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能留 附番外 BY STAY
《爱能留》BY STAY
1
月上树梢。他一个人走在校园里。
这是返回男生宿舍的必经之路，也算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们最常用的一条“繁荣”路线。
从教学楼到宿舍的途中必经综合实验楼、图书馆、食堂、水房、篮球场，然后是两栋新盖好的宿舍楼——遵从女士优先原则都让女孩子们入住了，接着是体育馆，最后才到破旧的男生宿舍楼。
在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放慢脚步。
篮球场附近的路灯似乎永远都修不好，灯柱下、球场周围的矮树丛中不时有人影晃动，又或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耳语轻笑。
这里是公认的“恋人们的秘密基地”。
一般的同学大多三两成群，绕路而行，但他走这条路却已是习惯成自然。
和往常一样，他独自一个人，尽量走在路中央，离开路边的阴影，目不斜视。
隐秘暧昧的氛围一直蔓延到女生宿舍楼下，才算平淡下来。
他的步子依旧不紧不慢。
快到门禁时间，路上的人已经不多，送完女朋友便不顾风度速速跑向男生楼的人比比皆是。他这样一路悠闲走来倒真有些特别，不过，没人会在意这种小事。
他借着月光看了眼表，暗暗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慢？
正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到的太晚错过了，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太过熟悉的频率使他不禁精神一振，刚刚绷起来的神经亦随着松懈下来。
他轻轻翘起嘴角，来了。
“哈！”肩膀忽然被人大力拍了一下。
他作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停下脚步，还没站稳，又迅速被人搂着肩膀向前走去。
那人的步伐太大，他为了跟上，不得不加快步伐频率。
“又学习到这么晚。”那人边说边揉他的头发，很亲昵的动作，来人早已做得习惯。
他红着脸有些别扭的想要躲开，反而被拉得更近。
“跑什么……”那人抓他过来，又狠狠揉了几下他的头，这才算过瘾了放手。
他暗自叹了口气，那人肯定是不知道的，他其实并不喜欢被人像对待孩子一样抚摸头部。
只不过那人拥有能让他忍耐下来的原因才一直没有拒绝。
“没跑。你呢？送曼曼回来吗？”这话是明知故问，但还是要问，不然又能说什么。
“是啊。这么晚了，当然要送她回去。”那人应该也乐于谈论“曼曼”的事，声音里明显多了份热络，“今天是她生日，我们一起中华路那边去吃了西餐，然后逛街，看电影，”说到这里那人坏坏笑起来，低下音量，贴在他耳畔说：“我发现电影院真是个好地方，今天我们正好坐在最中央，然后，……”
耳朵有些痒，他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却又被那人仗着身高而强制的半扣在怀里，“别动啊，我没说完呢，然后我们接吻了哦。”
他闻言，身体瞬间僵硬，暗暗吸了好几口气才放松下来，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拿来跟我说！
那人毫无所觉，大概还沉浸在之前的兴奋中，索性也不再走了，停下来拉他回过身，继续炫耀开口道：“我跟你说哦，就是这样——”
左手探到他的脑后抚住，右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那人把脸慢慢靠近过来。
这个动作，该、该不会是要……
他整个人都愣在那里，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对方。
“呵，”那人忽然停住，认真的看着他，明亮的眸子好像能射出光线般望向他。就在他也回视对方即将入神的时候，那人伸手抹了下他的眼睛，“闭上，这时候要把眼睛闭上哦。”语气轻松而随意，之前那段短暂的认真似乎只是错觉。
他有些不知所措。
酒精的味道充斥在鼻翼间。
手纹印在镜片上使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他想，这人喝高了，不知这是要给自己比划个样子还是真要模拟一次。
不过短短的几秒钟，他的背后已是起了一层汗。
眼镜随即被摘下，背着光，他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却觉得仿佛被看穿一般浑身发热。
那人还在喃喃什么，他已经听不清，被温热手掌抚摸的后脑传来一阵阵暖流，好像电击过身体般，又麻又舒服。
忍不住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发热的身体，模糊的视线，轰鸣的耳边，暧昧的酒精，缓慢贴近的呼吸……
这个和往日一样普通的夜晚，在这一刻变得特别起来。
唇与唇的距离几近于无，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一刻，彼此到底有没有贴合上，只是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徐曼曼。
仿佛瞬间被人用冷水浇醒般，他有点狼狈的推开那个人，低声道：“别、别闹了，快要门禁，你想在大街上通宵么。”
那人被推开时好像终于酒醒了，之前半眯起的眼睛全睁开，歪着头定定看向他。
他被那种审视样的目光盯得发毛，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不禁尴尬的搓了搓手，问道：“回去吗？”
他伸出手要拉那人一把，那人却在他伸手后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两人都是一愣。
他面上一僵，什么意思？干嘛要躲他？
不过那人很快又缠了上来，眨了眨眼，笑眯眯的道：“和小光一起在大街通宵？……唔，就咱俩也不错呢……”
“荣锦！”程光被对方呼出口的热气喷得耳根发烫，明知道荣锦只是随口开的玩笑，还是红了脸。
就是这样，那人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他的心情跟着变来变去。
又玩笑了几句，刚刚那段暧昧不明的事情就当做从没发生过。
这次加快了些脚步走向宿舍，总算赶在值班的大爷锁门前踏入宿舍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昏暗的楼道里，大概是都累了，之后直到进宿舍洗漱睡觉，都没再说什么。
程光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安，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上床整理床铺的时候便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荣锦那边，想哪怕找个机会道声“晚安”也好。
可是不管多么期盼，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那人都没有向这边看来。
已经爬到嗓眼里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朋友吗，也就这样了吧？还想指望什么呢？
程光有点疲倦的钻到被子里。
荣锦很快也收拾完了躺到床上，寝室内只剩下呼声一片。
左右翻身，却怎么都睡不着。
就算闭上眼睛，脑海里还是会不时浮现起那张脸。
在夜色下，慢慢，慢慢的贴过来……
见鬼！
程光懊恼的喘息了一声，右手不自觉地探了下去，直到最后自暴自弃地拉高被子盖住头。
蒙在被子里，他尽量小幅度的动作，欲望终于纾解后浑身发软的躺在那里，不愿探出头。
想着那人来做这样的事情，很猥琐吧？
大概翻遍整个校园，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般变态的人了。
程光厌恶的掐了自己一把，直到疼得受不了才松开手。
迷迷糊糊的又想了些事。
从两人相遇，一直回忆到荣锦醉醺醺地跟他说和徐曼曼接吻了……
临睡前，程光最后想着：如果自己没有推开那个人，是不是说，他们也能接吻了？
# # #
临睡前胡思乱想了那么久，还以为会做什么梦之类，却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听到闹铃声程光便爬了起来。他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一半蒙起脑袋鸵鸟般当作没有听到闹钟响，另一半挣扎着看了眼手表然后咒骂一句“怎么这么早”缩回被子里。
荣锦头冲里睡在对面上铺，看不到什么动静，应该是睡得正沉吧？
程光有点昏头昏脑的走进洗手间，又很快拉开门回到床铺，在皱巴巴的被子下翻出昨晚换的内裤——这种东西，虽然给室友看到也没什么，程光还是习惯尽快处理干净。
洗内裤，洗脸，刷牙，梳那堆怎么理都理不顺的卷发。
阳光透过卫生间窄小的玻璃窗打进来，程光顺着那柱光线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睑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而发暗泛青，嘴唇也干干的裂了道口……是副连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的憔悴模样。
程光不禁想起之前看到的徐曼曼：正是二一芳华，长得是细皮嫩肉，皮肤白皙水润，颦笑间，便带了种女子特有的妩媚娇羞。
和自己这边，直成鲜明对比。
也难怪前几日荣锦约会归来，会忽然掐住自己的脸看半天，而后戏谑道“小光也该去保养保养了”。
当时自己还能板着脸吐槽“又不是高级轿车，保养个屁”，惹得荣锦一阵大笑。
现在程光却觉得，荣锦那个建议还有点道理的。自己是不是真该弄点什东西来保养下？
程光努力回忆自家老姐如何护理她那张娇贵的脸，想到自己难不成也要像个女人那样贴得跟跳仙捉鬼似的？顿时很窘很黑线。
连洗脸也不过是抓块香皂擦两下，草草了事，要让自己去做那么细腻的东西——唔，还是以后再说吧。
程光猛地捧起冷水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如此反复拍了几下，终于见到些血色。
他有点沮丧的低下头，不忍继续看镜子里那张几近麻木的脸。原本拿起的剃须刀也刮不下去了，反正他的体毛本来就比较淡。咬了咬嘴唇，打算出门，才一转身便见有人进来卫生间。
地方小，没看清进来的人是谁，两人在门口几乎撞了个满怀。
“啊，不好意思。”程光条件反射地先道了歉，向后退半步。
“呵呵，”有点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个人猫卫生间做什么呢，还不好意思起来？”
会这么跟程光调侃的——是荣锦。
程光习惯了他说话没个正经，并没有接茬，他转身装模作样的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透过镜子看到那人已经穿上衣裤，不禁一愣，脱口问道：“这就起来了？头疼不疼？”
几乎是同时，稀疏的水声在身后响起，程光赶忙又低下头，有点窘迫的摆弄手里的剃须刀。
“还好，喝得不多，头也不疼，”荣锦解手完毕，拉上裤链回过头，“昨晚答应曼曼要跟她一起去吃早饭，嗳，早知道吃个饭还要起这么早，我还不如换个别的条件答应她。”
荣锦说着，边大大打了个哈欠。
程光见荣锦虽然不时要强撑一下眼皮，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但总体说还蛮有精神，起码脸色就远比自己强很多，也就放下心来。
他手里依然握着剃须刀，下一步动作却早就忘记要做什么了——其实磨磨蹭蹭不肯离开，也不过是想和荣锦共处在这个只有两人的空间里更久一点罢了。
荣锦在镜子里对程光眨着眼笑了下，便走过来洗手。
程光想自己总不能在这里干站着看对方洗手吧，于是拿起剃须刀装作要刮的样子。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既能站在荣锦身边，又能光明正大透过那块不大的镜面看荣锦正做着什么。
荣锦向右边给他又腾了点空间，可洗脸时水滴还是不时会迸溅到他的手臂上，连同不时碰触到的皮肤，都滚滚发着烫。
虽然是很美妙心动的感觉，程光还是忍不住缩了下手臂。
这一动可好，过于关注周围而忘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下场就是：颈部在手臂躲闪的动作里一不小心，被刀片划伤。
伤口不是很深，不过依然流了些血。
程光晕血，看到镜子里顺着皮肤滑下的红色液体，不禁一阵发晕。
对于男人来说，晕血晕针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郁闷之余还需要遮掩一下。
当然，比晕血更让程光觉得郁闷的事情是自己在荣锦面前出了丑。
大清早的，怎么就这么背呢？
他有些恼恨自己的笨手笨脚，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等下肯定会被荣锦取笑“怎么连刮胡子都不会啊”什么的。
程光偷偷瞥了眼镜子里的人影，不敢细看便收回视线，直觉现在找条地缝给自己更适合。
不行，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让荣锦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程光这么想着，便真转身要离开这个几乎密闭的空间。也不先止血或擦擦脖子那里，夸张点说，他现在是宁可血流成河、失血而亡，也不愿意继续尴尬的呆在这里。
荣锦却没漏过他的那些小动作，关了水龙头，又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待看清脖颈处的伤口，便有些不高兴，道：“笨啊你，到底刮过胡子没！这也能受伤！”
看吧，果然是挨骂了。程光眨了下眼睛，侧过头。
“过来，我看看……”荣锦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冲，很快便放缓口气，又安抚样拍了拍程光的头，扳过他的身子仔细看了看，无奈道：“不打剃须膏拿着刀片就开始比划……小光，你这技术明显还没练到家啊，从下巴能一直拉到脖子上——想什么呢你说……”
“……”这话问得程光一阵脸热，心里小鼓乱打，生怕被荣锦看出点什么来。
好在荣锦也只是那么随口说说，随后便放了他。
“别动啊，我给你抹点东西。”
“哦。”程光呆呆的应了一声。
不多时，下巴再次被捏住，力道比刚才轻很多，冰凉的软膏贴上下颌被涂抹开。
程光打了个激灵。
荣锦抹完擦擦手，又拿起剃刀，“哥哥今天正式教你怎么刮胡子，你好好学着点……”说着就要上手。
“啊？这我会啊，不用你教。”程光闻言愣了下，很快回道。
“会还能弄伤自己？”荣锦疑惑的口气里满是不信，他挑起一侧眉毛，瞅着镜子里的人笑。
“……”刚刚因为什么而分心失手当然无法对这人直说，程光因此憋得脸都烫了，比起打了白色泡沫的下巴，耳朵那里更是红得快要冒光。
荣锦见状，摆了下他的头，调整到自己舒服的角度，大大咧咧安慰道：“别害羞哈，哥又不跟别人说。”
虽然受人所制，程光仍然忍不住反驳道：“啰、啰嗦，要你管，我本来就，唔……”
捏住下巴的手指忽然加大力度，荣锦面上笑眯眯的，却是直接动用武力止住了程光的话。
这下谁也不说话了，洗手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水管处传来“哗哗”的上下水声音。
荣锦健康阳光的气息随着手中动作的变化而贴近拉远。
程光不知所谓的任其摆弄，盯着眼前的人影，昨晚本该遗忘的记忆又了涌上来，恍惚间，荣锦的脸似乎又贴了上来……
“别动！”
忽然被吼，程光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竟把脸往前凑了不少。
……迎着荣锦的目光，程光只觉得无地自容。
这凑过去脸，是想做什么？
只有程光自己知道问题的答案，他为自己在那一刻所想的事和所做的举动感到震惊又羞愧。
幻想着不可能的事情，已经不要脸到自己贴着脸到当事人面前了吗？
程光堪堪把视线转向别处，心思一时复杂难述。
只是莫名的想起了很久前也有过与现在这般类似的场景：荣锦和他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近距离的面对面。
那时的心情自然单纯，又怎料今天会有如此这般局面。
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2
剃须刀的刀片贴附上皮肤，半边脸被泡沫掩埋，程光忽视了周围的景物，眼中只能看到荣锦的手指以及金属冰冷的光芒在镜中呈现。
“我说，你有长过胡子吗？”荣锦叹了口气，忽然开口问道。
“啊？”程光走神，没听清楚。
“嘿，又溜号……我说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一大早的总走神。想什么呢？”荣锦按住还在呆呆看着镜子的少年，拧开水龙头，自己洗了洗手而后吩咐道，“搞定了，自己洗洗吧。”
“哦。”这回程光听清他说的什么了，听话的迅速抹了两把脸。
抬起头，发现荣锦没出去，还在看着他，目光里似乎还有那么点探究的意味。
程光下意识的抹了把脸——好像没什么问题。
那荣锦在看什么？自己又有哪里表现的不够自然了吗？
他有点不习惯这样近距离的被人注视，尤其是荣锦，会让他不自觉的产生一些期待以及不好的妄想。
程光张口想问对方还有什么事，却又被捏住下巴，指尖贴着皮肤缓慢抚摸了下又离开，荣锦拿来毛巾擦了下手，舔舔嘴唇，笑道：“小光我觉得你就算几天不刮胡子也不会看出来什么啊。”
“呃……”原来是要说这个啊，程光松了口气。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吧？”
程光皱了皱眉，他虽然爱面子，却也不想对那人说谎，只好答道：“几天不刮还是会看出来的啊，一般两三天刮一次吧……”
其实从来不会具体算到底过了几天，他只是随便虚构了一个数字，因为即使需要坦诚相对，也不想在那人面前太丢脸。
“哦~~~是嘛。”荣锦终于不再追问，只是笑了笑，那神情却分明表示他还是不信的。
程光脸微微发红，好像小孩好面子说大话却又被人给戳破了。
他心里同时也在懊恼：这人真是太不给他面子了，非要什么都说穿吗！
正开口想回那人点什么，荣锦已经走过他的身边拉开门吼了起来：“懒猪们，都起床了！”
寝室里先是无人回应，而后突然响起一声哀嚎，之前还安静的屋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程光随后走出洗手间，他抓起手机看后才发现一个早上的时间竟在不知不觉间过去那么久，已经该去上课了。
看了看正和室友打闹的荣锦，程光似乎也忘记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了。
拿着上午要用的课本和荣锦一起走出寝室，走在路上，荣锦吹了几声口哨又开始整理起头发，还边弄边问程光“怎么样？帅不帅？”。
程光闻言有些想笑：这人怎么能这么孩子气啊。他心里是想打击一下荣锦的，谁让这人早上那么不给他面子。但最后还是败在荣锦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目光里，认真地给看了看而后不得不回复“很好看，很帅气”。
真的，真的很帅气。
坚毅高挺的鼻梁，明艳有神的双眼，乌黑的两抹浓眉，精悍利落的短发，随时保有的微笑……这个来自北方的大男孩周身都透着青春阳光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程光的注意力就全被吸引去。在他的眼中，荣锦一直都是最帅气的，没有之一……
“那就好，我早上都没来得及好好——”正说着，荣锦忽然加快脚步，也不等程光反应过神跟上去只甩下一句话，“小光，你先去食堂吧，我到教室再找你！”
程光愣了下，顺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到女生宿舍楼下。不远处，徐曼曼正拎着时尚的小包站在楼底路灯下，不时低头看手表。
待看到荣锦向她走过去，离着老远她便喊道：“荣锦，说好了一起吃饭，你真好意思让我等你这么久。”言语里虽是抱怨责怪，看她表情却并不很生气。
“宝贝，我这不是起晚了吗。”荣锦几步跨过去，搂住徐曼曼，也不顾周围有那么多陌生人在。
“让你懒让你懒！”女孩子清甜的声音在清早的空气里扩散开，似嗔似怨的语气亦让周围路过的人都露出会心一笑。
“哎呦呦，疼疼疼，大小姐手下留情，我错了真错了！”刚被软趴趴捶了那么几下，荣锦便立马服起软，接着左一句甜言右一句蜜语捧上去，很快哄得徐曼曼笑出来。
“行了行了。程光看着呢，你丢不丢人啊。”徐曼曼脸颊染着红，半推开荣锦，和随后走过来的程光打招呼，“小光，今天也很有精神啊~”
“啊。是……”正打算从另一边偷偷溜过去的程光因为被叫住，只好停下脚步跟徐曼曼打招呼。其实也没什么招呼好打的，他跟她根本不熟，程光在心里暗暗想。
徐曼曼跟这边招了招手。
是要我过去吗？程光微微歪了下头，踌躇着，并不想动。
远远看着那两人贴在一起已经够他受的了，难道还要他跑到人家跟前看他们如何亲密？
这不找虐吗！他才不干。
正想着要不要装傻直接走掉，荣锦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
“小光！”荣锦下巴冲这边挑起，喊道，“过来啊。”
程光塌下肩膀，慢慢走过来。
“怎么这么磨蹭。”荣锦一把拉过程光，扯到怀里，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常见面，以后要叫嫂子，知道没？”
荣锦在宿舍里排行老大，平时也总以大哥自居，会这么说并不过分。
程光别别扭扭的想要抽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虽然没挣开荣锦的手臂，却始终不应声。
要是放在往日，荣锦捏他两把大概也就算了，可此刻徐曼曼正挎着包站在一旁看着他俩，程光的反应让荣锦觉得很没面子，下手时不觉用了劲儿，程光还是憋着不出声。
两个大男孩闷着在一边较劲儿，身材体格比程光更健壮的荣锦占据了主要的优势，可武力再优胜对方咬紧牙不说话他也没辙。
最后还是徐曼曼看出不对味儿了，忙把荣锦拉开，轻声责怪道：“你这人真是的，开个玩笑，较什么真啊。”
“谁跟他开玩笑呢。”
“小光这不害羞吗，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啊。”
“切。”
“哎，你这人，跟我横什么啊。”
“……”荣锦别过头不说话了。
徐曼曼瞪了荣锦一眼，走到程光身边，“程光，你别跟阿锦计较，他说着玩儿呢，你叫我徐曼曼就行，或者朋友一般都叫我曼曼。”女孩笑眯眯的从包里拿出来袋奶递给程光，“这都要上课了，你也来不及去买饭，先喝袋奶垫垫吧。”
“……那是给我的。”荣锦背着身，低声嘟囔道。
“行了啊你，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我……我不用了。你俩吃吧。”程光终于开口。
“没事，下课再让阿锦去买，”徐曼曼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谁让他欺负你的，这个就该给你！”
“……”程光看了徐曼曼一眼，又很快垂下目光，倒是伸手接过了东西。
徐曼曼见状笑得很开心，也不知道她到底高兴什么呢，忽然她“啊”的叫了一声，荣锦和程光都看向她。
“程光你这里都红了。”徐曼曼指了指程光的手腕，那里明显多处几道红色纸痕，“是阿锦弄的吧！”
被这么指出来，程光才注意到手腕处的疼痛，肩膀和手臂似乎也有几处疼的，他瞥了眼荣锦，见对方和他视线相对依旧阴着脸，心里颤了一下：荣锦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吧？
程光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不是他弄的。”
徐曼曼无奈的看了荣锦一眼，责怪道，“阿锦，你怎么这么没轻重！”
荣锦扫了程光手腕几眼，不说话。
徐曼曼有些不高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或多或者都不自觉地会散发点母性的光辉，尤其程光时常和人高马大的荣锦在一起，两人一对比，更突显其瘦弱温顺，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多关照。
她把包里最后剩下的要给荣锦垫嘴的零食翻出来硬塞到程光怀里，温声道：“小光别生气哈，下次阿锦再这么暴力，你告诉我，我绝不饶他。”
“……”程光眨了眨眼，他不懂为何徐曼曼要对他这么好。
“喂，你到底向着谁！”荣锦在一旁终于听不过味儿了，不爽的搂住徐曼曼，转过身。
“你懂什么叫帮理不帮亲吗？”
“我怎么没理了？”
“谁让你欺负老实人。”
“他算什么老实人。”
“那也比你可爱……”
“……你说什么！”
“你帅……呵呵……”
两人就这么打情骂俏起来，声音虽然越压越低还是能隐约听到。程光刚有些血色的脸渐渐变白，他站在一旁也不合适，低着头便走了。
手里拿着的东西好像烫手的山芋，他几次路过果皮箱的时候都想扔掉，但又觉得这种做法太幼稚了，管是谁给的，填饱肚子就完事儿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可是直到走进教室上课下课再上课下课，他始终没动那些东西。
肚子饿的咕咕叫，旁边的室友冲他笑笑，问他怎么起那么早还没吃早饭。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
看着另一旁空着的座位，平时都是那个人趴在那里的，或者看小说或者胡乱涂画，再不时跟他小声交谈几句，就算有了女朋友也没有移动过位置，今天那个位置却空下了。
下课的时候程光转过头在教室搜索，发现荣锦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跟女友一起坐在了后排，他看的时候，徐曼曼正不知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开怀。
两人的头不时轻凑到一起，一分一合，一碰一触……
程光终于无法再继续看下去，把头转了回来。
室友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荣锦两人，于是还没女友的人便酸溜溜的说羡慕老大和女友怎么怎么甜蜜。
这些话程光根本不想听，却又要做出副认真聆听的样子，还是不时作为荣锦“最好的朋友”被追问更多八卦。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程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窗外，暖阳正缓慢爬上正中位，光芒耀眼，不能直视——正如现在的荣锦。
只要偶尔的照射就能让他倍觉温暖，但又不能看太久。
因为，阳光下，一切肮脏和污秽都无所遁形，只会让矛盾挣扎的人更加自卑。
# # #
晚上没有等到荣锦，回到宿舍才发现他已经回来，早就睡了。
鉴于以前有过类似的事情，程光以为这次也只是偶然，是以直到第二天他才意识到：荣锦生气了。
并不是那种言语或者武力上的发怒，甚至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生气的表情，因为他脸上还保有温煦开朗的笑容。
但程光可以感受到荣锦的疏远和忽视。
被忽视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细说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被忽视了。
因为如果跟荣锦对话的话，也会得到回应，虽然态度淡然，可并不是不搭理他。
程光私下里问其他室友，都没觉得荣锦和以往有什么差别，还打趣说，恋爱中的人总是会有所变化的，要程光不要太担心。
程光怎么会不担心？现在看来，荣锦目前的变化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也只有他一人察觉到荣锦的异样来。
他有哪里得罪过荣锦吗？
拼命回忆，大概也只有那天早上的事了。
在女友面前被程光拼命拒绝的荣锦，当时就表现的很不高兴，事后程光也没有去特意说明什么，还以为荣锦很快会忘了这件事，看来没那么容易。
想想也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被剥去面子，任谁都不会高兴。
当时自己如果不表现得那么抗拒就好了，就算再不舒服，也只是自己的心情，没必要惹得其他人不愉快。
程光扣下书，思索该怎么和荣锦和好。
去直接了当的找荣锦道歉吗，可对方没有明确表示为这个在生气，突兀的道歉会不会很奇怪？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像以前那样黏着荣锦，说不定相处几天他就不生气了。不过徐曼曼最近和荣锦形影不离的，自己凑过去做电灯泡岂不是更招人烦？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程光是个好脾气，在他的印象里几乎没什么和人吵架的事情发生，更别提和好友闹矛盾，碰到这种情况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种事又没法和室友说，看来也只能找那谁问问了……程光想到接下来要主动去联系的某个人，不禁有点头疼。
“什么？他不理你了？”安冬转过头来，做出夸张的表情，“什么时候的事啊？”
“嘘！”程光被她的大嗓门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摆手示意，“你小声点。”
“怕什么，今天部里就我值班，没人来的啦。”安冬这次干脆推开键盘，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兴致勃勃的问，“他为什么不理你啊？难道说您老终于想开告白去了？”
“怎、怎、怎么可能！”程光脸上发红，结结巴巴的反驳，而后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下。
“唉，荣锦也真行，你这么好脾气个人，他都能挑出毛病。要我说啊，他敢跟我天天那么指手画脚命令来命令去的，我早跟他翻脸了。”安冬趴在椅背上感慨。
程光皱眉，不赞同道：“……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阿锦多数时候蛮好脾气的。”
“哈，”安冬挑眉笑了声，“也就你觉得他好吧。哦对，还有那徐曼曼以及他那一众粉丝也都觉得他好得不得了。”她拄着下巴，撅嘴道，“除了脸好看点，这男人太多让人看不爽的地方了……”
程光好奇，问她：“这样，你哪里看不爽？”
安冬毫不犹豫回答：“他欺负你的地方，对你指手画脚的地方，命令你东奔西跑的地方……数不清的地方都让人不爽爽爽爽爽！”
“呃……我不觉得有什么啊。”程光无辜的看向她。
“得，算我败了。”安冬把头埋在手臂间，无力。
“唔，那你有什么建议吗？”相比于安冬对荣锦的看法问题，程光更关心自己的问题该怎么解决才好。
“还有什么建议啊，凉拌呗。他既然冷你，你也冷他。我看谁先受不了。”
“我……”程光靠在椅背上，微微动了下身体。
“啊？”
“我是说，我先受不了了。”
“…………”安冬用直白的目光看了程光半天，直看到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才抓着头发叫道，“啊啊啊啊，程光，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笨蛋！”
“那说明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我看你真是被荣锦带坏了，以前那么乖，怎么说都不吭声，现在知道贫了。程小光同学，我问你，你敢跟荣锦这么说话吗？”
“可阿锦从不骂我笨啊。”
“是，他一般直接敲你脑袋，再安慰下你，棒子糖果把你搞得晕乎乎的，你就不说他坏话了。”安冬不屑的瞪了程光一眼，看程光虽然不回嘴了，神情还是挺不服气，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光，不是我说你，跟个直男耗着真的没什么意思。再说他都确定有女朋友了，你更没戏，何苦为难自己。”
“我喜欢他又不是想要怎么样……”程光小声反驳。
“咦？”安冬歪头，奇怪道，“你都不想拉他小手，摸他小腰，亲他小嘴，也不想推倒他吗？”
程光一开始还认真听，到最后不得不面红耳赤地叫停：“安冬，你看小说看得太多了！谁像你一天就想那些东西！”
“嗳？这不都是正常的需求吗，难道你还要来场柏拉图？”
“那也没你说的那么色。”
“拜托，我刚才说的已经够简略啦！你是不是没看我之前给你的小说？我跟你说哦，里面有更具体的描写。哎，要不是你太害羞，我还是想给你真人版，那种东西还是看看小片才学习的更快哦……”
程光完全接不上话，脸也越涨越红。他见安冬一提到自己的“课余爱好”就口若悬河，说得眉飞色舞，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落荒而逃。
后面隐约能听到安冬的声音，“哎，你跑什么！我还没给你出完主意呢……”
程光痛苦的抚上额头：出主意？我真是见了鬼了才想要找你问这种事！
因为想着刚刚安冬说的话，程光走路也没注意看，过转角的时候便撞上了人。
“哎。”走得太急，这一撞，他连连倒退两步。
“没事吧？”“不好意思……”两句话几乎是同时响起。
抓在手臂上的五指坚定有力，连力度都似乎是熟悉的，程光愣了下抬头看向那人，正是荣锦。
荣锦大概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看到程光呆忽忽的看着他，也没有松手，只是刚刚还温和的表情很快收了起来。
“……”程光张开嘴想要唤荣锦，但看对方那副表情又胆怯起来，就怕一句话没说对惹来更多不高兴。
两人就这么一个被另一个抓着手臂站在拐角处，半天也没动静。
荣锦面上神色几度变幻，最后还是被程光眼巴巴瞅着他的目光打败了——那种好像小动物看主人的眼神让他再怎么也硬不起心肠来。他“靠”了一声，拉过人到怀里狠狠蹂躏起来。
“唔……阿锦……”程光懵了一下，忍不住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闭嘴！”荣锦双手并用，一直揉到程光满头卷发乱得完全没了形，才心满意足的放开手，捏了他耳朵一把，道，“笨死了，走路都不会看着吗！”
刚刚还夸荣锦不会骂他笨的某人此刻既无说大话的尴尬也没有被骂的觉悟，依旧巴巴看着荣锦。因为闷在对方胸口太长时间的缘故，一张脸红扑扑的，倒比平时看着要有活力。
程光不反驳，一脸虚心的望着荣锦，好像小学生在等待老师安排任务，目光里充满了信任和崇敬，反倒搞得荣锦很是无语，更无语的是之前莫名其妙窝起来的火竟然也在揉了对方那么几下被对方瞅了那么几眼后散掉。
这叫什么事儿啊……荣锦想着，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几天的反应太过小题大作。
两年了，程光就像他的弟弟，让他忍不住照顾也忍不住管了不少闲事。都这样了，你说屁大点事儿，你跟自己弟弟冷什么脸闹什么别扭呢。
没劲儿。
荣锦暗暗唾弃了自己一下，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现，依旧是表情淡淡。
程光在一旁等的惴惴不安，诺诺叫了声“阿锦”才把荣锦目光引过来。他想着荣锦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就表示他不生气了……那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还是道个歉吧，又不会少块肉。
他讨好的跟荣锦笑了下，小声说：“阿锦，对不起……”
“干嘛跟我道歉？”荣锦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把头发重新分好。
“因为，……”程光沉默了下，还不等继续说完，刚刚归弄好的头发再次被人打乱。
“笨蛋……干嘛露出一副‘我欺负你’的表情……”荣锦搂住程光向教学楼外走。
“我哪有？”
“就是有！”
“……”好吧，那就有吧。
荣锦心情很好的一路吹起口哨，程光则郁结的跟在荣锦身边，并纠结于自己刚刚那句没有说完的原因到底要不要补全呢。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荣锦被其他班的朋友叫住，抱怨他最近总陪女友，都不来打球了。
荣锦拍了拍程光的肩膀，“要不要陪我打球？”
说是陪打，其实程光根本不会篮球，没有运动天赋的他每次也不过是站在外场递水加捡球。不过他还是很开心的应下：“好。”
常和荣锦一起打球的人自然早就熟悉了荣锦的这个“小跟班”，看到程光后纷纷过来打招呼，其中不乏熊掌直接拍身板上的。
程光虽然忍下没说也表现的不是很在意，之后要上场的那位却在不远处看得直皱眉。
那一天G大篮球场格外热闹，其中的一块场地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观众，加油叫好声不时传来。
许久没在球场上露面的荣锦再一次大展身手，进攻得分踊跃不说，防守上也分外出彩，盖了对方个头高大的中锋不少帽。
据不完全统计，因为这一场球赛，荣锦同学的粉丝团人数又增加了若干百分点——这是题外话。
总之，荣锦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一边带着女友玩乐一边拉着小弟吃喝。这经典的三人行也曾被他的狐朋狗友戏称为“左拥右抱”。当然，提出这个词的仁兄已经当场被荣锦修理过。程光当时就坐在荣锦身边，听到那些调侃的时候他只是脸红了下，表情依旧是安静温和的。
事实上，除去一开始的不习惯，这种善意的玩笑和调侃听得多了也不是不能接受，不是吗？
只要还能站在荣锦身边，无论被周围的人怎么说怎么形容都是可以不在意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3
十月份的时候，随着校园里各种活动的增多，宣传部也渐渐忙碌起来。程光今年大三，虽然在校园里并没有什么突出表现，但他其实也是宣传部的元老之一。
这个周末程光照常去自习，刚到图书馆便被安冬一个电话召到了部里。
进了门，程光看着铺了满地的展板上处处斑驳狼籍，想到电话里说的情况，连一向平和淡定的他也不禁呆住了，愣了会儿才问道：“这是……都要重画？”
安冬耸了耸肩，抿嘴答道：“看情况，好像是要这样了。”
“……怎么回事？”
上午，大一的新部员也不知怎么，不小心把颜料桶给踢翻了。除了已经完工的两个展板因为移动到了屋外晾干而逃过一劫，其他平放在地面上正在进行中的展板都未能幸免于难。
程光负责的两块板子今天本来也要完工了，结果这次还要重新弄。
在场的部员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难听的话，可一个个都冷着张脸。
程光开始也挺气愤，但当他看到正站在安冬身旁抽抽嗒嗒不停道歉的女部员时，还是心软了。到底是新手，不熟悉这个工作环境，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宣传部一向人手短缺又地方窄小呢，程光也不好说什么。
事已至此，补救已经不是可能的了，那就只好尽快重新做了。
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底下果然一阵骚动，新生还好点，胆子小，不敢说话，有的大二部员甚至直接把不满说了出来。
“都要做完了，凭什么还要我们重画？”
“又不是我们把颜料弄上去的，谁弄谁处理干净……”
“就是。大周末的，两天都要过来弄这个……下周再做不行吗？”
程光心平气和说道：“下周再弄会来不及的，体育部那边的几块板子下周一就要摆出去。其他几块最迟周二周三也要放出去。”
听了这话，众人谴责的目光一致投向那名女部员。
安冬冲程光撇了下嘴，部长有事，人不在学校，那几个挑事的大二部员平时就总嚷嚷宣传部活多还没什么福利，不愿意干，今天更是让他们找到借口发泄。
程光想了想，折中道：“要不这样吧，要重画的板子今天先打好草稿大家就先回去休息，负责体育部那三块板的同学辛苦点，跟我一起把它弄完。”
一部分同学神情松懈了些，只剩下被点名留下的几人愁眉苦脸。
安冬赶紧补上一句：“我也留下来帮忙。”
其他人终于不好再多说什么，刚刚还气氛僵硬的屋子转瞬又忙碌起来。
就这么写写画画，一直忙到晚上才算是收工。
安冬出去接水清洗画具，回来的时候神色有点古怪，挤眉弄眼的把程光叫去一边，“你和荣同学和好了？”
“嗯，早就和好了。”
“我说呢，刚看他在门口站着，还想是不是在等你，瞅他站的那地方，跟门神似的吓我一跳……”
“啊！”程光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安冬倾身向前，关切问道。
程光看了看手机，急道：“我之前告诉阿锦我来部里了，他正好要打球，就说顺路过来等我一起走。结果现在这么晚了……”
“唔，这么说，”安冬按着嘴角回忆道，“刚才好像确实有人进来，在你身后站了会儿就离开了。我当时正上色呢，也没仔细看。”
程光：“……”
眼见着程光边推算时间，脸色边往下沉，安冬安慰的拍了拍他。
“唉，不是多大的事情啦。小学生等得时间长了还知道自己回家呢，他难道还能不如个十岁小儿？不可能一直傻站在外面的。你别紧张，也不能每次都……”安冬长篇大论还没讲完，那边程光已经简单和部员交待几句便不见人影。
安冬维持着嘴巴张开的好笑样子，半天吐不出下个字来。最后也只得看向门口的方向无奈撇嘴：她这个朋友啊，平时温吞老实，一副人尽可欺的模样，也没见他对谁着急紧张过，大概只有在碰到荣锦那个魔星时才会使他每每乱了阵脚，失了平日形象吧。
程光拿着自己随身带的几样东西来到走廊，不远处果然靠墙站了个人，正是荣锦。他一手抄兜一手拿着手机摁个不停，大概是在发短信。
程光喊了声“阿锦”，走过去，微微仰头看向他。光线从一侧打下来，离得近了，都能看到荣锦嘴角处细小的绒毛，竟比平日多出那么几分稚气的感觉来。
稚气，这词能用在荣锦身上，程光自己听了都想笑。
荣锦合上手机，正看到程光在旁边对着他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似乎很久没看到他这么放松的样子，莫名的荣锦心情也随之一好，不禁好奇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高兴的事了？”
“啊，没什么。”程光赶忙低下头，他自然是不敢照实说自己刚才想了什么。
“……”荣锦挑了下眉，长臂一展，搂着程光就拉到了自己怀里，“行啊，还想瞒着我，说，什么好事儿？”
“真、真没什么。”程光打定主意，死也不要告诉荣锦自己觉得他刚才模样稚气，虽然荣锦这么不依不饶的样子更显得幼稚了。
闹了一会儿，这一次程光的个人意志战胜了对方的武力，不过代价是他要顶着乱到没了形的头发回宿舍。荣锦扔在收发室的背包和一大堆袋子在出门后也全跑到程光手上了。
程光抬起手臂防止袋子继续向下掉，费力地跟在荣锦身后，郁闷问道：“为什么这么多东西全给我一个人提！”
荣锦转过头，轻松道：“还不说？”
“欸？……”程光愣了下，反应过来荣锦说的是什么，只好乖乖闭上嘴。
他看到荣锦的嘴角慢慢弯起来，很是得意地笑了笑，“那就只好辛苦你咯！”荣锦这么说着便真的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程光磨着牙在心里“小气”“幼稚”“卑鄙”的开骂上，可渐渐地，腹诽的声音越来越低，脑海里不自觉一遍又一遍回顾起刚刚看到的那个笑脸：明朗的轮廓，单纯的喜悦，温暖的笑意。
那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忍不住贴近的阳光。
程光想着事，脚步便放慢下来，分了心倒也不觉身上东西有多繁重。
“喂，怎么走那么慢？”
一张放大的人脸忽然出现在面前，正是自己所思所想的人，程光吓了一跳，“啊！”身子向后仰的时候没掌握好平衡，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手里的东西也全散开。
“……”真是，有够丢人的，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这人面前出糗呢。
“噗……没事吧？”
“……”我靠，你还敢笑！
“来来来，哥哥拉你一把。真是……”荣锦低笑着伸出手。
不过程光不打算买账。
“……”假、假好心什么的，我才用不着！
荣锦居高临下的俯着身，看程光别扭的别开视线不去看他的手，到底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程光听到笑声，羞恼的抬起头，狠狠瞪他。
荣锦忽然正神，小声道：“快起来快起来，后面有人过来了，别让人看笑话了啊。”说着再一次递过去手。
程光闻言，果然乖乖的跟着站了起来。
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程光尽量垂下头，想利用荣锦的身体挡住自己的脸。
荣锦拎起背包，奇怪道：“咦？你总往我身后跑什么？”
“呃……”程光正犹豫要不要说自己在拿他当挡箭牌，眼角余光顺便向小路后方扫了下。
——嗯？
程光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向身后看去——明亮的路灯下，空荡荡一片。
这路上除了他和荣锦哪还有什么人，一直在看自己笑话的也就眼前这人了。
荣锦早就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
“可恶，你骗人！”
“哈哈哈，谁让你赖地上不起来。”
“混、混蛋！”
荣锦心情很好的搂着程光的肩膀，程光挣了一下，果然挣不开。
“乖哈，哥哥请你吃夜宵去。”
“不吃！”程光很有骨气的拒绝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也别想让我帮你再拎东西。”
“啧啧，”荣锦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很欠扁的嘀咕道，“也不是很重嘛，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程光气结，刚刚到底是谁幼稚耍了自己一顿呢。
不过心里的火很快就被扑灭。
荣锦只是凑过来接下程光的包，对他笑了笑，程光就又没脾气了。
“是朋友就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嘛，开个玩笑而已。”
程光没有吱声，他为了跟上荣锦的速度此刻不得不加快脚步，走路的时候也不忘抬眼偷瞄旁边的人。
那人只顾着赶路，自然是无所觉的。
朋友，朋友，朋友……我才不想和你只做朋友呢。
程光默默收回视线。
# # #
似乎是一夜醒来便发觉周围变了种颜色。
浓郁的绿色从视野中褪去，金黄色成为了植物们新的主色调。
暖阳下，一阵秋风吹过，树叶便打着卷从枝头脱落，慢悠悠的飘下来。不过它并没有按照预期的那样落到地上，而是半途被人截下。
淡黄色的树叶安静的停伏在洁白的手掌上，带着仿佛仍有生机的温暖色泽。
手的主人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不经意的一抬手竟然有了意外的收获，有几分好奇的看着掌心，看着看着原本打算把它随便抛到地上去的主意便打消了。
树叶的形状很好看，因为刚入秋，叶子还保有着水分，淡淡的金黄色，这么看着，就好像把一块阳光的碎片笼在手心里。
外形美观，质感也很好，拿回去做书签应该不错，少年微微笑了下，打算收下这份“从天而降的礼物”。
“你在看什么？”
少年的额头忽然被抵住而不得不向后移，掌心的树叶完全暴露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下。
“呃，是……”
少年正要回答，对方已经扫视完那片叶子，不耐的抬起头看过来。
站直了才发现这人比少年正好高了一头，阳光从那人的背后斜斜打过来，几乎要把少年整个装在他的阴影里。
那人拿起叶子放到眼前不屑的看了看，“嗐，个破树叶，你还捡起来看个没完。我走了两步一回头，你人没了！”
“这个……”少年抱歉地笑了下。
不等他说完，那人已经把树叶重新扔回少年手上，“好了好了，走吧。我听那边声音，比赛应该已经开始了，又要被他们罗嗦了。”
“哦。”少年眨了眨眼，好脾气的应了声便跟上。
不过跟刚才不同，这次他的手腕被对方牢牢抓着，“免得一转身你又不见了，我还得回头找你”那人对自己的所为是这样解释的。
走了几步，那人发现少年的手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攥着，“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在发现少年的手一直保持着虚空握拳的姿势，为的是不让那片树叶弄皱后，那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程光，你能有点出息吗？捡个破叶子也当宝了。”
说着就要把那叶子抢过来扔了。
程光赶忙抽回手护好了，一面辩解道：“不是我捡的，是它自己落我手上了。”
“那也扔了，留它干嘛，能吃啊？”
“荣锦，你，你这人怎么这么粗俗！”程光很是气愤，这人可真是——空有那么健康阳光的外表，一点内在精神追求都没有。
鄙视，鄙视，再鄙视。
“嘿，我粗俗，”荣锦看程光脸涨红了来反驳自己，又斜着眼鄙视自己，不禁笑眯眯的伸出另一只手捏了他一把，“再脱俗，难道小光你能不吃不喝，不拉不撒？我说它不能吃有什么错？”
“你……”经历了新一番“摧残”，不管是武力还是口才都位居人下的程光决定不跟这个粗人理论了。反正歪理什么的，这人总是有一套又一套。
他掏出钱夹把叶子放进去，打算等回去了再给它重新安家。
“还挺认真嘛，不知道你有这个嗜好哈，收集树叶。”荣锦见怎么挑拨程光对方都淡然以应，只好收了嬉笑，装作很关切的凑上前，“回去拿它做书签？”
“嗯。”
“那能保存吗？”
程光收好钱包，看了荣锦一眼，他可不认为刚刚还对这片叶子嗤之以鼻的荣锦会忽然转念好心为叶子的前途担忧。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夹在厚一点的书里面，等完全脱水了，再压个膜，应该没什么问题。”
“没看出来你还挺懂的嘛。”
“一般吧。”程光没好意思打击他，这些常识小学时候自然课的时候老师都有教过。
荣锦吹了个口哨，“我看那些一到秋天满大街捡叶子的都是些青春期未结束的小女生，还真不知道男生也会有这喜好。”
程光被他说的脸又开始泛红，用树叶做书签什么的算是他的业余爱好。
以前，在他家附近有所植物园，一到秋天地面上便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落叶。他放学后一个人回家，穿过园子的时候碰到造型奇特的叶子便会顺手捡回去。攒的多了，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习惯。几年过去，厚厚的字典里，夹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叶标本。后来高三学习生活忙碌起来，这个习惯便断了下来，等到大学，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倒是今天被这片叶子勾起了几分对过去的回忆。
总觉得爱好什么的东西很有隐秘性，尤其是收集树叶这样的喜好，感觉毫无男子气可言。
若不是实在抵不住荣锦那么有求知欲的眼神，程光绝不会合盘托出。
等到程光说到最后已经很是不好意思，他挠挠头，等着接受荣锦的嘲笑。
意外的，荣锦听他说完后竟也觉着有趣，不但没有打击他，还眼睛冒着光，跃跃欲试地弯下身，“那你给我也做几个书签……”
“行啊。”程光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能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分享这个好像小秘密一样的爱好，让他打从心里高兴，别说做几个了，就算荣锦让他做几十几百个都不成问题。
“回头我送给曼曼。”荣锦边比较着手里的两片树叶，边不经意的接口道。
“……”程光的笑容僵住。
“诶，小光你看这两个，哪个做出来好看些？”荣锦举起两片树叶放到程光眼前晃了晃。
“都挺好看的。”程光现在根本分不出荣锦手里的东西有什么不同来，甚至一想到导火索——那个刚刚被他小心收在钱包里树叶，也不觉得多么好看了。
程光忽然觉得自己拿树叶做书签这个举动很是愚蠢。
他透过那两片叶子的空隙看荣锦。
个头高大的少年还在他对面没心没肺的笑着——这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光被荣锦灿烂单纯的笑容晃得心慌，到底是别开了视线。
荣锦自言自语了会儿，终于察觉到程光不正常的沉默。怎么了？他歪头看了下，对方的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
有些发白的面色让荣锦不禁警惕起来。想到上周气温刚降，一场流感袭来，程光毫不犹豫的跟随上大部队。大概是本身体质就不好，别人只是流鼻涕咳嗽吃点药就好了的毛病，程光却咳起来不要命似的吓人，最后都发烧了还不肯去医院。直到被荣锦强压着到校医室打了三天点滴，程光的症状才终于好转，而荣锦为了他天天跑去校医室，又要照顾病号，也没个消停，更别提去陪女友了。正和女友打得火热的荣锦心里这个窝火啊，生什么不好，非生病。可是看着靠在病床上打点滴的少年一脸苍白病容，脸上带着怯怯的歉意，他也只得叹口气，灭下心里的火。
这再麻烦也得认了不是，谁让那人是他兄弟呢。
荣锦看程光现在脸也在发白，皱了下眉，心道：别是病没好利索，又要犯了吧？
他扔下手里的东西，探了探程光的额头，不热。
程光被他的动作吓一跳，推开他的手问：“怎么了？”
荣锦无奈的撇了下嘴，还问我怎么了，要问你自己才是吧。
“是我要问你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程光一头水雾，“没有啊。”
“那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荣锦抓着程光的手，自顾自嘀咕道，“手也挺冰的啊……”
其时正是午后，阳光打在身上，暖得不行，荣锦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你冷不冷？”
头顶太阳照着，程光又被他上下左右这摸摸那捏捏，搞得脸越来越红，身上都快冒热气了，哪里会觉得冷。
奈何怎么也推不开荣锦，程光只好哑着嗓子道：“我没事……你别离我这么近……我热……”
“哎哎，这声儿都变了，还说没事。”荣锦看了看表，叹了口气，“反正也晚了，我先陪你去校医室看看吧。”
“我晕，不用啊。我真没事。”
“不行不行，你要是再生病折腾个一周两周，你哥我和曼曼就真赶上牛郎织女了，天天相见不能相聚。你忍心吗？”
荣锦自以为幽默的开着玩笑，边揉了揉程光的头发，他自然不知此刻程光正在心里暗暗接话：我怎么不忍心啊。
在程光再三保证会好好注意自己身体后，直至硬着头皮列举了最近发生的几起校园内校医医死人事件后，荣锦终于放弃拉他找校医看病的打算。
恰在此时，荣锦的手机响了起来，趁他接电话的空当，程光长长出了口气。
身边有个人这么关心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程光也知道，他再重要也不过是兄弟那样的重要，荣锦那段时间在他身边照顾他是真的，那些体贴细致也是真的，但那都是出于朋友的立场，只要一得空，荣锦还是会想徐曼曼。
在校医室打点滴的空档，徐曼曼也有来看过程光，聊了几句后就被荣锦拉出门外。
程光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眼见输液瓶里液体都排空了，他只好自己拔了针头，一手摁着针眼慢慢移动到门口。他要去找荣锦，生病的几天使他更加依赖这个人。哪怕那人去买个东西，稍微离开视野一阵，他也会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
一开始病的没精神的时候还无所觉，等身体慢慢恢复便越发体会到：这一生能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是那么让人幸福心动的感觉。
门留了个小缝，也正是那条缝隙，使程光原本搭在门把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就在门外，荣锦抱着徐曼曼温柔的亲吻着。他们的动作并不激烈，却使旁观者能清晰感受到两人间的点点温情流露。
程光缓缓收回视线，身体好像忽然没了力气，他把重量都依靠到了门上。
那是下午三点多，走廊里没有人，安静的走廊，安静的一门之隔。
……
程光收起回忆，荣锦的通话也接近尾声。
只听他无奈的跟电话另一头的人告饶：“……行行行，我马上就到。姑奶奶，你别催了。乖，等会儿见面再说。”
荣锦合上手机，挑了挑眉毛，“走吧。曼曼还在球场那儿等着呢，她说那边打得正精彩，让我千万不要错过。”
他拉着程光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有些惋惜的看向地面那几片被他随手抛弃的树叶，叹道：“白挑半天了，哎，小光，你可别忘了也把我那份也做出来啊。”
“哦。”程光不是很积极地应了一声。
“乖，回头哥请你吃饭。”
乖？
要在平时程光也就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当没听到了，可现在，荣锦说话的这口气——
“……我说，你不要用刚刚哄女朋友的口气跟我说话！”
“啊？是吗？我没注意。哈哈，别介意。说明我把你看得亲近啊。”
“……”再亲有徐曼曼亲吗？
程光扭过头，他现在没什么兴致斗嘴。
“对了，要是身体不舒服书签什么的就放放再弄吧。你放心，我不会跟曼曼说你的‘特殊’爱好。”荣锦说着眨了眨眼睛，凑在程光耳边小声说，“这个就当做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了，我会帮你守住。”
分别加重读音的四个字，以及贴在耳畔的温热吐气，成功让刚刚还板着脸的程光再次脸红发窘起来。
什么啊，说得好像多了不起的样子。
额前的头发太长，挡住了视线，程光摇了摇头想要甩开。
其实自己的喜好什么的，给谁知道并无所谓。只是书签这种事，就算做，他想给的也只有一个人啊。管什么曼曼快快，他理都不想理。
郁闷的摸了摸钱包，程光想象了下自己表白的下场：就算说了“这个东西只有你能用，不许给别人”这样的话，估计旁边那人也只会迟钝的问一句“为什么”吧。
不可能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其中一方的真实想法又如何才能传递过去呢？
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了。
来到球场，荣锦果然放开程光跑到徐曼曼身边。
程光远远看着，羡慕那两个人只用眼神便能交流的默契。
不知是不是看得太投入，回过神时才发觉斜射来的阳光过于炫目，刺得眼睛发酸发疼，程光不想继续站在这里，却又不知道能到哪里去，只好默默抬起一只手臂挡在了额前。
4
眼见着路旁的落叶越积越厚，气温也一点点降下来。
当透过玻璃窗只能看到树木的光秃秃的枝桠和空落灰白的天空时，日历上的时间显示已是十二月中旬。
室外已经是就算再想耍帅也要穿着大衣戴上围巾的温度，室内当然要暖和很多，教室那里更是有暖气，有空调，除了期待多下几场雪，大家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不对，今年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的，确切说，是程光他们宿舍楼有点不一样。
“为什么早上起来暖气没热啊？……哈？您说供暖坏了！”
“是说因为不知道具体下面的管道哪里裂了，所以在修好管道前，整座楼的供暖都不得不中断？”
“我擦，睡一宿醒来要冻死了。”
“请问什么时候能修好？”
“靠，不会整个冬天都要这么悲惨的度过吧……”
“这还不如在教室睡呢。”
……
程光和荣锦站在收发室门口听到的就是这样杂乱的议论，整个一楼大厅都嗡嗡嗡乱个不停。
站在楼梯口，程光无奈的看向荣锦以及宿舍其他几个舍友，“怎么办？”
还不等有人回答，那边又爆出一声大吼：“什么？只有我们宿舍楼是这样？”
这下有如一滴水下了油锅，全场彻底炸开。
“不是吧，还搞差别对待！”
“欺负我们是老楼吗？”
程光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本来就因为睡眠不足而缺氧头痛的脑子要被这些声音吵得裂开。
荣锦很快按着他的肩膀，带他出了门。
被冷风吹了吹，程光才觉得清醒些，感激的冲荣锦笑笑。
“我说，今晚不会真的不给供暖吧？太他妈缺德了。”见程光缓过来，跟在他们身后出来的男生这时才开口。
说话的这人姓姚名凡宜，在寝室排行老三，长得白胖可亲，和荣锦算半个老乡，都是北方人。
“正好周五了，这几天我回家里住好了。” 老四唐亚听了姚凡宜的话，考虑目前的处境，只好选择回家暂住几天，又看向周围几人，问，“你们谁想跟我一起回去？”
唐亚家住本市，平时也不见他怎么回家，倒是出了这种事的时候，家在本地的优越性显现出来了。
听了唐亚的话，其他四人皆是面面相觑，没人答话，只有姚凡宜弱弱的举起手，干笑着说：“我……”
宿舍里数他最怕冷，今早也是他最早被冻醒的。此刻听到如此诱人的提议，让他想不附和都难。
唐亚皱了下眉，因为这个主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让姚凡宜下了课在宿舍等他。
程光看了看荣锦，荣锦正好也在看他，眼里带着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逗得本在烦恼这件事的程光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全寝人都知道宿舍里数唐亚和姚凡宜最不对盘，开学第一天都差点大打出手。说起来倒不是多大的事儿，不过是一个人有洁癖另一个人过于邋遢了些，偏偏两人还是上下铺。
生活里的小摩擦几乎从不间断，大二下学期的时候唐亚更是单独找了作为舍长的荣锦，要求换床位。
荣锦自然是应下，哪知大三开学后，唐亚又找到他说算了，就这么住着吧。
搞得荣锦一头水雾，不过他见姚凡宜这学期明显利索很多，猜测两个人大概也谈过，便没再多问。
这回姚凡宜可是要住到人家家里去了——
“凡宜，你可得好好表现啊，别丢咱宿舍的人。”唐亚已经转身上楼，荣锦在姚凡宜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开玩笑说道。
“这个……”姚凡宜寻思了下荣锦的话，冷汗几乎要冒下来，他此时也终于想到唐亚对他的诸多不满，这才发觉自己随便接下的提议在真正实施时压力有多大。
“你们……你们真的都不去吗？”姚凡宜可怜巴巴的把求助的视线投向身后几人。
宿舍里最好脾气的老幺程光此时正对他友好微笑——否。
舍长荣锦看完热闹亦不负所望的对他摆出一个灿烂到欠扁的笑脸——否。
石浩和赵奕则是一人给了他一拳，“老三别掉链子！”“三哥加油~”——还是否。
“呜呜，要不我还是在宿舍里和你们凑合着熬几晚吧……”姚凡宜真是被唐亚修理惨了，想到要单独和这人相处若干天，头皮直发麻。
“如果你敢跟小亚说的话……”
“哦，四哥会扒了你的皮的~”
“老三，我看好你哦！”
已经答应了唐亚的事，这时候再跑去跟他说反悔的话——姚凡宜整个人都绝望了。
“喂喂，你们够了吧，别欺负老实人了！”程光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
“还是小光你好……”姚凡宜没出息得差点要抹眼泪。
“嗯，我相信你能和四哥友好相处，加油！”程光补充了一句安慰他的话。
“……”可是听完程光过于乐观的安慰，姚凡宜更郁闷了。
“好了，”荣锦见大家欺负姚凡宜也欺负的差不多了，见好就收，拍了拍凡宜的后背，“你就安心去吧，小亚还是蛮好相处的，你们以前误会太多，这次正好可以‘冰释前嫌’。”
“……”冰释前嫌？让那个冰块化掉？那我估计也直接被淹死了。姚凡宜怀揣着各种悲剧，晕乎乎地踏上了前往教室的路途。
“嘿，兄弟，抄笔记了没？”
“啊……这就抄。”
荣锦看了看程光大片空白的页面，无力的趴到桌面上，“你今天是怎么了？总溜号呢。”
“呃……”
“说，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啦。”
“还敢骗我，哼哼，让本大仙来给你看看，”荣锦说着趴在程光肩上，装模作样的嗅了嗅，道，“咦？怎么有股粉红色的味道？”
“……”程光闻言皱眉，粉红色的味道？那是什么东西？
“嗯~春天的色彩啊。”
“…………”开什么玩笑，大冬天的能看到春色？程光额头一跳一跳。
“唔——我知道了~”荣锦一脸算计的看向程光，直到快把人看毛了，才慢悠悠道，“说吧，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哥给你说媒去。”
程光满头黑线，无力道：“大哥，你敢想点别的吗，不是发个呆就是在想女人好不好。”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似的，天天发情。程光在心里补上一句。
“欸？想女人有什么错，没听古语有云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大概就会背这句话吧？”程光边补笔记边揶揄道。
“谁说的，我还会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荣锦厚着脸皮说，天知道这句话他刚学了没两天。
“……”程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背这两句话用来干嘛，无非是用来哄女朋友高兴。这么想着，心情忽然不爽起来，最后无处发泄只好用力踩了荣锦一脚。
“啊！”荣锦很配合的高叫了一声。
“那边的同学，对，就是说你，穿着蓝色绒衣的男同学，你上来把这个公式推导一遍！”
荣锦张着嘴伸手指了指自己，在看到老师严厉且肯定的目光后，只得无奈的拿着书走到了讲台上。
临走前也不忘在在桌下掐程光一把，狠狠地低声道：“臭小子，给我等着。”
看着荣锦抓着头发慢吞吞的走向讲台，程光捂着被恰红的地方，静静的笑了。
因为本来就是快要下课的时间，荣锦这一去倒是足足拖到下课铃打响才被放回来。
一回到座位，荣锦就怪叫着扑到程光身上闹了起来，“好啊你，敢暗算我。想不想混了……”
程光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开，只好低声求饶。
“哼，现在知道认错？晚了！”荣锦不为所动，把手伸到程光腋下，继续挠他痒痒。
“哈……哈哈……大哥，我、错了……公、众场合，咱、咱注意点……形象行不？”腋下的痒痒肉是程光的死穴，他毫无反抗的笑趴在桌上快要岔气。
“形象？老子形象早就被你丢尽了，还注意毛啊。”
“哈哈哈……笑、死我啊……真、真的，哥我真错了……再、再也不闹你了，以后……”程光早就笑得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趴在桌上。
“真的？”荣锦眯起眼睛，压在程光身上确认地问道，他手还威胁的放在程光腰上，准备一听答案有哪里不满的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真的。”程光懒洋洋地回答。
荣锦不爽的“嗯？”了一声，他才赶忙打起精神又答了遍“真的！”。
可是就算这样保证了，也还是没有被放过，几个薄弱部位依然处于随时可能被攻击的环境。
程光欲哭无泪的看着荣锦，道：“大哥，你就放我一马吧，小弟回头好好孝敬你……”
“哦？我这还不是放你一马？”荣锦挑眉。
“不是，”程光一听他语调不对，只得陪了个笑脸，无奈道，“你手别放那儿了……我痒……”
荣锦不怀好意的挑起嘴角，手不老实的摸起来，“哪儿痒？……这里？还是这里？……”
程光哭笑不得，再度深切体会到了招惹荣锦的悲惨下场。
两人闹做一团，旁边的同学或者自做自事，或没心没肺的抱着手臂看热闹，倒无一人插手。
正在程光多番求助无果，终于打算自力更生打场贫民翻身战的时候，一直支着下巴在一旁看笑话的石浩忽然冲着门口的方向说道：“欸？老三怎么刚来啊？”
赵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道：“刚才点名我听好像是四哥帮他答的到，还以为他今天不来了呢……”
两人正说着，姚凡宜已向这边走来，程光用眼角余光瞥到同寝那个胖乎乎对他一直不错的三哥走过来，忙道：“三哥，帮我啊！”语气里掩不住即将翻身做主的激动。
荣锦抬头看了姚凡宜方向一眼，笑道：“老三，你别搭理这小子啊，几天不收拾他，都快要爬我头上来了。”
“我哪有……”程光欲哭无泪。
“还顶嘴。”
按照大家对姚凡宜的了解，看不得寝室里最小的兄弟被人欺负，这种事他是肯定要来插上一脚的。
哪知就在余下两人都在兴致勃勃等着继续看戏的时候，姚凡宜竟然视若无睹耳若未闻般，路过他们径自向后走了去。独自在教室最后排寻了个位置坐下，两手搭在桌上头一低，那架势竟然就要趴在那里睡上了。
“欸？”
“怎么了？”
石浩和赵奕对视，眼中皆是不解，还从没看过那个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小胖子这么低落的样子。
“怎么都下课了还跑教室睡来？”石浩发问。
赵奕耸肩，表示“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两人相视一笑，一起站起来，带着好奇便要去后排逗逗姚凡宜。
托这个小插曲的福，荣锦终于也停止了对程光蹂躏。
程光被压在课桌上还努力抬着脖子看向后面，问：“三哥这是怎么了？”
“心情不好吧，等石浩他们问回来就知道了。”
“看他一来就趴那儿睡，昨晚没休息好？”程光还在发问。
荣锦捏了他一把，惹来程光一声惊呼，笑道：“嘿，我又不是天天跟在他身后的保姆，怎么可能知道他休没休息好。”他看着经过这么一番运动脸色变得红润起来的程光，手指轻轻拂过对方的眼睑，“我看你才是没睡饱吧，眼睛发红，一副睡眠不足刚打完哈欠的模样……哈哈……”
程光呆愣愣的“啊？”了一声。
荣锦说的没错，程光在刚刚那一番争闹中，因为经常中对方暗算，已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此时虽然两人都住了手，仍有不少液体正愈盈未满的盛在他的眼眸中。
平时一本正经地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早在一开始便不知被谁扔到了哪里去。
程光的眼睛若隔着眼镜看，并不显大，甚至常常一笑就弯得不见眼仁，可现下摘了眼镜，尤其他为了看清荣锦而拼命地睁大双眼，一双眸子便好像两泓潭水般，格外明亮动人。
荣锦摸了他两下，看他傻乎乎的没什么反应，便收了手自语道：“平时怎么没看出来啊，你眼睛长这么大。”
“……”程光似乎被他一会儿暴力一会儿温和的变脸搞懵了，只是微微张着嘴，半天也不说话。
荣锦又认真看了他会儿，那种好像观察又好像审视的目光弄得程光很不自在，想说什么却脸冒热气，嗓子也冒热气，一个音节发布出来。
只好一动不动的任对方看过来。
程光和荣锦对视了一阵，原本还在心脏扑通扑通加速跳动，胡思乱想着“他为什么要那么专注的看着我”“我现在什么样子”“是被发现什么了吗”。可到底还是败在那股纯洁正直的目光中，终不再幻想，苦笑了一下别开视线。
因为这样，荣锦好像回过神般打了个紧，而后又像往日一样自然的笑出来，拉着程光道：“起来吧，这次就饶你了，下不为例。”
程光脸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也没接话，只是有点羞恼的起身拍了拍衣服又在他身旁坐下。
“领子还没弄好哦……”
程光还没反应过来，荣锦已经叹了口气，自然而然的伸手环过他的脖颈帮他把领子翻了出来。
“这样就ok了，笨。”
“……”
本来别别扭扭想要道谢的程光听到荣锦最后那个字以后，成功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什么啊，帮人就不能好好帮吗，非要损一句。
程光扭过头，是以没有看到身旁高大的少年，在说完这句话后露出的好似宠溺的微笑。
# # #
“上帝啊！”
“怎么样？”
“竟然还没修好……”
“哦……杀了我吧！”
“也带上我一起——不对，要死也要拉上学校那帮混蛋领导垫背！”
放学回到寝室后，石浩第一个动作便是奔到窗边摸壁角的水管。
在他和赵奕进行了如上对话后，毫不意外地听到隔壁及对门寝室也接连发出类似的惨叫和悲呼。
走廊里很快便热闹起来，叫骂声不绝，大家似乎要把几日来积聚的郁闷和怒火一并发泄而出。
荣锦站在门口也很是无语，眼角不经意扫到站在他斜后方的程光，他原以为程光就算再好脾气再能忍耐此时也该表现出些愤怒不爽来，哪知程光表情很是平和，只是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他就不担心一个冬天宿舍都要被寒冷包绕吗？
荣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走神呢？”
程光被吓了一跳，转头用不满的目光瞅了荣锦一眼，又转回来，一本正经答道：“没，我在听他们说什么呢。”
外面很是配合的传来一串响亮流利的脏话，把学校里的领导连带着此事相关负责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问候了遍。
程光听着脸色越来越黑，荣锦则扶住他的肩膀低声笑，“哈哈哈，程小光你也太逗了~在听人怎么讲脏话？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哈哈哈……”
“……”程光黑着脸不接话，隔了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奇怪道，“咦，你怎么也叫我程小光？”
“程，小，光，”荣锦重复了遍，一脸无辜问道，“怎么了？”
“这名字……算了，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除了某女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唤他，觉得有些奇怪。
荣锦没听到程光后面的话，却好像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变了下，“呵”了声道：“这名字不会还是什么特定称呼吧，只准那个变态女叫，还不许别人说了。”本来只是随口开的玩笑，但荣锦一想到某人似乎也总是这么称呼程光的，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怎么说她变态呢？”程光不太高兴。
他知道荣锦和安冬不对盘，平时也尽量不在荣锦面前提起那人。只是今天这话分明是荣锦开的头，还说得那么难听——
“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没招惹你，你既然讨厌又何必非要提起她呢。”
程光这已是在责怪荣锦了，他从不当面指责或驳斥对荣锦，即便意见不合也多是沉默或最终选择妥协，像这样直白的责怪倒是首次。
宿舍里里外外乱成一锅粥，自然没人会注意到他俩在门口这么短几句对话，可程光话刚出口便后悔了，因为他看到荣锦脸色很快沉下去。
“她没招惹我？啧，她……”荣锦低声说了句什么，程光没听清，刚嘀咕着“你说什么”凑近，就见荣锦已经一脸懊恼地闭上嘴，别过头，最后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下楼。
5
“……”
程光一脸惊愕地看着荣锦大步离开的背影，刚刚还很好的心情忽然阴霾起来，身体亦觉得有些脱力。
什么啊，话没说完忽然就翻脸走人。
他想追上荣锦问个明白，刚刚那个欲言又止算是怎么回事。不过追人太着急莽撞不看路的后果就是刚走出门便撞上一个人，头碰头磕了个响。
疼！
程光退了几步揉了揉头，那人愣了一下，才迟钝的用手摸着额角，抱歉道：“没事吧，老六。”
“啊，是三哥啊。我没事。”程光看姚凡宜的额上也红了一块，忙不好意思侧身让他进来，问，“你怎么样？”姚凡宜摇了摇头，向自己的床铺走去。
程光走到窗口向外看，耽误了这么几分钟，楼下早就不见荣锦身影。他只好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桌前整理东西。
而石浩和赵奕在咒骂发泄了一番后，注意力很快便被刚刚回来的姚凡宜吸引过去。
“哎？老三你怎么回来了？不在四弟家住了吗？”
“是啊，三哥，这暖气还没供上来呢，你怎么就忍不住先跑回来了？别是想我们了吧，哈哈……”
两人一个靠在铺旁一个坐在桌上，笑嘻嘻的跟姚凡宜开玩笑。
姚凡宜低着头铺好被子，对于石浩他们的问题也多是“嗯”“啊”的敷衍应对，一点都没有他平时的活泼劲儿。
待到铺好床铺更是拉开被子衣服都不脱便直接躺了进去，闭上眼睛竟是打算睡觉了，也不再理会旁边两人。
三哥这是怎么了？
赵奕用目光向石浩发问，石浩耸肩，把视线转向平时和老三更谈得来一些的程光。
程光虽然只是侧耳听三人对话，也注意到姚凡宜的反常来，他想起上午姚凡宜来班级就有些怪怪的，只是他那时只顾和荣锦闹，也没多在意。
他想起荣锦说过石浩他们去找姚凡宜了，便走到石浩身边，低声问道：“你们上午找三哥的时候，他有说什么吗？”
石浩摇头，也低下声音，回道：“我们刚走过去唐亚便过来了，我看他有话要跟老三说的样子，便拉着赵奕先走了。”他低着头略微思索了下，又回忆道，“这么说，上午看他俩的样子就挺奇怪的，唐亚脸硬得快赶大理石了，……别是他俩又吵架了吧？”
这么一说，赵奕和程光对视，目光里有些了然。
看来也只能是这样了，那两人本来就有些矛盾，前几日相安无事，不过不可能一点摩擦没有，估计昨天发生了什么口角之类。
姚凡宜虽然平日里都是副和善的样子，其实真动起火来爆得很，若是跟执拗的唐亚磕上，那还真不亚于一场世界大战。
三个人在脑海里自行想象了一下：若没有室友在中间调节，而单独放那两人开战可能会出现的场景——众人不禁都有些流汗。
姚凡宜躺下没几分钟便睡着了，头偏向里侧，微仰着，正好露出下颌那里一块清晰的擦痕，原本放在被子里的手臂也拿了出来，手腕上一圈青紫痕迹。这些细节刚刚都没人注意，现在三人看到不禁一齐吸了口气，均在心里想道：这，这么惨烈，他们果然是打架了。
宿舍里的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没有玩笑的心思……
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儿，石浩拍了拍另两人，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一天天憋得要命，打打架发泄下也好……铁哥们儿不也有挺多打出来的嘛，嘿，指不定他俩以后铁得要命，咱就甭管他们了。”
“……”虽然对石浩的话到底有没有发生的可能深表怀疑，但鉴于不是当事人，现下也没法得知了，程光看了姚凡宜一眼，点点头，回到自己床前端起盆要去洗漱。
“欸，对了，老大呢？”石浩也拿出洗漱用具，边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边奇怪道，“刚刚还看他站门口，怎么一眨眼没了……”
“哦，呃……阿锦刚才出去了，可、可能是有事吧……我也不知道。”程光眼皮跳了一下，支吾答道。
“哈，阿锦还有什么事是小光不知道的？我看老大一天天的，就差约会时也带着你了，可回头还不是连跟女朋友做了什么进展怎样都给你说，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是不会告诉你的……”石浩做出一副“我很嫉妒你”的样子感叹道。
赵奕在一旁附和地瞎起哄：“就是啊，明明是同寝，却这么差别对待……小光，我们好‘嫉妒’你~”
“哈……”程光勉强跟着笑了下，没有回答。
荣锦对他确实很好，很多时候，程光能明显感觉到荣锦在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那样照顾。
在荣锦以及周围人眼里，他应该是荣锦最亲近的朋友了吧，不管什么话都可以直言不讳地对他说。
可越是这样，越是面对能把自己真实展现在朋友眼前的荣锦，程光越觉得心怀愧疚。他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对方，有些秘密，尽管和荣锦紧密相关，却恐怕是永远也说不出口的。
无法展现出原本的自己，好像套了一层虚假的面具的自己，用这样的自己去面对荣锦——这让程光也感到厌烦。
如果能……如果能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荣锦……让荣锦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荣锦还会对他这么好吗……程光边想边掬水泼到脸上，不禁打了个冷颤。
闭上眼睛，仿佛可以预想到说出真实心意的自己将要面临的，来自荣锦的讽刺，疏离，厌恶——只是想想就觉得心寒。
水珠自眉梢顺着脸部的弧线滑下，滴落在洗手池边。
程光深深吸了口气。
与其被那个人冰冷以对，还是继续隐瞒下去吧，带着渴望忏悔的心情。
和前几日一样，石浩洗漱完便抢先爬上赵奕的床铺，一面一脸无赖地跟赵奕招手：“快来啊娘子，为夫的在这儿等你。”
赵奕听到石浩的声音从卫生间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含含糊糊骂了一句“我靠”，叼着牙刷就要来揍石浩。
“哎哎，我说我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他妈才是娘子！”
“是……夫君……”
“……二哥，你真不要脸。”
“过奖过奖……啊，赵奕，你看你牙膏都喷我被子上了……”
“活该！——不对，那是我被子！”
本来已经转身要回洗手间的赵奕再度和石浩闹做一团。
程光坐在书桌前打算看会儿书，也被身后那对活宝逗得转过头看起热闹来。
一直闹腾得嘴里牙膏都快吞进肚里去了，赵奕才放手。
石浩夸张的大声喘了会儿气，见已经没人理他便又坐起来，下巴冲程光那边一挑，道：“怎么还不睡，这还没到期末呢，你也太给我们压力了。”
程光刚才还在乐滋滋地看热闹，这时想要装作用功学习没听到这句话已经不可能了，只得尴尬的笑了笑。他正想着自己要怎么说，石浩已经自说自话自问自答：“我知道了，老大没回来，小光睡不着是吧？”
“……”程光默。
石浩见程光“羞涩”，认为他这是默认了自己的话，便兴奋地四处挑衅：“哈哈，赵妞你学学人程光，多会来事儿。”
赵奕擦着脸走出来，面容扭曲地逼近石浩：“——会来你妈头！”
“我靠，死小子，你敢骂我！”
“我骂你怎么的？我还打你。”
“你太阴险了，打人不打脸！这是犯规！”石浩边挡住赵奕打向脸部的一肘边投诉。
“再装，跟你这种人还用什么光明正大——，” 赵奕这时已经坐到了床边，他可不听石浩那一套。这人损招多得是，当着众人面一副好像吃亏的样，回头就阴着给自己使绊子，赵奕这几天已经吃了他好几次暗亏，这回说什么也不能上当。
两个人边说边动起手脚，本来就窄小的床铺跟着来回剧烈晃悠。
已经完全被晒在一边的程光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那个眼看就要坍塌的床铺，无语以对。
激烈的战况一直持续到将近熄灯，荣锦推门进来的时候。
赵奕骑在石浩身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跟荣锦打招呼：“老大，回来了。”
“嗨，老大。”石浩虽然整个人都快被埋在被子里，也还是努力挥手，“老三今天回来了。”
不过荣锦只是淡淡扫了那两人一眼，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向自己床铺。
赵奕和石浩齐齐定住动作，从彼此的眼中，都能清晰地看到这几个字：我们被——无视了！
赵奕干笑，俯下身悄声嘀咕：“怎么回事？老大一回来，忽然觉得好冷啊……”
石浩双手扒在被子上，只露出双眼睛，看到荣锦进了卫生间，才小声答道：“可能是跟大嫂吵架了吧？赶紧下来，别闹了。”
“哦。”
于是，正打得酣畅淋漓的两人就这样被荣锦“冻”住，都乖乖钻被窝里去了。
宿舍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到洗手间传来隐约的水声。
程光脊背僵硬地坐在桌前，手底按着书却一个字看不下去，抬起手，纸页上已经被汗浸出了印来。
从荣锦推门进来，程光就开始紧张。
听到石浩他们跟他打招呼，程光更是竖起耳朵来，就怕漏听一个字。
可是什么都没听到，荣锦沉默以对，而沉默在这一刻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人觉得有压力。
程光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处于神游状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一下子变暗，程光正迟钝的思考着“到熄灯时间了啊……唔，怎么我桌上的台灯还亮着呢”这样的问题，就见一支手臂从他背后伸了过来，“啪”地把台灯的开关摁了。
是谁？
视觉上突如其来的黑暗，好像无尽的深渊，让人的心亦猛地缩起。
茫然的坠落中，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睡觉。”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程光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仿佛踩到地面般踏实了下来。
是阿锦啊，他没生气，真好。
荣锦这一出声，不光程光放松下来，整个宿舍的氛围都缓和很多。
石浩这时又得瑟起来了，在那边模仿荣锦的口气道：“睡觉。”
程光脚下一打滑，但也不敢说石浩什么。
在围观起哄看热闹这种事上，赵奕和石浩永远不乏共同语言。石浩这边话刚落，就听赵奕捏着嗓子应道：“是，官人~”那声音不阴不阳的听得人一哆嗦。
感谢荣锦刚刚把灯都关了，摸着黑，程光可以放心地让脸烧得更红。
他摸着已经掀开一角的被子，脱下鞋子和外衣飞快地钻到床上。
还没躺好，已经被抱了个满怀。
“靠——要冻死我了……”
荣锦把头靠在程光背后，边用对方的体温取暖，边舒服地叹息着。
这些天为了御寒，宿舍里都是用这种两人共睡一张床的方式彼此取暖，对于这种亲密的接触，程光心里清楚其中并无暧昧，可是和喜欢的人躺在一块儿还是让他格外的兴奋和紧张。
一方面想要延长这种相处的时间，一方面又怕自己不小心胡言乱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恨不得赶紧躲远点。
这种矛盾的心情使得程光既要咬着下唇握紧拳头忍耐，又要拼命克制飞蹿回自己床铺的念头。
此时此刻，他只盼荣锦赶快暖和过来，好把他放开。
毕竟都是年少热血的年纪，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没一会儿被子里便捂出些热气来。
待到荣锦身子暖起来，果然便松开了程光。
程光一时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不过紧绷着的身体总算可以放松下来，程光调整了下僵持许久的姿势，而后打了个哈欠。
下巴还没合上呢，腰侧便被人掐了一把。
程光不禁“啊”了一声，又很快收住，顿了一下才小声唤道，“阿锦？”
荣锦为了不吵到其他人，把嘴贴到程光耳边，低声说道：“不爽。让你给我取暖是件悲惨到要叹气的事吗？”
“啊？”程光愣住，赶忙摇头，自己只是打个哈气，怎么就成了叹气？
他想到荣锦此时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又小声回复了一遍：“不是。我刚才只是……”
“哼，我在外面都要冻死了！”
“哦……”
“‘哦’个屁，都是你，害我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因为说话的声音很小，为了保证程光能听清楚他的话，荣锦又把身体靠了过来。
“唔……”怎么是我害的，明明是你自己要往外走的，程光在心里暗暗反驳。
“都是你给气的。”荣锦看程光反应这么平淡，气得又伸手掐了他一把。
“啊……”别掐我，我就说了一句话，怎么知道会把你气成那样。
“还不赶紧赔礼道歉？”荣锦见程光反应这么迟钝，不解气的又去捏他。
“对不起……呜……都道歉了，干嘛还掐我。”
程光一扭一扭的想要躲避身后伸来的魔爪，不过床上巴掌大点儿地方，想也知道，怎么躲都躲不开荣锦的掌控范围。
两人在被子下折腾了半天，最后程光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儿，整个人都被不得不缩在荣锦怀里，以减小身体暴露在外的面积。
或许是玩儿累了，又或许是程光乖顺示弱的样子取悦了荣锦，反正荣老大把手环在程光背上，最后狠狠搂了一把，便拍拍对方，好像哄小孩儿那样温声说道：“行了，别闹了，睡吧。”
哈？说得好像我多么无理取闹，明明是你一直不停。
程光原本只想在心里嘀咕嘀咕就算了，不过大概真是累了，竟然小声说了出来。
“……”
“程——光——”
结果可想而知。
比划了半宿，程光终于被操累到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无力抵抗，自暴自弃的闭眼装死，荣锦这才收手，抱着他当暖炉。
可怜之前的种种密切肢体接触，使得程光某个部位兴奋起来了……就那么干晾着，睡也睡不着，动也动不了，他又要掩饰又要忍耐，直到后半夜还没有睡意。
程光盯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某点出神。
躺在他身后的某个罪魁祸首早就转过身去，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程光莫名地有些怀念刚刚被人搂在怀里的感觉，虽然代价是压抑，但过程毕竟是美好的。
他有些不甘心的转向里侧，想要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睡着了，黑乎乎的一片，除了模糊的侧影什么都看不到。
算了。深更半夜的，怎么看，这个宿舍里还清醒的人也只有自己了。
程光把头靠在荣锦的肩膀上。
能像现在这样离他这么近，躺在他的身边，这是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样就够了。
——哪怕只是做个暖炉，做暖炉也有做暖炉的幸福。
大半夜不睡觉，在那儿思考“一个暖炉的幸福是什么”的下场便是第二天其他人都起床了，程光还闭着眼赖在床上不愿意醒呢。
直到荣锦穿好衣服，过来拍他的脸：“程懒猪，快醒醒。太阳都晒你屁股了。”
宿舍里其他几人闻言，一起笑了起来。
“唔……”程光不清不愿地把眼睛眯成条缝，咂咂嘴转头又要睡过去。
荣锦见状呲牙一笑，两手一伸，轻松便把被子给掀了。
又在程光臀部猛地拍了一下，“起床！赖什么赖，都要上课了。”
“……冷……”程光探手在周围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被子，身体直接暴露在冷空气中，很快便没了睡意，他最后挣扎了一下，终于不清不愿地睁开眼。
荣锦看他哈气连天迷糊不堪的样子很好玩儿，忍不住低头又磋磨（cuò mo）了他一会儿，不顾他的抗议，把对方的脸捏成各种形状出来。
一开始还想着低头忍忍算了的程光，在发现自己的忍耐换来了对方变本加厉的对待以后，终于忍不住抬头。
睡眠不足导致双眼发红，之前接连不断定的哈欠又使得他眼中蓄满了泪水，嘴巴也抿起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好像被人欺负惨了的样子，连一旁路过的石浩都忍不住倒退回来多看几眼。
“哟，小光这是怎么了。”
石浩笑嘻嘻的凑过来，他看程光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副迷糊无助的模样，便手痒得想上去欺负一下，可惜手伸到半空，还没碰到人呢，就被荣锦拦下了。
石浩不以为意，换另一只手又要动手动脚，这次则是两只手都被人抓牢了。
他一转头，看到荣锦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便笑着嚷开来：“哎哎，老大，不公平啊，这怎么还成你专属了，别人碰一下都不成！”
荣锦看着他冷笑一声，也不废话，直接把人拖走。
“那么想玩儿，你去玩儿赵奕的脸好了。”
“切，那张死人脸有什么好捏的。”
“……”
“石，浩。你个口吃，你说谁是死人！”
“说你不服吗？昨晚教训还没受够？”
“我靠，你出来，看看到底是谁教训谁。”
“出去就出去，谁怕谁……”
赵奕一被挑拨就炸，从荣锦手中抢过石浩，两人撕撕扯扯就往门外走去。
“两位请顺手把门带上。”作为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荣锦放完火便溜到一旁，毫不惭愧的在他们身后吩咐了一句。
门被“嘭”的一声被踹了回来。
荣锦揉了揉耳朵转过头，看着还窝在被子里和衣服斗争的程光，鄙视的再度掀起被子，“男子汉大丈夫，做事雷厉风行，这都多半天了，你还躲在——”
“…………”
“——靠。你不起床，怎么都脱光了！”
“……”程光涨红脸，咬着嘴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瞪了荣锦一眼又把被子抢回来盖在身上。
荣锦愣了一下，好笑的坐过去，揉着程光的头发：“嘿，还档什么啊，你身上我哪块儿没看过。”
“……”程光脸红更甚，连回嘴都不知道，只顾提裤子，一副害羞得不得了的样子。
却惹得荣锦更想要去调戏。
好不容易从床上磨蹭下来了，再看时间已经来不及去食堂吃饭。
出去打架的某二人这会儿也不知是打到哪里去了，出了门就没再回来，不过作为即将迟到的一员，连早饭可能都要放弃，程光实在顾得上这些，抓起东西就飞速冲进洗手间。
边洗脸边为自己刚刚浪费的时间叹息。
荣锦随意地把被子往床里侧推了推，坐在床边系鞋带，边说道：“我让曼曼带早饭过去了，你赶紧收拾，一会儿直接去教室。”
过了会儿，洗手间那边传来一声“哦”，程光擦着脸走出来。
走到床边，荣锦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又把已经准备好的外衣递给他。
程光忙得团团转，一时未觉，递给他他便穿上。
直到他站起身开始系扣子，荣锦又上前帮他围上围巾，他才好像忽然惊醒一般睁大眼睛。
意识到刚刚自己自从起床后便好像被荣锦服侍着一般，程光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颜色的脸庞再次出现飘红迹象。
因为有了某种意识，手指的动作也随之变得僵硬起来，最上面的几个扣子半天扣不好。
“唉……”荣锦夸张的叹了口气。
程光动作一顿，更加心急。
荣锦弯着嘴角把他的手拿开，轻松两下就帮他把领口系好：“来得及呢，慢慢来。”
程光恨不得一头钻地缝里去。
“还有什么落下的没？”荣锦在锁门前这样问着，温和的看向程光，眼中却闪动着鲜明的笑意，大概是又想起今早程光的种种表现。
“没了……”还能落什么东西啊，上课要带的书都被荣锦塞到书包里，然后甩到程光背上，荣锦这么问分明是在调侃他。
程光于是也不细想，急忙应了只想赶紧走人。
他今早状态实在不对，和荣锦单独相处时更是问题频频，还是快点到人多些的地方分散注意力的好。
可是，明明是想要尽快忘掉自己这一早上做出的种种糗事，走下楼的时候，程光却还在低头回忆兼懊恼着，也不看楼梯。
对于下楼时不留神阶梯的人来说，最悲惨的下场莫过于踩空楼梯。
而程光这一早上好似被衰神附体，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要不是荣锦在他后面跟着及时拉住他，指不定他现在要滚下楼梯跌成什么样。
“啊……”脚刚刚站稳，程光看着身下那一长溜阶梯，有点冷汗外冒。
荣锦拉着他的胳膊一时也不敢放开，他看程光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这回可不敢再去招惹调笑了。因为两只手都占着，只好低下头，侧着撞了撞程光的，“怎么样？没事吧？”
“呃，我没事。”程光有些羞愧的对上荣锦关切的目光，又默默别过头。
“那走吧，”荣锦见程光红着脸转过头，一副迟钝又别扭的样子，想到自己今早大概是欺负人过劲儿了，便尽量忍住笑意，松开手，安抚的摸了摸程光的头，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下楼看着点儿路。”
“……”
程光郁闷的垂下头。
喂，不要像对小学生一样叮嘱我，不要像对小孩子一样照顾我。
比起被你庇护，我更想要并肩站在你的旁边。
程光悲惨地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和荣锦的距离要越来越远了。
6
暧昧不能当饭吃，虽然偶尔的摩擦与火花也很让人心动，但是在供暖宣告恢复的那天，短暂的同床生活也不得不走向终结。
石浩趴在床上，裹着被子冲这边嚷道“太冷了”，示意站在下面的赵奕和之前那样，与之分享床铺。
想也知道，赵奕给他的回应是呲牙一笑，理都不理他这茬。
石浩尽管被拒绝，仍不死心地在那里继续哼哼，还越说越不正经。
“娘子，别太小气，你那里离暖气那么近，和为夫的分享一下又能怎样，我们都已经同床共枕过那么多美好的夜晚了。”
赵奕黑着脸回过头，这次回应石浩的，是毫不容情的一拳。
荣锦此时正坐在石浩下铺，看赵奕过来一副不干一架不罢休的模样便痛快的腾出地方来，乐呵呵的袖手旁观。
石浩在这边真一下假一下的叫唤，荣锦已经过去程光那边，手臂搭在上铺的扶手处，好像玩笑似的，跟程光提议道：“要不要来我这边睡？”
“啊？”
“老三说得对啊，有没有暖气一个人睡都冷啊。”荣锦眨了眨眼睛，又小声说，“不来吗？”
“这个……那个……我我我……”
程光还在状况之外，听了荣锦一番似真似假的话，舌头都开始打结。
“我我我……我怎么了？”荣锦跟着学他说话，一脸坏笑。
“……”
对面床上的打斗吵闹已经完全被背景化，抛到了一边。
程光看到面前越来越拉近放大的灿烂笑脸，只觉得被窝里热度飙升，连被子外的空气也好像受其影响蒸的人脸发烫。
他一时也忘了说什么好，只是直直盯着荣锦。
那人正用认真的目光凝视过来，这样彼此对视着，虽然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对方随性而起的另一个玩笑，但程光还是觉得很紧张。
那双眼睛明艳生动好像会放电，只是眨了眨就让人觉得浑身酥软，不能动弹。
就这样好像被吸引住似的靠近过来，无人说话，无人阻止。
直到两人脸对脸都要贴到一处去了，程光才发出蚊子似的哼哼声，小小声告饶：“我说……大哥你饶了我吧……我……”
“让我饶了你什么啊？”荣锦不依不饶，笑着问道。
声音低沉温柔，好像一潭水要把人溺在其中。
“别、别闹了。”为了避免真的唇碰唇，程光极力把头往后靠，却发现因为人躺在床上，脑下枕着枕头，根本是无路可退的处境。
“我没在闹啊。”荣锦看程光已经把眼睛都闭上了，全身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头来，好像受到外界惊吓，又来不及缩回头的乌龟，终于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哈哈哈，小光你这样可不行啊，一逗就脸红，未免太好欺负了些……”
胡扯！这方圆百里，除了你，还有谁会闲得无聊来欺负我？
程光被人笑得更加发窘，睁开眼睛，反驳道：“谁说我好欺负了……我，我那是不跟你一般计较！”
荣锦一手把住栏杆，一手伸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再揉揉，逗小动物似的：“一被人说中就恼羞成怒，还说自己不好欺负。你啊……”
程光极力躲开那让人困扰的抚摸，边问道：“我怎么了？”
“果然很可爱。”
“欸？”程光愣了下，被人这样形容，虽然算不是上什么夸奖的话，可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是荣锦——似乎也蛮动听的？
“之前曼曼总说你可爱，容易害羞，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我老婆说得果然没错。”荣锦露出好像小孩子忽然发现身边藏着的新奇玩具般，开心又干净的笑容。
“什么啊……”程光喃喃，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被人抽走，懒懒的躺在那里任人捏脸。
嘴里有些发涩，终于再说不出什么来。
干嘛总在我最开心的时候，提醒我你心里已经有另一个人占据了主要的位置呢？
就算是虚幻的满足感，也不能持续久一点吗？
荣锦之前的话果然只是开玩笑，或许是被石浩那些话激发了灵感，又或许他只是随便寻了个理由，只为看看能不能逗得程光露出害羞的表情来。
程光已经没力气再去猜想了。
那些让他脸红心跳，浮想联翩的动作或者语言，从来就不曾别有意义。
就算他和他并肩躺在一张被子下，就算他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就算他差点吻到他，就算他总是对他照顾有加……他们只是朋友。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走下去，冬日的寒冷逐渐渗透整个城市。
十二月份很快就要过去，月底将近，随着教学楼里电子板上的数字慢慢增加，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也将要来临。
大学校园，即使考试月在即，也不会像初高中那样，连空气都透着种战鼓喧嚣的紧张感。反倒是越近年末，越能发觉周围弥漫着浪漫温馨的气息。
女孩子三三两两走在校园里，身着时尚洋气的冬装，带上可爱又保暖的帽子手套，脸上或多或少带了些甜蜜与幸福的笑容。
这时若有几个男生陪在身边，谈笑闲聊，更是仿佛看到粉红色的泡泡在他们身后不断往外冒。
不知是不是被这种轻松的氛围感染，程光这些天也觉得心情格外愉快。
当然，不可否认，他的愉快多少是和荣锦有关系的。
比如说，他终于知道了那天为何一提安冬，荣锦便会产生如此大的抵触情绪。
圣诞节那天的活动一直是全权由学生会负责，要求是每个部起码出一个节目，而且不能和自己的部门工作内容相关。
这事本来和荣锦是没什么关系的。
可徐曼曼却是校艺术团的一员，必须参加活动。今年艺术团团长是个动漫迷，突发奇想，要在圣诞联欢时搞个什么cosplay。
Cos就cos吧，哪里知道她不知怎么看上了徐曼曼的男友，想拉这个外援加入。
那个团长平日对徐曼曼挺照顾的，徐曼曼想着学姐这是最后一年了，以往从来没求过自己什么事儿，好不容易开次口，自己怎么能拒绝呢？
当下也不问问人家让她男友演什么，直接就一锤定音，接了下来。
如果是单纯的cos动漫角色，虽然从来没做过，但荣锦也不是不能去尝试下。
接过剧本看了两眼，荣锦顿时头都大起来，这团长让他cos什么不好，竟然要他cos一个男男之恋故事中的主角！
荣锦又扫了几眼故事，最终目光落在了纸张下方——“策划：安冬”，白纸黑字，刺得人火起。
他跟安冬本来就互不待见，这次更有种被人恶整了的感觉。
于是，梁子结下，也就有了那晚在程光面前有苦说不出的愤怒无奈。
程光知道这事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不得不佩服安冬能捣鼓，竟然跟她的老乡——也就是那个团长出主意，找来荣锦演这些东西？
一方面，有些担心荣锦会不会在排练的时候翻脸，一方面，程光其实也有点期待。
荣锦对于和同性接触这样的事，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呢？
这种间接试探荣锦底线的方法，虽然程光事后也责怪安冬做得有些过分，但他心里其实是想知道答案的。
哪怕答案只是让心死得更彻底些。
或许是因为之前不明不白被女友给卖了，荣锦最近找徐曼曼的劲头低下去不少，下了课便跟程光赖在一起，就算排练也是被徐曼曼押送过去的。
程光有时候也会跟过去看看，若荣锦推开他不让他看，程光便说自己是去找安冬的，往往噎得荣锦说不出话来。
荣锦这次要cos的角色是某部高人气漫画的大Boss，长得高大英俊，处事亦正亦邪，虽然早就死在男主角一剑之下，依然有众多粉丝对其念念不忘。
由安冬策划，那么Boss的配对自然是漫画中的男主，那位男主容貌偏中性，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心地善良又好脾气，很得人喜欢。
安冬本打算找程光来扮演这个角色的，但团长另有人选，叫来团里一个大一新生过来。
安东开始自然是反对的，后来看那小男孩眉清目秀，不用化妆便和男主有几分神似也就乐呵呵地喊通过了。
程光坐在外围看里面闹哄哄的一片，虽说是排练，可现场气氛很自由融洽，众人有说有笑，这边调戏男主几下，这边惹Boss几句。
“喂，你看怎么样？”安冬忙里偷闲，跑来程光旁边坐下，捅了捅他。
“什么怎样？”程光转过头，装傻。
“你家那位大仙儿啊，”安冬笑着说，话里带了几分讽刺，“我看也没直到哪里去嘛……”
程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屋子正中，荣锦正皱着眉头听旁边的姑娘给他讲着什么，而后板着脸走到那个大一新生旁边，一把搂住对方的腰。
“直不直，和本人没关系吧，不都看你剧本怎么写吗？”程光反驳。
荣锦刚刚一脸忍耐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而荣锦对这个活动的不耐烦他也比谁都清楚。
想到所有这些不耐，荣锦都愿意为了徐曼曼的一句话而忍耐下去，程光便觉得还在思考荣锦能不能接受男人的自己很傻。
而且现在还要坐这里，看荣锦不明不白怀里抱了个陌生人，程光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懂呢，他分明是——”
“导演就可以偷懒，只让其他人在一旁忙的团团转了吗？”
安冬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与荣锦冰冷鄙视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程光顿时顾不上旁边的人，只抬头看向荣锦。
不知何时已经换回平时那套衣服的荣锦，此刻正挑着眉毛抱臂站在两人对面。
他身材挺拔，眉目俊朗，不知是不是刚刚太入戏，荣锦看人时带了几分轻蔑，那神情和他所cos的漫画里的人物如出一辙，看得安冬竟也一愣。
荣锦瞥了安冬一眼便不再说话，走过来一屁股坐到程光身旁，“往那边点。”
明明旁边还有很多空椅子，他偏要和程光挤在一处。
好在程光对他的不按理出牌早就习惯，听话地往安冬那边靠了靠，一面问他：“结束了吗？怎么就你换了衣服？”
场中央，排演似乎还在进行。
荣锦不怎么感兴趣的应道：“嗯，今天给小高特训，说他放得不开，于是我就放假了。”
“哦。”
“咳咳，来，你还是往这边坐坐吧……”离那个女魔头远点，荣锦在心里补充道。
荣锦被安冬不时扫过来的视线搞得精神紧张，心里暗暗戒备着这女人别又在算计自己什么。
他又想到程光总跟安冬混在一块儿，估摸着这家伙单纯，对人毫无防备，早不知被安冬占了多少便宜揩了多少油，那天还帮着女魔说话呢，顿时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当事人在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紧紧搂住程光肩膀，使劲儿往自己这边靠。
程光略有差异地看向荣锦，蹙了蹙眉，不知这人在折腾什么呢，便顺其自然了。
又顿了一下，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人，心下一跳，转过头果然迎上安冬那双满是狭促的眼睛，顿时双颊发烫。
他心里知道荣锦这么搂着自己，不知要被旁边某腐女YY成什么样子，想抗议又不敢直说，只得扭了扭身子，使两人的姿势看着不那么暧昧。
安冬打从荣锦毫不客气地跟程光抢座时，眼睛便开始放绿光，脑子里各种念头胡乱冒，她看程光一脸扭捏害羞的小媳妇样，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把这两人推倒。
当然，想法只是想法，所有YY仅止于脑内，现实里，安冬努力摆出一个淑女的笑容，轻声告退，忙着去找个有利地形继续观察。
荣锦打了个寒颤，手上力量加重。
程光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自然是被你那个好朋友临别时的笑容吓到了，一脸不怀好意的奸笑！
荣锦心里想着，却是摇了摇头，回忆上次说安冬坏话后跟程光闹了个不欢而散，决定还是压下不提了。
其实荣锦这次完全可以畅谈自己的观念，程光绝无异议。
在程光看来，安冬最后那一笑何止奸诈，简直就是淫邪。
两人又在原处坐了一会儿，荣锦没想移到其他空余椅子上，程光便也装作没发现，理都不理安冬特意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两个大男人各怀心思，腻歪在一处，坐得自然不舒服，唯独舒服了已然躲到另一头向这边偷窥的某女，边拿手机拍照边暗爽。
演练室里走了一拨又一拨人，仍不见荣锦有要离开的迹象，程光终于坐不住，推了推荣锦，问：“徐曼曼是做什么的？”
“曼曼？她负责看热闹。”荣锦答得理所当然。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欸？你想回去啊，我还以为你想在这看他们怎么排练呢……”
“可我以为你要等徐曼曼。”
“……”
“……”
两人一起愣住，又一起笑了出来。
“那走吧。”荣锦拍了拍裤子，拉着程光站起来。
“嗯。”程光跟上他的步子，并尽量告诉自己无视屋子另一头冲自己张扬挥手的某人。
荣锦走出门后表情很是舒展，大概是心情不错，他边放慢脚步等程光并肩，边做不经意样问道：“你刚才怎么不跟那个变，啊，安冬告别啊。”
“嗯？”程光疑惑。
“那人跟你那么使劲儿挥手你没看着？”
“没看到啊，我就跟着你来着。”程光否认。
荣锦“哈哈”笑了几声，想到程光站在自己这边，并在刚才把某魔女彻底无视，顿觉爽得很。
“阿锦？”程光唤了一声。
荣锦低头。
程光弯着眼睛看向他，脸上带着仿佛恶作剧得逞了的狡猾的笑容，看上去，竟给人种孩童般顽皮可爱的感觉来。
可爱？
荣锦愣了下，被自己忽然冒出的念头绊住，他心里有些奇怪自己最近是怎么了，看眼前这人怎就动不动就冒出觉得他很可爱的念头来。
难不成真是被曼曼总念叨的“小光好可爱”“我好喜欢啊”给洗脑了吗？
可曼曼敢当着自己的面说什么喜欢另一个男人，自己明明该是嫉妒才对的啊——嗯，绝不因为程光是自己的兄弟就放水，可是——看着身旁紧紧跟随的少年，荣锦终于决定放弃思考。
习惯性地揉了揉程光的头，程光按着脑袋疑惑地看向他。
荣锦对上那双好像画满了问号的眼睛，心里一软。
算了，反正可爱也不是什么坏事，想那么多干嘛。
# # #
圣诞联欢晚会如期进行。
程光坐在位置上等着荣锦他们上场。
头一次在校园里看到这种演出，同学们一开始还在茫然的小声议论，待旁白响起又看到表演后，果然反响热烈。
等台上那两人按照安冬的剧本要求，搭肩搂腰，抱在一起，现场更是尖叫喝彩声一片。
程光无聊的翘着脚，想：真是少见多怪。
但心里多少也有些酸溜溜的。
那个大一新生经过这些天的排练，做起动作已经不再僵硬。
当他比着剑抵在荣锦cos的黑衣Boss身上，而后单膝跪地，探身把手扶在Boss胸口时，台下已经亮起若干个小屏幕，都是举着手机或相机在拍照的。
一套动作表演完，掌声响起。
程光也跟着出了口气。
荣锦拉着少年站起身谢幕。
鼓掌，一切都很完美。
哪知即将退场时，少年忽然拉住荣锦的衣袖。两人交换了一下位置，少年踮起脚勾着荣锦的脖子往下拉，借着衣袖遮挡和角度，做出仿佛接吻一般的暧昧动作。
“！！！”
这回可好了，现场热潮再起，好多人为了看得更清楚而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喝彩倒喝彩不断，前几排女孩子的尖叫声快要把房顶掀了。
程光也被震住，剧本他看过，从没看到上面有要求这一幕。
那边，荣锦大概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举惊讶，舞台上，荣锦动作顿了一会儿，才配合地揽起少年，动作看似流畅自然，其实已经很是僵硬，隔了这么远，程光仿佛已经看到他一脸恼怒尴尬的表情。
再抬头，荣锦他们已经退到幕后。
程光转过头，看到有几个同学起身往后台溜去。
微微叹了口气，程光拿出手机。
【这次真有点过分了】To：安冬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那边回复道：
【安啦安啦 小小助兴节目~你看怎么样】From：安冬
【……我看不怎么样。你小心点，他可能要生气】To：安冬
这次间隔时间长了些。
【小光 来2号门 救命！！！】From：安冬
程光看着那三个感叹号心有有种不好的预感。
到2号门那里，一眼便看到了安冬，一旁站着的还有荣锦。
听到脚步声，两人一起转过头。
安冬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荣锦则细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看得出荣锦是刚刚下场换好衣服，还没来得及卸妆，樱红的嘴唇，眉毛被画得细长，眼睛上戴了黑色的隐形镜片，显得乌黑幽深，脸庞的轮廓也更加突出，就算卸下华丽的服饰，整个人也显得英气俊美，气势夺人。
唯独瞪人时眼尾斜斜上调，带了些别样的情调，看得程光也呆住了。
安冬见程光来了只是发呆，顿时暗暗叫苦。
她一把将程光拉到身前，挡在她和荣锦之间，悄声道：“小光，你来得好，这人过河拆桥，好可怕。”
“啊？”程光还没站稳，就对上荣锦的双眼，那里正慢慢投来冰冷的蕴含怒气的目光。
虽然知道那视线并不是针对自己，程光依然被盯得有些发慌，硬着头皮唤了一声“阿锦”。
荣锦有些不耐，低声道：“程光，你别管。”
“这……”程光夹在两人中间，为难的左右看看，最后还是劝道，“算了，阿锦。”
“算就算，我先跟这个白痴女人算总账。”
安冬从程光背后探出头，不怕死的说道：“亲一下而已，干嘛那么小气，而且小纪只是做个样，又没有真碰到！服务一下群众能怎样啊。”
“你听她说的——，”荣锦气到无语。
程光对于安冬气人那套功夫颇有体会，心知再这么争下去无非是荣锦气得火冒三丈，也讨不到什么好。虽然他早就放弃了要让这两个朋友握手言和，但没必要真搞得那么僵。
只得大着胆子上前拉住荣锦，一面给安冬使眼色，让她赶紧回去。
“你别拉着我！我要好好跟那个臭女人聊聊。”
“大哥，我忙得很，想找我聊天你先在小光那里预约哦~”安冬颇识时务，迅速离开是非之地，待走得远了，还不忘出言调戏程光，“小光，赶紧安抚好你家那位。小心等会儿毛都炸没了。”
“……”
“你还敢说——！”
“行了，咱不跟小姑娘一般计较。”
“就她还小姑娘？快奔三的老女人了！一天就知道三八。”荣锦瞪了程光一眼，哼了一声，甩开被程光紧紧抱着的手臂。
程光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心想幸好另一个已经走了，不然指不定这句话又要引出什么风波。他无奈地又是哄又是拖，好不容易把荣锦领回了宿舍。
宿舍里其他人大概还在外面看热闹玩乐，都没回来。
荣锦跟在程光身后进屋，大力甩上门，耙了下头发，老大不爽的走到床边坐下。
程光挨在荣锦旁边坐好，用手肘撞了撞他，道：“去洗洗脸吧。”
荣锦斜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不说话也不动弹。
程光一开始还自若地回视过去，渐渐被那视线盯得发毛，不自然的动了下，道：“别生气了，安冬她就那样。你既然不喜欢，我告诉她下次注意些。”
“没下次了。”
“欸？”
“我说没什么下次了，你也不许再去找她！我算是忍够了。”荣锦单手掐着程光后颈，恨恨道。
“啊……”
“难道你还要跟她接触？”荣锦逼近程光，眯着眼沉声问道，“你不怕变得跟她一样奇怪？”
“我……觉得……”
“那个安冬简直就是不正常，一个女孩子，喜欢什么不好，天天喜欢这种东西！还敢拿到大庭广众下，简直就是——简直就是哗众取宠。”
程光眨了眨眼睛，胸口发闷。
“我说，你没被她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程光还在反复回想荣锦说的那几句话，不禁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荣锦看他这副又呆又迟钝的样子，想到什么似的，口气软下来，担心地看向程光，道：“你那么好说话，又容易心软，她以前没这么着欺负你吧？”
程光这次听懂了，哑然而笑，摇头否认：“当然没有。安冬平时对我很好……”
其实平日也没见安冬如何招摇过，大概真是看荣锦不爽，才会想出这么个损招欺负人吧。
也是因为她总能从程光那里听到荣锦的事，知道荣锦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才能一招制胜。
唉，说到底这事也和自己脱不开关系——程光苦恼的低下头，想着该怎样补偿和安慰荣锦。
荣锦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程光，也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眉来。
“啊啊啊啊啊——！”
毫无因由，荣锦忽然无限烦恼似的低声叫了起来，并在程光诧异的目光中，猛地侧身抱住他，叮嘱道：“程光，你目光放远点，可不能被那个恶女‘拐走’啊！”
“哈？”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赶紧答应我，再也不搭理那个女人！”
“呃——”
“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程、小、光……”
“不是，我……”
程光忧郁，心想：就算真要答应这种事，也得有个考虑的时间啊。而且理由……
荣锦却不管程光想的什么，他见恐吓无效，干脆弓着身子，把头埋在程光耳侧，来回磨蹭。
不停地叫程光的名字。
“荣锦……”程光的声音里带了三分羞涩七分无措。
他对于这种完全是小孩子撒娇耍赖的模式，毫无应对经验。
不过就像荣锦说的，他好说话，容易心软，而且，如果是眼前这人对他提出的要求的话——
程光自嘲的笑了笑，抬起手放在荣锦背上，好像荣锦以前对他做的那样，轻轻地拍了拍对方。
“好。”
如果是这个人对他提出的要求，那么不管多么无理，他大概都会无原则答应下来吧。
“喜欢上某个人”这种事，真是有够糟糕的。
程光把下巴压在荣锦头顶，短而坚硬的毛发刺得他下巴痒痒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7
印着简单图案的蓝色窗帘垂在窗旁。
虽然已经快到正午，但窗外阴着天，显得卧室内也是昏昏暗暗的。
年关将近，今天又是个大风天，吹得玻璃窗都跟着呼呼响。
卧室里，少年半盖着被子，翘脚趴在床上，噼噼啪啪地摁着什么东西，不时有低低的笑声响起。
从室内唯一亮着的那块小小手机屏幕上，可以看到如下内容：
【起来没 猪】From：荣锦
【早起来了，猪*^_^*】To：荣锦
【好啊你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From：荣锦
【那你来打啊^_^】To：荣锦
【擦 以为我收拾不了是不是 程小光你洗好脖子给我等着】From：荣锦
【洗干净等你干嘛(脸红表情)】To：荣锦
【你果然被教坏了 我记下了 等回学校的】From：荣锦
【呃……我错了。你干嘛呢？】To：荣锦
【刚起来闲着没事儿干 你呢】From：荣锦
【我爸妈去超市了，我等着他们召唤我去拎东西。】To：荣锦
【哟 不愧是乖宝宝】From：荣锦
【必须的。】To：荣锦
程光一发完信息，就专注地盯着手机看。等了一会儿没见有消息过来，他便把之前收到的短信都翻出来看了一遍。
边看边笑，似乎可以想象到荣锦打下那些字的时候咬牙切齿，佯作发怒的样子。
笑着笑着，笑容慢慢敛了下来。
荣锦已经好半天没再发信息过来。
程光先是把手机冲着窗户那边放，让信号更好一点，还不放心，便用手机给自家座机打了个电话，保证没有欠费，这才郁闷的翻身，平躺在床上。
其实刚刚荣锦回短信的速度也不算快，有一搭没一搭的。
大概是同时也在跟其他人发短信呢吧，本来就说是无聊，要打发时间嘛。
程光这样安慰自己。
配合着这种猜想，脑海中自行浮现出荣锦正抱着被子躺在床上，跟徐曼曼打情骂俏，短信恋爱，程光心里顿时又酸又气。
想了想，还是很没骨气的打开新信息，没话找话的写道：
【在干什么？这几天不去亲戚家吗？打算哪天回学校？^_^】To：荣锦
摁下发送键，程光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荣锦会不会觉得他啰嗦？会不会嫌他管得太多？
唔，要是发出去的短信可以收回来就好了。程光又开始幻想起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打断他的各种妄想的是客厅里的座机铃声。
程光看了眼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手机屏幕，想了想，抓着手机爬下床，“哒哒哒”跑到沙发旁接电话。
“喂？你好。”
安静。
“喂——？”
依然安静。
“请问找哪位——？”
始终安静。
“欸？怎么回事”程光摇了摇听筒，电话彼端，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外，什么都听不到。
打错了？还是——
“咕”程光吞了口口水，脑中不自觉地播放起前几天在刚看过的鬼片。
尽管万般不愿，还是挨不过胆小的表哥的央求，陪他一起看了部恐怖片。
那部片子似乎也有这样的情节，主人公接起电话，问了半天，没有人说话，当主人公正要把电话放下的时候——等下，那时候发生什么来着？
程光努力克服恐惧，战战兢兢地回忆，想起来了，当主人公放下电话低下头时，看到了——“啊！”
一股邪风突然从脚底穿过，正集中精神回忆剧中刺激又恐怖情节的程光毫不意外地被吓得大叫一声，扔下电话就跳到沙发上。
一秒。两秒。三秒。
阳台外大风猛烈地刮着，玻璃窗随之发出好像呜咽一般的声音。
程光紧张地注意着周围——什么都没发生。
握紧拳头，心里默念“唯物主义万岁”“封建迷信见鬼”，程光轻轻呼了口气，爬到沙发扶手那里，把电话归放到原位。
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程光同学平日里小强、蜘蛛、毛毛虫……什么都不怕——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嘛，顶天立地，那种小玩意怎值一提”。
可也就是在程光同学大男子汉的霸气骄傲的光环下，还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弱点，那就是：他、怕、鬼。
小时候程光很淘气，外婆为了方便管孩子，便总用些乱力神怪的东西吓唬他。
久而久之，小程光对那些虚无之物的恐惧也变得根深蒂固。
尽管长大后努力学习知识，听老师话相信科学，但不想那些东西的时候还好，一想到什么仍是止不住的害怕。
当然，自己想想也就罢了，这么丢人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程光陷入幼时的回忆中，视线不自觉落在一旁安静摆放的座机，又落在脚边屏幕漆黑的手机，最后抬头四顾：诺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竟莫名产生种被人抛弃的孤独来。
不过没给他太多伤感的时间，很快，电话铃再度响起。
等铃声重复到第三次的时候程光才慢腾腾过去接起电话。
“我靠！你干嘛呢？接个电话也磨磨蹭蹭的！”
这次还不等程光开口，电话另一头便传来了狮子吼。
程光被那熟悉的声音震得一愣，直到那边不耐烦的催着“喂！”“说话啊”，他才迟疑的开口道：“——荣锦？”
“废话。白养你那么久，这才分开几天啊，连我的声儿都辨不出来了。”
“啊……阿锦。”程光握紧话筒，声音忽然有点发哑。
“嗯？怎么了？”
程光嗫嚅半天，还是吐不出一个字。
“靠啊，怎么又不说话了？这电话是不是坏了？”
“没，不是电话坏了。”是太惊喜了，惊喜到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笨蛋，傻笑什么呢。”
“笑你笨，哈哈。”
那边沉默片刻，然后开始爆发：“我靠啊。程小光，你是一回家有后台，能耐了啊，都这样还敢跟我顶嘴。”
程光吐了吐舌头，果断转移话题，问道：“阿锦，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的？”
“你给我的。”
“哈？我什么时候给你的？”程光毫无印象。
“靠……所以说你笨。自己的事都记不清。”
“哦。”程光虚心接受，心里却默默想着：我光记你的是就来不及了，哪还管的上自己的事。
“哦什么哦，对了，问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
“你突然大叫一声，吓我一跳。”
“……”程光憋了半天，才无奈道，“原来刚才那人是你啊……”
“那你以为谁？”
“啊哈，”程光干笑道，“没谁。”我以为是鬼呢。
他回忆自己刚刚丢人的表现，一个人坐那儿胡思乱想半天，原来都是自己吓唬自己，不禁很是无语。
本想就这么模糊地跳过这个话题，谁知荣锦却锲而不舍，不断追问道：“没谁你干嘛大叫？……我靠，然后电话也是半天打不通……喂，你说不说？”
荣锦有时大手大脚，马马虎虎，有时却又格外敏感。
耐不住他的来回询问，程光到底还是那段糗事合盘托出。
一面越说越发窘，一面自暴自弃的想着，反正自己在这人面前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差这一回。
荣锦可不管程光感觉怎么样，边听边嘻嘻哈哈笑。
“哈哈哈，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啊，我终于知道你的弱点了。呜~~~”荣锦说着，在电话那头学鬼叫。
“……一点都不可怕。”程光咬牙切齿评价。
“哈，不用装，我已经想到回去怎么惩罚你了。等回去就把你的小秘密在宿舍里传播传播。”荣锦玩笑着说道。
“喂！不许告诉别人！”
“唉~耳背啊~听不清。”荣锦拖着长音说。
程光可以想象出，他说这话时脸上肯定挂着让人一看就气得牙痒的笑容。
“我还从没听你叫得那么凄厉过，”荣锦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好似不经意的说道，“害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担心半天。”
“你……，”程光耳朵贴在话筒旁，整个都红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说得是啊，可我这做大哥的就爱给小弟瞎操心嘛。”荣锦语气轻松，说出来的话依然是调笑的口吻。
“有你这么做大哥的吗，打电话也不出声。”
“哈哈，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富有想象力，我就是逗逗你啊。”
“我靠……”
“你靠谁啊。”
……
两人就这么正经不正经的聊了起来，直到程光发现手机在震，拿起来一看是老妈打来的电话，让他下楼接东西，这才恋恋不舍地挂掉电话。
上楼的时候程妈妈好奇问：“小光，刚刚妈妈打电话给你，家里那个怎么一直占线啊？”
程光脸一红，说道：“同学打电话过来呢。”
“大学同学还是初高中同学？”
“大学的。”
“哦——”程妈妈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家孩子。
程光被老妈那一声“哦”弄得有些心虚，便低着头加快步伐。
打开门回到卧室，那股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好像还在耳畔回荡着。
程光翻看着新收到的短信【有事 改天聊】，幸福的在床上打了个滚。
这个假期真美好。
（注：关于把手机冲着窗户放，会不会让信号变强，这一点我不知道，汗！只不过程小光同学相信这样子可以使接收短信的时间缩短，那就让他相信去吧……）
嘴里塞着零食，偶尔扫几眼电视上正现场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在长辈召唤的时候去厨房打打下手，又或者去隔壁屋给筑长城之大业添砖加瓦……这一年的除夕和以往许多年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快到零点的时候，程光给同学以及朋友群发了祝福短信。
荣锦的那条留到了最后，特意踩着零点的钟声摁下发送键。
不过这个时间发短信的人实在太多了，迟迟收不到发送报告，程光不放心，又发了一遍。
这期间陆续收到一些祝福，不过都不是他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就这么有点恍惚的等到十二点半，程光终于忍不住了，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一面告诉自己过年了打个招呼给对方挺正常，一面想着等下要跟荣锦说些什么……
拨出号码程光才忽然想到：如果对方已经收到短信只是没来得及回复，那自己这通电话是不是就打得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所幸这些事情也没用他纠结太久，因为接通电话后，另一边很快响起了语音提示“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在通话中啊，是给谁在拜年吗？
程光隔了稍许，又打过去……还是那段提示音。
皱着眉头，程光又反复数次，直到被妈妈叫进屋才不死心的收起手机。
“小光，带你弟弟放鞭炮去。”
虽然对放鞭炮这种事情早就失去兴趣，程光还是点头应下：“好的。”
“小心点儿，别让他站太近啊。”小姨在一旁叮嘱道。
“嗯。”
小表弟站在妈妈身旁用兴奋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程光，见他点头同意便高兴得不得了，蹭到程光身边拉着他的裤子甜甜地喊了声：“哥哥~”
程光低头对他笑了笑，转身去取外衣。
表弟也被妈妈拉了回去，开始穿衣服。
不过与程光随手套上件外套便能出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刚满五岁的表弟被他妈妈一层一层裹起来，不一会儿便圆滚滚跟个球似的。
“……”程光看着，不禁怀疑表弟走两步摔地上就能滚起来。
到门口那短短几步路，小家伙果然走得摇摇摆摆。
程光看不过，干脆打开门一把抱起他下楼，小家伙则抱着鞭炮仙女棒等东西，乖乖缩在程光怀里。
踏出单元门便见满地落红，表弟原本舒服的窝在他怀里，一见这景象立马兴奋地扭动起身体要下地。
程光放他下来，揉了揉他的头，便开始找位置挂鞭炮，引燃信子，然后迅速抱起在一旁看热闹的小表弟站到远些的地方。
喜庆吉祥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起，小家伙欢喜的捂着耳朵直蹦，天不怕地不怕还要往前凑，被程光一巴掌摁住。
“就在这里看！不许靠前了！”程光在他的头顶大声喊道。
小孩儿仰起头看向他，抿着嘴直笑。
待到他们把能放得都放完，不远处依然稀稀拉拉的有爆竹声传来。
看到小家伙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程光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问：“回去吧。”
正要弯身抱起他，忽见小家伙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指着程光身后叫道：“哥哥，你看！”
程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朵烟花正在他的头顶绽放，逝去，另一朵紧接着盛开，消散……
拼尽一生的努力，只有刹那的美好，脚下是万家灯火，世界却只在方圆间。
程光一时怔在那里没有动，他静静看着那些美丽的花朵在藏蓝色的天幕中灿烂或者颓败。
直到小家伙站得累了，软软靠在程光腿边，程光才回过神。
他歉意地笑笑，抱起小孩，问：“困不困？”
小孩儿边揉眼睛边打哈欠，而后把双手环在程光颈后，摇着头说不困，却在上楼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伏在程光肩上睡着了。
把表弟安稳交到妈妈手里，程光看了看手机，打算找个屋子睡一觉。
躺在不熟悉的床上，薄薄的窗帘挡不住窗外透入的点点红光，临屋不时传来“点炮”“杠”以及洗牌的声音。
程光闭上眼睛，眼前先是浮现起刚刚看到的绚烂烟火，又渐渐淡去，转而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身影……
修长的四肢，熟悉的臂膀，温柔的微笑，明亮的双眼。
用低沉的嗓音，霸道又或亲密的叫他的名字“小光”。
程光猛然坐起身，一个压抑了好久的想法在胸口剧烈的膨胀。
想要立刻赶到那人身边，想要看看他，想要拉着他的手，对他说——
“我很想你，还有，我喜欢你。”
程光握紧拳头，他忽然明白一些事情。
时间太匆忙，这一生太短暂，有些人错过便再也见不到，有些话不说就永远没机会再说。
揭开真实后的结局会有多么可怕，他都想到了，可还是想要说出那些话。
十多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把全数心思都倾注到一个人身上。
眼看着思念和爱恋反反复复、兜兜转转在心底盘亘，像荒野平原上，被寂寞的雨水滋润的野草，日夜疯长，直到某一日再也圈拢不住。
放松肢体，平躺在微弱的光线中，程光的眸子直视天花板，熠然而坚定——如果坦白是一切的救赎，那么无论面临何种惩罚，他都心甘情愿。
# # #
还没过完正月十五，程光便早早买好了返校的车票，回到宿舍发现自己果然是最早到的那个。
一个人躺在空寂的房间，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想着看到那人时该怎么开口，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但还是发现真正去实施的时候欠缺了不止一点勇气。
唐亚是第二个到的，在开学前两天，他看到程光后打了个招呼，放下背包，环顾宿舍后问道：“就你一个人来了？其他人呢？”
程光那时候正在聚精会神地发短信问荣锦什么时候到，便随口“嗯”了一声。
等他反应过来“啊，是舍友回来了”的时候，屋子里哪还有什么人，只剩下个大大的背包被扔在床上。
到了晚上，石浩和赵奕也边拌着嘴，边挤进宿舍，他俩一回来宿舍顿时热闹许多。
石浩放下行李，边爬梯子边问：“小光，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不是，下午的时候……”
赵奕走到姚凡宜的床边弯身看了看，“欸？这不是小唐的包吗？他也回来了啊。”
“下午的时候来放了下行李，又走了。”
“他住在本市，东西又不多，还特意来送什么行李啊。”石浩铺好床，探身瞄了瞄床下，问，“老大怎么还没来？我记得每次他都提前几天到啊。”
“是啊，三哥也没来。反倒是每次都拖最后一天才到的小光第一个来了学校。太稀奇啦。”
“啧啧，意思是说你每次都是夹心货，这次也不例外吗？”石浩讽刺。
赵奕冷笑一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白痴非说东西多让我多等会儿，结果磨磨唧唧出了站还上错公交车……”
“是吗？”石浩不甘示弱，“那也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要做XXXX车回来，让我也买那趟车，结果其实是OOOO车，害得我满车厢找不到人，还以为某人没搭上火车。最后一问才知道是看错车次——简直笨、到、不、行！”
“你……”
“怎么的？”
空气中火花四溅，程光坐在床上，哭笑不得地看床下那两人又掐了起来。
朋友其实就应该这样吧？互损，打闹，吵架，和好。
程光低头瞥了眼一直放在身旁的手机，发出短信后便再没有亮过。
不知道荣锦是不是已经坐上火车，什么时候回来呢？好想他啊。
日思夜想的人在第二天睁眼时忽然出现在眼前是什么感觉，程光算是体会到了。
看着面前微笑捏住他的脸的人，程光第一反应不是挥开那只手，而是伸手狠狠掐了下自己另一侧脸颊。
疼。
“嘿，小子你睡糊涂了啊？”荣锦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转身又去祸害另外还在梦想中的两人。
不过那两人可没有程光这么淡定的反应了。
鸡飞狗跳了一阵，荣锦老老实实回到自己床上收拾东西，还发出气死人地感叹：“反应真够激烈的，你们也太不可爱了。”
石浩坐在他上铺，揉着眼睛没好气的说道：“是啊是啊，我们都不够可爱。老大你赶紧抱着你家乖巧可爱的程光小弟私奔去吧。”
赵奕半睁半闭着眼附和，而后蒙被睡去。
程光红着脸当没听到这话。
石浩本以为说完这话肯定要挨荣锦一巴掌，哪知等了半天也没动静，这才抬眼看去。发现荣锦正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面部表情暂时只能用诡异二字形容。
石浩心里一抖，浑身发凉，顿时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闷声道：“老大，我错了。我不该拆散你和嫂子，我发誓仅此一次，你便饶了我吧，别这么看着我了……”
荣锦笑容灿烂地掀开他的被子，拍了拍他，什么都没说便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石浩惊魂未定地探头向下面看了看，舒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程光的视线，他咧着嘴回了个笑过去，却是嘴角还没完全翘起便见程光飞快地扭过头不再看他。
“……”石浩郁闷地托腮趴在床上。
荣锦和程光吃过早饭去了一趟教室，在回来的路上。
“你哪天来的？”
“前天就到了。”
“靠，你来这么早干嘛？”
程光看了荣锦一眼，大着胆子，半开玩笑说道：“等你啊。”
“等我？我又不来那么早。”荣锦手抄兜里，漫不经心的回他。
也不知之前是谁每次为了早点见到女友，早早返校又去车站接人，程光在心里嘀咕，便问道：“对了，徐曼曼还没来吗？”
“……不知道。”荣锦冷淡的回了一句。
程光转头看向他，“那你什么时候去接她啊？”
荣锦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只顾闷头走也不答话。
程光虽然觉得荣锦态度有些奇怪，但想着对方大概不是很愿意别人过于关心他女友的事情，便不再问了。
其实不用勉强自己跟荣锦聊他和女友的事，程光觉得自己应该是轻松些的，但不知为何两人间的气氛却忽然沉默下来。
就这么走过空荡荡的篮球场，转完后，远远看到有人拖着箱子在前面走，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程光拉了拉荣锦衣袖，道：“阿锦，你看前面的人是不是——”徐曼曼，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荣锦脸色一变扔下一句“你先回去”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抢过那人手里的东西。
“荣锦……”徐曼曼转过头看到荣锦，面露喜色。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给我打电话？”荣锦皱着眉问她。
“啊，我……”徐曼曼不知道说了什么，荣锦闷声不吭的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拉着她往宿舍楼走。
程光没有再去看他们，他低头踢着石头，慢悠悠晃回宿舍。
8
统计学无聊地让人想要睡觉，老师在上面夸夸其谈，他则昏昏欲睡地趴在桌上等待下课。
迷迷糊糊地终于挨到了大课间，嘈杂的班级里。
“阿锦，我有话要和你说。”
“嗯？”
“放学后给我点时间吧。”
“好啊。有的是时间，不过什么事啊，你还这么郑重其事的。”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诉你。”
“好好好，答应你了。呵，真拿你没辙，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啊，石浩他们又该指责我欺负你了。”
荣锦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语气里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宠溺。
他听了心中微动，愈发地期待傍晚的到来。
下课后。
他拉着荣锦走出教室，一路上牵着手，简直是招摇过市。
对其他同学或惊诧或歆羡的目光，他也全不在乎了，什么都没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重要。
“咦？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荣锦看看周围。
这里是位处S校西面的人工湖，因为比较偏僻冷清，平时鲜少有人去。倒是每年夏天因为池中荷花盛开，会吸引不少情侣来此约会。
奇怪的是现下明明刚到三月初，那片小湖里已覆了一层绿色。
荣锦注意力很快被这奇观吸引去，踏上湖边一块假石，望着湖心，高声道：“小光，你看那边怎么有荷花开了？”
他顺着荣锦手指方向看，果见水面上荷叶随风轻摆，远远可见几朵盛开的荷花。
“真是奇了怪了，”荣锦似乎不相信所见，低声感叹着，把手伸向程光，“小光，你也上来看。”
他没有动，那块石头上留出的位置并不大，如果他这么上去势必要和荣锦面贴面才能站好，这姿势着实勉强了些。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荣锦已经不耐烦了，把身子也弯下去，揪了揪他的头发，“快点啊。”
他喉头微动，“我站上去也没关系吗？”
“废话，快上来。”
“和你紧紧挨着也没问题？”
“呵呵……小光，你说什么傻话呢，上来啊，累死我了。”
他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阻止他要拉他上来的动作。
“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上来再说！不然一会儿荷花都谢了。”
他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荷花这么快就都要凋谢，酝酿了很久话，不知道再这么吞吞吐吐下去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说出来。
“你先听完我的话——如、如果你听完后，还想和我一起看……我就上去。”他紧张的握紧那人的手。
荣锦眨了眨眼，好像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打败，投降地蹲下身，视线正好与他平齐，“好啊，那你说吧。”
掌心传来的热度是那么地不真实，那人喷出来的热气拂过他的面颊，他用近乎是颤抖的声音，飞快地说道：“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啊。”那人口气轻松的接道，唇角上挑，似笑非笑。
他有些着急：不是这样的，我和你说的“喜欢”不一样！
“我……”
“我早就知道了。”
“诶？”
“我还在等你什么时候对我说呢——，”荣锦有些无奈的笑了下，“哪知道你这么迟钝，我都差点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了？”
超出预期的情况让他有些接应不来，只能重复别人的话。
“是啊，如果你这个笨蛋再不跟我告白的话，我就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荣锦跳下石头，在他面前站好。
是这样吗？阿锦其实什么都知道？阿锦心里也喜欢着他？
“怎么？太高兴到傻掉了？”荣锦调笑道。
容不得他细想，整个人已被笼入温暖的怀抱中。
“阿锦……”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略带无措的唤着那人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从额头至脸颊又滑到唇旁的亲吻，轻柔而细密，他吓得屏住呼吸。
不知何时衣服被人解开，温热的手掌在腰侧缓缓移动，他忍不住笑着要求饶，刚张开口便被对方用自己的唇舌堵住。
口腔中的每一处都被对方好像宣告占有权一样问候到。
荣锦的动作始终温文有礼，进退有序。
被人这样耐心温柔的对待，却不知怎么让他打从心底升起一股躁动不安来。
那些不急不缓的动作，漫不经心的抚摸，似有若无的亲吻……无一不让他觉得焦躁。
不知是不是对他的焦虑有所察觉，荣锦停下来，轻轻地拍着他，安抚的叫他的名字。
“光……光……程光……”
…………
……
“小光？”
“……嗯……”被拍打着醒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我看你都睡一节课了，有那么困吗？”
“……啊，人呢？”程光擦了擦嘴角，坐起身环顾四周。
“早没人了，这都下课多半天了，全抢着去吃午饭。我要不是忘了拿手机回来取还不知道你要睡到什么呢。”
“唔……阿锦呢？”上课的时候还坐在旁边，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早就出去啦，好像跟大嫂一起走的？”石浩想了下，也不在这种细节方面细究，“走啊，跟我们一起去吃饭——你说你一天总跟着老大成什么事儿啊，人家夫妻也是需要时间独处的。”
程光看了看表，道：“现在去食堂估计也没什么吃的，我不去了。”
“诶诶，怎么没有呢——我给赵奕打电话，让他帮你也打一份。”石浩说着就举起手机。
“算了二哥，我不太饿，等下出去买点吃的就行。”
程光说着收拾东西，跟石浩一起下楼。
到了楼下，石浩忽然伸手摸了摸程光额头，而后不无担忧道：“小光，看你没什么精神，一会儿多吃点东西啊，瘦得快只剩骨头了。”
程光嘴角一抽，心想有那么夸张吗，但还是笑着应道：“好，那我先走了，拜~”
“拜拜。”石浩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程光则转身向另一侧走，不过他可没乖乖去外面买饭，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瞎逛。
他脑子仍然昏昏沉沉的，有种始终没有睡醒的感觉。
漫步在校园里，偶尔会想到梦中的情景，和真实对比后才发现那果然是做梦。
正午时分，偌大的校园没什么人在外走动。
程光低着头无所目的地闲逛，最后竟一路走到西边的人工湖那里。他看着空荡荡的湖面，也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打断他低哑难听笑声的是湖边凉亭内传来的一段对话。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争执。
程光的位置在凉亭外一棵老树的树干后，又是背对着，所以靠得这么近了竟也没被发现。
他本无意偷听他人隐私，发现这种状况也只得有些扫兴地迈步要离开。但当他听到其中一人熟悉的声音后，步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我不接受！”
程光看向声音的主人，心里吃了一惊：不知道荣锦这是怎么了，从未见他露出这么愤怒的表情来。
被荣锦这么质问，对面那人也始终不答话，只是淡然的站在那里。
看背影应该是徐曼曼无疑，只是不知这两人因何在此处争执起来。
程光觉得自己此刻就好像个侦探，一面掩藏好身体，一面又要尽量去多听那两人的对话。
荣锦等了一会儿听不到答话已是不耐烦，又问了一遍：“到底是为什么？既然说了好聚好散，你此刻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你觉得我是那种被女友甩了却最终不清不楚、糊里糊涂的人吗？”
“阿锦你自然不糊涂。”徐曼曼说，“这事是我不好，你怎么怪我都行。”
“我不想怪你！”
“既然不怪我，寒假电话里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纠缠这件事。”徐曼曼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无奈。
“电话里说不明白，我也不信你那么敷衍的理由。”
“那你想听什么理由呢？”
“……”荣锦沉默。
“阿锦……”
“不可能。只是一个寒假，见上一面，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喜欢上别人？”荣锦冷声道，“我和你在一起快两年了。”
“可我确实很爱他，”女孩叹了口气，“抱歉，但我和他从高中就认识，我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直到寒假同学聚会……我们又见面了，他对我表白。”
“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对不起，阿锦……”
尴尬的沉默蔓延。
程光在一旁听得也有些心惊。
“你现在再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是我不好……假期的时候我也仔细考虑过，想要拒绝他——请你原谅，原谅我，可我真的很爱他，我忘不了他……”徐曼曼说着，声音哽咽。
“唉唉，你哭什么啊……忘不了就忘不了吧……”荣锦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想要去抱徐曼曼手伸到一半却又垂下，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喃道，“我可没欺负你嗳，别哭了。既然你忘不了他，当初就不该和我在一起啊……”
“呜呜……”
四周寂寂，亭中只剩下细细的抽泣声。
不知名的矮树上，新芽抽出，含羞带怯得挂在枝上。阳光洒下，点点翠绿莹然。
那两人早已离开小亭，程光背靠树干，目光投向远方，久久无法回神。
# # #
“嘿！荣锦，晚上你去不去？”
“包宿吗？”
“哈，是啊，好久没杀了。猴子他们手痒。”
“今天周五……行啊。都谁去？”
“我们寝都去，再加上你——对了，光仔要不要来？”
“嗯？”正在一旁趴着玩儿手机的程光忽然被点到名，有些莫名地坐起来，看向荣锦身旁那人。
是楼下寝室的同学，荣锦总跟他们一起打球，所以程光也多少有些眼熟。
“光仔，我们晚上要包宿打游戏，你也来吧。”
“呃，可我不会打游戏啊。”
“哥们儿可以教你，再不成，你可以看电影啊。”那同学说着冲程光挤眉弄眼，看那猥琐神色，想也知道他口中的“电影”不是大众广义所称的电影。见程光还在犹豫，同学又补充道，“你家老大也去哦~”
程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看向荣锦，荣锦倒是没什么表示，他的视线停在程光身上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明显的神游状态。
若是以往，荣锦早就伸手过来使劲揉他或者开几个不正经的玩笑。
程光目光微暗，荣锦的不在状态，他最近见得多了，现在也见怪不怪，只是心里有些难受。
说不上是心疼好友还是什么的感觉，总也抓不住，若有所失。
晚上一队人马果然如约风风火火杀到学校对面的网吧，因为之前有跟老板订下位置，所以进去后只是打了个招呼，众人便找好各自位置，纷纷开机登陆披挂上阵。
荣锦和程光选择了一个靠在墙角的沙发。
石浩和赵奕下午听说这事儿后，也不甘寂寞的参合了进来，此刻就坐在他们对面，正叽叽喳喳讨论分组问题。
程光看荣锦那边已经跟人杀开，便自己找了个电影开始看。
周星星的喜剧虽然笑点不断，但一口气不停看，看得多了也会渐渐笑不出来。
程光极其无聊地歪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抬眼看屏幕，周围那帮人一个个杀得热血沸腾，就连对面那俩CS单挑的都能自得其乐，独独他自己在这里看电影，不禁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有够多余。
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宿舍躺着呢。
程光大大打了个哈欠，再睁开眼时，看到荣锦也恰好在那边打哈欠伸着懒腰。
嗯，程光看了看显示器上的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也该累了。
荣锦接收到程光的目光转头看他的屏幕，而后探身过来，搭着他的肩笑笑问道：“看什么电影呢？要不要玩儿会儿？我教你啊。”
程光想了想，虽然荣锦的提议很有诱惑，但他还是较有自知之明地摇头，道：“算了，我比较笨，恐怕学不会那么复杂的操作。”
程光说的是实话。
实际上，他除了会开机、关机、登陆QQ、邮箱还有打字开网页之外，什么都不会。标准的电白一个，连大二时的计算机考试也是在同学的帮助下勉强通过。
让他去学那些一看就对操作技能要求颇高的游戏实在是有点难度。
荣锦却不听他的，正好刚刚打游戏发泄够了，现在收个徒弟调教调教也不错。
于是当下就挪到程光身旁坐好，把着他的手放到鼠标上，很是大度地说道：“怕什么，有我在呢，包教包会。”
荣锦兴致勃勃地给程光注册账号，登陆，忙得不亦乐乎，一回头看程光另一只手还垂在大腿旁动也不动，不禁拍了他大腿一下。
“另一只手闲着干嘛，也给我放键盘上。”
“——嘿！你右手倒是握好鼠标啊，别我一松手你也松手。”
“看屏幕，看屏幕，你又溜什么号……”
“我靠，你倒是打啊！别不动！”
“S，快摁S，蹲下！”
“我来我来。靠。怎么又死了！”
“……”
荣锦在一旁指导，俨然是副严师模样，程光倒也配合地做了个虚心的好学生——只可惜，这世上有些事光靠努力是没用的，那真需要天赋。
在程光第N次被敌方灭掉拖了整个队伍后腿后，队友这边终于发出抗议。
“荣锦，你行不行啊，这么半天还没休息够！赶紧回来。”这个是声东击西。
“小光，让阿锦陪你打CS去，可好玩儿了。”这个是抛砖引玉。
“小光，帮我去买点吃的，好饿啊。”这个是调虎离山。
“光仔，……”
“……”程光托着腮，怨念地看了一眼荣锦，接着整个身体都往下滑，直到屏幕能把人全遮住，这才停住，红着脸缩在沙发里。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把手放到键盘上了。
荣锦在一旁看得直笑，也不强求，只是伸出手用食指蹭了蹭他的鼻子，看他耍脾气躲开，干脆也滑下来，陪他缩在角落里。
荣锦用肩膀撞了撞程光。程光做出聚精会神的样子看着电脑桌面，不搭理他。
“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东西就是练出来了。谁一开始都不会，玩儿熟了慢慢就好了。”
程光撇撇嘴，还是不说话，看来刚刚被队友鄙弃对他的打击很大。
荣锦笑了半天才道：“哈哈哈，算了算了，还是陪你看电影吧。”
程光斜着眼看他。
荣锦移动鼠标在网页中挑来挑去，一边嘀咕：“都没什么好看的啊……这个没劲儿……这个也无聊……这个太扯……”把网站上能搜到的新电影都评点了一番后，荣锦最后还是点击了开始的那个连接，“没办法了，看这个吧。”说罢便推了推靠垫往程光身边又凑了凑。
这次放的是部外国谍战片，主人公智勇双全，剧中高潮迭起，美人计苦肉计连环计反间计……各种特技效果也看得人眼花缭乱。
程光窝在那里，却是没看到一半已经上下眼皮激烈打架。忽然肩头一沉，他歪过头就见荣锦的耳机早就掉到沙发上，人歪歪沉沉地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呼吸均匀。
程光禁不住屏住呼吸，周遭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都被隔离开。和他依靠在一起的少年脸上棱角依然分明，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睛上，唇边覆这一层软软的汗毛，唇微翘，温厚得让人想上前咬一口。
只是面色并不很好，即使熟睡眉头也紧蹙起，看得程光也不禁随着揪心，终于忍不住抬手给他抹开。
收回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忙心虚的抬头四顾。
好在其他人要不在专注的打游戏，要不就看电影聊天，或者倒头呼呼大睡，没人注意沙发这一角发生了什么。
程光看着荣锦的脸发了会儿呆，慢慢把头也靠了过去，这才闭上眼……
清早的时候，程光几人被疯玩儿了通宵的人过来叫醒。
那些人精力旺盛，明显还在亢奋中，看到荣锦和程光放着宽宽敞敞的沙发不躺，非要挤在一个沙发座上睡觉，不禁狠狠嘲笑了一顿。
荣锦自然是不在意的，昨晚投入的打游戏以及之后的休息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情绪，他大大方方把还在揉着眼睛分不清方向的程光揽在怀里下楼。
排队等买早饭的时候，有同学打趣道：“荣锦，你这都有老婆的人了，还一天天腻着小光，别是想出墙吧。”
荣锦笑着眯眼看了那人一眼，没说话。
那同学见状更上劲儿，又去逗程光，“小光，怎么样啊，别在你老大的淫威下服软，哥哥回头给你找个妹妹来。”
程光看了看他，吃着手里的煎饼，也不说话。
直到那人又贴过来要继续诱惑程光，荣锦才伸手把人往一边推开，不紧不慢道：“行啊你，当着我的面也敢勾搭人，皮痒了是吧？”
“我这不是为小光的终身大事操心吗。”
“免了。我的人我自己会照顾。”
石浩和赵奕这时也冒出来，坏笑着在一旁跟着起哄，“就是啊兄台，这种问题我们寝室内销就能解决，不用您操心了。”
于是话题一转，大家开始对“内销”一词用在这里该怎么解释进行热烈讨论。
程光对这种程度的玩笑早就习以为常，也不会像一开始那么手足无措的脸红，他站在荣锦身边随便看着周围，目光忽然一顿。
校门口那里，有两人正相挽着走出来，亲密的好似一对恋人，其中一女不是徐曼曼又是谁。
看那男生眼生得很，估计就是那天徐曼曼口中的“高中同学”，程光想着不知他俩要去干什么，忽然想到这一幕别让荣锦看到才好。
赶忙拉住荣锦要往别的小吃摊上走，可惜已经晚了。
荣锦视线笔直的注视着那里，面上刚刚还带着温和的笑意，此刻已经冷若冰霜。
现场温度直线下降。
赵奕忽然爆出一声：“我操。嫂子怎么回事？”就要冲过去，还好有石浩在一旁拦着，任他拳打脚踢也不撒手。
程光有些为难地看向其他人，摇了摇头。
周围在吵闹的几人这才渐渐静下来，互相使着眼色，等看荣锦反应。
程光拉住荣锦的手，握了握，有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阿锦……”回应他的是掌间力道大得惊人的回握。
那天的事后来再没有人提起。
只是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荣锦和徐曼曼已经分手的消息。
对此荣锦始终没有说什么，只在某日傍晚，宿舍人齐的时候甩下一句“我和徐曼曼已经分手了”，便兀自出门而去。
留下早已心中有数的几人，和初闻此事目瞪口呆的姚凡宜。
姚凡宜一个假期回来人明显瘦了很多，他刚刚原本照旧抱着自己的饭后零食——薯片，正吃得幸福无比，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手一松，整袋薯片都掉到地上。
此刻他一面心疼的把袋子捡起来，一面跟其他人证实自己到底有没有幻听。
不过屋里人，除了唐亚回他一句“迟钝”，其他人都保持沉默。
赵奕在那儿也不知想到什么，憋得脸通红，突然愤怒地一拍桌子，道：“靠，我真是搞不懂老大，太他妈惯着那女人了。还和和气气分手？要是我老婆敢给我这么戴帽子，我他妈早就打断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石浩已经一把捂住赵奕的嘴，防止他再冒出什么惊爆的内容来。
姚凡宜对这事什么都不知道，疑惑地问：“那女人？大嫂怎么了？”
唐亚给了他一个白眼，石浩拖着赵奕出门，走前用脚带上门，不忘提醒他：“他们都分手了，以后别大嫂大嫂地叫，小心老大抽你。”
“呃……小光？”
“我有点事，出去一趟。”程光说完拿上手机和钥匙很快离开。
几乎是转瞬，宿舍就只剩下姚凡宜和唐亚二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
姚凡宜很快便低下头，在床上摸来摸去，半天，终于从床板和墙壁的夹缝处掏出一本书皮都皱起来的书，很是欢喜的自言自语道：“想起来了，这本书要到期了，我去图书馆还书去。”
等到姚凡宜乐颠颠从宿舍走出去，唐亚的脸色早已经由平静转黑。
有必要这么急着走吗，图书馆早就关门了，这个点儿去能还什么书啊，找借口也是这么烂，他低声骂了句“靠”。
9
春暖花开好时节。
荣锦最近也很和时节地桃花旺盛开，在和徐曼曼不明原因分手后，反而有很多女生跑来找他告白。
多数时候荣锦都是笑呵呵地拒绝，偶尔遇到死缠烂打的类型，他也不介意对方暧昧的跟在身边，但是更多的要求却不会答应了。
至于和程光，除了他俩能呆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之外，相处模式倒没见什么别的变化。
就这样，眼看着五月即将翻过，要不是那天荣锦提起，程光都忘记再过几天就要到自己的生日。
六月一日，荣锦一边翻看手机日历，一边笑程光是儿童节出生的，难怪老也长不大。
“兄弟。二十岁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吗？”放下手机，荣锦手撑在桌上，笑吟吟地看向程光。
被这么认真的问到，程光便也仔细想了下，而后把手撑到桌上，试探着问：“想要什么都行吗？”
“当然。”荣锦豪爽地点头。
“真的？”
“靠，”荣锦受不了地捶了他肩膀一下，“你个臭小子，这么不信我！想要什么你就说吧，不管是多贵的，我都给你弄来——这么说总成了吧？”
“成。”程光高兴地笑了起来，顺着荣锦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如果不幸让你破产，我可以考虑养你一段时间。”
一句话，果然惹来荣锦一顿狠狠蹂躏。
头顶一团乱，衬衫也开了好几个扣子，可程光顾不上收拾，他还在咀嚼荣锦刚刚那句话：不管多贵，我都给你。
这或许只是荣锦一时脑热随口做下的承诺，又或许他觉得大家眼中的“乖宝宝”程光无论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礼物，他都应付得了。
那么——程光眨了眨眼睛，心道——若是无论多贵都买不到的东西呢？
阿锦，你也肯给吗？
五月三十一日，周末。
程光的作息安排是：上午蒙头大睡，中午和同寝的人胡吃一通，下午和对门寝的同志约好痛快的打了场球，当然，程光也上场了，只不过多数时候都处于跟在荣锦身后近距离围观的状态。
傍晚回去冲澡，换好衣服，程光拉着荣锦出了门。
对他而言真正的生日庆祝正要开始。
“怎么就咱俩去？多无聊啊……”荣锦双手抱在脑后，慢踏踏地跟在后面。
程光也不说别的，只一句“你不是答应今天什么都听我的吗”，便把荣锦所有话都堵住。
“好好好。”荣锦凑上前装模作样的给程光捶了几下肩，拍马道，“今天你老大，什么都听你的。敢问老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程光眼睛转了转，其实他也没特别想去哪里玩儿，只希望能单独跟荣锦呆在一起，久一点。“要不——去看电影？”
“好啊。去哪家？”
“我不熟，你比我懂，你选一家。”
“喂喂，什么叫我比你懂？”荣锦皱眉。
“你以前常去嘛。”程光打量他的神色，最后不怕死地眨了眨眼。
“我靠，臭小子，连我的疤你也敢揭，今天真成仙了你是！”确定了程光指的是什么事情，荣锦佯作愤怒的一把捞过程光，但把程光抓在怀里也没多使力，夹着他走了两步就放开了，“看你大寿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了。”
“哦。”
“那去顺阳路那家吧，走一条街就到了。”
到了电影院正好赶上新片放映，虽然从没听过名字，但两人还是买票进去坐好。
等到影片放映程光才悲剧的发现这次看的竟然是个恐怖片，还是鬼片……
荣锦想笑又尽量忍住，问他：“要不咱别看了，换个别的。”
程光本要点头应和，偏偏这时脑海中想起了入口处，四十五一张的电影票。想到两张票就能换个毛爷爷了，他顿时咬紧牙，道：“不，就看这个了。”
荣锦略带怜吝地看了看他，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摸摸他的头发，道：“要是实在害怕你就闭上眼睛吧。”
此时背景音乐已经响了起来，充满悬疑色彩的画面随着声音一同呈现在眼前，程光看着荧幕僵硬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里，程光除了偶尔发出“啊”“呜”“！”等古怪动静外，再没说一句话。
对于荣锦来说，电影中出现的恐怖场景他一向视若无睹，在他看来，那些道具和布置要多假有多假，搞不懂周围那群人都在大呼小叫些什么，于是无聊之余便以欺负旁边的人为乐。
程光反应确实很好玩儿，虽然吓得脸都白了，还是坚持在看。也始终没发出什么尖叫，只是深吸一口气再重吐一口气，就这么一深一浅，随着剧情走向，颇有节奏感。
荣锦看得直乐，趁他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悄悄伸手去捏他的鼻子，程光果然毫无察觉，很自然的用嘴巴呼吸，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半天都没有干扰到专心致志的小朋友，坏蛋觉得自己很失败。
失败的坏蛋脑子一转，松手坐直身体看了会儿剧，终于让他等到了关键时刻。
即将直面女鬼的时刻，全影院的人都被那股恐怖悬疑的氛围带领着，紧张等待接下来的关键性进展，突然听到场地一角传来惨呼“啊——唔——！”
虽然嘴巴很快被人捂住，但这声惨叫还是把周围的姑娘小伙子们给吓到了。
不止周围，全影院各个角落都有尖叫声响应，此起彼伏——当然不是因为剧情，而是周身处于紧绷状态时忽然被外界打断给吓的。
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瞬间被戳破，有人失笑，有人遗憾，有人偷偷松了口气。
会场乱了几分钟，众人纷纷回头寻找到底是谁这么，不过看到的都是在四处张望的茫然面孔，剧情还在推动，此事最后不了了之，都不知道那一声煞风景的惊呼到底是谁发出的。
此时，事情的始作俑者之一正一脸正直的看着荧幕，而被他摁倒在怀里捂着的则是事情的始作俑者之二。
“好了没，憋死我了！”程光趴在荣锦腿上，抗议道。
“起来吧，没人注意你了。”荣锦笑着拉了拉他的耳朵。
程光的耳朵已经热到可以通过此，轻易想象出他现在脸红成什么样。
荣锦看了看周围，探过身，低声取笑道：“嘿嘿，你还真怕这个啊，瞅你吓成这样。”
程光咬牙切齿，怒道：“还不是你忽然，忽然对我吹气。”
正等着看那鬼怎么现身呢，耳朵边忽然吹过一阵热气，换谁谁不发毛？
荣锦无辜的耸肩，“我就是看你太专注了，怕你之后被那个女鬼突然出现给吓到，想提醒你啊——谁知你……”
“……”这么无赖的解释，程光手抓在座位扶手上，恨不得掏个窟窿出来。
荣锦见状抓起程光的手，摇了摇，讨好的握在掌心，道：“哈哈，别气啊，我逗你呢。帮你分散注意力。怎么样，现在不怕了吧？要是还怕你就抓我好了。”
“……”程光将信将疑的转头去看荧幕，发现被荣锦这么一闹果然好了很多，因为接不上关键剧情，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反倒不觉得多么恐怖了。
手掌被荣紧抓在一边，虽然只是松松的握在一起，却莫名生出种温馨的感觉来。
恐怖片真的不算什么，哪怕是他最害怕的闯鬼屋，如果能有荣锦陪在身边，想必也不成问题了吧，程光走神想到。
从电影院出来，月已高挂。
“接下来干嘛？”
“饿不饿？”
“还好。刚才买的零食都被我吃了，现在没什么感觉。”
“拿去超市买点东西，找个地方喝酒去。”
“呵呵，还喝、酒，你也开始学大人了。”荣锦给了他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程光脸一板，“你喝不喝？”
“喝！今天我必‘舍命陪君子’。”荣锦玩笑。
“切……”程光扭过头，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拎了一兜子罐装啤酒，在运动场的看台上找了个位置。
荣锦打开两罐酒，递给程光一罐，和他碰了碰，道：“二十岁生日快乐，祝你美梦成真！干~”
“干。”
两人同时仰头咕嘟咕嘟开喝，荣锦一口气干下整罐，程光却喝到一半不小心呛到，咳了起来。
荣锦擦了擦嘴，拍拍他的背，笑眯眯地看他，没说话。
程光被看得脸红发烫，觉得那笑容里分明是小看自己的意思，于是憋了口气要接着喝完，结果也不知是不习惯还是太着急，又呛了起来。
看他还要喝，荣锦忙抓住他的手腕，“慢点啊你，急什么。”
程光有点迟缓的眨了眨眼，慢悠悠道：“你不也都喝完了。”
荣锦失笑，“你又不常喝酒，跟我比什么。”见程光迟钝的样子，心里暗想：这家伙别是这么快就上头了吧。
程光刚喝得太急，这时确实有点晕，但他还是晃了晃脑袋，坚持道：“不喝光的话，许愿就不能实现了。”
荣锦听后好奇心被勾起，诱哄道：“你许的什么愿啊？给我说说。”
程光仔细的看着他，就在荣锦以为他要说出来的时候，他倏然一笑，神神秘秘道：“喝完再告诉你。”说罢，仰头接着喝。
一听酒就这么断断续续被他喝掉，末了还把酒罐倒过来摇了摇，看里面是不是都空了。
程光歪着头看向荣锦，忽然弯起嘴角，懒懒说道：“再来。”
“……”荣锦是真不知道程光的体质属于那种喝口酒就醉的，看着程光眯着眼，和平日大相径庭的动作神色，不禁犹豫要不要继续让他喝。
程光见状眨了眨眼，咬着嘴唇委屈地看向荣锦，好像跟大人要糖却没拿到的小孩。
荣锦被这眼神看得莫名底气不足，只好牙一咬，又开了两罐两人分了：喝就喝吧，反正有自己在一旁看着，不会出什么事。
凉风习习，满天星斗，也不知过了多久，运动场上锻炼和跑步的人几乎都已散去。
看台一角，酒罐摆了一地。
程光喝到后来渐渐习惯，也不再急着一口饮尽，而是抿着唇慢慢喝，若有所思的看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荣锦一开始还开些玩笑，后来也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喝。
偶尔碰一下对方的酒罐，偶尔视线相撞无声交流。
塑料袋里只剩下最后一罐酒，程光一直拿眼睛瞄着，又不时瞥旁边一眼，看荣锦已经要喝完，他也很快喝光自己那一份。
两人几乎是同时把手放到易拉罐上。
“你要吗？那给你好了。”荣锦声音微带沙哑，垂着头，目光停留在两人指尖相搭处。
“……好。”程光打开拉环，喝了一大口，又递给荣锦，示意他继续。
荣锦无所谓的接过，也喝了大口，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一听啤酒很快见底。
“没了。”程光低喃。
“没了——再去买！”荣锦说着，晃了晃身就要站起来，还没站稳又被程光一把拉下来。
“阿锦。”近在耳畔，好像叹息一样的声音。
荣锦耳朵发痒，不禁缩了缩。
“阿锦，你说今天什么都听我的……”程光慢慢把头靠在荣锦肩上，小心翼翼。
“嗯。”
“我要跟你说件事，你保证不要生气。”
“嗯。”
“不能不理我。”
“嗯。”
“我、喜、欢、你。”程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说道。
“嗯。”荣锦声音低低应了一声。
“……阿锦，你听到了是吗？你并不讨厌是不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怕你生气。可一个人闷在心里，太难受了……你对别人那么好，看得我都嫉妒了。我知道自己这样很难看，但我实在忍不住……看不到你的时候总是想你的事，看到了以后所有事情还是情愿围着你转……”
荣锦刚才被程光那么猛然一拽坐到地上，头还有些晕，听他说了长长一串话，头更晕，便嗯嗯啊啊的随口应着他。
直到程光又软软喊了声“阿锦”，声音好像呜咽，荣锦才疑惑的低下头。
“怎么了？”荣锦顺了顺程光的头发，似笑非笑，道，“你怎么还喝哭了，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程光低声反驳，紧紧抓住荣锦的手。
“就是小孩子。”喝醉的人总喜欢唱反调。
“我不是。”
“你就是。”
好像小孩子斗嘴一样水平的对话进行了好几遍，程光除了说“不是”别的都不会说，荣锦好整以暇，一句一句驳回。
斗不过嘴，程光急得眼眶跟着泛红。
荣锦被他用那种又委屈又湿润的视线看着不得不抢先举了白旗，他伸手粗鲁地抹了抹程光的眼角，声音微挑，“咦？没哭啊，怎么看着水汪汪的呢，真好玩儿……”
程光习惯性的接上对方的话，“你才好玩儿。”
“没你好玩儿。”
眼看幼稚的行为又要重复一次，程光咬着牙瞪了荣锦一眼，终于鼓起勇气，伸臂环住荣锦的脖子勾过来。
“……”
蜻蜓点水一样碰触，嘴唇挨着嘴唇。
荣锦调笑的神色还停在脸上。
程光一不做二不休，贴着荣锦轻轻蹭他的唇瓣，甚至不知足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荣锦的目光有些不定。
程光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贴着唇，又轻声说一次：“我喜欢你，荣锦。”
细软灵活的舌尖随着嘴唇的形状移动勾勒，留下一条淡淡的水渍。
唇与唇分分合合，温暖的触感挑动着每一根神经。
荣锦很快反应过来，由一开始的吃惊呆愣转为拒绝，他抬起手臂欲推开程光。
不过不知是不是程光借酒壮胆，力气倍增，荣锦推了半天竟然没有推开他，反倒是程光毫不气馁一个劲儿地往荣锦身上扑，最后终于给他逮到个机会，成功把荣锦压在身下。
荣锦半躺半靠在阶梯旁，程光便骑在他腹部，视线略高于他的头顶。
不顾身下那人散发出的冷冷气场，程光弯下身子，双手撑在荣锦头侧，低声叫他的名字：“阿锦。”
荣锦被他这么一闹酒醒了一半，皱着眉把头向后撤了撤，转开视线，冷声道：“你酒品真差。”
程光听罢嘴抿了起来，往荣锦面前靠，小声辩解：“我没醉。”
荣锦一手支在身后，另一手抬起来使劲儿捏程光一侧脸颊，边捏边说：“疼不疼？”
程光不答话，只热切的看向荣锦，欲言又止。
荣锦加大手劲儿，又问了一遍，“嗯？疼不疼？”
直到程光急急喘了一声，老实答“疼”荣锦才放开他。
“知道疼还不下去。”这句话已经不是问句，而是直接的命令了。
程光一边儿脸留下块红印，微微肿起，看起来很是好笑，但他还不死心，仍坚持：“你答应我的……”
“答应什么？”荣锦声音参了些危险的因素。
“答应今天什么都听我的……”程光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深深埋了下去。
“胡闹！”荣锦气得不轻。
程光局促地摇头，顿了顿，辩解道：“我没胡闹……阿锦，我真的喜欢你。”他说完这话始终没听到荣锦的回应，便大着胆子抬起视线。
荣锦的目光冰冷陌生得好似不认识他，程光张着嘴，一下子不敢再吱声。
两人在这种沉默而诡异气氛下对视了片刻，就在程光屏息等着荣锦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荣锦忽然笑了起来。
不似刚刚的冷然而对，荣锦的笑容平和熟悉得好像刚刚的愤怒和尴尬都未发生过。
程光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他看着荣锦这样笑便忍不住想亲近他，但又怕这么做会更惹他生气。
“小光，我今天可以都听你的，但你想让我听命——去做些什么呢？”
“我……”
不等程光说完，荣锦便伸手勾起程光的下巴，使力向上挑起，直到程光整张脸都朝向天空。
净白纤细的脖颈后仰，好像天鹅曲颈发出最后的鸣叫。
“阿……锦……”脖子抻得酸疼，程光难过的唤了一声。
荣锦收回手，平淡地开口道：“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在程光要开口前，荣锦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对方唇前，“你也可以选择让我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无视程光一瞬间变得炽烈的目光，荣锦慢条斯理继续道，“或者你提出什么要求——只是你最好考虑清楚。”
“我，我想……”
清风拂面，声音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程光说完那句话好像抽走了半身的力气，只觉得心底一阵阵泛凉。
可走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又能怎么样——身后已是无路可退。
虫鸣月落，远处的声音渐渐消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个人。
程光有些急切的亲着荣锦，因为太紧张，手抚上荣锦的胸膛甚至都在发抖。
他想，自己或许要感谢这夜色，为他们遮掩去彼此间的尴尬和混沌模糊的目光。
荣锦果然遵守承诺，只在一开始肌肉紧绷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下来。
程光趴在他身上，仔细小心的亲吻着他的额头，眉间，鼻梁，脸颊，嘴唇……一路流连，就像圣徒在膜拜神像一般，每一寸都不放过，热切而虔诚。
一开始荣锦还能不为所动，但唇边一直被人好像小狗一样舔啊舔的，这种毫无章法的挑逗渐渐使得他也烦躁起来。他猛地扳过程光的脸颊，在程光有所反应之前狠狠地咬上了那一直孜孜不倦骚扰人的唇瓣。
“呜！”
程光疼得直想往后缩，却被荣锦单手扣住。
荣锦保持这样的姿势呆了一会儿，慢慢把手滑到程光腰侧。不知何时起，粗暴的啃咬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荣锦变换角度把对方薄薄的两瓣唇含在嘴里，不时轻轻咬两下。
程光本来很积极，被荣锦这么一弄反倒动作有所迟缓。后来虽然也想努力回应，但总是慢半拍跟不上步调，他伸手紧紧揪住荣锦胸口的衣服，有些焦躁的哼了两声。
荣锦瞳孔微缩，和程光拉开些距离，声音低哑炙热，“张开嘴。”
“……”
眼镜早被随意地抛到了不知名处，程光目光湿软，唇上还带着刚刚被蹂躏过的痕迹，红艳微翘。模糊的视线里，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努力凑近些想要对上荣锦的目光。他不懂荣锦为何忽然态度转变，他想看清对方眼底现在究竟何意。
“闭上眼睛。”荣锦又说道，他抬起另一只手在程光眼皮上抹了一下，然后顺势滑下，两只手正好一左一右固定在程光的腰两侧。
程光微微扭动了下身子，不再动弹，听话的闭上眼睛张着唇慢慢靠过去……
似曾相识的话， 似曾相识的动作，他一下子想起那一晚，月色正好，那人一身酒气，紧紧把他固在怀里。
那时候他们还是无所不谈的好友，知底交心，勾肩搭背，毫无芥蒂。
今夜过后，恐怕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了吧？已经出发就无法再回到原点。
10
……
“小光，我今天可以都听你的，但你想让我听命——做些什么呢？”
“我……”
“想好了再说哦。”
“我想……”
“你考虑清楚。”
“我想，让你做我的男朋友。”
“……呵，可以啊。”
“阿锦。”
“不过只有今晚。”
“……”
“你还真是小孩子欸，竟然这种办家家酒一样的要求，就能满足。”
“我……”
“你想这一刻想了很久吧？程光，你是同性恋？还真没看出来……哈哈……我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儿，最疼的弟弟……”
“……对不起。”
“嘘——不用说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
“我现在不是你的‘男友’吗？”
……
那一刻，荣锦的笑容到底是讽刺还是自嘲，程光也记不清了。只是哪怕紧密地拥抱在一起，哪怕拼命贴附在对方的身上，也感受不到以往的那股暖意。
背后一片湿冷，心脏有一处细微的裂开，越是亲密的与那人碰触，缝隙便越大。
再也回不去了。
滚烫的皮肤，紊乱的呼吸，勾得人心痒的鼻音，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手掌不知何时探入衣服里漫无目的地游走起来，只是被随便地摸了两下，捏了几把，程光便浑身发软，下身隐隐涨起。
程光略有惊恐地想要克制这股快感，哪知越是在意身体反倒越加敏感起来，肿胀的下体很快挺立，堪堪抵在荣锦的腹部。
程光低低呻吟了一声，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害怕看到对方眼中的厌恶嘲讽。
荣锦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嘴巴却依旧不闲，变换着角度在程光的口中探索，不急不缓地扩张领土，灵活的舌头好像蛇的信子，在对方口中一进一出。牙齿和口腔的内壁都被划过，一下又一下，宣告着占有权一般。
上方的掌控权不在自己手里，连呼吸都要随着对方的频率。下身的欲望更是愈演愈烈，始终得不到缓解。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终于使得程光崩溃，他难耐的扭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哭泣一样的呜咽声。
程光松开一直搂在荣锦脖子后的手臂，顺着荣锦的手臂摸到腕部。
“阿锦……”沙哑而无助的声音，软软的，好像往日那般充满信任和依赖，荣锦听到不禁心跳空了一拍，动作也停下。
程光生怕对方跑掉般牢牢抓住荣锦的手腕，额头抵在荣锦肩上，低声哀求，“阿锦……帮帮我……帮帮我……”他说着，屏住呼吸，把荣锦的手慢慢带向自己的腹部以下。
事后连程光也想不出自己当时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兴起那么疯狂的念头来，让荣锦帮他手淫。
可能是酒精把他的脑子烧坏了吧，或许坏掉的不止他一个人——因为荣锦没有拒绝，他放任程光近乎放肆的举动，甚至弯过头，轻轻亲了亲他的耳朵。
程光把荣锦的手放在那里后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急促喘着气。荣锦在他耳旁发出低沉的笑声，震得他胸口发疼。
他一时清醒，一时迷糊，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做下去。
倒是荣锦很轻松便为他解决了这个选择题。
没有任何犹豫的感觉，荣锦先是隔着裤子慢慢抚摸他的下体，引得程光直抽气，而后缓缓拉开他的裤链。
欲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被握在掌中，上下套弄。
“嗯……啊……”
程光再也忍不住，紧紧抓住荣锦的衣衫，趴在他的肩上，低声呻吟起来，面色绯红。
他此刻好像饥渴交加的幼兽却不得不被困于一角，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身体里欲望急切想要迸发出来，偏偏身下那人动作不紧不慢的，折磨人一样，轻柔随意的握着那里。
欲望的顶端可怜兮兮的流下眼泪，却无法酣畅淋漓的大哭一场。
不够……程光用头蹭着荣锦颈侧，无声的乞求着。
腰身摆动的频率逐渐加快，淫靡而充满色气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大，又每次都在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被人放开。
程光顾不得其他，眼角挂着泪，嘴唇贴在荣锦唇旁，低低的唤道：“阿锦，阿锦……”
一声比一声温柔缠绵。
荣锦眼中微暗，忽然加大手上的动作。
程光明显已很是激动，不多时便达到顶点，终于发出一声变了调的高叫，如释重负地瘫在荣锦怀里。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剧烈的心跳声，却也分不出到底是谁的。
程光弓着身子，把耳朵贴在荣锦胸口，懦懦地说不出一句话。他现在脑袋里空空的，分不出是满足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从那段对话以后，始终未再说话的荣锦，这时忽然开口道：“喂……你该起来了吧……”辨不出是喜是怒的声音。
程光闻言身体一僵，这才想到自己刚才是舒服了，却把荣锦的衣服弄脏。回忆起刚刚的场面，他顿时又羞又愧，半天才咬牙才睁开眼。
他抬起头却是一愣：荣锦正半低着头看向他，眼中竟隐隐闪动着怒意。
怒意？
程光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阿锦为什么好像在生气的样子？难道是后悔了？觉得恶心？
程光想着，缩了缩脖子，稍微调换下姿势，还不等坐稳，忽然被荣锦抓住手臂。
朦胧的月光下，他隐约觉得荣锦面上表情有些古怪。
“阿锦？”程光唤了一声，声音干哑，因为想要看清荣锦面上到底是何表情，他还把眼睛努力睁大。
“笨蛋。”荣锦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扯过程光，再次吻了上去。
火热的唇贴了上来，摩擦辗转，不留一丝缝隙，舌头也趁着程光惊呼的瞬间挤了进来，圈画着自己的领地。
程光只在最开始“唔唔”地哼了两声，很快便放软了身体，手臂也自然而然地环到荣锦颈后。
臀部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程光不舒服的扭了扭。
“唔！”程光闷哼一声，却是荣锦无故狠狠咬了他嘴唇一下。
“阿……凛（锦）……”尽管嘴巴被堵上，程光还是委屈的叫着对方的名字。
“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荣锦有些烦躁的低声威胁。
程光“嗯”了一声，却觉得身后顶着他的那处越发硬挺。
他用被吻得迷迷糊糊的脑子半天才反应过来那里到底是什么东西，顿时惊讶的睁眼，嘴跟着一合——“唔！”这次闷哼声是荣锦发出的——程光不小心咬到他的舌头了。
“你干什么！”荣锦凶巴巴地问。
“阿、阿锦……你……”程光有些慌张的看向他，视线游移，往下瞄瞄又很快收回来。
“……”荣锦也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地转手又把他拉回来。
看着程光紧张无措的模样，荣锦恶意顿起，狠狠地啃上他的脖子，闷闷道：“你什么你，大惊小怪的。自己享受完了就想了事吗？”说着不解气的又咬了几口。
程光又疼又痒，软声求饶，也无济于事。
后方的硬热膈得他心慌意乱，不敢乱动，偏偏荣锦故意使坏一般，咬他一口就向上顶一下。
虽然隔着两层布料，还是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热度和力量。
“阿锦……”程光软成一滩水般紧紧依着荣锦，声音里带了隐隐的哭腔。
荣锦眼睛微眯，以为程光是不愿意，声音里便参了些不悦，道：“你这是只管点火不管善后吗。”
“啊……”程光抽了下鼻子，泪汪汪地看向荣锦。
“……”三秒钟不到，荣锦完败。
他怒自己不争，有些没好气地说：“礼尚往来你总会吧。”
程光还是呆呆的看着他，不知是走神呢还是脑子真不够转了。
荣锦却是等不及，刚刚那番暧昧的摩擦，动情的亲吻，好像一把细火慢慢把他挑拨起来，待他发现时，那火已经撤不下去。
荣锦舔了舔嘴唇，附在程光耳旁说道：“不是说今晚做你‘男友’吗，那么，你也尽尽自己的义务吧……”
……
月光淡然，如梦似幻。看台旁的两道人影时分时合，最终交融在一处。
惊呼又或呻吟都在亲吻中被吞噬，耳中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喘息，仿佛无止无尽，浮在这明灭不清的夜色里。
# # #
程光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再醒来的时候，已躺在熟悉的床上，而屋内空无一人。
昨晚那身衣服不知道被扒到哪里去，身上穿的已是另一件T恤。
程光有些困惑的拽了拽衣角，心里隐约想到给自己换衣服的人是谁，却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想到那人说‘答应完你这个要求后，我们再无瓜葛’他便觉得灰心丧气。
可想到这人回来后给自己换衣服，却又隐隐有点期待。
可是有期待什么呢？和好如初吗？程光自嘲的笑了笑。
荣锦当真便如他所说的那样，与程光保持起距离。和以往两人间小打小闹赌气别扭不同，这次冷战打响后，连舍友们都被惊动了，好多次想方设法撮合他们。
结果自然是无果。
对于那晚的事情，两人再未提起。
二十岁的生日，那份礼物，荣锦送给他的不会更好了。
梦一样的夜晚，他沉浸在片刻的虚幻的幸福中，盲目的追随，却忘记任何幸福都是有代价的。
就好像灰姑娘登上了南瓜车，十二点钟声响起，一切恢复如初。
然而做过美梦的人，再面对现实的严酷时，非但回味不出梦的甜美，反倒只觉日子更加煎熬。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比起被无视，排斥，拒绝……他宁愿跟在那个人身边，什么都不说，默默暗恋。
要是那一晚换个条件就好了，比如做一辈子的兄弟，做永远的好友。
程光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坐在床边发呆。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在为那次的鲁莽言行后悔，可也不知现在这种微妙的心情该怎么形容。
“喀”，寝室的门被打开。
宿舍里其他四个人分别在昨晚和今早陆续离校。
想到这时回到寝室的人会是谁，程光顿时身子僵住，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呼吸。
“……”
那以后，荣锦就一直避免和程光单独相处，估计现在这个情景，他也没有预料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往屋里走。
越过摆放在到中央的行李箱，荣锦到床铺上拿起自己的行李背到肩上，只是一个简单的登山包。
见他不发一言就要走出去，程光这才急急站起来，“阿锦！”
荣锦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只是站在原地等他后面的话。
程光喊住人却懦软的没了下文，这个久违的称呼，让人一时有些恍惚。
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阿锦”。
荣锦皱着眉转过头，他看到程光双手握拳垂在身侧，人明显清瘦很多，面上也没了平日的朝气和神采，用一种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向他，心里莫名升起股烦躁。
一个多月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度泛起涟漪。
一些本该抹去的影像浮现在脑海。
有些记忆想忘却忘不掉，有些感情想要控制又控制不住。
荣锦强压下心底不断翻腾的那股冲动，强迫自己在面对那人时保持神色木然。他知道，没有可能的话就干脆一点希望都不要给，这样才对谁都好。
“有什么事吗？”冷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发出的。
“……”如他所料，那张脸上现出犹豫的神情来，从镜片后方投来的视线委屈又潮湿。
被那么看着，荣锦不禁别过头。
赶紧走。
顺应着脑海中忽然冒出的念头，荣锦丢下一句“我要赶火车”，匆忙转身离去。
下楼的时候才不爽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落荒而逃，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情，这太诡异了。
——啧，对不起别人的不该是程光吗，凭什么这段时间都是自己躲开。
荣锦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回头遥遥望了宿舍楼的方向一眼。
枝叶繁茂的高大树木立在身后的路两侧，比树更远一些地方的是这样那样一幢一幢楼，反正是看不到竖立在学校另一侧的宿舍楼的。
有相识的同学拖着行李在门口跟他打招呼，正好同去火车站，便顺路打车一起过去。
坐上车，身后的两个同学热情地搭话，找荣锦聊天，他淡淡应着，有些无聊的看向窗外。
车窗外，人流不息，车水马龙。
车窗上，他的面孔模糊的映了上去，却在一出神中，变成了另一张脸。
阿锦。
荣锦惊了一下，竟仿佛又听到了那恼人的声音。缠在他身旁，生怕被抛下似的，一声又一声唤着他，轻软温顺。
“……吵死了。”
荣锦本是在心里想着，却不自已给说了出来。
后座上的两名同学都愣住，拿捏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好意思，刚才不是说你们。”荣锦咳了一声，有些抱歉的转头笑了一下，只是笑得勉强。
这之后车里果然冷了场，直到下车付完钱也没人再来扰他。
荣锦一个人坐在候车室里等车，低头把玩手机，手机上那几个游戏早早通关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重玩儿一次看看呢，忽然收到条短信，接着又收到一条。
荣锦打开收件箱，两条短信都是程光发来的。他歪着头想了一下要不要说话算话，硬气地把两条短信都删掉，可还没想清楚呢，手指已经鬼使神差地摁下“ok”键把短信打开。
“…………”第一条短信空空如也。
荣锦不明白自己忽然变得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什么，但这种好像被人耍了或者放鸽子一样的感觉却是不会错。
他黑着脸删除这条短信，又点开后一条。
好在这次是有内容了，虽然只有四个字，【一路顺风。From：光】。
“……”还算可以接受的样子。
荣锦心里想着，习惯性的摁了回复，打了几个字，眨眨眼又很快删掉，收起手机：既然说了“互不相干”，那就当自己没看到这条短信好了。
对方求和的态度倒是越来越明显，荣锦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心软，却还是不自觉地开始考虑下次要不要顺着台阶往下走几步。
如果程光肯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也不是没有重新做朋友的可能吧。
荣锦拿着车票，排在临检的队伍里。
他承认自己这么想有些天真，可是两人僵持在这种状态下，他过得并不舒服。
每天面对那人的时候都要提醒自己做出一副高高在上，板着脸的模样，这让他很不舒服。
一直被自己照顾的小弟谨慎地凑到他身旁，刚想搭两句话，他却故意转过头和不熟悉的同学做出热络聊天的样子，这让他很不舒服。
看到那人犯傻吃亏还不自知，继续被人欺负利用，他却要在不知名的地方生闷气，这让他很不舒服。
心情好的时候身边没有个人陪他笑，心情不好的时候身边没有个人让他捏，这让他很不舒服。
还有很多很多不舒服，都和那个人有关。
荣锦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已被另一个人渗透那么多。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稍微分开点便觉得不舒服的状态。
好麻烦啊，不过还是找个台阶和好吧，荣锦叹了口气。
他看向窗外变换的风景，想：或许，程光只是还小，只是接触的人太少，才一时走弯了路。这种时刻，自己这个大哥兼好友更不该抛下他，要尽力帮他扶正才对。
莫名的使命感再次涌上荣锦的胸口。
他想着要从哪些方面劝导程光走回正直之路。
在心里列下一条又一条至理名言之后，忽然想到了某个变态女，灵光一现——对啊，程光那么乖乖巧巧的一孩子，怎么会忽然“误入歧途”？肯定是有人天天用不好的事例在他身边诱导造成的。
安、冬——就说这女人不安好心，果然是见拐弯我不成，就把我家小弟搞出去了。
荣锦狠狠在心中给她盖了个戳，顿时，兄弟的不是都转嫁到了某女身上。
远在异地的安冬此刻正欢乐地和好友煲电话粥。
“阿——嚏——”
“怎么了？”
“没事没事，可能是过敏了。”安冬摸了摸鼻子，忽视心底泛起的那股寒意，语调轻快地继续，“我接着跟你说哦，……”
而另一处，已经登上火车的程光还在不时拿出手机看看。
虽然每次都是失望有余，他仍不死心。
反正都死皮赖脸地缠了这么久，没道理说放弃就放弃。
仍在等待着收到短信回复的程光并不知道，自己正式被人列入“歪树苗扶正计划”中。
刚刚试探着踏出去一步，程光的爱情之路还很长。
不过好在，他们的未来之路更长。
【本文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