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悠间花火

2011-9-19 17:27


倒了八辈子霉 番外 1

他盯着手头那碗粥,清水般透亮,粥面模糊的倒影,是个光溜溜的秃头。
和尚,对,他是个和尚,襁褓之中就跟着师傅南奔北走,师傅很得意地说,徒儿最先学会说的一句话不是妈妈,而是施主。
没错,他来历不明,既然被和尚收养,自然是做了小和尚,没什么选择的机会。
行走和尚收养他的初衷,应该也不是啥特别的善心爆发,指不定想的是收留个小婴儿,就能名正言顺地化点牛奶羊奶啥的,改善一下伙食。

行走和尚偶尔提起捡到他的情况,说是某日从田边走,看见金灿灿的玉米成熟得非常美丽,激发了他赞美上天的愿望,于是一头钻了进去,然后就在田坎边发现了被丢弃的婴儿。
说到这里,行走和尚不无遗憾地说:“我为了捡起你,不得不扔掉了怀里所有的玉米,黄橙橙的玉米啊,真作孽!”
他想了很久,问道:“既然是玉米田里捡到的,为什么给我取名禾梓而不是玉米?”
行走和尚憋了很久,才说:“那么,兴许是在稻田里捡的也不一定。”

不过,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如果不是行走和尚,禾梓大约早就死在那片稻田或者玉米田里了,所以他也没什么好抱怨。
一仰头,禾梓把那碗只有几颗小米在漂的粥喝下去。

现在他们身在一个破庙,此处偏远贫瘠,又兼世道不好,拜佛之风不盛,所以自然是饥一顿饱一顿,香火更是谈不上。但禾梓好养活,肯下苦力做事,行走和尚漂泊大半生做行脚僧骗吃骗喝,如今寻到了个破庙过过当方丈的瘾,又兼有个弟子伺候着,时不时拌个嘴什么的,也算满足了。

时间飞快,禾梓转眼就快当满二十年和尚了。
行脚和尚大早就把禾梓打起来:算算你也到了加冠的年龄,好歹是个大日子,早去化缘,早些回来。
禾梓打着呵欠,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和尚还加什么冠?难道直接扣在头皮上不成?
行脚和尚想了想:怎么也该给你意思意思的。他看看一穷二白的破庙,便说,要不就给你烫几个戒疤庆祝?
禾梓很是鄙夷地看着他:你自己都只抹了点香灰就装高僧,我干嘛受那个罪。
行脚和尚一想也对:反正你早些回来就是。

化缘哪里那么容易,禾梓空忙了大半个早上,除了冷眼一无所获,走过小河的时候,已经快正午,热气逼人。他蹲下来要洗把脸,突然看到水中漂着个苹果。
禾梓捞了一把,没捞着,眼睁睁看着被冲到下游去了。他叹了口气,刚往脸上浇了两把水,突然看到,又是一个苹果漂下来。水流湍急,但这次他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咬上一口,果肉绵软,酸甜可口。
禾梓这下确定了,这河边定然有一棵成熟了的苹果树,正是改善伙食的好时机。反正今天他也不想再去化缘受那个鸟气了,一路顺着河道就往上走去。
他在杂草堆里辛苦跋涉,浑身汗湿,路途越发艰难,但那棵期待的野苹果树还是没有出现,只在河里时不时捞到几个,用布一包,挂在腰间。

此时天色近午,火辣的阳光晒得禾梓浑身起皮,又兼有蝉鸣蟋语没个安静,整个人跟着躁动不安,浑身黏湿难耐,到了水势较缓的地方,他想,反正苹果树也不会跑,索性先凉快凉快。

水色透彻,浸肤清凉,禾梓舒舒服服游了一圈,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扒拉着河底的小石头,把自己沉在河底。他很喜欢从河底看向天空的奇异感觉,在眼睛的酸涩不适感之外,是日光投下来斑驳的光影,以及动荡不安的天空。
这次也一样,他在水底微微睁开眼睛。
然而这次,眼前却不是寻常整片模模糊糊的蓝色,反而渗入一抹鲜艳耀眼的,就像鲜血滴入了河面,叫人窒息般的红!天空就像被这红色给撕裂了般,随着水波晃动!

禾梓受惊,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凉气!
平日也就算了,现下可是在水底!
这一口水呛得非同小可!
禾梓拼命浮上水面,趴在河滩上就猛烈咳嗽起来,口鼻又痛又涩,几乎把胃都给吐出来了。
等他稍微缓过劲过来,一双精工所制的玉扣宝珠丝履进入视线,人?
他这才注意到有人一直在轻柔地拍他的背。
禾梓微微抬了抬头。

烈日当头,对方正弯腰为他拍背,背光的脸庞看不太清楚。这一眼仅够看清他一袭红衣。自己在河底看到的一抹红色,就是他的衣服么?其上牡丹刺绣争芳吐艳,就连袖底衣角,也是盘金错银,极尽奢华之能事,简直耀眼。
如不是这日头,还真要担心是不是恶鬼作祟。
何况在荒郊野外,这样打扮实在罕见,浑身“看这里,看这里,这里钱多”的气场,难道不担心被散兵流寇打劫么?

禾梓眯着眼,视线慢慢往上移,不出意外地对上一双眼。
黑到极致,亮到极致的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禾梓心里起了些须难以言说的情绪。

阿弥陀佛!
他日日在庙里枯坐,又或是在面黄肌瘦的村民处化缘,何曾见过这等人物,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词来形容,只好不停劳烦佛祖耳朵生老茧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阿弥陀佛!
只看到这衣服的时候,觉得太过惹眼了,他还暗自嘀咕,如此繁复花样的衣物简直喧宾夺主,哪有人衬得上?可这一对上视线,禾梓当下改了想法,这人眉眼中艳丽情致,微笑间的风流态度,倒叫那闪花人眼的奢华繁复统统寒碜了去。

禾梓觉得自己定是看呆了,失了礼数。
可这天人一般的人物,看起来却似比他还呆,竟已痴了。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直到一阵风过,禾梓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还全身赤裸,到处看去,捡的几个苹果还在,却左右找不着脱下的衣服了!
要命的是,那人还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禾梓心里转着念头,用手遮住呢,还是移到树后面去呢,还是干脆再跳回河里呢?
但他转念又一想,对方虽然长得好,长得实在太好,但明显是个男人,既然都是男人,看两眼又怎么了,何况自己还顶着和尚的名号。
禾梓这么一想,几乎带着耍流氓的心态挺直了腰背,双手合什当胸,跟他行了礼:“施主——”

他还未说完的话一下顿住了,谁叫对方因着他的说话,眼神闪动间顷刻就染上了几分泪光。
禾梓可被吓了一跳,立刻反省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刺激人的话,可想来想去,刚才不就说了两个字施主吗?
该不是遇到疯子了吧?
禾梓不敢再问,讪笑着,慢慢向后退去。
可那人眼中的泪光就越发重了,眼见有泛滥之势。
禾梓郁闷了,照理说,他应该要退避的,可不知怎的,又有点放不下,总觉得对方的眼泪若是滴下了,便是自己的过错了。
可他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眼中含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唯一哄过的是偶然来庙里玩耍的小孩子,最后他也只得拿出哄小孩的法子,转身从搁在乱石上的野苹果里拿了一个,扔过去:“这个给你。”

对方一扬手接住了,手上银色指环反射日光几乎刺眼,扎得禾梓眼睛发酸的感觉,对方突然轻声说道:“复姓落下,单名一个石。”
禾梓愣了好久才明白他在自我介绍,连忙眨巴了眼:“小僧禾梓,”想了想,又真心实意加了一句:“施主好风采。”
那人嘴角微微一勾,露出极为艳丽的笑容,视线上下扫视着禾梓:“大师亦坦荡过人。”

禾梓这一下脸有点挂不住了,只得装作没听出来,他慌忙四处看看,可衣服真不见了。虽然他不认为眼前这人会偷衣服,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施主有没有看到岸上搁着的衣服?”
那人笑笑,转身向树下走,禾梓这才注意到密林那边有个竹制高榻,看得出是新做成,竹色青绿可爱,自己的衣服就放在上面。
他拿起衣服递过来,一路笑道:“刚才躺在这里乘凉,看着你下水,怕你的衣服在地上脏了,便替你捡起来。”
禾梓心里一边嘀咕,这衣服搞不好比地面还脏,何必多事,一边物匆匆地穿上。他是有点慌张,因为自称落下石的人递过衣服以后,就好整以暇地侧卧在青竹榻上,手支着头,浑似观赏一般看他穿衣。整个过程中,就觉得那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徘徊不去,比那正午的日头还烫人。

禾梓套好衣物,讪讪道:“小僧告辞。”
落下石没有起身,只是目光追着他,问道:“大师去哪儿?”
禾梓指指前方:“我去前面看看,河里有苹果在漂,前方定然有苹果树。”
“大师,你去了也没用,不远处就是个小瀑布,上不去的。”
禾梓哦了一声,原来如此,白费了一番力气。
“大师,你可是饿了,为何不化缘,反倒在这山野寻果子?”
禾梓道:“化缘倒也没那么容易。”
落下石笑道:“此事容易得很,我有心得一二,大师可愿听听?”
禾梓闷闷地看着他:“你又不是和尚,你化过缘?”

“大师,化缘化缘,化渡因缘。你莫要以为只有佛家化缘,放眼世间,何人不在化缘?”落下石微微一笑,“大师以僧衣铜钵向世人化缘,世人却以皮囊心血向世情化缘,有何差别?”
禾梓听得半懂半不懂,只觉得眼前这人说得高深,顿时对他肃然起敬。所以落下石要跟着他去庙里参拜,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过站在自家的小破庙门口,禾梓还是颇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正巧行走和尚大概刚睡完午觉走出来,看见来了香客,便迎上来。禾梓一想他打着呵欠的样子就来气,自己忙死忙活去化缘,他倒好,舒舒服服在家里睡。他知道行走和尚最是在乎这方丈的头衔,便凑上去嘀咕:“师父,这个人好像很厉害,一定要跟我来,不知是不是踢馆的。”

行走和尚这辈子就怕有人抢了方丈的位置,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大了,偏生落下石看着他的眼神也有点怪,若有所思的样子,行走和尚便信了,整顿了一下气势,笑着迎上前去:“贫僧便是这里的方丈。”
落下石微笑道:“在下路遇这位小师父,冒昧前来,还望大师莫要介意。”
行走和尚也不意思意思几句禅意佛法,第二句话就跳到了关键之处:“贫僧虽然才疏学浅,但这庙是贫僧先到,若是想换方丈,只怕不易。”
落下石轻轻笑着:“我并无入佛门之意,”他顿了顿又说,“何况我看这寺庙顶多还能撑半年,大师放心吧,你绝对是这里的最后一个方丈。”

行走和尚被打击得摇摇晃晃地回屋了。
禾梓想笑,又憋住,将落下石请到唯一能见人的禅房,请他坐,然后跑去找烧水。
等禾梓捧着破破烂烂的茶具跑出来,已经隔了好一会功夫,落下石依然坐在刚才的位置,动也不曾动一下。凭良心说,单是这定的功夫,就是行走和尚难以企及的。
禾梓一边手忙脚乱地倒水,一边随口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停了好久不见他回答。抬得头来,却见落下石凝视着他,良久,他声调温柔地回答:“嗯,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禾梓茫然,只是两人视线纠缠,却无端有了几分缠绵味道。
幸福的预感。

......
但是,这个世界总是有人幸福有人愁。
几公里之外,那条小河的上游处,有几个凄惨的声音正淹没在夜风之中。
“掌门你是不是把我们给遗忘了啊!”
“掌门我们不要在这里扔一辈子苹果啊!!”
“掌门的初遇情结什么的最讨厌了最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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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小庙方圆百里范围内的苹果树都未能保住哪怕一颗果子,而那条小河却因为整整漂了三个月的苹果而远近闻名。
后来,不知怎么辗转得知这事为平心崖所为。
平心崖猛于虎但无聊更胜蝗虫的名声,由此越发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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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也分123,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很无聊。。。。
早知如此我干脆都当正文写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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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型度 +1 大魔王 2011-9-19 1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