却帮你,做了决定……肮脏污秽卑微愚蠢,匍匐在你脚下,哀求你救我……这样的人,怎配做大燕的皇帝?”
那样的肮脏污秽,连我自己此刻想起来,都觉得无法忍受,何况素性清傲高洁的他?……那一刻,他眼中的轻蔑厌恶那样鲜明,灼痛人心,可那时的我早已忘了羞耻,只是不自觉地颤抖着,叠声哀求着。而他静静凝望我片刻,微微蹙起了眉,仿佛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向后退了一步……不,不要走!……我恐惧之极,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下摆,想要祈求救赎,他怔了一下,抬起手仿佛是要来拉我,结果下一刻,眉头却骤然蹙紧,回手抓住自己的衣摆,霍地一抽……于是,我手中,只剩了空气……我呆望着他,心中一片冰凉,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轻晃两下,从山路之上滚落下去,又一次,落入地狱……
当日的那一切,再次在我脑中重演,我忍不住像当年一样,身体开始发抖,耳边玄瑾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不错,我当初的确是想,这么个东西,怎么配做玄瑾的主君?陛下猜的都很对,陛下当日若有今天的明白,臣也不至动了那样的念头……”
我的呼吸骤然停了一下,然后喃喃问道,“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而是,而是……”
玄瑾淡淡道,“借刀杀人,干手净脚,何须我再费力?”
我沉默片刻,轻声笑道,“也是因为,那样的我,实在不值得你污了自己的双手,对不对?”
玄瑾没有回答,却微微一笑道,“可惜先帝并不是完全信任我,派我出来的同时,又把秦子玉派来,结果竟让他救了你。我只得易容成陈御医,对你用了移魂大法,抹掉了那段记忆。”
怪不得,子玉说我被救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噩梦连连,甚至无法接受别人的正常碰触。可在京中派来的御医医治之后却病势大愈,而御医竟在归途莫名而亡……给我治病的御医应该是玄瑾所扮,真的陈御医早被灭了口……想到这里我不由暗自庆幸,真是多亏有子玉。被抓回去的那天夜里,那些人已在争论要不要杀了我以免后患,若非子玉及时出现,恐怕我真的就死在那夜了。而后来,若不是子玉始终贴身严密地保护我,恐怕我就不是失去记忆,而是,已被灭了口……我的心口骤然一痛,呼吸一窒,半晌才定下神,一点点往后想去……到了这时,很多事情终于豁然开朗,我不由轻声自语道,“因为见过我那样的丑态,所以,你在被我抱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那种厌恶的表情,对不对?……真是,难为你了……”
玄瑾沉默了一下,才漫然道,“还好,就算是还你的吧……”
我猛然握紧了拳,低下头,死死咬着牙,这样才能让自己不抬手打人,不张口大叫。
玄瑾却恍若无事,悠然说道,“事情就是这样,臣愿领责罚……”随即一撩衣襟,跪在了我的脚下。
我缓缓抬起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他迎着我的视线,不闪不避。终于,我轻轻一笑道,“愿领责罚?你说,让朕怎么责罚你?朕想想,对了,朕当日经过的一切,你想必也很清楚,如果,让你也依样尝上一遍,如何?”
他一下抿紧了唇,望了我片刻,然后,骤然垂首道,“听凭陛下处置。”
我咬牙道,“好啊,既然这样,那朕就让玄瑛安排了……他想必会喜欢这样的工作。”
玄瑾顿了一下,痛快地应道,“好。”
“玄瑾,你!”我终于忍不住,猛地伸手钳住他的下颏,抬起他的脸。他毫不挣扎,仰头看着我,绝美的脸上,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放开手,噗哧笑道,“算了,你还当真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朕早就不在意了。”
这次玄瑾却怔了一下,眼中微微露出了惊异之色。
我徐徐向后靠去,望着他,慢慢敛了笑容,忽然,一字一字道,“从前的一切,朕不想再追究。不过,从今而后,朕要你的绝对服从。如果,再有一次阳奉阴违、背主欺君的事情出现……那就真要烦请你自废武功,一辈子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吧。”
玄瑾猛然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我。
我已收了肃容,微微一笑道,“好了,起来吧……好好休息休息,过阵子还有得忙呢……”
谁知玄瑾却仍是死死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不由眉头微皱道,“怎么,跪着不动做什么?……朕要休息了,昨儿一宿没睡,头有点疼。”
他却仍是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
我无奈地叹口气道,“好,既然你喜欢这个房间,那朕让给你”,说着,我站起身,不紧不慢地绕过他,推门而去。转身关门的时候,见他还是纹丝不动跪在原地,不由笑道,“别跪着了……你可是朕的肱骨之臣,这个样子,朕可是会心疼的。”
闻言他的身体仿佛轻颤一下,然后终于慢慢站起了身。
我没等他转过身,已抬手合上了门。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只听房中寂静无声。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就去了玄瑛的住处。
让玄瑛又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在桌边坐下,刚歇过气来,却觉腹中一阵抽痛,饿的。抬头只见天色已黑,算来竟一天粒米未进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饿死的皇帝,倒也好笑。
正在这时,玄瑛却敲门进来,还带来了一桌子菜。
我大乐,我家小猫还挺贴心么。于是招手叫他坐下,陪着我一起吃吃喝喝。
酒过三巡,我终于吃了个半饱,筷子渐渐慢了起来。这时,只见玄瑛偷眼瞟着我,忽然问道,“陛下,对陛下用了摄魂术的人,是,我师兄?”
我手上顿时一紧,半晌方道,“你知道多少?那个若水?”
他脸色立时一白,嗫嚅道,“不,不多,只是上次和龙翔天大战之后,做了些调查,真的,真的不多,好像所有的资料都没了……”
我抬眼看着他,良久一笑,不再说话,只专心吃菜喝酒。
玄瑛也不敢再说,两个人相对闷坐,吃饱以后,就静静喝酒。
那天也不知我们喝了多少,只觉最后天昏地暗,脑中阵阵发晕。不记得两个人是怎么喝到床上去的,是他要扶我休息,还是他搞错了房间,反正等我略略清醒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床上纠缠翻滚,衣衫尽褪。
我微微迟疑了一下,他却脸上通红,眼神迷蒙,只按了我在身下使劲儿啃咬。说实话,他的技术还不错,虽然力道大了点,不过落点还都挺是地方。昏昏沉沉之际,很容易就被他挑起了□,只觉身上越来越热,一阵阵酥麻之感直冲脊柱,我不由轻轻眯起眼,仰起头,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谁知这一声却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然后就呆呆看着我发愣。
我身上□灼烧,终于不耐地道,“你做不做?不做?不做我做!”说着,一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一口咬上了我垂涎已久的优美锁骨。
他惊呼一声,然后随着我的动作,急促地喘息起来,其中夹杂着一声声呻吟,搔人心肝,最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搂住了我的后背。我身上的火也越烧越旺,渐渐淹没了一切,烦扰尽忘……
156.定情
一夜颠倒狂肆,酣畅淋漓,最后精疲力尽,沉沉睡去,连梦似乎也不曾做过一个。
第二日,我们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明晃晃的太阳已经照到了床前,外面有人叫着,“教主,教主?”
“嗯?”一个慵懒低涩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只见玄瑛一头银发凌乱披散,眼神迷离正从被窝里钻出来,不经意间被子滑落,露出了一大片白腻的肌肤,还有上面斑驳的□痕迹,如片片花瓣落于雪上。
我小腹中腾地一热,昨天的狂乱顿时回到了脑中,赶紧转过脸,急急道,“应该是有急事,你赶紧去看看吧。”这时清醒了些,才恍惚回忆起昨夜似乎也有人来找过玄瑛,当时我们激战正酣自无暇顾及,玄瑛勉强开口让他们自己斟酌着办了,后来好像又有人来过,那一次我们根本连理都没顾得上理……如此看来,还真是有事。
玄瑛似乎也是想到了这点,眼神很快清醒过来,随即坐起身提声道,“我这就出去,你等一下。”说着匆匆起身,不过刚坐起一半动作就僵了一下,脸上一白复一红,僵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似颦似怨地白了我一眼。
我立时明白过来,低声笑道,“怎么,腰疼?没事儿,你快去快回,回来我给你捏捏就好了。”说着,伸手在他腰侧轻轻拧了一把。
他要躲却没躲开,一下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大声,只恨恨地轻骂,“你,你这个……我才不是。”
我又笑,“噢,不是腰疼,难道,是这里……”说着,手指顺着他的脊椎向下一滑,点上了哪里。
他怔了一下,这回是真的怒了,眼一瞪。
我立时道,“好了好了,你赶紧去吧,人家还等着呢。”
他瞪着我,最终只是哼了一声,起身穿衣梳洗,然后小心翼翼地开门而出,跟着来人匆匆离去。
我懒洋洋在床上躺着,回味刚刚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想想昨夜……嗯,一会儿还可以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正自垂涎,不经意间思维又往前走了一步,我顿时僵在了那里,重又回想起了那一切,然后,所有的开怀,绮思退得干干净净……怔怔出了半天神,我才狠狠压下思绪,起身梳洗。
勉强振作精神,出了门,到得廊上,迎面却见一人正静静伫立在栏边出神,一袭白衣,衣上却颇有风尘之色。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本能地就想转身回去,那人却已回过头来。我僵了半晌,然后慢慢笑道,“茗峰?你也起来了?昨夜睡得好不好?”
他没说话,一双点漆似的眸子却不错神地凝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中的沉闷烦躁越来越盛,终于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张开口……哪知就在这时,忽听下面一阵尖锐的哨声,然后就是一片嘈杂,玄瑾脸色一变,立时向下望去。
我不由也随着他看了过去,然后立时大吃一惊。
就见刚刚才分手的玄瑛,如今却是一身狼狈,被人以剑架颈,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旁边已经围了一群玄冥教徒,而且越围越多,只是顾及玄瑛,不敢太过靠近,不过各个却都是严阵以待。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愕之下,自然使劲儿向那边望去。只见玄瑛虽有些狼狈,不过身上似乎并没什么血迹之类,只是难免一脸惊怒。知道玄瑛没事,我首先放下了心。忍不住又看向劫持玄瑛的人,可是离得太远,他又背对着我,实在看不清楚。不过我已不由暗自感叹,这人,难道,是白痴?单枪匹马闯到玄冥教总坛,挟持教主。大白天却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在阳光下这叫一个显眼。而且这个时候了也不知往外面突围,反而一个劲儿地向悬崖这边退,这里是死路啊。这家伙脑子秀逗了吧?
我正抱着胸,摇头感叹,却看那人越退越近,忽然,那个人微微侧过了头,我呆了一下,瞬间,惊了……
只见来人一张脸俊美清雅,正是小别不见的,谢家哥哥,昊天盟盟主,谢曦了。我傻了,不知为何,一颗心开始有些慌地怦怦直跳。就在这时,只听谢曦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李棠在哪儿?”
这句话入耳,我脑中嗡地一声,一下咬住了自己的袖子才让自己不至于叫出声来,可心中的惊诧震撼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他是来找我的,他孤身一人,闯到玄冥教总坛来,找我,他……
这时,那边的玄瑛也是脸露惊诧,甚至冲散了原本的愤怒羞窘,半晌才道,“你来,找李棠?”
谢晴沉声道,“不错,还请玄教主放他与我离开,今日失礼之处,谢某改日一定好好陪罪。”
玄瑛一呆,不由向这边瞟了一眼,我莫名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隐在了廊下的阴影之中,他自然看不到。他随即收回视线,蹙眉道,“谢盟主弄错了吧?李棠是陛下的侍书,此时自然在行宫陪伴陛下,怎么却来问我?”
谢晴冷笑道,“玄教主何必推托,不错,他是被你们带回了行宫,可是没两日,他又被你……带了过来。”
玄瑛一怔,又道,“那又如何?你以为,你带着他能逃得出去?”
谢晴笑道,“那就要劳烦教主大人送我们出去了……”
听到这里,我才终于渐渐回过神来……原来,是真的,他,是来救我的……上次锦帆以为玄瑾掳走了我,想必他知道后,一直在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这里……随着我慢慢明白过来,一颗心忍不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整个人轻飘飘地,仿佛要飞扬起来……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这么蠢,还有人,会为我,做这么蠢的事,为我……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顺着回廊,向他那边迈出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下面他和玄瑛已经靠上了崖壁,同时两个人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我耳中嗡嗡隆隆,只能隐约听到一声声,李棠,李棠……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渐渐变成了奔跑,不顾一切……明亮的阳光越过廊柱投射在我的身上眼中,忽明忽暗,映花了我的眼睛,一如我此刻狂乱变幻的心绪。我用尽全力地奔跑着,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被我猛地甩开,我只剩了一个念头,近些,再近些……终于,前面就是长廊的尽头,我猛地扑到了栏杆之上……他,就在下面,离我,不过十几丈。
这时,玄瑛和他仿佛听到了声音,一起向上看来,然后,我们的视线碰到了一起。
他微微一怔,随之眼中渐渐漾出了惊喜,脸上泛起了光彩,最后变成了一个微笑,耀目动人。
那一刻,天地一片白晃晃的明亮,所有的一切,退得无限远。
我脑中一阵晕眩,脱口叫道,“谢大哥!”接着,我就做了今生最白痴的一件事……双手撑上阑干,然后,一跃而下。
风,在我的身畔掠过,我的身体如此轻盈,仿佛可以随风而舞,又仿佛就要融化在了那片耀目温暖的阳光之中。我从未如这一刻这样自由,所有缠绕着我的丝丝缕缕的无形的绳索,将我束缚,让我窒息,在这一刻,一齐铮然断开,新鲜清爽的空气,带着醉人的花香,猛地涌入我的肺中,逼出了所有污浊之气……轻盈自由,心中涨满了希望与快乐,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长若一生,那样的一刻,终我一生,再也不曾有过……
然后,我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们一起自空中飘落,其间仿佛有苍蝇接近,却都被他手中的剑轻轻轻易易挡了开去。他甚至连看也没看过,他只是望着我笑,明澈的眼中,只有我的脸庞……过了很多很多年,不经意间,我还会忍不住想起这个场景,然后,忍不住微笑……不知道,那时的我,和那时的他,到底,哪个更蠢一些呢?
而在那时,我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傻傻地对着他笑,他也对着我笑,手中剑随意挥洒,剑气纵横,将趁机扑过来营救玄瑛的几个人都逼了开去。然后,我们终于落到了地上。
玄瑛不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受的刺激太大,只傻傻站在原地,呆呆看着我俩,直到谢晴手中的剑再一次抵上了他的颈子。
我双脚站上了地面,但仍是被他搂在身畔,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此刻见到玄瑛惊诧的神情,我终于有点回过神来,不过,只略一犹豫,我又靠得近了些。正待说话,忽觉揽着自己的手臂一紧,我不由抬头望去,只见谢晴的眼神正猛地从我的领口处收回,我不由低头看去:汗,这叫一个热闹,青青紫紫,昨晚上玄瑛可也没留情,差点就让他得逞。我心中想着,不由向玄瑛瞟了过去。
这时,只听谢晴声音一寒,“是他?畜牲!”说着,手中剑又压下去了几分。
眼见玄瑛颈中已淌下血来,我顿时有些心疼复心虚,抬手抓住了谢晴的腕子,急道,“不要,我没事!”
玄瑛看了我一眼,然后一下转开了头,昂首对着谢晴道,“怎么?是我干的,你有种就杀了我!”
好,这俩还斗上气了!
我正待再说,只听头顶一个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教主,既然事已至此,不如让他们走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我猛然抬头,只见玄瑾立于阁上,白衣飘飘,正漠然看着我们,我心头一痛,随即转开了眼。
玄瑛却怒道,“不行,就让他这么走了,我们玄冥教颜面何存!”
玄瑾冷笑一声道,“噢,让他在总坛把教主杀了,我们玄冥教倒还有面子了?……脸丢得还不够吗!”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玄瑛一呆,看看谢晴,又看看我。谢晴面如寒霜,挑眉看着他。我则微微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玄瑛狠狠咬咬牙,终于道,“好!”
以后的事情,自是一切顺利。我和谢晴下了灵云山,放了玄瑛,然后骑上准备好的马,飞驰而去。
一路数次换骑换装,余下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疾驰。到得傍晚,眼见临安城已近在眼前,我终于受不了了。谢晴无奈,勒马转入路边林中,说要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下。
他带着我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个清幽的石潭之畔。四面群山环抱,无风有日,温暖宁静,鸟语声声,花香阵阵。潭水清澈见底,隐隐可见游鱼嬉戏。谭边有一块大石,平整光滑,正好歇脚。
我们喝了点水,洗了洗脸,然后并肩坐到了大石之上。
晒着太阳,我舒服地眯起眼道,“喂,你还挺会找地方。”
谢晴笑道,“我在临安出生,这里最熟不过,改天我带你一处处玩过。”
一处处玩过?我抿唇一笑,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嘲讽道,“刚刚大白天的,你干嘛一身黑,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是不是?”
他失笑道,“万幸……我没想到会拖那么长时间……”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昨晚就去了?”
谢晴点头道,“昨夜我就去了,一直想把玄瑛引出来,可是他倒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出现。”
大汗……那个不是他沉得住气,是我比较厉害……我干笑两声,才道,“你不要命了?单枪匹马闯到灵云山救我?原来没发现你这么有勇无谋啊!”
谢晴狡黠地笑道,“谁说我无谋,我可是做了很多准备,制订了方案一二三四五六七,哪知不过用到五就把你救出来了。”
我笑喷,“老大,你好厉害,那六七呢?”
他微微侧头作沉思状,然后遗憾地道,“对不起,不能说,我还留着救命呢。”
我笑,看着他眉目舒展,一脸欢喜轻松,心中慢慢涌起了感动,终于忍不住道,“说实话,你该知道那有多危险,你的性命不要了?”
他不语,只是望着我笑。
我有些后怕,语气也不由凶了起来,“还笑,看你挺明白一个人,怎么干出这么蠢的事!”
他微微垂下头,仍只是笑。
我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其实心中早已美翻了。我偷偷笑了半天,这才想到一事,微一迟疑,才轻声问道,“那,性命不要,你的复国大计,也不要了?”
他怔了一下,抿了抿唇,又是一笑道,“是我任性……”
一瞬间,我心中幸福满涨,仿佛要飘起来了,忍不住翻身在石头上打了个滚,却差点跌下去,被谢晴一把抓住,我则顺势靠到了他的身上。
他愣了一下,却没说话,也没动。
我更开心了,捅了捅他,问道,“喂,你说实话,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救我?”
谢晴认真地思忖片刻,然后认真地道,“你是因为我们而遇险,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我呆了一下,心中瞬间一阵失落,脱口问道,“只是这样?”
谢晴接着道,“玄冥教明目张胆把你从我们那里擒走,这个面子也不能不争。”
我不甘地继续追问,“只是这样?”
他笑着道,“我们侠义中人,扶危济弱是本分,何况你还是我们的朋友。”
闻言,我沉默了很久,终于,咬着牙道,“只是这样?”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垂下眼,忽然,微微一笑,抬眼看向我,低声道,“当然不是……”说着,他缓缓低下头,吻上了我的唇……
瞬间极致的快乐从我们相接触的地方,迅速传遍了全身,我感到我的身体被幸福充溢着,急速膨胀了起来,胀到心口发痛,胀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了,砰地一下,碎成了一片片彩色的烟花……
然后,那一切,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吻着我,轻轻浅浅,如细雨,如落花,酥□痒,让我连心尖子都软了下来,不由自主伸出手揽上了他的颈子,稳定自己的身体。他立刻搂住了我的腰背,让我紧紧贴到了他的怀里,吻也激烈起来,有些生涩,却是那样急切热烈,仿佛我是他的清泉甘露。我脑中顿时一阵阵晕眩,快感从身体最深处慢慢升起,弥散。不过与其说是他的动作让我如此,不如说是他的态度。我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深深感到,我是被人这样在意着,渴望着,需要着……
我的身体开始战栗,眼中渐渐朦胧起来,有什么东西,从我内心深处苏醒滋长绽放。我觉得,整个人在慢慢地活起来,我仿佛能感到干净的血液在我体内产生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热,像岩浆在奔涌沸腾,我仿佛就要被吞噬被融化。于是,我不由收紧了手,就如他是我唯一的救赎。他却停了一下,离开了我的唇,我难耐地呻吟一声,下一刻,只觉颈上一痛,却被他轻咬了一口。我脱口一声惊呼,身子微微后倾却给了他更大的空间,他的唇愈加放肆起来,在我颈上锁骨上辗转吻噬,零乱无序,该轻的地方重,该重的地方轻,我迷茫混乱之中,想嘲笑他一下,却哪里说得出话,张开口只是一片破碎的呻吟,引得他更加张狂……就在这时,我的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安,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我忽略了,可是这一点不安很快就被我抛到了一边。
不知何时,我们已是衣衫尽褪。他的身体也是如此火热,急促的呼吸灼得我的肌肤一阵阵轻颤,他的手掌带着练武人的薄茧,抚在我□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阵酥麻,快感如潮,一浪高似一浪。
就在这时,突然“啊……”的一声惨叫,直冲云霄,惊散林鸟,震落繁花……
我好一会儿眼前一片漆黑,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抬眼见他正一脸慌张地盯着我,我猛喘了半天,终于怒吼一声道,“靠!你丫到底会不会!有你这么提枪就上吗?”完了,完了,一定出血了,要死了,要死了!……我终于明白,刚刚被我忽略的重要事情是啥了,这小子如此生涩,恐怕还是个雏儿,我可不能让他上!可是,已经晚了……
他呆了一下,随即一张俊脸刷地红了个透,又是内疚,又是羞愧,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我这就出去!”说着,身子猛地向后一退。
“啊!”我又是一声惨叫,这次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谢晴!你你你你你存心吧你?
这回他一动不敢动了,傻乎乎地僵在那里,可怜兮兮看着我。
我哆嗦了半天,终于,下身的剧痛慢慢和缓下来,变成了一阵阵的钝痛。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问道,“喂……这不会,是你的,第一次吧?”
他脸上更红了,眼神飘忽,极小极小声地道,“不是,以前因为好奇,曾经去过青楼……不过,和男人,真的是,第一次……”
果然!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半瓶子醋,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你就兴奋吧!能拿当今天子练手的,恐怕也就你一个了!我心中忿忿地想着,感觉他火热的欲望还埋在我体内,撑得我难受之极,不由勉强动了动身子,却牵动了伤处,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却立时神色一变,忽地把脸埋在我胸口上,再也不肯抬头了。
他不抬头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难道他以为我感觉不到,自我动了一下,他那里又大了几分……我又好气,又好笑,磨了半天牙,终于心一软,叹了口气道,“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你,继续吧!”言罢,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腿一分,就等他动刀了。
谁知等了半天,他却一动未动,头倒是从我怀里抬了起来,只是身体像木了一样。我不由诧异地睁开眼,就见他正呆呆看着我,意外对上我的视线,立时垂下眼,呐呐道,“要不,算了,你这么疼……要不还是下次……”
我怒了……算了?那我不白疼了?还要下次?你倒想!……于是我大喝一声道,“闭嘴!动!”
他被我吓得一激灵,本能地就动了一下。
我痛得全身一颤,勉强忍住,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看着他一脸紧张,我还要若无其事地柔声道,“对,就是这样,慢一点,慢一点,对,就这样……啊……”突然我的声音变了调,随着他某一下顶送,一阵强烈的酥麻瞬间从体内一点传遍了全身。
他却吓坏了,一下停住,惊恐地看着我。
我急促地喘息着,眼中又开始朦胧起来,半晌方道,“就是哪里,继续……”
他或许不是个好情人,不过,却是个好学生,一点就透。接下来的动作,几乎每一下都狠狠撞在了那个点上……
疼痛,渐渐被快感淹没,我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双臂无力地攀在他肩上,双腿忍不住缠上他的腰肢,抚弄磨蹭。
两人贴得如此紧密,肢体相交,汗水相和,仿佛两个火烫的身体就要融到了一起。整个世界恍惚迷离,金灿灿的日头,蓝盈盈的天,白花花的云朵,忽聚忽散,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妖灼灼,晃花了人眼,风过,片片飘落,落到那人的身上发间,又摇摇摆摆地飘落下来,被我们混乱的气息吹拂,舞动躲藏,终于,落上了我的脸,我的身体,甚至我微张的口中,有些清香,有些苦涩……最后,我缓缓闭上眼,从胸腔深处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事完之后,他极其小心地帮我清洗上药……我估计那药本来是他因为要夜闯灵云山,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全用我身上了,唉……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身体懒洋洋地一动不动,任他服侍,眼神却不老实,一眼一眼望他脸上身上瞟。
他的头垂得低低的,也不知是因为在专心做事,还是害羞。乌黑光亮的长发如瀑布,从脸颊两侧滑落,遮住了整张脸。他未及穿衣,身体□,肢体修长优美,肌肤白皙莹润,因为刚刚的情事,还微微透出点浅浅的粉色,左侧胸口几点朱砂痣,血也似的红,更增娇艳。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他全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我不由轻笑一声,挑起他的下颏道,“大美人,你已是我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身体一僵,却听话地任由我抬起了他的脸,只是依旧垂着眼。只见他清俊的脸上果然如我所料,绯红一片,平日清丽淡雅的容貌,如今艳若桃花,竟让我心头一跳,喉咙也有点干。他却不曾发现我的异样,僵了半晌,忽然骤地抬起眼,直视着我道,“小棠,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必不负你!”
我傻了……你当我是大姑娘?你怎么不直接说,你会对我负责的……真是,什么傻话,什么,傻话……心中喃喃念叨着,眼圈却已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好,就为了你这句话,我慕容淇,认了……我猛地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微微笑着,在心中嘲讽着自己……经过这么多,原来,我和当年那个我,其实,并无不同。依然,这么蠢,依然,没有长大……这样的人,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位置的吧?……我笑着,轻声道,“好……”
157.决定
当我们收拾停当,天边已是一片火红,太阳就要落山了。
我刚站起身就哎哟一声,一个踉跄差点跌下水潭,他连忙把我揽在了怀里。然后好一会儿我一动也不敢动,真是疼啊。不只那里疼,全身上下都疼。腰啊腿啊就不用说了,被他翻过来调过去的折腾,不疼才怪,就连肩背也疼,却是在石头上硌的……果然,野和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做了的确是要付代价的啊。
按着我酸痛难当的腰,被他搀着,颤颤悠悠走着。心中暗叹道,唉,堕落了,从上面落到下面了,多少年没在下面了,而且还以为自己没法在下面了呢……想到这里,我突然僵住了……对了,我不是一被人那样,就吓得要死吗?怎么今天,今天……随后,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开始时根本没来得及恐惧,后来是疼得顾不上恐惧,再后来就是爽得忘掉恐惧了,唉,还真是便宜这小子了……想到这里,我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同时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绝对,绝对,没有下次!
他怔了一下,立时低下头,不过隐约可以看见,他正笑呢,笑得眉眼弯弯,这叫一个开心得意啊。
我怒了,照着他扶着我的手臂就狠狠拧了一下。
他连忙收了笑容,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行若无事地四处张望道,“那个,晚霞之中桃花显得特别漂亮,是吧?”
我冷哼了一声道,“漂亮,漂亮得我都想折下来当柴烧!”
他扑嗤一笑,抬头又向山上看了看,忽道,“你等我一下!”说着放开我,纵身一跃,翩若惊鸿,几个起落,已到了半山腰,然后足尖又是一点,一个转折,已落到了一棵斜斜伸出崖壁的山桃树梢上,满山桃花,就数这株开得最盛,可也是生得最险的一株,下面就是几十丈的深崖。他站在枝上,衣衫随风而舞,仿佛随时都会落下山崖,我虽明知他武功高强,仍忍不住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他不紧不慢端详一会儿,接着,俯下身,轻轻折下一枝桃花,随即一跃而下,如一只大鸟,飘然而至,落到了我的身边,然后伸出手,把那枝桃花递给我,笑微微地道,“给你带回家当柴烧!”
我呆了一下,咬了咬唇,嗤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娘们儿啊?”却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然后,我们骑上马,终于离开了这里。一路之上,我坐在他身前,只听他兴高采烈地一个劲儿说话,平日他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而且还净是废话。我懒得理他,嗯嗯啊啊地应着,只顾摆弄手上的挑花,这花还真漂亮,粉嫩娇媚,一枝之上大半含苞待放,等回去找个瓶子泡上两天,应该都能开吧,我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
谢晴这次回到江南,也是在临安落脚。我们到达临安城的时候,天色已暮,他带着我又走了好久,才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巷中,走到小巷尽头,只有一处人家,我们还未及敲门,只听门已喀啦一声打开。我还不曾看清里面的人,已听到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道,“公子爷!你回来了!”正是锦帆。
这一次谢晴又是一声没吭,只给锦凡晴霞留了封信就走了,可把他们俩急坏了。把我们让进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没停了数落,谢晴只是笑着赔罪,我跟他一起傻笑,不时抽空偷眼看看四周。
院子不大,不过一进,前院放着水缸,摆了几盆花,后院荒着。嗯,可以开出来种上菜,应该够我们几个吃了……我不知不觉就开始打算起来,然后一怔,接着摇头失笑。
晚饭的时候也没消停,接着挨骂,谢晴依然笑得温和应得真诚,我却早已懒得装了,自顾自吃得高兴,只当锦帆一声声狐狸精是表扬。
饭后,晴霞收拾了一间厢房给我,我在里面洗漱完毕,呆呆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门,管晴霞要了个花瓶,把桃花插上,捧着直奔谢晴的房间。他房门没关,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桌边看着什么。我把花瓶放到桌上,停了一下,忽然道,“你不累吗?睡觉吧?”
他微微一怔,然后,弯了弯嘴角道,“好……”
我笑,三下五除二剥掉衣服,窜上了床。
他则是不紧不慢脱了衣服,然后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吹灭蜡烛,也上了床。
我自然而然钻到了他怀里,他搂住了我,轻轻吻了吻我的额角,然后,停了一下,又吻了吻脸颊,再后来好一会儿,是嘴唇。我终于觉出不对了,叫道,“停!我来可不是,不是……”不是让你吃的,今天筋疲力尽,也没力气吃你,只是想找个温暖的怀抱罢了。
他怔了一下,半天才放开手,轻声应道,“好……”声音里又是失落又是委屈,我却不为所动。他不吱声了,躺了一会儿,开始在我旁边小幅地辗转反侧,我不理他。终于,他脱口轻唤,“小棠……”声音低低软软这叫一个勾人啊,我却干脆利落两个字把他堵了回去,“睡觉!”
他傻了,我则伸手搂上他的腰,拱了拱,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然后,闭眼睡觉。只觉他僵在那里,半晌才放软了身子,伸臂环上了我的后背,放弃似地轻叹一声,我在迷蒙之中仍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嘴角,接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中,忽觉颊畔一温,然后,一个极低极轻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没事……真好……”
我怔了一下,立时清醒过来,半晌,慢慢收紧了手臂……
第二天一早,当我睡足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睁开眼的时候,才骤然发现谢晴竟然不在。我急急穿上衣服,刚出门,就听到了隔壁屋中晴霞的低低的声音,似乎提到了什么灵云山。
我迟疑一下,走了过去,正碰上谢晴和锦帆一前一后出来。锦帆看到我,怒道,“就是因为你这个狐狸精!我们的人费了多少力气,才得以进入魔教总坛,如今……”
谢晴立时皱眉打断了他,“锦帆,别这么说,不关小棠的事!”
我一呆,心中怦地一跳,立时明白过来,接着不由暗叹,玄瑾的动作好快!我被带到灵云山的消息,必是昊天盟潜伏的奸细告诉谢晴的,这次他直接就来灵云山找我,让玄瑾他们察觉了这一点,待他离开,便细细搜捕,除去了那个奸细。想到这里,我低声道,“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抿着唇,半晌低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太过任性,又思虑不周,低估了对手。”然后勉强对我一笑道,“我们今天要出去,可能很晚才回来,没事不要外出,要买东西,叫李伯去就是。”李伯是谢家的老仆,也是这院中唯一的仆役。
我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但终于没说出来。
于是谢晴他们一早就走了,没多久李伯去街上买菜,屋里只剩了我一个。我坐在院中,心情格外平静,想了很多很多,自不觉得闷。不知过了多久,李伯才回来。我回过神来,笑着抬头,正要打招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只见李伯腰也不驼了,眼也不花了,笔直地站在院中,正静静地望着我。
我慢慢收了笑容,也望着他,轻声叫道,“子玉……”
对面人长叹一声,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果然正是子玉。他只是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勉强一笑道,“正好,我刚还在想怎样和你联系呢……你怎么知道的?是玄瑾告诉你的?”
子玉看着我道,“不是玄瑾,是玄瑛。玄瑾日前已经回去了和州,托玄瑛问你一声,计划要不要停止,如果要,他立刻就需行动了。”
我点了点头道,“告诉他,不必。”
子玉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道,“你是说,仍然继续?”
我起身踱了两步道,“不能停,等和州的事情出来,给那些冥顽不灵的官吏和贪婪成性的世家敲敲警钟,我们的赋役新法才好推行。让玄瑾严密监视事态发展,尽量控制,如果不行,拿朕手谕联络地方军队……不过,要以抚为主,少伤人命。”
子玉怔了一下才道,“那后面的计划呢?”
我抿了抿唇,低声道,“一切先让他们筹备,不能让任何人发觉异样,可以停的时候,我会给你消息。”
子玉呆呆看了我半晌,脸上渐渐苍白,忽然哑声问道,“陛下,你这是何意?”
我却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不在的事,还有人知道吗?”
子玉答道,“我怕胶州王殿下和周大人他们担心,只说陛下想在灵云山多呆两天。”
我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玄瑛若问,只说我想玩点新鲜的,至于玄瑾,他应该不会说什么。”我们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纵使他猜到我要干什么,应该也不会再加阻拦了,“让玄瑛把那天灵云山的事情遮掩好,纵使有人知道,也只能知道丢的人是李棠,”说到这里,我不由笑道,“不好意思,看来小棠这个身份我还没法儿还给他了,你帮他再弄个新身份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戏谑地一笑道,“比如,秦统领夫人如何?”
子玉却没笑,只怔怔望着我。
我终于收了笑容,低叹一声,抬起了头。只见天井之上一方狭小的天空碧蓝晴透,遥远得仿佛难以企及,却又带着无尽诱惑。我静静望着那方天空,沉默了很久,忽然轻轻一笑道,“子玉,我要走了,那里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我听到子玉的呼吸瞬间一停,却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我转头笑道,“我想把皇位让给二哥……若论能力,他比我强得太多,经过这几年,人也温和内敛了许多,一定可以做得比我好……我的赋役新法等,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些日子,他接触了很多,也十分赞同,应该会继续推行下去。至于独孤他们,个个都有大才,二哥自会善加利用。而你当初更是对二哥王皇后他们多有照拂,二哥必能承情重用。”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看看子玉。
子玉也不接话,只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无奈,只得继续道,“至于小纪,返京之后,把抚安伯府整理出来,西域之事一了,先委屈他住上几年,其余大苑皇族可先行返乡。等西域督护府建成,大军入驻之后,他愿留京还是返国,由他便是。”
接着,我略略沉思片刻,又道,“待朕‘驾崩’之后,侍书卢衡进为一品侍书,为朕守陵,这个我也会在遗诏之中说明。他的儿子、卢家下人愿意陪伴的,也由他们,只不要太过张扬,还要劳烦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帮我照应一下。”守陵的宫人侍卫自成一个小小的村落,虽然冷清,却也不算与世隔绝,卢家未曾抄家,生活用度自不用担心,只是难免有些孤寂……想到这里,我心里隐隐一痛,可也再无他法。他所犯的是大逆之罪,若轻易赦免了他,无法服众,更对不起死去的安信素和。而且这样也是对他的保护,他以我旧人的身份为我守陵,纵使二哥对他芥蒂未消,也不好明着去对付他,以二哥的骄傲,应该也不会暗里玩什么阴的,找他麻烦。而他么,想想他那天恬淡安适的样子,日子应该不会太过难熬吧?……这一次,我停了好久,才终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即接道,“这些事情,我也会给二哥留书,交待清楚……”
这一次,子玉终于忍不住了,打断我道,“陛下!”
我笑微微地看着子玉,等他说话,他几次张口,却又停了下来,忽然他眼睛一亮道,“对了,还有玄瑾!玄瑾呢?你可舍得下他?”
我轻轻抿了抿唇道,“独孤瑾除去侍书名号,只说我当初已察觉卢谦逆党意图谋害于我,为了保护我,同时不打草惊蛇,才让他做了场戏,之后逆党余孽未清,才不得不一直拖到了现在。他现在负责的工作,十分重要,对我的帮助很大,之前我也想过要专门设立机构,一旦他除了侍书身份,正好由他负责,这件事,我也会与二哥说明。玄瑾胸有大才,又与二哥交好,以后自会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子玉摇头急道,“陛下,我说的不只是这个,难道你……”
我立时打断了他道,“别说了子玉!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不是圣人……”终于再也说不下去,猛然吸了一口气,半晌缓缓吐出,勉强笑道,“对了,还有玄瑛……那次他帮卢谦对付二哥,二哥难免心中没有芥蒂。等返京途中,安排一次刺杀什么的,让他立回大功,二哥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应该不会再为难于他……大概就是这些,为防节外生枝,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等我这边安排好了再与你联络。”
子玉望着我,脸上血色尽褪,忽然脚下一个不稳,跌跌撞撞向后退了两步,喃喃道“我以为,你只是……”
我淡淡一笑道,“你以为我只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被人迷晕了头?或许开始的确是有些冲动,不过我今天又反复思考过,决定,仍是一样。”
子玉嘴唇轻颤了一下,半晌才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我怔了一下,闭上眼睛,想象那个紧紧拥住我的怀抱,想象那人时而优雅温和,时而孩子气的笑容,还有他一次次的相救,一次次的照拂,我轻轻一笑,睁开眼道,“喜欢吗?当然……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怎能不喜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踱了几步,才摇头道,“可是,却也并未到你想象的那个程度……我想和他走,不只是因为那个缘故。”
说着,我已走到了子玉的身后,我迟疑一下,终于忍不住环上他的腰,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感受着怀中身体骤然一紧,我知道,我逾越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松开。这个肩膀并不宽厚,却为我挡过多少风雨?如今,也终于要分别了吗?那一刻,心中的依恋浓得几乎让我落泪。我久久不敢说话,半晌终于压下了起伏的情绪,轻声道,“子玉,我好累,我不想一辈子和所有的人斗智斗勇,所有的人都要猜疑揣摩。欺骗,利用,背叛,伤害,防不胜防,无休无止,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已经够了。所以,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无需算计……”
哪知我刚说到这里,子玉却忽然转过身,抓住我的手臂,逼视着我道,“你到底是因为喜欢上了他?还是因为喜欢上了你想象中那种平淡的生活?陛下,他的身份姑且不提,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纷争,你要的那种生活,终究不过是幻景……”
我立时反驳道,“可是,哪里都比皇宫好!我不喜欢那个世界,那里让我恐惧,让我厌恶!还有我,还有那个我!我也讨厌那个我,丑陋肮脏卑鄙!有时候骤然回首,连自己都觉得认不出那个自己了。更可怕的是,我仍然在改变,不知不觉,一点一点。最后,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到最后,声音已变得高昂急促,我感到不对,猛地住了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停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道,“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完全不同。我觉得自己一下就干净了起来,好像,我又是那个最初的慕容淇了,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子玉,你明白吗?”
子玉怔怔看着我,好久好久,终于,轻叹一声,抚上了我的脸,低声道,“好吧,好吧,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会帮你,怎样都好,只要你高兴……可是,你想怎么做呢?他的身份,你应该知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我要说服他,我要让他和我一起走,从此天高海阔,肆意逍遥。”
子玉苦笑一下道,“原来陛下不是想做商纣王,而是想做妲己?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放弃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尽力,这一次,他为我抛下大业,不惜性命,谁说就不能有一天为了我放下一切?……若仍是不行,到最后的时候,把他药翻了,扔上船,直接带走,等他醒来,已经晚了……而且我和他都不在,那场仗自然就打不起来,没有战争,没有流血,这可多好?而他,关键时刻,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他纵使不愿,那个什么盟主之位,也不会是他的了。到时你们也可以借群龙无首之机,挑动昊天盟内斗,然后各个击破,虽然我们的计划没成,也算……”我猛地住了口,我在说什么?他如此对我,我怎么却仍想借机对付昊天盟?一瞬间想到,本能地就说了出来,难道,有些东西,终于还是改不掉了吗?……我呆呆怔了半晌,使劲儿摇摇头,把那个念头压了下去……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以后,一定诚心诚意对他……
子玉,终于走了,再后来,真的李伯回来,然后直到深夜,他们才回来。他疲惫不堪地进入屋中,却被我吓了一跳,他定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我会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等他。
他望着我,眼中惊诧渐去,终于,微微笑了出来。忽然,他象想起什么似地,犹豫一下,轻声道,“小棠,我不希望你是一时冲动,一整天了,你应该已经想清楚了,如果你不愿意,上次我的提议仍然作数。”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与我一起?”说着,他向我伸出了手,一脸平静,眼神温和地望着我,其中却隐隐藏着几分忐忑。
我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响亮地答道,“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他笑了,一瞬间眼中阴霾尽去,灿若晨星。
我也笑了……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所以我要赶紧把你从这个危险的位置上拽下来,和我远走高飞,我若把皇位还给二哥,想必总能换他一个对你的既往不咎。到那时节,我们就可海阔天高,肆意逍遥……想着,我笑得更欢畅了。
158.甜蜜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簌簌响起了雨声,潮湿的气息从紧闭的窗扉之间浸入,不觉寒冷,只觉清清润润,滋润人心,桌上的桃花仿佛也感应到了春的气息,舒展着花瓣,散溢着暗香。
而这时的我,心中幻想着未来的幸福自由,一颗心像在糖水里泡着,甜甜的,软软的,笑意挡也挡不住,从眉角眼梢流溢出来,竟引得他眼中骤然一阵恍惚,一只手已不知不觉抚上了我的脸。
我没有阻止,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他,抬手轻轻覆在了他手背上,目光一飘,瞥了一眼墙边的床榻。他的视线跟着我瞟过去,手指立时一动,然后忽地垂下眼,嘴角微翘道,“夜深了,休息吧……”
我侧过头,在他细滑微凉的手心中轻轻一吻,他却像被烫着似地倏地缩回了手。我一笑起身,伸出手,抽下了他束发的簪子,一瞬间他乌亮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流泻而下,披散在了背上颊边,衬着他雪润的肌肤,说不出的诱惑。我不由撩起他的鬓发,轻轻吻了下他的脸颊,然后用手指缓缓地梳理着他的黑发。他的头发凉凉的,润润的,带着草木的清气,桃花的淡香……春的感觉。被我的气息拂动,几缕发丝有些慌张地飘舞着,仿佛他此刻忽然纷乱起来的呼吸。我心头一跳,又是一吻,这一次,却是吻上了掌中泛着柔光的那缕长发。
“小棠,”就在这时,他却骤然抓住了我的手,低低涩涩地叫了一声。我挣了挣没挣开,斜眼瞟了他一下,就见他仍是垂着眼,只是刚刚白皙的脸上,如今已淡淡笼上了红霞。
我微微一笑,低下头,轻轻吻上了他的手背,他的手一颤,立时松开了我,要收回去,却被我反手抓住,送到唇边,又是一吻。他的手挣了挣,我却就是不放手,终于,他松了力气,我这才摊开手掌,捧着他的手,一点一点细细吻去。他的手非常漂亮,十指修长优美,肌肤洁白细腻,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形状完美,光润剔透,隐隐透着粉色,如桃瓣一般,我爱不释手地端详半晌,然后不厌其烦地一瓣一瓣吻了过去。吻够了,我又将他的手掌翻过来,在他掌心之中轻轻抚弄。大概弄痒了他,他不由噗嗤一笑,随即带点哀求地轻声叫道,“小棠……”我不理他,指尖顺着他清晰的掌纹慢慢地划过,然后,是指根处一个个薄茧,突然,我低下头,用舌尖顺着那几个薄茧一溜扫了过去,他立时一声低呼,猛地收回了手。
我抬头看着他笑,他脸上一片绯红,勉强平复了呼吸,竟然还敢抬头对着我笑,然后,认真地道,“小棠,我觉得我该提醒你,今天回来我可还没洗手呢!”
我大汗……不过,随即一笑道,“没事,我帮你弄干净!”说着,作势又要去抓他的手。跟我比恶心?你的道行还浅了点!
他被我吓得连忙一躲,我再抓,他再躲……两个人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三下两下就闹到了床边。我再抓,他却突然回身,擒住了我的两只手,随便一带就把我拽到了怀里,然后我唇上一温,已被他吻了上来。
他在我唇上浅浅吻了两下,停了停,忽然伸出舌尖舔了舔,接着试探地用牙齿轻咬了两口,倒像寻到了什么美味的小狗。
我强忍着不笑,任由他在我的唇上尝试着种种新奇的玩法,感觉他揽着我的腰,小心翼翼把我往床上带。终于,两个人仿佛自自然然地坐到了床边,他这才离开了我的唇,偷偷舒了口气,然后转而开始进攻我的下颏和颈子。
我顺从地让他在我颈间浅吻轻噬,放软了身子,靠上了他的肩。他搂住我的手臂立时一紧,唇上的动作也一下快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在他耳畔轻声说道,“今天,我要在上面……”
他的身体一僵,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我笑了,提高了一点声音,又道,“我要在上面!”
他一动不动,靠在我的颈边装哑巴。
我抬起头,搬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要,在,上,面!”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接着忽然抬起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道,“忙了一天,好累啊,睡觉了!”说着转头就扑到了枕上装睡,一脸无赖疲懒相,平日的优雅气质半点不见。
我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简直哭笑不得,勉强冷下了脸恐吓道,“谢晴!你今天要是敢这么睡了,以后就别想再沾我的身子!”
他的睫毛颤了颤,却仍是肯不睁眼。
我站在床边怒瞪着他,可惜他就是不睁眼,终于,我冷哼一声,转身作势要走。这时,忽觉衣襟一紧。我回过头,就见他仍是闭着眼,手却伸了出来,抓住了我亵衣的后摆,长长的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了。我看着他,慢慢咧起了嘴,最后忽然大笑道,“哈哈哈!这就对了!乖……”说着,急不可耐地开始拉扯自己的衣带。
他被我的笑声吓得立时睁开了眼睛,傻傻看着我。
我看着他粉嫩嫩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淫笑着,三下两下剥光了自己的衣服,一面一个饿虎下山向他扑了过去,一面嚣张地叫道,“哭泣吧,颤抖吧,小绵羊,我来啦!”结果,重重地扑在了床板上。
我揉着撞疼了的鼻子,转过头,就见谢晴缩在床里面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皱了皱眉,然后一个拧身又扑了过去,这一次却是正中目标,只是双手却被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他则急急地道,“等等!等等!我,我,我还没考虑好!”
我怒道,“太晚了!”然后也不管双手,径自低下头,开始用嘴在他脖子上吻着咬着,用脸在他胸前蹭着拱着。
他被我弄得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哀求着,“小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一定没事,真的……”
我一边忙着,一边回道,“不行!你的技术太烂了,我现在还疼着呢!”
他慌慌张张躲避着我道,“就是烂才要练么……”
我怒道,“拿我练?想都别想!”
他说不出话了,可就是不松手,还躲来躲去地不安分。
我无奈,终于妥协,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以后一人一次,不过,今天你是跑不了了!”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我赶紧一挣,挣脱了他的手,然后双手一分就扯开了他的衣襟,对着他雪白的胸膛咬了上去。他的手抬了一下,推了推我的肩膀,却没使力,我自是不理他,他叹了一声道,“好吧,不过,你可说了,一人一次。”
我嗯嗯地应着他,连头也没抬。
他犹豫了一下,手臂一抬,却揽上了我的颈子。
这回我可彻底踏实了,心中暗笑,动作放慢下来,一点一点享受起得来不易的美味。
他的肌肤细腻柔韧,口感一流,色泽莹白雪润,卖相也是一流,胸口上那两点小小的樱粒早已挺立起来,更是娇艳动人,我毫不客气地一边舔了一下,一边咬了一口,立时引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轻颤了一下。我突然注意到,他左胸上方的那几点朱砂痣仿佛又艳了几分,我怔了一下,回想回想,没错,我记得开始时是浅红,如今已变成了玫瑰红,我立时兴趣大增,照准了那里一个劲儿地亲亲舔舔,弄得他身体一阵轻颤,那里的颜色果然又艳了几分。我得意地抬起头,谁知他脸上却不见什么娇羞之色,反而温柔纵容地看着我,一脸笑意。
我呆了一下,不悦地问道,“干嘛笑得跟朵花似的?被我上这么爽啊?”
他笑容更大,伸手轻轻抚上我的头,柔声道,“小棠,你还真是个孩子……”
我怒,在这个时候,还有比被你身下人说是孩子更大的侮辱吗?于是我立刻恶狠狠地道,“好,孩子是吧?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孩子!”看着吧,一会儿我非让你爽得又哭又叫!孩子?哼!
于是那一夜我使尽了全身解数,以他那点经验,自然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就丢盔卸甲,完全任被我引导控制。最后他虽然没哭,不过却真的叫了,只是大概顾及锦帆晴霞就在临屋,不敢大声。话说回来,他强自隐忍压抑的样子更是诱人。结果他被我折腾得不知泄了几次,我也十分尽兴,被褥之间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到了最后,他全身汗湿,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软软瘫在床上,从脸颊到胸口到四肢到指尖都透着嫣红,胸口那几点朱砂痣更是鲜艳得仿佛烧了起来。连总是清澈宁定的眸子也是散乱迷离,薄唇微微肿胀,艳丽润泽,半开半合。我看得心火哪里熄得下去?无奈到了此时,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终于狠了狠心,拽过被子把他裹上抱在了怀里。他在我怀里挣了挣,不知喃喃嘟哝了句什么,我已听不到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过,没睡多长时间,天已蒙蒙亮。我挣扎着起身,烧水,准备浴桶,把他抱起来洗澡。他迷迷糊糊任我摆布,我趁机吃了不少豆腐,也算没白卖力。可是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得把所有的被褥拆洗一番……你说我啥时候干过这种事啊?每次自然有下人打理么。可这边这种事情都是晴霞做,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让晴霞来干啊?谢晴过意不去,说要帮我,我哪里舍得?好在从前在冷宫这些都干过,也不算什么。洗完晾上,我顺便把亲亲谢哥哥的衣服也拿来泡上,谁料被锦帆看到,竟又抱了一堆衣服给我,嬉皮笑脸让我顺便洗了,说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瞪了他一眼,看在谢哥哥的面子上到底没拒绝。
嬉闹之时,只听一声门响,他从里屋走了出来,仍是一袭半旧的青衫,干净整洁,鬓发齐整,神采奕奕,行动举止优雅从容一如平日,看得我咂舌不已。他出了门,温和地笑着与锦帆晴霞打了招呼,忽然眼神一转看到了我,微微抿了抿唇。我冲他诡异地一笑。他脸色微红,霍地转开了眼。
呵呵美人害羞了,我这叫一个得意啊,哼起小曲儿,兴高采烈地继续洗衣服,终于在早饭前把我家美人的衣服都洗完了。
匆匆用过早饭,他们又出门去了。我依依不舍送别了我家美人,回到院里看看锦帆那一盆,我哼了一声,泡着去吧,转身进了厨房。然后四处寻摸着东西,准备晚上做顿好的,昨天可把他累坏了,今天得给他好好补补才是。
计划好晚上的菜谱,时间还早,我先给自己做了些点心。刚出锅还没来得及吃,只听厨房门响,然后,李伯闪身进入了房中。
只见他拎着一个篮子,进门就直直瞪着我,一双水眸似怨似怒。
我呆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玄瑛?”
那人一怔,似乎没想到我一下就叫破了他的身份,愣了一会儿,才抬手扯下了脸上的面具。然后也不看我,恭恭敬敬一礼,叫了声,“陛下!”随后把手中菜篮放在案上,接着从一堆白菜萝卜里摸出了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捧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眼前一打明黄绢面的折子,惊了,半晌,结结巴巴问道,“这,这是什么?”
玄瑛抬眼看了看我,平平板板地回道,“奏章。”
我被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怎么把它们拿这儿来了?”
玄瑛抬眼看了看我,眼中竟露出了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答道,“是胶州王殿下让臣送来的,殿下说,怕陛下在灵云山闲得无聊,送几本紧急的奏章来让陛下解解闷。”
我立时明白过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想来二哥听说我在灵云山躲懒不愿回来了,终于怒了,不甘再被我奴役,所以决定□。恐怕小周也是对我的行为颇为不满,因而并未阻止。
我看看眼前那一摞东西,终于苦笑一下,接了过来……唉,算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天那位子没传给二哥,我就还是大燕皇帝,干吧……
我打开一本,刚刚随意翻了两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向玄瑛看去。只见他仍然笔挺地垂手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我立时想到了前天……我刚和他一夜春宵,转眼就和别人跑了,这事儿实在做得不够地道。我不由凑过脸去,放软了声音陪着笑道,“生气了?”
他也不抬眼,微一躬身道,“臣不敢!”
我俯下身,撑着膝盖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道,“真生气了?”
他一下转开眼,避过了我的视线道,“臣说了臣不敢!”
我直起身,叹了口气道,“果然是生气了……”一边说,一边往四下一扫,随即打开桌上的笼屉,里面是我刚给自己做好的桂花糕,热腾腾的,正冒着香气。我伸手捻起一块,凑到他嘴边,哄道,“来,尝尝这个,蜂蜜调的,甜着呢……”
他霍地把头转到了另一边,沉着脸道,“臣当不起……”
我微微一笑道,“怎么,真的不吃?这可是朕亲手做的,你师兄都没尝过我做的东西呢!”果然,手上的桂花糕一下没了踪影。
我忍着笑道,“怎么样?”
他手里拿着半块儿桂花糕,瞟了我一眼,目光终于柔和了一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还好……”
我笑道,“喜欢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陛下怎么知道?”
我随口道,“咱们一起吃过饭,我当然知道,你喜欢偏甜东西,而且总爱要些细点。”
他怔怔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垂下眼,看着手中的桂花糕,半晌也不吃,也不动。
我暗叹一声,柔声道,“喜欢就都吃了吧。”说着,把整笼都递了过去。
他本能地接过来,抬头看向我,漂亮的眸子在阳光下璀璨生辉。忽然他嘴角微微一扬,终于破颜一笑。
我也一笑,然后就那样笑着看他吃。他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在看,动作特别的斯文优雅。只是在我目不转晴的注视下,他的脸上渐渐地浮上了淡淡的红晕。我心中不由一阵柔软,轻轻抬手,擦去了他嘴边的一点碎屑,微微笑道,“喜欢吃,下次来我还给你做……”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我迟疑一下,终于忍不住道,“以后做事,多用用脑子。脾气别太大,该软的时候软一点,那不是丢脸,是识时务……心胸开阔些,别整日钻牛角尖……别总跟你师兄斗气了,他虽然爱欺负你,却没真把你当敌人。有事多和他商量商量,对他尊重一些,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有机会说起那夜之事,只说,只说两个人当时都醉了,是我拉着你强要那个,你不敢得罪我,所以才……”
他听得有点愣,直到听我提起那件事,终于反应过来,脸上腾地红了,立时打断道,“陛下!”
我无奈地道,“好好好,不说那件事了……刚刚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他怔了一下,脸上红晕渐渐褪去,忽然猛地看向我,涩声问道,“陛下,你为什么说这些?”
我连忙笑道,“没事没事,随口说说。你吃了我的东西,还不许我教训吗?”
他不错眼地盯着我,苍白着脸道,“你说,你只是玩玩!”
我连连点头道,“是,当然!好久没有这么刺激有趣的游戏了!”
他随即逼问道,“计划正常继续?”
我干脆地应道,“对!”
他还欲再说,我却抬手道,“好了,你还有完没完!都吃完了?都吃完就去干活吧!”
他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指着院里锦帆那盆脏衣服道,“反正你也是要等我把所有奏章都处理完,才能回去的,对不对?既然你闲着没事,不如帮我把这些洗出来,如何?”
他傻了,僵了半天,这才可怜兮兮地小声道,“可是,可是,我不会啊!我从来没洗过衣服……”
我故意皱眉道,“我都会,你不会?很简单!先拿水洗,再拿棒槌打,然后再拿水洗,然后晾上就行!”
看着他苦着脸抱着盆走了,我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抱着那一摞奏章回到房中,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哪知,不过一会儿,就见玄瑛怯生生探进头,叫我出去。我跟了出去,然后只见晾衣绳上几片破布随风飘荡,阳光从上面的大洞小洞中透了过来。我惊了,半晌,怒吼一声道,“玄瑛!你故意的吧!”
结果,当天锦帆回来找了半天,才在房后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他的衣服,他立时一声惨叫,开始满院子追杀我,晴霞则笑得前仰后合。而小肚鸡肠的谢某人想必还念着昨夜之仇,竟然见死不救,反而跟着晴霞一起笑,真真气煞人也!
159.私奔
自那日之后,每隔两三天,玄瑛便会带奏章给我,当然都是易容而来。李伯是玄冥教的人,每次他借故买菜买米出门,实则去了城中暗点,玄瑛便从那里改容换装过来见我,等我批阅完毕,他再把东西带走,换真的李伯回来。
开始我们还担心被发现,日日小心提防,渐渐发觉谢晴他们忙得很,每天早出晚归,根本不可能碰上,便愈加随意起来。玄瑛干脆也把教务带了过来,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在院中摆张桌子,两人面对面,各忙各的。一般还会弄一桌子点心茶水之类,有我自己做的,有买的,还有玄瑛带的。俩人吃吃喝喝,干得还挺开心。只是,大概因为他的工作难度小一点,所以每次都是他早早先干完,我就毫不客气地让他去帮我洗衣做饭。
我让他洗衣的理由是,把我的衣服洗破了,要以工代偿。我让他做饭的理由是,本来那就是李伯的活儿,他既然做了李伯,也自然要做李伯的活儿。此外,还有一个理由就是,锻炼他的生活自理能力,这么大的人了,连洗衣做饭都不会,传出去实在太丢朝廷的脸。
听了我这三个理由,他一脸的不以为然,只是张了半天嘴,最后出口的,仍然只是一个委委屈屈的“是”。
玄瑛不情不愿地被我培养了起来,谢哥哥的衣服自然不让他洗,不过锦帆的全是他包了,做饭这种技术活儿不敢让他来,淘米洗菜却是跑不掉。
不管怎样,俩人还是干得快些,所以虽然经常一天我要花一半的时间来批奏章,不过仍能把家里打理得利利索索,衣服洗好,饭做好,等他们回来。有时玄瑛不来,我就自己找事消遣,看看书,钻研钻研厨艺,最后竟还是把后院开了出来,种上了菜。看着整整齐齐的一垄垄土,想象着不久之后,即将破土而出的绿色嫩苗,我心中只觉平安喜乐,充满了希望,似乎又回到了在冷宫的岁月,母亲没生病之前,虽然清贫,日子却是简单平静。想象那时候的母亲,虽然整日叫嚣着要东山再起,要逃脱苦海,不过大部分时候仍是高高兴兴,脸上有红是白,因为,有希望吧?
如此半月,春风愈暖,我种的半垄韭菜,半垄豆角已纷纷露出了幼芽,后院之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谢晴见我每天早上兴致高昂地给菜浇水捉虫,总是无奈地笑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结果还是锦帆忍不住道,“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在这里呆不长的。”
我不以为意道,“没事儿,就算练练手吧,这里呆不长,总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长呆吧?手艺荒得太久就捡不回来了。”
谢晴闻言,眼中微微一黯,半晌轻声道,“小棠,如果……如果一直没有那样一处地方呢?”
我手上的动作立时一停,不过随即回头一笑道,“怎么会,总会有的!”说完,接着哼着小曲继续干活,许久,忽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了我的头顶,然后,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至于其他,一切都很完美,只除了一样,那就是那件事了。从我第一次吃了他,整整半个月,虽然我们夜夜同床共枕,竟然一次也没再做过。原因很简单,位置问题谈不拢,谁也不肯让谁。
我不让他上,是因为他技术太烂,让我太疼,他不让我上,是因为我技术太好,让他太丢脸,结果俩人就这么僵在那儿了。每晚都会出现如下类似的对话和情景:
“小棠,说好了一人一次,君子言而有信,这次该我了。”
“我不是君子,我是孩子,你说的。”
“……”
“乖,听话,还是我来吧,上次舒服吧?”
“你身体弱,我怎么好让你那么辛苦?”
“我弱?那天也不知是谁最后瘫在床上动不了了?”
“……”
“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美人,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等一下小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很认真地研究过了……”
“不行。”
“我发誓,这次一定不疼。”
“不行!”
“小棠……”突然柔下来的声音,带点儿江南口音,软软糯糯,这叫一个醉人,顿时让我骨酥筋软,连心尖子都颤了起来,差点冲口就应了他,还好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正见他一脸期待地望着我,我微微一笑,然后,干脆利落地两个字,“不行!”
“……”
“喂,怎么不说话了?喂!干什么?装生气啊?装生气也没用!”
“不是装生气!是真生气!”说着他竟真地一拧身,给了我一个后背。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简直无语了……原来我怎么会有那样的错觉,觉得他成熟稳重,温柔包容?根本就是幼稚任性,小气自私!我立时觉得自己被骗了,于是也怒了,愤愤然哼了一声,霍地也转过了身。
然后,我们背靠背,半天没说话,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睡觉……不过,当然是睡不着。我虽然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耳朵却一直竖着听那边的动静。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他习习梭梭的翻身声,接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我的腰上,我立时一闪身,躲了开去。那只手落了了空,半天再没动静。我开始有点后悔了,正在犹豫要不要翻过身,这时忽觉背心痒了一下,似乎被指尖挠了一下。我一僵,这次却一动没动。仿佛受到了鼓励,又一个手指碰到了我的肌肤,挠挠,我忍着笑没动。然后,只觉两个手指交替地开始在我背上行进,好像有一个小人在身上走动,一步一步,不紧不慢,从背心到腰眼,忽然停住,站了一会,随后指尖微动,就像一个人在十字路口轻点着脚,考虑要往哪边走。
我汗……这个,要拐弯还好,要直行我可就危险了……于是我再不迟疑,一把拽过那个仿佛在左顾右盼的家伙,放到了自己的腰上。下一刻,只听身后一声轻笑,腰上一紧,已被人紧紧搂在了怀里。
我象征性地挣扎两下,见他只是乖乖抱着我,也就放松了身体,随他去了。这个姿势异常亲密,我背靠在他怀里,两人都微微蜷着,从身体,到双臂,到双腿,都密密地贴合着,交缠着,彼此肌肤相接,体温相和,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到一起,如此温暖,如此安心……只是,想着两人并排弯着身的样子,怎么那么像两只煮熟的虾子,并排放在盘子里啊?想到这里,我止不住弯起了嘴角,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是真的睡了过去……
噢,对了,关于那天他说的,他“认真研究过”,本来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天,他又是很晚回来,照例又在桌边干活。干完活,从怀中掏出本书,开始看。只见他微侧着头,一手持卷,一手捧杯,不紧不慢地读着,动作特优雅,神情特严肃,聚精会神,无比专注,不知看的是什么。我知他最爱读书,有时遇上好书,通宵看完也是常事,便不再理他,径自睡了。然后,第二日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无意中把桌上那摞书碰了下来,结果一低头,我惊了……只见地上和《孙子兵法》《庄子》《诗经》等等亲密贴在一起的一本书,上有几个小字《龙阳十八势》,暗色封面,正是昨夜被他通宵研读的那本,大汗……
当天他回来,我气势汹汹把他揪到屋里,门一关,啪地一下把那本书扔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低头一看,脸忽地一红,半晌突然抬头笑道,“你看,我说了我认真研究过了,没错吧?”
我皱眉道,“你还说?你没觉得自己错了吗?”
他怔了一下,抿了抿唇,小声道,“下次我不看这些了……”
我沉声道,“你现在还不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他呆呆看着我,一脸茫然。
我撇撇嘴,突然一口气道,“以你的水平还想玩这些花样?买本入门就行了,还买这个?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懂不懂?你买这个根本就是浪费钱浪费时间浪费生命……至于这本,没收!”说着,拿起桌上的书,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无语了。
我扑嗤一笑,拍拍他雪白的脸颊,贼贼笑道,“死心吧,大美人,这辈子,你别想翻身了!呵呵呵呵……”
可惜,不管我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导,这家伙就是不死心。别看他平日温温柔柔的好说话,真要倔起来还真是盐油不进,软硬不吃……当然硬的咱还没试过,原因么,不言自明了。
就这样耗了半个多月,那件事一直僵持不下。而且这些天他越来越忙,每次都是半夜回来,虽然脸上不显,不过看他沾枕就着的样子,我也猜到他有多累,自然也不舍得再和他纠缠那些,大部分时候,我也就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抱抱亲亲,吃点豆腐罢了。
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不以为意,他却有些过意不去了。一天早上起来,他看着我忙忙碌碌给他准备早餐,忽然凑过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小棠,这些日子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闷坏了吧?等这一阵忙过了我……”说到这里,他忽地住了口,半晌一动没动,环住我的手臂却骤然紧了紧。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过用力,我胸口一阵发闷……忙过这一阵?然后呢?这些日子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问题,措不及防地冒了出来,让我一阵发慌,呆呆立在那里,脑中乱成了一团。
这时,只听几声轻咳,却是晴霞的声音。
我立时清醒过来,慌忙挣开了谢晴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晴霞这才从门口迈了进来,笑得一脸诡异,瞟瞟我,又瞟瞟谢晴。我和谢晴的事,她与锦帆应该已看出来了,不过被他们在心里猜想,毕竟和被他们亲眼看到不同,饶是我脸皮厚若城墙,也不禁有些微微发热。谢晴却神色自如,笑着对晴霞点了点头。我不由暗中撇撇嘴,这家伙,这会儿又是一幅沉稳内敛的样子了,再不见晚上和我闹别扭撒娇时的孩子气,你就装吧!
这时,晴霞眼珠一转,忽然道,“对了公子,今天我们去爬山,可以把小棠也带上么,反正也没什么危险。”
谢晴闻言一怔,看看我,没说话。
我一听爬山,顿时一阵兴奋,好久没出去玩过了,每天闷在家里,纵使出门也顶多是到巷子口买点东西,和街坊四邻说说话,临安景色虽好,可我却根本没机会好好玩赏,真是可惜了……这么想着,脸上已不由露出了求恳之色。
谢晴见状一笑,终于点了点头。
那天天气甚好,我们出来得早,路上行人还不多,只见西湖之畔已是烟柳如画,远处山上绿意融融,在晨曦的映照下一片生机盎然,可惜前些日子盛放的桃花此时已然不多,稀稀落落地点缀在片片新绿之中。我不由想起了上次那枝桃花,那样精心照护,也不过三五日,盛放之后,便即凋零飘落,被我晾干收了起来,却不知现在怎样了。
恍惚之时,已和他们来到了一座山丘之下。山并不高,顺着山间小路迂回而上,身畔修竹如屏,鸟鸣如歌,顿时让人心中一畅,我不由四处望去,忽然眼前一亮,指着竹林中某处叫道,“竹笋,竹笋!咱们挖点回去吧,晚上就不用买菜了!”
锦帆嗤然道,“大老爷们的,你有点追求行不行?不是做饭就是买菜,瞧你这点出息!”
我怒道,“做饭怎么了?做饭怎么了?你不吃饭?总要有人做么!”说完立时转向谢晴,换上一幅谄媚的笑容道,“而且谢大哥喜欢吃我做的饭,我还要给谢大哥做一辈子饭呢!”说着,蹭到谢晴身边笑嘻嘻道,“是吧,谢大哥?”
谢晴没说话,瞟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美人一笑,春花盛放,看得我心里这叫一个甜,嘿嘿嘿就知道傻乐了。晴霞看得掩嘴直笑,锦帆早趴一边吐去了。
嬉闹之间,已至山顶。站在山顶凉亭之中四下望去,临安城隐约可见,旁边的西湖如一块翠玉,温润剔透,湖畔碧树之中,楼阁错落粉墙黛瓦,清雅如诗。
我看得心情大好,转头去寻谢晴,要对他发发感叹抒抒情,哪知他们三个正站在一起,神情严肃,向另一边眺望,不时轻声说着什么。我好奇地凑了过去,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看,不由一呆,然后脑中竟是一阵晕眩……就见他们所望之处正在前面山谷之中,偌大一片宅院,亭台楼阁,精巧别致,十分熟悉,正是我住过两日的临安行宫。
一瞬间,我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脑中阵阵嗡鸣,胸口发闷,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轻轻靠在了凉亭的柱上。他们的注意都放在了那边,各个神情凝重,竟无一人发现我的异样。
我只觉全身无力,靠着柱子缓缓坐了下去,抬起眼,看着前方谢晴一袭青衫,翩然优雅的背影,半晌,轻轻闭了闭眼,苦笑了一下……看来,不能再拖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晴和锦帆仍在对着行宫那边指指点点,低声讨论,晴霞偶一回头,看到了我。我对她勉强一笑,她怔了一下,和谢晴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向我走来,坐到我身边,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有点闷?一会儿就完,下山的时候我帮你挖笋好不好?”
我强自压抑着情绪,笑着点了点头。
晴霞也是一笑,转头又向行宫方向看了过去,半晌无语,眼中却渐渐有些恍惚,忽然,她轻声道,“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就在那里?”
我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心中骤然一痛……他?他……这些天,本能地把那一切埋在了心底,并且已经准备永远埋藏,如今却被措不及防地掀了出来,胸口的闷痛竟让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结果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笑一声道,“玄瑾吗?他本事那么大,你老替他操什么心?”
晴霞有些惊诧地回头道,“怎么?你们有过节?”
我一怔道,“过节?没有……”说着顿了一下,咬了咬唇,自嘲地道,“像我这样卑微下贱之人,又怎配得上与他有过节?”言罢,也不看晴霞,霍然起身道,“我去那边看看……”然后,匆匆几步,已走到了谢晴身边。
谢晴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一笑,极其自然地揽过我,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而这一次我却没有挣扎,旁若无人地侧过头,靠到了他的肩上。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们三个一脸严肃地窃窃私语,直到谢晴觉得有些不对,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我这才深吸一口气道,“谢大哥,我们私奔吧!”
顷刻之间,所有人都僵了,半晌谢晴才回过神来,强忍笑意道,“私奔?”
我点了点头,认真地道,“谢大哥,你看,我会种菜,会做饭,和我走一定饿不死你……”
我话未说完,那边锦帆已经笑翻了,晴霞也笑得直咳嗽,谢晴最镇定,还能勉强忍笑道,“嗯嗯,好,谢谢你小棠,我会认真考虑的。”
我不悦道,“谢大哥,我是说真的。我们走吧,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没人认识我们。种几亩地,或开一家小小的酒馆,安安稳稳,平平静静,那有多好?不用奔波谋算,无须东躲西藏,那有多好?即使是竹篱茅舍,粗茶淡饭,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会甘之如饴……谢大哥,想一想……就我们两个,没有什么复国大任,远离那些纷争杀戮,简简单单的日子,干干净净的你我,好不好,好不好谢大哥!”
谢晴开始的时候,还是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渐渐地,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转淡,最后完全褪去。他只是静静听着,怔怔望着我,眼中慢慢露出了一丝愧疚不忍,看得我心头一阵发凉,终于住了口。
这时他才张开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晴霞却扑嗤一笑,抢先道,“喂!什么叫就你们两个?那我和锦帆怎么办?”
我怔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敷衍道,“那就带上你们好了……”眼神却只看着谢晴。
哪知旁边的锦帆不干了,怒道,“臭小子,你还一脸不乐意?就凭你那两下子,还想种地开酒馆?若不是我们好心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如今还想甩开我们,拐我们公子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什么叫知恩图报?”
我也怒了,腾地跳起来叫道,“你狗眼看人低!”
锦帆立时瞪眼吼道,“你说谁是狗!”
然后就是一片鸡飞狗跳,当战事在谢晴和晴霞的努力下告一段落的时候,我突然回过味儿来,这才注意到,最初沉重煽情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看着谢晴一脸无奈的笑意,我无奈地承认,看来这次劝说只能宣告失败了。
不过,轻易放弃可不是我的风格,当天晚上,我做了一大桌菜,在席间气氛最好的时候,我又开了口。
这一次,我是笑嘻嘻地开始的,“谢大哥,我这菜做得好吧?”说着,夹了一块鱼放到了谢晴碗中。
谢晴颔首笑道,“不错,越来越好了。”
我连忙点头道,“技术好是一方面,食材也很重要。这两天我和隔壁的徐婶儿学了很多,你看这鱼是不是特别鲜美,豆腐是不是特别细嫩?”
我话没说完就被锦帆打断了,“好了,你还有完没完?男子汉大丈夫,整日研究这些婆婆妈妈的东西,也不害臊!还拿来到处现?”
谢晴皱眉道,“锦帆!”
这次我却心平气和地连连道,“没关系,谢大哥,我才不在乎!谢大哥,你看我这么手艺这么好,开饭馆一定没问题,我们私奔吧!”
“又来了……”锦帆和晴霞同时哀叹一声,谢晴看着我,露出了一个苦笑……好像,又失败了……没事,我再接再厉!
就这样,每天我利用一切机会来劝说谢晴与我私奔。锦帆和晴霞开始还会笑话我,后来麻木了,听到我开劝,两人对视一眼挑挑眉,就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
谢晴却总是很耐心,认认真真地听我说,只是不开口。我着急的时候,他就轻轻抱住我,亲亲我的脸颊,一脸歉然地看着我,弄得我连生气都生不出来。
就这样,又是数日匆匆而过,直到那一天,玄瑛给我带来消息,因太守罢黜羁押林浦县令楚寰,迟迟不放,和州民变,乱民已攻占了和州府城,太守等一干官吏几乎无一幸免,全部死于乱民之手。
那薄薄的一纸战报仿佛重逾千斤,让我拿着它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开始了,已经开始了,我该怎么办?
“陛下,我们该怎么办?”这时,耳畔传来了玄瑛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呆呆看着玄瑛,半晌,轻声道,“再等等,给我一天的时间……”
整整一天,我都是魂不守舍,一顿饭也不知怎么做出来的,摆上桌子,一片惨不忍睹。
他们回来后,锦帆一看立时眉头一皱,开始抱怨,我却充耳不闻,木然地夹着菜。谢晴担心地连问我怎么了,我也不说话,谢晴终于忍不住,抢下我的筷子,扳过了我的脸。
我看到他清澈的眸子中满是担忧,终于回过神,望着他喃喃道,“谢大哥,我们走吧,走吧,好不好?我们可以种菜,可以开店,你如果不喜欢老呆在一个地方,那我们就挣足了钱,到处去玩。春天,我们就在江南看花,夏天到草原骑马,秋天也有的玩,我听说老家的林海大得不得了,几个月也走不完,我们就去那里看秋叶,打野味儿,摘果子吃,冬天,冬天太冷,我们就回到家里,把屋子烧得热热的,我天天变着花样做菜给你吃,好不好?谢大哥,好不好,好不好?”我终于说不下去了,只是哀恳地望着他。
这一次,锦帆和晴霞没有说话,一起停了筷子,默默坐在那里,屋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谢晴却只垂着眼,半晌无语,忽然他抬起头,正视着我,肃容道,“小棠,你很聪明,我想,你一定感觉到了什么。我明白你的担心,也明白你的期望,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说放就放,说走就走,那样怎么对得起我的父母,怎么对得起因我而死的师父,怎么对得起信任跟从我的兄弟?我不能那么不负责任!”
我像被人劈面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痛,一呆之后只觉羞怒交迸,霍然起身大吼道,“狗屁责任!为什么非要是你!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谢晴却不急不徐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被问得一愣,半晌哑口无言,一时只觉胸中窒闷欲炸,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抬手一扫,顿时桌上的杯碗盘碟哗啦啦碎了一地。我梗着脖子瞪着他,大声道,“你不做自然有人做,总会有人做,为什么非要是你?”
谢晴面对我的胡搅蛮缠仍是那样平静,和声道,“总要有人做,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嘴唇,只是直直瞪着他。
他望着我,声音温柔却坚定,“小棠……每个人都有他的责任,挣不脱,逃不掉,甩不开,不得不背负,是枷锁,然而反过来,也是生命的价值所在。”
我呆呆看着他,全身都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不停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不要……”
谢晴眉峰微蹙,缓缓摇头道,“你不要?你不喜欢?小棠,做事不能只为自己,一个人的心,不能那么小,只装得下自己……”
我像被抽了一鞭,猛地哆嗦了一下,可怜兮兮看着他道,“不是只有我自己,还有你……”他们,他们也都安排好了,是的,都安排好了,安排好了……
谢晴低叹一声,抬起手,轻轻拂上我的脸,柔声道,“小棠,不是这样的,你给自己画的圈子,太小了……”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眼前一片空空茫茫,脑中也是一片空空茫茫。
就在这时,只听他平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棠,你现在仍然可以离开,你要不要……”
我骤然回过神来,立时打断他道,“我不走!这一次我不会放弃!”说着,我目光灼灼地瞪视着他,一字字道,“我要你!我要你活着,活得好好的,陪着我!”
谢晴怔了一下,看着我,半晌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次日,玄瑛来时,我淡淡道,“依原定计划,派鲜卑大营和江南水军赴和州平叛。还有叫子玉来一趟,把我要的东西也一起带过来。”
如果可以,我不想用这种方式留住他,我知道他的执著,如果我那么做了,他恐怕很难原谅我。可是,如果我不那么做……我的心口猛地一缩,再不犹豫。他要怪就怪吧,总好过……我不愿再想,使劲摇了摇头。
那天夜里,他回来得很晚,我已熄灯上了床。朦胧之中,只觉他轻手轻脚躺下,然后一直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小棠,快了,快了!等等我好不好?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到时我就能把一切放下,陪你塞外纵马,五湖泛舟……”声音之中,隐隐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与期待。
我一下抓紧了他的衣襟,许久,慢慢放开,在心中低喃道,三五年吗?不会的,用不了那么久,很快,我们就可以自由了。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160.极乐
次日,子玉果然来了,还给我带来了我要的东西,无色无味无嗅特制超强蒙汗药。
我看着手中小纸包里一撮盐似的细面,不放心地抬头问子玉道,“就这个?这么点?能行吗?”
子玉呵呵笑道,“放心,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头牛也没问题……而且药性很长,可以持续一天一夜。”
我撇撇嘴,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包好,放到了怀中。既然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了,管他愿不愿意,到了最后关头,麻晕了他,还不是得任我摆布?至于然后,慢慢哄吧……
我正自琢磨,就听子玉低声道,“陛下?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回过神,抬头笑道,“当然……至于后面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多多辛苦了。”
子玉淡淡一笑,凝望了我很久,最后却只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叮嘱道,“万事小心……”
我抓住他的手,使劲儿点了点头。
从那天开始,我再没提过私奔的事,只秘密藏好了药,等待最后一日的到来。
锦帆晴霞都有些奇怪,最后还是锦帆憋不住问我道,“喂,你怎么不提什么什么……私奔了?”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问那么多干吗?我私奔又不和你奔。”噎得锦帆直瞪眼。
谢晴在一旁笑了,犹豫一下,却没开口,直到那天夜里上了床,他搂着我,才轻声问道,“小棠,你……生气了?”
我抱抱他,一笑道,“不是生气,是想通了。你说的对,我不会再勉强你。至于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要我等,我等你就是。”
他怔了一下,随即紧紧抱住了我,轻吻着我的脸颊,感动地唤道,“小棠……”
我嘻嘻一笑,拍了拍他的背,却在心中自语道,若是我嫁了你,自然要随你,不过,现在是你嫁了我,就要委屈你随我了,呵呵呵。
那个时候,我以为既然主意已定,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却原来并非如此。
下定决心,我就开始捉摸细节,什么时候下药最好,下在什么里,怎么下,怎么不痕迹地骗他吃下去,锦帆晴霞怎么办?……我像有毛病一样,一遍遍想着这些,不由自主地把每一个细节无数次地重复,再重复,仿佛这样就能让我的心安定下来,压下其中不时莫名涌起的恐惧。只是,效果似乎并不好……
我只觉越来越紧张,总怕这里那里会出错,又怕有什么我没设想到的意外出现,间或心中骤然一阵不安涌起,却不知因为什么,我就会傻傻站在那儿,想上好久,有时能想到为什么,但大部分时候一无所获。到得最后,连夜晚也会常常惊醒,仿佛是做了恶梦,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脑中却只有一片空白,全身冷汗淋漓,心口怦怦直跳。
这种情况,在得到西疆的战报之后,就越发严重了。
那天也是玄瑛,带来了一封西域督护府发来的密报,柔然三皇子摄图,亲率三千精兵,趁夜攻破了伊州城。伊州背靠阿玉山,东南面是黑水河,只有西南面是草原,地势险要,从来易守难攻。此前柔然几次犯境,都避开了这里。岂料这一次摄图竟会选这里,而且不是从草原那边进袭,竟是如天降神兵一般,深夜之中从雪山上突袭而来。伊州守军不备,让他一夕之间就破了城。伊州是西疆要冲,位于北三镇之西,新建的西域督护府之东,西域督护府刚刚设立,驻军不多,伊州一破,等于切断了西域与北疆的通路,西域诸郡危矣。
“摄图……”我拿着战报,盯着那张纸,喃喃念着那个名字。
身旁的玄瑛本来一脸凝重地望着我,闻声怔了一下,立时接道,“摄图是现任柔然可汗的三子,自幼勇武过人,十五岁就开始领兵,善用谋略,多行诡道,无论对内对外,几乎战无不胜。只是现任可汗年老贪安,野心不大,只命他严守边疆,他才不曾大举南侵,不过,和燕军小的摩擦战事却没断过,咱们,嗯……基本没占过什么便宜。前朔方节度使王理就是因为败在他的手上,所以才被先帝革职查办。至于他后来莫名退兵,据说是因为与柔然京中的大皇子不和,被处处掣肘,所以不得不……”
听到这里,我终于一抬手,止住了他道,“这个人,我知道……没关系……密信苏黎,机会来了,让他放手施为便是,再告诉金锐,一切听从苏先生调遣,朕只等他们的捷报……”
玄瑛一直面有忧色,直到此时终于眼睛一亮,忧色尽退,几乎是有点崇拜地看着我,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玄瑛放心而去,我却心头怦怦乱跳,坐在房中,久久一动不动。
此后北疆战报不断,摄图攻破伊州之后,柔然大军十万人即随之而来,以伊州为据点,迅速向西推进,已连下数城。北疆战事正酣,和州那边也成僵持之势,乱民据守府城不出,派去的鲜卑大营和江南水军两处兵马顾及城中无辜百姓,也不敢贸然攻城,只好将和州团团围住,只待城中粮尽,再行攻城。
战报纷来,临安城中不免人心慌慌,偶尔出门,常见街头巷尾,百姓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面上尽是惶恐不安之色,米粮价格也日渐高涨。
他是愈忙,有时甚至彻夜不归。而我,现在每夜都要惊醒几次,最后几乎整宿整宿无法成眠。他在还好些,我缩在他怀中,不时还能朦胧睡去,只是仍然会惊醒,然后必要死死搂着他才安得下心,可即使这样,也常常是再难入眠。他被我吵醒,开始还会劝,后来只低叹一声,轻轻搂着我,两人相偎无语,直到天明。
晚上睡不着,白日精神恍惚,心神愈乱,但还记得那件事,仍会反复地思量捉摸。一次次把药拿出来,看着,仿佛安心一些,然后再密密藏好,可是没过多久,又会忍不住拿出来瞧瞧。怕被他们发现,藏药的地方不知换了多少次,桌角床下,所有想到的地方都曾用过。后院的菜地已无心打理,渐渐荒了,早已分不出菜苗和野草,晚上的饭更是失误不断,好在他们现在也顾不上这些,而且回家吃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纵使我年轻,这样日日下来,人也有些吃不住了,打水之时偶尔低头,只见面前那人脸色苍白若鬼,眼下一片青灰,原来圆润的下颏如今已尖成了瓜子型。
玄瑛常来,每每见了,眼中隐现惊诧,甚至还有一点不忍,数次要问,却都被我岔了过去。他后来也明白了,不敢再问,只是隔日便给我带了点药来,说能凝神安眠。我用了,也不过头两日好些,然后便再无效果。
对玄瑛的疑虑我可以不予理会,可面对锦帆的追问晴霞的关切,我却无法逃避,最后被逼得没办法,我终于低声道,“我,我担心,担心,你们,还有,谢大哥……”
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半晌无言。结果是锦帆先拍拍胸脯道,“我是谁?哪儿那么容易就出事?用得着你瞎操心?我们公子更是武功超群,机敏过人,更不会有事……你就别穷担心了,本来就长得一般,现在更是丑得像鬼了……”
他一句话未完已被晴霞打断,晴霞骂了他一句,把他赶到一边,然后拉着我的手在一旁坐下,柔声道,“小棠,你别怕,这么多年了,我们不也没事?公子爷心思细密,行事谨慎,而且,他这么多年来,助人无数,好人好报,一定不会有事,你放心!”
我勉强一笑,点了点头。晴霞还欲再说,我立时道,“锅里还煲着汤,我去看看。”说着,起身就待离去,哪知刚站起来,眼前一黑,下一刻已人事不知。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我正安稳地躺在床上,谢晴就坐在床边,轻轻握我的手,微微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听到我醒了,他骤然回神,转头对我一笑道,“好些了吗?这两天歇歇吧,别再忙里忙外了,你的身体太过疲劳,需要好好休养。”
我一怔,随即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也一笑,接着却又一次垂下眼,陷入了深思。屋中昏暗的灯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秀美的脸部轮廓格外清晰,我突然发现,他,也瘦多了。
我呆了一下,不及回神,手已象有意识一样,自己抬了起来,轻轻抚上了他清隽的脸庞。
他恍然惊觉,抬腕握住了我的手,明澈如水的眸子转向我,凝望了我半晌,忽然轻声道,“我答应你……”
我不解地问道,“什么?”
谢晴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那么漂亮的一双手,此刻的力道却大得吓人,让我手上一痛,不自觉地挣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松了劲,下一刻,他看着我,不再犹豫,清楚地道,“我答应你,和你离开。”
我难以置信地错愕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心中一阵惊喜,抓着他的手,急急道,“你是说真的?”
他点了点头,却像受不住我灼热的视线一般,微微垂下了眼帘。
我此刻欣喜若狂,那还理会得了这么多,抱着他一阵狂亲,同时叠声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天就准备东西,衣服什么的多带几套……不不不,东西带多了太累赘,带点随身用的就够了,把钱带足了才是真的……”
他已抬起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静静坐着,轻轻应着,眸中有什么东西翻涌着,我却不及细辨。
那一夜,我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难得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此后我的工作重点就转变了,变成每天催促他赶紧走。
他总说这边的事情没交代清楚,让我再等等,依旧是早出晚归,难得在家。如此数日,我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联想那日情景,心中疑虑更深,最后还是玄瑛带来的密报证实了我的猜测。
知道他在哄我,我先是大怒,然后就是深深的无力。我明白他是好心,不忍见我日日煎熬,可是,他不知道,不知道……那天我想了很久,最后的决定是不动声色,让他觉得我被骗了,然后放松警惕,这样到时我才好下手,而且万一他事后怪罪,我也可拿他的承诺辩解。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依旧时不时地催催他,然后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而他依旧一声声应着,然后照旧忙得不可开交。我若无其事,他眼中却总会不时闪过一丝歉意,但至少表面上两人达成共识,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努力着。
只是,骗别人容易,骗自己难……自从猜到真相,我重又陷入了每夜噩梦连连的境况之中,而且现在我再不敢让他发现,即使惊醒也一动不敢动,好在他每日疲惫不堪,我装起来难度不大。只是如今,朝朝暮暮,已成煎熬。
不管我再怎么恐惧,那一天,还是越来越近。
我越来越忙,玄瑛日日都会来,带来的奏章不多,主要是密报,我看过之后,再把各项命令写下封存,交给他带回去。偶尔闲下来,又会本能地一遍遍去想那件事,大概因为脑子没一刻得闲,不知不觉间又添了新毛病,头会莫名其妙地开始疼,有时钝痛,有时锐痛,但不管哪种,痛起来都是一两个时辰不休,只是现在的我,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终于,在匆忙和混乱之中,在恐惧和希望并存之下,最后一天,到来了。
那天,他回来得格外得早,而我已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那天,席上的气氛特别好,大家有说有笑,锦帆晴霞一个比一个活跃,而他,更是自始至终都在笑。
那天,我们早早回到房中,耳边还伴着那两人“少主少夫人入洞房了”的起哄声。
那天,月色特别的好,无须点灯,从窗外透入的月光,已给房中铺满了银辉,让所有一切都晕着淡淡光华,看上去那么清婉而美好,有些简陋的小屋,仿佛竟变成了月殿仙宫。已是春末,温和而润泽的空气,带着淡淡的草木清芬,弥散在我们的身畔,春茶般清冽甘美。一切如此美好,恍若梦中。
那天,就在那个梦境之中,他一直在我身边。明净如水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惜和在意,一直望着我,仿佛要把我銘入灵魂的最深处。他也一直在笑,笑容格外宁静温和,仿若春风化雨,洗去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焦虑不安。他就那样望着我,笑着,对我说,“小棠,一天,再给我一天的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天,我抛掉了胸中所有的杂念,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告诉自己,是的,是的,明天,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笑着,轻吻着他,任他一点点脱下我衣服,抱起我,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任他吻遍了我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任自己在他越来越急切狂烈的热情之中,晕眩迷醉,享受着他给予的疼痛,最后是极乐……
那天的最后,我看着他喝下了那杯掺药的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抱着他,安然睡去,心中想着,一会儿,我只睡一会儿,然后就带着他,远离一切,天涯海角,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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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大魔王 2010-4-7 1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