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叮当猫

2016-7-13 09:46
蓄谋 BY 覆水倾墨

蓄谋 BY 覆水倾墨

星元476年。
联邦。
这是一个绝对法制的国家,强大的阶级制度和严格的法制保证着这个国家的绝对权威和强势,令它在整个星球的国家中脱颖而出,渐渐吞噬着周围国家的文化。
而在国家的七个等级中,特职者极为特殊,它完全独立于军政财三权之外,代表着神权与法制。在星球飞速发展的历史里,神权渐渐衰落,神职人员的权利不断被削弱,而特职者中的另一个机构,却成为国家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维系着国家平静而微妙的安全,那就是——合法谋杀规划局。
你曾恨过什么人吗?你曾被伤害过吗?你想报仇却不敢承担犯罪的后果吗?
只要你的理由充足且正义,只要你的谋杀计划足够周密,只要你得到LMPB的批准,就可以进行一次合法谋杀,克制严谨,步步为营。
然而,你能成功吗?




楔子
谋杀是一场救赎,是关于死亡的艺术,任何人不能用轻侮的方式玷污它的神圣,也不能用轻漫的态度敷衍它的宽容。谋杀是一场释放黑暗的戏剧,一如黑暗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罪恶。
————法官 Herry·K
星元476年。
联邦。
这是一个绝对法制的国家,至权者(S级)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阶级,他们掌握着这个强权世界的规则及运转,指引着国家前进的方向。
在至权者之下,领导者们(A级)管理着国家机器,议员们(B级)维持着经济政治文化的正常运转,他们连同特职者(C级)一起领导和管理着平民(D级)、隐藏者(E级)和罪犯(F级),保证这个国家的绝对权威和强势,令它在整个星球的国家中脱颖而出,渐渐吞噬着周围国家的文化。
而在这七个等级中,特职者极为特殊,它完全独立于军政财三权之外,代表着神权与法制。即使是S级的至权者,也必须遵从他们制定的规则。
在星球飞速发展的历史里,神权渐渐衰落,神职人员的权利不断被削弱,而特职者中的另一个机构,却成为国家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维系着国家平静而微妙的安全,那就是——合法谋杀规划局。
你曾恨过什么人吗?你曾被伤害过吗?你想报仇却不敢承担犯罪的后果吗?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颗罪恶的种子,不论它将如何生根发芽,都会成长,变得越来越黑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危险。
合法谋杀规划局,简称LMPB(Legal Murder Planning Bureau)。他们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次释放极致罪恶的权利,他们可以将内心的痛苦狠狠发泄出来,杀人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帮助你宣泄,帮助你解开心结,帮助你脱胎换骨抛弃过往。所以他们给每个公民一次合法谋杀的权利,他们可以谋杀特定的一个人,并且在成功后无需承担任何法律后果。他们甚至为此正式编订了《谋杀法案》。
听上去惊世骇俗是吗?大胆而可笑是吗?然而,这项法案却为国家的稳定做出了巨大贡献。
只要你的理由充足且正义,只要你的谋杀计划足够周密,只要你得到LMPB的批准,就可以进行一次合法谋杀,克制严谨,步步为营。
很多人都将自己最极致的罪恶贡献给了这一次合法谋杀,然而他们的正常生活变得平顺安稳,丝毫不受影响。
听上去是不是充满了散发罂粟味道的浓烈诱惑力?是不是很想尝试一下?LMPB会告诉你,一次合法谋杀的权利并不是这么容易得到的,你需要提交正式的申请,准备完整而详细的资料,说明你申请谋杀对方的理由、实施的计划和备用计划、谋杀需要用到的工具、实施谋杀的时间,你要在一切实施之前,向LMPB证明你有充足而正义的理由杀掉对方,并提供不会扰乱社会秩序的谋杀方案,当LMPB的工作人员审核后,还将交由随即抽出的由五级公民(D级隐藏者和E级罪犯不享有任何决议权)组成的临时群众陪审团进行投票表决。
当所有的批准章盖下,你才可以正式实施你的谋杀计划,并且必须按照申请中的方案一步步实施,稍有差错,谋杀便会失败,无罪权利便会被免除,你将面对的,是《谋杀法案》中最为严苛的刑罚体系。
当然,如果你中途后悔了,想放弃了,想回头,想挽救,你也有权利及时喊停,只要你在计划截止时间的三天前递交中止谋杀的申请,LMPB会根据你的申请决定是否将你的合法谋杀权利保留或终生撤销。
如果你拥有这样一个权利,珍惜它吧,因为这可能是你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肆无忌惮释放黑暗面的方式。
第一卷 捷径
1
9月15日,秋意渐浓。
白川站在LMPB的接待大厅内,略带不安地逡巡着四周,想要看到什么能给他安全感的东西。
大厅的工作人员走过来,面带微笑地对他说:“先生,您的申请已经提交到群审团,大概半小时后就会有结果了,请不要着急。大厅的空位还有很多,请您坐下稍事休息,广播喊到您的编号时,您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白川点点头,并没有放松,冷淡的面容并没有因为工作人员的微笑而有任何变化。他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来,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塞进椅子里,躲进人群,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的周围坐着和他一样的D级公民,惴惴不安地观察着大厅内等待的人。
通常来说,会递交谋杀申请的都是A级以下的公民,当然,由于E级隐藏者属于无正式ID的非法公民,F级罪犯属于被剥夺全部权利的公民,真正提交谋杀申请的人主要集中在B、C、D三级公民中。他们享有较少的权利、较少的福利,并承担着最普通却辛苦的工作。他们的成长充满了阶级不公与各种磨难,总想借由此次机会发泄一次。
S级的至权者是这个国家的绝对权势者,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时承担最庄重严肃的责任。所以S级的军政财世家很少提交合法谋杀申请,大厅里几乎见不到他们的身影。据LMPB的官方发言人透露,《谋杀法案》发布235年以来,只发生过四起S级至权者提交申请的状况,而50年来,国内尚未出现第五例至权者申请合法谋杀的申请。
这件事一度被传为美谈,媒体交相称赞S级至权者的自制力与宽容美德。
然而很多人猜测,这不过是因为他们不需要罢了,因为S级至权者可以将一切杀戮掩藏起来,成为黑暗角落里的垫脚石,而不用受到任何法律制裁——因为LMPB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
接待大厅很嘈杂,众人彼此打听着申请的理由,随便站出来一个人都可以讲一出身世坎坷的悲惨故事,而有些人却纯粹是为了捣乱,说一些荒诞的理由和一些天马行空的谋杀构想。
天知道为什么对方只是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你的脚,你就要拿砍刀将对方大卸八块?
白川有些不耐,他很不喜欢这种七嘴八舌拿悲惨过往和荒诞构想当资本炫耀的行为,显得幼稚且无聊。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指绞到一起,纤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有种苍白却脆弱的美。
旁边的男人侧头看了他一眼,很快被他出色的外貌吸引了目光。
他有一张俊秀而冷漠的脸,眉毛斜飞,眼尾微微勾起,看似带着笑,冰蓝色的瞳孔却有种阴戾的疏离。他的鼻梁又窄又直,嘴唇削薄,紧张地抿着,下颌微收,显得紧绷而严肃。男人能从他系到领口第一颗扣子的衬衫和他一丝不苟的发型猜出他严肃而呆板的个性,也能从他端坐的姿势和眼神里透露出的傲气猜出他拥有较为出色的职场地位,于是忍不住好奇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LMPB?他想杀谁?
白川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眼睛一直盯着大屏幕的编号变动。
与此同时,LMPB五楼的七个群审团表决厅却十分忙碌。
这是合法谋杀申请审核的最后两道审核程序,由于参与的人数众多且程序繁琐导致进度缓慢,所有参与审核的成员都非常烦躁,工作人员不得不为每人准备一整壶清心茶,中央空调的温度调至最适宜的温度,要不是放音乐会打扰大家的专注,厅内一定会开启循环放歌模式。
4号厅里围着一圈桌子,主审官、书记官和30位群众评审团成员围绕着桌子坐下,每人面前都摞着厚厚一叠申请资料、各自的姓名牌、清心茶、笔、纸巾等物。他们从早上8点半工作到晚上8点半才可以离开。虽然很累,工作时间也很长,但由于LMPB给出的可观酬劳,大家还是很愿意被选为群众陪审团的一员过来参与谋杀申请审核的。
当然,这些人里绝不包括丞锐。事实上,如果不是法律规定每位30周岁以上的合法公民都必须参加LMPB的群众评审团工作,他在昨晚接到LMPB的电子邮件邀请时就会把那封邮件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箱。
当时,他正和一群朋友在金碧辉煌的国家大剧院看完最近十分热门的古典歌剧,还未走出剧院的大门,就接到了这样的电子邮件。若不是LMPB的邮件有金色加急标志,他才不会轻易打开呢。
看到邮件内容后,他立刻皱起眉头,朋友哈哈大笑着问他:“这是你第一次接到LMPB的群众评审团邀请吧?也对,你已经三十岁了,法律已经认可你的独立思考能力和是非判断力,邀请你很正常。”
看他脸色依旧不愉快,朋友安慰道:“好啦,不要这么生气嘛,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
丞锐不耐地撇嘴:“那种地方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果然,他已经审了将近九个小时的谋杀申请了,除了快累断的脖子和一点用都没有的清心茶,任何能让他停止烦躁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作为群审团里唯一的S级成员,其他成员都与他不亲近,从不主动攀谈,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举止——这让丞锐更加心烦。
主审官见惯了大风大浪,淡定地拿起下一份申请表,不紧不慢地念道:“第529号申请表,申请人白川,请大家看一下手里的申请表。”
众人从桌上翻出529号申请表,为了简化评审过程,他们手里只有一张申请表和一张评审意见表。当然,因为在场所有人都签过保密协议,申请人的姓名并没有刻意隐藏。丞锐看了看第二页,果然之前的几个审核部门已经盖过章了,说明对方申请资料经证实无误,就剩下评审意见和主审官意见两项。
他翻回第一页,看到申请表上醒目的一寸照片。
那是个斯文而严肃的青年,面目清俊,然而目光沉稳,唇线抿成一线,给人一种镇定但阴郁的感觉。
主审官还在慢悠悠地念着:“申请理由:对方的恶意玩笑对本人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导致本人从12岁至28岁受到严重的精神压力,至今无法正常与人有情感层次的进一步交往。由于本人与对方的阶级层次相差太大,并且年少时忘记保留证据,无法从正常程序使对方受到制裁,特此提出合法谋杀申请……”
念到这里,主审官平淡地哦了一声,道:“又是童年阴影。我看看资料……”
他翻动着当事人提交的数页资料,大致浏览过后,为群审团的人解释道:“一起恶意精神嘲笑事件。”
此言一出,群审团的人一致露出厌恶的表情来,气愤地说着:“居然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这种人渣必须严惩!”
“太可恶了!”
“同意!”
“为什么总是发生这种可怕的事?”
于是他们都没仔细看,直接翻到第二页就在群审团意见那里写了同意。签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书记官开始统计投票:“选择同意的请举手示意,进行再次确认。”
29人都举起了手,并将投票表传给书记官,几秒钟后,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唯一没有举手表决也没有传递投票表的丞锐身上。
书记官看着时间,不得不提醒他:“请问丞锐先生,您的意见是同意还是否决?”
丞锐?大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有个B级军官呆呆道:“刚才申请表里的谋杀对象,好像就叫……丞锐……”
书记官和主审官齐齐拿起手里的申请表一看,果然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种巧合。他们心中暗自为白川可惜,觉得他这次的申请恐怕要被打回了。根据《谋杀法案》的规定,只要群审团里有一人投了反对票,合法谋杀申请就会被驳回。
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丞锐脸上,都在猜测他曾经对12岁的小男孩说过什么可怕的话,甚至揣测着他是否凭借自己S级的绝对权势特权给对方造成过现实方面的压力。
而被谋杀的对象丞锐却微微挑眉,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来。
他对这个叫白川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不记得他申请表中说的嘲讽事件,但是他忽然很期待,对方将会如何对自己进行一场完美的谋杀。
他再次翻到第二页,谋杀方式那一栏也已经被盖了章,说明对方制定的谋杀计划可行性十分高。他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一个D级平民要谋杀一位S级至权者,并且列出的计划得到了LMPB的肯定,真是神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对方要怎么谋杀自己了。
于是他带着愉悦的笑容,在自己的评审表上写下了同意。
书记官拿到他的表格,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停顿了几秒,才在丞锐催促的目光中结结巴巴地念道:“第……第529号谋杀申请,群审团30票全票通过。”
他把最上面丞锐的那一份表格揭开,叠好所有的投票表,进行电子复刻,很快,30页签字同意的投票表集中隐形签在了最上面的表格上。书记官在空白处盖好全票通过的章,并移交给主审官:“主审官,您看?”
主审官是最后一道关卡,他皱着眉看着表格里的内容,暗自对比着方才看过的完整资料,心中有些犹豫。当事人白川描述的谋杀理由因为时间发生的年代太过久远,调查官在调查表总结时写下5%的虚假可能,但还是签了同意。而白川提出的谋杀计划可行性很高,如果他成功了,很可能合法谋杀掉一位S级至权者,这在LMPB不是没发生过,但是每次都会造成巨大的社会影响。然而,大部分越级谋杀都以失败而告终,S级的优秀并不仅仅体现在他们的权势和地位,更体现在他们本人比一般人更加优秀的基因和敏锐的洞察力。
老实说,比起自信而强势的丞锐,他更担心白川。
丞锐看上去并不是容易搞定的人,如果白川谋杀失败,丞锐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抬起头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神态自若的S级青年,对方姿态闲适,面孔冷峻,漆黑的眼瞳却流露出兴味十足的光芒,让人骨头发冷。
他犹豫片刻,还是盖下了同意的章。
书记官接过来,干咳两声,终于恢复正常的刻板语调:“第529号谋杀申请全数通过,LMPB同意实施。对方实施谋杀的计划时间为一周,被谋杀人将在两小时内收到LMPB的谋杀预告。”
看丞锐没什么表示,主审官拿起下一份申请:“现在来看第530号申请……”
2
LMPB接待大厅的屏幕出现最新一条审核信息,系统语音用端庄而温柔的女声念着:“第529号申请已通过,第529号申请已通过,第529号申请已通过。请申请人严格按照《谋杀法案》的规定执行您的计划,我们将在两小时内通知您的谋杀对象。此次行动的容错率上限为6%,请谨慎进行。如您在计划途中想中止计划,请在计划结束时间三天前提交您的中止谋杀申请……”
白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了几步,站在大厅中央,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一行红色的放大字体:
第529号申请已通过。
广播里还在啰嗦着各种注意事项,白川的心思却早已不在这里了。他快步走到服务窗口,出示自己的身份ID,拿到盖满红章的审核表,脸上终于露出些轻松的笑容来。
他大大地舒了口气,很克制地露出个浅笑,将申请表放入档案袋,沿着墙根走出了LMPB的大门。
他站在高大建筑的门外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秋日暖阳拂过脸庞的温柔触感,嘴角浮起个幸福的笑意来。
夕阳的余晖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暖的橙色,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样温和的表象下,竟然酝酿着一场癫狂的谋杀。
丞锐的工作还未结束,随身智能系统已经收到LMPB通知部门发来的谋杀预告。
他淡定地在众人面前关闭了邮件,继续工作。
有了这个插曲的调剂,接下来的工作虽然依旧无趣,却没有让他再烦躁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素不相识的主审官和其他群众评审团的成员都走上前来假惺惺地对他接到这样凶残的通知而感到惋惜,有几个甚至想打听他过去对白川做过什么事,然而碍于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纷纷告辞离去。
丞锐刚走出LMPB的大门,就接到了损友的电话,邀请他去夜店玩。
看了眼名字,是D级公民比较爱去的一家超大型PUB,因为其丰富多样的玩法和品位一流的音乐美酒成为首都性价比最高生意最红火的多元娱乐PUB,甚至比S级的高级PUB和A级的特色PUB更受欢迎,他的损友们玩腻了高级PUB,最近爱上了到这里寻欢。
丞锐之前去过几次,并不喜欢那里鱼龙混杂乱糟糟的气氛,正要出口拒绝,损友已经出口喊道:“你早就答应了的!不许反悔!”
丞锐忽然想起今天看到的资料,念头在脑中一转,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他嘴角勾起个笑,钻进车里,设置好目的地,开启自动驾驶模式,而他则坐在宽敞的车厢里一边喝着美酒,一边调看邮箱里的谋杀通知报告。
法律上规定,被谋杀者有权得到通知并做出防御,但鉴于《申请人保护计划》的权威性,他能看到的资料十分有限,除了对方的姓名、身份等级和简略的谋杀理由外,一片空白。
白川,D级公民,谋杀理由:少年阴影,影响终身。
丞锐嗤笑一声,LMPB给出的简略谋杀理由真是越来越概念模糊了。若不是他今天恰好是群审团成员之一,恐怕根本无法根据这一行字来判断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敌人——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嘲讽性心理欺压行为。
LMPB会给出申请人的姓名,目的是让被谋杀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及时做出补救措施,如果能避免一场谋杀,LMPB将乐见其成。
“白川……”他将这个名字在舌尖反复念着,努力从记忆的碎片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形,然而努力许久却仍旧模糊不清。他相信LMPB对申请理由和申请人的经历调查是准确的,所以那些事情一定发生过,可是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印象?
他不由得回想起申请表上的那张脸,却发现印象里只剩下一个苍白严肃的清瘦男子,连他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了。
丞锐按了按额角,觉得自己最近的记忆好像有些退化了。
PUB一到,他从备用的衣柜里抽出一件黑色的衬衫换上,领口敞着,露出笔直的锁骨和隐约的胸肌,头发随意抓了抓,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上扬的俊眉,漆黑的眼珠在车内灯光的映照下明亮而深邃。他的五官轮廓深刻,鼻梁又高又挺,就连嘴唇都薄得恰到好处,显得刻薄而挑逗。
白天工作时的古板气质顿时消失殆尽。
他一走出车子,高挑矫健的身影瞬间成为焦点。
“先生您好,请出示您的ID卡。”门童礼貌地拿出ID识别机,微笑着看他。
丞锐懒得出示ID卡,直接用手指在机器上的指纹识别区按了一下,旁边的显示屏上立即蹦出一个金色的“S”。门童脸色一变,立刻道,“先生请这边来。”
他将丞锐领到另一个贵宾入口,简单做了路线说明后请他进了门。
丞锐给损友黎封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便找到他们玩乐的包厢。一进门,包厢里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除了几位好友,几乎所有人的陌生人都目光灼热起来。
丞锐穿着藏蓝色西裤和骚包的黑色衬衫,将他宽阔的肩膀、削瘦的腰身和修长的一双腿衬得无比帅气,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完美的五官,只是皮肤不若一般男人健康,白皙到透明的肤色让他整个人显得阴沉而神经质,有种哥特式吸血鬼的俊美与冷漠。
他的眼珠和头发都是黑色的,神态威严而倨傲。当他走进来,整个屋子的温度立刻降了四五度,众人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立刻激动地看着他。
他身上散发着S级至权者强势而凌厉的气息,让人畏惧又渴望。
“你可终于过来啦!”黎封拉着他坐下,招呼身边的美女为他倒酒,嘴里问着,“怎么样?今天的群审有意思吗?”
丞锐敷衍地应了句:“还行。”
“群审?LMPB的谋杀审核吗?”有人搭着话,“我上次也去了,工作很久,有点无聊啊。”
“我还没去过呢,都要做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黎封碰了碰丞锐的胳膊,问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丞锐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哈,我还不了解你?要是真的无聊,你一进门就开始抱怨了。”黎封嬉笑着递给他一杯酒,好奇着,“到底发生什么了?”
丞锐轻笑一声,晃了晃酒杯,耳边是冰块与玻璃碰撞的清脆响声,他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说道:“审到个有趣的案子。”
“哦?”其他人围过来,兴奋地准备听八卦,“什么案子?”
黎封敏锐地猜道:“与你有关?”
“Bingo!”丞锐打了个响指,微笑着道,“有人要杀我。”
此言一出,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丞锐欣赏着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悠哉地搭着长腿喝着酒,等他们回神。
“什么?杀你?!”
“有没有搞错?!”
“开玩笑的吧?谁跟你这么大仇啊?”
“熟人还是竞争对手?”
人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丞锐摇摇头:“不认识,没听过。”
“啊?”众人意外。
最先回神的依旧是他那不靠谱却极为聪明的损友:“等等,今天群审你有份的吧?你不要告诉我你居然签了同意!”
丞锐挑眉:“为什么不签?很有趣啊。”
黎封暴跳如雷:“有趣个鬼啊!那是合法谋杀好吗?谋杀!如果对方成功了,法律上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你这条命有多金贵你不知道啊?卧槽到底是哪个神经病异想天开地想杀你,我先去把他杀了!”
丞锐眉头皱起来,盯着损友冷冷道:“你敢!”
黎封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这几年似乎对他开始出现不该有的旖旎想法。虽然平时他装作不知道,但如果对方的意气用事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他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黎封悚然一惊,立刻收敛下来,坐在一旁闭了嘴,但是不断起伏的胸膛显露出他内心的愤怒和惧怕。
丞锐叹了口气,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忘了吗,我已经看过他的资料了,比他想象中更理解自己的处境,我不会被一个陌生人杀了的。”
黎封想说那种破东西能提前知道什么,群审团的人又不会知道具体的谋杀方式和时间……然而他看了眼丞锐不愉快的表情,只好将这些话默默咽回肚子里。最近一年丞锐总是对他若即若离,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今天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他可不想把丞锐气走。
于是接下来的气氛便缓和了许多。
有一屋子男女玩乐着,肆无忌惮地唱着笑着,很快人们便忘记了这个小插曲。
有几个男女想凑过来找丞锐玩,却屡次被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和生人勿近的气场吓到,远远躲开了。
黎封想凑近与他聊几句,却总是被不识相的人拉去嗨。
丞锐巴不得他被人缠着,虽然不讨厌黎封,但是他可不想改变两人目前的朋友关系。
玩到后半夜,包厢里的人渐渐有些出格,气氛糜烂起来,到处都是男男女女无法压抑的喘息,就连默认的音乐曲目都变得煽情而魅惑,刺激着人们的耳膜。
丞锐看着这些人开始搔首弄姿放浪形骸,就连黎封都被一个年轻男孩搂着脖子缠绵着。他留意着黎封脸上沉醉的表情,像是享受,又像是渴望。他的手在年轻男孩的身体上流连,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嘴巴亲吻着男孩漂亮的肩膀和脖颈,勾着他的腰让他放声尖叫。
丞锐看着周围的一切,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发热,头脑开始不清醒。
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扑过来,想要跨坐在他身上吃豆腐。
丞锐厌恶地推开她,踉跄着出了包厢。
他急需清醒,这里糟糕的空气实在让他心情愉快不起来。
他特意绕远了一些,去楼层另一边的卫生间方便,解决完后,用冷水扑了扑脸,神智才逐渐恢复过来。
刚走出卫生间,就听到闹哄哄的楼梯口传来争吵的声音。
丞锐从来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所以他熟视无睹,慢悠悠地朝楼梯口走过去,他的目的地是楼梯口旁边的电梯,他要回去。
耳边是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一场追逐。
“你站住!”前方传来一声怒吼,一个衣衫不整的大汉猛地抱着一个人扑了出来。
一只眼镜在巨大的冲击之下飞到了丞锐脚边。
他停了下来,远远看过去,发现大汉身下压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头发蓬乱,脸色涨红,因为失去了眼镜,眼睛习惯性地眯起,嘴里恶狠狠地斥了声:“滚开!”
这声音清亮而严厉,尾音却有些发颤,显示着主人内心的惧怕。
丞锐有些喜欢这个声音,便俯身捡起眼镜,饶有兴致地盯着那里。
3
那两人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这个看客,仍旧凶狠地对峙着。
大汉将头埋在男人的肩窝里,笑得猥琐而狠辣:“小子,你已经喝了我的酒,还想往哪儿跑?”
他嗅着男人身上的气味,露出享受的表情:“好香……”
“滚开!”男人挣扎着,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体上推下去,然而他的体型与对方差别太大,根本没有作用,于是只能骂着,“你这个禽兽!骗子!卑鄙!”
他的咒骂似乎让大汉更加享受,一只手已经攀上他的后颈,撕扯着他的衣服。
他的力气很大,不过一眨眼,男人后背的衣服便被他撕破,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光滑细腻的肩背。他在男人背上舔了几个来回,迫不及待地将男人翻了个身,再次压了上去。
男人因为羞窘和身体上的扭曲,痛苦地扬起脖子,整张脸露了出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丞锐瞳孔猛然一缩,直直盯着他的脸。
那张脸很熟悉,熟悉到只需一秒,他就能勾勒出今天看过的申请表上那张冷淡而英俊的脸。
丞锐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过去,抬脚一踹,将大汉远远地踹开。
他这一脚又狠又重,大汉发出一声惨叫,按着胳膊滚到一旁。
地上的男人趁机爬起来,却因为模糊的视线在原地趔趄两步,伸着手四处打转。丞锐挑了挑眉,起了个坏心眼,轻轻一伸脚,男人不察,顿时向前扑倒。丞锐敞开怀抱,把人抱在怀里。
对方撞到他的胸膛,发出痛苦的闷哼。
地上的大汉还在惨叫,正要爬起来叫骂,丞锐的脚却更快一步冲了过来,再次将他踹得人仰马翻。
“啊……你是什么人?!”大汉喊着,原地一伸手就抱着他腿想把他绊倒。
丞锐凑在男人耳边小声道:“他在你右脚边。”
男人闻言,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下去,恰恰踩在他胸口,将他痛得一通惨叫,呕出一口血。
丞锐侧首看着他的后颈,一入眼却是一片光滑白皙的肩背,晃得他手臂一收,将男人牢牢抱住,拖着他朝后退:“我们走。”
男人被动地跟着他走,手慌乱地在空中抓:“我的眼镜……”
丞锐问:“看不见么?”
“看不清……眼镜……”男人有些难受,说话时断断续续的。
丞锐看了看他脸上茫然惊惶的表情,假模假样地做出寻找的样子,在移动中果断将眼镜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叹了口气,虚情假意地装出抱歉的样子:“找不到了。”
大汉爬起来,追上来:“你们给我站住!”
丞锐眼中厉色一闪,果断松开怀里的人,拉起他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朝楼上跑。
男人看不清地面,被他拖着朝前跑,在楼梯上绊倒好几次。丞锐索性将他往肩上一扛,抱着他的腿大跨步往楼上跑。
“啊!”男人惊呼一声,晕头转向地被他扛着跑了好几层楼,胃被顶得几乎要吐酸水了。
丞锐高大健壮,身手矫捷,肩上扛着一个人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他把人带到了S级贵宾专用区,瞥了一眼楼层提示灯,直接冲向未被预定的房间,按下指纹预定,在进入房间后,他毫不犹豫地按下防扰锁,将他们两人锁在房间内。
男人奄奄一息地喊着:“放我……下来……”
丞锐感觉到什么,把他扔进卫生间。
男人跪倒在地上,毫不犹豫地趴在马桶上吐了起来。
丞锐斜倚在门框上,审视着他漂亮的肩胛和纤细的腰身,不由得怀疑对方到底怎么制定谋杀计划的,竟然能够说服LMPB的审核官们?哦对了,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叫……白川?
白川吐得昏天黑地,他知道身后有人,但作呕的欲望根本无法扼制。
他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直到胃液都快吐出来了,他才濒死一般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丞锐接了杯水递给他:“漱漱口。”
“谢谢。”白川接过来漱口,努力把嘴里的味道散掉。
丞锐发现他虽然吐完了,眼神却依然不对劲,不仅仅是看不清的迷茫,而是有种狂乱的火焰在燃烧。他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白川呸了口,把嘴里的水吐掉,淡淡道:“遭人暗算。”
丞锐看到他厌恶的表情,却继续问:“他喜欢你?”
白川嗤笑一声,站起来,随意地扯了扯身上的衬衫,轻飘飘地讽刺道:“喜欢我的身体吧。”
丞锐闻言,上下打量着他。
白川有一双修长而笔直的腿,被黑色的牛仔裤包括出挺翘的臀型,腰肢柔韧而纤瘦,肩膀略窄,但锁骨优美,脖颈修长优雅,一张脸冷淡而俊秀,冰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透着灰色,单单这样看着,的确容易让人产生扑倒撕碎将他拆吃入腹的冲动。
他想起掌心停留过的触感,白川的手腕脆弱而纤瘦,但手握着他的时却稳定而有力。
这的确是一个容易让男人产生冲动的漂亮男人。
他眼中浮起浅浅的兴味,看着对方的脸色不断变化,渐渐有些失控,便沉沉开口:“你怎么了?”
“酒……”白川想呕出来,但是已经吐得一干二净的他现在什么都吐不出来,“他给我灌的酒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看来不用猜了,一定是床上助兴的药。
丞锐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斜倚门框的姿势,静静等待着。
白川伸着手,摸索着找淋浴喷头,他需要冲点冷水冷静一下。然而身体里的躁动越来越无法忍受,他不得不怀疑对方到底给他喝了什么奇怪的特效药。还没走到那里,腰忽然被拦腰一扯,他栽倒在一个怀抱里,熟悉的触感和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低骂一声,道:“放开!”
丞锐没有理会,而是保持这样的姿势,贴着他耳后吹气:“不难受吗?”
白川急促地喘息着。身后的胸膛缓缓起伏着,有种凉凉的温度,让他惬意而舒爽,但是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堪,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他挣扎着,想要掰开丞锐的胳膊,但是对方却将他抵在墙上,在他身后紧紧压着,不动,却也不放松。
白川的脸和胸膛贴上冰冷的瓷砖,他浑身发颤,很快又被这种温度吸引,忍不住贴着墙磨蹭着。
丞锐沉沉一笑:“喜欢?”
他将白川箍在怀里,牙齿噬咬着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舌尖舔过他的脖颈,发出轻轻的、难耐的、诱惑的喘息,引来白川颤抖的轻喘。
这是一场博弈,他要等白川主动求他。
“唔……”白川闷哼,他努力克制着想要扭动的意图,只是小范围地轻轻磨蹭,然而面前的瓷砖很快被他贴得发热,无法纾解他身上的热度。他知道自己只要打开淋浴头狠狠地冲一个冷水澡就没事了,但是身后的这个男人压着他,故意引诱着他,不让他找到正确的位置。
“你是谁?”他问着。
丞锐咬着他的耳垂,嗓音低沉:“我是救你的人。”
“你这个恶魔……”白川咒骂着。他已经完全确定了,身后的男人就是想趁人之危。于是他问,“我今晚走不了是吗?”
“我锁了门。你可以选择在这里冲一晚上的冷水澡,也可以选择……”丞锐朝前挺了挺,让他感觉到自己身下的热度,压低了嗓子撩着他,拖长了调子道,“跟我狠狠地干一晚上。”
白川呼吸短暂地停滞片刻,他扬起脖子,贴着丞锐的脸颊喘着气笑问:“你真的可以干一晚上?”
这话问得轻佻而诱惑,还带着几分气愤的挑衅。
丞锐狞笑一声,掐着他的腰,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干脆利落地撕掉了白川上身破烂的衬衫,舌尖沿着他的脖颈滑到脊柱凹陷处,一路向下……
“放松。”
白川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之下的决定,他想离开,然而丞锐说得没错,不放松的话,两个人都难受。他咬紧嘴唇,试着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好让身体放松下来。
他偏过脸,看向不远处。
那里立着一块超大的镜子,清晰得映着两人紧紧相贴的身影。
丞锐用亲吻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他注意到白川的视线,瞟了一眼,发现了镜子里的情景。他挑了挑眉,问:“你看到什么了?”
“镜子?”白川有些不确定,“我看不清……”
“虽然我很想让你看看你被我艹哭的样子,但是现在……”丞锐将双手插入他指缝,将他牢牢锁在墙上,笑道,“我只想彻底占有你……”
白川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头高高扬起,承受着来自身后的顶撞。
丞锐双手掐着他的腰,压住了嗓子里失控的喘息。
身下的这个人太奇妙了,明明看着纤瘦冷漠,却有着让人着迷的眼神与风情。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性感像毒药一样披着艳丽的外皮。
让人迷惑,诱人堕落,吞噬一切。
他觉得自己开始失控了,心里竟然滋生出另一种阴冷的占有欲,不仅想要把这个人据为己有,还想将他关起来,不让任何一个人觊觎。
4
白川不适地皱起眉头,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
丞锐满足地叹息着,双眼愉悦地眯起,欣赏着他失控释放时迷乱的表情。
那泛着潮红的脸,和那双迷失在欲望中的眼睛,简直……惊艳。
白川整个人松懈下来,无力地瘫软下去,这动作使得丞锐抽离了他的身体,发出不满的轻哼。
他顾不上查看身后的狼狈,侧身倒在地上,身下是凌乱的衣裤和满地狼藉。他闭着眼睛喘息着,身体在享受激情的余韵,而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肩膀、锁骨、后背、腰侧、大腿……遍布着吻痕与手印,那红痕与他泛着浅粉的白皙皮肤交相辉映,配合着他一副被蹂躏过后虚弱又满足的模样,散发着致命的情色诱惑。
丞锐咽了咽口水,看着他衣衫不整的身体,觉得刚刚释放过的地方又有了抬头的迹象。
他弯下腰,把白川从地上捞起来横抱在怀里,轻笑道:“宝贝儿,这才刚刚开始,你就这么不堪一击?”
白川掀了掀眼皮,露出一个不服输的、嘲讽的笑:“药效而已,我有什么好说的?”
丞锐额角不禁跳了跳,顿时有了种自己在趁人之危的感觉。他咬了咬牙,恨恨地将人放在喷头下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果断开了喷头,冷水直灌而下!
“嗷!”白川被冷水激得跳起来,气急败坏道,“你神经病啊!”
丞锐也被冷水淋了一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嘴里却冷笑道:“你不是需要冷静?等你药效过了,我看你还怎么说!”
白川气,刚刚享受过的身体顿时彻底冷了下去,粉色立刻褪去,露出他本身的白皙来。他还很虚弱,只能狼狈地倒在丞锐的怀里,闭着眼承受兜头而下的冷水淋浴,心里狠狠诅咒着丞锐感冒发烧肺炎去死算了!
“心里咒我呢?”丞锐勾起他下巴,笑道,“你可以当面骂我。”
白川仰起脸,冷冷一笑,打着冷战骂道:“变态!”
“我是啊……”丞锐满不在乎地一笑,吻上他的唇,耐心研磨着,唇缝继续说着,“你刚被一个变态艹得嗓子意乱情迷,感觉如何?”
白川难堪地偏过头,想要掩饰脸上羞愤的表情。
“等会儿会让你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天堂……”丞锐意有所指地笑着,手指轻轻点着他的臀尖,动作暧昧又撩人。
白川回过头正视他的眼睛,水流淌过他的脸,他明明十分狼狈,此刻却充满了某种高傲的冷情。他一字一句道:“我会让你感受到什么是地狱。”
这句话如一根火柴,彻底引燃了丞锐身体里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抚上白川的脸,发现他已经恢复了神志清明,便伸手将冷水一关,卡着对方的腰,呵呵一笑:“那就让我感受吧……”
两人撕扯着离开了浴室,一路走一路把湿衣服扔掉。虽然身体一片冰冷,两人体内的火却熊熊燃烧着。白川因为看不清地面,歪七扭八地总是崴脚,被丞锐抓着胳膊占尽了便宜。
白川这时才觉得腿间的黏腻十分羞耻,走一步身后就发出嗤嗤的水声,让他耳尖泛红。
“害羞了?”丞锐将白川推倒在床上,扔掉身上最后一丝束缚,抬手抹了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抬膝跪上床,双手撑在他耳侧,垂着眼笑,“现在,宝贝儿,准备好了吗?”
白川下意识地扶了扶鼻梁,才发现眼镜不见了。他凭直觉伸开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主动抬起身子,吻上去,先是吻到了他的下巴,移过几次之后才找到嘴唇的位置。
他的舌头又软又滑,挑逗意味十足地撩拨着丞锐。
他的手从丞锐的肩膀滑过,抚摸着他宽阔的脊背和胳膊。因为姿势的原因,他只能凭借双手吊在丞锐身下。听到耳边乱掉的呼吸,他低低一笑,伸腿勾住丞锐的腰,来回磨蹭着,缓慢而勾人。
“宝贝儿你简直……太勾人了……”丞锐忍不住将他压在身下,尽情地吻着,牙齿咬着他的下唇,舌尖舔过他的齿列,双手在他的身上不断抚摸揉捏,引来白川失控的惊喘。
丞锐有着高超的调情技巧,他甚至不用说太多的话,只凭呼吸的频率和巧妙的动作就能让他欲罢不能。
“呜……”白川仰躺在床上,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真奇怪,他明明可以继续挑衅丞锐,甚至可以夺回主动权,可是很奇怪,当丞锐开始反击时,他却有种被牢牢压制住的感觉。丞锐浑身散发着一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威严霸道,动作言辞之间也充满了命令的意味,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
“取悦我……”丞锐低声在他耳边吩咐着,笑意温柔又神秘,“宝贝儿,取悦我,我就给你你想要的……”
白川睁开眼看着他,瞳孔却没有焦距。他在抗拒,嘴唇开合,却没说出任何话来。
丞锐发现他的精神开始涣散,甚至在有意走神。他看着自己的表情,似乎……在思考……思考?
丞锐眯起眼睛,警觉起来。他将脸埋在白川的肩窝,吻着他颈侧的皮肤,状似不经意地问着:“在想什么?”
鼻尖萦绕着越来越清晰的植物香气,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白川的脸,扫向周围。
床头柜上有一台白瓷的闹钟、几个避孕套、一部遥控器,床头上方有一盏花瓣状的台灯,这些都能成为杀人的武器——他可没忘记眼前这个人,是准备杀他的人呢。
虽然他刚刚太过沉迷与对方的身体,而忘记这件事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收敛起自己放松的神态,身体紧绷起来。
白川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变化,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怎么了?”
丞锐直起身,仰头躺下,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腿:“等着你取悦我啊。”
白川嗤笑一声,在原地躺了一会儿,发现他的确没有继续的意思,便坐起身,果断跳下地,低头捡衣服穿。
“喂……你去哪儿?”丞锐也坐了起来。
白川懒洋洋地穿着衣服,头也不回道:“回家。”
丞锐诧异地瞪大眼:“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白川冷笑一声,已经把裤子穿好了,只是因为错穿了丞锐的裤子,裤脚有些长,他却满不在乎地扣着皮带,继续低头找上衣,嘴里不忘嘲讽着,“我可没兴趣跟你玩这种羞耻paly。”
“你……”丞锐被噎得不轻,声音也冷了下去,“药效过了就过河拆桥?”
白川回过头,微抬下巴,露出个倨傲的冷笑:“没了你我也不会死。”
当他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七零八落时,顿时厌恶地扔到一边,捡起丞锐的黑色衬衫套在身上。
因为他的身材比丞锐小了一号,衬衫和裤子穿在他身上都有种落拓的颓废感,竟然让丞锐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只要一想到,他的身体包裹在自己的衣服之下,皮肤紧贴着柔软贴身的布料,身体里就流动着汩汩热血。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将人扣在怀里,从背后亲吻他的耳朵:“真舍得走?”
白川这次没有回应他的吻,而是认真地扣着领口的扣子,淡淡道:“你和那个禽兽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你的脸没让我倒胃口而已。”
丞锐不怒反笑:“直接夸我帅不就得了?”
白川系好了扣子,扭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笑道:“衣冠禽兽一样是禽兽。”
说完这句话,他果断挣开丞锐的胳膊,眯着眼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虽然他走得很稳定,却很缓慢。丞锐挑眉,察觉到他只是在逞强,没了眼镜的他一定看不清前面的路。他老神在在地坐回床上,笑着问他:“知道我是谁吗?”
他无比期待白川的回答。
然而对方只是冷哼一声,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丞锐继续道:“门锁着呢,没有我的指纹,你打算怎么打开?”
白川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他十分随意地站在门前,按上了全身扫描系统。很快,蓝色的光线从他的头顶扫描至全身,脸上、脖子上还有衣服下那些被丞锐按过的地方立刻出现了清晰的指印,门锁应声而开。
丞锐脸色一变,从床上跳了下去,快步追过去。
白川一跨步踏出门外,伸手按在识别区,露出个恶劣的笑容:“晚安,宝贝儿。”
白色的合金金属门立即合上。
丞锐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沾染着情欲气息的俊脸消失在门外,狠狠地捶上了门,恶狠狠地咒骂:“该死!”
这家PUB客房的门锁以最后一次指纹识别为准,开锁也必须是最后一枚识别的指纹,重新锁门需要重新录入,循环反复。白川利用了这个房间的开锁系统,竟然将他反锁在房间里!
他真是小看了这个男人!
丞锐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他站在门口,呵呵笑了起来。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对方不自量力的谋杀申请而对白川感兴趣,现在他已经相信对方有出色的思维和能力来指定一个周密的杀人计划。他现在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见到他,见识他的锋利与凶猛,见识他更狂野的一面。
“真想看看你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丞锐舔了舔嘴唇,漆黑的眼珠发出摄人心魄的光彩,饥渴而兴奋。
5
距离上次不期而遇已经过去了三天。
丞锐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白川在他身下呻吟喘息的模样,那副身体不是他遇见过的最好的,却总令他念念不忘。
他怀念白川汗湿的头发和身体上的草木香,怀念对方挑起的眉梢和挑衅的笑,那双蓝色的眼珠沉迷在欲望中时像极了玻璃珠,有种剔透而迷蒙的质感,然而他侧首时也曾有过几个浅淡的笑,温柔多情,不似他面上那般冷漠。可是真奇怪,当他颤抖时,却可以露出脆弱无助的表情,像迷途的羔羊,湿着一双眼睛无声地求着他……
哦不!丞锐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可是白川就像是在他心上种了蛊,怎么也抹不去。
“不是要杀我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丞锐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为了缓解心中的烦躁,他迅速搞定了工作,独自一人驱车去了PUB,也不知道是不是期待第二次偶遇。
鉴于他S级的权限,服务生引导他去高级活动区。他想到什么,拦住服务生问:“高级区只有S级可以来吗?”
“不是的先生,因为来这里的S级公民很少,所以高级区是S、A、B、C四级公民都可以进入的区域。不过C级公民因为宗教信仰或机构守则等原因很少涉足,所以事实上,高级区顾客基本集中在A、B两级公民上。”
“哦。”丞锐点点头,想起那天那个大汉,看对方穿衣打扮和一脸蛮横的样子,应该是B级公民,或许是什么土大款。不过白川好像只是D级公民,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先生?”服务生喊道。
丞锐回神:“哦,没事,你去忙吧,我随便走走。”
服务生点了点头,帮他简单介绍了高级区的分布后就离开了。
丞锐之前都是直接被黎封直接拉进去的,还真没注意过周围的环境。
他现在所在的地区属于高级区的大厅,除了前台就是失物招领处,他扫过前台,发现失物招领处居然有不少有趣的东西。他走过去观察了会儿,发现这些东西价值不一,但都是完好的,小物件、ID卡、通讯器居多,他很快注意到第三行角落里放着的一副眼镜,看上去很眼熟。
“那个眼镜是谁的?”他指着问。
“哪副?”客服问着,看到他说的眼镜后拿过来说,“哦,这个是前几天清洁工从垃圾桶里捡到的,因为眼镜是完好的,我们怕它的主人是不小心遗失的,所以没有丢掉,一直放着。不过要是再没人来认领的话,我们就准备销毁了。”
丞锐想起自己扔掉的那副眼镜,貌似就是这样的。他问:“销毁?不是好好的吗,可以送给近视的小朋友。”
“这个?”客服哈哈一笑,“这个不行啦,这个是平光镜,没什么用的,装样子而已。”
丞锐只觉得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他厉声问:“你说这是平光镜?!”
客服被他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对……对啊……不信您自己试……”
丞锐拿起来在鼻梁上架了一下,果然戴上去并没有任何效果,只是副普通的平光镜。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子,把眼镜取下来还给客服,没了继续玩乐的心情,转身离开了。
如果说白川根本就不是近视,那他当天的行为可就太可疑了。
一个视力良好的人,为什么要装作高度近视?他应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自己的脸,为什么一点过激反应都没有?他一个D级公民到底是怎么到达高级区域的?
心里的问号一个接着一个,丞锐觉得有什么事情开始失控。
当他意识到那天的所谓的偶遇可能根本就不是偶遇而是白川精心策划的局时,他停下车,气急败坏地砸了控制仪。
他和白川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对方设下的局。
从白川拿到合法谋杀批准表时,他的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丞锐在座位上胸膛起伏呼吸错乱,他头一次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说真的,这感觉相当不妙。
他不断回忆着当天晚上的情形,却发现一切都太逼真,他竟然找不出一丝破绽,像是一场精心排演过的剧情,真实得根本不像是突发事件——然而他又不断否定着,因为他去PUB玩是一个突发事件,他去卫生间的时机、他选择的楼梯口,他多管闲事的兴致都无法提前预料,白川又是怎么肯定自己会如他所愿进入计划中呢?
还有那个恶心的大汉……他的表情和动作不似作伪,白川当天的抗拒和厌恶分明不是假装。
所以……怎么做到的?
丞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起来。
如果说,那天的“偶遇”是白川的计划之一,那么目的是什么?开玩笑,难道是被自己操吗?
丞锐想起对方那双挑起眼尾便潋滟多情的眼睛,觉得并不像。他回忆着当晚肉体纠缠的细节,忽然发现其实白川有很多机会拿起身边的工具杀了他——如果白川像自己一样精通格斗与暗算,那他至少有不下七次机会拿起武器趁自己不察猛下杀手。
丞锐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白川攀着他肩膀仰起脸承受顶撞时削厉的眉骨,和滑过自己颈动脉的纤长手指……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在纤薄的皮肤之下静静流淌的血液对那个想杀他的人而言拥有多大的魅力……所以,为什么不动手?
如果那天的计划只是为了接近自己,会不会太简单了?
丞锐的直觉告诉他,绝不会这么简单。可是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艳丽糜烂的想象,却无法猜出白川的下一步计划。
他的神经开始狂舞,像遇到自己的宿命。
他缓缓露出一丝微笑,温柔而疯狂。
想要在千千万D级公民中找到一个白川,很难。丞锐并没有浪费自己的特权去调查他,他几乎是有些期待地保持了静默,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他相信,即使他没有任何动作,对方也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从容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上班、工作、吃饭、玩乐。他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习惯和行程,然而又三天过去,他依然没有见到白川。
就在他以为这个人在策划什么大阴谋时,却在很寻常的一次外出用餐中遇到了他。
这次他真的是在半个小时前才临时决定绕个远路去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并且没有通知任何人。
然而当他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左前方坐在红色沙发上嘴角噙笑与人交谈的白川。
他今天穿着米色的针织上衣,浅蓝色的牛仔裤,没有戴眼镜,露出俊秀的脸,淡淡微笑的模样瞬间比那晚的白领精英年轻了好几岁。他一边用刀叉切着牛排,一边摇着头,否认着同伴的话。
那笑容温和而亲近,与那晚见过的任何一个笑容都不同。
丞锐忽然很想知道与他交谈的人是谁,于是抬手挡住了引路的侍应生,朝那边走去。
渐渐走近,就听到一个男人苦口婆心地劝:“你再好好想想,我没了你可活不下去啊……”
这话烂俗得像爱情小说的台词。
然而白川却只是微微挑眉,道:“我只是你的特别助理,又不是你男朋友,你用不着要死要活。”
听到“特别助理”四个字,丞锐很没节操地脑补了一大段无下限办公室play,因为他觉得白川看上去就适合被按在办公室的大桌上狠狠操几遍。
当他出现在白川视线里,他紧紧盯着对方的脸,观察着他的表情。
白川看到他时,先是瞳孔猛得一缩,嘴角的笑容立刻僵住,嘴唇微微张开,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刀叉。
这是一个表示惊讶和意外的表情。
丞锐眉头动了动,他确信,这次见面的确不在对方的意料之中了。
于是他露出热络的笑容走上前,主动开口打招呼:“怎么,见到我很惊讶吗?”
“有点。”白川放下刀叉,神色如常地开口,“不,应该说,很意外。”
“我也很意外。”丞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扭头去看他的同伴。
对面坐着一位明显比白川大了几岁的男人,穿着整洁的衬衫西裤,五官不算俊朗,但是气质温文尔雅,嘴角带着迷人的笑容,看到他,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这位是?”
“Mr.Hero,上次把我从那个变态手里救出去的帅哥。”白川靠着沙发解释着,眼里是调侃的笑容,然而笑意未达眼底,带了几分冷冷的嘲弄。
丞锐偏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眼中戏谑的成分,不作理会,转而正经伸出手与对方打招呼:“丞锐。”
“哦,你好,我是白川的上司,我叫袁溪。”袁溪笑着握完手,主动道,“上次谢谢你救了白川,我没想到那个客户竟然会做出这种事……白川第二天一到公司就向我辞职,真的是……”
白川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丞锐,他发现当袁溪提到自己的名字时,丞锐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果然是早有准备,知道自己是要杀他的人了。
“客户?”丞锐眯了眯眼睛,听袁溪的话讲,那晚似乎也并不是故意设计好的。骚扰事件是真实的,只是不知道这个真实是不是建立在白川的诱导之下。不过他更在意的是……
“辞职?”丞锐看向白川,“你居然为了那个人辞职?”
白川撑着胳膊淡然道:“想多了,我只是恰好想休息而已。”
“你又没什么事,干嘛要休息……”袁溪很不满,招呼着丞锐,“丞先生有约其他人吗?”
“没有,我一个人过来的。”
“不介意的话,一起坐吧。”袁溪主动提议。
“好啊。”丞锐挨着白川坐了下来,招呼服务员点了餐。
6
白川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重新拿起刀叉,对自己的上司解释着:“我有事情要做,上班会让我分心。”
“你能有什么事情?”袁溪皱眉,“而且你做事向来井井有条,安排好就两不耽误,再考虑考虑吧。”
白川晃着脑袋:“我嫌你烦了行不行?你也不想想,那个变态要是因为我开始找公司的麻烦,你也不好过。”
袁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也不需要你做出牺牲……”
丞锐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话:“为什么不能找那个胖子的麻烦?”
白川:“……”其实那个变态一点都不胖,事实上,对方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只是有些阴暗猥琐。
袁溪只好苦笑着解释:“对方是A级公民,我的公司虽然这几年做得也比较大,但是在公民权利上,恐怕不能很好地保护我的员工……我只是B级企业家的身份,即使想保护白川,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丞锐了然。
国家的等级制度严明,每一级代表的权利和身份截然不同,虽然法制高度健全,但是总有些规则是法律无法约束的。A级是除了S级至权者外最权威的存在,他们被称为“领导者”,是军、政、财、法、文化等方面的领导者,或是各个领域顶尖的天才们,拥有决定和管理的权利,被称为相对至权者。普通公民在他们面前能否得到公平对待完全要看对方的品性,而那位能给合作对象下药的A级领导者,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而袁溪从商,属于企业家,是B级“议员”的身份。B级议员包括各级政府官员、富豪、军官、各类天才与企业家。他们拥有决议和创新的权利,被称为主导者。国家的欣欣向荣就靠这样一批人主导发展方向,他们很重要,却没有重要到拥有太多权利的地步。
而白川……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D级公民,即使他拥有出色的工作能力,但在他成为富豪或官员之前,他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可以被任何高于他级别的人以各种方式欺负。
丞锐看向白川:“所以现在,你失业了?”
白川无所谓地点头:“对啊,在被公司辞退之前,我主动辞职了。”
袁溪无奈:“白川……”
“好了,我只是辞职又不是失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直接去家里找我就好。”白川笑着安慰自己的上司,“不过以后你得学会照顾自己了,不要总是丢三落四……”
他唠叨着,袁溪只好赔笑,隐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丞锐的脸色有些冷。
这种近乎温馨的氛围一点都没干扰到他,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想象温和的白川是什么样子,如今见到了,却觉得十分别扭。或者说,他并不讨厌对方温柔浅笑的模样,他只是讨厌那笑容不是给他的。
袁溪……丞锐再次打量起对方来。
袁溪无疑拥有一副斯文和蔼的相貌,笑容真诚,体贴温柔,是许多男女会喜欢的类型。他比白川大几岁,看上去事业有成,并且耐心包容,能对白川如此纵容依赖,一定会是一个好情人。
丞锐忍不住猜测,他和白川之间,仅仅是上下级关系吗?
“特别助理”这个职位实在容易引人遐思,如果是他,有白川这样一位桀骜不驯又英俊迷人的特别助理,一定会忍不住把他按在办公桌后撕开衣服,狠狠亲吻……
脑中灵光一闪,丞锐看着还在交谈的两人,缓缓开口:“我恰好缺一位得力助手,不知道……白先生有没有兴趣?”
白川停下话头,惊诧万分地看着他:“你想要我做你的助手?”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在说:让一个随时要杀你的人做你的助手,你是傻逼吗?
“特别助理,你很擅长,不是吗?”丞锐微微笑开,补充道,“当然,我对特别助理的要求恐怕会多一些,毕竟……我有许多许多的……需求……要处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暧昧而意味深长,眼神里饱含灼热的光,邪恶却诱人堕落。“需求”两个字,很难让人不联想更多。
袁溪隐约察觉到不一样的气氛,他总觉得丞锐说这句话时,目光太过……露骨,像是对白川有什么不可道人的想法。他刚想委婉地代白川表示拒绝,后者却盯着丞锐,露出个危险而挑衅的笑:“只要丞先生能负担得起邀请我做特别助理的代价……没问题。”
所谓的“代价”,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死亡。
丞锐露出个自信而狂妄的笑,笑得温柔而甜蜜:“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的,毕竟,我是S级。”
袁溪瞠目结舌:“S级?”
丞锐点头:“对啊,所以……你可以放心把他交给我,我可以保护好他,不受其他人的伤害。”
白川歪了歪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受“其他人”的伤害,那他本人呢?将一个意图谋杀自己的凶手抓在手里,他会做什么?
丞锐有一万种查到白川资料的方式,却没有任何一种像查看对方的人事档案这样轻而易举。
当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查看白川拿来的人事档案时,白川正在总秘的带领下熟悉他的新工作和新同事。
作为S级至权者,丞锐自然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之一。所谓的S级至权者,就是超级政治家、超级富豪和超级军团的大集合,他们掌握着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军权命脉,拥有命令及审判的权利。这些家族树大根深,关系盘根错杂,低调而沉默地站在A级领导者的背后,以隐秘而无处不在的方式彰显着他们的绝对权势。
每一个S级家族都是几百年的基业,地位无可撼动,他们的子女和配偶也可以继承他们的等级身份。所以有许多想改变自己身份等级的人,都梦想着能够与S级至权者缔结婚姻关系,这样他们的身份也可以摇身一变,一步登天。
丞家根深叶茂,单单丞锐家这支,就出过许多了不起的人物。
丞锐拥有惊人的经商天赋和政治手腕,所以他名下不仅掌管着几家秘密大型企业,还参与着一些政治上的秘密活动。他身边有许多秘书,每一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天才精英,所以当他把白川调为特别助理时,许多人大为震惊。
白川只是一个D级公民,看上去不会与丞锐有任何交集,却突然成为了丞锐的特别助理,这消息简直震晕了一群人。
然而他们不会提出异议,不会质疑,不会否决。这是丞锐的决定,没有人可以否定他。
丞锐翻看着白川的档案,这履历精彩得让人忍不住拍手叫绝。
白川是E级罪犯的儿子,出生在监狱。他的父母犯过什么罪不得而知,法律保护了这部分隐私,但是谁都知道,E级罪犯在这个国家被称为“弃徒”,他们没有任何权利,无法从事任何职业,被整个社会所遗弃。这个国家对待罪犯不是一般得苛刻,所以很少有人敢知法犯法,以身试险。
白川虽然拥有罪犯父母,他本人却从出生开始是D级公民身份,由监狱教育部门帮他办理了户籍手续,并将他送至福利中心接受长达十五年的国家福利供养。
他非常聪明,即使在一群同样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被送到福利中心的孩子中,他都表现得异常优异,他在数学、语言及医学方面极具天赋,在他11岁时已经成为国家天才培养中心(National Talent Training Center,简称NTTC)的预备生。
国家规定的智商测试年龄为12岁,只要白川能够在智商测试中证明自己的确拥有常人难及的天赋,就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身份等级——社会和国家对天才总是宽容的,如果他天赋异禀,对国家和社会做出巨大贡献,就可以成为B级“议员”,若他的天赋惊为天人,成为超级天才,他甚至可以成为A级“领导者”,站在S级至权者的身前。
然而命运总是捉弄人的,白川12岁时遭遇巨大变故,身体和精神受到了严重伤害,智商测试时因为混乱的思维和心理状态被判定为“精神失序”,不得进入国家天才培养中心继续学习。
但是他没有放弃,通过努力,在公立学校里极尽所能地学习着一切,当他走出国家福利中心时,已经完全可以凭借自己优异的成绩和能力迅速找到工作。他辗转尝试了许多种类的工作,凭借无与伦比的观察力和细致入微的工作能力,在每一个岗位都表现得极为出色,在他22岁时,正式开启他的助理生涯,而在他遇到袁溪后,真正开始了他作为特别助理的职业之路。
个人档案里有白川之前的每一任雇主的评价,全部是正面的,赞赏与惋惜,推荐与支持。而袁溪的评价格外真诚,并且牢牢占据了两页篇幅,几乎要把白川夸到天上去。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丞锐合上档案,坐在椅子上沉思。
白川的优秀显而易见,但是也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白川的D级公民身份成为了他事业的绊脚石。他没有创业,所以失去了经由发家致富成为优秀企业家而上升的途径,幼时又因变故失去了成为天才的可能,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途径可以让他摆脱D级公民的身份,恐怕只剩下一种——与S级至权者缔结婚姻。
想到这里,丞锐忍不住嗤笑出声,因为他完全可以确定,白川绝没有这个意思,不然以他的聪明才智和相貌性格,迷倒一个痴情的S级至权者轻而易举。
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
丞锐忍不住叹气,这个白川真有些琢磨不透了。
不过他倒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他一直在思考白川要谋杀自己的理由,现在看了他的档案,恐怕与他12岁时发生的巨大变故分不开。档案上没有写什么变故,但是能造成他精神失常、思维混乱的,恐怕不是小事。然而……白川12岁的时候自己多大来着?
丞锐算了算,那时候自己也才16吧?
他16岁那年好像没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恶劣事件……吧?
7
丞锐有些不确定。他的童年充斥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测试与训练,作为S级至权者的继承人之一,他的童年可一点儿都不美好,甚至有些极端的事件发生。那个时候的他并不能明确地分辨出哪些事是阴谋,哪些事是测试,哪些事是真的犯罪……他只知道自己平安地活到了现在,没有一次踏足过监狱那种地方。
如果他真的对白川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司法部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吧?
越想越纠结,丞锐简直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白川倒是一直很淡定,重新来到他办公室报道时摆起了下属应有的姿态,礼貌地表示:“丞总,请问我是从现在开始正式上班吗?”
丞锐放下他的档案,道:“你需要时间调整吗?”
白川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便说:“工作上的话,不需要。”
“那私事呢?”丞锐牵了牵嘴角,“晚上有约吗?”
白川面不改色:“没有,丞总。”
“那就工作吧,你要熟悉的内容多着呢。”丞锐没有继续调戏他,转而让他向总秘学习。
白川:“学习什么内容?”
“当然是身为我的特别助理应当掌握的内容。”丞锐挑了挑眉,“怎么,需要我一点点解说?”
“不用了,我这就去。”白川果断告辞。
丞锐其实给了模糊的范围,但是他相信以白川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尽快掌握他需要学习的内容。
晚上10点半,公司的人早就下班了,丞锐做完了自己的事,拿好车钥匙绕出去,发现隔壁的助理办公室还亮着灯。
这间办公室以前是他用来招待朋友的,现在整理成特助办公室,倒也像模像样。
白川桌子上摞着厚厚一叠资料,手上还在不停地做笔记。他阅读的速度极快,速记也很强大,指尖滑过笔记本时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丞锐就这样站在窗外看着他。
白川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白腻柔和,认真的目光和紧抿嘴唇的模样确实有几分特别助理应有的负责样子。
他穿着正装,因为忙碌,手边的咖啡凉了许久也没喝。丞锐注意到他工作时十分专注,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疲态。他观察了快一个小时,白川竟然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更不要说东张西望摸鱼偷懒。
他皱了皱眉,有些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脊椎会受不了,便敲门进去。
白川听到敲门声,回头看到他,放下手中的事,站起来打招呼:“丞总。”
“下班了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丞锐倚在门口,道,“走吧,第一天就加班这么狠,别人还以为我虐待员工。”
“我只是想尽早熟悉自己的工作而已。”白川看了看时间,的确很晚了,便着手收拾工作。
丞锐发现他将资料锁在了保险柜里,将电脑的浏览记录删除,存储工具全部收了起来,防止了一切丢失数据和文件的可能,显得十分专业。这一点,许多人会忽视,他却没有。
是个十分谨慎的人。
丞锐在心里下了论断,看着他轻轻活动着手腕和颈部,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态。这些动作让他精瘦的身材格外突出,丞锐忍不住走上前搭着他的腰,凑过去亲吻他的嘴角。
白川惊讶地睁开眼睛,侧过头看着他:“丞总?”
丞锐转过他身体,面对他看着他:“下班了就不要叫我丞总了。”说完便抬起他的下巴吻过去,双手在他的后腰流连。
白川眼里浮起浅浅的笑意,在接吻的间隙调侃道:“不叫丞总叫什么?Mr.Hero?”
丞锐沉沉地笑,胸腔震动:“你可以叫我亲爱的。”
白川微微扭头,贴着他脸颊滑过,笑意渐浓:“这可有点尴尬,我会叫很多人亲爱的,万一你们不小心碰到了,我叫了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叫你呢?”
丞锐眼神锐利了几分,盯着他,笑容淡了淡:“你叫很多人亲爱的?”
白川笑了笑,没回答,而是推开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我下班了,再见,丞总。”
丞锐扣住他手腕:“你住哪儿?我送你。”
“我不回家。”白川推开他的手,径自出门去。
丞锐跟上去,看着他关了等锁了门,忍不住问:“那你要去哪儿?”
白川一脸诧异:“丞总,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还能去哪儿?”
“……”丞锐闭了闭眼睛,觉得事情发展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白川没理他,既然他都表示下班就不是上下级关系了,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事实上,他现在也有些烦躁。丞锐既然明知道自己是要杀他的,却这样堂而皇之地让他做了特别助理,办公室就隔着一道墙,他难道就不怕自己一刀捅过去把他杀了?
在他打车之前,丞锐把他扯进了自己的车里。
白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这是绑架。”
丞锐没理他:“你去哪儿?我送你去。”
白川靠着副驾驶,忽然问:“你那天怎么出来的?”
丞锐道:“房间里有电话,我可以呼叫客服。”
“哦。”白川点点头,一个S级至权者被困在房间里,PUB楼上的酒店绝不会得罪他,开门是理所当然的。
丞锐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去哪儿?”
白川扭头看他:“我以为你现在会尽量离我远一点。”
丞锐嗤笑一声,也不遮掩了,直接说:“怎么,你觉得我会怕你杀我?”
白川笑容轻缓:“怎么,不应该吗?”
“应该吗?”
“我的谋杀方案是经过LMPB审核通过的,你不应该质疑他们的评判能力,我成功杀死你的可能性超过70%,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丞锐只是笑,眼神里的狂妄和嘲讽毫不掩饰:“我更相信自己。”
他的脸部棱角分明,五官深邃俊朗,漆黑的眼珠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睥睨天下的色彩。他这样笑着时,英俊又迷人,下巴抬起的弧度都性感得要死。
白川的呼吸有些乱,他撇开头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沉寂下去,沉默起来。
丞锐莫名:“怎么,生气了?”
白川摇了摇头,说道:“你随便把我放在一个酒吧外就行。”
“你要去喝酒?”
“我要去约炮。”白川露出个温柔到炫耀的笑容,“祝贺我找到工作。”
丞锐脸一黑。白川的人事档案并没有提到他的私生活,所以他无从得知对方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得这样花天酒地,然而回忆起那个美妙的夜晚,他实在不觉得对方毫无经验。
白川指着窗外:“啊,前面正好有一家,停车吧。”
车子缓缓放慢速度,在白川准备解下安全带的一瞬间,丞锐冷冷开口:“继续开。”
智能系统立刻改变命令,重新提速。
白川被惯性搞得向后一撞,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你做什么?”
丞锐任由智能系统控制,长腿一伸,抵在他腿前,整个人扑了过去,恶狠狠道:“约炮!”
“你有病啊!不约!”白川想推开他,却被他压在椅子上肆意亲吻,“唔……”
丞锐按下按钮,将副驾驶的座椅放倒,身体没离开白川上方,胸膛下是对方不断挣扎的身体。
白川被安全带牢牢困在座位上,仰躺着毫无挣扎余地,只能胡乱摇头想要摆脱丞锐的亲吻。然而丞锐扣子他的肩膀,追逐着他的唇,亲吻落在脸颊、下巴和鼻尖,灼热又用力。
车子还在平缓地行驶着,他伸手抚摸着白川的身下,隔着西裤勾勒着形状。
白川惊喘一声,咬着下唇撇开脸,沉闷地呜咽着。
丞锐的吻落在他的肩窝,用牙齿咬开他的领口扣子,舌头舔过他的锁骨,在凹陷处舔到清晰的骨骼形状,忍不住流连着,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锁骨轻啄,引来白川轻微的颤抖。
“喜欢?”丞锐问了一声,手心下是渐渐硬挺的物体,他抬腿蹭了蹭,手心下顿时又胀大几分。
“你卑鄙!”白川骂道,耳根开始蔓延着粉色。
“你约炮,我来赴约,有什么不好?”丞锐强词夺理,伸手解着他身上的衣扣。
白川看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灯,天空是绚烂的流光,他们的身影倒映在车窗上,只能看到模糊的阴影。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双眼,低笑一声:“你在生气?”
丞锐的手顿了顿,整个人僵在他身体上方。
白川挪开手,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丞锐,你在生我的气?我去找别人约炮你不高兴?你不要告诉我,你居然喜欢上我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容大了几分:“我们不过是上了一次床,你不会就这样迷恋上我吧?”
丞锐俯下身,凑近他的脸,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觉得我会迷恋你?”
白川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而是煞有介事地点头笑道:“很多人都会迷恋我,你为什么不会?”
丞锐挑起他的下巴,手指抚摸着他的下唇,眯着眼睛说话,语调危险:“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的身体和情史?”
“情史?”白川嗤笑,颇不以为然,“大家上床开心一下而已,哪里有情?”
他这样纵横风月的风流模样,让丞锐很不满。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也不过是他众多炮友中的一个罢了。他贴着白川的嘴唇,放在身下的手加重了力道:“莫非你的计划是想让我精尽人亡?”
白川哈哈一笑,呼吸越来越重,语气却轻松调侃:“你猜?”
丞锐解开他的皮带,将手探入他底裤,狠狠吻上他的唇:“那就看看谁先让谁精尽人亡吧!”
“啊……”白川双手攀着他肩膀,想要抬起腿减轻他手上动作带来的轻微刺痛,然而被温暖手掌包裹的地方太没出息,叫嚣着想要释放。
8
丞锐喜欢亲吻他。白川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草木清香,淡淡的,很迷人。他的嘴唇柔软口腔湿热,皮肤细腻光滑,骨架不大不小,恰恰足够撑起薄而柔韧的肌肉。丞锐的亲吻和吸吮越来越重,在他白皙的身体上留下浅红的印记,像是动物在标记领地。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释放出来,乳白的液体沾满了两人的小腹和裤腰,他们却仿佛什么都没感受到,只是相拥着大口喘气。
白川闭着眼,虚弱地推着他的肩膀:“起来……”
丞锐侧过脸亲了亲他的脸颊,低笑一声:“夜生活才刚开始,急什么……”
“不……”白川抗拒着,试图坐起来,却因为姿势原因无法受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埋首身下,下流地描摹着他大腿的形状。他气了,眼睛红血丝密布,“丞锐!你难道想在车上来吗?”
“不好吗?”丞锐抬起头,嘴唇因为用力亲吻变得红肿,舌尖暧昧地舔过下唇,眼神变得挑逗而危险,“又没人看到,你怕什么?”
白川撑着手肘起身,瞪着他:“车子还在行驶!”
“我知道,所以我才有空对你为所欲为啊……”丞锐伸手从座椅下摸索一阵,摸出一管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润滑剂,从容地扭开挤了一团在手里。
“你开什么玩笑!”白川窘得脸颊通红,羞耻得抬腿想要踹他。
第二根手指很快进去,白川还来不及适应,就被体内作乱的手指逼得疯狂摇头:“丞锐!”
丞锐知道刺激到他了,向上挪了挪,覆在他身体上,用缠绵的吻安抚他的情绪。
“乖……很快就好……”
“你放开我……”白川今天的心情很不好,车厢内狭窄的空间让他觉得很压抑,丞锐强势中带着占有的压迫感也让他十分恼火。
“不。”丞锐干脆利落地拒绝。
白川的痛呼被他堵在嘴里,发出沉闷的一声,身体不可遏制地随着他的顶撞摇晃起来,然而眉头皱得死紧,没有一丝快感。
丞锐摸着他的眉骨,问:“不舒服?”
白川恶声恶气:“你他妈的被绑在车上操能舒服起来?”
丞锐眼神暗了几分:“你脾气太差了。”
白川冷笑:“那是你见得少。”
丞锐不期然想起餐厅遇见他和袁溪吃饭的一幕,对着他的前任上司,他的笑容才是亲近又爽朗,哪里像现在这样,即使被顶得眼角发红,依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伸手抹开白川额头上的刘海,看着他汗湿的脸,苍白又阴郁,流露着脆弱的美感。然而失神的瞳孔和近乎哮喘病发作的急促喘息让他意识到,白川是真的难受。他暂时没有动,伸手将白川抱进怀里,缓和了声音关心着:“哪里难受?”
白川喃喃:“我要杀了你。”
“我知道。”丞锐顿了顿,伸手把安全带给他解开,先抽离出来,抱着他转移到后座。
后座的皮椅十分宽敞,伸展拼接后就是一张足够两人并排躺下的小床。
丞锐不得不控制住,用温柔的亲吻和轻缓的抚摸来安慰受到刺激的白川。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白川说他那里大不是夸奖,而是真的怕。虽然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引以为豪,但是不能带来愉悦体验的话,他还是十分不满。他有信心让白川像上次一样享受,但前提是得先让对方放松下来。
“放松……”他吻了吻白川的眼睫,“我们慢慢来。”
白川睁开眼,表情很淡。
丞锐温存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密不透风地包裹了他。
白川闭上眼,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莫名烦躁的情绪上。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劲,导致身体也十分不对劲。
“你领带呢?”他突然问。
丞锐从西裤口袋里把叠好收起的领带拿出来:“怎么?”
白川伸手拿过来,展开抖了抖,蒙上自己的眼睛,躺下去伸展开双手:“继续吧。”
丞锐眯了眯眼,有些弄不懂他的情趣。他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语气却又颐指气使。
蒙上眼睛可以加强其他感官,视觉的影响减到最低。丞锐深知这种方式的益处,便俯下身体,给予他热烈缠绵的吻。
白川似乎也很喜欢他的亲吻,即使身体在抗拒,嘴唇却始终没与他分开。
车子还在行驶,绕道花园的颠簸还未结束,车上却平息下来。
白川伸手拽下眼睛上的领带,喘息着骂身上的人:“禽兽!”
丞锐沉沉地笑:“禽兽方才还操得你高潮呢。”
说完,便扣着白川的下巴吻了上去,汲取着对方为数不多的氧气。
“唔……”
车子渐渐停下,丞锐舍不得放开他,但是两人在这场运动里耗费了太多体力,他不得不把身下瘫软成泥的人松开,贴着他的额头问:“我技术如何?”
他脸上的笑容还很得意,却很快被脖子上搁置的尖锐物体刺激得僵硬起来。
白川懒洋洋地握着一支钢笔,笔尖对准他的颈动脉,掀起眼皮淡淡开口:“技术不错,智商不行。”
那是插在丞锐西装外套口袋里的名贵钢笔,笔尖极细,可以毫不费力地刺死一个人,不知道白川什么时候摸去的。
丞锐眯起眼,声音有些阴沉:“你要杀我?”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本来就要杀你。”白川嗤笑一声,嫌弃他明知故问。可是很快,他凑近,亲了亲丞锐的嘴唇,亲昵地笑道,“不过今天这炮打得不错,先放过你。”
白川将钢笔塞到他手里,重新躺回皮椅上,懒懒开口:“我要睡觉。”说完,便再也没有理会他的反应,闭上眼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均匀起来。
丞锐手指摆弄着钢笔,数次将笔尖对准他,却又数次绕开。
他垂着眼,神色莫测地看着这个总给他带来意外惊喜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他总是猜不到对方动手的时机与方式,但今天这一幕,让他对白川有了更新的认识。
伺机而动。
一头看似柔弱实则凶猛的野兽。
危险而性感。
他几乎要爱上他了。
他将白川带回家,偌大的华丽的房子空荡荡的,客厅开着黄色的暖光。管家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他:“少爷……这位是?”
管家的目光扫过被他打横抱在怀里衣衫不整昏睡过去的年轻男人,谨慎地提问着。
“浴室有热水吗?”丞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微侧身,让白川远离对方的视线。
管家看到白川脖颈露出的清晰吻痕,淡定地表示:“有的,要帮你打开吗?”
“嗯,他需要洗个澡。”丞锐将白川的身体向上撑起几分,对方皱了皱眉,依旧没有醒来。
管家点点头,依然尽职地询问着:“需要我帮这位客人进行清洗吗?”
丞锐听到这个提议,一点也不高兴。光是想象别人的手指在白川的身上触碰,他就觉得难以忍受。于是他绷紧了脸,冷漠道:“不用,我自己来。”
管家意会,迅速绕去浴室开启了智能系统,让温度适宜的水灌满浴缸,并备好两人的洗浴用品和其他用品。出来后,得知他们并没有用餐,他主动提出为两人准备晚餐。
“这位客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口味?”管家问。
丞锐皱眉:“你管他的口味做什么?”
管家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多嘴了,连忙去了厨房。
丞锐却在原地顿了顿,他还真不知道白川在饮食上有什么特殊口味,不过在床上对方似乎喜欢缠绵激烈的做爱,要有热情的吻与强有力的冲撞。
想到对方刚刚承受了自己的侵犯,他蓦得心软下来,抱着人去了浴室,动作轻巧地为他脱掉衣服。清理时白川的表情有了变化,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蹙起,嘴巴微张,发出低低的呻吟,让他忍不住又来了一次。
丞锐抱着瘫软的白川亲了亲后颈,扶着他站起来,重新把水换过,笑着调戏:“宝贝儿,再叫我一声亲爱的?”
白川力气用尽,腰腿酸软,伏在他身上闭着眼睛试图缓过来。
丞锐退出他体内,这次倒是没有再折腾他,堪称温柔地帮他做了清理。
白川咬牙切齿:“你他妈就不能不射在里面吗?”
“我喜欢。”丞锐吻了吻他的下巴抽过一旁的浴衣给他穿上,顺手拍了拍他屁股,捏了一把,笑道,“饿了吧,出去吃饭。要不要我抱你?”
白川一脸嫌恶地推开他,在扶着墙站了会儿,深吸一口气,挺直身子,走了出去。
丞锐也披着浴衣跟在他身后,不忘调侃:“看来恢复力不错。”
白川头也不回丢给他一个中指,光着脚走出去。鼻尖嗅到饭菜的香味,他一路找过去,发现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
他一点儿也不客气,坐下去就拿起筷子吃饭。
老实说,他饿坏了。中午在公司食堂用过餐以后,他肚子里除了咖啡再也没进过别的东西,被丞锐拉着做了这么久的剧烈运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暗自诅咒着对方的持久力,恶狠狠地大口吃着饭。
丞锐也饿了,坐在他对面动作优雅地用餐。
管家在做完饭后已经离开,丞锐双腿交叠,满眼笑意地盯着对面的人,问:“晚上住这里吧?”
白川头也不抬:“随便。”
于是当晚,他被丞锐拖进了主卧,被对方当抱枕抱了一晚上,虽然没有再折腾,但是亲亲摸摸也把他骚扰得够呛,后半夜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丞锐醒来,白川已经开着他的衣柜在找合适的衣服穿。
丞锐从床上爬起来,把人拉回床上做了回小小的晨间运动,才打招呼让管家把新衣服拿上来。
白川看了眼剪裁良好的灰色细条纹西装,撇了撇嘴,换上了。
9
两人一同出现在公司,引起了小小的议论。丞锐很坦然,侧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更是一脸不在乎,绷着脸就进了特助办公室。
一开始丞锐还担心白川那个风流的个性可能会影响工作,没想到对方真正上班时完全是另一个画风。严谨、认真、疏离并且谨慎。他花两天时间记住了所有的工作系列,从第三天开始了正式工作。
他的特助才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震惊了整个公司的人。
他牢记了丞锐所有的私人好恶,背回了所有狐朋狗友的号码,记住了丞锐手中几个公司的所有经理级别以上的管理人员姓名及特征,日程安排从未出过差错,不论是订票还是订餐,都办得完美无缺。他可以提前准备好一切可能用到的材料,并提醒几位秘书适时汇报工作。他可以仅从来电显示就分辨出对方是公司的哪个客户,还可以镇定自若地为丞锐偶尔冲动的决定或破坏完美善后。
不仅是员工们,就连丞锐本人都有些害怕了。
白川现在对他的了解已经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他几乎是全然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没有一点隐私。
他开始审视他的新特助,对方在公司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温和,不给任何男女以情感的遐想,不参与任何意味不明的试探与邀约。丞锐亲眼看到过他明里暗里拒绝了至少四五位不同等级男女的追求。
其中有一个,还是公司的另一位董事,S级。
虽然很多个夜晚他们都一起度过,然而丞锐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嫉妒了。
嫉妒那些停留在白川身上恋慕的目光,嫉妒那些想要讨好白川、亲近白川的人。
白川并不是没有过动摇的时刻。
丞锐发现,当白川工作累到极点、或压力巨大的时候,就会变得脾气暴躁,那种暴躁很低调,很难直接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然而在某些细微的表情动作变化里,他总能轻易地察觉到。
若在白川急需发泄的时候,有某个人怀有试探或亲近的目的靠近他,他整个人就会故意散发出慵懒的气息,神态放松,眉目温和,就连微微勾起的嘴角,都带了几分撩人的魅惑。
丞锐尝过那诱惑的禁果,知道如果陷进去会得到何等美妙的滋味。所以他决不允许有其他人分享这种美妙,哪怕是觊觎都不行。
白川的注意力应该全部放在他身上,不给其他人留下任何窥伺的余地。
正如此刻,公司里某位英俊帅气的经理微笑着站在那里与白川搭话,胳膊撑在墙上,手若有若无地搔刮着白川西装的肩膀。
白川视若不见,笑着同他搭话。
正是下班时间,丞锐毫不怀疑对方正在邀请白川出去喝一杯。
而白川的表情……轻轻勾起的唇角、款款看过去的眼神、还有单手插兜的闲适姿态……
丞锐再也忍不下去,放下自己的工作,大步走出去,当着全公司的面握住白川的手腕,朝自己用力一拉。
“丞总,你干什……”白川惊讶地看着他。
“干什么?”丞锐冷笑一声,扳起他的下巴就凶狠地吻了下去。
全公司倒抽一口凉气,齐齐惊呆在原地。就连方才心怀不轨想要拐白川去约会的某位经理也呆在原地。
丞锐咬了咬白川的下唇,漆黑的眸子盯着他,贴着他的唇低声威胁道:“我干什么?干你!”
说完,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拉着白川的手就朝外走去,嘴里冷冷地甩了一句:“下班!”
白川被他拖着一路上了车,才狠狠甩开他的手,皱着眉冷冷道:“丞锐,你搞什么?”
“搞你!”丞锐设置好目的地,扭头就扑过来。
白川早有防备,狠狠一脚踹过去:“滚!”
妈的休想再在车上来一次!
丞锐被他惹怒,外套随意朝一旁扔出去,大手扣住他脚腕,一把扛在肩膀上,整个人压上去,就这样将他的腿对折,疼得他大吼出声:“丞锐!”
丞锐揪着他的衣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黑眸中的危险清晰可见:“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不动手?”
白川冷冷地回视:“你想死?”
“我想你杀我。”丞锐的手指划过他的嘴唇,声音轻如呢喃,“这样你就可以只看着我一个人了。”
白川觉得好笑,问:“丞锐,你爱上我了吗?”
“你为什么还不杀我?”丞锐恨恨地咬着他的下唇,侵略着他的口腔,“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为什么你还不下手?”
“唔……”白川抗拒着他的吻,喘息着道,“你这么迫不及待想死?”
“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你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丞锐撕扯着他的衬衫,手掌滑入他衣角,抚摸着他腰侧,“白川,你到底想怎么杀我?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动手,为什么不继续?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终于忍不住了?”白川挑眉,有几分得意,“你果然还是担心的。”
“我不担心自己的死。”丞锐嗤笑一声否认了他的猜测,用力抓下他的衣领,扣子顿时飞溅出去,他低头吻上白川的锁骨,又吸又咬,含糊着,“看着我……白川,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接近我吗?”
“因为我要杀你。”白川喘息着仰起脸,一条腿被他折在胸前,另一条腿挂在椅子上,十分难受。他闭了闭眼,沉默片刻,恍若叹息,“但是我现在不想杀你了。”
丞锐的全部动作同时停下。
他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他撑起身体,垂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白川微微偏开脸,有些不耐烦:“我说我不想杀你了。”
丞锐的手指紧紧捏上他的下巴,逼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语气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庆幸或调侃,而是阴沉意味十足:“你说什么?你放弃杀我了?”
白川觉得下颌有些疼,于是语气也坏了起来:“老子没有杀人的心情了,放弃了,不行吗?”
“不,你不会的。”丞锐紧紧盯着他,露出白川从未见过的阴狠来。
他的目光很危险,然而他的眼神十分清醒,他在思考。
“虽然我不知道我到底什么地方让你对我记仇到现在,但是你不会放弃的。”丞锐的眼神一寸寸描摹着他的五官,语调轻柔,但说出的话却逻辑清晰,“你的眼睛、你的谨慎、你的性格……看,你明明算好了一切来接近我,我也给你接近的机会,你现在却跟我说要放弃,你觉得我会相信?”
“为什么不?”白川反问,“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和你上床上出了感情,所以舍不得杀你了呢?”
“有这种可能,毕竟你最近在床上求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丞锐地笑,“你也没了喊别人亲爱的的机会不是吗?”
白川黑了脸:“你怎么不说你给我安排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逼得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放松呢?”
“我不是心甘情愿地帮你放松吗?”丞锐意有所指地捏捏他的屁股,笑容很下流,“我们床上很合拍不是吗?”
“我会厌倦的。”白川毫不留情地戳穿真相。
丞锐再次停了下来,仔细地盯着他的脸,脸上沉思的表情更深。
半晌后,他忽然醒悟过来什么,眼睛都亮了起来。
白川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问:“怎么?”
“白川,你说的放弃,并不是彻底放弃对吗?”丞锐笑了笑,“《谋杀法案》第二章第十三条,合法谋杀过程中若出现过激行为、后悔意图,应立即中止谋杀,并提交规划局决议;第二章第二十五条,谋杀中止后,LMPB将评定合法谋杀权利的终止、撤销或保留;第七章第四十八条,在如下情况中,合法谋杀权利将被终生撤销:使用未报备的过激行为、工具或方式;在计划结束时间的三天前(即中止期)未正式提交申请,而谋杀失败的;隐瞒、欺骗规划局的行为,等。”
背完这些条款,丞锐的笑容轻松了起来,带着了然的肯定:“你想在中止期之前提交中止谋杀申请对吗?你想让LMPB保留你合法谋杀的权利对吗?你想把机会留下来,留到日后再用对吗?”
白川的脸色难看起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这次谋杀,但是……”丞锐牢牢将他压制在身下,轻声而郑重地宣布,“我不会给你留下机会的。”
白川意识到什么,大吼一声:“你要做什么?!”
丞锐抽下自己脖子上的领带,将他的双手背到后面,牢牢捆在一起,再伸手把他的领带抽下来,将他的双腿捆起来。嘴里说着:“谋杀截止日期要到了对吗?你的中止申请还没提交吧?”
“你放开我!”白川气急败坏,“丞锐!你这是非法监禁!”
“第七章第四十八条,在如下情况中,合法谋杀权利将被终生撤销:使用未报备的过激行为、工具或方式;在计划结束时间的三天前(即中止期)未正式提交申请,而谋杀失败的……”丞锐重新背诵了这项条款后,也终于把他捆好,并且抽过安全带将他牢牢扣在座椅上,笑道,“你杀不了我,也不能中止谋杀,我会让你的合法谋杀权利被终生撤销的。”
“你要做什么?”白川开始害怕。
“我要做什么,你猜不到吗?”丞锐低笑一声,按着他大肆亲吻一番,吻得他嘴唇红肿才恋恋不舍地坐了起来,亲昵地拍着他的脸,笑道,“等我回来。”
白川抬腿想踹他,却失败了。他挣扎着怒吼:“丞锐,你敢!你要是把我的中止申请毁了,我会杀了你的!”
“在你失去合法谋杀权利之前,我不会给你机会的。”丞锐直起身,从他身上搜出钥匙,命令智能系统掉头驶回公司。
很快,公司到了,他把白川锁在车里,一个人回到公司。
还未离开的员工看到老板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公司,头发凌乱,耳根潮红,腰间的皮带不见了,显然刚经历过某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活动。
丞锐随意向他们打了招呼,径直走进白川的办公室,用钥匙打开保险柜的门,找到了写了一半的中止谋杀申请表。他看了看,基本资料都填得差不多了,申请理由那里写着幡然悔悟那种一看就知道冠冕堂皇却十分受审核员喜爱的话。
他嗤笑一声,发现表格后半段的大片说明只写了一半。基础信息里的原定谋杀截止时间为五天后。
他把申请表扔进了碎纸机,打开电脑把电子档也搜了出来,彻底毁掉。
做完这些,他把保险柜锁好,电脑关闭。
总秘探进半个身子,问:“丞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丞锐直起身,对他微笑,“帮我准备一些材料。”
他的笑容倨傲而愉悦,眼中却蕴满危机。
当他折身返回车上,白川已经挣扎过好几轮,手腕被领带磨得通红,腰间的皮肤也被皮带磨得渗出血迹来。
丞锐心疼得摸了上去:“这么不小心。”
白川顾不上疼痛,红着眼瞪他:“你做了什么?”
丞锐将两个座椅放平,侧身躺在驾驶席,温柔地看着他:“我帮你请了假,接下来的五天,你就住在我家里吧。”
白川猜到他做了什么,气得大吼:“丞锐!你这个混蛋!”
丞锐丝毫不理会他的歇斯底里,淡定地开启了智能系统,设置好了目的地。
一路上白川都在气急败坏地骂,丞锐一句话没说,兴致来了就覆到他身上,贴着他的胸膛绵绵密密地吻,将他的脏话堵进嘴里,全部变成了呻吟。
10
接下来的五天,白川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丞锐的家。
他被禁止接触一切智能系统,通讯器被丞锐拿走,一切逃离的途径都被锁定。丞锐的S级身份在此时发挥了堪称变态的特权作用。他的房子全部处于信号隔离状态,除了特定的几个信号,其他的任何信号无法进入;管家为他们准备好五天的食物储备后离开;白川的脚腕上绑着一只安全环,一旦他离开丞锐家的区域就会自动注射麻醉毒素,让他在一秒间失去意识,除了丞锐本人的指纹没人能打开。
白川有幸享受到丞锐的贴身服务,做饭、洗澡、穿衣和……服务。
丞锐已经很熟悉他的身体,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摆弄得死去活来。
白川在这方面一直不是个强势的人,事实上,虽然他的性格十分执拗,在床上却总被丞锐左右,无法掌握主动权。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太熟悉了,熟悉到只是一个变调的呼吸,丞锐都知道他是在抱怨太狠或是太快。
中止期最后一天,LMPB的人主动联系白川,做最后的确认与核对。
丞锐并没有拦截这个信号,他将通讯器放在白川耳边,嘴唇贴着他后颈用力亲吻着,发出暧昧的啧啧声。
白川咬住下唇,强迫自己表现如常。
LMPB的工作人员静默了一会儿,再次问道:“白川先生,谋杀申请中止期即将结束,我们再与你做最后的核对,请您配合。请问,您是否坚持进行此次谋杀计划?”
“我……”白川刚说出一个字,丞锐就狠狠地撞了进来。
丞锐勾起他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身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白川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LMPB的工作人员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们一点儿都不想听别人现场直播啊!
干咳半晌,他秉持着专业态度,换了种方式,再次问道:“白川先生,您是否愿意放弃此次谋杀计划?”
丞锐将白川抱了起来,推着他站到窗边,覆在他背上,再次闯了进去。
这一下又快又狠,撞得白川发出尖锐的叫喊:“不……”
丞锐嘴边勾起个笑,满意地吻向他的后颈,舌头沿着他的脊椎舔过,令他整个人颤抖起来。
“好的,我们会记录下来,谢谢您的配合。”LMPB的人虽然很想再听听这勾人的声音,但工作场合还是忍了下来。
“不……我……”白川的解释还未出口,丞锐已经再次堵上他的嘴,把通讯器远远扔了出去,在地板上砸出巨大的响声。
“丞锐……你……”白川气得呼吸都喘不上来,趴在窗户上剧烈咳嗽。
丞锐安抚性地拍着他的后背,等他缓过来了,又将他牢牢按在窗户上。
“我要杀了你……”白川狠狠地说着,却因为破碎的呻吟显得有气无力。
丞锐成功地破坏了他中止计划的决定,心情堪称愉悦。
这一晚,白川生生被他折腾得昏了过去。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丞锐亲自照顾他的身体。
当他再次醒来,他躺在丞锐的怀里,身下是舒适的床垫,落地窗外是还渐渐苏醒的晨曦。
丞锐安静地沉睡着,双手牢牢地禁锢着他,然而呼吸平稳,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白川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人有着深邃的五官,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强势而自信,喜欢逼迫他说出羞耻的话,动作称不上粗鲁但绝对不温和,然而当他这样安静地闭着眼,又仿佛像个温柔体贴的情人。
白川观察着四周。
丞锐的卧室很华丽,红色与暖黄的交织,名贵的古典吊灯、雕花的桌椅衣柜、鎏金的雕花大床、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就连窗帘都是洒金的印度纱,很难让人想象这样堪比古堡的王室惯用装饰竟然属于这样一个看上去冷酷而强势的男人。
丞锐喜欢将白川压在柔软的床里狠狠操干,喜欢让他躺在地板上将他的腿高高抬起用力冲撞,喜欢将他按在落地窗上面对着窗外的灯火啃噬他的肩膀……这个人似乎对与他做爱充满了激情,这么久了都不知厌倦。
某些时候,当丞锐亲吻他的嘴唇与锁骨,那力道缠绵缱绻,像是格外珍惜。
白川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丞锐——用这屋里的任何一个物体,或者不用。他只需要将枕头用力盖上他的脸,就可以令他窒息而死。
丞锐对他的防备并不严密,甚至可以说,丞锐在放纵他,给了他无数次下手的机会。
白川明白他这种自信,丞锐太优秀,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以轻易化解一切危机。
S级至权者的狂妄啊……白川无声低笑。
他其实很奇怪,丞锐竟然从来没有问过他谋杀的原因。
“看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动手?”丞锐缓缓开口,嗓音还带着未苏醒的沙哑。他睁开眼睛,因为困倦,眸中的侵略性丝毫没有,漆黑的眼珠也蒙上了一层雾,显得温柔多情。他冲着白川笑,语气玩味:“难道是爱上我了?”
白川不为所动,只是看着他,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那很重要吗?”丞锐问,笑容漫不经心,“我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任何事,知道理由并不会让我对你心生愧疚,也许我曾经严重地伤害了你,那也一定是当时的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决定。”
白川眼中隐隐有了然而庆幸的光,他挑起眉梢,盯着丞锐的脸。
深邃的眼窝、立体的五官、即使笑着也让人觉得冷酷的表情……白川抚上他的脸,认真地说:“丞锐,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我要杀你的原因。”
丞锐嗤笑一声,侧过脸亲吻他的手心,无所谓道:“我一点儿也不关心。”
白川手心发痒,想要收回手,却被丞锐拉住了,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你够了……”白川愠怒。即使丞锐床技高超也不代表他喜欢被人没日没夜地操。
“今天不动你,安心。”丞锐拍拍他的背,笑意盈盈,“我们聊聊天吧。”
白川没动了,口气倒是嘲讽:“怎么,肉体享受完,开始谈人生了?”
“我想了解你。”丞锐换了个姿势,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他则温柔地抚弄着白川柔软的头发,笑得温和,“当然了,也让你了解一下我。”
白川抗拒地晃了晃脑袋,没有晃开他作乱的手,只能不满地表示:“我不想互相了解。”
丞锐动作未变,轻飘飘地给出了选择:“上床,或者谈人生,选一个。”
“……”白川揉了揉酸软的腰,识时务地做了选择,“谈人生。”
丞锐很满意他的回答,低头在他头顶轻吻,问:“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白川懒洋洋道:“还行,如果老板不骚扰我的话,我想我会很喜欢的。”
丞锐低笑:“那恐怕有点难,毕竟老板还是很喜欢你的。”
白川翻了个白眼。
“下班后喜欢做什么?”丞锐又问。
白川的回答极其简洁:“吃饭,约炮,睡觉。”
丞锐的动作先是一顿,很快又露出笑容来:“很好,现在这三件事都是和我一起做。”
白川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嘲弄:“是啊,一下班就把我绑回家,我想找别人也找不了啊。”
“你还想找别人?”丞锐语气危险,他低下头吻了会儿没心没肺的白川,吻得他快窒息了才松开,伸手掐了下他胸前,“下次再说这种话,惩罚可不止这么轻了。”
“你在豢养我吗?”白川仰起脸看他,“丞锐,你把我当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丞锐淡淡道,还不待他发问,就继续问,“我观察过你,以你的天赋,完全可以有更优秀的发展空间,为什么不去做研究?”
白川转眼便忘了他的警告,吊儿郎当地说:“搞研究哪有时间玩乐?我可不想把醉生梦死的时间放到枯燥的研究上去。”
丞锐闭了闭眼,他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克制自己想要把对方按在床上狠狠操干的暴怒,他不喜欢从白川嘴里听到任何花心浪荡的言辞,即使说,他也希望只对着自己说。于是他的声音不可遏制地沉了下去:“可是搞研究有了巨大成果,可以改变你的身份等级。”
“那又如何?”白川毫不在意,索性闭上眼笑着问,“那些改变了等级的人有什么命运,你说说看。”
丞锐回忆着自己见过的那些人,解释着:“类似于你这样的D级普通公民,改变身份的最快捷径就是进入国家天才培养中心,通过学习和研究做出成就,成就越大,改变身份等级的速度越快。一般来说,那里的人在两年之后就可以变为B级议员,未来可能会成为A级领导者,极少数的超级天才会成为S级至权者。”
“成为S级至权者之后呢?”白川好奇。
“享受一切等同于其他S级至权者的权利。”
“他们可以参与政治、经济、军事决策吗?”
“如果他们的才华优秀到一定境界,当然可以。”
“你会与他们合作吗?”
丞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种问题,有片刻的失语,半晌才犹豫着回答:“事实上,我不太经常接触这种S级至权者,因为我的工作和社交圈离他们较远,交集很少。我接触更多的,还是家族系S级至权者,还有通过另一种途径升上来的人。”
白川已经猜到了,便说:“超级富豪和超级政治家?”
丞锐点点头,补充道:“还有晋升为最高军队级别的军官们。”
白川嗤笑:“D级公民通过这三种途径升到S级的有几个?”
11
不可否认,军政两条路委实艰辛,且危机重重,能够从D级摸爬滚打到S级的人实在少见,历史上的几位名人,当他们升为S级至权者时,也已是白发苍苍。
丞锐有些理解白川的想法了,便笑着说:“成为超级富豪比较简单,只要不断地赚钱就好了,当他富有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成为S级至权者了。”
“然后被你们这些家族系的S级至权者私下骂为暴发户,恶意嘲笑吗?”白川毫不留情地揭穿S级至权者丑陋的一面。
“不可否认这种情况比较常见,但是……”丞锐笑了笑,倒是不太赞同,“我觉得,能够成为超级富豪的人,向来拥有过人的头脑与超乎常人的敏锐果决,这样的人可以赚钱,也可以做更多的事,只要他们愿意,他们总有办法得到他们想要的。”
白川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斟酌着语气,他说:“你似乎很欣赏他们。”
“当然,优秀的人总是令人着迷。”丞锐手指拂过他的下巴,“就像你,只要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白川仰着脸盯着他的眼睛,问:“丞锐,你在向我表白吗?”
“是啊宝贝儿,我很高兴你感受到了我的心意。”丞锐忍不住变换角度,将他按在床上肆意亲吻了一番,夸道,“事实上,我很庆幸你没有选择这几条路,不然的话,我恐怕只能在社交圈子里听到你的消息了。你这样迷人的家伙,拥有睿智的头脑和俊美的相貌已经足够令人疯狂,如果再拥有S级至权者的身份与权势,我恐怕就得面对无数贪婪强劲的对手了。”
“你在妒忌吗?”白川笑。
“没错,只要这么一想,想到有无数人觊觎你,我就恨不得把你撕碎了吞进肚子。”丞锐的语气轻柔而危险,让人听不出真假。他忍不住掀开被子,在白川光滑的身体上亲吻噬咬,在之前留下的暧昧红印上重新烙印。
白川喘息着,双手被他按在两侧无法动弹,只能被动地接受他凶狠的撩拨。
“丞锐,你知道什么是地狱吗?”
“什么?”丞锐漫不经心地问着,牙齿轻轻咬上他的侧颈,舌头卷过凸起滑动的喉结,如愿听到他难耐的吞咽。
“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贪食……色欲。”白川粗喘着说完这七个词,笑得颤抖而愉悦,“地狱的七宗罪,你看你满足几条?”
丞锐稍一思考,便说:“那我大概死无葬身之地了,因为一遇见你,我就开始犯罪了……”
他的吻印上他的眉骨:“傲慢。”
接着是他的眼睛:“妒忌。”
然后是嘴唇:“暴怒。”
下巴:“懒惰。”
喉结:“贪婪。”
锁骨:“也许还有贪食?毕竟你这么……秀色可餐。”
最后,回到嘴唇。他深深吻着白川,舌尖描摹着唇瓣的形状,挑开他的牙齿,吸吮着鲜红的舌头与他共舞:“还有……色……欲。”
白川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你不是说今天……不动我……啊轻点……”
“我改变主意了。”丞锐面不改色。
白川早就放弃了同这个混蛋讲道理,休息了一天一夜的身体虽然还酸软着,却还残留着不餍足的气息,止不住地想要更多。
丞锐到底顾忌着他的身体,只要了一次就带他去浴室做了清理。
白川洗完澡,老佛爷一样躺在沙发上不肯动了。电视里播着狗血的连续剧,他闭上眼睛听,觉得这才是正常的休息氛围。
丞锐在厨房准备午餐,洗菜倒水切菜剁肉的声音连绵不绝。
白川挠了挠耳朵,鬼知道对方为什么不用智能系统做个简餐非要大张旗鼓地折腾,他简直快要饿死了。
他听着电视剧的台词,渐渐有些昏昏欲睡,思绪回到了他12岁那一年。
那时他还住在国家福利中心,但因为被挑选为NTTC的预备生,所以得往来于两个地方之间,白天去培养中心上课,晚上回到福利中心休息。
因为两地相隔较远,他又没有私人交通工具,只能一路步行走过去。
那时的他还很瘦弱,即使性格坚韧,也时常被周围的同伴捉弄——虽然最后他都报了仇,然而总有不知情的健壮男生会过来欺负他。
白川不怕这些,他一个人走过许多昏暗的小巷,受过很多伤,然后再用令人难以察觉的方式报复回来。
他有一对罪犯父母,所以他更明白被人发现罪行的可怕。他做得很小心,很聪明,几乎不会有人发现优异而瘦弱的他会对那些人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来。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像NTTC走廊里挂画上面的前辈一样,出人头地、平步青云,运气好的话,也许在四十岁之前能够成为S级至权者。
然后……他遇见了丞锐。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五,培养中心的人要迎接一批前来交流的S级天才。中午将至,太阳照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据说这批人里全部是S级至权者家族系的天才少年,是这个国家未来的背后掌权者。
彼时白川还是预备班里不上不下的学生,因为身体瘦弱,只能被其他人挤到角落里。他皱着眉,对围观那些出身尊贵的S级天才少年们没什么兴趣,以至于当周围的人都在因为那群衣着精致华丽的少年们的到来欢呼雀跃的时候,他却沿着墙朝外边逃。
理事长代表中心迎接着对方,带领他们朝里走。人们一哄而上,紧随其后。
白川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摆脱了拥挤的人群,他缓缓直起身,朝一边走。
就在他快要离开时,忽然瞥到门口又停了一辆车。
那辆车十分低调,黑色,看似普通,但是白川清晰得记得这是上个月刚推出的音控智能驾驶型轿车。
白川还没在现实中见过这辆车,忍不住停下脚步,盯着它看。
几秒后,车门打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他穿着与年龄不符的深蓝色衬衫、黑色西裤,黑色的头发随意散着,侧影高挑挺拔,轮廓分明。他那样闲适地站着,肩膀宽阔,双腿修长而笔直,脊背端正停止,流露出良好的仪态修养。
白川有些挪不开视线。
少年关上车门,转过身来。
他有一张英俊的脸,五官立体,眉毛浓黑飞扬,身材修长挺拔,一双漆黑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过培养中心的大门,嘴角露出个浅浅的、嘲讽的笑。这个笑容映在他那张俊脸上,便显得倨傲而冷酷。
他单手插进裤袋里,轻佻地敲了敲车窗,车灯迅速闪了一下,将车子牢牢锁定。
午间热烈的阳光倾洒下来,将他冷酷的外表淡化得柔和起来,眉眼间凉薄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竟然显露出惊人的美好来。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迟到了,闲庭信步地晃进了中心的玻璃门廊。
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白川的呼吸依然是屏着的。
他近乎迷恋地回味着方才见到的英俊少年,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异常简直情理之中。
他在那一瞬间爱上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醒醒,吃饭了。”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几下,白川迷糊着睁开眼睛,黑眸黑发的青年站在他面前,俯身亲吻他的额角:“怎么又困了?不是睡了很久么。”
“累。”白川懒洋洋地爬起来,随他一起走到餐桌,看着满满一桌丰盛的午餐,他笑了,“厨艺这么好?”
丞锐挨着他坐下:“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白川似真似假地回道:“可能吧。”
丞锐并不太饿,事实上,他虽然忙了好一阵,却不太喜欢吃自己做的饭,所以他只是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托腮看着白川埋头吃。
“你不吃吗?”白川瞥他一眼。
“我喜欢看你吃。”丞锐仍然这样看着他,目光有些漫不经心,思绪也有些飘。
白川愣了一下。
这个表情有些熟悉,冷漠的俊脸、漫不经心的眼神、甚至下巴挑起的弧度……几乎与记忆力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他连忙低下头,借吃饭的动作掩饰陡然慌乱的心跳。
丞锐毫无察觉,而是在一旁慢悠悠地威胁着:“计划截止日期结束之前,你只能乖乖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你这是非法监禁。”白川头也不抬。
丞锐无赖:“谁让你不是S级呢,我又不怕得罪一个D级公民。”
白川忍了忍,没反驳。事实如此,如果他真的是S级至权者,不要说非法监禁,就连过分一些的亲近动作,丞锐都会三思而后行。法律对S级至权者的制约更加严格,他们只要有一点违法行为被发现,面临的惩罚可比普通D级公民更加严重。
丞锐敢这么对他为所欲为,也不过是仗着他无所依靠罢了。
“下午陪我工作吧。”丞锐说。
白川挑眉:“你愿意让我去公司?”
“不行。”丞锐想不也想就否决,“在家里。”
白川撇了撇嘴,继续埋头吃饭。
丞锐摸了摸他头发:“你杀不了我的,死心吧。”
白川抬起头看着他:“你把我合法谋杀的机会终生撤销又怎么样呢?如果我想杀你,即使失去了合法的机会,我还可以杀了你之后坐牢或者自杀。”
丞锐觉得好笑:“你要是真有这魄力,你还打什么申请啊。”
“反正有机会,不申请也是浪费。”
“骗谁呢。”丞锐不信,宠溺地捏着他耳珠,这动作亲昵又温存,倒真是像个体贴的情人了。
白川蹭了蹭他的手,有些不确定、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我爱上你了,行不行?”丞锐点着他脸颊,“再不吃饭就拉你回床上……”
白川一缩肩膀,立刻闭了嘴。
12
下午果然是加班。
丞锐这几天忙着软禁他,工作丢下许多,不得不在家加班。
总秘进门后看到倚在沙发上打瞌睡的白川,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把工作资料送到,简单汇报了工作后立即离开。
白川被丞锐拖去书房加班。
他也攒了许多工作,不得不一边完成自己的份一边帮丞锐处理资料。
两人熬夜加班,一晃眼已经是最后一天中午。
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丞锐犯了懒,不愿意再做饭,就踢了踢白川的腿:“去做饭。”
白川不肯动:“我为什么要做饭?”
“你是我的特别助理。”丞锐理所当然,“你要负责我的饮食及其他需要。”
“其他需要是什么需要?”
“工作需求,性需求……”丞锐还要说,白川已经跳了起来,朝外跑去。
“做做做!毒死你!”
丞锐呵呵一笑,靠在椅子上继续收尾工作。
白川会做饭,事实上,他的天赋也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做一顿美味的午餐而已,家里有充足的食材和调料,磨叽上两个小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已经上桌。
他有着和丞锐一样的毛病,自己做了饭不爱吃。
事实上,他与丞锐十分相似,确切地说,他与少年丞锐十分相似。
削厉的眉骨、嘲讽的浅笑、漫不经心的表情,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冷漠与多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大约是那个午后的阳光太美好,他被吸引得太深,不由自主地开始沉沦。
他想要无限接近那个优雅而冷酷的少年,然而当他得知对方的身份时,一腔热情消失殆尽。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三个等级,而是天差地别的生活方式与教育环境。
S级至权者是这个国家最神秘威严的等级,其中家族式S级至权者尤为神秘,他们很少与其他等级的人接触,即使有,也只是疏离而冷漠的距离。
白川讨厌那种距离,他想要的,是得到那个人,享受对方的瞩目,得到对方全心全意的爱。
太奢侈了。
一个D级普通公民,想得到一个S级至权者全心全意的爱,哪怕只是念头,都奢侈得像个梦境。
白川预演了无数个与对方相遇的契机,却发现没有一条道路走得通。
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天赋成为超级天才,然而超级天才们的时间很少能花在私人生活上,不够自由;他可以从军或从政,然而道路太漫长,他怕他还没有遇到丞锐,对方已经站在另一个人身边深情款款地扮演着丈夫的角色;他可以从商,在商场风云中披荆斩棘积累财富,然而来不及,时间也很久,并且容易受到S级至权者的蔑视。
成为S级与对方同等级的机会有很多,然而想让对方爱上他,却几乎没一条路可行。
12岁的白川站在人生道路的分岔口,看着每条道路尽头的黑暗丛林,觉得暗无天日。
在那天夜里,他忽然惊醒。
他发现自己最擅长的从来不是从军、从政、赚钱或是搞研究,他擅长观察与谋划。
他想起独立于国家政权之外的LMPB,那些C级特职者拥有天生的神性心肠,对待所有等级的罪恶一视同仁。他想起那部全国通用的《谋杀法典》,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可以让对方注意到他,正视他。
于是他在那个平静的夜晚笑了起来,笑得无比疯狂。
然后,他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伪装。
那个夜晚是个分割线,之前的他与之后的他是两个人——至少在未来LMPB的审核中,这个夜晚具有标志性的意义。
他将那天从未正面对峙的相遇算作计划的第一部。
在他离开、而丞锐迟到的那一段时间空白里,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NTTC向来狂傲自大,除了必要的实验楼和信息楼,其他地方很少安装监控。人们只知道他在那天之后性情大变,精神失控,伪装出来的自卑与冷漠孤僻的性格让所有人扼腕,绝不会知道在这个角落发生过什么。
LMPB进行资料审查的一个原则是:避开两位当事人。所以他们不会主动去询问自己,也不会询问丞锐——这是他们的规则漏洞。
白川离开了那个对他的爱情没有丝毫助益的国家天才培养中心,开始扮演一个D级精英,过普通公民的悠闲生活。他让自己学习一切可能有助益的知识和技能,让自己牢记《谋杀法案》的每一条规则,让自己去认识LMPB的朋友,让自己耐住寂寞,不要轻易被其他人诱惑,不要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暴露出本质,并祈祷着丞锐不要在没遇到他之前爱上其他人。
在这段时间里,他和丞锐的等级差距注定了他无法更多地获取S级至权者丞锐更多的信息,他只能想象着、猜测着、推算着丞锐会变成怎样的人。
他努力搜集着丞锐的信息,去了解他身边的朋友和对手,去审视他的爱好,推测他的性格。
直到他终于等到丞锐满30岁。
30岁后,除E级隐藏者与F级罪犯外,每一位国家公民,不论任何等级,都必须参与LMPB的群审团工作。
白川等待了太久,久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他那位在LMPB工作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丞锐受邀去了群审团时,他几乎兴奋得睡不着觉。
他算着丞锐的30岁生日,算着LMPB的工作周期,提前递交了表格,让他的朋友留意着他的申请表,卡在手里,不早不晚地,在丞锐评审当天,顺利进入群审环节。
他站在大厅里焦急得等,不断骚扰着那位LMPB的朋友。
“白川!你够了!我都说了你的表格已经递交进去了!”朋友咆哮着。
于是白川只能耐心地等。
当他看到公示屏幕上出现“第529号申请已通过”的字样时,他近乎愉悦地放松下来。
他知道的。
这是一个试探,如果丞锐否决,说明他没有自信,如果他通过,说明对方足够自信,且……开始对他产生兴趣。
从他走出LMPB大门的那一刻开始,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而他无比确定,他的计划绝不会失败。
朋友打电话问他:“哎,你到底为什么要在谋杀对象参加群审当天让他看到申请表啊?你不是要杀他吗?你这样他不就有防备了吗?”
白川握着手机笑得温柔:“我不怕他有防备啊。”
“啊?”朋友没听懂,“你不杀他?那你计划定得那么严密?”
“不,我会杀他的,时间紧促不是吗?”
“对啊,连申请中止的机会都没有。我说你把时间定那么短干嘛?”朋友又不满了,“说起来,你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我怎么会失败?”白川笑得自信,“我这么聪明。”
一个让LMPB认为成功率超过70%的谋杀计划是什么?
时间:申请批复当晚。
地点:丞锐死党黎封数周前定好的一次聚会,那间PUB的高级区域。
人物:一个对他觊觎已久的、有权限带他进入高级区域的A级客户、80%几率会赴约的丞锐。
工具:一副隐藏了神经毒素的平光眼镜。
这个计划具备了一切丞锐都无法轻易察觉的谋杀因素。他会防备,但是他会防备一场当时无法察觉的“偶遇”吗?
当丞锐无意中扔掉那副平光镜开始,白川的谋杀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如果丞锐当时不扔那副眼镜,他还要费心思把眼镜扔了呢。谋杀成功不容易,想失败还不是轻而易举?
然而,他的追求计划,才刚刚开始。
“还没做好?我都快饿死了。”丞锐倚着厨房门抱怨。
白川手腕顿了顿,拿勺子盛起锅里的汤,吹着说:“马上好了。”
丞锐走过来抱着他的腰,俯下身:“我尝尝。”
白川自己尝了一口,把剩下半勺汤给他:“好像有点淡。”
丞锐啜饮一口:“还不错,正好。”
白川把汤盛出来,两人坐在餐桌上尽情用餐。
丞锐把工作搞定了,整个人放松下来,人都懒惰起来,索性把白川抱在自己大腿上,靠着他后背说:“你喂我吧,白特助。”
“你是小孩子吗?”白川嫌弃,却还是动手给他剥着虾。
这样也好,他本来也不是很想吃,喂丞锐,他自己就吃得少了。
丞锐也觉得自己有点白痴,但是不知怎么,他很享受白川在他怀里服侍他的感觉。
一边吃饭一边吃豆腐,丞锐心情愉悦。
吃过饭,白川有些无聊,被丞锐以“特助”之衔指使了一番,把厨房收拾干净,又帮他把工作上的通知发了下去,忙完,已经将近傍晚。
白川站在客厅伸懒腰,不断打着哈欠。
“你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困?”丞锐翻找着自己收藏的古董CD,翻出一张浪漫的古典乐播放起来。
“不知道,太累了吧。”白川看了眼古董CD机,“毕竟陪你加了一天的班。”
“过来,抱抱你。”丞锐张开手。
白川嗤笑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丞锐走上前,揽着他的腰,搭着他的手:“来跳舞吧。”
白川随着他旋转,懒懒地靠过去:“这么有情趣?”
“提前庆祝我的安全。”丞锐低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提醒他,“宝贝儿,你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来杀我。”
白川想起那通LMPB的电话,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无声地露出个狡黠的笑容。他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时间还不到呢,亲爱的,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的。”
丞锐知道,不到最后,他决不能放松。
然而这几天两人相处的气氛实在太融洽,太温馨,像一对正常情侣,说着过往与工作,聊着人生与情话,拥抱、接吻、做爱,简直让他舒服得忘乎所以了。他吻着白川的耳珠,喃喃道:“那我可不能浪费最后的美好时光。”
他的手沿着白川的腰滑进股缝中。
早就习惯了他的侵入的白川这一次身体只是微微瑟缩,连轻移舞步的动作都没有停,任由他在身后作乱。
“你真是太饥渴了。”他抱怨着。
丞锐含着他的唇:“是你太诱人了。”
13
他的手揉捏着白川浑圆的臀部,下面紧贴他,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动情。
白川揽着他的肩膀与他接吻,身下难耐地磨蹭着。
CD里发出男歌手沙哑慵懒的歌声,令跳舞的气氛渐渐变了味儿。暧昧的气息在房间内蔓延,两人的呼吸声都从同步到凌乱,谁也分不清先后。
丞锐紧紧箍着他的腰,大腿紧紧贴着他的,双手揉捏着柔软的臀肉,手指撩拨着,刺激着他的身体。
白川有些别扭,只能抬头吻着他的下巴和嘴唇借以转移注意力,眼神不知怎么得,竟然有些飘忽。
丞锐喜欢他主动的亲吻,心情愉悦,于是也低着头与他缠绵起来。
喘息声越来越重,丞锐感觉到两人的变化,抬手扯开他身上柔软的睡衣衣带,托着他的臀部让他脚尖踮起。
白川脚下腾空,双腿不得不紧紧环着他的大腿和强劲的腰。
“唔……”白川难受得挣扎起来,他想摆脱这个支撑较少的姿势,然而丞锐似乎非常喜欢,又将他想上托了托。
“放我下去。”白川拍他的肩膀。
“不。”丞锐吻着他,不理会他的反对,托着他朝书房走。
“喂……”白川想跳下去,却在对方行走间磨蹭着对方的胸膛,刺激得他难耐地喘息起来,“丞锐……你要去哪儿?”
丞锐将他带到书房,坐到宽大的办公椅上。拍了拍他的后腰,示意他坐好。
白川直起身,跳了下去,扭头发现他电脑还开着,桌上放了一份文件。
丞锐把他重新揽回大腿上,笑着问:“你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谋杀法案》外还有哪项法律赋予我们唯一禁锢他人的合法权利吗?”
谋杀与禁锢当然是不同的,但谋杀的方式里包括禁锢这种途径。
白川知道他在偷换概念,因此他有了不好的预感,心里有了想要逃跑的冲动。
丞锐大方地打开电脑页面,为他解释着:“《婚姻法》。”
白川脱口而出:“你开什么玩笑?!”
他虽然想过勾搭丞锐,但是从来没想过要和他结婚好么!那种法律形式的伴侣关系并不会让他觉得多温馨,而是会觉得自己被限制了。情人关系有什么不好的!
丞锐将电脑上的模拟申请表投射到半空中,基本信息部分已经填好,他和白川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婚姻申请表的姓名一栏。
白川随意扫了一眼,发现除了当事人确认签名部分,其他已经全部填好了。
“我不会签名的。”白川咬牙切齿,“《婚姻法》的结婚基础是双方自愿,你胁迫我是没用的,我不可能当着民政局的面点头。”
“宝贝儿,你好像还没有搞明白。”丞锐笑得有些恶劣,“我是S级至权者,我的特权之一,就是婚姻登记自助化。我可以在网络上提交申请表,并确认签字。声音识别系统会确认我们俩自愿与否。”
白川看着面前的虚拟屏幕,的确有声音识别技术。
他不知道国家的黑科技什么时候已经进化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来,连分析语音信息中的心理成分都可以了。他不以为然,觉得这是一个骗局。
“不信?”丞锐看出他脸上的轻视,对着空中说道,“签字确认。”
系统发出提示:“编号826婚姻申请表,申请人确认。”
“丞锐。”
“申请人已确认。请问您是否愿意与白川先生缔结婚姻关系,维护《婚姻法》要求的一切权利,并保证履行《婚姻法》规定的所有义务?”
丞锐用了一个很随意很不耐烦的口气回道:“愿意。”
短暂的停顿后,系统再次发声:“经评定,您的意愿缺乏诚意,请重新确认。”
丞锐对白川笑了笑,露出个玩味的笑容,放缓了语调,深情地表示:“我愿意。”
短暂的停顿后,虚拟签名部分出现了丞锐的名字,系统提示:“经评定,您对您的未来伴侣充满爱意,电子签名已烙印。请您的未来伴侣进行确认。”
丞锐推了推白川的背:“试试。”
白川皱着眉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测试一下:“签字确认。”
“编号826婚姻申请表,申请人确认。”
“白川。”
“申请人已确认。请问您是否愿意与丞锐先生缔结婚姻关系,维护《婚姻法》要求的一切权利,并保证履行《婚姻法》规定的所有义务?”
白川语气糟糕:“不愿意。”
短暂的停顿后,系统再次发声:“经评定,您的意愿与申请内容相违背,请重新确认。”
丞锐捏着他的下巴:“宝贝儿,你应该换一个词的。”
白川冷笑:“不可能,我不愿意。”
丞锐看了眼书房的挂钟,距离12点还有五个小时。他没有逼白川,而是缓缓摸上他腿间半挺立的物体,不紧不慢地表示:“不急,你还有很多次机会重新确认。”
白川想要站起来,丞锐却忽然扶住他的腰,按着他狠狠坐了下来。
“啊!”白川惊叫,身体被突然打开,痛得他浑身发抖,脚趾蜷缩,痛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啊……丞锐你疯了!”白川扶着桌子边缘,痛得眼泪都飞了出来,他手指发白,脸色发青。
“说你愿意。”丞锐冷酷地表示。
“不可能!”白川咬牙。
鼻尖充盈着淡淡的血腥味,白川疼得牙齿打颤:“丞锐,你居然用这种方式逼婚,你不觉得卑鄙吗?”
丞锐沿着他的脊椎亲吻他的后背,语气淡然:“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正人君子了?”
他了解白川的身体,对方即使抗拒,也很难拒绝他的热情。
两人的拉锯战他始终占据上风。
“重新确认。”丞锐催促他。
系统听到这四个字,再次发出提示:“申请人已确认。请问您是否愿意与丞锐先生缔结婚姻关系,维护《婚姻法》要求的一切权利,并保证履行《婚姻法》规定的所有义务?”
白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愿意。”
“经评定,您的意愿与申请内容相违背,请重新确认。”
系统话音刚落,丞锐冷笑一声:“宝贝儿,你应该乖一点的。”
白川难受地呜咽着。
丞锐蓦然有些心疼。他知道白川讨厌这样,当他受伤时整个人就会变得脆弱得楚楚可怜,然而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占有对方、吞噬对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一想到白川要反抗他拒绝他,就觉得怒火中烧。
他软下身子,亲吻白川的肩膀,安抚他:“白川,不要嘴硬了,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白川狼狈地想要直起身:“然后被你这么粗暴地对待?”
“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伴侣。”丞锐承诺着,“乖,只要你说句愿意,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你松开我……”白川闷闷道。
丞锐退出他的身体,扶他站起来。
白川颤抖着直起身,忽然挥手朝他身后劈了过去。
丞锐眼疾手快地退后,倒在椅子上,伸手卡住他的手腕。凝神看去,他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名片,然而那名片是镂空雕刻的金属卡,边缘看着圆滑,用力滑过绝对可以轻易划开血管,置人于死地。
白川的目光淬厉,像是第一次在PUB里见过的那样,即使狼狈得近乎屈辱,目光却倔强而冷漠。
“你真的想杀我?”丞锐沉下脸。
“时间还没到不是吗?”白川站在那里,即使手腕被他紧紧握住,依然毫不忌惮,直凛凛地盯着他。
丞锐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白川的手腕都被捏得发红发痛。
白川被他冷酷的目光这样长久地盯着,竟然也有些心生怯意。丞锐天生有一张优雅而威仪天成的脸,当他不笑时,尤其震慑人心。
就在白川忍不住要把卡扔掉时,丞锐忽然撞上来,吓得他朝后一躲。
“你躲什么?不是要杀我吗?”丞锐贴着金属卡片,对准自己的颈动脉,冷冷道,“动手啊。”
白川顿了顿,红了眼瞪着他:“你说什么?”
“杀了我,或者,说你愿意。”丞锐毫不退让,再次前进一步,脖子贴着金属卡片,将他的手卡至耳侧,倾身吻了下去。
白川被迫接受着他的亲吻,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卡片的边缘。
当金属卡片真的在丞锐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红痕后,他立刻松了手。
金属卡片掉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丞锐微微一笑:“怎么,不舍得?”
白川瞪了他半晌,才恶狠狠地吻上去:“你这个混蛋!”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丞锐低笑,松开了他的手腕,将他推至书桌躺下。
白川的脑袋拂过空中的虚拟申请表,躺在遍布书本和资料的桌子上,难受得扭动着。
丞锐把书本纸张随手扫到地上,将电脑放在不会被他们的动作影响到的另一边,低头压上去抱着他亲吻抚摸。他的手掌沿着白川的胸口来回抚摸,亲吻也变得越来越灼热。
白川抬手握住他的手,承受着他的热情。
他很少有这样主动亲近的动作,丞锐将手指沿着他的指缝插入,十指交扣,嘴里呼唤着他的名字:“白川……宝贝儿……”
白川怔了怔。
丞锐极少在床上叫他的名字,他更喜欢叫他“宝贝儿”,用那种略带轻佻的暧昧语调,戏谑又多情。
14
白川从未想过婚姻。
他人生的一半时间都用来谋划这次相遇。他考虑过许多环节,却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让丞锐注意到他,被他引诱,喜欢他。
他可以尽情地让这个男人辗转在警惕与迷恋之间,对他保持好奇,有新鲜感,或许与他在一起尽情欢娱。他相信他们可以在身体上无限接近,而精神上彼此吸引。
但也仅此而已。
他只是想做一个自由的追求者,享受两人针锋相对却又火热迷恋的感觉,并不想承担任何法律上的责任与义务。
婚姻?开什么玩笑,不要说普通公民结婚都要格外慎重,跟一个S级至权者结婚代表着什么白川就算没经历过难道还没听过吗?要是他当初没遇见丞锐,现在说不定就奔着S级的身份等级而奋斗着呢。
结果在他果断放弃了那条路之后,做好了万年情人的准备,丞锐却要跟他结婚,让他通过婚姻成为S级至权者的一员,逗他吗?
那种站在权利顶端的生活或许年幼的他还会憧憬一下,现在的他可不想搭理那些风云诡谲的权利斗争,更不想被贴上“丞锐伴侣”的标签被其他S级至权者以异样眼光看待。
还不如做个情人呢,最起码不会有人来跟他嚼舌根让他做什么榜样。
丞锐并不清楚白川的顾虑,他的想法很简单,白川是他的,他就要握在手里。至于婚姻带来的其他后果?他才不在乎。
白川在很多方面都警惕而强势,但是在床上却十分容易妥协,丞锐必须把握这次机会。他深谙如何撩拨白川,于是他耐心十足地考验着意志力不强的对象。
“给我……”白川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无赖又理所当然。
“先说你愿意。”丞锐不为所动。
即使他的身体早就叫嚣着要占有他,他也必须克制住冲动,逼白川乖乖就范。
他太了解这个小家伙了,只要他下了床恢复清明,就会满嘴嘲讽地无视他的要求,挑起他的怒火,与他对峙。但是在床上,白川坦率得近乎可爱,很容易沉溺于欲望,在他的身下颤抖哭泣妥协。
白川见他铁了心不肯动,主动搂上去磨蹭,嘴巴胡乱地吻着他的下巴和嘴唇,轻声撒娇:“给我……丞锐……进来……”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关糊弄过去再说。
丞锐爱死了他现在的样子,放荡又迷人,言辞羞耻而眉目清俊。
“不……”丞锐哑着声音拒绝,“白川,你知道怎样说服我。”
白川恼了想要推开他走掉,腰却被他抓在手里,用力一捏。
“啊……痛!”白川痛呼,五官扭曲起来。
丞锐俯身亲吻他的敏感带,脖颈、乳尖、肚脐……吻得轻柔,咬得撩人,吸吮又恰到好处。
白川的身体全然失控,颤抖着伏倒在丞锐身下,被吻得眼泪横飞,哭着求饶:“我愿意!我愿意!”
系统重新启动,重新开启智能模式。
“编号826婚姻申请表,申请人确认。”
白川掐着丞锐的胳膊,回答:“白川。”
“申请人已确认。请问您是否愿意与丞锐先生缔结婚姻关系,维护《婚姻法》要求的一切权利,并保证履行《婚姻法》规定的所有义务?”
白川语气颤抖:“愿……意……”
愿意个P啊!他看起来像白痴吗?
“经评定,您的意愿模糊,与申请内容相违背,请重新确认。”
果然没通过。
丞锐捏着他的腰。
白川倒抽一口气,再次虚弱地表示:“我愿……意……”
“经评定,您的意愿模糊,与申请内容相违背,请重新确认。”
丞锐开始折磨他,动作缓慢而撩人,磨得白川喘息越来越轻语气中都带了哭腔:“我……我愿意……”
“经评定,您的意愿与申请内容相违背,请重新确认。”
白川开始暴躁,他明明说了我愿意,为什么系统一直不确认!当然不确认最好!
丞锐提醒他:“宝贝儿,要吐字清晰,心甘情愿。”
白川低骂一声,一句话被他顶得七零八落,只能咬着下唇闷声呜咽。在丞锐毫不留情的侵占中,白川再也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我愿意!”
“经评定,您对您的未来伴侣充满爱意,电子签名已烙印。”
白川:“……”
这个鬼系统是在逗他吗?爱意在哪里?你倒是给我展示一下啊!白川忍不住有些暴躁。
系统饱含深情的提示停顿几秒后,再次响起:“当事人双方已确认签字,均系自愿,编号826婚姻申请表已确认。丞锐先生与白川先生已构成婚姻关系,请两位严格服从《婚姻法》法律法规,享用你们的权利,并履行你们的义务。并于三日内至婚姻公证处进行夫妻财产登记,谢谢。”
提示音完毕,两人都有了瞬间的沉默。
一场婚姻,就以这样戏剧的方式缔结完毕。
“白川,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法定伴侣了。”丞锐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颊。
白川看着他,目光中饱含复杂的感情,他轻轻叹息:“是啊。”
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提前砸了这个鬼机器。
“现在,你要开始履行你作为法定伴侣的义务了。”丞锐微微一笑,抬起他的大腿。
…………
很久之后,白川抬手按上他肩膀,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成为了丞锐的法定伴侣。
他仰着头看向空中的模拟屏幕,他的公民等级那一栏,已经由“D”变为了“S”。
丞锐缓了一会儿,吻了吻他的脸颊,站起来将申请表档案保存关掉。将浑身一片激情痕迹的伴侣从书桌上抱起来,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头发:“我们去卧室。”
白川搭着他的肩膀,困倦地表示:“想睡觉……”
“洞房花烛夜,你睡觉?”丞锐挑眉,抱着他绕回了卧室,将他放在华丽的大床上。
“够了……”白川声音发虚,“丞锐,明天好不好?我好累……”
丞锐躺在他身侧,吻了吻他的嘴唇,安抚道:“你没事的,我们继续。”
白川闭上眼不想看他。
丞锐低笑:“上次在办公室我们可是做了四次……”
白川一巴掌呼上他的脸,低吼:“闭嘴!”
丞锐握住他的手继续笑:“那时候你可是求着我……”
白川咬牙偏开脸,自暴自弃地躺平:“要做快做。”
丞锐知道他很累,抱着他亲吻着。
他的爱人今晚受到了太多惊吓,的确需要温柔的抚慰。
午夜12点的钟声已敲响,床上纠缠的两人却没人留意到这个。
丞锐忍不住将身下的人侵犯了一次又一次,像是烙印,又像是宣示主权,更多的,是想要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占有这个人,再也不给他任何逃离的机会。
白川在恍惚中似乎回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日子,他和丞锐对调,他站在丞锐的位置,扭过头,看到墙边站着的瘦弱少年。
那少年有着苍白的脸,冰蓝色的眼睛,紧抿着唇,像一尊比例失调的雕塑。他掠过少年低矮的个子看向天空,却发现天空湛蓝没有阳光。记忆出了错,他疑惑地重新看向那个少年。
然而少年不见了,长大后的自己站在那里,眉目疏朗,冰蓝色的眼瞳被眼睫遮住一半,眼尾弯起,露出个浅笑。他站立的姿态是那样熟悉,下巴抬起的弧度也十分熟悉。
白川摸了摸下巴,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动作吗?
哦,对了,我现在是丞锐。
少年时的我原来是这个样子……
白川站在那里,看着对面长大后的自己,笑了起来,笑容自信而灿烂。
丞锐后半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耐烦地开着车去参加NTTC的什么交流会,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了,他隔着窗户看到一群人已经朝楼里楼上走了。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想回去,却想起家里的叮嘱,没办法,还是决定下车去打个酱油。
他推开车门,余光掠过四周,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个小人。
他没在意,原地站了会儿,朝楼里走。
但是走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扭头去看那个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身材修长的青年,侧身对着他,嘴唇紧抿着,显得冷淡而倨傲。他单手插着兜,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脖颈,头发被风吹气,露出小巧的耳朵。
丞锐疑惑着,这并不是那个小孩。
下一秒,青年转过身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面容精致表情疏离。
那是白川。
丞锐从梦里惊醒。
白川在他怀里睡着,安眠的侧脸有着与梦里一模一样的轮廓。
丞锐觉得那个场景很熟悉,可是情节却很陌生。
他伸手抚上白川的脸,疑惑地喃喃:“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你?”
白川闷哼一声,蹭了蹭他手心,继续睡。
“无所谓了。”丞锐吻了吻他的脸,无谓地笑笑,将人抱紧了些,“反正你是我的了。”
在这个国家,有两种方式留下你爱的人。
方法一,拥有一次合法谋杀的权利。这样,当他要离开你时,你可以威胁他。
方法二,与他结为法定婚姻伴侣。这样,当他要离开你时,你可以留住他。
如果你将这两项权利都握在手中,那么恭喜你,你可以永远留住你爱的人,因为他从法律上无法离开他,从精神上,无法逃离。
前提是,他怕死,并且,他爱你。
第二卷 谎言
1
天快黑了,桑德准备抽完最后一根烟就关门走人。
他经营着一家小店,招牌经历了几年的风吹日晒,已经褪了色就连“文字润色”四个字都显得十分苍白。当初取店名的时候他犯懒,直接把主营业务当店名印了上去,没想到几年下来,生意居然不错。
他以前读书读得好,特别会写东西,工作几年之后发现还是帮别人改文字比较赚钱,尤其是申请书法律文书之类的,市场大,收益高,于是改着改着,他已经改出经验了,附近几个区的人都知道他改得好,有需要都来找他。
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店,每天生意却相当好,最红火的时候,一天能接二十几个单子。
烟快吸完了,桑德懒洋洋地站起来拿外套。
LMPB近几年工作量越来越大,政府已经开始担忧公众的道德素质和社会治安问题了,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反而算好事,生意多了。近两年来找他润色的稿子里,十之八九都是让他帮忙修改合法谋杀申请表或罪责豁免申请书的。
就在今天,他还搞定了一个客户的申请表修改业务。
“真是闲的,没事就想杀人。”他自言自语着,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翻出兜里的钥匙准备关门。
笃笃笃。
门忽然被敲响。
“谁啊?”桑德扒拉着头发,走过去开门,“下班啦,不做生意了。”
门一打开,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孩子抱着一叠文件袋站在他面前,张大嘴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珠无辜地转动着,很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桑德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他。
这男孩看起来还不到20岁,穿着卫衣牛仔裤,头发毛茸茸的,脸色白净,五官清秀,不像同龄人那样瘦,看上去皮肤光滑柔软,脸上肉乎乎的,很可爱。
“请……请问是桑德先生吗?”男孩怯生生地开口。
桑德点点头:“我是,你找我有事?”
男孩有些害羞地嗯了声,手指因为紧张刮蹭着文件袋,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暗自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桑德先生你好,我听说你……你可以帮忙修改申请表,所以来这里看看您在不在。”
“申请表?”桑德挑了挑眉,犹豫片刻,觉得大概费不了多少时间,便让开门请他进来,“我们进来说吧。”
“好的,谢谢。”
两人进了屋,桑德请他在椅子上坐下,为他接了杯水,递过去:“什么申请表?出国留学的吗?还是申请政府奖金?”
男孩看上去像个学生,他以为对方是为了申请学业方面的资助或奖金过来的。因为国家目前的学生资助及奖励计划对学生的申请资格审核得非常严格,许多学生为了拿到钱,会找专业人士帮他们修改材料内容,以符合学资处的审核规定。
“不……不是的。”男孩有些局促地把水杯放下,伸手把文件袋平放着,拿起放下好几回,很是纠结了一阵,才说,“我……我写了一份合法谋杀申请表,材料也准备好了,但是……我怕LMPB不会批准,所以……想来找您帮忙。”
桑德惊诧地看着他:“你要杀人?”
男孩被他这句话问得涨红了脸,一双眼睛顿时慌乱地眨巴起来,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我……”
桑德觉得自己吓到了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惊讶,毕竟……你太小了。”
男孩抿着嘴看着他。
桑德其实才三十出头,人高马大,长相粗犷,浓眉大眼的,有一双灰色的眼瞳,虽然因为工作原因穿着西装,但是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和身上的烟味还是让他看起来有些落拓,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文字工作者。
对于他来说,桑德的确是太小了……看上去还未成年呢。
国家规定,20岁是男女成人的法定年龄。
“我不小了,已经成年了。”男孩从兜里把身份ID拿出来给他看,“昨天刚满20岁。”
桑德把ID卡拿过来,仔细看着。
ID卡上公民的大部分信息被电子码锁定着无法看出什么,明示的信息很少,只有姓名、出生日期、公民等级三项。
姓名:岳沣
出生日期:XX02年11月2日
公民等级:B级
桑德把ID卡反复看了几遍,又上下打量着对方,眉头越皱越紧。
B级代表对方是“议员”身份,这个等级的人大多是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领袖人物和各类天才们,以岳沣的年纪来看,他不可能是前者,那就是天才了。
桑德笑了笑,把ID卡还给他:“看不出来,小朋友很有才华嘛。”
岳沣腼腆地笑了笑,结巴着说:“还……还好。”
桑德看他这么可爱,不由得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你想杀人啊?怎么这么想不开?小小年纪心理阴暗哟!”
岳沣皱着鼻子反驳:“没……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心理阴暗。”岳沣顿了顿,眨巴着眼睛看他,“我有合理理由的。”
桑德失笑,摇头晃脑地对他说:“小朋友,敢申请合法谋杀的,有几个说自己没有合理理由的?”
岳沣觉得有些难堪,咬着下唇垂下头,不说话了。
桑德觉得他这副样子简直像是在说自己欺负人,于是便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道:“岳沣,关于这件事,我想,你还是先回去吧。”
岳沣顿时抬起头瞪着他,红着眼睛问:“为什么?”
“你不要紧张。”桑德直视着他的眼,语气温和,“杀人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它所带来的影响也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轻。合法谋杀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但是……杀人就是杀人,是终结一条生命。”
岳沣忍不住紧紧盯着他看,此时桑德脸上有一种不符合他外貌气质的悲悯,像是历经千帆的沧桑过客。
“你还太小,大概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桑德的手指下意识地刮蹭着衣摆,脸上露出某种沉思中的专注来。几秒后,他回神,继续道,“谋杀是杀人方式中最可怕的一种,我的意思是,它是有预谋的,因此显得尤为可怕。”
岳沣不太明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桑德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孩,忍不住眯起眼睛,伸手揉了揉他头顶,叹息道:“小朋友,当你费尽心思地杀过一个人后,你是无法真正恢复正常生活的,这件事会影响你的余生,即使你表现得再正常,有关死亡的阴影都会伴随你一声。”
他将那叠文件袋压到岳沣胸前,严肃道:“我希望你今晚回去能够想清楚,如果明天你依然决定这样做,到时候我会帮你修改的。”
说完,他站了起来,主动站在门口,作出送客的姿态。
岳沣晕晕乎乎地抱着文件袋走到门外,回头看着他。
桑德关了灯,反手将门锁上,随手把钥匙扔进衣兜里,单手插兜朝外走。
岳沣追了上去:“您去哪里?”
桑德停下脚步:“下班了,回家。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岳沣哑口无言。
“别跟着我小家伙,成人世界不欢迎你哟!”桑德露出一抹坏笑,挥挥手大步离开了。
夜幕刚刚降临,街灯在透着霞色的天空下显得昏暗迷离,远去的人身后是模糊的影子,看上去潇洒而落寞。
岳沣收紧了胳膊,文件袋在怀中发出咔吱的轻响。他微微仰头,看到古老街灯下飘忽的灰尘,觉得脑袋有些晕。
他定了定神,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桑德晚上在楼下吃了一大碗牛肉面,老板娘给他多加了一颗鸡蛋和一碟水煮花生。他笑着从兜里翻出一张红色纸币,五指翻花地折了支玫瑰出来送给她。
“结账哟老板娘!”
老板娘扭着腰过来,修长的手指从他手里把玫瑰掠过来,在鼻尖嗅了嗅,笑道:“一股铜臭味。”
桑德眯着眼笑:“那可不是,红色的最臭了!”
老板娘指尖抵着他额头,笑骂:“小兔崽子少卖乖,一支玫瑰只能抵三天的饭钱,下次能不能折支黄的!”
国家发行的纸币里,红色面值为100块,黄色纸币为500块。
“哟,黄玫瑰寓意可不好,我要真送了你,你店里几个小二可要打死我。”桑德油腔滑调的,“还是红玫瑰漂亮。”
黄玫瑰说:对不起,我爱你。
红玫瑰说:我爱你。
桑德觉得,红玫瑰听上去更理直气壮一点。
他俩在桌边笑闹着,其他顾客早习惯了他们时不时就开个玩笑,也乐呵呵地听着。后来店里忙起来,老板娘就顾不上理他了,把红玫瑰往屁兜一塞,大嗓门一亮,招呼其他顾客去了。
桑德吃完晚饭,晃悠着回家。
电梯里碰到楼上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小夫妻,笑着打了个招呼。
小两口估计又吵架了,妻子说:“桑德先生,我上次托您改的离婚协议书您改好了吗?”
桑德笑容不变,回答:“这段时间有点忙,闲下来了一定给你改。”
丈夫也置了气,恼哼哼地问:“还有我的,您别忘了。”
“这怎么能忘,一起改,一起改。”桑德看自己楼层到了,不紧不慢地出了电梯,跟小两口道别,“再见。”
夫妻俩又在电梯里掐起来,桑德面不改色地回了家。
这小两口的离婚协议书在他那里压了三年多了,他一个字没改过——反正他们也就是闹着玩玩,一吵架就说要离婚,也没见真离了——夫妻情趣,他要是真帮忙改了,那才是不识相。
晚上入睡前他忽然想起今天那个小男孩,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过去,猜着猜着也就睡着了。
2
第二天桑德睡了个懒觉,看外面天气正好,心情也明朗起来,刮了胡子换了线衫,还戴了顶爵士帽,打扮得像个休闲雅痞,空着肚子晃去了店里。
还没走近,就看到门口蹲着的一团球,忍不住嗤笑一声,走近了问:“蹲这儿干嘛呢?”
岳沣从一团围巾里抬起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个帅气型男,登时愣住:“桑……桑德先生?”
“是我。”桑德扭头去开门,“你还没说,蹲那儿干嘛呢?”
“等你。”岳沣蹲久了腿麻,原地又蹲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弯着腰抱着文件袋跟着他走进去,嘴里还问着,“您上班这么晚啊?”
“上班时间看心情。”桑德笑着打开店里的窗户,悠哉悠哉地去泡茶。
岳沣盯着他若有所思:“您今天心情不错。”
“是啊,天气晴朗,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呢?”桑德笑着回头,“辜负好天气可是不对的。”
他这样爽朗的模样与昨晚判若两人,岳沣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来吧,坐。”桑德请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自己还在等水烧开,站在那里看他,“咦?今天就带了一个文件袋过来?东西少了吗?”
岳沣点头:“嗯,昨天带了太多资料过来,昨晚想了想,还是觉得太麻烦了。重新整理过,觉得带这些就好了。”
他捏了捏文件袋,桑德目测厚度不大,应该也没几张纸。
水开了,他泡了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端过去,自己则坐到工作椅上,认真地看着他:“你想好了?”
“是的。”岳沣坚定地点头,“这件事,我不会后悔的。”
桑德轻笑一声,道:“后悔那是你拿到批准以后要考虑的事情。来,把东西给我看看。”
岳沣不知怎么有些犹豫,看他疑惑,才把文件袋打开,把里面的几张纸拿出来递给他。
桑德一边接一边说:“其实你可以给我电子档案的,不过纸质的也好,方便做笔记。”
他手里有三页纸,第一页是申请表主页,第二页和第三页是申请理由的说明。他大致扫了一遍,直接将纸放下,说到:“这样不行,岳沣,你的谋杀理由不合法,不,应该说,你的申请理由连最起码的正义性都没有,LMPB不会同意的。”
岳沣坐在他对面,冷静道:“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桑德摇头:“不行,我可以帮你润色,但是基本的事实我不能歪曲。岳沣,你的理由不能构成你杀人的起因,我拒绝。”
岳沣抿着唇,固执地看着他。
桑德有些头疼。
岳沣的申请理由实在是……让他有些难办。
按照这份申请表上所说,岳沣的姐姐当年爱上了她的上司,然而上司并不爱他。因爱生恨爱而不得的姐姐绑架了她的上司,甚至想逼对方与她结婚。对方不同意,岳沣的姐姐愤怒之下想杀了对方,对方防卫过当,误杀了他姐姐。
岳沣想为姐姐报仇,所以想把当年那个误杀了他姐姐的上司给杀了。
“当时你姐姐过世后,法院对那位上司做出了什么判决?”
岳沣:“无罪释放。”
桑德看着他:“这也就是说,对方是正当防卫。”
岳沣纠正他:“防卫过当。”
桑德无奈地看着他:“岳沣,即使是防卫过当,对方也是处于人身遭受重大伤害的情况下,法律上是可以被免责的。如果他有不恰当的行为,法院不可能对他无罪释放的。”
岳沣鼓着腮帮不说话,瞪着他。
“我理解你失去姐姐的心情,但是……”桑德顿了顿,诚实道,“你这样的申请提交上去,在第一道关卡就会被打回来。在法律意义上,犯罪的是你姐姐,你不能基于这样的理由去报复对方,你不具有法律上的正义性。要知道,LMPB向来不支持报复谋杀。”
“那我怎么办?我失去了一个姐姐啊!”岳沣有些激动,“我姐姐只是爱上了他,拿刀可能也只是吓唬他,并不是有意要……”
“岳沣!”桑德严厉地打断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岳沣浑身一僵,颓然坐了回去。
“你怎么能说拿刀只是吓唬人?你怎么能……”桑德的声音有些发狠,甚至可以称得上震怒,“岳沣,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会觉得对方只是在吓唬你吗?”
岳沣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道:“桑德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桑德脸上肌肉一僵,嘴角抽搐几下,渐渐恢复了镇定,道:“因为我知道死亡临近的可怕。”
说完,他又补充道:“相信我,当死亡逼近时,你眼前的那个人不论曾经多么爱你,TA也不会心慈手软。”
岳沣沉默下来。
桑德端起茶杯喝着茶,没有再看他,低垂的目光上多了几分沉思,像在回忆着什么。
他对岳沣说的是真的,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无比接近死亡,而要杀他的那个人,面目狰狞,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在那么一瞬间他也曾想过,对方会不会有瞬间的犹豫,然而没有,对方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的眼神深刻得让他灵魂发颤。
杀人是需要勇气的,每一个杀人的人都是邪恶而疯狂的,不论在杀人之前多么和善亲切,杀人之后多么痛哭流涕,杀人的瞬间,是绝对邪恶的。
这也是他这些年接待每一位请他修改合法谋杀申请的顾客时都会提醒的事。
客人刚来时,他说:杀人很可怕,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他会给对方一晚上的时间考虑,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每一个人在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后,第二天依然来到店里,肯定地对他表示:我要杀这个人,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桑德总是会露出叹息的表情,然后拿过对方的申请表,认真地开始工作。
眼前的岳沣也是一样。
他有着大好的前途,朝气蓬勃,看上去单纯善良,如果他真的杀了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岳沣,你知道的,LMPB即使批准了合法谋杀申请,也并不意味着杀人可以免责。只有完全按照申请表上的方式谋杀成功的,才可以得到豁免,而任何一个意外的发生,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也许你最终杀了那个人,却不是使用了你原本计划中的方式,那么你依然会被判刑。”桑德看着他,一脸慎重,“你知道的,在我们国家,罪犯是E级公民,会失去一切权利,是被国家权利完全抛弃在外的。你现在是B级公民,拥有光明的未来,你真的要亲手葬送这一切吗?”
“我的谋杀计划不会有问题,我肯定。”岳沣比他还要坚持,“所以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修改一下申请理由的部分,我需要LMPB通过我的请求。只要他们批准了,我的计划就会成功,我也不会失去现在的公民等级身份。”
桑德看着这个固执的男孩,忍不住叹息:“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但是……你知道自己的申请理由是非正义的吧?我帮你修改的话,需要你提供更多的细节,以便于内容的充实和言辞的运用。你不介意每天过来一小会儿,与我聊聊吧?”
岳沣有些犹豫:“我白天比较忙,可以晚上过来吗?”
“晚上我下班了……”桑德也有些犹豫,他几乎不会在下班时间处理工作内容,岳沣的情况让他心生退意,有些不想接这个棘手的案子了。
岳沣敏锐地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立刻改口道:“我会尽量在你下班前赶过来的,桑德先生,你看这样可以吗?”
桑德思考片刻,点头:“好吧,只能这样了。另外,关于费用,恐怕你得多支付一部分了。”
“这个没有关系。”岳沣很理解,“不论多少,我都可以接受。”
桑德笑着调侃:“哟,在哪儿工作呢,高薪人群啊。”
岳沣忍不住脸红,又露出了那副腼腆的表情,小声说:“也……也没什么,为政府做事。”
“哦,怪不得。”桑德恍然大悟,因为S级、A级、B级掌握着国家60%以上的财富,而国家对各项政策和行业的管控较为严格,公务员的待遇一直是非常好的,普通公务员的待遇要比公司经理级别的待遇还要高些,岳沣既然是某个领域的天才,那么他也绝不是普通公务员,薪资水平至少在总经理级别的人薪资之上。小小年纪能这么财大气粗,怪不得性格固执。
两人坐下来敲定了合同细节,岳沣看时间不早了,急匆匆地告辞离开,赶去上班。
桑德把他的表格放在一边,先去处理昨天客人们的订单,并等待着新顾客的到来。
他手速飞快地在电脑上重新写着各种稿子,偶尔接几个电话,有客人来了就亲自招待一下,用隔壁水果店老板的话说,他一个人承包了所有员工的业务,怪不得不请新人。
桑德中午过去买葡萄的时候就倚着水果店的门框笑:“我这叫能者多劳。”
“是啊,连打印的活儿都自己干了。”水果店老板翻白眼,“你说你赚这么多钱还这么抠门,怪不得娶不到老婆。”
桑德大喊冤枉:“我哪有?我赚的钱还不是都给你们花了?方圆五十米内的店铺,哪家没有我的VIP?”
水果店老板喷笑:“是是是,家家都赚你的钱。你怎么不说你每次都打折呢?”
桑德的店周围都是些打印店、水果店、饭店、花店、蛋糕店之类的店铺,他与街上的邻居们熟,有事没事来回溜达,每家都光顾过,几年下来早就成了各家店里的老主顾,出手大方得很,一买就买贵的,所以大家都喜欢他,给他的折扣也最多。
桑德不忙的时候就敞着店门与邻居们聊天,30多还未婚的单身帅气青年很受欢迎,街上的老板娘小姑娘们都喜欢与他闹,几个年轻老板也总是对他格外照顾。
他嬉皮笑脸地和邻居们开着玩笑,算着时间快下班了,就慢悠悠晃回自己店里抽根烟,关门走人。
3
桑德的生活很简单,白天在店里上班,陪邻居们聊天,晚上去吃个饭,晃悠着回家做宅男。
他有大把的时间,回到家里就开着电视看新闻,收拾收拾家,日子久了觉得有点孤单,就从宠物店里领养了一只小金毛,毛茸茸的奶狗跟他格外亲,吱哇乱叫着迈着小短腿过来咬他裤脚,小尾巴甩得欢快。
“来来,想我了没?”他把小奶狗抱怀里,下巴蹭着小狗的额头,毛茸茸的特别亲。
他给小狗取名叫来来,否极泰来、苦尽甘来的意思,希望小家伙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来来舔着他鼻子脸颊,吱吱叫着,一点儿不像只狗。
“会汪了没?”桑德挠它耳朵,“都多大了,还吱呢?”
来来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耷拉着耳朵歪着脑袋看着他,黑色的眼珠看上去可怜巴巴。
“还会卖萌了你。”桑德挠着它下巴,抱着它进屋,“我看看今天听话没。”
他最近致力于训练小家伙在指定的地方吃饭拉屎,看上去效果不错,来来学得很快,也很乖。就是一整天见不到他,他一进门小家伙就黏糊得不行。
桑德给自己简单做了点饭,又逗了会儿狗,边看电视边做家务。
来来绕着他的腿打转,很快开始汪汪汪地叫,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嘿,你这小家伙……”桑德哭笑不得,没想到养了条狗这么黏糊。
第二天上班走的时候,来来早就蹲在门口咬着他的鞋不让走,桑德把小家伙抱到窝里,小短腿蹦跶着又跟来了,他没办法,把小家伙往怀里一捞,抱着出门了。
店里来了新宠物,上门的顾客和街上的邻居们都跑过来看热闹,抱着小家伙不撒手。
来来吓得躲桑德椅子底下怎么喊也不肯出来。
桑德很无奈:“姐姐们,你们吓到它了。”
“桑德,你什么时候养的狗呀?这么可爱,哎哟好想摸一摸。”水果店老板的女儿蹲地上看着来来,伸手逗弄着。
桑德搭着腿,说:“养了好几天,□□着呢。今天它太黏我了,没办法才带来的。”
“哎呀带来嘛,小狗多可爱。”
姑娘们爱心爆棚,变着法想把来来招出来。
桑德被她们吵得头疼,把人赶了出去:“我工作呢,你们快别捣乱了!”
关了店门回了屋,就看到来来迈着小短腿奔过来绕着他裤脚欢快地甩尾巴。
桑德拿脚尖挑了挑他肚子:“就你贼。”
来来汪汪叫了两声,蹲地上仰着头看他。
桑德被小宠物治愈,勾了个笑,回座位上处理工作了。
下午4点半左右,岳沣如期而至。一进门就看到桑德趴在桌上伸手逗着一只小金毛,小金毛在一堆文件里来来回回打转,伸出前爪按他的手指,汪汪叫着玩得可欢乐了。
岳沣愣了一下,看着桑德趴桌上笑得跟朵花似的,还不敢认:“桑德……先生?”
“哦,你来啦。”桑德直起身来,抱着小金毛进怀里,“来来,过来,我要办公了。”
岳沣坐他对面,盯着小金毛瞧:“这是你养的?”
桑德点头:“嗯,叫来来,小家伙挺可爱吧?”
“是啊。”岳沣笑眯眯地趴在桌子上看它,打招呼,“来来,过来哥哥瞧瞧。”
来来怕生,躲在桑德怀里不肯动,耳朵耷拉着,脑袋搁在前爪上,吱吱叫了两声,听着可委屈了。
“别管它了。”桑德伸手把昨天看过的申请表翻出来,找了根笔,说,“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他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与昨日又有不同,岳沣有些迷糊,下意识地应了声:“好的。”
“你姐姐过世的时候,你几岁?”
“16岁。”
“这么大了啊……”桑德在纸上标记着,“要是再小点儿就好了,可以在儿童心理阴影上做文章。通常来说,国家法律默认15岁以下的儿童比较容易放大意外事故留下的心理阴影。你当时16岁,基本的性格模式已经形成了,受到心理影响的可能性和治愈力比较强了。”
岳沣皱起眉头:“我觉得受影响程度和年龄没有关系吧,痛苦是客观存在的,不能因为我当时16岁就认定我很坚强。”
桑德的笔在桌子上敲了敲:“我的意思是,年纪小一点,对申请更有利。”
岳沣点头表示了解。
“你姐姐的性格怎么样?描述一下。”
“我姐姐比较内向,不太敢和陌生人说话,慢热,而且心思比较敏感,很细心很体贴。”岳沣提起姐姐来,脸上的笑容虽然很浅,但是看得出和姐姐感情很深。“她是比较长情的人,喜欢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就会一直喜欢下去。”
桑德静静听着。
“那个男人是她进公司时的直属上司,人很和蔼,也很照顾新人,工作认真,对待同事也很宽容,所以我姐姐很喜欢他。”岳沣说到这里,微微低下头去,手指来回拨弄着,似乎有点惊讶自己居然说出夸奖对方的话,很快,他抬起头继续道,“我姐姐一直暗恋他,大概有两三年的样子,却一直不敢表白。”
桑德提问:“对方有没有对你姐表示好感,或者给出错误的暗示?”
“这个……我不清楚。”岳沣顿了顿,解释道,“你知道,在我姐看来,即使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只要是对方做的,我姐都会放在心上,对方的一点关心都会让我姐开心好几天。”
“情人眼里出西施。”桑德表示理解,“那对方当时是单身?”
“是的。”岳沣点头,“我姐说,当时那个男人忙于工作和晋升,没有时间谈恋爱。”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男人要调走。”岳沣闭了闭眼,表情沉重下来,“因为工作出色,公司要把他调到总公司去,交接工作需要两个月的时间。那两个月,我姐姐心情很不好,回到家里也总是闷闷不乐的,我问她,她就说喜欢的人要走了。”
“你姐姐的公司和总公司在不同的城市吗?”
“不,都在这里。只是总公司和分公司分布在城市的两端,相隔较远。”岳沣扯起一抹苦笑,“你知道的,首都这么大,如果分别在这两个地方工作,两人又不经常联络的话,生活基本上是不会有交集的。”
桑德点头,这点的确是。
目前首都划分为十个大区,从最东边到最西边,搭乘普通的交通巴士需要四个小时,如果搭乘城际快车,也需要两个半小时以上,一旦遇到红绿灯和堵车,时间还可能延长,即使是拥有高档私家快车的人也需要行驶一个半小时左右。
所以一旦岳沣的姐姐和那位上司分开,两人的工作、住所、社交等都会拉开距离,无法有更多的接触机会。首都有一句笑话,说一对相恋八年的恋人因受不了异地恋而分手,而他们所谓的异地,就是首都的东区和西区。
当然那是笑话,具体来说大概还有其他原因导致了分手,但是在首都,距离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岳沣姐姐的担忧不无道理。
“我姐姐想在他没走之前对他表白,如果对方接受的话,我姐姐愿意辞职去总公司附近换一个工作去陪他。”
“我不得不说,你姐姐的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实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桑德实话实说,“再没有任何铺垫的基础上贸然进行表白并且给对方这么大的压力,不太合适吧?”
“我也觉得这个想法不成熟,所以劝过她,但是……”岳沣笑了笑,“她难得喜欢一个人,我既然劝不了她,也只能由她去了。但是我没想到事情超乎我的预料……”
“看来要讲到重点了。”桑德聚精会神。
岳沣出乎意料得言简意赅:“我姐姐绑架了他。”
桑德愣住:“绑架?”
“对,绑架。”岳沣似乎不愿意再说姐姐做过的错事,简单交代着,“她把对方绑架到家里,跟对方告白,但是遭到了对方的拒绝,就不肯放他走,最后两人起了争执,我姐姐要杀他,被他躲开了,在打斗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我姐被误杀。”
桑德抽了抽嘴角:“你这个描述……真的是很简略。”
“总之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岳沣不愿多谈,“后来那个男人报了警,法院去我家破开门把他救了出来,当时因为我还小,配合警察做过笔录后,法院判定对方是正当防卫,不需要负刑事责任,而我之后……我当时因为具备特殊才能,被招入国家天才培养中心,直到今年开始正式工作,才有时间来处理这件事。”
“你们俩一直没有正式交集?”
“没有,没有彼此见过面。”岳沣想了想,道,“我觉得法院有意不让我们两人进行接触。”
“嗯?”桑德有些好奇,“为什么?”
岳沣摇头:“不知道。”
桑德上下审视着他,目光中多了几分凝重的意味。
事实上,法院很少干涉结案后的其余事项,只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法院会对后续一些当事人、亲属或手续方面进行隐形干涉。这个案件听起来似乎并不特殊,为什么法院会故意避开岳沣与那位先生的交集?
他们两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又或者……岳沣还藏着什么秘密没有告诉他?
“岳沣,你姐姐叫什么?”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然而岳沣的回答十分耐人寻味:“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想这个名字与修改申请内容无关吧?”
桑德露出个客套笑容:“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姐姐是什么有巨大影响力的人的话,或者当时那个案件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影响,请你及时告诉我,这对申请内容的修改很重要。”
“并没有,我姐姐只是一个普通职员,当时这件事因为涉及到我的家庭状况,在国家天才培养中心的要求下,那个案件也没有上新闻,做了保护性审理,所以并没有造成巨大的社会影响。”
“好的,我明白了。”桑德埋头在纸上飞快地记录了一些东西后,收起笔和文档,道,“那么今天的交流就到这里吧,如果你还有什么新的内容要补充,或者我有其他需要提问的细节,我们明天继续聊。”
“好的,谢谢您。”岳沣乖巧地与他握手告别,很快离开了。
桑德勾着手指挠来来的耳朵:“今天很乖嘛。”
来来伸出舌头舔他的手,跳到桌子上来回打转。
桑德看了眼手表,准备收拾东西:“好了,我们下班了。”
4
晚上桑德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模糊不清的人追着他,他下意识地想走,却被对方抓住胳膊喊着什么,他一回头,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吓得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来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卧室的门盘在他床角睡着了,听到动静吓得蹦起来,汪汪汪叫了好几声。
桑德双手按着额头,眼睛闭得紧紧得,缓了好一会儿。
来来还在汪汪叫着,桑德弯下腰把它捞上床,摸着它脑袋小声说:“你怎么进来了?”
来来舔着他手心,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我没事。”桑德笑了笑,“只是做了个噩梦,想起以前的事了。”
大约是这两天一直在思考岳沣姐姐的事,桑德竟然莫名其妙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来。
他以前其实有过男友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些意外,他就一直单身到现在。
前男友的性格和岳沣姐姐有点像,都是不善言辞的人,所以听岳沣描述的过去,总是不经意得有些晃神。
那个男孩叫付月,是桑德同校的学弟,意外的是,他有着婉约的眉眼和精致的小手,总被人以为是个小姑娘。付月看着他时,脸上的柔情隔着三四米都能清晰得感觉到。
桑德甚至还记得,他被朋友拖去母校周年庆帮忙时偶然撞到付月的那个瞬间。
他脚步匆匆,人高马大,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经意便撞上了一个站在外围看彩排的小“姑娘”。他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手已经伸出去揽住对方的腰,下一瞬,一只雪白的手紧紧攀着他的膀子,捏得他痛苦地嘶了一声,才慌乱去看对方的模样。
付月那时候很奇怪,虽然被撞到,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被他扶起来后,脸上虽然惊讶慌张,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却仍然是一言不发。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是五官秀气,眉目精致,紧紧盯着他的脸时,会害羞得红了脸颊。
“对不起……”桑德又说了一遍。
付月慌乱地从他怀抱里站稳,结巴着说了句“没关系”,故作镇定地转了回去继续看彩排。
那个时候桑德急着去找朋友,却总是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付月的影子。
后来几天,付月依然每天去看彩排,桑德问了人才知道付月是个男孩子,有个诗朗诵的节目本子是他写的,所以每天忍不住过来看看现场表演情况。
桑德仔细听了那个诗朗诵的内容,写一个沉睡在湖中的少女从冬天醒来,邂逅一只飞过的百灵鸟,忍不住来到岸上轻声吟唱。百灵鸟回应她的歌声,立于树枝婉转啼鸣,很快冬天来临,少女又将沉睡,而百灵鸟即将离开。少女心中不舍,将百灵鸟招于手心,捧着鸟儿一起回到湖里,沉睡过去。
诗歌前半部分明媚雀跃,后半部分却沉郁哀伤。
他因为那首诗爱上了付月。
“布谷布谷布谷!”床头的闹钟忽然响起来,把桑德从回忆里惊醒。
腿上的来来还在睡着,桑德把它拍醒放到地上,拖着步子去洗漱。
恰逢阴天,乌云压顶,桑德没了去上班的心情,窝在家里把手头能解决的工作都做了,磨叽到下午,才想起中饭还没吃。来来早就把碗里的宠物饼干啃了干净,陪他在沙发上工作。
桑德摸了摸来来毛茸茸的脑袋,觉得心情好一些了,散步去阳台,才发现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
深秋的雨格外寒凉,潮湿的空气和斜斜飘落的雨滴更加让人烦闷。
桑德在冷风里吹了会儿,回到屋里打电话喊了外卖。
这个点还送外卖的店不多,被几个店家喷过之后桑德只能无奈地接受没人肯下雨天半下午给他送外卖的事实,翻了翻冰箱也没吃的,只好把来来锁在屋里,一个人出去找饭吃。
楼下的面馆今天居然也关了门,桑德一边感慨着时运不济,一边快步走向超市,买点吃的。
其实首都几个大区都覆盖了“超市到家”服务,用户可以在网上下单,超市会有员工送货上门。不幸的是,桑德家所在的区域是靠外的几个区,地方有些偏,所以没有此项服务,他只能自己去超市买。
他宅得厉害,几天才采购一次。进了超市先去门口买了一份泡面吃,才推着小车去扫货,等购物车都塞满了,时间又过去一个多小时。
平时这个点他早就下班了,现在却在排队结账。
填了送货单让超市帮忙把一车子东西送到家里,他又绕去宠物店给来来买了点口粮和玩具。雨越来越大,他也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疯,竟然没打车,而是冒着雨提着一大袋宠物粮走回家。
等他进了门已经成了落汤鸡,除了脑袋几乎全湿了。
来来在玄关转来转去,桑德随手扔了个飞盘出去,来来瞬间就跑过去玩了。
桑德把东西放好,去冲了个热水澡,换了睡衣出来,签收了超市送来的货物。
等他重新坐到沙发上,已经是晚上7点多。
来来叼着飞盘过来找他玩,桑德逗了会儿狗,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做饭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忘记和岳沣打招呼了!
他把通讯器翻出来,发现从5点到现在,有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同一个人。
他默默地把基本被他当摆设的通讯器打开,给对方回了过去,不到两秒就被接了起来。
“桑德先生,是你吗?”岳沣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是我。”为了确定,桑德还是问了一遍,“岳沣?”
“对,是我。”对方的声音有些哆嗦,“您今天提前下班了吗?我过来的时候店门已经关了。”
“我今天休息,没开店。”桑德顿了顿,问他,“你现在还在外面?”
岳沣有些犹豫:“嗯,我……其实我还在店门口。”
桑德惊讶:“你怎么还在那儿?”
“您说今天还要再聊一聊的,我在等您。”
岳沣的声音很低,但是语气中的小委屈还是让让桑德有些尴尬,只好转移话题:“你吃饭了没有?”
岳沣的声音听起来更可怜了:“没。”
桑德无奈,只好说:“那你来我家吧,请你吃饭,算是赔礼道歉了。”
他把地址报过去,为今晚的菜单多加了一个菜一个汤。
他家离店里很近,步行半个小时就到了。外面天冷雨大,岳沣走得快,不到20分钟已经按了门铃。
桑德打开房间的声控系统,问:“岳沣?”
“是我。”
桑德直接说:“开门。”
系统立刻将门打开。
岳沣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来来扑过去,朝他汪汪汪地叫起来。
岳沣吓了一跳,低下头才看到这只小不点,笑着蹲下去,盯着它看:“小家伙,你好啊。”
来来后退几步,远远绕着他跑了半圈,叫了好几声,渐渐被他阳光般的笑容虏获,小心地靠近。
岳沣一直没动,伸着手等它到了眼前,缓慢地摸上它头顶:“乖。”
来来趴在地上任他摸,乖巧了许多。
桑德在厨房听到门口的动静,喊了一声:“岳沣你随意,饭快做好了。”
岳沣把伞立在门口的桶里,脱了外套换了拖鞋,把来来抱起来摸着,绕进来四处找他:“桑德先生?”
“厨房呢。”桑德应了声,端着菜往出走。
他做饭从来不穿围裙,松松垮垮的针织衫上溅了几个油点,下巴冒出了青茬,头发垂在耳侧,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像家庭煮夫。
“淋雨了没?”他问着。
“还好,裤脚有点湿。”岳沣想帮忙,然而怀里还有只小狗,便尾随着他去了餐厅。
“你先坐着,我去端菜拿碗筷。”桑德说完,继续折回去端菜。
来来嗅到饭菜香味,挣扎着想往桌上跑。
岳沣紧紧抱着它,从盘子里偷了根萝卜条塞给它,然后把手指吮在嘴里舔干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等桑德。
“偷吃了?”桑德一边放盘子一边问。
“没……没啊。”岳沣很心虚。
桑德嘴边抿起一抹笑:“我说来来。”
岳沣一看,小家伙正咔吧咔吧地用那几颗还没锋利的奶牙咬萝卜呢。
他羞愧地捂着脸,不敢看桑德。
桑德哈哈一笑,摆好了碗筷递给他:“吃饭吧。饿了吗?”
“有点。”岳沣腼腆地抽了抽鼻子。
“我厨艺一般,你将就一下。”
“不会不会。”岳沣摇头,等他动了筷子才开始吃饭。
桑德说得没错,他厨艺的确一般,但是岳沣在冷风冷雨里等了许久,早已饿得肚皮空空,吃得很香。
桑德懒洋洋的,虽然也饿着,但是吃东西依然慢条斯理,还能顺便夹点菜逗来来。
来来为了一点吃的毫无尊严地被他逗着,后腿蹲着,前爪探着讨吃的,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岳沣看着他逗来来,忍不住问:“您很喜欢狗吗?”
“还好,只是一个人住着有些无聊,所以养个宠物逗一逗,小家伙挺可爱的,就留着了。”桑德挠挠来来的下巴,眼睛眯起来,“是吧小家伙?”
来来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叼着土豆歪着脑袋看着他卖萌,汪了一声结果把嘴里的土豆给掉地上了。
来来乐极生悲,呜呜呜惨叫两声,蹦到地上捡它的伙食去了。
“哈哈。”桑德乐了,就连岳沣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吃了饭,岳沣勤快地把碗碟收进厨房动手洗涮。
桑德拦不住他,来来又缠着他讨吃的,他没办法,由着岳沣去了。
后来忙完了,桑德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从超市送来的箱子里翻出几袋零食,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桑德今晚没有主动提问,等着岳沣开口。后者察觉到他的心思,也许因为这顿饭温馨而家常,便放松了些,一边摸着来来的肚皮,一边开口:“其实,我昨天撒了谎……那时候我和我姐不住在一起,我也不是在事后才进入NTTC(国家天才培养中心)的。”
5
桑德靠着抱枕静静听着。
“我12岁生日后就被送入NTTC学习,当时离家太远,所以我住在学校。”岳沣因为这件事有些懊恼,但还是继续说,“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和姐姐的关系虽然亲近,但是彼此都报喜不报忧,对于她经历中悲伤难过的部分,我并不是十分清楚。”
桑德没有打断他。
“我们一年大概只见三次面,一方面是因为我比较忙,假期少,另一方面是因为姐姐也要忙学业和工作,为我们的将来做打算。”岳沣喝了几口啤酒,眼神有点放空,“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我姐有很多话都不跟我讲。”
桑德调侃了一句:“天才们的时间可是浪费不得的,而且……就我所知,NTTC对你们外出的管理也很严格。”
岳沣苦笑:“是啊,把一生贡献给国家,结果自己家人出事了也不知道。”
桑德碰了碰他的酒瓶:“天才的忧伤。”
两人各自灌下一口酒,都有些惆怅。
岳沣又断断续续讲了几段他和姐姐之间发生的故事。在他的故事里,他姐姐是一个安静而细心的人,有着比他敏锐得多的洞察力,总能轻易发现他撒谎或玩了什么小伎俩。大约姐弟俩都是容易害羞的人,在社交方面便显得不善变通。
两个人曾互相调侃过,要把对方嫁给一个靠谱的男人。
“挺逗吧?我姐希望我未来的伴侣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岳沣有些无奈,“她觉得我这个性格找个成熟稳重的女人恐怕对方受不了。”
桑德忍不住也笑了:“为什么?”
岳沣复述了一遍他的话:“天才的忧伤。”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岳沣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无法长期陪伴自己的伴侣,但女人天生性格敏感渴望亲近,恐怕大多数女人都无法接受他那份需要随时保密随时出差甚至可能随时失踪的工作。
岳沣很少说这么多话,他私下并不是话多的人,在工作中也会尽量避免说太多,然而不知怎么了,在桑德面前,他总是容易吐露心声,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微微侧首,就能看到桑德仰头喝酒的侧脸,轮廓英挺而迷人,举手投足间有着成熟男人的随性与洒脱。酒液顺着喉咙滑下,桑德的喉结滚动着,散发着迷人的性感。
岳沣吞了吞口水,连忙将头偏到另一边,借由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
“来来过来。”桑德朝来来招手,“你怎么缠着人家客人不松爪啊?看他比我帅吗?”
来来迈着小短腿跑过去,甩着尾巴表忠心。
反倒是岳沣一口酒呛出来,脸瞬间就红了。
“噗,你悠着点。”桑德忍俊不禁,“我是夸你,你紧张什么。”
岳沣弯腰咳嗽着,脸越涨越红,就连耳朵和脖子都一并红了起来。
桑德连忙把纸巾递给他:“擦擦。”
然后帮他拍着背,来来也凑热闹,汪汪汪地叫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岳沣觉得有点反胃,晚饭吃的东西都反冲上来,连忙捂着嘴问卫生间在哪儿。
桑德指了指自己卧室旁边:“那儿就是。”
岳沣跑进去吐了会儿,觉得好多了。
出来的时候,一错眼,看到桑德卧室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两个人,面对面亲吻着。只是隔得有些距离,桑德卧室的门也只开了一半,看不到全貌。
他绕出来,问桑德:“桑德先生,您……您已经结婚了?”
“啊?没有啊。”桑德莫名其妙。
“我……我刚才无意中看到你床头上的照片,好像……是两个人。”岳沣有些不敢看他,“我还以为您已经结婚了。那……那是您女朋友吗?”
桑德愣住:“你看到了?”
岳沣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只是看到一点点,您卧室门没关着……”
“哦,估计是来来顶开的。”桑德垂下头捏来来的耳朵,“小东西,什么时候学会开门了?”
来来无辜地看着他,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
岳沣见他没有要说明照片中人的打算,也不好强求,只是说:“时间挺晚了,我……我就不打扰您了。”
“要回去了?”桑德把来来放下去,站起来,“我看看外面什么天气。”
打开窗户去了阳台,一看外面,居然又开始下大雨,而且风很大,吹得雨点四处乱飞。桑德连忙返回客厅,把阳台的门关严实了,又拉上窗帘,说道:“外面雨太大了,你现在出去也打不到车,雨伞也没用。而且我也没买车,恐怕没办法送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在我家留宿一晚吧。”
“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了?”岳沣很歉疚。
桑德倒是很淡定:“没事,我一个人住,家里的移动资产也就一条狗,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于是岳沣就这么安顿下来。
不过桑德家里平时没客人,没有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只好把自己以前的翻出来给他,只是有点尴尬。好在岳沣很客气地接受了,也不介意,还连连道谢。
有客人在,桑德也很随意,继续自己一成不变的居家生活。一边看电视一边做家务。
岳沣没见过这种大晚上做饭扫地拖地打扫家的人,好笑之余又觉得桑德真是个好男人。即使在首都姑娘挑剔的品味里,桑德这样又会赚钱又居家的男人也是上上之选。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结婚……难道因为卧室照片里那个人?
岳沣想看看照片上的人什么模样,然而桑德的门已经被关上了,他没法看到,只能作罢。
夜里他在客房睡得不甚安稳,雨越下越大,后半夜还打雷。他从床上爬起来,听到来来在外面汪汪汪乱叫。
他开门出去,就看到来来在挠桑德的房门,被雷声吓得吱哇乱叫。
他连忙把来来抱起来安抚着,摸着小金毛给它顺毛。
来来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呜呜呜地叫着,偶尔汪一声,跟雷公较劲似的。
岳沣奇怪地看了眼桑德的卧室门,外面雷声这么大,来来又这么闹,桑德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睡这么沉?
他心中奇怪,却没有多想,抱着来来回了客房,把小家伙抱上床,搂在被子里安抚了好一阵。来来渐渐睡过去了,岳沣也觉得迷糊了,重新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客房门悄悄被打开,桑德隔着半个门缝,静静地看着床上睡着的一人一狗,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疑惑,又像是沉思。
看了一会儿,他静静退了出去,重新把门合上,回到自己房中睡下。
头顶的照片里,他和另一个人在黑暗中静静拥吻着。
第二天桑德醒来的时候岳沣已经走了。
天空放晴,窗外满地的落叶,厚厚地铺了一层。潮湿的空气混杂着叶子和泥土的气息,有种异样的腐烂味道。
桑德不喜欢这种天气,然而继续宅在家里显然不显示,他带了点狗粮把来来装进大挎包里赶去店里。
本来该悠闲的一天,客户居然比往常还多。他把来来拜托给隔壁水果店帮忙照顾,一个人窝在店里接待客户。
大约是入了深秋,人们悠闲下来,就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居然又来了几个请他修改合法谋杀申请书的。不过这些人的申请书容易修改,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只需要对部分语句做修改和补充。
事实证明,像岳沣这样在申请理由正义性方面有失误的,毕竟是少数。
不知不觉忙到晚上七点,隔壁的水果店要关门了,老板娘把来来送过来,催他:“桑德,还不下班呢?这都天黑啦。”
桑德从屏幕前一抬头,才发现外面已经夜幕低垂。
“居然这么晚了……”他惊讶,站起来,从邻居手里把来来接过来,“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太忙了,来来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事,小家伙还帮我招来几个客人呢。”老板娘爱不释手,继续摸着来来的后背,“你要是忙不过来,我来帮你养几天宠物嘛。”
“你喜欢自己养一只嘛,要我家的干嘛?”桑德把来来抱回来,微微皱眉,“你今天给它吃了多少,重了这么多?”
“小狗长得快,再过几天你可就抱不动了。”
“也是。”桑德戳小狗的耳朵,“你以后再这么能吃,我可就不抱你了。”
来来呜呜地装乖,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咦,今天那位小帅哥没来啊?”老板娘很八卦,“想不到啊,桑德你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有小伙子倒追?”
“……”桑德扭头,一脸震惊,“你说啥?”
“那个长得蛮可爱的小帅哥啊,昨天下午等了你好几个小时的。”老板娘一脸八卦的笑容,“我一提你的名字他就脸红,你说,哪儿遇到的?小伙子看着挺乖的。”
桑德哭笑不得:“那是我客户,您想什么呢?”
“哎呀,不要害羞嘛!”老板娘坏笑,“你说你也单身这么多年了,是时候找个人在一起啦,多个人可比多一条狗好啊。”
桑德连忙道:“您这什么话,我家来来虽然是条狗,但是多乖多可爱!”
“是是是,你就守着来来过一辈子吧!”老板娘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桑德无奈,不过也奇怪岳沣今天居然没过来。
他估计对方工作忙,这个点恐怕来不了了,想下班又记挂着对方会过来,犹豫片刻,还是留在店里加班了。
6
忙完手里几个需要明天交付的稿子,他拿起岳沣的那份。
老实说,岳沣的这份问题很多,情感倾向的描述较多,而事实较少,这类型的申请书在LMPB是很难通过的,因为主观性太强。LMPB的资料审核部门需要申请者提供几个容易审核验证的事件,但是在岳沣的申请表中,这类细节太少了。
经过这两天的交流,他知道了岳家姐弟的一些事,可以做一些修改了。
但是改了一会儿,发现还是不行,许多事只发生在他们姐弟之间,没有证人,不利于LMPB的取证审核。
没办法,申请表再次搁置。
他等到晚上九点,岳沣依旧没来,也没有联系他。
桑德肚子饿了,再次把来来装进挎包里,在门上挂了个下班的牌子,回家了。
他没了自己下厨的兴致,又去楼下面馆吃饭。
老板娘看到他来了直接问:“老样子?”
“加一颗卤蛋,给小狗吃。”桑德找了张桌子坐下,“对了,顺便来碗水。”
“小狗?”老板娘绕出来看到他挎包里的小狗,“这你养的?”
“对啊,无聊,养只狗调剂生活。”
老板娘盯着他和来来,怪模怪样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桑德莫名其妙。
“单身。”老板娘指了指他,有指了指来来,“狗。单身狗。”
桑德:“……”
“哈哈哈哈!”周围的客人哄堂大笑。
桑德拍桌子:“还能不能开心地吃个饭了!”
“能,这就来。”老板娘扭着腰朝后厨喊,“大碗牛肉面,加两颗鸡蛋两块豆干两个丸子。”
桑德抬头:“哎?我没要这么多啊。”
老板娘嬉笑:“单身狗福利。”
桑德:“……”
来来不明所以,汪汪地叫了几声,嗅着饭店饭菜的香味,欢快地转着圈。
桑德拍它脑袋:“你个小白眼狼!”
“汪呜……”
吃着老板娘给的福利晚餐,桑德五味杂陈。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周围的人似乎忽然关心起他的单身状况来,难道说现在不是秋天是春天?还是说红娘病毒开始蔓延了?
胡乱猜测着,桑德食不知味,倒是来来吃得很开心,舌头吧嗒吧嗒地舔着水啃着肉丸子。
它还小,桑德怕它肉吃多了会吐,中途把它拦下来了。
来来凄惨地吱哇乱叫,被他塞进挎包里带走了。
回到家来来都不开心,窝在茶几底下不理他。
“还闹起脾气来了……”桑德翻白眼,懒得理他,开了电视做家务。
临睡前来来又窜进他屋里,蹦跶着要上床。
桑德才不想惯着它:“地上睡。”
来来委屈地叫。
桑德背过身睡觉。
过了会儿通讯器响起来,他随手接了:“喂?”
岳沣的声音低低传来:“睡了?”
青年的声音平时还带着几分少年的青涩,然而深夜里通讯器中听起来却有些低沉,多了几分柔情的味道。
“嗯……刚睡。”桑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到对方这次没有叫他桑德先生。
“对不起,今天太忙了,来不及赶过去。”
“没事,你忙。”
岳沣停顿片刻,听到他低哑的睡音,便说:“那你睡吧,我们明天见。晚安。”
桑德随口回了句:“晚安。”
岳沣把电话挂断,桑德脑子昏沉,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模糊记得自己昨晚接了个电话,却忘记是谁打来的,看了眼通讯器才知道是岳沣。
虽然不太记得到底讲了什么,但是他也没放在心上,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到了下午,还不到四点岳沣就提前过来了。
这次他穿着夹克衫,踩着球鞋,缩着肩膀走进店里,头上还戴了顶棒球帽。
他露出比太阳还灿烂的笑容打招呼:“桑德先生下午好。”
桑德被他脸上的笑容晃得失神一瞬,才迟钝地回应:“下午好。今天这么早?”
“嗯,今天工作结束得早。”岳沣坐在他对面,问他,“刚才隔壁姐姐看到我一直笑,怎么了吗?”
桑德扶额:“别理她,神经病。”
岳沣笑了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
桑德很快进入正题:“我今天改了部分内容,但是发现审核细节有缺失,所以我们今天来聊一些涉及真实情况的内容。”
“真实情况?”岳沣讶异。
“我的意思是,便于LMPB进行申请内容审核的事件,比如你在当时姐姐过世后悲伤住院、精神受打击之类的证据。你有过住院记录或医师开具的病历吗?”
“有的,我刚得知姐姐过世时,曾因打击太大当场昏倒,被送到医院急救,不过很快就醒过来了。”
“这个不行,这是人面对亲人离世正常的情绪表现。”桑德引导着,“有没有较长时间的、较严重的身体或心理异常?”
岳沣沉默片刻,似乎有些犹豫。
桑德:“怎么?”
“得知对方被无罪释放时,我曾经……试图为姐姐报仇,但是被NTTC的同学拦下来了。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校医务室的医生建议学校将我与其他同学隔离住宿,怕我冲动之下伤害他人。后来我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每天睡不着,大约一周后……我自杀了。”
桑德眉头一跳,却并不算惊讶。
岳沣主动伸出手,露出左手手腕上陈年旧伤,刀口的疤痕时隔多年依然丑陋狰狞,并没有淡化多少。
“我被人及时救下来,进行了长达两年的心理辅导。”
桑德平稳道:“这一点对申请是有益处的,身体精神的双重影响会得到审核官与评审们的同情。周期较长且有记录的内容也便于LMPB的人进行资料审核。”
岳沣点点头,将手腕收回去,那道疤被夹克的袖子掩住,看不到了。
桑德埋头记了几笔,忽然问:“你有自虐或暴力倾向吗?”
岳沣愣了一下,慌忙摇头:“没有,我那次自杀只是一时冲动……我……”
“没有就好。”桑德微笑,“我只是例行询问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
接着桑德又问了几个问题,不停地做着记录。
“最后一个问题,你姐姐是否有心理疾病或暴力倾向?”
这个问题一出,岳沣顿时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姐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相比于他的失控,桑德极其镇定:“你姐姐当时想杀了对方,并且实施了绑架,不仅是我,法院和LMPB也会考虑这个因素。岳沣,你需要如实回答我。”
岳沣吼:“没有!”
桑德并没有被他吓到,而是在纸上写下“无心理疾病及暴力倾向”这行字,并且头也不抬地提醒他:“岳沣,你要知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会被我考虑在内容修改中,如果你给了我错误的信息,那么这份申请表的内容的可信度也会打折扣。”
岳沣急了:“你在怀疑我?”
“不,我只是对我的客户进行必要的提示。”
岳沣的眉毛紧紧团在一起,嘴角朝下撇,显得十分不满。
桑德将申请表和新添的资料整理好收起来,终于肯看他了:“好了,今天的谈话就进行到这里。我要下班了,我们明天见。”
岳沣没有动,而是直视着他,有些委屈:“桑德先生,你今天在生我的气吗?”
桑德张大嘴:“啊?生什么气?”
“因为我昨晚没有按时过来……”岳沣十分在意,“但是我昨晚打电话时,您并没有责怪我啊。”
桑德苦笑。终究是小孩子,在意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无奈摇头:“我并没有怪你,我平时工作就是这个样子,你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没有……”
“什么?”
“没有不喜欢。”岳沣眼睛睁得更大了些,“我喜欢桑德先生……的工作态度,很认真。”
桑德因为他诡异的停顿屏息片刻,听到后半句立刻笑了出来:“我可是个专业的业务员。”
岳沣也跟着他笑了起来,只是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他还想再多留一阵子,然而桑德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他没有办法,只能拖拖拉拉地站在门外,纠结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搭讪。
桑德背对着门口收拾桌面和待客用的茶具点心,脸色阴沉。
岳沣今天对他撒了谎。
从岳沣的描述中可以察觉到,当时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心理状态已经让校医务室的医师有了危机感,提出将他隔离住宿的建议来。NTTC里的医师可是A级天才,他们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何至于因为一点亲人离世精神创伤就提出让一个12岁的小孩隔离住宿?
而岳沣在几周后竟然自杀,说明他的心理状态已经黑暗到生无可恋的地步,NTTC对于每一位学生的状态都十分关注,怎么会让自己的学生心理状态恶化到这个地步?医务室里的医师难道没有进行过任何治疗和帮助吗?这绝对不可能。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岳沣身上。
桑德怀疑,岳沣有隐藏的暴力倾向。
“暴力倾向”这四个字似乎与门外那个腼腆内向的男孩子没有关联,然而桑德见过太多人了,他知道一个人的外表并不代表他的内心。岳沣只是看起来人畜无害而已,并不代表他真的拥有纯真的本性。
他想要从这几天接触的细节中找到几个来验证这一猜想,然而脑海里全是他脸红时圆睁的双眼、微微侧首时扇动的睫毛、抱着来来亲昵顺毛的憨态,只有在两人谈到他姐姐时,他才会偶尔显露出凶巴巴的目光和令人头疼的固执来。
难道是我想错了?桑德怀疑着自己。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一个连打招呼都容易脸红的男孩,竟然有暴力倾向。
7
另一个需要怀疑的就是,岳沣说她姐姐精神状态没有问题。然而就他目前了解到的内容来看,岳沣的姐姐是一个敏感且多心的人,总是封闭自己,拙于社交,有什么想法都闷在心里。这种人是犯罪倾向较大的潜在人群,而能做出绑架这种事的人必然有着充足的谋划,一个岳沣口中的“弱女子”又怎么会做这些?
桑德心情沉重。
他很怕客户没有对他说实话,因为这会严重干预到他对工作内容的调整与修改。
而岳沣几乎从第一面见他开始就在撒谎,不断地撒谎,刚圆了前一个,你以为他不会再骗你了,然而当你提出新的疑问时,他又面色坦然地给你讲另一个荒诞版本的故事,仿佛那就是真的,你不应该有任何怀疑。
桑德有点搞不懂岳沣。
现在他甚至有些怀疑,岳沣所说的这位“姐姐”是否真实存在。在桑德的工作中,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别有用心接近他的客户,有些人是对他心存恋慕借机接近,有些人是想从他这里探听其他客户的隐私,大部分情况下,他都处理得很好,只有一次,被一个客户使用下作的伎俩威胁,甚至被付月当场撞见较为混乱不堪的场面。
那次事故带来的后果远比他想象中严重得多,他和付月之间的感情出现了极大的危机,原本甜蜜恩爱的生活遭到了无可挽回的打击……
“桑德先生?”岳沣的声音忽然闯入耳中,桑德猛然惊醒过来。
最近他总是想起过去,想起付月,想起他们之间支离破碎的感情。
他匆匆收拾好东西,喊了来来一声,关灯锁门。
岳沣有几分忐忑地问:“桑德先生,您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桑德漫不经心地朝外走:“怎么,有事?”
“我……我想请您吃饭。”岳沣补充,“谢谢您的帮助。”
桑德现在对他满心怀疑,根本没有与他共进晚餐的心情,便有些冷淡地拒绝了:“等申请通过后你再谢我不迟,今天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恐怕不方便。”
他的拒绝在岳沣意料之外,青年怔了一瞬,下意识问:“什么事?”
桑德回头瞥他一眼:“我的私事。”
那个眼神很淡,却极其疏离,瞬间把岳沣从亲近的错觉中惊醒,他几乎有些狼狈地说:“没……好的,您忙,下次再约吧。”
桑德淡淡点头,继续朝前走:“再见。”
“再……见。”
岳沣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
桑德的背影沧桑而决绝,风衣在脚边翻飞,影子在夕阳的笼罩下模糊成一团褐色的飘带,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来来追着他衣角蹦跶着跟上,一派欢乐。
岳沣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眉目冷肃,脊背僵硬地挺直着,完全不似一个刚刚成年的男孩。
他静静审视着那个落拓的背影,觉得似乎有什么开始变了。
胸腔里的心脏似乎受到了打击,不规律地跳动着,这感觉陌生而奇异,却并没有让他觉得欣喜。他有些疑惑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似乎极其烦恼。
“嗨,年轻人,人都不见啦,你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水果店老板娘倚在门口朝他笑,“我说你这么帅一个小伙子,喜欢谁不好,喜欢桑德这种糟老头。”
岳沣诧异地看着她:“啊?”
“哦,忘了你喜欢他了,哈哈,我们都喜欢叫他糟老头,你别介意啊!”老板娘虽然道着歉却是笑嘻嘻的表情,“你看他过的就是老头子的生活嘛。你这品位也是……啧啧。”
岳沣不由得好笑:“大姐,我不是……”
“哎呀别骗我啦,你喜不喜欢他,大姐一眼就看出来了。”老板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旁边搬货的老板听见了凑过来插嘴:“你别听她的,她看见年轻人都这么说。”
老板娘拍他:“呸呸呸!我这是经验好吗?不喜欢谁会用那种眼神看人啊?”
老板得意洋洋地回嘴:“看来你当初也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你少臭美!谁看你啦……”
夫妻俩笑闹着回了店里,留下岳沣茫然地站在原地。
眼神?什么眼神?
他走了几步,走到一家服装店前,看着橱窗里的自己,然而玻璃上的人影太模糊,他并不能很清楚地分辨出那是怎样的表情。
“喜欢?我喜欢桑德先生?”他喃喃自语着,十足困惑。
他怎么会喜欢上桑德呢?那个男人看上去老气横秋还十分无趣,寂寞地养一条狗,整天抽烟,还对女性邻居们调笑打趣,虽然有几分成熟男人的性感可是……
岳沣顿了顿,竟然想不出更多的缺点来。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觉得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为了验证这种感觉是否是错觉,他绕路去了另一个地方。
桑德回到家里,喂来来吃了晚餐,就把自己关在卧室坐在床上,仰头看着床上的照片。
照片是他和付月恋爱一周年当天拍的。
那天他忙着工作,把这个重要的日子忘了,付月从早上开始就期待着他的表现,他却急着出差,连出门前的吻都十分敷衍。结果他在出差中途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付月出事故了,吓得他直接向老板说明情况临时换人,自己赶去医院看他。
付月只是在过马路时走神,被转弯处失控的车给撞了一下。好在司机及时刹车,付月只是摔倒昏迷,有轻微脑震荡,身体没受什么伤害,他去的时候,付月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躺在病床上向他微笑。
“你吓死我了!”他扑过去抱住付月。
付月回抱着他笑着道歉:“对不起。”
“以后千万别吓我了,知道吗?”他亲吻着付月,心有余悸地揽着他的腰,“我差点就失去你了,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付月只是道歉,笑容暖得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
后来他接付月回家的路上才知道那天是一周年纪念。
他忘记了,恰好路过一家影楼,就拉着付月进去拍了一组照片。付月最喜欢这张,两人紧紧相拥,笑着亲吻对方,眼角眉梢都是温存的笑意,幸福得像是时空定格,永远不会失去。
这张照片被裱在大相框里,挂在床头上。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那时幸福得不惧地老天荒的模样。
桑德跪在床上,伸手抚摸付月的下巴,手指划过他的嘴唇,停留在眼睛上。
那是一双漂亮的深褐色眼睛,睫毛低垂时,能窥到眼底盈盈笑意。
“亲爱的,我遇见一个男孩,他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很奇怪,我总是能在他身上隐约窥见你的影子。”桑德把手从照片上拿下来,重新坐回床上,继续说着,“他像你一样腼腆,总是老老实实地叫我桑德先生,生气时眼睛会瞪大红了眼眶……不过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桑德笑了笑,有些……历经千帆般的透彻:“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所以我能轻易地分辨出你们之间的不同。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
桑德停顿许久,思考着怎么说下去。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申请表中的那个‘姐姐’指的人是不是你。”桑德眼中是忧伤而调侃的笑意,“毕竟当初,是我杀了你,当然,那是因为你先杀我的。”
这样的笑容在他脸上持续不到十秒就僵硬得不成样子,于是他收敛起来,静静地仰头看着相片里深情拥吻的两个人,眼睛就不眨一下,仿佛要将这景象深深铭记。
然而他早已印在心里,给他一张纸,他都能分毫不差地画出来。
他看了许多年,多少次午夜梦回睁开眼,眼睛里都是这一幕,甜蜜得像个恐怖的梦。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来来在门外锲而不舍挠着门,不把主人叫来誓不罢休。
桑德扶额,这真是个破坏气氛小能手。
他跳下床给来来开门,小金毛立刻站起来抓他裤管。
“来来,你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吗?”桑德把小狗抱起来,“你就见不得我消停是吧?”
来来汪汪地舔着他鼻头,没心没肺地表达亲近。
“你怎么这么黏人?早知道不养你了。”桑德撸它的毛,“怎么了?饿了还是渴了?”
来来一直吐舌头,汪汪地叫。
桑德绕出去看了眼,发现狗粮还有,水没了。就给来来倒了半碗水,放它去喝。
他站在不远处问小金毛:“来来,你说岳沣接近我是不是别有用心?”
小金毛欢快地喝着水,理都不理他。
桑德自言自语:“肯定是有目的,你说我要不要帮他把申请表改好?万一他要杀的人真是我呢?”
小金毛回头呜了一声,莫名看着他,没啥表示,回头继续喝水。
桑德扶额,没了说话的欲望。
“算了,看看再说。”
他实在懒得猜测岳沣到底怀着怎样的目的来接近他,也不知道那个漏洞百出的申请表是不是对方故意为之,但是他最近的情绪很不好,回忆过去让他每天晚上睡觉都不甚踏实,梦里走马观花都是过去的场景,充满了混乱的甜蜜与狰狞,让他心力交瘁。
他其实可以问问过去的朋友,付月是不是有个弟弟,然而一想到他和付月之间那笔扯不清的烂账,当初认识他俩的朋友估计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还是不去打扰老朋友们的平静生活了吧。
现在回头想想也是悲哀,他对付月的了解,竟然仅限于这个人叫付月,深深爱着他,这两个浅薄的层面上。
谁说爱情令人盲目的?桑德真想给那位哲学家敬一杯酒,太特么精确了。
8
岳沣一连三天没有来店里报道。
桑德懒得打电话问他什么情况,他这几天也有点忙,有个LMPB的朋友需要他过去帮帮忙,他实在没有精力应付目的不纯的小鬼。
来来被他拜托给了楼下面馆的老板娘,老板娘把小金毛搂在怀里,从自己发带里抽出条蝴蝶结给它绑上,把它往柜台一扔,当吉祥物了。
桑德每天回家接宠物,就看到自己小金毛被各种客人摸摸抱抱强行拍照,小眼珠在闪光灯下迷离得像醉酒。
带回家里小金毛累得不想动,瘫在他身上不肯走。桑德把他放窝里自生自灭,自己也是一沾枕头就着。
第四天他干脆利落地把岳沣的那份申请书改了,细节处让他自己补,再给LMPB的朋友审过一遍,估计差不多能通过了。下午把其他客人送走,他给岳沣打了第一个电话。
普通民众还是喜欢把通讯器叫电话,以怀念消逝没多久的科技。
岳沣一开始没接,隔了一会儿才给他回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桑德先生,刚才我在工作,不方便接通讯,有什么事吗?”
桑德道:“你的申请表改好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一下吧。”
岳沣措不及防:“改好了?这么快?”
桑德反而笑了:“不快了,这份申请表我改了一周多,平时一份表格我改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
“那好吧……我会去拿的。”岳沣听起来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礼貌地道了谢,承诺最近一定抽时间过去拿。
桑德不在意他的忙碌,事实上,以岳沣的身份,不忙才不正常,也不知道他前段时间怎么抽出时间去他店里与他聊天的。
不过很奇怪,他至今都不知道岳沣到底是做什么职业的,对方没有提,自己也从来没有问。在他们的交谈中,岳沣从来不会谈论自己学习的专业和从事的职业,桑德一开始以为对方是为了保密,后来才发现除此之外,岳沣也在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他们似乎都不是很了解彼此。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唯一的变化大约是小金毛长大了些,抱起来沉甸甸的。桑德给来来买了个电子项圈,再也懒得抱它,每天溜着它上下班,顺便借以调戏姑娘们。
岳沣似乎就此失踪,自上次通话后一直没来店里,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
桑德一开始还惦记着,后来忙起来,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
直到初冬的那一天,他围着顾客送的长围巾从店里出来时,看到了站在店门口的岳沣。
大半个月不见,对方似乎瘦了些,脸上的肉清减下去,原本肉乎乎的萌感不见了,乌溜溜的眼珠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显得有些微不协调。他穿着羊绒衫和休闲裤,外面套了件驼色的毛呢外套,大敞着,头发蓬乱,看上去竟然有些消瘦。
桑德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工作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变了样,那个看上去腼腆的少年似乎多了几分成年人的锐利与阴沉。
“桑德先生,好久不见了。”岳沣主动打招呼,脸上笑容浮起,眼睛里还是温润的光。
桑德点点头笑道:“是啊,工作很忙?”
“有一点。”
“我都准备关门啦,既然你来了,那我把改好的申请表拿给你。”桑德折身回了店里。
来来见到久违的朋友,跑过去绕着岳沣的裤腿汪汪叫着,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
岳沣蹲下去,摸着它的脑袋:“来来想我了吗?”
来来冲他汪汪叫着,蹲在地上乖乖被他摸,还用脑袋蹭他的手心。
“我也想你。”岳沣低下头亲了亲它的额头,招手让它一起进店里去。
桑德已经把修改好的申请表文件打印出来,并把原件一起递给他:“你看一下吧。我把申请理由着重放在你的个人精神创伤上,LMPB的评审官们总是对这类人心怀同情。你最好再补充一些细节事件进去加深一下影响。还有,你和你姐之间的温情相处也被我放大了,这对博取同情有好处。鉴于你姐姐的案件中,你姐姐的立场是非正义性的,这在评审中占据的比重非常大,所以我无法保证你的这份申请真的能通过。我已经尽力了,LMPB的评审程序非常复杂,并且十分严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岳沣翻着他拿过来的文件,果然比最初的稿子更专业且描述更具有煽动性。
“好的,我会考虑的。谢谢您,桑德先生,您真是帮了我大忙。”
桑德摇头:“这没什么,既然我无法说服你放弃这次谋杀,那我只能尽量减少你受刑的可能。”
“您是一位好人。”岳沣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柔和,“一直以来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我可以请您一起吃晚饭吗?”
桑德本想拒绝,但岳沣眼中的请求太真诚,来来又绕着他来回打转,他的心软了下来,点头答应:“好吧。”
岳沣很高兴,扑过去抱住他:“谢谢!”
桑德有些不适应这个怀抱,尴尬地笑了笑,挣开了他:“走吧。”
岳沣带他去了一个很别致的小酒馆,木制吧台和桌椅上摆放着古朴的艺术品,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小桌前围坐着小声聊天,吧台的酒保穿着很随意,调酒的手法却十分老练,笑着和倚在吧台的客人们聊着天。
岳沣点了杯苦艾酒,桑德要了杯扎啤,岳沣又补了一些店里的特色小吃,两人寻了个角落坐下去,服务生不一会儿把小吃送来了,还体贴地把附近宾馆的名片塞在盘子底下。
岳沣有些窘:“这个……这个我们不需要。”
服务生朝他们眨眼:“那可说不准,留着以备不时只需呗。”
说完就走了。
岳沣:“……”
桑德倒是很自然地抽出名片看了看,嘴角挂着笑:“哦,都是附近的,考虑挺周到啊。”
岳沣:“……”
桑德把名片塞兜里,正经道:“说不定用得着。”
岳沣:“……”
桑德端起酒来喝,指着盘里的小吃问:“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就吃这个啊?”
“这个……虽然看起来有点简陋,但是很好吃的,我经常过来吃。”岳沣极力推荐着,“这里的大汉堡和炸鸡翅很好吃,沙拉也不错的。”
桑德笑了笑,挑起一根鸡翅吃:“你们小孩子就是喜欢吃这些。”
岳沣不置可否。
气氛难得轻松,两人聊了些闲话,说的都是桑德那些可爱的邻居们。说来也奇怪,岳沣明明没出现过几次,对街上的邻居们居然都记得很牢,还与他们有过短暂的接触。而那些邻居们说起他来,也都是笑眯眯的表情。
岳沣提起水果店的老板娘:“上次隔壁店的姐姐调侃我,说我喜欢你。”
正在喝啤酒的桑德一口喷出来,呛得不轻:“什……什么……咳咳咳……喜……咳咳……”
岳沣默默给他递去一张纸巾:“她说我看你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桑德咳嗽半天,擦着嘴问:“什么眼神?”
“不知道,因为我看着你的时候,是看不到自己的。”岳沣坐在对面就这样看着他,问,“您能看到吧?您说这是什么眼神呢,桑德先生?”
桑德镇定了些,抬眼看他。
岳沣那双深褐色的眼珠在灯光下居然异常深邃,桑德此时才发现他的睫毛是浅金色的,长而浓密,容易让人有种人畜无害的错觉,这种反差时常让人们忽略他眼神中的厉光,而迷惑于他五官的温顺。
他就这样直视着自己,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睫掀起,瞳孔中倒映着灯光和自己的影子,明亮的、温柔的、真挚而执着的。
桑德几乎要被这双眼睛蛊惑,甚至产生了“他真的喜欢我”的感觉。
是错觉,桑德告诉自己。他微微偏开头,笑得漫不经心:“哪有什么眼神,只是看着我而已。”
岳沣有些失落地动了动嘴角,自嘲地说:“只是看着你……可是只是看着你,已经很疲惫了。”
他声音有些低,桑德没有听清,扭过头问他:“什么?”
“没什么。”岳沣举杯,“来,干杯。”
桑德与他碰了一下:“干杯。”
岳沣忽然问:“桑德先生,您以前爱过什么人吗?”
桑德愣了一瞬,沉默片刻,道:“爱过。”
岳沣微微歪着头,好奇:“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死了。”桑德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眼神乃至表情都很平静,“被我杀死的。”
岳沣:“……”
他渐渐直起身子,盯着他,问:“既然您现在坐在这里,说明那件事的罪责不在您身上。我记得您现在依然是D级公民的身份,那么……可以讲一讲那个故事吗?”
桑德问他:“为什么想听?”
“只是好奇桑德先生经历过什么。”
“好奇可不是什么好品质。”桑德笑了笑,“不过,讲给你也无妨,毕竟是有些久远的事情了。”
岳沣直接点了瓶酒,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故事开始之前,我先把他的名字告诉你。”桑德微笑着,说到,“他叫付月,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是我曾经的学弟,当然,我是毕业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才认识他的。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月字,和你的姓一个音,不过不同字而已。”
岳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补充最后这句话,眨了眨眼,没说话,继续听着。
9
“那时候我已经在一家大型企业工作了,做文案策划工作,在公司已经是一名主管了……”
桑德把他与付月的初遇讲了一遍,故事里意气风发的他和那个漂亮腼腆的少年的相遇充满了命运般的邂逅意味,一个成熟且拥有工作资历的成年男子,一个有才华却内向腼腆的男孩,相恋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还在校园的付月迷恋着这个有着浪漫笑容的男子,直到毕业也进入了他的公司,在他的部门工作,每天从睁眼到入眠,都能见到他。
桑德也很爱他,可是渐渐地,他发现了这个年轻男孩的不同之处。
付月非常敏感,因为性格内向,他的观察力极其敏锐,并且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洞察力,这让性格大大咧咧的桑德有些头疼,他时常不知道付月情绪转变的点在哪里,有时候对方生气了,自己看不出来,对方不高兴,也不说,甚至恋爱一周年纪念,也是在付月出事故之后对方才慢吞吞说出来的。
“我自认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但是和他在一起,我总觉得他太洞悉人心了,让我……有点不自在。”桑德笑了笑,“不过因为我爱他,而且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也就随他去了。但是,公司的同事并不这么想。”
岳沣嘲弄地说了一句:“职场。”
“是的,职场。”桑德笑了笑,“他那样的性格,在职场中很不讨喜,而我们公司内部的情况又比较复杂,尤其是在文案策划部门。你知道这种部门……有才华的人非常多,性格豁达的却不多,付月他……”
桑德顿了顿,喝了两口酒,继续说:“付月不喜欢那里,辞了职,但是看不到我,他又很没安全感,所以我也辞职了,开了现在这家小店。”
岳沣诧异:“你以前的工作听起来很不错,就因为他,你放弃了?”
“我认为他比较重要,工作反而没关系,现在的工作也能养活我们俩。”岳沣笑了笑,“我们都不是多有野心的人,能过活就行了。”
岳沣想起他宅在家里做家务那个娴熟样子,的确像是比较居家的人。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桑德问他:“岳沣,我问你,我……真的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男人吗?”
岳沣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尴尬几秒后,才说:“现在看上去……是挺招人喜欢的。”
“谢谢你的夸奖了。”桑德苦笑,“我的工作……嗯……怎么说呢,在我的工作中,会遇到一些别有用心的客户。”
岳沣挑眉:“什么叫别有用心的?”
桑德看着他弯了弯眼睛:“像你这样的吧。”
岳沣的手顿在半空,盯着他看。
桑德没理会这些变化,继续解释着:“就是来找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修改什么材料,而是……单纯地想接近我,或者从我这里探听什么消息,两者都有的也很多。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使出的手段有时候非常得……下作。”
岳沣还在思考怎么个下作法,桑德却略过了,直接说:“付月有一次无意中撞见我和另外一位客人十分亲密的抱在一起,他非常生气。事后我向他解释过这件事,他当时原谅了我,我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只要我在以后的工作中更谨慎一些,不要答应任何客人的邀约,刻意地与客人保持距离,这样就好了。”
“但这件事成为了一根刺,牢牢地扎在付月的心里,让他开始变得不安,对你也开始怀疑,是吗?”岳沣说完这句话,又补充,“敏感的人向来多疑,他的性格听起来就像是这种人。”
桑德苦笑:“是啊。”
岳沣无言。
“忽然有一天,我们晚上睡着了,半夜我习惯性地去抱他,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桑德的表情沉郁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了绳子,被绑在床上,而付月在床边坐着,低着头看我。”
黑暗里,付月的表情看不清,只一双眼睛明亮得近乎阴森。
当时的桑德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而是迷糊着问:“亲爱的,你绑着我做什么?”
付月缓缓开口:“没什么,想看看你。”
“看我就看我,绑着我做什么?”桑德打着哈欠,“松开我啊,乖。”
“我想多看看你。”付月笑了笑,很温柔,“因为大约以后看不到了。”
桑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他挣了挣,发现挣不开。付月把他绑得很紧,他皱着眉头说:“亲爱的,把我松开。”
“你会离开我吗?”付月问。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桑德诧异,“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我很怕……”付月抚上他的脸,额头贴着他的,“亲爱的,我很怕你会离开我。”
桑德叹气:“我不会的,我就在这里。”
付月笑了笑,说:“我信你,但我不信其他人。他们会从我身边把你抢走的。”
桑德拧着眉头,语气严厉:“我不会。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我不会因为其他人而离开你,永远不会。”
“谁能说得准呢?”付月的语气开始发飘,有了几分危险的意味,“只有把你永远留下,你才不会变。”
桑德抬头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付月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抵在他脖间:“我想杀了你。”
桑德愣住:“逻辑在哪里?”
“死人是不会背叛我的。”付月冷冷道,“也不会离开我。”
桑德大皱眉头,却没有恐慌,奇怪啊,他竟然一点不恐慌。他问:“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一直都有。”付月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其实……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我就想这么做了,但是……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努力正常地恋爱、生活、爱你,但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这段话才是真正让桑德害怕的开端。
“无论多努力地维持正常,想要杀死你的欲望从来没有消失过,并且越来越强烈。”付月将刀逼近他的脖颈,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他的皮肤,“桑德,我很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多希望你一直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干净的、温柔的,笑起来像最理想的情人。”
桑德的呼吸急促起来,盯着他问:“付月,你做过精神评估吗?”
付月挑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叫我名字了?不是应该叫我亲爱的吗?”
桑德厉声道:“回答我!”
“不做也知道结果。”付月笑得坦然而冷酷,“我很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桑德,我会杀了你的,我不是在开玩笑。”
桑德深吸一口气,脖子上流的都是血,他甚至笑了笑:“很明显不是吗?”
付月回了他一个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大概有点久,我们聊聊天吧。”
桑德苦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要死在最爱的人手里,还是失血过多而死。
他不想与付月聊天,脖颈上的伤口渐渐拉大,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身体开始发冷,并且渐渐无力。无法动弹的他只能仰躺在床上,视线渐渐模糊,神智开始不清醒。
付月对他说着话,语调温柔,说着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甜蜜的过去仿佛淬了毒,经由付月的嘴里说出来,简直荒唐可笑。桑德甚至怀疑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他和眼前这个看上去乖巧漂亮的青年同床共枕了这么久,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精神失常倾向。
他渐渐听不清付月在说什么,这一点引起了付月的不满,竟然从柜子里把篮球找出来,对着他狠狠地拍下去。
桑德胸口被击中,胸腔不自觉弓起,有了呕血的感觉。
这样的冲击令血流得更快,付月喊着他的名字,说着话,要桑德回应。如果他没有回应,篮球就会继续砸下来。
那近乎是一场虐待了……
桑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回忆太过惨烈,他眼前有些发昏。
酒精的刺激让他恍然间有了回到那一晚的错觉,晕晕乎乎的状态,灼烧一般的心,甚至昏暗中看着他的眼睛……他揪住自己的衣领,失控地大口喘息起来。
“桑德先生,你怎么了?”岳沣着急地站起来,跑过去拍着他的背,“怎么样?”
桑德根本没意识到他是谁,只是急促地喘息着,喝过的酒都咳了出来,脸涨得通红,十分狼狈。
岳沣不得不把他扶起来,给他胸口顺着气,拉着他朝外走:“我们出去,这里太闷了,去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结账!”
服务生跑过来,岳沣看也不看扔给他一叠钱,拖着意识不清的桑德出了门,来来焦急地跟着主人,绕着他们大声地汪汪汪喊着,把周围想过来一探究竟的人都吼了回去。
两人出了小酒馆,新鲜的冬夜空气让桑德窒息的感觉好了些,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吸气,再狠狠咳出,像是要给肺排一遍毒。
等他咳嗽得差不多了,身子渐渐支起来,岳沣忽然一把将他抱住,头埋在他颈间,胳膊搂得死紧,声音都在发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桑德笑得很难看,却还是宽慰着他:“我这不是……咳咳……活过来了吗?”
岳沣紧紧抱着他,眼泪沾湿了他的围巾。
桑德感觉到颈间的凉意,呆呆地问:“你……你哭了?”
10
岳沣抽了抽鼻子,松开他,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我们换个地方吧。”
桑德呵呵笑了声:“去哪儿?”
岳沣从他兜里摸出那几张名片,摆在他眼前:“挑一个吧。”
桑德眨眼:“居心不良啊少年。”
岳沣笑了笑:“你这么想也可以。”
桑德失笑,随便抽了一张,两人走过去问,对方却表示不得携宠物入住。辗转了两三家,终于找到一家答应收留来来的,但狗得单独开一间房,不得中途放出。
今晚实在不是个适合逗弄宠物的时间,桑德把来来关在隔壁屋,给他放下半袋塞在口袋里的狗饼干,但是来来不肯吃,咬着他裤腿。
桑德把裤腿抽出来,头疼地指了指岳沣:“你解决。”
说完就走了。
隔了一会儿,岳沣回到这间屋子里,隔壁竟然没有传来狗叫声。
桑德诧异:“怎么搞定的?”
岳沣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一点……迷药。”
桑德:“……别给迷死了。”
岳沣连忙摇头:“不会。”
“那就好。”桑德给自己倒了杯水,醒醒酒,坐在床边。
岳沣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身前,俯身问:“好些了吗?”
“没事了,刚才有点失控。”桑德放下杯子,问他,“你还想听吗?”
岳沣却反问他:“你还想讲吗?如果不想的话,就算了。”
桑德摇摇头:“无所谓了,都过去了。”
岳沣安静地聆听。
桑德不记得过了多久,他竟然又迷迷糊糊醒来,胸口没有再被击打的痕迹了,但是闷痛真实地存在着,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付月不知去哪儿了,不在房间里。
桑德努力解绳子。
他以前学过户外求生,对一些解绳技巧烂熟于心。付月的绳子绑得并不牢,此刻又不在他身边看着。桑德有一个习惯,枕头底下会放一只笔,方便偶尔休息看书时做笔记,他努力蹭着坐起来,一边摸出笔一边努力解着绳子,然而力气虚弱,脖间的血还在流,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
他不记得自己花了多久把绳子解开,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的通讯器报了警,声音虚弱得他都不敢相信,电话对面追问了许久,名字地点事件之类的,他却只来得及说出救命。
付月就是那个时间进来的,发现他竟然报了警,刺激之下直接拔出刀朝他刺了过去!
桑德只来得及翻滚躲开,却因为脱力而倒回远处。
刀尖刺下的瞬间,他唯一的本能就是拉住床边的绳子悠了上去,绳子缠住了刀和付月的手,桑德的手耷拉下去,竟然将付月拖了下去。
在这个过程中,刀尖不知道怎么换了向,桑德当时已经接近昏迷,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直接陷入一片黑暗。
当他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护士绘声绘色地描述医生怎么从死神那里把他拉回来,说医院的血库当天几乎要被他耗光了,说他真是命大……
桑德知道她是在夸张,但是从死亡边缘醒过来的感觉太美妙,他一点不想破坏护士小姐歌颂医院的心情。
在他醒来当天下午,警察直接在病房对他进行了问询。
桑德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警察避而不言,等他描述了过程之后才说:“付月死了。我们当时赶到你家的时候,发现他倒在你身上,刀直插心脏,刀上绕着绳子,绳子在你手里……我想,是你误杀了他。”
误杀。
这个措辞近乎荒唐地虐到了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桑德。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在他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死的人却阴差阳错成了付月。
后续的案件调查持续了大概一个月,桑德从警方那里得知,付月并未做过精神鉴定,以往表现太正常,无法取证他是否真的有精神疾病和暴力倾向。但鉴于当晚发生的事从桑德的描述中来看具有80%以上的可能性,而医院与法医双方给出的鉴定结果也给出了两人分别受伤和死亡的时间,符合桑德的描述。经由法官和群审团商议,他的行为被定义为“正当防卫”,被当庭释放。
桑德说完这些,整个人陷入沉默。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两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得如在耳边。
岳沣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克制着想要哭泣的欲望。
桑德察觉到异常,抬起头看看他,目光甚至称得上温软:“怎么了?”
岳沣红着眼眶,怔怔地看着他。
桑德无声叹息,伸手摸了摸他头顶上的头发:“你申请书里说的‘姐姐’指的是谁?”
“没谁……我虚构的。”岳沣抽了抽鼻子,不敢看他,小声解释着,“我只是……在工作中无意中看到了这个案件,因为卷宗里写得很模糊,我出于好奇,才编造了一个谎言去接近你,故意把过程写得与你的经历很像,想吸引你的注意。”
“只是好奇?”桑德挑眉。
“……”岳沣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说,“我当时……其实有在怀疑……你不是正当防卫,是……防卫过当。”
桑德双手环臂,看着他,缓缓开口:“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岳沣抿了抿嘴,眼睛不停地眨,似乎很难说出口。
桑德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等他开口。
岳沣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挣扎,才说:“我……在帮法院进行档案复核。”
桑德疑惑:“档案复核?”
岳沣简单解释着:“法院留存的档案,可能会有一些错判的案例。这些案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错误的结果,出现了一些被误判为罪犯的人,也有一些逍遥法外的真正恶人。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件带来的恶劣影响,法院特别设立了一个部门来对这些档案进行复核,从档案中找出不合理之处,进行调查和纠正。”
“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这个案件是被错判的?我不该无罪释放?”桑德目光如炬,“你在怀疑我?”
“是的。”岳沣没有否认,“当时看到卷宗时,我就开始怀疑,所以特意来调查。”
这份工作需要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更需要丰富的知识储备,只有经验老道的警察、法官和法医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而岳沣今年不过20岁,竟然可以从事这样的职业,看来他的B级身份就是这么来的。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恐怕少有人及。
桑德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这么忙。”
岳沣点点头。
“前途无量啊少年,纠正了多少案子?”
“没多少。”岳沣道,“错判的案件并不多。”
“是啊,现期国家的调查和审判机制十分严格,出现冤假错案的几率少了很多。”
岳沣不欲再聊这个话题,于是问他:“后来呢?你被无罪释放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照样过日子,只是少了个身边人。”桑德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有些后怕,不敢再喜欢上别人了。”
岳沣握住他的手,仰着脸看他:“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的,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
桑德垂眸,勾起嘴角笑:“更好的人?你说自己吗?”
岳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不好吗?”
“你啊,还是个小孩子……”桑德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看得分明,“小孩子喜欢我这种人做什么,又老又没情趣。”
岳沣握着他的手抓紧了些,皱眉道:“你还不到四十呢。”
因为医疗水平的提高和社会福利的完善,国家的平均死亡年龄目前维持在83岁左右,桑德这样三十几岁的人连中年都算不上呢。
“那也老啦,不像你,还嫩得跟棵葱似的。”桑德抽出一只手,挑着他的下巴调侃,“你可不要勾引我,我禁欲多年,可禁不住诱惑。”
他的目光幽深,瞳孔里映着岳沣清秀的脸,映着少年人青涩的爱慕与渴望。他的手指忍不住滑过少年浅色的唇瓣,柔软的触感几乎让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揉捏。
岳沣微微张开嘴,探出舌尖舔过他的手指。
柔软潮湿的触感像电一样从指尖传递到全身脉络,桑德不自觉地浑身一颤,眼中的潮意骤然加深。
岳沣看到他的反应,胆子更大了些,从椅子上坐起来,将手朝自己一拉,在他凑近的瞬间探身去吻他。
桑德的眼睛垂下去,没有拒绝。
少年的吻带着苦艾酒的香气,干净而腼腆,带着少年人羞涩的试探和渴望,舌尖笨拙地挑开他唇缝,手却紧张地捏着他的肩膀。
桑德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将他拉近,化被动为主动,将岳沣拉上床。
他动作轻柔地将岳沣按在床上,反身覆住他,轻啄着他的眼睫与脸颊,吻像羽毛一样轻。
岳沣闭上眼,眼睫颤动着,伸手环住他的肩背。
桑德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哑声问:“不后悔?”
岳沣咬了咬下唇,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不。”
桑德低低一笑:“早有预谋的吧?”
岳沣睁开眼,眼神明亮而执着:“是。”
“如你所愿。”桑德说完这几个字,俯身含上他的唇,提前警告着,“我可禁欲多年了,今晚你可别想好过了……”
岳沣轻喘着,没有回答,而是攀着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隔壁的来来盘在床上呼呼睡着,呼吸均匀,一点儿听不到隔壁的声响。
窗外是深沉的夜幕,星光全无。渐渐地,天边开始泛白,晨光即将出现,黎明已经到来。像是从噩梦里惊醒,阴霾尽失。
11
岳沣醒来的时候桑德已经不在了,床头柜留了字条,说他带来来去上班了,让他好好休息。字条旁放了一杯水,已经凉了。
他翻出通讯器看了眼,工作电话打来十几个,看时间,他居然睡了一整天。
禁欲的男人果然很可怕,他先给单位回了个信息,把床头的水喝完,才从床上爬起来。身上很干净,除了腰酸腿软外没什么太别扭的地方,不知道桑德什么时候帮他清理了。他去了浴室,在热水里泡了半个小时后终于舒服一些了,洗漱换衣服,下楼。
到了前台,他说:“退房。”
前台小姐微笑着表示:“先生您好,您房间的费用另一位先生已经支付了。”
岳沣挑眉:“他知道我什么时候退房吗?”
“不,那位先生把支付账户留下了,让我们在您退房后直接扣除。”
“隔壁房间退了吗?”
“已经退了。”
岳沣点点头,道:“那我看一下他的账户信息吧。”
前台小姐为难地表示:“抱歉先生,这是客户的个人隐私,我们无权向您展示。”
岳沣微笑:“小姐,我是他的男朋友,我只是想看一看他为我支付了多少钱……我们前两天吵了架,我想向他道歉,可是他却带我来宾馆这种地方……”
他苦笑两声:“我想他是想和我分手了吧,我只是想把一半的房钱还给他……我不想分手都欠他的人情。”
他模样清秀,看上去青涩而可怜,这样示弱的姿态让前台小姐心软了,不知道这样漂亮的男孩为什么要遭到老男人如此无情的对待。心中愤愤之余,就把屏幕转向他:“你看吧,也没多少。”
岳沣看不清,凑近了看,手在屏幕上飞快地按了一下,看清楚后后退两步,表示:“那……你可以帮我把钱转入他的账户吗?”
前台小姐把屏幕转回来,摇头表示:“这个不行的,我们扣除费用是要开流水记录的,更不能随意帮忙转账。如果您真的打算把钱还给他的话,还是亲自交给他吧。”
岳沣有些失落。
前台小姐忍不住劝:“其实……那位先生离开的时候很细心地提醒了我们不要去打扰你,我想,或许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要和你分手呢?你们好好谈一谈吧,把误会解开就好了。”
岳沣的眼睛亮起来:“他真的这么说吗?”
“是的,他看上去很关心你。”
“谢谢。”岳沣羞涩地笑了笑,“我会和他再聊一聊的,谢谢你。”
前台小姐微笑:“没关系,希望你们能尽快和好。”
岳沣微笑着告辞了,出门随手打了个车,按上车间格挡后,后座全封闭,司机看不到。他打开通讯器,将手指指腹在屏幕上一按,桑德的信息立刻投影在半空中。
当前的账户信息与他在户籍管理处查到的档案完全吻合,照片、指纹、出生日期和公民等级完全一样,账户信息也与银行预留的完全一致。然而岳沣在特制的通讯器上飞快地操作过后,电子码中保存的信息被迅速破解,屏幕上飞快地闪过十几行不同的信息。岳沣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些信息重新进行比对,在两分钟后,飞闪的屏幕出现第一个错误代码。
Wrong!
岳沣点开,竟然是公民等级。
桑德公示的公民等级为:D级普通公民。
然而破解出的电子码中显示,真是等级为:E级隐藏者。
E级隐藏者,是国家等级制度中较为特殊的一群人。他们从出生伊始就没有申报户籍信息,或在官方的失踪或死亡文件中出现,然而本人并没有真正失踪或离世,而是使用另一个身份生活着。另一个身份可能是伪造的、可能是被人动过手脚的,这类人往往拥有双重身份,或有不可告人的机密,是国家和社会隐藏的安全隐患。
他们真实地存在着,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强制进行身份审核,面临的后果通常有三个:第一,恢复旧身份,并承担旧身份的责任与义务;第二,取得新身份,并摒弃过去,成为其他等级的公民;第三,使用隐藏期的身份,由相关机构代为监督与管理。
通常情况下,非婚生子女及弃儿有权在福利机构申报后取得合法的公民身份,这类隐藏者通常无需法院干涉,可以直接拥有新身份。而其他类型的隐藏者则需要经过国家的调查,确认不是间谍或罪犯后,才可进入身份重新审核环节。其中,某些有特殊才能的隐藏者,或身份特殊的隐藏者将会被法院赋予表面合法的公民身份,但同时保留他隐藏者的身份,便于日后迅速从档案中将这些人找出来加以利用。
岳沣怎么也没想到,桑德竟然是一个隐藏者。从ID电子码看来,桑德还是一个被法院特许的隐藏者,也就是说,他身上的某些特质让法院决定给予他一个掩饰的合法身份,然而隐藏者的身份却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岳沣关掉资料,靠在车椅上思考。
隐藏者……桑德有什么特质让法院保留了他的双重身份呢?
就他所知,除了某些身份特殊的人因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被赋予双重身份外,剩下的都是些特殊能力者了。
桑德看上去并不像什么拥有特殊能力的人,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他拥有某些秘密身份?
岳沣回忆着他看过的档案和资料,桑德的履历很普通,幼时生活幸福,升入重点大学,顺利工作,因为离家远与父母分居,为了前男友辞掉上一份工作自己开店,每天的生活轨迹就是家与店两点一线,偶尔和邻居们斗斗嘴,是个宅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岳沣想不明白。
桑德下班的时候,发现岳沣又站在门口等他。
来来这个没出息的早就扑过去围着他裤腿绕圈圈,毛尾巴甩得忒狗腿。
岳沣蹲下去摸它,笑容温暖又阳光。
桑德咬着烟站在门口问:“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进来?”
岳沣抬头:“看到你在忙,就在门口站了会儿。下班了?”
“嗯。”桑德锁了店门走过来,问,“你也下班了?”
“没去上班,办了点儿事。”岳沣站起来,看着他,“一起吃饭?”
“好。”
岳沣眨眼:“去哪儿吃?”
“……”桑德看着他笑了笑,叹了口气,道,“走吧,去买菜,带你回家吃。”
岳沣抿着唇笑了笑,朝来来勾了勾手,跟着他朝前走。
两人去超市买了菜,桑德问了几句岳沣的喜好,买了些他爱吃的菜。岳沣偷偷摸摸地在糖果架那排瞅了几眼,被桑德看到,忍不住笑。推着车过去拍他:“想吃什么随便拿。”
岳沣偏开脸,别扭道:“没有。”
桑德低笑两声,随便拿了几袋不同品种的糖扔进车里,岳沣看到了,他就说:“给来来买的。”
岳沣:“……”
他抽了抽鼻子,假装没听到。
桑德带着一大一小两只忠犬回了家,让岳沣去客厅陪来来玩。
岳沣手残一个,不会做饭,只能陪着长大不少的小金毛在客厅玩。
来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陪他玩的人,从窝里把飞碟、橡皮球全找出来,叼在嘴里递给他,甩着尾巴等他扔。
岳沣满头黑线地看着这些沾着狗口水的玩具,拿在手里掂了掂,轻轻扔出去。橡皮球在地板上弹了几弹,来来立马扑过去接,四条腿在地板上奔跑得很欢快。
桑德在厨房听到动静,探出头喊:“嘿,悠着点!”
岳沣听到了,然而来来玩得欢乐,咬着橡皮球又跑回来,放他脚边让他继续扔。
岳沣看了眼还在做饭的桑德,干咳两声,用了些力气,扔远了些。
他和来来玩得不亦乐乎,桑德早就管不了,只能在厨房毫无意义地警告:“你俩别把屋子给拆了啊!”
岳沣陪来来玩起来,来来欢快地把他扑在沙发上,跳上去舔他。
“哎哟好痒!来来……哈哈……走开啦……痒……”
桑德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他们俩毫无形象地滚在一起,岳沣被来来搞得衣服乱七八糟皱着,肚子都露了出来,上面还残留着自己留下的吻痕。
桑德顿了顿,眼神温柔了些,也就不计较他俩把客厅搞得乱七八糟了,便说:“好了别玩了,过来吃饭。”
岳沣把来来抱下沙发,扯了扯衣服,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他穿上被悠在地上的拖鞋走过来帮忙:“我去厨房帮忙拿碗筷吧。”
“行。”
两人把饭菜碗筷都拿出来,摆了半桌。
岳沣领教过桑德的厨艺,所以吃到味道普通的饭菜并没有觉得失望,而是开心地扒着自己喜欢的吃的几个菜夸着好吃。
桑德白他一眼:“小孩子一点立场都没有。”
岳沣吐了吐舌头,继续扒饭。
桑德很久没体验这种温馨的类似家庭般的氛围,脸上的笑容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偶尔给岳沣夹点菜,尽显温柔本色。
岳沣吃得饱饱的,喝汤的时候还说:“比单位做的好吃。”
桑德哼了一声:“骗谁呢,谁不知道公务员福利好?”
“那得是坐办公室的啊!”岳沣振振有词,“我这种基本跑外勤的,吃的很简陋,自己找地方吃,有时候忙起来一天估计就只能吃一顿饭,单位每个月给点餐补而已。”
桑德一听,惊讶:“这么可怜。”
“对啊。”岳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有时候工作还得饿肚子。”
桑德看出他眼中的意味,闭嘴瞪他,被对方脸上乌溜溜眼珠里流露出的委屈给打败,只能妥协:“好吧,晚上给你留饭。”
岳沣立刻笑开,笑眯眯地喝着汤,嘴上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有时候加班回来很晚的。”
桑德翻白眼:“保温档开着呢,饿不着你。”
岳沣嘿嘿笑了两声,乖乖闭嘴了。
12
吃完饭岳沣主动去洗碗,桑德开着电视干起了老本行,打扫家。
因为考虑到岳沣以后会留宿,他去整理了一下家里的东西,只是没有新睡衣让他有些无奈,只能继续把自己的拿出来给他,扭头就在网上订了一些睡衣和新的日用品。
岳沣很想帮忙,但是桑德直接让他一边儿歇着去。
岳沣抱着来来看了会儿电视,觉得无聊,就抱着睡衣去洗澡了。
两人都没说留宿问题,但是无言的默契已经说明了一切。
岳沣洗得有点久,出来后桑德给他开了房间的智能管家服务,帮他吹头发,自己也去把做完家务的一身臭汗洗掉。等他出来的时候,男孩已经躺在他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搭着来来的背。
来来也在床上睡得打呼,给桑德气得不轻。
这小家伙,每次岳沣在就胆大妄为地往床上蹦了。
桑德把来来弄醒,把它赶回屋外,回卧室后发现岳沣半梦半醒地问他:“来来呢?”
“客厅呢,你别惯着它,让它睡床上多了,以后连窝都不肯回了。”桑德爬上床挨着他躺下,“很困?”
“还好。”岳沣凑近了几分,闭着眼含糊着,“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别睡了……”桑德把手伸进他睡衣里,暧昧地凑近,“累了再睡。”
岳沣掀起眼皮看着他,含糊地笑了两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默许了。
街上的邻居们很快就发现万年单身狗桑德显然居然迎来了春天,时不时就有个鲜嫩少年站在店门外等他下班,认主的小金毛一见了他就欢快地扑过去求蹭。少年性格腼腆,但是笑容阳光,很讨人喜欢。
水果店老板娘和自己老公说:“你看,我就说他俩有猫腻,你还不信。”
她老公在一旁叹气:“唉,小帅哥都被老流氓拐跑了。”
桑德出来听到这句,顿时喊起来:“嘿嘿,谁是老流氓啊?”
水果店老板娘摊手:“总不能是小帅哥吧?”
桑德:“……”
岳沣在不远处笑得见牙不见眼,头发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桑德走过去摸了他腰一把:“笑什么笑,闷骚的明明是你。”
岳沣不置可否,跟他并肩走,还朝水果店夫妻俩挥手:“再见。”
“再见!”
桑德是个好情人,对年轻的恋人十足耐心体贴,说晚上留饭,岳沣无论多晚回去,厨房都有热饭吃。虽说厨师水平一般,但是暖心的感觉在,夜里睡觉也是舒服的。
他入住的第二天,桑德床头的那张合照就被拆下了。
岳沣住他卧室的第一晚看过照片,里面一对璧人确实羡煞旁人,照片里那个清秀漂亮的男孩比他更讨人喜欢,只是没想到竟然是那么阴狠冷酷的个性。偶尔桑德会从噩梦中惊醒,会伸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
岳沣没在他脖子上看到过伤口,大约是去医院消除了,但是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抱紧桑德,安慰还未从噩梦里走出来的恋人。
那次伤害有多可怕,他也是在与桑德生活在一起后才渐渐发觉的。
桑德会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即使他嘴上常常调戏别人,身体距离却保持在安全范围,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正经而冷淡的,成年男人的威严能唬住许多人,在邻居和相熟的饭店那里会开些玩笑,但是从不逾距,幽默而理智。
桑德不喜欢出去,有客人表现得略暧昧些,他就会冷下脸,迅速地解决手里的活儿把人送走。似乎除了自己以外,他对别人都不算耐心。
岳沣偶尔会因为他的宠爱而沉迷,被真心对待的感觉太美好,简直是一个正常的二十岁男孩会拥有的美好恋情,亲吻、拥抱、体贴、关怀、宠物,还有美好的夜生活。
桑德很少过问他的工作,有时候他无法回家,会给桑德留信息,对方叮嘱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从不催促。
然而当岳沣第二天或者几天后回去,依然发现家里留着热饭。
这个细节太戳心,岳沣靠着厨房的墙,觉得自己沦陷了。
他会尽量早点回家,会不由自主地向桑德报告自己的时间安排,免得他担心。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桑德甚至偶尔会在他面前失控,拖到两人都上不了班,在家里床上厮混,腻歪得像是蜜月期的夫妻。
岳沣活这么大都没想过他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同事见了他说:“少年怀春啊少年怀春。”
岳沣给了同事一拳,继续看档案。
他们竟然从来不吵架。
唯一一次濒临吵架边缘,是因为岳沣出差半个月,虽然每天都会给桑德发信息,但是他回家那天,桑德阴沉的表情实在太过吓人。
然而还没等他的道歉说出口,桑德已经恢复正常,笑容和蔼地拉他去吃饭,即使晚上在床上激烈了点儿,岳沣也忍着了,没怪他。
来来很快长大长高,站起来可以趴到他肩膀上。
岳沣没办法在家里扔飞碟玩,于是有空了就带着来来去公园,扔着飞碟陪它闹。他很宠来来,导致桑德的一家之主地位严重受到威胁,只要岳沣在,来来立刻抛弃主人投奔小主子的怀抱,亲密得像是岳沣才是亲爹。
这样平静而甜蜜的生活终于在第二年夏天的某一天被打破。
那时桑德在店里正和客户聊着,就听到自己的邮箱响了。
邮箱的提醒声与平时截然不同,桑德抽空看了一眼,居然看到一个金色的L标志,因为工作原因他对这个标识再熟悉不过,可是从未想到他竟然有收到这种邮件的一天。
客户看他表情变了,问:“怎么了,桑德先生?”
“哦……没什么。”桑德顿了顿,余光仍然瞟着邮箱,便对客户说,“抱歉,我这里有份加急邮件要处理,您介意等我几分钟吗?”
“当然不,您轻便。”
桑德得到谅解,从电脑上打开了邮箱,带着L金色标志的邮件被打开,果然是他预想之中的“谋杀预告”。发件人是LMPB的通知部门,内容刻板,格式工整,大意就是有人提出对他进行合法谋杀,LMPB经过审核讨论后,批准了对方的申请。申请人赫然是岳沣。
桑德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盯着申请人的名字拧起了眉,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客户感觉到气氛变化,小心翼翼地开口:“出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桑德关闭了邮件,并表示,“抱歉,我这里忽然有点意外状况需要处理,您的这份委托我恐怕接不了,只能麻烦您再去找其他人了。对此我深表歉意。”
客户惊讶:“很急的事?需要很长时间处理吗?”
“这个我暂时不知道。”桑德客气的站起来,将文件资料收好还给他,“抱歉了。”
“没关系。”客人比较宽容,接受了他的道歉后告辞离去。
桑德回到座位上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打开邮件,盯着邮件内容发呆。
LMPB进行申请审核的周期很长,在申请人提交合法谋杀申请后,最少也需要四个月的时间进行资料审查与部门审批,到最后的群审团表决,通常会花费五个月以上的时间。
照这么算的话,岳沣的合法谋杀申请大约在去年冬天就已经提交上去了——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
桑德无声笑了笑,如果他预测得不错,他在宾馆向岳沣剖析内心的第二天,对方就向LMPB递交了申请表吧。
这半年的恩爱生活走马观花一样在他脑中闪过,他在座位上坐了许久,调整好心情,着手把手里的工作全部做完,加班到晚上十点,将所有委托发送至客户的邮箱,并留好暂时歇业一段时间的声明。他从抽屉里把写着“休息中”的牌子找出来,贴在店门外,招手把蹲在门口的来来喊过来:“嘿,伙计,你家小主人要杀你主子呢。”
来来没听懂,仰着头看他,眼神很无辜。
桑德笑了笑,折身把店门关了,像往常一样带着宠物往回走。
回到家里,岳沣还没回来。
他慢条斯理地做了一桌子菜,等着人回来。
快半夜的时候,岳沣终于回来了,拿着钥匙开的门,进了门像往常一样换了鞋,只是没像往常一样拍手叫来来。
桑德坐在餐桌旁,神色如常地对他打招呼:“回来了。”
“嗯。”岳沣也神色如常地拉开椅子坐下去,拿起自己的碗筷,沉默地吃饭。
桑德自然地提起:“我今天收到谋杀预告了。LMPB的邮件真是一如既往得欠揍,格式都不懂得改一改,好歹加几句提醒的关心话啊。”
岳沣倒是很理解:“政府公文都一样,比较刻板。”
桑德吃着菜,问:“为什么要杀我啊?邮件里没说。”
岳沣抬头看他:“我找你帮忙改的申请不都是编的。”
桑德想了想,顿悟:“付月是你哥?”
岳沣点头:“小时候分开的,我进入NTTC学习,他在普通学校念书,联系不多。”
桑德看了眼他手腕:“我就说你这手腕的伤不像是假的。所以你跟我说的听到他死讯后受打击自杀也是真的?”
岳沣也看着自己手腕,苦笑:“那时候小,觉得自己唯一的亲人都没了,有点厌世。”
桑德停下筷子,沉吟片刻,问他:“还是觉得我当时是防卫过当?”
岳沣眨了眨眼,冷静道:“我了解付月,他虽然性格偶尔有些阴沉,但是绝不可能轻易做出杀人这种事来。我觉得你的证词太主观,不符合现实。”
桑德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法官也认同你的怀疑,所以批准通过了。不过我当时被绑架,还受了重伤,即使是防卫过当,法律上我也可以免责的。”
顿了顿,他又到:“申请表是我改的,我知道。我一直以为这种理由即使大部分评审官通过了,群审那一关也不会通过的,我毕竟也是受害人。你在申请材料里还写了什么?”
岳沣有些犹豫,手指蜷了蜷,开口道:“我提到,你是E级隐藏者。”
桑德:“……”
国家对双重隐藏者的特殊对待一直被人诟病,大部分民众认为,这是法制公平缺失的表现,所以除了S级的部分至权者外,大部分人对双重身份隐藏者都怀有心理性排斥,会忍不住猜测他们到底背地里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在岳沣的悲情理由渲染下,桑德的身份遭到群审团的集体排斥,全票通过也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我查看了你的ID信息,抱歉。”岳沣道。
桑德摆了摆手:“无所谓了,你有这能耐,我也挺佩服的。”
两人骤然沉默下来。
13
过了许久,桑德再次开口:“不好奇我为什么是E级隐藏者的身份吗?”
岳沣再次犹豫了,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躲闪:“这个……我也查到了。”
“哦?”
岳沣舔了舔嘴唇,有些心虚:“你是你父亲的私生子,你父母在你出生时没有给你申报户籍。但是因为你父亲的身份比较特殊,所有法院给了你一个D级普通公民的掩饰身份。”
桑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倒真是小看了你。”
岳沣没有接话。他发现,在很多时候,当他面对桑德时,总会不自觉得有些紧张。即使对方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或做出什么警告性的动作,他依然很局促。
桑德到底比他成熟,给他盛了碗汤,继续道:“你那时候说谋杀方式绝不会出错,看来对自己很有信心?想怎么杀我,说来听听。”
岳沣这次没有犹豫,果断道:“我在特种部队受训过,知道怎么在几秒内置人于死地。”
桑德抚上额头,竟然笑了:“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岳沣不知道怎么了,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语气甚至很轻松:“其实挺多的。”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对彼此都藏着许多秘密,即使身体交融,心灵之间的距离却从未接近。
桑德没有再接话了,只是安静地继续吃饭。
岳沣的笑容渐渐收敛下去,低着头喝汤。
其实,这半年来,他有无数次想要把申请撤回,然而心中的疑问一直无法解开,总是不安定。他对桑德一直抱有期待,希望对方能把实话告诉他。然而除了那次小酒馆的回忆,桑德几乎不再提起付月。
岳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他和付月很小就分开生活,两人一年到头也说不到十句话,两人又都是内向腼腆的性格,很少和对方交流什么。只是知道对方还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生活着,就觉得自己还是有亲人的。
付月去世的时候,他在学校的训练也遭遇了巨大的失败,双重打击之下,他出现了轻微的精神分裂倾向,学校不得不把他与同学们隔开生活。某一天夜里,他做梦梦到付月,惨白着一张脸哭着说害怕,说想他。他从梦里醒来,鬼迷心窍地就自杀了。
现在回头想想,那段时间的负面压力太大,他崩溃了而已。
只是付月的死就这样成为了一股执念,支撑着他从NTTC毕业,进入工作,开始调查。
他能感觉到桑德在撒谎,这是他的天赋。然而那谎言背后到底有哪些是真实的,他却不明白。桑德是个看似简单却充满神秘的男人,即使他们相处了半年,岳沣也总是会因为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威严而迷惑。
那种威严似乎与桑德平日慵懒温柔的性情格格不入,但是当他真正表露出来时,却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似乎这个男人也有着威严、冷漠和阴沉的一面。
每个人都有,桑德也一定有。
岳沣坚信着。
他看着神态自若吃着晚饭逗着宠物狗的桑德,忍不住开口道:“你既然知道了我要杀你,为什么还让我进来?要是我一进门的时候就带刀杀了你呢?”
桑德挠着来来的下巴看着他,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怎样的人?”
“你啊……你很有耐心,喜欢丝丝入扣步步深入,不喜欢出其不意。”桑德看着他的目光中似有赞赏,“你还很心软,想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听我为自己辩解,看我怎么挽回。”
岳沣的心思被他说中,顿时红了眼:“你会怎么做?”
“别一副要哭的样子好不好?要被杀的人明明是我。”桑德凑过来轻吻他的眼睛,“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容易哭。”
“我没有……”岳沣小声辩解着。
“怎么没有,床上求饶的时候最喜欢哭了。”桑德低笑两声,“好了,你想杀就杀吧,我还能对你怎么样呢?”
岳沣被他如此不正经的回答气到,推开他站起来:“你骗我。”
桑德长长地叹了口气,问:“好吧,那你动手,我还手给你看。”
岳沣后退两步:“还不到时候呢。”
LMPB批准的合法谋杀申请是需要申请者严格按照提交的谋杀计划实施谋杀的,一旦申请者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式达成杀人目的,与申请内容相违背,那么他们将面临的是法院的传票和谋杀罪背后的刑罚。
桑德好脾气地叹气:“好,你看着办。”
岳沣看着他收拾餐桌的样子,忍不住问:“不打算防着我吗?”
桑德端着碗碟进厨房:“我总归是不舍得让你去坐牢的,就看你舍不舍得让我死了。”
岳沣闭上眼睛在原地站了会儿,觉得屋里的空气让他窒息,他匆匆换了鞋,说了句:“我出去了。”
桑德没问他回不回来。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扶着流理台的边缘,深深地闭上眼睛。
呼吸拉长,疲惫涌上。他有些脱力地跪倒在地上,头靠在柜门上,好似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
来来关心地靠近,用鼻子顶着他的胳膊,呜呜地叫着,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桑德把来来抱在怀里,摸着它的背,喃喃自语:“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来来乖乖任他抱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听上去比他还难过。
“我没事。”桑德拍拍它的脑袋,“也不算意料之外,迟早要来的。”
叹息像夜晚一样长。
那天晚上岳沣没有回去,接下来的几天也不见踪影。
桑德没有看过除了岳沣申请理由之外的申请材料,所以无从得知他杀人的方式和杀人的时间地点。如果是别人,大概早早开始安排防备事宜,只要申请者的谋杀过程被破坏,申请人只有两个选择:放弃谋杀和坐牢。
岳沣是个公务员,是NTTC培养出来的精英,国家是不会允许他在牢狱中度过的,所以他如果失败,只能面临放弃谋杀这一个选项。
只要桑德准备充分,预想到各种被谋杀的方式,总有一种会改变这场谋杀。
这也是LMPB规定合法谋杀申请通过后,被谋杀人有权利得到通知的原因。LMPB希望通过这种方式,避免一部分谋杀事件的发生。
LMPB这个机构的存在有三个目的:第一,给你一个合法宣泄愤怒和释放黑暗面的机会;第二,周密严谨的审核过程必将筛掉智商不够、方式残忍、理由不正当的申请者,并对这些“潜在的可能犯罪者”进行暗中调查和监控;第三,通过谋杀预告制度给被杀者一个挽救的机会,同时为申请者的谋杀制造困难,进而减少申请合法谋杀的成功率,失败者只能选择放弃谋杀或依法担责。
根据LMPB的内部统计部门统计,每年LMPB接到的合法谋杀申请多达三千万件以上,其中能够通过审核的平均不到两千件,而最终成功谋杀并完全符合《谋杀法案》的规定成功免罪的人不到200个,大部分人会在实施谋杀过程中被谋杀对象所影响,选择中止、放弃谋杀,或在未请示LMPB的情况下改变谋杀方式,从而被判定有罪,面临法律的惩戒。
由于国家对F级罪犯的严苛对待,很少有人愿意沦为毫无权利的罪犯,所以在这种情形下,愿意以身试法的人渐渐减少。
虽然LMPB经手的合法谋杀申请案件成功比例每年没有太大起伏,但是申请者的人数和谋杀中途选择放弃谋杀并保证永久放弃合法谋杀权的人数正在逐年递减,国家的犯罪率在世界上正在不断减少,从100年前高居犯罪率前三的国家变成犯罪率倒数第五的国家。
桑德毫不怀疑,LMPB的人正等着自己绞尽脑汁抵抗谋杀,再一次为他们的降低犯罪率做贡献。
但是他懒得费心思。
日子照样过,吃喝不耽误。只是没去上班,而是去银行重新办理了账户,并去律师事务所走了几趟,做一些财产公证,顺便把遗嘱立了。
给来来做了次身体检查,小家伙成长健康体格优异性格温顺,除了有点粘人外几乎完美。
桑德也懒得猜自己到底哪天要挂,晚上依旧习惯性地把饭温在保温档。可惜岳沣没回来,饭也没人吃,只能自己收拾。
最近夜里他老是做梦,梦里的人从付月变成了岳沣。
两个人重重叠叠的影子闪过,脸部轮廓和眉毛果然有点像。只是付月苍白瘦削的脸渐渐隐去,变成了岳沣站在阳光下朝他腼腆微笑的样子。
岳沣和付月有些像,但是很多时候,他们又截然不同。
付月的腼腆是内敛的、安静的、像是怀揣着无数秘密的,不主动说,也很少沟通。而岳沣的腼腆是羞涩的、坦率的、孩子气的,愿意聆听,愿意理解,愿意亲近。
桑德总是被腼腆鲜嫩的少年所吸引,想对他们倾注以爱,却总是拿捏不好分寸。
爱太深就成仇,爱得太自由,就没有自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岳沣自动放弃谋杀,等对方对他刀刃相向,还是等着自己主动献出生命?
他不知怎么地想起来,他对付月说过许多次我爱你,叫过无数声亲爱的,然而面对岳沣,他却总是叫着他的名字,即使在最亲密的姿态下,也没有喊过他一声宝贝。
好像下意识觉得那些称呼太过轻佻似的。
14
又一次,他从梦中醒来。仿佛历史重演,他被绑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人,是多日不见的岳沣。
岳沣换了一身衣服,白衬衫黑色休闲裤,手上戴着一副手套,指间把玩着一把小匕首。
桑德懒得挣扎,躺在那里看他:“怎么没动手?”
“想和你说说话。”岳沣把匕首收起来,低头看着他,“那晚也是这样?”
“差不多。”桑德反问他,“你想情景再现?这算什么?执念?”
“就想试试,你不想说,我只能自己找出答案了。”岳沣把匕首逼近他脖颈,问,“他割的哪里?”
桑德却侧过头吻他。
岳沣躲开抬了抬头:“回答问题。”
桑德只是笑:“你随便割啊,割了颈动脉更好,失血更快,别像他似的拖到我反杀。”
岳沣想瞪他,眼睛还没瞪起来,自己先笑了。
他把匕首放在手心,低着头胡思乱想。
桑德说:“我本来还想,你会不会申请中止谋杀呢。看来我还是有点高估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啊。”
岳沣戏谑地看着他:“怎么,觉得我不够爱你?”
“看不透你,不过这样挺好的。”桑德低低笑了两声,“别太爱我,我承受不住。”
岳沣知道他想起了付月,便说:“怕我像我哥一样杀了你?”
桑德点头:“有点。”
“我现在不就是在杀你么。”
“那你倒是动手啊。”
两人争执几句,像是小孩子斗嘴,吵了几句就不忍说下去了,太丢人。
先妥协的是岳沣,他直接抄起匕首横滑向桑德颈动脉,目光镇定,胳膊很稳,上下摆动的幅度很小,刀光在夜里格外明亮。
然而下一刻,桑德忽然一拳打向他腰侧。
这一拳又急又重,岳沣只觉得左腰一痛,人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手里的匕首直接刺了下去。
桑德迅速侧身避开,匕首堪堪划破他胳膊,狠狠钉在床上。
他右手一悠,绳索攀上岳沣的左臂,桑德右手也拢了上去,不过三秒钟,岳沣的双手已经被绳索牢牢绑住。
桑德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双手紧紧箍着他的手,飞快地把自己的手从绳索中抽出来,立刻补了一拳在他腹部,痛得岳沣惨叫起来。
桑德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从他身上站起来,反手把床上的匕首拔下来,朝门口一扔,锋利的匕首瞬间钉在门上。
“早跟你说了我很会解绳子的。”桑德踢了踢地上的人,“快死的时候我还能挣脱绳子报警,更何况现在完好无缺。你是傻啊还是故意的?”
岳沣弓着背痛苦地闷哼着,双手放在腹部,喊痛:“痛……”
桑德骤然心软,蹲下去,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抱到床上,嘴里责怪着:“你说你费这么大劲自讨苦吃,为什么呢?”
岳沣眼角都痛得挤出眼泪来,委屈地控诉:“你不肯告诉我实情。”
桑德闭了闭眼,伸手帮他揉肚子:“你就不能让我有点秘密吗?”
岳沣举高手让他揉,嘴里道:“我不信付月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还觉得我在骗你?”桑德狠狠按了一下,惹来岳沣又一次惨叫。
岳沣平时不是禁不住痛的人,工作时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情况受点伤,他从来没叫过,以前受训的时候苦多了,也没吭过,可是在桑德面前,他就是觉得委屈,就想喊出来。桑德两拳打得又准又狠,一看就是练过的人。
“你学过拳击吗?”他问。
桑德哼了哼,道:“私生子嘛,总得学点功夫防身。”
岳沣闭了嘴,侧躺着不肯理他了,脸埋起来,一副抗拒姿态。
桑德掀开他衬衫看了看,腰侧和肚皮已经泛青了,他自己下手重了些,立刻就显了色,印在少年光滑溜白的皮肤上看着都可怜。他叹了口气,去取药酒,出门不忘把门上的匕首拔下来收好。
不过几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岳沣已经盘腿坐在床上了,绳子早就扔在一边。
这也是个解绳高手。
桑德慢慢走近:“躺下,给你擦药。”
岳沣瞪着他,固执道:“你先说付月的事。”
“你……”桑德气得不轻,但是没办法,岳沣这个性子简直执拗到讨厌,他只能忍着,总不能把他给杀了。他走过去,不耐烦道,“行了,告诉你,过来擦药。”
岳沣看他脸色变差,乖乖躺下,掀开衣角把肚子露出来,嘴里还嘀咕:“下手真狠。”
“这算什么狠,狠的时候死人的。”桑德吓唬他。
岳沣立刻想到付月,抿紧了嘴警惕地看着他。
桑德拍他肚皮,发出啪的一声响:“白眼狼!”
岳沣咬住嘴唇,这次有骨气地没喊出来。
桑德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倒了药酒在手上给他揉伤处,忍下火气说:“付月的事我没骗你,事实就是我说的那样,他要杀我,我报警之后看到他真的下杀手,吓到了,潜意识就是保护自己,所以怎么反制住他的我也记不清了,估计和刚才制服你差不多,刀子阴差阳错捅到他身上……我现在说不清当时我是不是故意捅过去的,因为只有几秒钟,我又濒临昏迷边缘,所以记不住。”
岳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插嘴,等他继续说。
桑德本想听他说几句,结果这小子一言不发,他只能继续说:“其实付月会变成那样,主要还是因为我。要说我对你说了什么谎,大概就是付月生性敏感占有欲强这点吧。其实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生性敏感占有欲强的人是我,我很爱他,所以很在乎他,不喜欢他和其他人有太多接触。付月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是后来……挺享受这样的,觉得我心里只有他。”
岳沣犹豫着点点头。付月的性子的确是……比较倾向于这个。因为他早年被NTTC录取,而付月只能在普通学校读书,所以付月在心理上有种落差,觉得自己不被重视,所以希望获得更多的关注。然而他性格内向,很难成为耀眼的人,所以只能在文学方面提高自己。
平心而论,付月是一个颇有才华的人,所以他享受被瞩目被欣赏被视若珍宝的感觉。
桑德强烈的占有欲如果换做其他人大概会受不了,但是付月很喜欢,他喜欢这种唯一感。他甚至喜欢故意与别人接近,看到桑德生气的样子。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觉得桑德很在乎他。渐渐地,桑德的这种心理影响到了他,并且开始反作用于桑德。
付月开始讨厌桑德与别人走得太近,无论男女,只要有人对桑德示好,或者桑德与别人动作亲密一些,他就开始不高兴。但是他不怎么表现出来,却通过其他方式来获得桑德的歉疚感和更多的宠爱。
桑德知道自己心理有点问题,所以他很自制,既然付月不喜欢,他就辞掉旧工作自己开店,一个帮手都不请,客人想靠近他,他就尽量避开。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付月的占有欲开始变质。
在第一次见面时,付月在舞台下看到桑德,那个慵懒温和带点性感的男人就牢牢占据了他的视线。付月想起自己写的诗,想起那个在冬季来临之时,将百灵鸟骗到手心里,一起沉睡于湖底的少女。他多想也把桑德骗到手心,将他葬在自己的坟墓里。
那个诗意的想象在付月逐渐加深的占有欲中开始扭曲变形,他开始萌生要把桑德杀死的念头。
这念头如此晃荡,却又直击心房。
在某个平淡无奇的夜里,他半夜睡不着,从恍惚中醒来,看到身旁桑德沉睡的侧脸,轮廓安静而美好,是他最爱的样子。
于是一场绑架伴随着谋杀毫无征兆地到来……
桑德讲完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专注地盯着岳沣的肚子,动作温柔地帮他揉着药酒。
岳沣静静听完,看着头顶陡然沉默下来的男人,觉得心脏被狠狠一击。
怪不得桑德再也不敢爱上其他人,他不是怕自己受伤害,他是怕伤害到别人。
怪不得他说:“别太爱我,我承受不住。”
怪不得自己明明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刻意引诱他,他却一直装不懂。
桑德把药酒擦好了,帮他把衣角拉下来,嘴上说:“谋杀失败了,你再想杀我可就得坐牢了。”
岳沣撇了撇嘴,小声说:“早就撤销申请了。”
桑德假装没听到,收拾药酒时嘴角却背着他勾起个浅淡的笑。
岳沣扯了扯他袖子:“公务员待遇降了,没地方住。”
桑德垂眼看他:“工资不是挺高么,租房子去。”
岳沣抿着嘴,不高兴。他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桑德却在装傻。
桑德拿起药酒朝外走,岳沣气得捶床。
桑德无声笑了,走到门口说了一句:“家里缺个遛狗的。”
岳沣立刻说:“我溜!”
桑德没说什么,去放药酒了。不一会儿回来了,岳沣躺在床上盯着床头上空白的墙壁发呆。
桑德停在床边,表情沉默下来。
不管怎么说,付月也是岳沣的哥哥,他们之间隔着付月的死。
“我不会像他那么爱你的。”岳沣喃喃。
桑德坐下来,伸手抚着他的脸:“不要太爱我,做你自己就好了,我也会学着不要太爱你。”
他不想太限制岳沣,所以他学着忍受岳沣与他不在一起的时候忙他的工作,交他的朋友,做他喜欢做的事情。这个少年比付月更阳光,也更自由,还比自己清醒。
岳沣闭上眼,感受着宽大的手掌在自己脸颊抚摸的触感。
他是说真的,与付月比起来,他是一个更加理智的人,不会昏头昏脑地以爱情为中心,多年的学习和训练让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上游刃有余。方才桑德虽然出其不意,但他如果要反击,也不是不可能——让着老人家罢了。
“明天是付月的祭日。”岳沣按上桑德的手,“一起去看看他吧。”
隔了很久,桑德说:“好。”
一个吻落下,岳沣回吻过去。
他想,明天一定会是新的一天。
15
第三卷 遗孤
1
深秋的周末,叶子落了一地。因为是清晨,清扫的工人还没有全部扫尽。
陆雅看着手上备忘录里记下的地址,四处寻找着方向。
他的方向感有些差,凭借简单的地图和路标寻找一栋隐藏在小巷里的房子实在太困难了。要不是通讯器的导航功能坏了,他也许不用这么辛苦。
同事昨天叮嘱他要早点过去,不然那个孩子就一整天不见人影。
陆雅叹了口气,不得不找到一旁清扫的工人询问路线。
清洁工上下打量着他,这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看上去与这片居民区格格不入,怎么找到这里来?不过陆雅长相斯文,看上去温和谦逊,又拿出工作证件给他看,清洁工便把路线告诉了他。
陆雅谢过之后,转了个方向,继续走。
回想起方才清洁工的眼神,他有些忧伤。
他是一名C级特职者,就职于LMPB的评审部门。作为群审团表决厅的主审官之一,他的身份和职业一向受人敬重。然而因为他的年纪和资历,往往受到周围人的怀疑。
他今年25岁,却已经在LMPB就职十年整了。
在他15岁的时候,就被当时身为宗教领袖的父亲带在身边参与宗教事务,然而陆雅却对宗教丝毫不感兴趣,反而对LMPB大楼里的工作兴致勃勃。一位LMPB退休的主审官无聊的时候就带着他在LMPB到处打转,给他讲发生在LMPB大楼里各种各样的故事。陆雅被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所吸引,完全将祷告抛之脑后。
同是C级特职者,日益衰落的宗教系统导致神职者的地位远远不如隔壁的LMPB,所以当父亲得知唯一的儿子竟然背叛家族选择LMPB的时候更加愤怒,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而陆雅被那位主审官收留,进入LMPB,从最底层的大厅接待人员做起,一路上升,成为目前LMPB里最年轻的群审团主审官。
虽然听上去光鲜,他却是主审官里资历最浅的一个,所以一些别的主审官不愿意做的事总是轮到他头上。
包括今天这件差事。
LMPB半年前出了一件事。在LMPB批准的一份合法谋杀申请里,申请人按照提交的材料对被谋杀人进行了谋杀,对方死亡。LMPB在核验过后,将免罪声明和档案一起提交了法院。然而三个月前,法院对LMPB发函,表示那份谋杀案存在资料造假,免罪声明无效,申请人需承担故意杀人及欺诈罪。
LMPB瞬间懵了,高层震怒,彻查此案,居然发现在资料审查过程中,申请人造假、核查员存在工作疏忽,导致一份本应被驳回的谋杀申请一路过关斩将全数通过。涉案的申请人和核查员都被法院带走调查。
这件事故的后续处理折腾了大约两个多月,直到半个月前才尘埃落定。
除了申请人被判刑并降级(即公民等级由D级普通公民降为F级罪犯),承担被害人家属高额赔偿金外,LMPB也要支付三分之一的赔偿金,并派工作人员承担被害者遗孤成年之前的监护责任。
听说被害人与妻子离婚多年,妻子三年前过世,留下一位19岁的儿子。
19岁,本不应与“孤”这个字眼扯上太多的联系,然而以国家现行法律来说,未成年依然适用于这个字眼。
同事们将赔偿金送到的当天就被那位少年冷嘲热讽了一番,再后来陆续去了几个人想要说明监护权的事,却再也找不到人了。
据说少年早上很早就出门,晚上很晚才回来。而LMPB工作人员的工作时间却在他离家后。同事们都要被他气死了,于是这件差事辗转多次,就落到了陆雅的头上。
他现在正在找这个少年的家,并准备把法院和LMPB的通知文件拿给他看——希望过去的时候他还没出门。
他今天出门得早,此时天色刚亮,路上除了晨练的人几乎看不到别人的影子。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在一栋老旧的出租屋里找到了符合条件的门牌号。
陆雅估摸着对方应该还没起床,便没有敲门,而是站在门口,把公文包里的材料拿出来浏览,重新复习一下手中掌握的资料。
这位遗孤叫赵慈,据说名字是他过世的母亲娶的。虽然那位女士与赵慈的父亲感情不睦,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却是寄予厚望,希望他不要像他父亲一样凶恶暴躁,而是做一个温柔仁慈的人。
不幸的是,父母离异后,赵慈跟着父亲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他的父亲性情暴躁,不仅对周围的人冷嘲热讽嚣张跋扈,对待儿子也是肆意打骂,导致赵慈小小年纪就阴沉孤僻,独来独往,父子俩的关系极其恶劣。
赵父的性格和往日糟糕的作为也是导致LMPB在审查过程中被误导的原因之一,虽说一个有重度家暴嫌疑的男人早就应该被抓去坐牢了,但在未坐牢之前就被别人谋杀致死,LMPB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赵慈辍学多年,据说平时都是在外打工,具体做什么资料里没有写。赔偿金已经按照法律程序全部赔偿给这个遗孤,但由于对方还未成年,这些财产暂时由银行帮忙保管,并每个月留出5000元交给他自由支配。
陆雅看完材料依然对这个少年了解不深,心中忍不住皱眉,觉得调查部门的同事们也太疏忽了。
他在门口等到7点左右,屋里有了动静,大概是赵慈已经醒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门终于打开。
陆雅静静地站在门前,保持礼貌的微笑,向里面愣住的少年打招呼:“你好,我是LMPB的工作人员,我叫陆雅。请问你是赵慈吗?”
门内的少年身高足有184cm,比陆雅高了半个头,小麦色的皮肤,利落的短发,眉毛浓黑修长,眉梢略微上扬,衬着那双略显阴沉的厉眸有点凶。他的五官很立体,鼻梁又高又挺,嘴唇很薄,不笑的样子很冷。
现在已经是深秋天气,他却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卫衣,牛仔裤洗得发白,脚上穿着运动鞋,身后背着包。看上去有些旧,难得他身架不错,廉价的衣服也穿得很好看。
“我已经说过了,不欢迎你们。”赵慈一开口就是逐客令,刚经历过变声期的他嗓音还有些哑,并不好听,所以听起来更凶了。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几分睥睨:“走开。”
陆雅没有移开,而是将文件递到他面前,认真道:“赵先生,这是法院和LMPB就你接下来一年的监护权问题发出的公函。对于你父亲的过世,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在你未成年的这一年里,我们会派工作人员来负责你的监护工作。”
这次赵慈没有说什么,而是把文件拿过来仔细翻看。他看得很仔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眼中充满警惕和排斥。
陆雅观察着他,推测着少年的性格比较谨慎。
过了会儿,赵慈看得差不多了,就冷笑一声,嘲讽道:“怎么,觉得杀了我一个爹,现在要赔给我一个了?”
陆雅有些尴尬,只能说:“不,只是代理执行监护权。”
赵慈把文件合上,不甚友善地开口:“我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人监护,一年后我就成年了。”
陆雅分毫不让:“根据法律规定,20岁以前的未成年人如果没有直系亲属担负监护权,将有政府部门派遣代表实施这一责任。你必须有至少一个监护人,即使不是LMPB的人,也会是其他政府社会保障和福利部门派来的工作人员。”
赵慈低骂一声,有些凶狠地看着他:“所以我不能拒绝咯?”
陆雅点头:“是的。”
赵慈又翻了会儿公文,不耐烦道:“我没兴趣让你们一个一个轮着来监护我,派一个人就行了。”
“这……”陆雅有些为难,“我们是轮班制,固定一个人的话恐怕……”
“同意就来,不同意就继续耗。”赵慈把公文重新扔给他,动作粗暴地把他推开,“现在我要走了,再见。”
说完他就锁了门,头也不回地骑着单车离开了。
“哎等等……”陆雅来不及阻止,只能目送着赵慈远去。
他回到LMPB,将这件事告知领导。
领导们讨论了一整天,临下班前把他叫到办公室,和蔼地表示:“陆雅啊,关于赵慈的事情呢,我们已经有了决定。”
陆雅看着领导们一个个笑面佛一样的表情,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慈这个孩子呢,比较叛逆,如果派一位年纪大的工作人员过去呢,怕他有抵触情绪,所以我们商量着,找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代为监护更适当一些。但是年轻人嘛,浮躁,几个备选的员工都不合适。你看,你只比赵慈大了6岁,与年轻人比较聊得来,办案经验却很丰富,人品德行都令人尊敬,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陆雅连忙道:“不不不,我还太年轻……”
“这可就妄自菲薄了。”老法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不定小伙子就吃这一套呢?别推辞了,不然又得拖,拖到他成年了,可就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了。”
直属上司提醒他:“陆雅,仅今年不断攀升的青少年犯罪率就高达3%啊,这我们是有目共睹的,这件事故对赵慈这种青少年的影响非常深远,一念之差他可能就会坠入犯罪的深渊。而我们,明明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生,这样……”
直属上司停在这里,叹着气看着他:“陆雅,你忍心吗?”
2
陆雅不忍心,所以他再一次来到赵慈家门外。
依然是早上,不过这一次他主动敲门了。
隔了一两分钟,赵慈问着“谁啊”走出来开门。一看到陆雅,对方显而易见地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是你……”
“你好,又见面了。”陆雅温和地打了招呼,礼貌地询问,“方便进屋谈一谈吗?”
赵慈眼珠动了动,问:“监护权的事?”
“是的。”
“进来吧。”赵慈让开,请他进去。
赵慈的家很小,这个出租屋虽然是两室一厅的,但空间都很小,厨房拥挤,客厅摆了一张矮茶几,连个椅子都没有,地上铺了几张硬纸板当坐垫。陆雅想起对方的家庭条件不好,倒没有介意。
国家法律规定父母必须给孩子一个单独空间,所以国内所有的家庭式住宅都至少有两间卧室,如果父母不能做到这一点,将会受到未成年人权益会的警告,并可能丧失抚养权。如果不是这样,恐怕赵慈连一间卧室都得不到。
“客厅没坐的地方,去我卧室吧。”赵慈刚洗漱完还没换衣服,身上还穿着睡衣,袖口和裤腿短了一大截,一点也不合身,不知道是几年前的旧睡衣,虽然洗得很干净,但是看着有些别扭。
令陆雅惊讶的是赵慈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局促,很坦然地穿着这身衣服招待他。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衣服全叠放在桌子上,鞋子摆在靠门的墙上,其他几乎没多少东西了。
“坐吧。”赵慈说了句,又道,“我家没热水,我就不给你倒了。”
“不用。”陆雅左右看了看,靠着床沿坐下了,从公文包里拿出新的文件递给他,“这是关于监护权的法律文件,LMPB方面同意了你的要求,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将由……由我来负责你的监护权。”
赵慈正看着文件,闻言抬头看向他,噗嗤一声,笑了:“谁?你?”
陆雅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窘迫,点了点头。
赵慈调侃道:“你看上去也就比我大一两岁吧,当我哥我都不愿意喊,还想当我爸?”
“……”陆雅被他的话讽得脸上一热,争辩道,“不是你……爸爸,我只是临时担任你的监护人这一角色,保证你在成年之前的合法权益,并对你负责。”
赵慈轻飘飘地说了句:“对我负责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啊陆先生,我还是未成年,你不要引诱我。”
“……”陆雅立刻站起来,吓了一跳,“我没想引诱你。”
赵慈诧异:“我开玩笑的。”
陆雅:“……”
这次赵慈是真的尴尬了。他有些窘迫地干咳两声,脸上透出点粉色来,小麦色的皮肤虽然看不大出来,然而一向略带冷淡嘲讽的眼睛忽扇着,嘴唇抿了一下,小声道:“对不起。”
这样子,反而像个正常的未成年了。
陆雅已经镇定下来,站在他对面冷静道:“事实上,我比你大六岁。如果你对这份文件没有异议的话,就签字吧,我会带你去公证处做个公证。接下来还有一些法律程序要走,希望不会打扰你的日常安排。”
赵慈摇头:“今天不行,我有事。明天吧,我带着签好字的文件和你一起去公证处。这份材料我要看一下,怕你们设什么陷阱。”
小小年纪,警戒心倒挺强。陆雅小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提醒道:“一天恐怕不够。既然我是你的监护人了,我希望你能搬去和我一起住,所以你可能需要收拾一下你的行李搬去我家。”
赵慈眨了眨眼,表情十分抗拒,口气也冷淡下来:“和你一起住?你一个人住吗?”
“是。”
“有女友或者男友吗?”
“……目前没有。”
“你要是随便带人回家怎么办?”
陆雅额头青筋直冒:“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那我怎么知道啊?万一是呢?”赵慈皱着眉头,“不行,我们得立个协议,不然我不去。”
陆雅深吸一口气:“好,你把你的要求写下来,我回去也写一下我的要求,明天见面的时候我们互相核对一下再去公证处。”
“可以。”赵慈满意,隔了几秒又问,“你真的不会带人回家吗?”
陆雅想打人。
第二天陆雅再次来到赵慈家,因为监护权的事,LMPB最近准了他一周的假期,所以休假中的他没有再穿正装,而是换了灰色的线衫和牛仔裤,穿了件藏蓝色的风衣,因为冷还围了一条长围巾,看上去竟然与少年老成的赵慈差不多大。
“你穿成这样真的能拿到监护权吗?”赵慈很怀疑,“看着跟我弟似的。”
陆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少乱长辈分,叫我哥。”
“……叫不出口。”赵慈又瞅了他几眼,说,“我还是叫你陆雅吧。你名字怎么这么女气?”
“这叫文化气息浓厚。”陆雅回了一句,这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回答也有了标准答案。
秋风凉,他们还在冷风中等车,陆雅鼻子被吹得通红,总忍不住低头往围巾里钻。他人瘦,脸皮又薄,头发软软地垂着,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赵慈忍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总觉得是我带儿子去要监护权。”
陆雅一巴掌把他手拽下来,面无表情道:“我不指望你对我这个长辈有多敬重,但是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吧。”
赵慈把手插回兜里,撇了撇嘴,没说话。
两人去了公证处,把法律文件和监护权转让协议签好,做了公正。同居协议两人私下已经达成一致,都不是毛病多的人,很好解决。
翌日,陆雅向朋友借了车过来接他。赵慈的行李超乎寻常得简单,就一个手提包。
退租协议已经签完了,屋里没多少东西是他的,大部分都被扔掉了。
陆雅想起他那件不合身的睡衣,就决定先带他去买衣服。
车停在商场门前,赵慈却不动:“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既然要一起住,我当然要照顾你的日常生活。”陆雅已经准备下车了,“走吧。”
赵慈不肯动。
陆雅看了会儿,催促着:“快点下车,早点买好早点回去。”
赵慈别过脸,皱眉:“不去。”
陆雅实在没办法,想起邻居姐姐平时夸他的话,立刻软下声音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赵慈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什么?”
陆雅控诉:“你都不肯听我的话。”
“……”赵慈黑线,“你这什么语气……你难道还指望我把你当爹一样供着吗?再说我对我爹也是这个德行。”
陆雅更难过了:“我们已经签过监护权的法律文件了,可是我做你监护人的第一天你就不肯听话。”
赵慈看着眼前这个戴着眼镜一脸斯文相的男人扮可怜,顿时没辙,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的确,如果第一天就给监护人找麻烦的话,谁知道LMPB和法院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要是换一个讨厌鬼来做监护人,他岂不是要烦死?
陆雅得逞,把车锁好,带着他进商场。
好在陆雅自己也是工薪阶层,虽然LMPB的福利很不错,但他生活节俭,对奢侈品没有任何爱好,带赵慈去的店也都是走平价路线的,风格较多变,很受年轻人喜欢。他品位不错,帮赵慈选了几件衣服,又买了几双替换的鞋,要不是赵慈害羞,他可以把睡衣和内裤一起帮忙选了。
两人从商场出来已是夕阳西下,天边的红霞与地上的落叶交相辉映,衬得整个城市都染上一层暖色。
陆雅开车回家,路上不忘与新的家庭成员沟通交流,奈何赵慈话不多,闭上眼睛装睡,陆雅无奈之余只能闭嘴。
他家住在老社区,房子不大,只有60多平米,两室一厅,厨卫俱全。陆雅喜欢看书看电影,家里两间房,一间卧室,一间被他改造成了书房,好在当初设计师提了建议,书房的床嵌在墙里,如果有人来住只要拉下来就可以了。现在为了赵慈考虑,他已经把主卧让出来给年轻人住,他去睡书房。
没想到赵慈一眼就看上了书房,怎么也不肯去主卧。
陆雅为难:“我有时候经常要看书……进你房间拿不太好吧……”
“你进来拿就好了,我又不管你。”赵慈看着书架上各种法律和新闻类书籍,很是好奇,“这些书都是你的?我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陆雅惊讶,“不过这些都是法律和新闻相关的,也有一些心理学和医学方面的书籍,你会喜欢吗?”
“够无趣的。”赵慈撇嘴,“再说吧。”
陆雅想到卧室的事,又试图改变他的主意:“我喜欢在这儿看书……”
“你看啊,又不会影响我。”赵慈觉得他莫名其妙,表情也有些淡,“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就算了,我睡哪里也是一样的。”
陆雅顿叫糟糕,连忙道:“不会不会,你住这间吧,我需要看书的时候过来拿就好。”
赵慈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把背包往床上一放,准备收拾东西。陆雅把新买的衣服帮他放好,苦笑着出去准备晚饭。
作为一个19岁男孩的监护人,他心情十分复杂。
3
陆雅的厨艺还不错,并且十分擅长摆盘,本来味道一般的菜被他赏心悦目地摆上来,也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当赵慈收拾完毕在房子里参观过后,便守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做饭。
为了给赵慈留下一个好印象,陆雅的这顿饭做得极其精致,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你居然还会做饭。”赵慈笑着夸他,“看着像模像样的。”
陆雅笑了笑:“等会儿尝尝看。”
赵慈点点头,隔一会儿又问他:“你有孩子吗?”
“没有。”
“那你对谁都这么细心吗?”
“没有,我只是爱显摆。”
“……”
陆雅莞尔一笑:“其实是因为工作忙,只有休息日会动动手。来帮忙。”
赵慈帮他把菜摆上桌,等着陆雅先动筷。
陆雅没留意到这个,先给自己盛了碗汤喝起来,嘴里说:“自己盛啊,别客气。”
赵慈其实多少有些拘谨,只敢碰自己面前的菜,但是陆雅随意的态度让他逐渐放松下来,但依然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声音。
陆雅小时候家里有宗教仪式,餐桌上吃饭是很安静的,几乎不发出声音,所以他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心里还想着小男孩餐桌礼仪挺好的。
过了会儿,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问:“怎么样,好吃么?”
赵慈点点头:“挺好吃的。”
陆雅笑了笑:“那就多吃点。”
然而赵慈来到陌生环境很不适应,并不是很有胃口,意思着吃了点就没有再动了。
饭后陆雅把碗捡到厨房,开了洗碗机就不管了。他招呼着赵慈到客厅,倒了两杯茶,做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我们聊聊。”
赵慈有些烦他这个家长姿态,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先坐在沙发上听他要说什么。
“你有在读书吗?”陆雅问。
赵慈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三年前就辍学了。”
陆雅皱眉:“是因为家庭条件吗?”
“不是,不想念,没意思。”
“没意思?”陆雅诧异,“为什么会觉得没意思。”
“我就是觉得没意思。”赵慈的不耐烦表现得很明显,“念书让我觉得烦,不可以吗?”
这一次陆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坐在沙发上沉吟片刻,换了话题:“那你每天出去是在工作吗?”
赵慈一句话堵住他:“法律规定16岁以上的未成年人可以进行合法工作,你不会拿这个说事吧?”
陆雅无奈:“我不是想说这个……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了解你。”
“没必要吧,你只是看管我一年,又不是真当我爹。”赵慈站起来,“好了,我去休息了。”
陆雅看他不想谈下去,只能表示:“浴室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洗完澡再睡。”
赵慈没有应声,回了卧室关上门,把他一个人留在门外。
陆雅深觉小孩难搞,却没什么办法。他自己少年离家,也很早就辍学工作了,连个言传身教的资本都没有。赵慈看上去浑身带刺,如果一直这么相处下去可怎么好?陆雅没了办法,决定上班的时候咨询一下有叛逆孩子的前辈们。
他有晚上读书的习惯,然而书房已经被赵慈要去了,他纠结半晌,还是觉得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好了。
这一看就看到半夜,他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隐约听到了浴室水声,他想着臭小子终究还是老实洗澡了。结果第二天一醒来,发现电视已经关了,自己身上披了条毯子,而赵慈不知所踪。
陆雅有点头疼,做家长的第二天,他连对方去哪儿了都不知道。不过对方记得给自己披条毯子,说明本性善良。
好在他最近几天都在休假,偶尔睡个懒觉也无妨。
他伸了个懒腰,去浴室冲了个澡。趁着赵慈没在,去书房拿了几本书,窝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看书。
LMPB最近和法院共同发起了一个机构人员互换交流活动,每隔三个月就换一批人到对方的机构进行学习和工作,以便于双方更好地在国家法制方面进行沟通和交流,推动法制改革。
双方有意进行人员培养,依陆雅看,恐怕未来国家的法制机构和LMPB会逐渐走向合作。事实上,国家的其他法制机构对LMPB一直颇有诟病,他们一向认为合法谋杀这种规则的存在本身就是违背法律核心意图的,然而LMPB的存在的确为犯罪率的减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为LMPB严格的审查和批准机制,挖出了潜在的意图谋杀者,方便国家进行监控,并加大了犯罪的风险及追责力度。
S级和A级这两个站在权力上层的阶级都认为LMPB的存在是必要的,引用著名大法官Herry·K的话:合法谋杀是人心黑暗面的释放方式,但不是犯罪的理由。一切违背道德初衷与正义性的谋杀都是犯罪,是不受LMPB支持和保护的。
LMPB与其他法制机构目前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并且还在寻求合作。
虽然合作事宜一直在洽谈,然而自赵慈父亲被误杀事件后,双方加快了合作的进程。
陆雅对LMPB已经很熟悉了,他想去看看国家的其他法制机构是如何工作的。在他看来,法律永远是不完善的,我们构建法制系统,是为了和平与繁荣,然而人类不是天使,人类的本性注定了善恶有别,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发生犯罪,而他,希望善能多一些,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很小的时候,父亲总说:天国是纯洁美好的,那里没有罪恶没有黑暗,只要我们成为一个虔诚而善良的人,死后就会到那里去,享受极乐。
可是陆雅想,死后的世界什么样谁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不能把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也变得美好起来呢?
他的老师——当初那位退休之后带着他在LMPB到处玩的老主审官对他说:人类世界注定需要法律的约束,因为自由会导致混乱,人性如此,乐极生悲,因爱生恨,由骄而纵,所以我们要学会分辨是非善恶,并竭尽所能不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糟。
于是陆雅从此踏上了一条与家族完全不同的道路。
陆雅在LMPB里看过太多的是非善恶,他遵从着LMPB的规定,却也想要看看更大的世界。
可惜第一批交流人员的名额是有限的,只有三十人。如果他想争取到名额,需要提前准备,并且在选拔中脱颖而出。
他平时就有阅读法律书籍和新闻类书籍报刊的习惯,最近更是埋首于此,看得废寝忘食。
晚上赵慈回来,忽然想起自己没有钥匙,只好敲门。不料门铃按了五六次,屋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在?”他拧起眉,有些不快。难道对方是为了报复自己不打招呼就出门所以才把自己锁在门外的?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陆雅手忙脚乱地跑过来开门:“呀,不好意思,看书看得太专注了没听到门铃响……你回来啦?”
赵慈看着门内略显狼狈的年轻男人,对方鼻梁上的眼镜歪着,浅金色的眼珠露出来,显得更斯文了。
“你在看书?”赵慈进屋,发现房间和早上他离开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差别大概是沙发上的毯子不见了。
“嗯。”陆雅看到他才忍不住看了眼时间,顿时懊恼,“已经这么晚了?”
赵慈意识到什么,问:“你不会看了一整天的书吧?”
陆雅眨眨眼:“啊,是啊。”
赵慈:“……吃饭没?”
“……”陆雅回想片刻,老实摇头,“没。”
赵慈:“……你不饿吗?”
陆雅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感觉到。”
赵慈从未见过如此粗心大意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陆雅后知后觉地开始肚子咕咕叫,忍不住说:“好饿……我们叫外卖吧?”
赵慈把外套挂好,点头:“随你。”
陆雅立刻去茶几的抽屉里取出电子外卖单,熟练地点了一菜一汤一碗饭,又交给他选择:“来来,想吃什么自己点。”
赵慈看了眼菜单,都是些快熟菜:“怎么点这个?”
陆雅回答得理所当然:“这种熟的快,十分钟以内就送来了。”
赵慈:“……”
陆雅揉肚子:“我真的很饿。”
赵慈吐了口气,随手点了一个套餐。
陆雅等他选好,迅速下单,手法之熟练一看就是老顾客。
赵慈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平时自己在家怎么过活的了。他真的要跟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生活一整年吗?为什么觉得前途灰暗呢?
他先回房放东西,就看到书柜前的懒人沙发上倒扣着一本书,而旁边的书桌上叠了三本原本摆在书架上的书。看懒人沙发的凹陷情况,陆雅一定是窝在这里呆了一整天。赵慈没想到对方还真的一点不客气,直接进屋看书来了。
莫名其妙地,他居然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摆着。
床被他嵌入墙里了,书房空得很,只有一面墙的书、一张办公桌、一台看上去没什么使用痕迹的电脑和一个懒人沙发。衣柜和置物架都是嵌在墙上的,最大地利用了空间。陆雅的家并不豪华,但对于住宿条件一直差强人意的赵慈来说,这种环境已经很温馨了。
他记得陆雅在家会换上居家的轻便衣服,昨天逛街时对方除了睡衣外,也帮他买了一套。想了想,他还是把衣服换了——客随主便。
衣服很舒服,然而赵慈略有些不自在。他走出去时动作还有些拘谨,看到陆雅时眼神也有些躲闪。
“咦,年轻人穿着就是精神啊。”陆雅上下打量着他,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昨天买的时候我就说很适合你,果然。”
赵慈很没出息地因为他这句话脸红了。
4
不一会儿外卖送到,两人一起吃。陆雅因为饿了,很快把自己的那份消灭得一干二净,而赵慈很不喜欢这种快熟餐的味道,又不想浪费,勉强吃完了。
陆雅一边收拾快餐盒一边说:“我明天大扫除吧!家里好久没有收拾了呢。”
赵慈问:“不是有智能管家系统可以帮忙收拾吗?”
陆雅一脸真诚地看着他:“智能管家系统太贵了,买不起。”
赵慈:“……”
低端一点的智能管家系统并不贵,普通人半年的薪资足够了。以陆雅的薪资,买个中端的智能管家系统也不过两个月薪资的事儿,他居然好意思说贵?不过他想起陆雅节俭的购物习惯,倒也理解了。
他犹豫着说:“我……我明天有事,要不然改天?”
陆雅诧异地看着他,连忙道:“我是说我自己打扫,你忙你的,没有关系。”
赵慈脸上一僵,觉得自己自作多情,顿时不说话了。
陆雅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只是还没有想清楚其中关节,亡羊补牢地解释道:“我休假在家也是闲着,大扫除而已,也不麻烦……”
赵慈嗯了一声,表情依然淡淡的。
陆雅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戳到小男孩的自尊心,有些讪讪的。
晚上他想继续看书,在赵慈门口站了许久都没有下定决心敲门。
赵慈早就听到门外来回踱步的声音,不由无奈道:“进来吧。”
陆雅咳嗽一声,敲门进去,道:“我……我看会儿书。”
“本来就是你家,你随意。”赵慈躺在床上玩着游戏机,头也没抬。
陆雅瞟了一眼,发现那是很早的游戏机版本了,画面还只能在游戏机主屏上看到,操作也比较简单。目前新出的游戏机已经拥有全息投影技术,玩家可以用手指在全息投影上进行3D触控操作,十分灵活。他倒是没想到赵慈竟然喜欢玩游戏,还是休闲益智类游戏。
他默不作声地坐到懒人沙发里,拿起下午没看完的书继续看。
过了一会儿,游戏机的声音消失了。陆雅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果然看到赵慈放下游戏机,盘腿坐在床上盯着他看。
陆雅捏着书,有些莫名:“看什么?”
赵慈问:“你在看什么书?”
陆雅把书名摊给他看:“《民事诉讼法(第五版)》,去年修订的。”
“……”赵慈吸了口气,问,“你不是LMPB的吗?怎么看起了民法?”
“LMPB也需要接触到这些啊。一般来说,谋杀申请理由的描述中,起因大多是生活中许多琐事引起的口角,进而发展到仇恨的地步。如果这些事情能够得到理智地控制或合理地解决,也不会成为杀人的起因。”陆雅把书放下,继续道,“LMPB在资料审查过程中,会过滤掉大部分属于民事案件的申请,这些会交由其他法制部门解决,我们要分辨出申请理由的性质是民事范围还是刑事范围,刑事范围的案件会被慎重地考虑。”
“所以当初你们审查过程中认定我爸和那个罪犯的争执属于刑事范围?”
陆雅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这个……因为当时你父亲打伤了对方,导致对方左臂截瘫,虽然对方没有报警,但以事件性质来看,属于伤害罪,是刑事案件的范围。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赵慈低下头,眼神闪躲,没有正面回答,表情有些窘迫。过了会儿,才小声说:“出事以后,我也一直以为他死有余辜,所以从来没去追究过对方的责任。可是后来,你们的人却告诉我,这件事中间存在误会,我爸不是冤死的,但是对方也无从免责……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我没听懂。”
陆雅将这段话在脑中过了两遍,才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有些难堪,赵慈还是点头承认了。
“……”陆雅张了张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他还以为赵慈不待见LMPB的人是因为责怪他们,搞了半天这小孩根本没懂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没说话,赵慈误以为被笑话了,自尊心受损,脸顿时白了几分,恶声恶气道:“我就是不懂,你得意了?”
“这说的哪里话……”陆雅无奈,犹豫两秒,小心翼翼地说,“这件事确实有些复杂,你……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一点点解释给你?”
赵慈瞪着他,确定他脸上没有一丝笑话的成分,才说:“我不怕复杂,你说。”
“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涉及到很多法律方面的知识……”陆雅用手指敲了敲《民法》的封面,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每天给你讲一点,顺便给你普及一下法律知识,方便你理解。你看这样可以么?”
赵慈不想听什么法律条文,但是一想到整件事处处透着古怪,又不想被他糊弄,就答应下来。
“那明天开始吧。”陆雅笑了笑,“今晚我要整理一下事件的经过,想想怎么讲给你。”
“好。”赵慈点了点头,又问,“你每天看这些书不腻吗?”
“这些?不会。”陆雅难得认真道,“熟记法律条文不仅可以提醒自己遵纪守法,还可以帮助那些不懂法律的人。不过,我最近在补这些是因为想参加一个交流团的选拔。”
赵慈好奇:“什么选拔?”
“没什么。”陆雅站起来,把书放好。这件事只有LMPB内部和其他法制机构的内部知道,公众是不了解的,他不宜这时候透露出去,“好了,我去洗澡睡觉了,晚安。”
对于他的避讳,赵慈只是心里有轻微的不舒服,倒也不介意,毕竟两人才认识没几天,过度打听是他越界了。
然而第二天陆雅睡懒觉起来后准备开启大扫除模式,就发现原本说有事出门的赵慈已经在擦柜子了。
“哎?你不是有事?”陆雅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赵慈看了眼耷拉着睡衣的他,眼角的眼屎还没擦干净,嫌弃地撇了撇嘴:“推了,帮你。”
陆雅摸摸鼻子,有些尴尬:“那……谢谢你了,我……我先去洗漱。”
他草草洗脸刷牙,换了家居服来帮忙。
房子不脏,只需要擦擦柜子,打扫一下边边角角,擦玻璃收拾书柜和衣柜。其他还好,但收拾书柜是个大工程,两人把书搬下来堆在床上,把书柜全部擦了一遍,再把书分门别类放回去。
赵慈看着厚厚的书籍,不由佩服陆雅,这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简直奇才。
中午照例叫了外卖,两人草草吃了继续干活。
把房子全部收拾干净已经是晚上,陆雅瘫在地板上不肯动,外卖单都没力气拿,招呼赵慈:“小帅哥,帮忙点个外卖。”
“……”赵慈坐在沙发上看他这副好似被凌虐过度的死相,翻了个白眼没搭手,“又吃外卖?”
陆雅悲愤:“不然呢……累成这样还指望我做饭吗?”
赵慈忍无可忍,站起来朝厨房走:“我去做。”
陆雅咦了一声:“你会做饭?”
赵慈:“不然指望我那个喝酒打架的爹做吗?”
陆雅想起他父亲恶名在外,的确不像是外表凶恶内里贤惠的类型,可不就辛苦了儿子。
他觉得自己还不到两天已经形象尽毁,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晃到厨房准备欣赏赵慈做饭的英姿。
“厨艺好不好啊?”他软泥一样瘫在门框上,调侃。
赵慈从冰箱把菜和肉翻出来,淡淡瞥他一眼:“比你强。”
“……”陆雅觉得自己的厨艺受到了鄙视!小破孩一点都不谦虚。
不过等菜上桌,陆雅口水直流。赵慈没整摆盘那种花哨的东西,菜的味道却极好,堪称大厨水准,比陆雅吃过的许多外卖都好吃。
陆雅一边吃一边夸:“少年你很有前途!做厨师吧!”
赵慈略带得意地笑着,嘴里却嫌弃:“谁要做厨师。”
“好吃!”陆雅嘴巴不停,吃得格外欢乐。
赵慈抿了抿嘴,低下头笑,他发现陆雅还挺好满足的。
饭后陆雅照例把碗碟丢进洗碗机,奈何吃多了,肚子胀得难受,跑厕所蹲了好久。
赵慈:“……”
陆雅捂着眼睛在厕所哀叹:“形象尽毁啊陆主审官!”
等他重整形象戴着眼镜重新出现在赵慈面前,高大的少年已经稳稳坐在书桌旁等着他讲故事了。
陆雅干咳两声,从书架上把可能用到的法律书籍拿下来,没好意思坐在懒人沙发上,从柜子里翻出个折叠椅坐下来。
赵慈看他变魔术一样从墙体的柜子里翻出折叠椅,惊呆了:“你家墙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陆雅眨眨眼,笑:“你可以翻一翻。”
说完,他端正了态度,讲正事:“你先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赵慈点点头,把自己知道的讲了一遍。
赵慈的父亲叫Karl·Z,是个高大健壮的白人,拳击手,年轻时候也是帅哥一枚,奈何性格太操蛋,喝酒打架,是街区恶霸一枚,做了不少欺凌弱小骚扰邻里的事,一直被周围人讨厌。他年轻时凭借帅气的外表骗取了赵慈母亲的芳心,并拥有了一个帅气的儿子。
然而Karl恶劣的性格让这个家庭一直蒙受阴影,赵慈的母亲甚至在气愤之下没有让儿子冠丈夫的姓,而是用了赵这个姓,取名赵慈。赵慈有一位善良坚韧过度柔弱的母亲,在她的教育下赵慈并没有成长为父亲那样暴躁易怒的人渣,而是努力做一个不那么可恶的人。
5
家庭的影响对孩子来说是可怕的,赵慈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从小没少挨打,然而因为Karl是拳击手,对如何避开要害部位和不留伤痕格外擅长,有人来调查也验不出伤来,更何况Karl即使醉酒状态下也不会留下把柄,所以赵慈后来也不寄望于其他人。
他母亲终于与父亲离婚,却因为没有工作且身体不好而丧失了儿子的抚养权,并于三年前病逝。
法律规定,未成年人在满20岁之前的监护权都在监护人手里,重大决定及远方出行必须监护人同意签字。这就意味着,20岁之前,赵慈不能离开这个城市,并且得依仗这位法律上的监护人。而赵慈提交的家暴申请调查至今没有有效的证据,故而无法申请法律保护。
赵慈以为20岁之前,他都得在这个噩梦下生存了。然而忽然有一天,他在厨房做饭,就听到Karl在外面气急败坏地吼:“什么鬼东西!想杀我?做梦!”
那是赵慈第一次在父亲的嘴里听到类似于恐慌的情绪,他觉得十分新奇,却不敢在暴怒的Karl面前露面。他呆在厨房门后,努力装隐形人。
Karl愤怒地砸了好多家具,把通讯器都扔了,怒气冲冲地出门了,连饭都没吃。
赵慈在他离开十几分钟后才从厨房出来,捡起地上的通讯器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封金色L标志的邮件,打开后,就看到邮件里写着:
Karl·Z先生:
您好。仅代表LMPB(合法谋杀规划局)通知您,申请人Bob·McVory先生提出对您进行合法谋杀,谋杀理由为:您对他的人身伤害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职业、家庭及精神生活。经LMPB审查后确认,对方申请资料属实,故,该申请通过。
请您及时做好防护措施,保护您的生命安全。一旦对方谋杀失败,将永久丧失合法谋杀权。本机构建议,您在对方谋杀实施之前与对方达成和解,以此避免此次谋杀行动。
……
剩下的都是一些专业词条,赵慈还没看完,通讯器就损坏了。
赵慈当然知道LMPB的存在,只是这个机构离他太遥远,他并不是很清楚这个机构是如何运作的。他只是隐约知道,有个叫Bob·McVory的人要杀Karl,一旦成功,对方甚至不用为此负法律上的责任。
赵慈觉得不应该,但他竟然有点期待看到这一天。
接下来的半个月,Karl都不见踪影,赵慈离了他照样活,也没在意。直到他接到警方的通讯,通知他Karl的死讯,他这才意识到Karl真的死了,而且是被邮件里提到的那个人杀死的。赵慈不清楚他们之前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但是Karl死了,他成孤儿了。
本来喜大普奔的一件事,赵慈却反常地低落下去。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自己办了Karl的后事,等待着后续的遗产继承和监护权转让文件。
他家没什么财产,所谓的遗产继承只是走一下流程,结果核对账户时银行表示Karl是有存款的,他当拳击手赚了不少钱,虽然挥霍得厉害,却也存了一些钱,只是没让他知道。赵慈想起自己年幼时家中的艰难生活,冷笑两声,最后一丝对父亲过世的惋惜都消失了。
“我一直觉得家里穷,我和我妈日子过得那么艰难也是正常的,我们努力奋斗就行了,但是没想到他一直有那么大一笔钱……呵呵……”赵慈嘲讽,“你见过这种父亲吗?”
陆雅心想哥在LMPB工作了十年什么奇葩没见过,你爹这算什么,然而脸上依然一脸痛惜:“太过分了!”
赵慈瞥他一眼:“表情太假惺惺了。”
“……”陆雅干咳两声,“演技不够纯熟,你继续。”
拿到遗产后,赵慈的生活依然没什么变化,等待着法院将他的监护权交给其他人。然而半年后,他的监护权还没出结果,LMPB的人却再次找上门,说当初Karl的命案存在疏漏,申请人存在材料造假等问题,所以法院判决该申请人与LMPB共同赔偿他一笔十分可观的赔偿金。
再后来,就是陆雅找上门了。
“我没懂……你们说的出差错,是指什么?”赵慈疑惑地看着他,“Karl和对方没仇?对方没受伤?还是谋杀方式不对?”
“不是,你父亲的确打伤了对方,导致对方左臂截瘫,因为当时这个伤是在拳击场外造成的,属于故意伤害罪。但当时你父亲与对方达成了和解,过程怎样LMPB不清楚,结果是对方没有报警。我们在审核资料的过程中也向医院求证过此次事故,他们证实了手术的真实性,并向我们出示了你父亲签名的手术账单。”陆雅说完这个,翻了一本书,递给他,“这件事因为没有报警,也没有提起过公诉,所以没有留案底。”
赵慈看着书页,正是讲“故意伤害罪”的部分。
“这是事件的起因。”陆雅顿了顿,又道,“但因为时隔久远,并且LMPB的资料审查是避开被谋杀人的,所以他们两人发生争执的理由我们只能从申请人的片面描述来看,不过这不重要,因为我们要审查的是申请人被打至截瘫的事实。”
“起争执的理由不重要吗?”赵慈不甚赞同。
“如果是在当时那个伤害事件情境下,那么争执的理由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将用于定义你父亲的行为是否为故意伤害,又或者是正当防卫。但这个争执的理由在LMPB的规则上就不重要了,因为申请人提出的谋杀理由是——此次左臂截瘫事故造成的身体、心理及精神伤害,并影响了他的职业与家庭。你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了吗?”
赵慈分析道:“在伤害事件中,争执的理由用来定义事件的性质,而在申请合法谋杀的事件中,申请的理由是这件事带来的后果。”
陆雅点头:“对,我们需要审查的只是申请人描述中的这些理由是否属实。比如他的手术是否真实,工作和家庭是否真的因此受到影响,他的精神状态是否因那次事件发生巨大改变等等。”
赵慈明白了,立刻问:“我记得你们的人来我家找我时,说的就是审查过程出了问题。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这之前,我先给你普及一下LMPB的工作流程。当申请书提出后,第一步先确定申请理由是否属于其他法制机构的处理范畴,如果可以被其他法制机构解决,我们是会把申请驳回的。顺利通过初步审查的申请表会进入资料审查环节。这个环节持续时间长,通常需要几个月。”
“这么久?”
“对,因为审查核查需要很仔细、很谨慎。LMPB的人去调查了申请人Bob的手术记录、住院记录、用药记录,找到了他的心理医生询问他的心理状态,还查看了他的银行账户和工作单位,全面审核他所提交的资料是否属实。”陆雅说到这里顿了顿,表情十分复杂。
赵慈不懂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犹豫着说:“听上去……挺全面的。”
“是啊,标准程序。”陆雅苦笑两声,道,“我们的人都去调查了,结果显示,对方所有的申请资料都属实,所以申请文件顺利进入评审环节。”
赵慈似懂非懂地听着。
“这个环节比较主观……取决于每个环节的评审们是否认可这些经历足以成为谋杀一个人的理由。”陆雅笑了笑,“这个环节我以后再向你解释,先和你说在你父亲这件事上出差错的资料审查。”
“哪里出了差错?”
“哪里都出了差错。”陆雅一脸严肃,“资料是可以造假的。”
赵慈仿佛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震惊地看着他:“话是这么说但是……怎么会造假?不……我的意思是……医院、银行、单位……全部造假?”
“不是全部造假,只是……每个地方都提供了大部分真实的资料,和少部分虚假内容。”陆雅微微垂下眼,露出一个对于这时的赵慈来说过于深沉的表情,“那些微小的谎言掩藏在真实情况之中,我们的工作人员没能清楚地分辨出来,所以让这份申请顺利地进入了评审环节。”
赵慈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一个原本应该被驳回的谋杀申请,却顺利地进入了评审官的视野。”
陆雅此时的表情十分凝重,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神圣感,与他那张年轻斯文的脸极不协调,然而眉目间的沉痛如冷焰燃烧,悲伤都显得有温度。
“或许那些申请表上的被谋杀人确实死有余辜,但凶手不能是我们。他们的恶行终将被惩罚,但我们不能助纣为虐,更不能成为刽子手逃脱法律制裁的帮凶。”
赵慈的心微微沉下去。
对他来说,Karl那种人渣也死有余辜。可是同样的,他却从来不曾生出过杀死对方的念头。他在心中有软弱的期盼,希望老天砸个雷砸下来把Karl劈死,那他的噩梦或许就到头了。然而后来他明白,他只是不想做一个罪犯,不想成为手染鲜血的杀手。
这世上有诸多罪恶,但他希望,没有一桩是他造成的。
6
“好了,挺晚了,你休息吧。”陆雅站起来,“这本书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里面挺多东西蛮有意思的。”
赵慈撑在桌子上仰头看他:“陆雅,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吗?”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却又很有意思。
陆雅原地想了会儿,粗略地回忆自己的人生,却发现并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他辜负了父母的期待,似乎也没有多少善行,还工作于一个赋予人们合法谋杀的机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善良的人会做的事。所以他笑了笑,那笑容甚至有些腼腆,他说:“我在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你呢?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好奇。”赵慈耸耸肩,“我总觉得你们那个机构听上去奇奇怪怪的。”
陆雅听过许多对LMPB的非议,却很少听到“奇怪”这样的评论,便重新坐下去,问:“哪里奇怪?”
19岁的少年毫无顾忌地说:“我觉得杀人这种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合法不合法,杀人就是杀人,即使事出有因,那也是量刑的问题,你们却把它当做一项权利……怎么说呢……”
赵慈拧起眉,有些词穷,不知道如何表达出心中的感想,有些恼自己的不争气:“就是……你们把这当作一种管理方式……哎呀,说不清楚!”
他头一次这么孩子气,陆雅噗嗤笑了出来,将手撑在椅子上,道:“你是想说,LMPB在物化杀人这件事?”
赵慈反问:“难道不是吗?”
眼前这个少年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原本都不应该被物化,然而为了利益,任何事都会被利用。这与事情本身的性质并没有太大关联,而是因为人性。
人性有善恶、贪婪、仁慈、恐惧,如果有一个世界只存在善或者恶,那一定不是人间。
陆雅十分谨慎,他在思考如何回答赵慈的问题。少年的问题总是看上去单纯无知,却又暗藏刀锋,字字见血。
“其实我也时常怀疑这个。”陆雅给出一个最为真实的回答,显得慎重而困顿,“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不过我在找答案,你也可以试着找一找,看看我们俩找出的答案是否一致。”
“找答案?”赵慈重复了一遍,却有些茫然地问他,“我……我为什么要找答案?”
同样的表情出现在了陆雅的脸上,他反问:“你提出了一个问题,而我无法回答你,你不是应该自己找答案吗?”
赵慈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你总不能等着我找到答案了来回答你吧?”陆雅补充道,“就算我找到答案了,说给你听,你又怎么能确认我说的是对的?”
“……”
陆雅站起来,拍了拍少年的头顶,像老学究一样作出深沉的口吻:“学会探索世界吧孩子,你会发现那是一段奇妙的旅程。”说完还特意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出去了。
赵慈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撇嘴目送他出去,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用手指划拉,不一会儿,眼角余光瞟到满墙的书,目光一点点被吸引过去。他听了听屋外的动静,陆雅已经去洗澡了。于是他放轻脚步挪到书柜前,仰着头看着这些玲琅满目的书本,眨了眨眼睛,倔强地倒回床上,闭上眼不肯看。
次日,陆雅依然享受着悠闲的假期,照例查看过屋子,发现小孩又不见了,便大摇大摆地进了书房,拿了书来看。他扫过桌面时发现昨天那本《民事诉讼法》不见了,嘴角牵起一抹笑,抽出另一本继续赖在他的懒人沙发上,纤长的手指翻到上次书签卡好的页面读了起来……
两人的同居生活似乎比想象中要顺利,白天赵慈不见踪影,陆雅霸占着书房的懒人沙发快团成一个球,晚上两人坐在书房开着普法小会议,一问一答十分融洽。虽然赵慈仍旧一脸无知少年耍酷脸,但是陆雅发现他推荐过的书目都短暂地消失过一两天。
然而休息日总是溜得很快,陆雅终于记得在上班前一天给赵慈配了家门钥匙,而他也从休假模式调整过来,重新穿上了正装,拎着公文包开启上班族模式。
赵慈并不知道他当天要上班,所以在出门前看到白衬衫黑西装的斯文精英时愣了一下:“今天起这么早?”
赖床多日的陆雅尴尬地摸了摸领带:“我从今天起恢复上班。”
“哦。”赵慈点点头,又问,“吃早饭了没?”
“当然没有。”陆雅神色自然地朝外走,“去食堂吃。”
赵慈:“……”公务员了不起啊!不对,特职单位了不起啊!秀福利什么的太可恶了!
陆雅扭头:“记得锁门。对了,你每天早饭怎么解决?”
赵慈面无表情:“饿着。”
陆雅:“……你们老板连个早餐都不补助一下?”
赵慈翻了个白眼,把门锁了,越过他快步走了。
陆雅追了上去,奈何长时间不运动的他体力比不过年轻人,赵慈大长腿一迈,故意走得飞快,陆雅追了不到五十米就被远远地甩下了。
“臭小子跑这么快干嘛!”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马路边抱怨,正好迎上城市公交,立刻跳了上去。
城市公交速度慢价格便宜,是普通公民和大部分上班族的福音。私家车虽然不算太贵,但在拥挤的首都开车风险实在太大了,近几年的交通事故数不胜数,陆雅怕死,才不要买个车回来作孽。
不过看赵慈的情况……难道每天是步行的?
得益于交通工具的升级进化,即使是普通城市公交的速度也是人类步行的300倍,价格也较为便宜,所以一般来说,除非是在三个街区内,不然很少有人会选择步行这种交通方式。陆雅估算了一下对方搬来之前的离家时间和现在的离家时间,似乎以前走得更早?看来他工作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下次有空找找看。
重新回归工作岗位的陆雅得到了同事们的友好问候,并委婉地避开了同事们对赵慈的八卦问题。他既然接手了这个烫手山芋,就会尽力做好,不想无事生非。
领导也对他这几日的接待工作表达了关心,并在询问相关手续处理事宜过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小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做得很好。那么接下来的一年也请你费心了,如果有需要LMPB帮忙的地方尽管提,我们会尽量帮忙的。”
“谢谢您。”陆雅微笑。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陆雅才得以回归工作岗位。他能理解领导的用心,并且很清楚地知道,今天这场和气的寒暄得益于赵慈——显然对方至今没有打过投诉电话,这表示LMPB的安排十分恰当。
陆雅苦笑,还真是他一人吃苦,全机构得福啊。
刚恢复工作的他花了三个小时调整自己,好在主管知道他的情况,今天并没有给他安排群审厅的工作。他在四楼的评审办公室5号帮忙,里面放着八张办公桌,标着1~8的号码,八张办公桌上满满堆着的都是经过资料审核的申请表,桌子与桌子之间安装有传送带,上面隔几公分就摆着一叠资料随着皮带移动着。
其他七个评审官一早就开始投入工作,流水席一样从1号开始看,看完动手审批,通过的就放在传送带上给下一个评审官,不通过的就放回脚边的回收框里,等待工作人员定时清理。
1号评审官最累,他经手最多的申请表,一目十行地扫过资料写下意见,脚边的回收框堆着满满的申请档案,传送带上也不留白。2号评审官进行第二次评审,不通过的打回放在脚边的回收框,通过的放在通往3号评审的传送带,以此类推。
号码越靠后的评审收到的申请表越少,阅读的速度越慢,检查得越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材料细节。这样层层过滤的方式虽然复杂,但是最大程度地减少了虚假资料和虚假申请的数量,也加大了申请通过的难度。
数字越靠后的评审职位越高,代表着他们拥有更敏锐的直觉、更谨慎的态度、更理智的思维和更丰富的阅历,也代表着他们更适合做出恰当的结论。
陆雅今天坐着8号桌,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年纪太小,作为群审团主审官身份的他是不会出现在评审厅的。虽然在五楼群审团表决厅的所有主审官里,他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但是在四楼评审厅里,他的地位依然十分超然。
其他七位评审都比他年纪大,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瞧这位看上去斯文内秀的青年。
陆雅至今维持着一项纪录:经他手通过的合法谋杀申请,无一错漏。
无一错漏的意思是,只要是他签下同意的合法谋杀申请,皆是理由合法、资料真实、执行严谨 、谋杀成功、事后免罪。
完美的谋杀。
人们无从得知这位青年如何做到一次失误都不犯,但是这个记录帮助他成为了LMPB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审官,也赢得了LMPB所有员工的尊敬,成为了所有主审官级别以下员工们励志学习的榜样。
至于这位年轻有为的主审官为什么总是被派来评审厅打杂……他们还以为是年轻的主审官平易近人呢。
陆雅对自己时不时被“借调”到评审厅一点意见都没有,事实上,他非常感谢上面的安排。做群审厅的主审官压力非常大,作为最后一个投票者,一个不慎,就可能造成一场本不应发生的命案。
陆雅每次坐在主审官的椅子上,久觉得胆战心惊。能来评审厅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可以放松一些,提前两步做出自己的决定,而不用成为最后那个好似在决定别人生死的屠夫。
7
“陆主审官,稍等一下!”
刚下班,陆雅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陆雅回头,发现是老熟人——四楼评审厅2号的评审兰达小姐。
“嗨,兰达。”陆雅笑着向她打招呼,“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用每次都叫我主审官。”
“那……陆雅。”兰达腼腆地笑了笑,柔顺的金色长发垂至耳侧,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泛着动人的光泽,“陆雅,你……晚上有约吗?”
陆雅本想说没有,但是想起家里多了一个小鬼,只能叹着气道:“我现在家里还有个小朋友要照顾,恐怕……”
“啊,那位少年……”兰达显然也对LMPB前段时间出错的案子记忆犹新,“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
“还可以吧……我觉得不错。”陆雅挠了挠脖子,“我不太擅长应付小孩子,但是……他也不算小孩子了……虽然还未成年但是……”
“哈哈,我懂。”兰达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马上要成年了,现在的小孩子看上去可比我们当初成熟得多。”
陆雅脑中闪过赵慈平日那张耍酷脸,感同身受地笑出来:“的确,看上去比我还像个大人。”
“你们晚上要一起吃饭吗?”兰达试探着问。
“哦,这个……虽然没有约定过,不过最近一直都是一起吃饭的。”陆雅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感觉监护人的话……每天一起吃晚饭还是要的吧。”
兰达眨着绿眼睛看着他咯咯笑:“他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你也不是他爸爸……不用这样吧?”
“这样吗?”陆雅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用做过监护人,不太懂。”
兰达忍不住捏捏他的脸:“陆雅,你真可爱。”
陆雅陡然被女孩子调戏,窘得脸立刻红了起来,轻轻拉开她的手,害羞地别过脸去:“兰达……”
兰达忍不住又笑了两声,才说:“你介意晚餐多加一个人吗?”
陆雅诧异地看着她。
他有点摸不准兰达的心思。
虽然以前共事的时候曾经约着一起出去吃过饭,但那仅仅是朋友之间的交情,现在兰达却主动提出到他家里吃饭……想起赵慈的存在,又觉得姑娘不会缺心眼到这种地步,当着第三个人对他告白。放下戒心的陆雅松了口气,笑道:“当然可以。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去超市买菜,我可以做给你吃。”
“真的吗?”兰达想了想,笑容满面地开始点菜,“那我要吃水煮鱼、干煸豆角、土豆泥还有……蒜蓉粉丝!”
“女孩子吃蒜蓉粉丝不怕味道大吗?”陆雅调侃。
“都这么熟了有什么好忌讳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一路同行去超市。
兰达是个活泼快乐的姑娘,偶尔有些害羞,总为大家带来快乐。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只是身材娇小,看上去像个洋娃娃。评审厅工作的许多小伙子喜欢她,更有不少女人中意她,然而整天笑嘻嘻的兰达谁的追求也没接受,踩着小高跟奔波于四楼的各个评审厅办公室回收被驳回的档案。
虽然工作于评审厅,她的人事档案却归属于档案处。陆雅十分欣赏这个小美女率真又善良的性格,和她共事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
到家的时候赵慈已经回来了,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书。
听到门锁的动静,他耳朵动了动,很快又听到陆雅和一个女孩的嬉笑声,他顿时坐了起来,脸上表情皱成一团。
他之前就问过陆雅,会不会带人回家,对方当时回答的是:不会。
那现在算怎么回事?
赵慈有些生气,觉得对方在欺骗自己,说话不算数。Karl在与他的母亲离婚后总是带人回家,那段经历让他对这种行为反感至极,如果不是陆雅承诺过不会带人回家,他绝对不会在监护权转让同意书上签字!
他把书放下,沉着一张脸出去了。
“咦,你回来了?”陆雅看到他,笑着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事兰达小姐,兰达,这就是赵慈。”
兰达虽然总是笑嘻嘻的,但是女人的直觉依然让她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卧室门口那个穿着家居服的高大少年心中的不快。她稍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礼貌地打招呼:“你好,突然造访,打扰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兰达偏头看了陆雅一眼,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嘴唇:“我忘记了陆雅现在是你的监护人,不然不会贸然约他的。”
陆雅在厨房放着东西,闻言搭话:“明明是想赖我请客。”
兰达红了脸:“哪有!”
赵慈看到兰达脸上娇羞的表情,冷淡地点头示意:“你好,请坐,我去帮你倒杯水。”
“好的,谢谢。”
赵慈绕到厨房,一边倒水一边小声说:“你不是说不会带人回家吗?”
陆雅:“我只是请朋友一起来吃个饭……这也算?”
“算。”赵慈短促地应了一声,端着两杯水出去了,“请。”
“谢谢。”兰达接过来,看到他在旁边坐下,而陆雅却在准备晚餐,她只好搭话,“我……可以叫你赵慈吗?”
“可以。”赵慈点了点头,却先她一步聊起来,“兰达小姐是陆雅在LMPB的同事,你们每天在一个办公室?”
“哦,不是的。陆雅是主审官,在五楼工作,我隶属档案部,但工作内容却在四楼的评审厅。陆雅有时候会到四楼帮忙,所以……我们共事过一段时间。”兰达说到这里,露出几分失落的表情,“我也很想和陆雅一起工作,但是……恐怕我终其一生都达不到他的成就。”
赵慈头一次听到其他人对陆雅的评论,顿觉新鲜:“什么意思?他很厉害吗?”
“当然!”兰达眼睛都冒了光,一脸崇拜地说,“陆雅很厉害的!他可是LMPB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审官!我们都很敬佩他……”
于是,不用赵慈提问,兰达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向他介绍了陆雅的光辉事迹。
从他少年时期离家出走背叛宗教家庭投入LMPB,从大厅接待员一路晋升为现在的主审官,年轻有为性格和善外貌英俊……
“停停停!”赵慈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头昏脑涨地按着额头,“你……你在讲电影吗?”
“不是啊,这是真的!”兰达保证,“你去LMPB问,大厅的接待人员都知道!”
“你们两个懒虫,我在厨房快忙死了,你们还有空在这里聊电影?”陆雅探出头来,“去洗手,准备吃饭。”
赵慈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便站起身说:“我来帮忙。”
他看着厨房里围着围裙拿着小勺尝味道的陆雅,对方比他低半个头,这样俯身的姿势显得更加瘦弱,一点也不像兰达口中那个英明神武的励志男神。赵慈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发,不料陆雅恰好回头,嘴里还嚼着一块芋头:“唔,已经煮软了,很好吃。”
赵慈迅速把手收回来,故作冷静地问:“做了什么?”
“准备做芋头芋圆冰,饭后甜点。”陆雅把煮好的芋头放到一边,“先端菜,甜点晚点再吃。”
“你怎么想起做这个?”赵慈搭手端菜。
“有女士在啊,做些甜点比较好吧。”陆雅冲他俏皮地眨眼,“你也可以学一下,以后讨好女孩子很有效的。”
“我才不要学!”赵慈红着脸出去了。
眨眼卖萌的陆雅实在太犯规了!隔着镜片都能感觉到强大的杀伤力。
赵慈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忍不住扶住桌沿……手莫名其妙有些颤,简直像被电流激了一样。
“怎么了?”兰达紧张地站起来,“烫到了吗?”
“没有。”赵慈回神,面对女生时尽量保持风度,“稍等,很快就可以吃了。”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他都表现正常,没有再犯这种小错误了。
兰达惊叹于陆雅精致的摆盘,直夸他有大厨水准。
“赵慈的厨艺才好呢。”陆雅不忘夸奖小朋友。
兰达更惊喜了:“那有机会一定要尝尝。”
对此赵慈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兰达吃饭的时候喜欢聊天,赵慈留意到当她说话时,陆雅都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餐具看着她认真聆听,虽然话不算多,却也十分温和幽默,让兰达心情愉悦。只是这样的节奏导致他整顿饭都没有吃多少东西,比平时少吃了一半。
兰达在聊他们工作中的趣事,还在赵慈困惑的时候热情地做了解答。
陆雅平时讲起工作来多多少少都有些说教和思考的成分,难免无趣,而兰达性格活泼,讲起LMPB的故事来虽然略有夸大,但总体来说还是讲得妙趣横生。
陆雅看她与赵慈聊得开心,饭后主动去收拾餐具,还让他俩移步客厅继续聊,他去准备甜点。
赵慈发现,虽然一开始因为兰达的到来感到不快,却在相处中对这个直率开朗的姑娘心生好感。她是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类型,笑容甜美,讨人喜欢——怪不得陆雅那种看上去不易亲近的老学究肯带她到家里来用餐。
8
芋头芋圆冰上桌的时候,兰达正在给赵慈科普评审厅的工作流程,嘴里小小抱怨着:“评审官们有时候可任性啦,心情不好就全部把申请打回,害得我们进行申请表回收的时候特别辛苦。”
赵慈主动帮她端了一碗冰,惊讶:“这都可以?”
“当然啦,评审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事情,尤其是1号评审,他们要看太多的材料啦,筛选就不那么认真。”兰达挖了一勺冰吃,芋头的绵软和芋圆的Q弹混合着红豆的甜味送进嘴里,在绵绵的冰沙滑过喉咙时忍不住眯起眼睛,“好吃!陆雅,你做的太好吃啦!”
“哈哈,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你喜欢就好,想吃还有。”陆雅坐下来,顺着她的话继续为赵慈解释,“评审厅的工作强度很大,评审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得不到有效的休息,所以偶尔碰到难以抉择的情况,他们往往会看心情来决定那份申请能不能通过。这种主观性贯穿整个评审过程,所以经常出现一些莫名其妙被打回的情况。”
赵慈回想起陆雅对他说过的话,忍不住问:“你不是说有经验的评审才可以担任这种工作吗?这么……随心的情况也太……”
“有经验的也需要休息嘛。”陆雅笑眯眯地挖着冰,说道,“在申请合法谋杀的整个环节里,运气也很重要的。有些申请每一步都合格,可若是恰好碰到某位评审心情不佳,分分钟被打回,有些申请在资料复核中有错漏,但是碰到走神或者心情愉悦的评审,也可能被通过。不过评审环节一共有八关,这种碰运气的申请全部神闪避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所以总体上来说,评审们偶尔开个小差也没关系。”
这么儿戏的介绍倒是让赵慈对评审们的刻板印象有了改观,他脑中不由得出现评审厅办公室里八个大叔看心情随意丢文件的卡通画面。
陆雅补充:“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即使通过了评审环节,还有更严格的群审环节需要通过。那个虽然也属于碰运气的环节,但是也更艰难更严苛。”
“想取悦8个人容易,想得到31个人的认可……啧啧……”兰达看着陆雅笑嘻嘻的,“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对吧陆雅?”
陆雅配合着她做出个高深莫测的严肃表情:“那是,想过我这关,没有那么容易……”
他说完,就和兰达笑成一团。
赵慈默默坐在一边挖着甜点,看着他俩亲密无间的状态,无意识地咬着勺子,咔嗤咔嗤地嚼着底层的冰片,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某种失落感。
陆雅并不总是一副懒散学术的姿态,他也会俏皮地眨眼,也会爽朗地仰在沙发上开怀大笑,也会配合小姑娘做出各种无奈的小动作……
生动的、阳光的、自由的……陆雅。
像星星一样,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
时间已近十点,兰达不得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陆雅从卧室找了件风衣给她披上,嘴里叮嘱着:“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兰达红着脸把大衣穿上,挥手向赵慈告别,转身出了门,被陆雅亲自送到车上离开。
临走时她看着陆雅的脸,忍不住说:“陆雅,谢谢你。我……”
陆雅却仿佛明白她想说什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兰达,天晚了,快回家吧。”
兰达靠在车窗上仰头看着她,碧绿的眼珠里星光流转:“陆雅,我喜欢你,你会喜欢我吗?”
她的告白如此纯真,仰起的小脸像精致的艺术品,眼珠里藏着深深的仰慕。
陆雅忍不住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微笑道:“小兰达,你会喜欢很多人的,我只是其中一个。”
兰达蹙眉,有些生气:“不,我现在只喜欢你一个。”
陆雅缓缓地眨了下眼睛,金色的瞳仁在阴影下有种疏离的灰色质感。他嘴角的弧度未变,却忍不住叹息起来,手指刮过她的鼻尖,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个隐约的笑意:“回去吧 ,小兰达。”
说完他直起身,敲了敲车门:“师傅,开车吧。”
兰达还未来得及拒绝,司机已经启动了行驶模式。
陆雅在原地挥手:“路上小心。”
兰达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气恼地靠在椅背上哼了一声。
司机师傅见过太多这样的状况,忍不住提醒道:“小姑娘,你喜欢的人心里没有你啊。”
兰达反驳:“怎么没有?他今晚还请我到家里吃饭。”
司机师傅道:“可是他没有留你呀。”
兰达涨红了脸:“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司机师傅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是告别的时候,他也没有吻你呀。”
“……”兰达靠回椅背上,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司机师傅闭了嘴,想以过来人的经验劝几句,却又觉得自己多事。如花的年纪呢,经历的爱情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兰达回想起今晚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心中高兴,可是又想到陆雅委婉的拒绝态度,更加难过起来,终于忍不住靠着车窗小声啜泣起来。
她是真的很喜欢陆雅,为什么对方一点都不喜欢她呢?
陆雅回到家,赵慈又抱了一碗芋头芋圆冰在吃,本来有些窘,但看到他的表情却忘了自身的尴尬,问他:“怎么了?”
陆雅苦笑:“伤了一颗少女心。”
赵慈倒是意料之中:“她向你告白了?”
陆雅点点头。
“你拒绝了?”
陆雅这次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我觉得拒绝比较好。”
“为什么?”赵慈困惑,“你不喜欢她?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陆雅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微笑着表示:“兰达的确很可爱,在LMPB也很受欢迎。”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我喜欢她啊,但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喜欢。”陆雅顿了顿,嘴唇动了动,有了点羞怯的意味,“我……我的家庭是宗教家庭,你知道的吧?”
赵慈点头:“你提过。”
“我觉得……她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陆雅说着这句话时,脸上有种神圣而向往的虔诚,“虽然我不信教,但是我依然相信……我生命中一定有一个注定属于我的人。家庭影响吧……可能是。”
赵慈更不信教,尤其在神职者没落的现在,几乎没有多少人相信宿命了。陆雅身为LMPB的主审官,竟然对这种说法持有如此虔诚的信念,真是让人惊讶。他喜欢看陆雅现在的表情,带着几分敬畏与憧憬,眼中清明澄澈,笑容真实,像个单纯的小孩子。
“你觉得她不是你命定的那个人?”赵慈拿勺子点着嘴唇,问,“万一是呢?你凭什么这么断定,凭直觉吗?”
“这个……我也说不清。”陆雅有些窘,“大概我遇到的时候,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吧。”
赵慈忍不住撇嘴:“迷信的老人家。”
陆雅瞪起眼:“谁是老人家?”
赵慈端起碗往厨房跑:“我再去盛一碗。”
陆雅喊:“你一个男孩子这么喜欢吃甜点,好意思吗?”
赵慈假装听不见,窝在厨房把最后一点存货据为己有。
他真不是喜欢甜食的人,可是陆雅做的这个甜品实在太好吃了!
陆雅只是随口念叨,他还是很喜欢赵慈有这些小爱好的,像个正常的19岁小孩,不再板着一张脸装大人,看着也比以前可爱多了。
甜品少年早早窝回房间,拒绝被监护人取笑。
接下来几天,陆雅依旧在四楼评审厅帮忙,然而不知有意无意,他都没有再见到兰达。知道小姑娘心里肯定在伤心,他便没有多问。
LMPB的下班时间极准时,算是国内少有的任性机构。在LMPB内几乎没什么急需处理的问题,即使有,拖到第二天也不算什么事。
陆雅惦记着赵慈每日的去向,每天下班了就在家附近三个街区闲逛,试试能不能与叛逆少年来个小小的“偶遇”。然而天不助他,两周下来,他并没有看到一丝赵慈的影子,心中难免失落。
赵慈回家后成了三好学生,晚饭后就抱着书本窝在书房,偶尔陆雅也过去,两个人搭话几句后便互不打扰。
冬天一夜之间降临人间,赵慈身强体壮还穿着深秋的夹克衫,陆雅却早早裹上了呢大衣,拼色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半张脸埋进去依然在风里打哆嗦。
“好冷啊。”陆雅站在门口抱怨着,“怎么会有冬天这种季节呢?”
赵慈看他如此没出息,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怕冷?”
陆雅缩在衣服里争辩:“我瘦,没肉,不抗冻。”
赵慈扶额:“最低温才10℃,哪里冷了。”
陆雅恨恨瞪了他一眼,率先去赶公交了。
一钻进车里,温暖的空调让他瞬间放松下来,陆雅走到车厢后面,却碰到意想不到的人:“兰达?你怎么……”
兰达显然也没想到会遇见他,毛茸茸的帽子下小脸惊讶:“我……我去上班。陆雅你呢?”
“我也是啊。”陆雅笑了笑,看到她旁边空着,便问,“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当然可以。”兰达往里挪了个位置,却在他坐下来的时候尴尬地看向窗外。
自上次告白事件后,两人初次见面,却带着说不出的疏离。
陆雅试图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友好地提问:“在四楼没怎么看到你,你换工作了吗?”
“不……不是。”兰达目光躲闪,声音有些小,“我……我只是觉得档案管理员 更适合我。”
9
陆雅愣了一下,陡然沉默下来。
他多少猜到兰达故意躲着他,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很为难吗?”陆雅问,“如果很为难的话,以后我会拒绝掉去四楼的工作。你一直希望能够在评审厅工作,档案管理员可做不到这个。兰达,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道歉。”兰达打断他,咬着下唇犹豫几秒,道,“其实……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我还没有调整好心态去面对你。”
女孩的羞怯远比她表现出来的开朗要深刻得多,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她在乎许多在对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事情,连情绪都无法调整自如。
“面对我很困难吗?”陆雅的目光温和,语气也比平日里温柔许多,“兰达,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错失前程。我知道你喜欢做评审,每次回收档案时还会私下研究评审们审批的规律,还会去请教他们评审的经验技巧……你这么喜欢你的工作,真的要为了一个被拒绝的告白而放弃吗?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你熬夜看档案的那些辛苦啊!”
“我那是为了靠近你!”兰达失声喊了出来。
整个车厢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对男女。
陆雅却没留意到这些,而是呆呆地看着面前开始啜泣的女孩。
兰达被周围的目光吓得偏过头去,伸手抹掉脸上的泪,对着窗户擦掉狼狈的痕迹,抽了抽鼻子,等情绪平静一些了,才回头小声道:“我那时候想着,做着和你一样的工作,就可以离你近一点,可以……离你喜欢的世界近一点。”
陆雅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兰达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一次说出心中的想法:“陆雅,你可能不知道,在我眼里,你……很与众不同。你的世界似乎离我好远好远,我拼命想靠近,却怎么也追不上你。你走得太快了,心里的世界太广阔,根本看不到边。你热爱的、你喜欢的、你眷恋的……我都抓不住。”
陆雅头一次发现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兰达竟然有一颗如此敏感文艺的内心,他拙于应对这样的情形,有些笨拙地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你……你别哭啊……”
兰达被他呆傻的表情逗到,噗嗤笑了出来:“我没哭。”
陆雅抿嘴,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给她留面子。
也许是他这个动作太傻太认真,兰达忽然发现自己心中郁结了这么久的气散掉了,看到他竟然也不觉得窘迫了。
陆雅没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忍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我……我有你说的那么高冷吗?”
“你跟高冷没有关系。”兰达恢复了平日的俏皮,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一边吐槽他,“你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兰达还是忍不住叹息,“就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笑了,带着几分苦涩:“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会让人喜欢,也让人却步。”
陆雅眨眼:“听上去好像我注孤生了。”
兰达终于开怀,头靠在他肩膀上乐得花枝乱颤。
陆雅拍拍她头顶,认真道:“兰达,如果你喜欢做档案管理员,那就去做,如果觉得在评审厅工作更有意思,那也不要顾忌我。要知道,男朋友是可以换的,前途可是自己的。”
兰达撇撇嘴,靠着他肩膀说:“你说得对。”
陆雅笑。
兰达微微偏头看他:“我们以后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吗?”
陆雅想了想,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好一些,那我没关系的。”
兰达小声抱怨:“男人。”
陆雅没听清:“什么?”
兰达坐起来:“我说到站了,该下车了。”
陆雅当然知道她方才说的不是这句,却也没追问,和她一起下了车。
他知道兰达的心意,也衷心地希望对方能成为更好的人。
梦想与爱情,如果后者得不到,至少前者要努力实现啊!
交流团的选拔终于在新年前夕落下帷幕,陆雅以优异的成绩成为主审官中被选中的成员之一。大半天的会议之后,陆雅领了文件和新的交流档案,办理了工作交接,心情愉悦地享受他的新年假期。
临走前通讯器响起来,他一看竟然是赵慈。
“喂?赵慈?”
“你下班了吗?”
“下了,正准备出去。”陆雅围着围巾,问,“怎么,有事吗?”
“我正好路过LMPB,一起回去吧。”几秒后,他又补充,“我今天发了工资,请你吃饭。”
“哟,这么好?”陆雅更加开心了,赵慈这几个月与他相处得越来越融洽,除了工作内容至今没告诉他以外,已经很有一家人的样子了。
赵慈嘴硬:“新年前不想在家开火而已。”
“好好好,都听你的。”陆雅收拾好东西朝外走,“你已经到了?”
“嗯,在台阶下等你。”
一边聊着电话一边朝外走,陆雅忍不住调侃他:“老板给你发了新年红包吗?有多少?该不会被我一顿饭吃穷了吧?”
“你那胃口能吃多少?”赵慈嫌弃,“一天三顿饭你能记住吃两顿就不错了……”
“我也就看书的时候才这样……这叫废寝忘食你懂吗?”陆雅已经看到台阶下的赵慈了,挥着手教训他,“小屁孩该向我学习。”
“谁要向你学……”赵慈仰头看着他,忽然脸色一变,大喊,“蹲下去!”
“啊?”陆雅一愣,他还在下台阶呢,蹲下干嘛?
“让你蹲下!快!”赵慈忽然朝他跑过来。
那的声音经过通讯器放大,震得陆雅耳朵疼。
他还没想清楚,就觉得左臂一痛,一股大力推过来,自己脚下一趔趄,整个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这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天旋地转中陆雅只觉得骨头都散了架,五脏六腑翻滚得厉害,耳边是众人的惊呼声,还有赵慈破了嗓子一般的怒吼:“陆雅——”
那声音惊惶悲恸,简直不像平日里那个面瘫孤傲的少年了。
陆雅只觉得肩膀一痛,整个人失去知觉,彻底陷入黑暗中。
周围的人全都跑过来,惊呼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赵慈晚了一步已经落后于人群,他一抬头就看到方才撞倒陆雅的男人意图逃走,他下意识地冲着人群喊了一句:“叫救护车!”
长腿一迈,直接越过蹲下的人群追了出去:“你别跑!”
那人听到这声吼,回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跑。
赵慈只觉得胸腔中怒火滔天,四肢都不受控制,眼中只有那个凶手,咬着牙追了上去。
竟然对陆雅下手!该死的……
陆雅被热心群众送到医院,因为他向来冬天穿得多,缓解了大部分外来压力,受伤不严重,只有左臂骨折,右小腿抽筋,其他部分多是轻伤,打了石膏固定就送到住院部。因为他是在LMPB大门口出的事,许多同事都认得他,一起帮他操办了住院事宜,还替他向上面打了报告。
LMPB目前已经通知了警方,要求彻查。
一小时后,案子就破了。赵慈把下手的坏蛋直接扭送到警局,连笔录都是匆匆做的。做笔录的警察看他一脸焦急,给他报了陆雅的平安就放他走了。
赵慈顾不上打问下手的人会怎么样,也顾不上理对方故意撞人的理由,出了警局直奔医院。
一路打听上了住院部,赵慈气还没喘匀,就发现病房外围了一堆人,护士正在往外赶。
赵慈听他们言语之间好像是陆雅的同事便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等护士把人赶走得差不多,才走到病房。隔着窗户,就看到陆雅的病床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兰达,还有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床上的陆雅还在昏迷,兰达小声和那个中年男人说了什么,对方一脸担忧地离开了。
赵慈等了会儿,看到兰达坐在床沿,握着陆雅的手正在哭。
“什么人?”护士看到门口杵着一个人吓了一跳,“你是谁的家属啊?站门口做什么呢?”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兰达的注意,她立刻看到赵慈,飞快地擦掉脸上的泪向他打招呼:“赵慈你来啦?快进来。”
赵慈向护士道了歉,走进去和她打招呼:“兰达,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一下班就看到陆雅滚到台阶下面,吓死了,就催我同事开车把陆雅送到医院来。”兰达从病床下翻出一张椅子递给他,“我看到你追人去了,怎么样,追到没有?”
“追到了,已经送警局了。”赵慈坐下来,看着陆雅昏迷的脸,面露担忧,“陆雅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左臂骨折,小腿抽筋,缓缓就好了。”兰达帮陆雅拉了拉被子,继续道,“左臂打了石膏,大概要养两三个月。幸好他不是左撇子,也不影响他接下来的交流会。”
赵慈愣了一下:“什么交流会?”
“就是LMPB和其他法制机构联合举办的人才交流活动,双方会派出一个代表团与对方的工作进行互换,加深了解。”
这活动……竟然没听陆雅说过。赵慈想起陆雅曾提过一次在准备一个选拔……原来是这个。
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赵慈垂眼看着一脸苍白的陆雅,问兰达:“你也一起去吗?”
兰达苦笑:“我?我还不够格。”
10
陆雅一直昏迷不醒,兰达和赵慈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坐在床边聊着天。
兰达比上次见面时沉静许多,注视着陆雅时脸上总带着几分散不开的忧愁。赵慈虽然不是个细心的人,却还是注意到了。
“你和他……”
“我们?我们只是同事。”兰达笑了笑,开起自己的玩笑来,“陆雅他……是个很好的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不爱我。”
她如此真实,倒让心里有些小别扭的赵慈内疚起来。
兰达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察觉到什么,问他:“你……你也喜欢他吗?”
赵慈被这句话吓得站起来,张大嘴巴看着她:“我……我……”
兰达本来只是试探,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顿时明白过来:“还真是?”
“……”赵慈闭紧嘴巴,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眉头皱起来,竟然不是羞涩或尴尬的任何一种,反而显得有些……困扰?
兰达忍不住笑:“你这是什么反应?”
赵慈盯着陆雅看了会儿,发现他仍旧没反应,便小声说:“我不知道……我没喜欢过人。”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兰达却没有了笑话的心情,而是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陆雅,缓缓道:“我也不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心情,但喜欢陆雅……我倒是挺有心得的。”
赵慈很想请教一下经验,又觉得这种话问出来太欠抽,便安静地站在一旁装木头人。
兰达知道他什么心思,心底的想法无人可说,此时却忍不住一并道了出来:“陆雅这个人啊,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其实眼光可高了。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点的……”
赵慈想起陆雅的“命中注定说”,默默地赞同。
“我本来想好了,要永远拉黑他,不要看见他,但是好巧不巧,还是遇到了……”兰达小声抱怨着,“他说不要因为他而放弃我的前程,说得好像前程对我来说更重要一样。”
赵慈忍不住插嘴:“我也觉得前程比爱情重要。”
兰达笑着摇头,对他说:“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哪还有理智去思考这些,脑子里全被那个人所占据,不犯傻都不可能了。”
赵慈还未有如此深刻的体会,那些明媚忧愁的心情对现在的他来说十足陌生,可在偶尔独处的时候,也能窥得见几分酸涩。
兰达还未大度到真的与他分享喜欢同一个人的种种心路历程,说完这些便告辞了,走前不忘叮嘱他照看病人需要注意的细节。
等人都散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赵慈才缓下心情仔细描摹陆雅的脸。
沉睡中的男人褪去了平素浅笑的温雅,脸颊凹陷下去,透出几分苍白。赵慈猛然意识到对方辛苦了几个月其实早就憔悴不堪,而自己总是被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嘴角的浅笑所迷惑,忽视了对方的营养不良。
熬夜、饮食不规律严重干扰到陆雅的健康,而他每日早出晚归,竟然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赵慈犹豫着,将陆雅的手放在掌心,触手冰凉,让赵慈颇有些胆战心惊,恐惧袭上心头,他连忙去探对方的鼻息,发现规律如常才心有余悸地将他的手握住了。
发现自己心理潜藏的喜欢,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若不是今天那一幕,他恐怕还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
我会失去他。
这是他看到陆雅从台阶上摔下来时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凶手拿下,扭送到警局,飞奔来医院……得到陆雅安全的信息后,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
人们常说,爱是因为触动,而失去是因为不珍惜。
赵慈忍不住垂下头,将目光落在陆雅放在被子外的手上。
与陆雅干净斯文的外貌相反,他的手掌很薄,几根指布满了老茧,所以手指的皮肤粗糙坚硬,微微发黄,这是常年翻书、写字、查阅档案留下的痕迹,还有偶尔做饭走神留下的刀口,指甲缝和手掌心遗留着一些油墨的痕迹。
这样一个人,春雨一般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的世界,目光温吞,言辞恳切,笑容和叹息都是浅淡的,在间或低首的眉目中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庄严。
赵慈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被这样的人吸引。
这是一个与他经历过的人生、与他见识过的人截然不同的一个存在。他曾经想找一个词来定义陆雅,然而随着日积月累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却仍旧没想到准确的答案。
就像这种喜欢,也是静默而深沉的。
“唔……”陆雅轻声哼着,眉头皱起来,指尖颤动。
赵慈连忙松开手,上前询问:“醒了吗?”
陆雅挣扎着醒过来,视线模糊着,含糊着问:“这是哪儿?我的眼镜呢?”
赵慈帮忙找了找,没找到,便说:“摔碎了,回头再帮你配一副。你渴不渴?要喝水吗?”
陆雅想抬手,忽然发现左臂被固定了石膏动弹不得,而右小腿仍然有些抽搐,他的五官扭曲起来:“好痛!”
“哪里?”赵慈急急地按着他,“胳膊吗?”
“腿……腿……”陆雅龇牙咧嘴地叫着疼,“好像抽筋了。”
“我看看……”赵慈把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右腿,伸手滑过他腿肚,按压着问,“是这儿吗?还是这儿……”
“对对!就是那儿!”
“我帮你捏捏……”赵慈小心地帮他捏着腿,试图让他的小腿不那么疼。
陆雅很没出息地惨叫,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停下来,倒抽着气说:“好了好了,不疼了……”
赵慈松开手,仍旧不放心地盯着他。
陆雅试着动弹几下:“嘶……有点麻,我动动……”
他把腿挪开,艰难地坐了起来,苦着脸问:“我胳膊残了?”
赵慈额角冒青筋:“只是骨折。”
“咦?命这么好?”
“因为你穿得多。”
“……”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陆雅无奈:“还好只是骨折,要是残废了,我可就忧伤了,得孤家寡人过下半生了。”
“不会的。”赵慈立刻道,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紧张,便补充道,“社会福利这么好,你残了也有人照顾。”
“谁照顾?”陆雅随口调笑,“你吗?”
“……”赵慈沉默。
陆雅低头看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吊在脖子上的纱布有点勒脖子,他想调整一下,就听到赵慈说:“好啊。”
“啊?”陆雅抬头,茫然,“什么好啊?”
赵慈伸手帮他把腿上的被子盖好,轻描淡写道:“我说如果你真的残了,我就照顾你下半辈子。”
陆雅没听出少年人语气中潜藏的情愫,无奈地说:“咱俩到底谁是监护人啊?”
赵慈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僵硬。
两人话还没说完,警局的人过来问案。
赵慈没有避嫌,站在窗边安静地听着,从警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撞伤陆雅的人是曾经申请过合法谋杀的一位D级公民,他的申请层层过关,就连群审环节都顺利通过了,却在最后一栏主审官意见那里被陆雅驳回。那个男人怀恨在心,就去找陆雅算账。他本欲直接将陆雅从台阶上方推下去,那么高的台阶,不死也半残。只是没想到陆雅今天看到赵慈来接他,心里高兴,下楼梯下得快,走了一半才被他匆忙撞倒,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陆雅问了那人的名字,警察告诉他。
陆雅低着头回忆片刻,才小声说:“他的谋杀计划太过凶险,我觉得实现的可能性不大,但申请人提交的资料里已经显示了他有狂躁症倾向,我觉得他的申请如果通过,中途出错的可能性很大,而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把对方杀了。这样的话,他就要面临LMPB的追责审核和法院的传票……”
他的描述十分简洁,没有提到那人的隐私,更没有提到申请内容。
“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不通过为好。起码他顾忌着法律的严惩和身份降级这样严重的后果就不会胡乱杀人……没想到……”陆雅苦笑两声,道,“我不后悔当初做的决定,那样的谋杀申请不应该通过,即使他对我怀恨在心,我也不会后悔。”
赵慈敏锐地发现,那几个警察对陆雅十分欣赏,临走时还特意提到他过几天到其他法制系统交流的事。
“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陆先生能来我们警局交流,我们十分欢迎。”
陆雅客套地微笑:“如果有机会,一定。”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病房才重新恢复宁静。
陆雅有些疲倦地靠着枕头,闭上眼休息。
赵慈走过来,问:“你看上去很淡定……以前是不是遇到过这种事?”
“嗯?”陆雅眼前一片模糊,所以瞳孔便有些涣散,闻言反问了一句,“什么?你说被人报复?”
“嗯。”赵慈点头。
“肯定有啊。”陆雅莞尔,“我可是LMPB的主审官之一,被我卡掉的申请成千上万,总有那么几个对我怀恨在心的,实施报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赵慈脸色瞬间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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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他的愤怒,陆雅依然保持着平和的心态,甚至又不由自主地开启说教模式:“LMPB的主审官除了工作上的重担外,每个人都要面临被报复的情况,所以我们在私生活上都是比较慎重的人。”
赵慈木着脸站在床边听他说。
“你大概也发现了,我平时的社交活动很少,生活规律,很少外出娱乐,与陌生人总是保持距离。”陆雅顿了顿,看他没反应,只好继续说,“我的同事们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因为我们见过太多的申请表,看过千奇百怪的谋杀方式,对这些人的心理状态非常了解,所以下意识地都会对周围充满防备心理。”
赵慈忍不住插嘴:“我可没在你身上看出来这些。”
陆雅瞪他一眼,反驳道:“你每天也就晚上回家能看到我,又对我了解多少?”
赵慈无言以对。
陆雅习惯性地思考起来,开口时带着他惯有的谨慎:“人心的险恶远远超出你的预料,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可怕的人和事。我们在LMPB工作,直面死亡这样的大事,所以每个人都对生死看得很重。事实上,每年的谋杀申请里,大约有10%是针对LMPB的工作人员,只是C级特职者的阶级属性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方便,得以最大限度地驳回这些申请。无法通过合法谋杀来杀死LMPB的人,自然就会滋生犯罪。”
赵慈沉下心,继续听他说着。
“你是不是觉得C级公民很不错,享受独立于三权之外的神圣权利,所以面对的麻烦就比较少?”
赵慈对国内公民等级记得十分清楚,闻言道:“C级特职者由独立于三权之外的神职者、法制机构工作者组成,在宗教信仰及法制上拥有绝对特权。法制机构中,LMPB最为特殊,不受最高法院管辖。C级特职者的犯罪率仅比S级至权者高一点,他们被谋杀的几率也远远低于其他等级公民。”
陆雅摇头,纠正道:“被合法谋杀的几率低而已,事实上,C级特职者每年的死亡率和B级议员一样高,而LMPB被杀的几率则更高,每年死亡人数占整个LMPB总人数的5%,这个数字是非常可怕的。假如LMPB有1000名员工,那么每年就会有50名非正常死亡。”
赵慈听得心惊肉跳:“非正常死亡?”
陆雅点头:“LMPB的工作人员只是在工作期间保佑C级特职者公民身份,当他们退休后,身份会恢复至进入LMPB以前的公民等级。我们的退休年龄与其他人不同,我们在50岁时便可退休,你知道为什么吗?”
目前国家的医疗水平发达,人们的平均自然死亡时间大约在85岁左右,50岁对于这个标准来说,过于年轻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死的早。”陆雅苦笑,“资历浅的员工危险系数小,但年轻,资历深的员工往往都是评审官、主审官级别,包括高层领导,这些人的危险系数很大,随时可能被人报复致死。由于高层领导都是从主审官晋升上去的,所以其实也归于主审官级别,我们平日里掌握别人的生死,就意味着我们的生死也被别人握在掌心。”
赵慈的眼睛越瞪越大,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每天都面临着可能被别人杀害的危险?”
陆雅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
赵慈颤抖着后退几步,靠着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脑中思绪纷繁,本就因为刚刚发现自己潜藏的情愫而羞涩,还没回过神便被陆雅这段惊人的言论搅得越发混乱。
他以为陆雅每天按时上下班就过着普通上班族的生活,以为LMPB主审官的身份不过是工作比别人优秀了些,从未想过对方竟然还面对着这样的危险。
正常人面对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每天谨慎行事雇个保镖时刻警惕吗?!为什么陆雅每天准点搭公交性格温吞家里连个摄像头都不装?!他就不怕被人杀死吗?!
赵慈赤红着眼瞪着他,忍不住骂:“知道每天都可能有人要杀你,你怎么一点不放在心上?”
陆雅第一次见他发火,顿时无措:“我……我有放在心上啊……”
“你怎么不防备别人?”
“我防备谁啊……”陆雅无奈,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朝他勾了勾,“过来。”
这招小狗一样的动作让赵慈僵硬一瞬,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陆雅示意他坐在床边,伸手去拍他的脑袋:“放心啦,我有分寸的。要是每天都疑神疑鬼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那你也太放心了吧?”赵慈把他的手抓下来,“今天这人还只是撞你,要是换了其他人,和你擦肩而过的时候一刀子捅过来,你可能就完蛋了!”
“所以我才说我平时和人保持距离嘛……”陆雅好脾气地解释着,“哥哥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你不要担心。”
赵慈看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敷衍态度就来气,板着脸不肯说话。
陆雅好说歹说哄了好一阵,发现这小屁孩不为所动依旧一张死人脸,顿时也来了脾气,躺下去装死不说话。
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互相怄气。
陆雅气着气着就睡了,赵慈守在他床边坐了一晚上,眼睛一眨不眨,就怕他出事。
凌晨的时候陆雅饿醒了,看到床边坐着的赵慈吓了一跳,本想抱怨两句,却在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红血丝时换了话题:“怎么一夜没睡?”
赵慈一直没喝水,说话的时候有些哑:“怕你睡觉压到胳膊。”
陆雅很没出息地因为他的关心而内疚了,艰难地坐起来,急道:“我没事,你快喝点水。”
赵慈先给他接了一杯,又给自己接了一杯。
两人先把水喝完了,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你要么再去睡会儿。”赵慈说着。
“不用,睡醒了。”陆雅皱起眉头,“你是不是也一直没吃饭?”
赵慈摇了摇头。
陆雅生气,忍不住说了没头脑的重话:“我睡我的,你不会出去吃点儿啊?这要传出去还以为我这监护人虐待你呢。”
赵慈鄙夷地瞥了眼他打着石膏的胳膊,冷笑:“就你?我看你这监护人也不用当了,自己的安全还顾不来呢,也不怕连累我。”
陆雅:“……”
话是这么说,但……
陆雅竟然无法反驳。
他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赵慈跟他住一起,还真的……有点危险。如果因为自己而连累对方陷入危险,那可就太不应该了……
赵慈一看他开始思考就头疼,连忙打断他:“你可别胡思乱想啊!”
陆雅认真道:“你说得对,如果下次在家里遇到这种事,你就要被我连累了……”
“停停停!”赵慈拦住他,“你还不如睡觉呢,脑子就不能休息休息?”
“可是……”
“我去给你买早餐!”赵慈果断站起来,“顺便问问医生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说完也不等陆雅回答便溜了。
陆雅也头疼。
他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过,当初领导说让他负责赵慈的监护权时也没想过这一点,今天提起来他才醒悟,自己还真是个不□□,说不定哪天就出了事。赵慈还有几个月就要成年,万一在这半年里出了什么差错,他可罪大恶极了。
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些事,又靠着枕头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受伤了就容易犯困,真是年纪大了。
赵慈回来的时候顺便把出院手续办了,催着他把早饭吃了,打车回家,路上不忘帮他配了副高价的高仿生隐形眼镜,可以戴在眼睛里一个月都不损伤角膜。
陆雅歪在后座咧嘴:“帅哥,医院离家远着呢,你居然打车!太奢侈了!知不知道赚钱不易生活要俭朴啊?这路费我不给你报销啊知道吗?”
司机乐了,问副驾驶的赵慈:“这……你哥?”
赵慈木着脸:“我爹。”
司机:“……”
陆雅:“……”
他不就唠叨两句吗怎么就成爹了?!
回到家,赵慈让陆雅老佛爷一样坐在沙发上,自己忙乱着把药放起来,动手收拾家。他从小被迫学了各种家务,做起来手法熟练,若不是表情一直冷冰冰的,陆雅还真想夸他几句。
中午的时候,赵慈做了一桌清淡的饭菜,还特意给陆雅蒸了鸡蛋羹,给他补充营养。
陆雅吃着美味的饭菜,问他:“你不用上班吗?”
赵慈轻描淡写地回答:“工作辞了。”
“啊?”陆雅惊呆了,“你昨天不是还说发了工资吗,怎么今天就辞职了?你老板虐待你啊?”
赵慈忍不住白他一眼:“我老板好得很。”
“那你这辞职可有点忘恩负义了……”陆雅吃着鸡蛋羹,嘴里啧啧有声,“哪有领了工资就跑路的……”
赵慈心说我还不是为了你,然而看他一脸蠢相,也没了解释的兴致,任由他猜去。
陆雅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天犯什么神经,好像说话总带着点刺,听着格外欠揍。他隐约察觉到赵慈的心理有些变化,让对方突然对他耐心且容忍,做事时也多了几分强硬的态度。
也许是看他受伤生气了,也许是被主审官要面临报复的事吓到了,也许是对未来表示担忧……然而那些细微处温柔下来的举动,又作何解释呢?总不会是因为他成了病号,就连眼神都温柔下来了吧?
12
辞职的事赵慈不欲多说,陆雅哀叹和他同住了半年居然连他到底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实在难过。
生病的人任性起来着实让人没辙,赵慈不想看他长吁短叹,便没好气地告诉了他:“我当教练给人上课呢。”
陆雅立刻来了兴致:“什么教练?”
赵慈犹豫片刻,道:“拳击。”
“……”陆雅眨眨眼,“你也是拳击手?”
赵慈苦笑:“Karl也有些时候会教我点实用技能……不过我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怂,他觉得我没出息,从来没带我去打过拳击。”
“打拳击?你还小吧,拳击这个行业准入门槛我记得是十八岁。”
“没听过打黑拳啊……”赵慈笑,“还有十三岁的小拳击手呢,功夫可好了。”
陆雅瞠目结舌:“这都有?这是犯法啊……”
“犯法的事儿多了去,又不是只有杀人才算犯罪。”赵慈随手从书柜抽出一本书,低头道,“只是打拳击毕竟没杀人越货那么严重,够不到公民身份降级为罪犯那么严重的程度,所以有人浑水摸鱼,暗中开黑拳市,被抓了也罪不至死。”
那对陆雅来说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忍不住好奇道:“你去看过吗?”
“去过两三次,被Karl揪着衣领骂,让我向他们学学……”赵慈从书中抬起头,平静道,“把我这个反面例子揍一顿,甚至丢下场让他们打。”
陆雅瞠目结舌:“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那个地方哪里看你是不是小孩子?”赵慈嘴角噙着冷笑,“小孩子不过是被他们羞辱得更过分而已。”
陆雅听得心惊胆战:“那你……”
赵慈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道:“我没事,Karl不敢让他们把我打死,我要是死了,未成年人保护协会找上门,他可是要坐牢的。他只是想借他们的手逼一逼,看看能不能把我的潜力逼出来。”
“这么狠……”陆雅虽然早就知道Karl名声差作风不正,却远没想到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这么狠。
赵慈看上去性格冷漠,难得在Karl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误入歧途,实在太不容易。
“我那时候在外打工,什么工作都敢尝试,唯独拳击从来不碰,怕消息传到他耳朵里要挨打。”赵慈说到这里忽然笑起来,颇有几分做了坏事无人察觉的得意,“其实我打拳很厉害,虽然比不上他,但是也不差,他一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陆雅喃喃,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
赵慈长得高,肩膀很宽,体格强健,虽然还不到20岁,却分毫看不出从小吃苦的痕迹,只是从外面看也看不到太多肌肉块,陆雅见过他只围着浴巾的样子,少年身上的肌肉紧实却不过分,只是腰围比同体格的人要小一圈,他又爱穿比较宽松的衣服,看上去显瘦,一般人还真猜不到他打拳击。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拳击手……”陆雅想到什么,又说,“不过你这样倒是挺适合做主审官的,能保护自己,哈哈。”
赵慈笑了,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我身上都是硬梆梆的肌肉,看着瘦而已,揍人的时候可一点不弱。”
陆雅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左臂,嘶了一声,站起来真的上下摸了起来。
赵慈的胸口、腰腹、胳膊、大腿、小腿上果然都是硬梆梆的肌肉,掐一把都掐不疼。陆雅羡慕:“身材真不错啊小伙子!”
赵慈疼倒是不疼,只是被他这样扑过来上下左右摸来摸去,竟然有了几分酥麻的感觉……他缩了下脖子,看着面前低头各种吃豆腐不自觉的人,轻轻咬住下唇,手搭在他肩膀上,咽下轻微的喘息。
陆雅没抬头,没发现他表情的变化,依旧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四处摸,摸到他腰间,下意识圈住,嘴里赞叹:“哎哟腰还挺细……唔……”
赵慈忽然抱住他,将头埋在他颈侧,张开嘴大声喘息。
陆雅由于弯腰的姿势很费力,此时被他抱住更加难受,耳边又被他的吐息瘙得很痒,忍不住说:“怎么了这是……”
赵慈按着他圈在腰际的手,轻微地哼了一声。
“……”陆雅终于迟钝地发觉不对劲,僵在原地不敢动。
赵慈的嘴唇贴着他细长的脖颈吻了片刻,忽然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温热的舌尖滑过皮肤的触感太鲜明,陆雅几乎是立刻就想站起来,然而赵慈牢牢地按着他的手,忽然扣住他的脖子,偏头吻了过来。
“唔……”惊呼的瞬间对方的舌头已经钻进嘴里,陆雅只觉得脑袋一炸,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吻磕磕绊绊地开始,两人的牙齿和鼻子总是撞到一起,而赵慈自学的速度极快,不过一分钟就学会了如何避开这些尴尬的接触。从一开始试探性地浅尝辄止,他的吻越来越深入,几乎将陆雅吻得喘不上气来。
大脑缺氧的并发症就是身子发软,陆雅原本就别扭的姿势终于不堪重负,身子软了下去。
赵慈牢牢按住他,单臂一圈,就将他箍在怀里。
“唔……够了……”陆雅在接吻的间隙求饶,“胳膊……疼……”
他一喊疼,赵慈立刻停下来,离开他的嘴唇,喘着气问:“撞到胳膊了?”
陆雅红着脸瞪着他:“你……”
赵慈轻啄他唇上一口,看着他笑:“陆雅,我喜欢你。”
“……”陆雅的脸更红了。他想起小时候父母说过的那些话,亲吻在他年少的字典里具有十分神圣的意味。然而赵慈就这样看着他,微微笑着,带着少年人理直气壮的欢喜,眼中盈满明亮的光彩,毫不羞涩地用行动和言语表达着他的喜欢。
“陆雅……”赵慈轻轻把他抱在身前,仰起头看他,“我喜欢你……”
明明上一次面对兰达的表白时他还能理智而淡定地拒绝,可是面对现在这个毫无身份却胆大妄为抱着他的少年陆雅却只觉得浑身发热,嘴里结巴道:“你……你放开我……”
“我不。”赵慈孩子气地拒绝了,又软下声音,抓着他的手,说,“陆雅,你别躲着我。”
“你这样我怎么躲!”陆雅没好气,试着挣扎,果然挣不开。他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又被他握着,毫无战斗力。
“陆雅……”赵慈叫着他的名字,也不说什么,只是这样仰头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陆雅躲不过,只好垂头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口:“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不知道。”赵慈圈着他,想了会儿,还是说,“大概是日久生情吧。”
“一点预兆都没有……”陆雅小声嘀咕着,又说,“你可还未成年呢……”
“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得结婚,又没说不能谈恋爱。”赵慈有理有据,“我喜欢个人,还要看着法定年龄么?”
陆雅噗嗤一笑,没料到他现在居然也敢拿着法律条文跟自己强词夺理。
“看了几本法律书籍就以为自己是大法官了吗?说话一套一套的。”陆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认真道,“赵慈,我现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告诉你,我很感谢你的喜欢,但是……”
赵慈一听这个但是就觉得要糟,兰达经历过的事情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于是连忙松开他,转移话题道:“我去做晚饭,你吃什么?”
“赵慈……”
“医生说你得吃清淡点儿,我去煮粥吧,还是你想喝骨头汤?”
“我……”
“还是骨头汤吧,补钙。”
“赵……”陆雅无奈地看着他走出去,坐回椅子上,顿时头疼不已。
赵慈的告白来得如此措不及防,前一天还傲娇地冷着脸说是顺便接他去吃饭的少年扭头一变,竟然大胆地抱着自己又亲又摸……这转变未免也太快了吧?!
如果说兰达对他的喜欢还能从以往的工作片段里找回些许痕迹,那赵慈这……除了每天晚上待一块儿外,两人也没有过多接触啊,怎么就日久生情了?
陆雅觉得很困惑,他甚至忍不住思考:难道我就是个容易让人日久生情的体质?
可是……可是……他也说不上来,但似乎……面对赵慈的时候,那些理智而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怕伤到未成年的心,还是自己也拿捏不好该怎么拒绝,又或者……并不想拒绝呢?
他被自己脑中这想法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赵慈有那么一丝……
“不!不会的!”陆雅拍着自己的脑袋,“陆雅,冷静!”
然而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方才赵慈抱着他亲吻的画面,手臂和腰间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手停留过的热度,那是有别于女人柔软而芬芳的触感,带着男性的强势和硬朗。
“赵慈……”陆雅低声喃喃,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赵慈马上就要成年了,在心理年龄上,这个少年其实远比同龄人成熟得多。自己的监护人身份,也只是碍于法律不得不承担起来。如果有选择,当初赵慈一定不需要任何监护人。
那么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用了错误的态度呢?不应该把他当作小孩子,而是……当做成年人来对待?
陆雅脑子里一团乱,劫后余生的喜悦早就消失了,趴在书桌上一脸苦闷。
13
“吃饭了。”赵慈过来喊他。
陆雅拖着步子满脸忧伤地出去吃饭。
赵慈正在放碗筷,看到他脸上表情,顿时有些不高兴:“我喜欢你有让你那么难以接受吗?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什么表情?”陆雅愣了一下。
赵慈道:“一副完全不想看到我在你面前晃的表情。”
“我没有……”陆雅辩解,“我只是……脑子里有点乱……我……”
越描越黑,他索性使了性子,说:“我被你吓了一跳难道连个表示震惊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赵慈诧异:“这有什么好吓一跳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被告白。”
“……”陆雅张了张口,顿了一下,道,“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其他人不会让我觉得尴尬啊!”
“为什么其他人不会?”赵慈咄咄逼人,“因为我比较特别吗?”
“因为……”陆雅竟然被这句话给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别人的告白不让他觉得困扰,赵慈的却让他无所适从?
面对少年的步步紧逼,陆雅很没出息地怂了。
恰好交流会来临,他随团前往法学会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职位互换交流,每天都忙得像狗一样,回家吃完饭倒头就睡。
无业游民赵慈承担起了大部分家务,为了赢得陆雅的欢心,每天还精心准备早餐晚餐,提醒他擦药按摩,嘘寒问暖好不温柔。
陆雅习惯了冷眼冷面的少年,陡然享受到如沐春风般的待遇,颇有些受宠若惊。然而他没有躲避的余地,一只胳膊骨折大大地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虽然高超的医疗水平可以让他一个月内痊愈,但养护依然不能放松。
身为监护人的他每天与赵慈坐一起吃完早餐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了。交流会的前五天只是基础的了解部分,陆雅认识了一些在其他法制机构工作的人,有法院的、警局的、档案处的、检察院的、特殊调查组的……这些人的工作对陆雅来说,大部分都很陌生,令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与LMPB的职能不同,这些机构虽然总体来说属于法制机构,但分属的系统却天差地别,分类及其复杂,且各司其职,有明确的分工。按照他们的分类,LMPB下属的机构也分属与不同的职能部门。简单来说,LMPB就是一个抽调各类职能人选组成的一个综合性独特法制机构,各种都沾个边,却只负责合法谋杀这一个中心概念。
陆雅了解到,其他法制机构对LMPB的存在颇为不屑,他们认为这个机构的存在简直是对他们所维护的法制世界的挑战,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任何一个机构或制度允许人类对同类进行合法谋杀。
“极致的恶!”某位法官说。
“利用人性的弱点!”某位书记说。
陆雅和他的大部分同事们并没有对此进行反驳。他们尊重自己的职业,也尊重对方的职业,此次交流会就是为了打破双方的偏见而举办的不是吗?
经过一番调整分配后,陆雅被调到法院的档案部工作。这正合他的心意,他迫不及待想要了解法院是如何处理各类纠纷与犯罪的,卷宗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堂。
辞职后的赵慈在家赋闲多日,除了每天看看书柜里的书,似乎没什么事做。
他想起自己即将成年,似乎应该慎重地选择自己未来的职业了。
如果是一年前,他一定想也不想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城市随便去哪里都好,可是世事难料,他最想逃离的家没有了,Karl死了,他遇见了陆雅,并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赵慈躺在床上,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陆雅那日得知他做拳击教练的一句戏言:“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拳击手……不过你这样倒是挺适合做主审官的,能保护自己,哈哈。”
“适合做主审官……么?”赵慈举高手里的法律书籍,牢牢地盯着它,仿佛里面有一幅鲜活的话,他像陆雅一样穿着代表主审官身份的黑色长袍,端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一脸凝重地看着手里的谋杀申请资料,谨慎地思考着,决定是否要签署同意……
那情景渐渐与陆雅的影子重合,那个低眉垂首认真思考的人换成了陆雅,他看上去斯文而内敛,然而眼中的慎重却让人肃然起敬。
赵慈闭上眼,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无比迫切成为像陆雅一样的人,感受着他感受着的世界,想要无限靠近他眼中的世界,想要与他比肩。
那个明明年纪轻轻却总是吐露沧桑叹息的男人像一个谜,有种让人想要跪倒膜拜的神圣感,同时又令人萌生出撕裂他摧毁他让他堕入黑暗的冲动。
冷静而温柔,纯真又洞悉人心。
那么自由那么好。
他向往广阔的世界,不肯低头看一眼脚下的尘埃。
赵慈在心里默默地念:我不想做他脚下的尘埃,拼尽全力乞求他设施的垂眸。我要靠近他的世界,在他彻底自由之前追上他的脚步,把他从那片自由里抢回来。
“我要当LMPB的主审官。”
“什么?”陆雅一口汤喷出去,咳嗽着问他,“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LMPB工作,要当主审官。”
陆雅咳嗽了好一阵,才擦掉嘴巴正视他:“你……你怎么想起去LMPB了?你不是觉得LMPB不应该存在吗?”
赵慈一滞,反驳道:“我只是怀疑,又不是否定它。”
陆雅挠了挠头:“你忽然跟我说这个,我有点措不及防……”
赵慈端碗吃饭,淡淡道:“你目前还是我的监护人,我和你商量未来的职业规划不是很正常吗?”
“这……”陆雅哑口无言。
赵慈看着他,挑眉道:“监护人,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一点合适的意见吗?”
陆雅没带过孩子,还真不知道这个要怎么搞,揉着额头道:“你让我想想。”
以他这段时间对赵慈的了解,对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如果这的确是赵慈的决定,那他说任何规劝放弃的话都是放屁,但如果鼓励……他一想到LMPB每年的死亡率就忧心忡忡。虽然赵慈本人武力值挺高,但是想要做LMPB的主审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了想,陆雅慎重开口:“其实我对你的个人选择没有意见,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真的吗?”赵慈高兴起来。
陆雅点头,补充道:“想成为LMPB的主审官可难得很,如果你决定进入LMPB工作的话,需要先拿到一位主审官的推荐信。这封信我可以帮你写,但前提是,你需要清楚地了解LMPB的整体运行状况,并且有丰富的法律知识。这些我会随时考你,如果你通过了我的考核,那么我就帮你写推荐信。”
“你当初也是这么通过的?”赵慈怀疑。
“当然不是,我当初直接拿到了我老师的推荐信。”陆雅笑了笑,“不过现在LMPB的准入门槛很高,你这种毫无法律基础的人想进入机构里工作可是很难的。你应该庆幸我至少还愿意给你一个指导的机会。”
赵慈撇嘴:“你不要小瞧我,我以后会比你更优秀的。”
陆雅笑着抿了抿唇,没有回嘴。
事实上,向他挑战的人非常多,然而没有一个年轻人能达到他这样的成就。同样的,赵慈也不能。陆雅知道这些,他有这个自信,可是他也知道,总有一天,赵慈会取得巨大的成就。
这个少年有着常人没有的坚韧与冷静,有着聪明的大脑与良好的耐心,还有着不自知的坦诚与正直。陆雅有种预感,这个少年如果真的决定在LMPB这条道路走下去,一定会走得比他要更长远。
赵慈忽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掌心,一双眼灼灼地注视着他,开口问道:“陆雅,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陆雅措不及防,干巴巴地回答:“我的监护权还有几个月就到期了……”
赵慈不放弃地问:“那我成年后,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陆雅习惯性地蹙起眉头,这是他思考时的下意识表现。
赵慈挫败。他恨死了陆雅这个时刻谨慎的习惯,似乎没有一件事情可以不经思考脱口而出,这性格贯穿于他的整个事业与生活,根植于他的骨血,他或许不够干脆利落,但永远不会意气用事。
“赵慈,我觉得这件事对你我而言,都不适合现在做出决定。”陆雅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打断了赵慈想要插嘴的念头,继续道,“你还太小,见的人太少,对你好的人也屈指可数。或许你只是被我给予的温情表象所诱惑而产生了错觉,以为这就是爱。你还没见过广阔的世界,怎么知道我就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赵慈坐起来,双手环胸,反驳道:“那你怎么知道广阔世界里还有比你更吸引我的人?”
“我……”陆雅张口结舌,“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才是偷换概念。”赵慈强硬道,“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见得少,只是因为我喜欢。”
“那我也不同意。”陆雅气急败坏,“你见得多,我见得少!我怎么知道你就是我在等的那个人?”
两人僵持不下,赵慈率先败下阵来,妥协道:“那你说,你那个什么命中注定……怎么看?怎么才能确定?”
“我怎么知道?”陆雅脾气坏起来,“我又没遇到。”
赵慈忍了半晌,憋出一句:“换药!”
陆雅:“……”
他的胳膊已经彻底好了,可以进行正常的工作生活。只是赵慈不放心,总是会给他敷一些药酒确保伤口完全消失皮肤不留痕迹。
这个小孩子嘴上凶巴巴,人却是很细心的。
14
赵慈要每日接送陆雅上下班。
陆雅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幼儿园。
“我不是你儿子啊!”
赵慈不为所动:“上次的偷袭事件。”
陆雅崩溃:“那也不用这么夸张啊……”
赵慈扭头看他:“你非要我说明白吗?我只是想接送你上下班而已,我希望送你出门的是我,接你回家的还是我,我……”
陆雅堵住他的嘴,立刻道:“行行行!走走走!大街上的少说两句行不行!”
赵慈看他脸红了,是真的窘,便住了嘴,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气呼呼地上公交,自己也跟了上去。
陆雅脸皮薄,公交上又挤,夹着公文包四处找落脚地。
赵慈人高马大,帮他用手开了路,护着他站在后门附近,单手拉着吊环,一手插兜看着他笑。
陆雅微微侧首,就碰到他的鼻子,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挨着栏杆生闷气。
赵慈觉得这样的陆雅才像个正常人,表情生动似寻常。
陆雅懒得理他,脑子里还是回忆最近接触的卷宗记录。
法院卷宗里的案子与LMPB的差别很大,他们判决的方式也有着各式各样的法律条文参考,各类法律细致入微。这令他开始反思,LMPB现行的法律是否存在疏漏。
目前,LMPB共有两套法则,一套用于机构运行,即《谋杀法典》,另一套用于管理,即《LMPB管理法》。
这两套法律运行了上百年,每年的补充条例并不多,相对于其他法律隔几年就进行一次修订的频率来说,LMPB过于死板了,也该进行适当的法律修订了……
“在想什么?”赵慈问他,嘴巴几乎贴到他耳边。
陆雅回神,缩了下脖子,回答道:“没什么,在想这段时间换了个岗位,学到了很多东西,回去后可以提一些改进建议。”
“路上还惦记着工作……”赵慈抱怨着,“你就不能花点时间想想我?”
“我想你做什么!”陆雅头疼,这家伙真是越来越粘人了。
“当然是……啊!”
车子停了一站,上来没几个人,还没走出十几米,居然猛地急刹车,一车站着的人向前倒去,陆雅没抓牢,直接倒进赵慈怀里,而赵慈本就歪七扭八,被他一撞,下意识搂住他,牢牢地抓住吊环,双脚踩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车里立刻充满骂骂咧咧的声音,有人吼着问:“司机你干嘛呢!”
陆雅首先察觉到异样,抱着赵慈站稳后,侧头去看前面。
赵慈本来还觉得这个拥抱很幸福,低头看到他冷峻的表情却吓了一跳,小声问:“怎么了?”
“公交有智能感应系统,遇到障碍物会提前示警,很少急刹车的,除非出现了极其紧急的突发情况。”陆雅小声回答着,警惕地看着前方,“刚刚有人上车,恐怕问题出现在新乘客身上。”
车厢内十分吵闹,人们都在朝司机发脾气。
赵慈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只是下意识地护着他靠近后车门,眼睛牢牢盯着逃生锤,余光留意着周围的人。
陆雅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小声说:“情况不对立刻砸窗逃走。”
赵慈被他这神经兮兮的气氛干扰,贴着他耳朵紧张道:“很严重吗?”
陆雅只是不着痕迹地带着他进入人少的后车门,在别人看热闹的时候,目光如炬地观察着前方拥挤吵闹推搡的人群。
不一会儿,广播里传出司机冷静的声音:“各位乘客,本车检测到车内出现易燃易爆物品,重量严重超出安全范围,极有可能发生爆炸。请新上车的乘客不要轻举妄动,接受物品检查。其他乘客请不要惊慌……”
广播还未说完,车内已经炸开了锅,纷纷指认刚刚上车的乘客。
赵慈诧异:“爆炸?”
陆雅拧了他一下,瞪着他:“闭嘴!想造成恐慌吗?”
赵慈扫了眼已经乱成一团的公交车厢:“你觉得这不算恐慌?”
陆雅隔着他找了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度,迅速地用通讯器报了警。
“不许动!”一声大吼响彻车厢。
人群渐渐静了下来,并逐渐向后门褪去。
赵慈凝神看去,就见一个带着帽子头发又长又乱的男人掀开自己的外套,露出腰带上正在闪闪发光的微型炸药。
这种炸药只有扑克盒大小,威力却不容小觑,爆炸半径足有十米。如果这个人在公交车上引爆,不仅这辆车上的人全部会死于非命,就连四周的车也会被波及。到时候爆炸发生,伤亡巨大,交通拥堵……简直不敢想象。
有人尖叫着:“快报警!”
陆雅摇头,道:“信号被屏蔽了。”
他已经试着发送过报警信息,完全无法发出。
赵慈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只好牢牢护着陆雅站在原地。
陆雅却推开他想要出去。
“你做什么!”赵慈低吼。
陆雅简短地表示:“救人。”
赵慈来不及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就听到他大声喊了一句:“司机,朝偏僻地方行驶!”
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发生此类情形时,将车开到远离人群和建筑的空地是最明智的选择。司机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两秒内就反应过来,立即启动公交,加快速度朝空地开去。
看着他的罪犯同伙拿刀指着他脖子吼:“停车!”
司机冷冷地盯着前方不为所动,严格执行着危机情形时的规章制度。
身上安装炸药的人发现了陆雅,大声吼道:“说话的人出来!”
赵慈想挡住,陆雅却微微摇头,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对他说了句:“稳住我。”
接着,他从容不怕地站了出来,赵慈下意识地站在他身后,单手按住他肩膀,帮他在行驶的车辆中保持身形稳定。
陆雅没有扶着任何支撑物,就这样穿着西装,戴着他的眼睛,一脸斯文相地开口:“在公共场所携带炸药是违法的。”
两个凶徒哈哈大笑:“我们当然知道,我们就是为了犯罪才上来的!”
谁知陆雅却微微一笑,摇头道:“你们不是。”
此言一出,不仅是两个凶徒,就连车厢内的其他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炸药凶徒嘲笑道,“你觉得我们背着炸药上来不是为了犯罪,难道是想给你们表演烟花吗?!”
陆雅神色不变,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镇定地开口:“我认得你。”
那人冷笑:“我怎么不认得你。”
陆雅继续道:“LMPB第2103号合法谋杀申请表,顺利通过资料审核进入评审环节并通过,但在群审环节被驳回。”
此言一出,那人彻底傻了:“你怎么知道?”
赵慈阻拦不及,就听陆雅说:“因为这份申请是在我负责的群审环节被驳回的。”
那人眼睛一亮,发出凶狠的光:“你是LMPB的主审官?”
“是。”
赵慈简直想打他,这不是找死吗?
谁知那人完全不信:“LMPB没有这么年轻的主审官,你少骗人了!”
后座的一位乘客弱弱地说:“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主审官,我做群审的时候与他合作过……”
陆雅回头看了那乘客一眼,似乎认出来了,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回过头继续对那人说:“你知道你的申请为什么被驳回吗?”
那人恶狠狠地说:“因为你们觉得我的谋杀方式不可能实现!”
“所以你就这样证明给我们看?”陆雅冷冷一笑,原本斯文温和的面庞变得冷漠而嘲弄,“你真的以为炸药谋杀的方式可以通过LMPB的审核?”
“万无一失不是吗?”那人反问,“只要我动手,就不会失手!你们的规定不就是这样吗?只要按照申请的方式来,就可以免罪。”
陆雅的语调没有太大起伏,却掷地有声:“我们的规定是,谋杀理由的正义性和道德性。你可以选择用炸药杀死一个人,但是你没有在你的方案中提供不会损害到他人生命财产的方法。所以群审团的成员和我都选择了驳回申请。”
赵慈低头看着面前腰杆站得笔直的陆雅。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对方的脖颈修长而脆弱,耳朵薄而透红,削瘦的身形与慑人的气势截然相反,更显出莫名的威仪来。
赵慈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雅,外柔内刚,表情神圣不可侵犯,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强大。
“你可以杀死一个你仇恨的人,但不能以无辜的生命和财产作为陪葬。”
话音刚落,车子再次急刹车停下来。
在这紧张的对峙里,司机已经将车开到了郊外,车子不远处就是一条河,远离了马路,停在草地上。
司机视脖子边锋利的刀刃与无物,拿起广播用平静的语调开口:“各位乘客,车子已进入安全区,请尽量打开车窗,尽可能地逃生,避免伤亡。逃生锤在后车门左侧……”
“你闭嘴!”凶犯之一恶狠狠地刺了下去,一旁缩着的乘客忽然扑上去,压倒了还未站稳的凶徒,抢夺他手上的刀。司机被刺伤,却也立刻反手帮忙。
而那个身上绑着炸弹的人因为急刹车倒在地上,却没有人敢靠近他,他帽子掉在一边,狼狈却凶狠地吼着:“别过来!要死一起死!”
赵慈忽然一个箭步越过陆雅,猛地扑了上去。
15
他早在陆雅与对方对峙时便仔细观察过了,这个人的炸弹绑得很紧,根本不可能拆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抢下他手中的遥控器。然而那遥控器似乎也被对方牢牢地绑在手上,轻易抢不下来。
“赵慈小心!”陆雅惊呼。
赵慈头也不抬大吼一声:“司机开车门!”
乘客们与另一个凶徒颤抖在一起,司机抽空爬起来,迅速地按开了后门,乘客们一哄而下忙着逃命,尖叫声推搡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像极了灾难现场。
赵慈捏住了对方的手,死命掰开他的手指,想把遥控器扯下来却发现对方用特制的胶水将遥控器牢牢粘死在掌心,分离十分艰难。那人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按下遥控器,另一只手狠狠抓着赵慈的头发,面目狰狞地又抓又打,双脚不忘踢踹。
陆雅位置靠近门口,推搡中被人群挤下了车,另一名凶徒也被乘客们合伙拽下车继续拖着揍,很快车内只剩下司机、赵慈和绑着炸药的凶徒三个人。
赵慈艰难地掰着对方的手指,龇牙咧嘴地对司机说:“司机……开车……开到河里……”
司机脖子和手上都是血,浑身颤抖着,抬头从后视镜看了眼还在地上颤抖不休的两人,他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当然,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跑到车下,把危险留在车里,即使爆炸了,他们也能远远跑开……然而……他看了眼那个还在与对方殊死搏斗的年轻人,露出个豁达的笑容,双手颤抖着按在方向盘上,喘了口气,才重新开始操作。
陆雅推开周围的人流,扑过来想要上车,司机在那一瞬间按下了车门,整个车厢全部封闭起来,接着他启动了车子,朝着河中心开去。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司机,却在今天做到了一个司机可以做到的极致。他盯着河面,双目赤红地看着水面越来越近,胸中涌起难言的壮烈。
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的一瞬间,赵慈大吼:“开车门!跳车!”
司机几乎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命令,在河水彻底将车子淹没前打开了车门。河水涌入的瞬间,他好像听到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模糊的惨叫被瞬间倾入的河水吞没,隔绝了他的听觉。
他离开座位,巨大的水压将他朝车中回冲过来。他握住铁杆控制身体,拼命朝前门扑过去,跳入水中,使出浑身的力气朝外游去。无暇思考那个青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拼命地游出水面,看着岸上的人群朝他大声喊着什么。
他身上有伤,渐渐脱力,河岸近在咫尺,他却没了力气,闭上眼掉入水中。
有人跳下水把他救了上来,救护车已经在路上。
陆雅想要扑进河里,公交车已经彻底被河水淹没,掉落的地方形成巨大的漩涡,没有人知道爆炸到底会不会发生,齐齐拦着他不让他去送死。
“放开我!”陆雅吼着,“赵慈!赵慈!救人啊……”
“主审官你不能下去!快拉住他!”
岸边乱作一团,陆雅眼睛死死盯着河面,吼得声嘶力竭。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魂魄,让他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方才与凶徒对峙他都能镇定自若,但是一想到赵慈的性命会葬送在这河里,他就觉得生无可恋。
那个看上去酷酷的冷面少年,那个一脸认真地说着我喜欢你的少年,那个晃在他身后懒洋洋地说着想要接送他上下班的少年……
“赵慈……”陆雅跪倒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
“有人!”一声惊喜的大喊拉回了他的心神。
陆雅踉跄着扑过去,其他人纷纷跳进河里帮忙。
赵慈拖着已经昏迷的歹徒艰难地游过来,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胳膊被我打断了……炸弹还……没拆……叫……拆弹专家来……人没死……”
“已经报警了!你快上来!”几个人帮忙把他拖上来,又把那个昏迷的歹徒拖到另一边想办法绑起来,却不知道要怎么拆掉与他掌心相连的遥控器,只能紧紧盯着他,催着救护车和警方。
陆雅挣开其他人的手,扑过去抱着他骂:“你是不是傻!找死前问过我这个监护人了吗?!”
赵慈倒在他怀里,抱着他笑着道歉:“对不起……我……”
陆雅想揍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将头埋在他肩窝,嘴唇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慈抱着他说:“陆雅,我刚才在水里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活着,我就再也不要管其他人了……”
陆雅没说话。
“我不管世界多大,不管以后会不会遇见其他人,我都不要,我就要你……”赵慈胸膛起伏,艰难地说,“我……我……”
话未说完,他还是晕了过去。
陆雅脸上血色尽失:“赵慈!”
“只是疲劳性休克,没什么大碍……”
耳边隐约传来医生的话,陆雅的声音时远时近,却怎么也听不分明。
赵慈陷入沉沉的梦里,睡得十分不安稳,手朝虚空抓着,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抓住什么。直到一片温暖陷入手心,恐慌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他梦到了小时候,他还小,被母亲带着在街上玩。周围的小朋友问他为什么不跟父亲一个姓,他冷着脸不回答,回头问妈妈,妈妈说因为赵慈这个名字好听,赵是妈妈的姓,慈是妈妈送给他的礼物。
梦里母亲在他面前总是笑,笑容里有苦楚和希冀,后来母亲消失了,梦里兵荒马乱,他似乎一直在逃,却怎么也逃不出去。身后有Karl的咆哮声,催命一般迫使他奔走不停,后来那声音消失了,他在一堆书里睡觉。陆雅翻着书一本正经地念着法律条文,偶尔低头喊他一声,声音便温柔起来……
“赵慈,醒醒。”
这声音把他从梦里唤醒。
赵慈渐渐睁开眼,看到床边陆雅垂眸看着他,脸色堪比之前躺在病床上时的苍白。
“你生病了吗?”赵慈问。
“没有。”陆雅为他倒了杯水,“喝点水润润喉。”
赵慈坐起来,喝了一大杯下去。
陆雅一直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表情中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赵慈虽然刚醒来,看到他的脸却有些忐忑,试探着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陆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为什么那么做?”
赵慈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犹豫两秒后,道:“就……觉得我能做到……所以就那么做了。”
“能做到什么?”
“救人。”赵慈顿了顿,补充道,“救下所有人。”
陆雅长久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的目光中有极深的审视,似乎在重新判断眼前的人。
赵慈紧张地握着水杯,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似乎经历过这件事后,他们都在彼此身上发现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就连赵慈自己都觉得,他们对对方的了解,似乎太少了。
“谢谢你。”陆雅突然开口,“赵慈,谢谢你救下所有人。”
赵慈干巴巴地哦了两声:“不……不用谢。”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与赵慈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同,他不由得懊恼起来。他以为经历过生死劫难,他与陆雅的关系会变得更亲近一些,然而昏迷前陆雅张皇失措的表情仿佛是错觉,对方现在审视中带着探究的表情反而让他胆战心惊。
这样的沉默与家中两人各自看书的沉默不同,空气中浮动着不安的因子,像绷紧的弦,少有变动便会崩断。
“对了,那位司机先生怎么样了?”赵慈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记得他受了伤。”
“他比你的伤要严重一些,不过没有生命危险。”陆雅知道他想问什么,一并说了出来,“车上没有人死亡,只是少数受了轻伤。那两个歹徒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了,等你出院后,我陪你一起去做个笔录。”
“好的。”赵慈点点头。这次事故虽然没有造成重大伤亡,但影响较大,舆论是压不住的,恐怕外面现在正乱成一团。
“如果有记者采访你,你要接受吗?”陆雅突然问。
“啊?”赵慈莫名,“采访我做什么?”
陆雅忍不住调侃道:“你现在可是大英雄。”
“你不也是?”赵慈调侃回去,“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依然镇定自若地给对方心理压力什么的……”
“不,不是的。”陆雅却否定了他,微微垂下头,露出个阴翳的表情,“我当时并不是在给他心理压力,我只是……告诉他事实。”
赵慈隐隐察觉到微妙的变化,双眼牢牢锁着他的面孔没有接话。
“我并不是想要像你一样救人……我只是……想把事实告诉他。”陆雅搓了搓手指,面上并无愧疚之色,而是一种极其冷静的、甚至称得上冷漠的神色,“赵慈,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赵慈怔然。
“我在LMPB这个系统中待了太久,已经……不具备正常人的慈悲了。”
陆雅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比实际年龄沧桑得多的神色,他眼中有欲言又止的悲悯,最终却只是看着赵慈露出个温和的微笑,“赵慈,你……不要做主审官了。”
赵慈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陆雅轻笑一声,却带着几分苦涩:“你还小,还善良,我不希望你以后变成我这幅模样。”
赵慈不明白,他什么模样?
陆雅伸出手,将他的一只手合于掌心,认真道:“赵慈,你去报军校吧。”
“啊?”赵慈震惊了,手都吓得要挣出来,却被陆雅牢牢握住。
“你没有听错,我让你去报军校。”陆雅正色道,“你具备这样的才能,英勇,正直,善良,勇敢。作为你的监护人,这是我能给予你的最衷心的建议。”
赵慈却有些犹疑:“我……我走军人这条路……会合适吗?”
“会的。”陆雅微笑,眉目中终于凸显出平常的斯文气息来,“你可是大英雄呢。”
赵慈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确定,却被他这笑容蛊惑,微微抿唇,含蓄地笑了出来。他垂首看着陆雅,有些孩子气地问:“那……如果我以后当了军人,陆雅,你会喜欢我吗?”
陆雅笑:“会的。”
其实从赵慈活着倒在他怀里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命里的劫数到了。
赵慈笑得很开心,挪了挪身体,倒在他面前,又问他:“那你会很喜欢我吗?”
陆雅看着这个大男孩,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或许吧。”
“那你会爱上我吗?”
陆雅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风掀起的帘子外是湛蓝的天空,LMPB独特的建筑标识在阳光下傲然矗立,黑金色的徽记蒙上璀璨的光影,然而陆雅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黑金色建筑材料的冷硬实质,一如LMPB大楼内不断奔走的人群中,自以为仁慈、悲悯、公正、正义的他的同事们。
那曾是他放弃家族选择的信仰,却在公交车上的选择中让他动摇。
危险前,他选择自以为是地充当道德先锋,而赵慈选择了救人。
这是他与赵慈最大的不同。
“陆雅?”赵慈催促着,等待他的回答。
陆雅收回目光,看着他微笑道:“如果你长大了还爱我,那我或许也会爱上你。”
赵慈自信满满:“我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我不会变心的。”
陆雅只是温吞地笑,让赵慈错失了他眼底的忧虑。
如果你长大,还会这样勇敢吗?
第四卷 想杀
1
老旧的城区矗立着一座灰色的高楼建筑,墙面很久没有粉刷,染上经年累月残留下来的风雨痕迹,显得颓败而黯淡。这座建筑有十二层,大门上歪歪扭扭地悬着一枚缺字少画的吊牌,隐约能看到“寺、周、查、处”等字样。
这是隶属公安系统的一处特别机构,叫“特殊调查处”,顶楼为总处办公室,十一层为监控区,十层分十组,分管不同的特殊案件,层与层之间严格遵守保密条约,互相之间并不知道各自负责哪些“特殊”案件。每层为一处,分设一位处长三位组长,每位组长直接对处长负责。
梁蒙是特殊调查处三层一组的组长,事实上,因为他暴躁无赖的性格和过人的调查天赋,整个三处基本上是他的天下,处长和其他两位组长因为性格过于温和可以忽略不计。
梁蒙的办公室紧挨着属下们的办公室,他今天照例最后一个到,靠在舒服的黑色皮椅上晃悠着等待下班时刻的来临。
这一天难得清闲,组员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好不惬意,纷纷约起晚上的潇洒行程。法医小青探长脖子,问:“梁哥,晚上吃烧烤,一起?”
梁蒙没抬头,竖起手指指着他们道:“你们少乌鸦嘴,每次约饭肯定黄,马上下班了你们可给我省点儿心!”
小青看了眼办公室挂着的老钟:“不能吧,还有三分钟就下班了。”
“三分钟可……”梁蒙正回着,桌上的通讯器忽然响起来。
小青:“……”
梁蒙看了眼来电显示,顿时龇牙咧嘴地暗骂小青几句,不耐烦地接起来:“喂?”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清冷的男音,简洁而有力地说着:“天河区蓉城大厦隔壁幸福里小区68号楼一单元506,下午4点左右,死者应为窒息而死。具体资料已发至邮箱,请在一小时内确认。”
梁蒙一听就头大:“我说你们LMPB能不能积点德?窒息而死都通过?是觉得我们事儿少吗?再说了这种事你们就不能提前通知?事后调查很麻烦的你知不知道?我们……”
啪!对方已经挂断了。
“卧槽!脾气这么大!”梁蒙怒拍桌子,“反了天了!”
组员们一听这电话,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干活。
他们三处主要负责调查的,就是与LMPB相关的谋杀案。假如一件谋杀案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而死者或凶手曾在LMPB备过案,那么LMPB的信息部便会立刻调出档案,确认这件谋杀是否曾在LMPB内提交过申请,是否属于合法谋杀范畴。
LMPB没有能力进行错综复杂的案件还原,一旦确认案件与LMPB相关,就需要交由特殊调查处的三处来负责。他们会根据LMPB转交的档案资料与现场调查进行对比,如果谋杀案是按照申请表中的方式完成,那么凶手则可免除谋杀罪,若谋杀方式与申请有出入,则需要将案件移交相关机构进行刑事问责。
梁蒙是一名优秀的调查组长,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过人的侦查天赋,能够快速准确地将案件还原并做出准确的判断,然而他是个混蛋……啊不,委婉一点说,他只是不要脸了一点。
至于电话那头敢于挂梁蒙电话的人名叫唐齐,是LMPB信息部的一名普通联络员……好吧其实并不普通,作为随队记录员,唐齐有着不逊于梁蒙的犀利洞察力,并且有着比梁蒙还可怕的脾气。
一组的组员们与唐齐是老相识了,知道他和自家组长简直就是一对冤家,见面就掐不见还掐,听方才的电话,一猜就知道是唐齐忍不了梁蒙的蛮不讲理果断地挂了通讯。
赶去幸福里小区的一路上梁蒙都在给组员们灌迷魂汤,让他们待会儿见了唐齐要同仇敌忾。组员们哼哼着答应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到了68号楼,楼前停着一辆黑色的私家车,车子后备箱的盖子上贴了硕大的一行字:离爷远点儿!
“唐齐的车还是这么有个性哈!”组员大海讪讪地指了指车屁股,“上次的标语不还是‘有多远死多远’么?”
“那标语因为太暴力被交警撕了,前几天换成这个了。”小青摩挲着下巴称赞道,“我喜欢这回这字体,帅气!”
梁蒙瞥了一眼那擦得锃亮的私家车,抬脚就踹了后轮胎一下,警报顿时响彻小区。
三楼探出个脑袋,发出一声清脆的怒吼:“梁蒙你他妈的再踹一脚小爷晚上就拆了你家防盗门!”
众人齐齐抬头,就见一张暴怒的娃娃脸从窗前一闪而过,一盆花直直朝梁蒙砸下来。
“快快快!上楼!”众人推搡着滚进门,剩下梁蒙一人被砸下的花盆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
“卧槽!唐齐你他妈的杀人在你们单位备案了吗?!”
争相上楼的组员们立刻听到三楼传出来一声冷笑:“早八百年就备案了,就等着主审官签字呢!拿到批条的三秒内劳资就能崩了你!”
梁蒙呵呵一笑,贱贱地开口:“这么利落?那你怎么没拿到批条啊?要不要我去找你们主审官走个后门啊?”
组员们扶额,这还没见面呢就开始掐上了,懂不懂工作氛围要和谐啊!
上了三楼,靠右的门大开着,屋里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大热天的还穿着一身正装,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埋头记着什么,露出的侧脸能窥得见清秀的五官。
“你们来了。”唐齐抬起头,顿时露出那张还带着胶原蛋白的可爱脸庞。若不是打过多年交道,谁敢相信这个娃娃脸的小天使竟然满口脏话性情暴躁呢?
“唐先生,好久不见了。”组员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唐齐冷淡地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问:“资料看过了吗?”
小青戴上手套,回答道:“看了,我先去卧室看看尸体。”
其他人陪她一起进去拍照取证。
梁蒙最后一个进门,一看到唐齐便晃悠过去,扯起一张笑脸:“好久不见呀唐唐,来抱抱!”
说着就要扑过来。
唐齐干脆利落地躲过,抬脚就踹了他右腿一脚:“唐唐你大爷!”
“嗷!”梁蒙惨叫,“你踹我干嘛?”
“替我儿子还你的。”唐齐冷冷道,继续在文件上记录着什么。
唐齐口中的儿子就是楼下那辆黑色轿车,是他的心头肉。
梁蒙龇牙咧嘴地贬低着:“你儿子屁股帘儿又换啦?上次那个不挺符合你儿子气质的么,怎么被查啦?”
唐齐微微掀起眼皮,凉凉瞥他一眼,没搭话,而是说:“我这边记录写完了,你们小组什么时候完事儿?”
“快了。”梁蒙伸手,“我看你写的什么。”
唐齐把文件夹交给他。
梁蒙翻着文件夹,上面详细记录了唐齐进门后的现场记录与线索比对,经过一段严谨而直观的推断过后,做出了符合申请的结论。
唐齐的字很漂亮,竖、竖勾之类的比划末端却极为尖锐,像他本人一样犀利。梁蒙嫌弃地撇了撇嘴,径直拿起茶几上果盘里的一颗苹果啃起来,嘴里道:“你说你文笔这么好,待在LMPB多屈才啊,过来帮我嘛。”
梁蒙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丑字,出了名的文案苦手,向上提交的报告都是组员轮流代劳写的,最缺一位会写报告的副手。其实要不是因为这个缺点,梁蒙早就是特殊调查三处的处长了,奈何这位爷宁可加班到死也不肯研究研究怎么写报告。他虽然和唐齐一直掐,但着实觊觎对方这一手好文采。
唐齐翻白眼,只要想想他要和梁蒙在一个屋檐下上班他就想死,所以回绝得也很干脆利落:“虽然你想得美,可是你长得丑啊……爷、不、去!”
这话可有些违心。梁蒙虽然人不要脸了一点,脸还是挨得上帅气的边儿。高加索血统的他高鼻深目,宽肩长腿,灰色的眼珠神秘而迷人,虽然胡子拉碴的有点破坏形象,但别有一番痞气的韵味。
相比较而言,唐齐这种东方血统的男人便显得清俊有余健美不足了。
“你迟早得来哥哥的怀抱。”梁蒙哼笑两声,钻进卧室开始干正事。
唐齐隔着几步远看着他与组员们核对现场信息,迅速而敏锐地还原出整个案件经过,与现场痕迹、物证及死者尸体一一核对过后,梁蒙从组员那儿借了支笔在唐齐的文件夹后几页潦草地写了几笔。
“和申请表内容相符,没问题。”梁蒙把文件夹扔过来,照例嘲讽道,“恭喜啊,你们LMPB又让一个杀人犯成功脱罪了。”
梁蒙一直对LMPB为所谓的合法谋杀行为脱罪深恶痛绝,每次遇到符合规定的合法谋杀案件就要出言讽刺。唐齐早就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认真翻看着文件夹后的内容,一板一眼道:“具体报告你三天内发给我,我要提交信息部审核,还要去档案处备案。”
“不写……”
梁蒙话还未说完,唐齐已经合上文件夹准备走人:“没按时收到报告,我会直接上门要。”
梁蒙:“……”
大海扑过来,抱着梁蒙向唐齐赔笑:“一定按时给按时给!不劳您亲自过来催!您慢走!慢走!”
开玩笑,唐齐这尊神去了三处催报告,他们整组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唐齐满意点头,向外走去,临出门的一瞬忽然回头,微笑着对梁蒙说:“不好意思,刚才忘了说,那苹果有毒的,你待会儿下班了记得去医院洗洗胃啊。”
众人:“……”
唐齐一脸无辜:“咦,你们没仔细看报告吗?备选谋杀方案里有写水果下毒这一招啊。”
众人:“……”备选方案谁会仔细看啊!
唐齐假惺惺地说:“没事儿,量不大,一个苹果而已,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先走了啊,回去写报告呢,大家拜拜。”
众人:“……”
梁蒙一脸狰狞地要扑过去打人:“卧槽唐齐你大爷!你想毒死我你倒是亲自动手啊!”
众人连忙把暴走边缘的组长拉回来:“梁头淡定!淡定!唐齐他跟你开玩笑呢!”
唐齐下楼坐进车里还能听到楼上传来的怒吼:“唐齐你大爷!”
唐齐撇嘴:“傻逼。”
2
在医院洗了胃的梁蒙趴在病床上装死,报告第三天才在大海和小青的联合修改下磕磕绊绊地完工,梁蒙哎哟着审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就转发给了唐齐。
唐齐迅速回了个收到,不到两小时通讯追过来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
“梁蒙你脑子被驴踢了吗?复制粘贴用这么顺手我就懒得说你了,但是你特么的连个格式也不核对名字也不改你特么的是傻逼吗?现场概述你一百字就把我打发了?证物说明你列个一二三会死吗?卧槽……”唐齐喷得唾沫梁飞,梁蒙听得怒气上升。
大海和小青怕被迁怒,丢下篮水果就跑了。
梁蒙对着通讯器吼:“看不惯你倒是自己改啊!喷我有用吗难道你指望我给你写出一朵花儿来?”
唐齐:“梁蒙你这么不要脸你组员知道吗?”
“你这个外人都知道了他们这些内人还能不了解吗?”
“特三处怎么还没把你开了到底是有多缺人?”
“LMPB连你这种人都能收留我们特三处那也不能落后啊!”
“艹!胃洗干净了嘴巴还脏着呢?爷给你预约个喉镜!”
“唐齐你脸挺白心怎么这么黑呢?防腐剂吃多了吧?”
两人你来我往在通讯器里互掐,吵得病房里其他人纷纷按铃呼叫护士,护士听不下去,直接把霸占床位的梁蒙给赶走了。
梁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到超市买了一瓶水,一口灌下去还想继续和唐齐吵,唐齐直接把他拉黑了,把梁蒙堵心得差点半路被车撞了。
刚回到特三处,就听见组员们正在讨论什么交流会的事。
“好像特五处来的那两个就是LMPB的,你说五处到底干嘛的,怎么能有交流名额?”
“五处那些人整天神神叨叨的,看谁都冷着脸不言语,身上杀气重,估计是什么特殊部队的吧。”
“你这不废话吗?特殊调查处的哪个不是特殊部队的?”
“哦忘了……我们好像也是……”
“那三处怎么没见有人过来交流?”
梁蒙敲了敲门:“聊什么呢?”
众人见他回来了,纷纷打招呼。
梁蒙点点头,继续问:“你们刚才说五处那边什么交流会?干嘛的?”
大海挠挠头:“嗨,这个就是……我们偶然看见的。”
梁蒙看不得他磨磨叽叽的样,催促道:“说清楚。”
大海与小青对视一眼,干咳一声,道:“我们回来的时候碰见五处的人和两个生面孔说话,说是什么欢迎来交流之类的,好像提到了LMPB……老大您也知道咱们层与层之间保密性挺高的,我们也不能直接打听,所以刚才回来后给LMPB那边打电话问了问,那边说最近LMPB和其他法制机构有个联合交流会,双方各派出30名精英到对方的机构做为期三个月的工作交流,旨在促进法制建设……这个活动好像去年才开始办的……”
“行了行了,这些废话就免了。”梁蒙打断他,摩挲着下巴思考片刻,渐渐眯起眼,眼里泛着绿光,“你的意思是……LMPB的人会来这边上班?”
大海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冷汗直冒:“头儿……这个……名额已定,交流团也确定好了,咱们特三处好像没在交流名单上……”
梁蒙呵呵一笑,朝众人扫了一眼,问:“最近谁想去LMPB换换环境啊?”
众人:“……”
小青举手:“我!”
梁蒙否决:“法医不行。”
木木:“我去我去!”
梁蒙:“心理医师不行。”
众人:“……”
梁蒙叹了口气:“算了,信息员就换换吧,啧,真不主动。”
众人:想把唐齐换过来就直说嘛!
梁蒙厚颜无耻地接受着组员们控诉的目光,转身去了处长办公室。
他死气白咧地质问处长为什么交流会没有他们的名额,为什么LMPB的精英们不来三处指导,为什么他们不能有外出学习的机会!这是机构歧视!这是蔑视职工权益!
三处处长哪里招架得住这尊佛爷,头疼万分地给他解释了他们与LMPB机构的相关性,所以此次交流会不包括他们三处在内。
梁蒙才不听,守在处长办公室不肯挪窝,一脸你不给我找个人来交流我就不放你走的架势。
要不是因为梁蒙不爱写报告,这处长办公室里坐着的就是他了。
三处处长实在怕了他,托关系询问LMPB那边的情况,又委婉地问了下梁蒙想和哪个部门的人交换。
梁蒙一脸假惺惺的笑:“既然是计划外的,大张旗鼓的多不好,LMPB那边也不好准备……要不然就从信息部抽调个人过来吧,他们信息部不是人多么,换一个也无所谓。”
三处一听,这绝对是有备而来啊,于是也不跟他扯了,直接问:“换谁?”
“就那唐齐吧,平时接触得挺多,是个好小伙子。”
三处:“……我问问。”
梁蒙那一脸坏笑真是看不出在夸人。三处和LMPB信息部的老大一提名字,那边果断表示:“换换换!明天就换!”
“啊?”三处没想到这么轻易,“明天就换?”
“对对对,我明天就让唐齐上你那儿报道去!”那边兴奋地挂了电话。
三处一头雾水:“……额……好像可以了。那边说唐齐明天就能报道。”
梁蒙也着实愣了一下。他过来耍无赖其实就是想让处长帮忙给问问,毕竟听说LMPB那边选拔这三十个精英还挺费力的,有很多手续要办,怎么到了唐齐这儿就这么轻易了?
其实这事也是赶巧。
如果梁蒙要的是其他人,LMPB那边才懒得搭理他,有的是托词,然而他们要的是唐齐!是那个暴脾气的小天使唐齐啊!LMPB信息部的老大觉得自己最近心脏实在不太好,唐齐这样的暴脾气还是换个环境给他省点儿心吧。不过既然是临时安排,肯定不能走交流会的正常程序,他得想办法操作一下,明天就把唐齐给送走!
晚上唐齐还在吃饭,就收到了部门发来的邮件。他随手一点开,就发现自己突然被分配给了特殊调查三处做工作交流。邮件里一大片促进机构交流、共创法治社会的口号,不忘把相关期限规则交接手续仔细列出来,落款俨然是信息部的公章,后面还印了部长的私章。
唐齐一想到特三处的某位奇葩,顿时气得饭也吃不下去了,直接联络部长。
然而聪明的部长早就把他屏蔽了。
唐齐吐血。
第二天一大早,唐齐跑去办公室找部长问话,然而部长恰好不在,秘书带着他把交接手续办了,等特三处的信息员小赵过来。
小赵一见到唐齐都躲到秘书身后,皱着脸表示:“唐先生,这事跟我没关系,真的!”
唐齐捏着档案袋朝他勾手指:“小赵你过来。”
“我不!”小赵宁死不屈,“过去你就要揍我!”
唐齐闭了闭眼,脑仁疼:“你是被梁蒙传染傻了吗?大庭广众之下我揍你干嘛?”
小赵巴着秘书不放手,大声说:“我莫名其妙被调来交流工作已经很倒霉了,唐先生你就放过我吧!”
唐齐一听,面上冷笑:“果然是梁蒙搞的鬼?”
小赵望天。
唐齐也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了,最后的工作交接一说,扭头就出了LMPB的大楼,开着自己的小宝贝直奔特殊调查处的灰色大楼而去。
他今天穿着一身清爽干净的白T牛仔,白净的脸在阳光下可爱得闪闪发光,然而一进了特殊调查处的大门,保安就把他拦下来。
“先生,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明。”
唐齐把公民ID卡递过去,说到:“我是今天调来特三处的新员工。”
保安看了眼ID数据,公民等级一栏俨然标着“C级”,这代表对方是特职者。然而……保安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看上去既不像神职者,也和LMPB那些斯文精英不太像……他犹豫着给三处打了电话询问。
不一会儿,小青下楼来接人,一脸热情的笑容:“唐先生这么早就过来啦,来来,这边请。”
唐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你们早啊。梁蒙呢?”
小青咳嗽两声,一边带他去3号电梯一边说:“头儿在办公室开会呢,所以只好派我这个闲人来接您。”
“这么早?和周公开会呢吧?”唐齐讽了一句,跟着她进了三号电梯。
唐齐留意到,小青按开关时,电梯系统经过了指纹扫描,进电梯后,两人皆被全身扫描,电梯的单向金属屏上显示出两人的部分公开信息,在身份认证一栏,小青的资料后有一枚绿色的星星标志,而自己却是红色的。
“这是什么?”他问。
“哦,这是身份验证。特殊调查处的监控系统十分严格,这里一共分为十层,每层之间相互保密,互不联系,所以一共有十部电梯,每部电梯供各处的人出入使用。电梯内安装着智能识别系统,进电梯需要指纹验证,而在电梯内会进行身份核验。如果你不是特三处的人,那么这里就会显示红色的禁止标志,这就意味着电梯在特三处停留时不能为你开启。”
唐齐立刻明白过来:“我会困在电梯里?”
“是的。系统会第一时间把电梯异常报告给三处的信息部,信息部确认过你的身份后才会给你打开电梯,如果你的身份存在疑点,那……”小青娇俏的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电梯事故还是挺多的,不是吗?”
唐齐眉头一跳,果然,到了三楼时,电梯并未正常开启,而是在电梯内响起剧烈警报,红灯闪烁,刺得人眼睛疼。
唐齐按着额头的一瞬间,小青率先出了电梯,很快,门又迅速关闭,电梯内部处于紧急戒备状态。
唐齐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几乎是在小青动作的一瞬间就追了上去,然而他不及小青灵活,又被小青向后推了一下,身子一打晃,立刻被牢牢锁死在电梯中,他气得拍门:“……梁蒙你大爷!”
3
小青紧张兮兮地盯着监视屏,小声问:“头儿……我待会儿会不会被唐齐揍?”
梁蒙老神在在地喝着茶,盯着屏幕里在电梯中抓狂的唐齐呵呵一笑:“不会,你是女士,唐齐虽然嘴巴毒,对女士还是很礼貌的。”
“……”小青悲愤,“所以我是当了炮灰吗?”
“别说话。”梁蒙盯着电梯里,忽然发现方才还在狂躁骂街的唐齐安静下来,靠着电梯一侧垂下头,伸手不断按着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怎么了?”大海点点梁蒙的肩膀,“头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小青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唐齐有幽闭恐惧症吗?”
“没听说啊……”虽然这么说着,梁蒙的眉头却紧锁起来。
屏幕中的唐齐忽然弯下腰,脱力一般跪在地上,伸手撕扯T恤领口。动作看上去极为痛苦,像是快要窒息似的。
梁蒙一掀椅子,径直朝外跑,大吼着:“大海,打开电梯,我过去看看!”
“我……我没权限啊……”大海捉急。
小青拍他背:“你傻啊,老大站在电梯前就能进行身份验证打开电梯了,要什么权限。”
说完,小青拉过椅子坐下去,盯着屏幕里疯狂按电梯开关的梁蒙笑:“大海,去把医药箱拿出来准备好。”
“医药箱?给唐齐急救么?”
小青白他一眼:“当然是给梁头儿用的。”
“为什……”大海看到屏幕正中忽然开启的电梯门,以及毫无防备之下被唐齐偷袭的梁蒙,默默地咽下了一个字,干笑道,“原来唐齐是……装的啊……”
小青点点头,看着屏幕里开启武斗模式的两人,嘴里啧啧有声:“虽然最后肯定是老大赢,但是我觉得唐齐身上应该没多少伤。”
“为什么?”大海好奇,梁蒙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唐齐这么偷袭他,把他下巴都快打歪了,居然不伤人。
小青抽出办公桌上的调令:“唐齐今天刚调来就受伤,LMPB能把特三处告死。”
众人哈哈大笑。
的确,梁蒙虽然大部分时间不着调,在这种事上倒从来不敢马虎。他最怕惹官司上身,因为这意味着数不清的表格和文件要填——而这无疑是他的死穴。
几分钟后,梁蒙和唐齐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梁蒙脸上果然挂了彩,而唐齐除了衣服皱了点,脸色比平常更冷以外,并没有什么受伤之处。
作为法医,小青好心地提着医药箱过来给梁蒙这个活人服务:“组长,来消消毒。”
“是得消消毒。”梁蒙嘶声,“太毒了!”
唐齐凉凉地瞥他一眼,把档案袋往前一递:“工作交接。”
梁蒙挥挥手:“大海,带他办一下手续。”
大海知道梁蒙正憋屈,干咳一声走过来,接过档案袋笑道:“唐先生,这边来。”
“既然是同事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唐齐跟着他往外走,表情倒是没那么吓人了。
“好好,我比你大几岁,叫你小唐你看行么?”
唐齐点点头。
特三处这边的手续办起来比较复杂,因为机构的特殊性质,涉及到许多保密条款和入职规章,大海要提前给唐齐讲得清楚明白,避免日后工作中出现失误。
唐齐以前只知道特三处负责调查与LMPB相关的谋杀案,没料到他们这边规章如此繁多,而且机构内部的保密性十分严格,监控系统和警报系统比LMPB高许多个等级,而他平时接触的这几个人,看着一个比一个吊儿郎当,就像最普通的身边人,然而一想到他们在如此高压且封闭的环境下淡定地工作着,就觉得这群人绝非凡人。
“小唐,特殊调查处的保密性很高,监控系统也超乎寻常得细致,所以我得提醒你,在这里说话做事一定要小心。”大海眨眨眼,“说不定就会被人看到听到哟。”
唐齐目光滑过电梯,发现整个三楼就这一个电梯,并没有楼梯,也就是说,如果出了紧急事故,连基础的逃生路线都没有。他皱了皱眉:“不是说层与层之间互相保密吗?谁能监控到?”
大海无声笑:“监控我们的可不只是同层的人。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里没有楼梯,这是为了防止层与层之间互相联络窥伺。”
唐齐点点头,这样几乎是把每层的工作人员置于一个封闭的环境下,互不干扰互不联系。只是他心中疑惑,忍不住问:“如果发生紧急情况,比如火灾地震之类的……没有安全通道吗?”
“有的,不过……”大海顿了顿,微笑道,“因为这种情况基本上不会发生,而小唐你也并不是正式员工,所以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唐齐愣住。
他以为安全通道这种事应该在入职时就会知道,但是大海的态度……看来那个安全通道极其隐秘且重要,重要到只有通过考核的正式员工才会知道。气氛有些尴尬,唐齐很快转换了话题,问道:“说起来,你们都是B级公民吗?”
大海:“怎么这么问?”
“你们既然在特三处工作,应该算……天才?”唐齐上下打量着他,“天才算是议员级别的吧。”
大海微笑着摇头:“很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们,如果头听到了,一定会得意的。”
“不是?”唐齐诧异。
“我们只是碰巧在这里上班而已。”大海为他解释道,“大部分还是D级公民,少数其他级别的公民。”
这句话说得轻巧,其中的含义却颇为微妙。
目前来说,特殊调查处的工作,只有A级领导者、B级议员、D级公民三个阶级的人可以胜任。然而,A、B两级的大部分公民集中在军政财文化等领域的领导者与高层,与特三处沾边的还有天才。然而,A级的天才主要是科技类的天才,B级的天才范围较为广泛。
就唐齐目前了解到的,特殊调查处隶属法制系统下的公安系统,福利待遇虽然不错,但是晋升空间有限,只有总处长一人可以跻身于A级领导者身份,或许再加上几个科技天才。其他人应该主要集中于B级议员的身份,即高层领导和普通天才的身份。而大海的话却又打破了他的推测,如果大部分人都是D级公民身份,那么特殊调查处如此严密的监控和审查就能理解了,但是相反的,特殊调查处的工作千奇百怪,在外界传闻中极其神秘,又为何会招这么多D级公民来?
大海仿佛看出他的疑惑,脸上带了一点温和的笑容:“如果真的要说我们和其他D级公民的区别……大概是,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强大吧。”
唐齐再次愣住。
他忽然想起来,LMPB的信息部是24小时工作的,与此相对的,特三处也是24小时待命。即使他们已经下班了,LMPB一通紧急通讯拨过来,他们必须立刻赶到现场。这种生活听上去与普通警/察差不多,但是唐齐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调查看上去简单,却有一项工作十分复杂:那就是辨认谋杀方式是否出过差错。
他们得到了LMPB传来的谋杀表格,上面写着谋杀方式与备案。而他们必须从中小心查验是否出现差错,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要找出来。这对特三处来说非常重要,对LMPB来说也意义重大,因为这一点差错意味着谋杀者必须承担严重的谋杀罪,如果没有,那么对方就可以无罪释放。
这关系着一个人的公民身份——要么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要么像蝼蚁一样活在监狱,成为没有任何权益的F级罪犯。
特三处与LMPB合作无间的基础在于:他们都希望把大部分谋杀者送入监狱,如此一来,敢于尝试杀人的越来越少,重大犯罪率降低,这对整个联盟国家具有强大的威慑作用,是他们治理这么大一个联盟的重要手段之一。
联盟太大了,地狱广袤、人口众多、资源分布不均、阶级矛盾突出,想要管理好这样一个以“联盟”为名的强大国家,严厉且冷酷的威慑手段是必须的。
特三处每天都做着辛苦且重要的工作,需要谨小慎微,更需要清晰而果断的判断力与洞察力。在这里工作的人,如果没有一个大心脏,是无法工作下去的。
唐齐还记得,在其他法制机构中还有另一个神秘的部门,专门调查LMPB的档案卷宗,找出信息资料存疑的案件,并进行二次调查。之前有一次,LMPB就在这上面吃了大亏,一桩被刻意造假过的申请资料通过了审核,造成了被害人的死亡,而谋杀者被无罪释放。虽然这桩案件后来被重新立案调查,并对被害人家属做出了赔偿,但被害人的死依然成为悬在LMPB头上的一柄利剑,提醒着他们在工作中小心更小心。
“你们很厉害。”唐齐真心实意地说着。
“谢谢。”大海道,“你也要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了,相信你会和我们一样厉害,或许比我们更厉害。”
“比你们?”唐齐哑然一笑,“包括梁蒙?”
“这恐怕有点难。”大海哈哈一笑,“梁蒙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唐齐忍不住问:“梁蒙……他也是D级公民?”
大海摇摇头,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是——E级隐藏者。”
4
唐齐第三次愣住。
E级隐藏者,表面含义是无正式ID并未通过任何国家审核的人,主要是因各种原因隐瞒基因及身份的人。这些E级隐藏者有两类,一种为显性的,直接没有任何正式ID认证,第二种为隐性的,即拥有正式ID,但同时可能拥有其他身份ID的人,显示在人前的只是他其中的一种身份。
梁蒙能在特殊调查处工作,显然不是第一种,这就意味着,他拥有双重或多重身份。
唐齐有点晕。
梁蒙这种不要脸的痞子就算有点小聪明最多也就是个B级议员吧,怎么还能和E级隐藏者扯上关系了?他还能有什么身份?
大海看他已经开始头晕,眯眼笑了笑,带着他继续熟悉工作环境:“特三处一共分为三组,我们小组的出勤率最高,所以工作强度很大,小唐你记得锻炼锻炼身体,其他两个小组跟我们组的关系比较……嗯……微妙,所以尽量与他们保持距离。处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右边那一间,没事不要去找他,因为他非常、非常、非常啰嗦。”
唐齐挑眉:“很烦?”
“一个正在经历中年危机的男人啊……”大海长叹一声,“也就梁头儿能过去吵一吵,任何梁蒙不在的场合碰到处长都是一场灾难。”
唐齐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夸大其词,但是与本部上司保持距离的确是条不错建议。
“哦对了,小唐……”大海有些犹豫,“那个……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那个……你平时上班的着装就随意一点吧,西装什么的还是少穿吧,太引人注目了。”
“我以前穿西装是因为LMPB的规定,平时不太穿的。”
“那就好,今天这样就很清爽嘛。”大海带他推开一扇门,“我先带你做一下临时工作证。”
这间办公室里有许多设备,却只有一个戴着大框厚底眼睛满头乱糟糟头发的大叔在值班。他抬头看了眼来人,面无表情地问:“来干嘛?”
大海从传真机里翻出一张纸拿过来给他:“人员调令。这位是我们组新来的唐齐,我带他过来弄一下身份卡。”
大叔看了看调令,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满嘴嘲讽:“哦,就是梁蒙死乞白赖从处长那儿坑来的人啊……LMPB来的?档案拿来我看看。”
大海把档案袋递过去,大叔打开,飞快地翻过,皱眉道:“只能做临时身份卡,有禁入区域,不能进紧急通道,权限也要受限。”
“这个我和他说过了,但是权限这个……”大海商量着,“他是来接替信息员的工作,不能太受限吧?您看多开几个权限行不行?”
大叔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一直闭口不言的唐齐,突然问:“听说你和梁蒙天天掐架?”
唐齐嘴角抽搐,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只好点点头,含蓄道:“偶尔有点小争执。”
大叔莞尔一笑:“听说你刚才把梁蒙给揍了?”
这次唐齐不说话了,他现在算唐齐手下的人,越权揍上司这种事还是不要轻易承认的好。
“揍得好!”大叔赞道,“我再给你加几个权限吧。去,上那儿站着去。”
大海扶额。
唐齐忍俊不禁,按照指示站在一处空地上,大叔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着,三秒之后,空中出现了全息显示屏,唐齐周围的机器全部启动起来,屏幕上飞快地闪过唐齐的身体数据,就连基因和指纹信息也全数输入。
唐齐扫了眼屏幕,他公民ID卡里的信息除了LMPB保密条款中涵盖的几条外,其他的全部同步录入到新的工作卡里。
那位大叔看着颓废,操作电脑却极其娴熟,房间里只能听到屏幕跳转和机器运作的声音,等待了大约十分钟,新的身份卡已经做好,白色底图上分布着各种密码图案的暗纹,上面显示着唐齐的照片与工作号,还有发证机关的钢印。
大叔抽出来丢给他:“拿去处长那儿再盖个章就行了。”
唐齐伸手接住,发现身份卡的材质很奇怪,很薄,堪比薄刃,但边缘处却较为圆滑,不至于伤到人,白色底面,坚韧,冰凉,像金属,却能感觉到细细一层材质中嵌入的芯片与各类密码暗纹,握的时间长了也无法温暖起来。
“白铁。”大叔解释着,“A级天才们研究出来的新玩意,可以用这么一小块卡片完成信息存储、远程监控、身份验证和武器四项功能。那些天才脑子里总是有源源不断的绝妙点子,我恨他们。”
唐齐在指间转了转,险些被卡片割伤。他笑着拆穿了大叔的谎言:“是羡慕吧。”
大叔向后靠去,长叹一口气:“是啊,同样是天才,B级和A级还是差很多的……那些怪物们根本不给我们一点靠近的机会啊……”
大海插嘴道:“这算什么?天才的忧伤?”
大叔瞟他一眼:“你个普通人懂什么。”
大海自信心受到了打击,捂着胸口带着唐齐告辞了。
唐齐进处长办公室的时候处长正在打电话,大海简略而小声地说明了来意,处长看了几眼唐齐,痛快地盖了章,挥手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大海出门后松了口气:“赶得巧,处长忙着接电话,不然又要啰嗦一阵了。好了我们走吧,去组里。”
唐齐捏着重新落过数码印章的身份卡跟在他身后,问:“这东西要随身带吗?”
“对,这东西不知道有个什么神奇的技术,可以粘在你皮肤表层,所以你可以随便放在哪里,它会自动吸附,但不会影响你的使用。不过我们觉得贴身放置太别扭了,所以都放在口袋里,设置了安全模式,防止被偷走。”
唐齐:“这卡片还有安全模式?”
“有。”大海随意按了卡片上的一个显眼的暗纹波点后,唐齐就发现这卡片闪过一道蓝色的光后恢复正常,但大海伸手过来拿时,就像磁铁的同极相碰,怎么也碰不到。“喏,了解了吧?”
“这些暗纹也有其他作用吗?”
“当然,关于身份卡的使用我会给你一份使用说明,你可以仔细研究一下。”大海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想起来,他脸色一变,道,“有任务,我们快走。”
唐齐来不及问情况,快步跟上去。
两帮人在电梯前相遇,梁蒙手里还捏着冰袋敷着下巴,看到他俩随口问了句:“身份卡办好了?”
“办好了,可以使用了。”大海立刻跟在他们身后,“这次任务去哪儿?”
“紫河桥。”梁蒙扭头看唐齐,“唐唐一起。”
唐齐:“……”
众人捂脸,讨打的人不是没见过,但是像梁蒙这么讨打的还真不常见。
“我觉得特殊调查三处的信息员不出勤的吧。”唐齐不为所动,“我出去做什么。”
“熟悉工作流程。”梁蒙带头钻进电梯,“你难道指望我给你上岗位培训课吗?”
唐齐犹豫了两秒钟,也跟着钻了进去。
围观群众识相地站在他俩身后,等着看热闹。
唐齐面无表情地杵在一边,眼睛盯着前方,完全没有与上司交流的意思。
梁蒙哼了一声:“新员工素质行不行?都不懂得和上司打个招呼。”
唐齐微微侧头瞟了眼他下巴上的伤,似笑非笑道:“提前打了。”
梁蒙:“……”
身后的组员们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路上梁蒙把LMPB传来的资料发给每个人,简单地说明了状况。
死者是在紫河桥发现的,警方进行身份核对时发现此人曾在LMPB备过案,经由LMPB调出备案,发现此人曾多次在LMPB提交谋杀申请,但未被批准,被LMPB列为潜在犯罪人群目录之一。一开始,因为死者并非LMPB规则中的被谋杀人,所以警方并未打算将案件移交特三处,但经过初步勘验后,发现嫌疑人可能也在LMPB备过案,于是辗转各处,这件案子就还是落到了特三处的头上。
“谋杀案啊……”小青叹了口气,“真希望接个自杀案。”
负责现场勘查的甄屿嗤她:“自杀案还用得着我们调查吗?小青你是不是验尸验傻了?”
小青白他一眼:“你没听出来我是在抱怨工作嘛!”
“见了尸体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几人快速地下了电梯,大海主动去开车。唐齐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发现大厅内从各个电梯出来的工作人员之间区别很大,有些人一板一眼像是证券公司的操盘手,有些人吊儿郎当像是街头混混,有些人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彼此之间目不斜视漠不关心。
像这样的特殊调查处,除了首都,还有多少灰扑扑的建筑矗立在其他城市的角落,看上去丝毫不引人注意,里面却固若金汤?
在车上,梁蒙下了命令:“到了现场,小青和甄屿负责验尸和拍照,其他人在做自己工作的同时尽可能地向交接的人套话,拖着他们搭把手,知道么?”
众人异口同声:“收到!”
看唐齐一脸茫然,大海好心地解释:“对方把情况尽可能地说清楚,我们的工作量就少一些。”
唐齐:“……一切为了偷懒?”
大海点头。
唐齐忽然不能直视以前那个总是早早到现场提前把现场情况快速通报给特三处的自己了。怪不得梁蒙每次带人过去都要晚一会儿,这特么的……神坑啊!这个阴险的家伙!
5
到了现场,有三个人正在隔离带内保护现场维持秩序。
紫河桥是一座架在城郊小河上的石桥,很短,但很宽,货车与大型客车经常路过这里。因为较为偏远,很少有人徒步经过这里。死者是一位尿急下车方便的司机发现的,尸体掩藏在桥下,已经被水泡得发白发胀,被桥下的荒草芦苇掩盖住,若不是死者身上的红色衣服太惹眼,司机也不会发现。
梁蒙把冰袋扔到车上,率先朝隔离带前的小警察走过去,主动问:“你们张队呢?”
“张队回去了,留我们保护现场。”小伙子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梁组越来越帅了啊。”
梁蒙呸笑:“想损我就直说,臭小子。”
小伙子哈哈一笑,主动说:“尸体已经捞上岸了,具体情况你们去问大丰。”
其余人点点头,戴上手套后,熟练地进入现场忙碌起来。
说话的小伙子一眼看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唐齐,好奇道:“你们组进了新人?”
“算是吧,唐齐,信息员。”梁蒙招手让唐齐过去,介绍着,“这是苏恒。警队的新人王,枪法特别好。”
唐齐伸出手:“你好。”
“你好。”苏恒握着他的手顿了下,很快松开,笑道,“能进梁蒙组里的可都是人才,我这种人可不够看。”
梁蒙啧了一声,很不满意:“这才刚进组,行不行还得留组查看,不行就得走人。”
唐齐心里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他不要脸地把自己调过来的,当着别人面却如此无耻。
不一会儿,与他调换的原特三处信息员小赵匆匆赶来,手忙脚乱地朝他扑过来:“唐齐,救命!”
唐齐:“……”
一把推开小赵,唐齐问:“怎么了?”
小赵可怜巴巴地眨眼:“你们这工作我搞不来,晕。”
LMPB信息部的工作繁复且忙碌,调取档案和信息汇总是非常大的工程,每位信息员都有着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时间记忆力与空间思维能力突出,小赵在特三处的工作量不会比他少,但是侧重面可能不太一样。恰好唐齐也对小赵的工作不太熟悉,便主动说:“走吧,我教你,顺便你也教教我。”
两人说着就朝现场走去。
人还是原来的人,只是唐齐和小赵的职位调换了而已。
“你们组里小赵这不是还在么?不过他怎么成了LMPB的人了?”苏恒诧异。
“人员调换,三个月,临时的。”梁蒙含糊地回答着,“你最近忙什么?”
“能有什么,各种案子呗。”苏恒从兜里掏出烟递给他,两人站在外围看着其他人忙碌,一边抽烟一边聊,“你上次不是说你父亲在找你么,找到了?”
“嘁,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梁蒙吐了口烟,“特殊调查处这种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地方,监控和保密系统严得要死,他们能查到这儿才怪了。”
苏恒笑着嘲讽他:“中二少年欢乐多,你离家出走多少年了,真不打算回去?”
“爹妈太奇葩,回去个屁。”梁蒙无所谓地抽着烟,“反正他们还有别的儿女,少我一个不少。”
苏恒不甚赞同地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两人把烟抽完,开始干正事。
苏恒和其他两个同事把基本情况说清楚后就要离开,却被梁蒙强留下帮他们打下手,把尸体送走后才放人。
根据目前收集到的情况,死者叫刘娜,女,37岁,是一所中学的历史老师。死者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溺水而亡,身上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光着脚,死亡时间大约是一周前。更多的信息需要尸检报告出来后才知道。
苏恒他们队给出的信息是,刘娜生前与人交恶,脾气古怪,在同事间和学生中的风评都不好,得罪的人很多。通过初步调查并与LMPB信息部核对,发现刘娜曾多次在LMPB提交谋杀申请,且被谋杀人不尽相同,但由于理由不足、方式拙劣等原因,没有一个通过的,而那些被谋杀人也多多少少在LMPB的档案里出现过。
梁蒙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案子调查清楚,并及时提交案情调查报告。
理论上说,这种与LMPB没有直接关系的案子是不归特三处管的,但是不知道苏恒他们和LMPB怎么交涉的,最后这个案子还是交给他们了。
唐齐第一次参与特三处的案子就碰到这么复杂的状况,着实有些无从下手,小赵只好在一旁仔细地向他耐心解释着。
不过,平时对工作呼来喝去大大咧咧的梁蒙一反常态地认真调查现场,与组员们不停讨论着什么。看得唐齐一脸惊奇。
“嗨,其实梁头比较喜欢办这种案子。”小赵笑着为他解释,“LMPB直接移交过来的案子大部分比较……怎么说呢,就像提前给我们看了剧本,然后我们只需要从中找出不一样的地方,挺没有挑战难度的,尤其对梁头来说,很多案子他只需要现场看一遍就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唐齐点点头,与梁蒙合作多年的他自然知道梁蒙的能力,正如小赵所说,很多案子,梁蒙只需要在现场看一眼,就能直接挑出不一样的地方,只是为了确保没有遗漏,整个组会照常进行现场勘查并提交细节报告。
梁蒙对LMPB怀有极为复杂的感情,他从内心深处觉得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在剥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后还能被免罪,然而得知被谋杀人曾经做过了多么穷凶极恶的事情后,他又无法自已地认为那些因各种原因逃脱制裁的恶人被杀死是活该。有些可怜的谋杀者,若因为复仇成功而被剥夺一切权利成为F级罪犯,他又不忍心。
LMPB的仁慈与冷酷,让他又爱又恨。
他无法解释自己对LMPB的情感,只能让自己在工作中履行一个调查员的职责,尊重事实,至于前因后果就让其他人去头疼吧。而现在遇到的这种案件却能引起他的兴趣,让他变得专注而兴致盎然。
“他既然喜欢查案,为什么不去警队?”唐齐问。
小赵耸耸肩:“那谁知道呢。”
回到特三处,初步学习了信息员知识的唐齐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特三处的信息员需要负责证据整理与过滤、信息收集与存档、报告归档与传递、资料调查与分析、网络追踪与监控。工作量极大,且由于人员较少,每组只配备一位信息员。
看不出来小赵那个看上去畏畏缩缩的样子,竟然能一个人处理如此繁杂的工作。
唐齐再一次为特三处卧虎藏龙的实质有了清晰的认知,他正在努力调整自己在LMPB的工作习惯,接受全新的工作方式。在LMPB他的权限是公开的,但在特三处,信息员的权限是有限的,加之他还是临时调来的新人,受限的部分比小赵更多,在工作过程中屡次收到系统的警告。
“到底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些乱七八糟的警告是怎么回事?”唐齐有些暴躁,“到底哪些能接入哪些要避开……就没个信息员工作指导手册吗?”
“那种玩意儿要来干嘛,浪费纸张吗?”梁蒙晃过去,抽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信息员记忆力都很好,脑子里记住就行了,要什么指导手册。”
“记忆力再好也得知道基本情况吧?”唐齐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刚才哪儿收到系统警告还记得吗?”
“记得。”
“那不就得啦,遇到警告的地方就代表权限不够,没遇到就代表权限通过。”
“……”唐齐闭了闭眼,这不是废话么!“你还是走开吧。”
梁蒙双手环胸,一本正经道:“我检查新人工作,你干活,我看着。”
唐齐懒得理他,继续进行资料的收集。他正在排查刘娜的社会关系,从她的同事、朋友、亲人、学生等等的信息中挑出有效信息。因为LMPB遗留的习惯还在,他直接调出那些人的身份信息,并进行网络搜索,找出那些人在网络上与刘娜有关的痕迹,如一起吃饭发的自拍、抱怨考试题太难的状态、偷拍的照片、聊天记录里的八卦……并进行关键词提取,逐渐缩小范围。
梁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眼前的电脑屏幕与空中的全息投影光屏飞快地闪动着,无数信息飞快地闪过,而唐齐目不转睛地在这些飞速闪过的信息中提取着关键字、相关图片和视频等,并及时将相关内容保存到文件夹中。
房间里其他的声音都逐渐远去,梁蒙只能听到键盘不断被敲击的轻微声响,和唐齐缓慢而均匀的呼吸。
冷静、沉着、专注,清晰的头脑、过人的记忆力。
眼前这个专注于工作的唐齐与他平日见到的那个略显暴躁的鲜嫩青年截然不同,侧脸的轮廓依然保留着浅淡的婴儿肥,明明已经是26岁的男人了脸上却满满的胶原蛋白,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让他在安静时像个不真实的洋娃娃,好在一头深黑色的卷发中和了这种稚气,让他显得沉稳许多。
梁蒙留意到,唐齐的手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他一直以为唐齐作为信息员,除了敲键盘和写字留下的茧以外会和他本人一样光滑白净,事实上,保养得宜的话,信息员的手可以十分漂亮。然而这双手却不是,这双手的虎口和手指上留有硬茧,虽然是薄薄的一层,但在唐齐的手上便十分惹眼了。
这是一双用枪、用刀、用笔的手。
6
记忆中的唐齐似乎总是在现场戴着白手套,梁蒙竟然从未看到过他的手。
一个信息员,手上的这些茧可有些不科学了。
“LMPB的信息员什么时候需要动手了?”他问。
“什么?”唐齐目不斜视。
“你的手,开枪?”
唐齐低头扫了一眼,平淡道:“LMPB有很多训练课程,学过。”
梁蒙挑了挑眉,他怎么没听说LMPB还有这种课程?
还要再问,唐齐已经迅速把资料弄好归档,无关信息全部关闭删除,很快屏幕上只剩下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面满满地列着各类资料。
“好了。”唐齐扭头问,“发你邮箱?”
梁蒙摇头:“太多太乱了,你再整理一下。”
唐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继续打开文件进行细化整理。
小青那边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梁蒙过去看情况,其他人也各自忙碌着。
很快,办公室只剩下唐齐一个人。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全息屏幕,整理资料写报告是他的强项,几个小时后,他已经将手中搜集的资料整合到同一份文档中,并发给梁蒙,因为他有打印纸质稿的习惯,于是重新打印了一份,拿着笔进行简单的备注。
一抬头,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
“有人么?”唐齐喊了声,没人应。他对这里还不熟,犹豫片刻,拨了梁蒙的通讯,“你们在哪儿?”
“我收到你的邮件了,干得不错。”梁蒙夸了他一句,“你先来我办公室。”
唐齐带着报告过去,就见组里人员或坐或站地围在梁蒙办公室里,而梁蒙站在全息屏幕前正说着话:“……调查的重点集中在这几个学生和刘娜的妹妹身上,刚才唐齐发来的邮件你们都看了吧?觉得怎么样?”
“刘娜一直没有结婚,独居,严重洁癖,性格古怪孤僻,愤世嫉俗,虽然是历史老师,但是容易和其他人争吵,经常冲动之下口出恶言,甚至还去LMPB提交谋杀申请——当然没有通过。通过唐齐和LMPB的信息对比可以发现,刘娜的妹妹和几个学生都曾被她写入申请中,并且他们对此也十分清楚,在网络上曾经大发脾气,扬言要让刘娜吃苦头。”
唐齐安静地站在角落,低头做着记录。
旁边的大海低声为他补充错过的内容:“刘娜是先被人闷死后投入河中的。”
唐齐点点头,这案子一听就知道不是自杀。
他在LMPB见过许多档案,对刘娜这一类人很熟悉,孤僻、自我中心、嫉妒心重、睚眦必报,是谋杀案涉案的高危人群,不是杀人者就是被杀者。刘娜也不像个正统的历史老师,在学校风评差,被人谋杀也不算意外。
“没搜集到指纹或DNA吗?”唐齐问。
大海摇头。
清脆的拍掌声打破了他们的交流,梁蒙看着众人道:“分组排查名单上的这些人,一周前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死者有没有接触……能问到的都给我问清楚。两人一队,自动分组。”
人们很快按照平时的习惯两两分组,就连小青都和甄屿凑到一起,唐齐错眼一看,落单的只剩下自己和梁蒙。
“唐齐跟着我。”梁蒙挥了挥手,“我们去查刘娜的妹妹,其他的你们自行分配。”
不到一分钟,每组人员都敲定了任务迅速离开。
梁蒙坏笑着看着唐齐:“你又落在我手里了。”
唐齐埋头在纸上圈起刘娜妹妹刘姝的名字,在旁边打了个问号,问:“你觉得刘姝嫌疑大?”
“刘娜失踪一周,她这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妹妹却没报警,怎么看都不正常。”梁蒙从椅子上抽出外套,“走吧。”
唐齐把报告收起来,梁蒙却忽然从他手中抽走,扔进碎纸机里处理掉了。唐齐眼睁睁看着他精心整理出来的报告被碎成粉末投入再回首处理箱,急道:“你做什么!”
梁蒙握住他的手,正经道:“特三处和LMPB不一样,任何纸质材料不能出现在这栋大楼以外的任何地方,甚至是三楼以外的地方。”
唐齐不明所以。
梁蒙叹气:“你回头还是把保密条款多看看吧。”
组里的车被其他人开走了,梁蒙厚颜无耻地要蹭唐齐的车。唐齐老大不情愿地给他开了车门,但只允许他坐后座。他这辆车是去年新出的NT07型复合型轿车,空间大速度快,最大的优点是存在日常行驶、越野行驶和低空飞行三种驾驶模式,性价比极高,是他的心头好。这车目前除了他自己还没有其他人有幸搭乘过,没想到第一个客人就是梁蒙。
智能系统传出一声活泼的男生:“车内指数:安全检测合格,空气质量合格,酒精浓度0,细菌度超标1%,零件磨损度0.3%,温度24℃,符合驾驶条件。请选择:手动驾驶、自动驾驶、智能驾驶。”
唐齐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回答:“手动驾驶。”
“手动驾驶模式开启,请注意安全驾驶,遵守交通规则。”
智能系统调整好后,车内恢复安静,唐齐启动车子,梁蒙立刻从后座跳进副驾驶,把唐齐吓了一跳,车子歪了一下,车内警报立刻响起来:“警报!警报!请注意安全驾驶!”
唐齐调整好方向,朝梁蒙吼:“你跑前面来干嘛!”
梁蒙颇有兴致地双腿交叠,啧啧有声:“怪不得你这么宠你家宝贝,果然不错。副驾驶比较舒服嘛,坐后座多生疏。”
“劳资本来就跟你不熟好吗!”唐齐爆粗口。
“都认识好几年了,有什么不熟的。”梁蒙歪着脑袋提醒他,“看路,注意安全驾驶,没听见系统提醒你吗?”
唐齐只能忍着,因为手动驾驶模式下如果出了交通事故,他是要负全责的,保险公司可不会理。
梁蒙舒服地享受着搭车的服务,缓缓开口问:“换工作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工作不太熟悉,在学习。”
“和在LMPB是不是很不一样?”
“是不太一样。”
“哪儿不一样?”
“原来工作时不会和你相处这么长时间。”
“……”梁蒙厚着脸皮道,“我就当你在夸我。”
唐齐嗤笑,懒得理他。
刘娜和刘姝住在一套教师公寓里,公寓是刘娜名下的,刘姝只是来首都找工作暂时没找到,借住在姐姐这里。从唐齐搜集的资料和小青他们那边出来的调查进度来看,这姐妹俩关系并不好,刘娜经常对无业游民的妹妹百般刁难,口出恶言,即使在学生面前也会偶尔拿妹妹当负面例子来教育学生。
两人到达公寓的时候,按了好几次门铃才听到有人懒洋洋地走过来问:“谁啊?”
唐齐看着梁蒙,就听他胡说八道:“物业。”
门内的脚步停了。
唐齐等着梁蒙:你是不是傻!这种一听就有问题的回答!
梁蒙却只是冷笑一声,示意他让开,从兜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圆形物体,按在门锁上,十秒钟后,梁蒙直接推门而入,顺手把那东西塞进兜里,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哟,有枪啊。”梁蒙停在门口不动了。
正准备跟上去的唐齐重新站到墙边,不让自己暴露在门中人的视线里。
门内的女子与刘娜有七八分相似,身上穿着吊带睡衣,头发披散着,然而表情冷酷,双手持枪的姿态极其稳健,她紧盯着梁蒙问:“你是谁?”
梁蒙依然那句话:“物业。”
刘姝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笑出来:“为了刘娜来的?”
梁蒙挑眉:“看来我找对了。”
刘姝咧嘴,笑容中有几分刻薄:“我还以为你们得晚几天才能发现呢。”
梁蒙叹了口气:“美女,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我可不想坐牢,成为F级罪犯。”刘姝扬了扬下巴,“Sir,进来聊一聊吧?”
“孤男寡女的,影响多不好。”梁蒙嬉皮笑脸。
“少废话,进来!”
梁蒙摇摇头,只好慢慢地挪进去,而刘姝的枪口一直对着他,两人渐渐调换了位置,刘姝反手准备关门,下一秒,只觉得颈间剧痛,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梁蒙看着门外面无表情的唐齐,啧了一声:“对待美女要温柔一点。”
唐齐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刘姝有问题?路上你还只是怀疑而已。”
“你没闻到吗?”梁蒙微微闭上眼,“空气中浮动的酒精因子、浓郁的花香和万花筒礼炮味儿……”
唐齐微微皱眉,仔细嗅了嗅,的确发现了空气中混杂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远远望去,客厅里乱七八糟地散着礼花彩带酒瓶和花瓣……
“这些味道积攒了好几天,她在庆祝什么呢?”梁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还记得报告里刘娜有什么特征吗?”
唐齐脑中迅速闪过数条特征,正欲如数报出,却在张口的一瞬间改口道:“洁癖。”
“严重洁癖。”梁蒙纠正,“如果刘姝并不知道刘娜是否会回来,是不可能如此放肆地在家里庆祝的,你看看这家里乱成一团,刘娜能忍?”
唐齐简直不敢相信他凭借这一点就确定了刘姝有嫌疑,满腔的问题到最后化成一句:“狗鼻子!”
梁蒙哈哈一笑,忽然凑近他,挨着他颈间嗅了嗅,低声道:“我的嗅觉可是很灵敏的,所以……唐唐你的味道,我也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哟。”
唐齐的回答是干脆利落的一拳头砸过去。
梁蒙及时拦住,把他推进房间里命令道:“勘查现场去!”
7
唐齐虽然很想继续打他,但是正事不容耽搁,他还是勘查起现场来,只是没带纸笔让他有些缺乏安全感,只能打开通讯器的全息屏幕进行拍照和记录。
梁蒙通知了组里其他人,不一会儿,组员们陆续赶过来帮着唐齐勘查现场,刘姝已经醒来,被甄屿先行带走了。
回到组里,梁蒙和甄屿进了审讯室,一个小时后两人出来,梁蒙在组里通知:“甄屿和大海把刘姝带走,这件案子移交给苏恒他们去。小青、大海,你们把尸体和证物整理一下,也一起移交了,其他人记得把手头调查报告汇总给唐齐,唐齐,你写一下相关报告,一式三份,一份存档,一份交给警队,一份交给LMPB,记得找我和处长盖章。”
唐齐懵:“全部由我写?”
梁蒙面不改色道:“对啊,你是信息员嘛,资料报告什么的必须你来写啊,你写,我审。”
其他人默默地为梁蒙的无耻侧目。
新人唐齐张了张口:“我……”
“限时两天,还得移交给其他机构呢,别磨叽啊。”梁蒙说完就把其他人打发出去,自己也转身钻进办公室不出来了。
唐齐:“……”
他隐隐觉得自己被坑了,可是到底哪里被坑了却说不出来,只好告诉自己肯定是梁蒙那个臭不要脸的在欺负新人,自己要忍!不能被他一点小小刁难就吓到。
上班第一天,特三处一组难得清闲,只出现了刘娜一个案子,唐齐却忙得焦头烂额。
整个一组的资料整理及报告撰写全部压在他头上,梁蒙还给了时限,唐齐埋首在电脑前,眼睛都没眨过几次。
下班时间到,其他人陆陆续续收拾起东西来,却都磨蹭着没有走。
小青私下问甄屿:“要不要给唐齐办欢迎会啊?”
“聚餐的事得老大点头啊……”甄屿也有点拿不准主意,“要不问问梁头儿?”
小青缩了缩脖子:“算了,我还是等着吧。”
不一会儿,梁蒙打着哈欠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脸上的衣服褶印都没消下去,估计又打盹了。
组员们齐齐看着他,小声询问:“老大,聚餐不?”
梁蒙瞥了眼信息员的办公桌,因为信息员的工作繁杂且涉及到许多网络操作,信息员的办公桌是单独辟出的一大片空间,三块大屏幕与全息显示屏就在正中,桌上摆放着各种键盘与操作板,小赵没整理好的档案和许多纸质卷宗资料都在桌上放着,唐齐的脑袋就隐藏在这些屏幕和资料之后,只能看到黑色的发顶。
梁蒙摇了摇头:“下次吧,你们先走。”
其他人得了命令,陆续离开。
梁蒙去外面买了两罐热可可进来,走到唐齐桌前,就看到他对着屏幕写着报告,手边的纸质资料上还用可消除水笔做了标注。
这专心致志的模样比上午有过之而无不及。
梁蒙对着屏幕上的报告内容看了会儿,不由得老脸一红。怪不得每次把报告转去LMPB唐齐就要打电话过来喷一次,这报告写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嘛!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干咳一声就把那点羞耻心喂了狗,用热可可的罐子碰了碰唐齐的肩膀:“嘿嘿,帅哥,下班了。”
唐齐停下来,侧过脸看他,眼神却还沉浸在方才的专注里,迟钝地反问道:“下班了?”
梁蒙把热可可碰到他脸上,刺激得他浑身一抖,顿时清醒了。
“看看时间,下班了。”梁蒙把热可可塞他手里,“这么认真做什么?”
唐齐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探头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其他人已经走了?”
“是啊,本来想给你办个欢迎会的,不过我把他们打发走了。”梁蒙和他碰了下罐子,“等你报告写完了才算正式入职。”
唐齐白他一眼,靠在椅子上,放松肩颈,问:“我写不写报告也办了入职。你老实说,把我调过来做什么?”
梁蒙靠在桌子上笑:“好玩嘛。”
“呸,特三处这种保密度极高的机构怎么可能因为你觉得好玩就把我调过来?”唐齐才不信。
“想欺负欺负你呗。”梁蒙一脸痞痞的笑容,“不在一个机构管不着你,把你调过来了,好压榨。”
唐齐喝着热可可,又忙了这么久,疲态渐显,懒得和他置气,只说:“有病。”
梁蒙笑笑,没有再说。
两人安静地在这个角落里喝着热可可,空气中浮动着牛奶和□□子混合的香气,浓醇绵软,与办公室清冷的气氛格格不入,不经意间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暧昧。
梁蒙敏锐地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下意识地踢了唐齐的凳子一脚。
“怎么了?”唐齐抬头看他。
“你平时上班也这么拼?”梁蒙没话找话,“我怎么记得LMPB福利挺好,员工基本不加班啊。”
“评审官和主审官才不加班,其他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加班状况的存在。”唐齐揉捏着脖子,“信息部和档案室最忙了。”
“其他人也像你这么加班?”
“差不多吧。”
“你这么忙,有对象吗?”
唐齐瞥他一眼:“你这么闲,难道就有对象了?”
“……”梁蒙居然无法反驳。
唐齐把资料保存好,纸质文档存到抽屉里锁好,收拾好准备下班。
两人一起下班,梁蒙再次不要脸地蹭车。这次唐齐没有打开车门,站在车前与他对峙:“不给蹭车,自己坐公交去。”
“蹭车是每一位上司的优良传统。”
“优良你大爷,不给蹭。”
“那你也别想走了。”梁蒙站在车旁,堵住出路。
唐齐瞠目结舌:“梁蒙你是不是真的有病,这么厚颜无耻也是没谁了。”
梁蒙双手环胸:“你就说带不带吧。”
“……艹!”唐齐开门上车,“上来!”
梁蒙迅速窜进副驾驶,笑得一脸得意:“对嘛,来来,先去约个饭。”
唐齐果断拒绝:“不约,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然后各回各家。”
“那去日落之塔吧。”
日落之塔其实是一家餐厅的名字,位于首都最高的一栋建筑上,因其拥有广阔的视野能够观赏到最美的日出日落星辰云海景观而成为首都消费最高的餐厅之一,其中,日落时的塔顶绝美,堪称一副经典的风景画,因此那栋建筑也逐渐被称为日落之塔,成为首都著名的观景台之一。
“去吃饭?”
“看风景。”
唐齐侧目。
梁蒙理所当然:“吃饭那么贵!当然是去看风景!”
唐齐扭回头,无语道:“你果然是有病。”
此时日已西沉,天际只剩下橙红色的霞光,另半个天空已泛起清冷的月色,让傍晚的天色变得微妙而暧昧。像热情褪去后渐渐温柔的梦,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哎,唐齐。”
梁蒙忽然喊了一声。
“做什么?”
“你脾气一直这么坏吗?”
唐齐这次嗤了一声,倒是正经回答了:“你没见过我脾气好的时候不代表我就脾气坏好不好?”
“那谁见过你脾气好?”
唐齐不说话了,显然是不想告诉他。
梁蒙一看,好奇地坐直了身体,问:“真有啊,谁?”
唐齐打定主意无视他,一路沉默着把车开到了日落之塔。
梁蒙把他强拉下车,拖着他的手朝电梯里走。
此时霞光残留着浅浅的红色光晕,四周到处是赏完夕阳朝下走的游客们,两人逆流而上,若不是梁蒙死死握着他的手,他们早就走散了。
“梁蒙你撒手,我不想看风景……”唐齐想挣脱,奈何人流挤来挤去,他无处施力。
梁蒙把他拖进电梯,直接按了顶层的数字,待门关上后道:“谁跟你看风景,带你吃饭。”
“……”唐齐瞪他,“日落之塔,吃饭?”
梁蒙理了理衣领,顶着他那胡茬未褪的沧桑脸,啊了一声:“带你奢侈一把。”
若是其他餐厅,唐齐果断地扭头就走,然而这是日落之塔啊……这特么的是价格贵得逆天的日落之塔啊!哪怕他是被梁蒙当枪使他也认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唐齐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随他到了顶层,一下电梯,一男一女两位年轻貌美的侍应走上前来微笑着询问:“两位先生您们好,欢迎来到日落之塔。请问您有预约吗?”
梁蒙递出自己的ID卡,女侍应生接过去快速验证了一下,笑容更大了些:“梁先生您好,您预定的套房服务已经准备好,两位的衣服也已经放在您的房间里,请这边走。”
梁蒙点点头:“谢谢。”
唐齐一脸莫名其妙地跟着梁蒙走,三人搭乘另一部电梯下了几层,来到一个酒店套房内,侍应生将他们带到门前后就离开了。
唐齐捏住梁蒙的胳膊:“不是说吃饭么?这什么情况?”
“换衣服啊。”梁蒙一脸理所当然,“咱俩总不能就这么随便地进餐厅吃饭吧?”
唐齐看了眼自己身上的T恤牛仔裤,默。
8
套间很豪华,唐齐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就被梁蒙丢进卧室里换衣服。
奇怪的是梁蒙居然知道他的尺码,这套衣服非常合身,唐齐看到标签还在,正准备撕,梁蒙就跑过来,光着上半身一脸泡沫地提醒他:“标签别撕啊!这衣服要退的!”
唐齐:“……”
就说梁蒙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他买这么奢侈的衣服!渣!
“标签不撕怎么办?能看出来的。”
梁蒙从兜里掏出一小支喷雾,举着剃须刀指导他:“喷标签上,能隐形。”
唐齐摇了摇,对准标签一喷,标签果然消失了,摸上去都察觉不到。他诧异地张大嘴:“这是什么黑科技?”
“从特七处的朋友那儿顺来的,至于他从哪儿搞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梁蒙骂骂咧咧地朝浴室走,“都不知道特七处到底干什么的,整天收回来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唐齐忽然想起他用来破刘姝门的那个小圆盘,也是按上去几秒钟就将层层防盗的门给打开了——大概也是从特七处那儿顺来的。
只是特殊调查处明令禁止各处人员之间互相联系,他和那个特七处的朋友又是怎么认识的?唐齐越来越觉得梁蒙这个人浑身是谜,只是当前需要思考的是对方到底带他来日落之塔做什么?
一切收拾停当,唐齐去了客厅,喊着梁蒙的名字。
“马上好!”梁蒙在浴室应了一声,手里蘸了水抓了抓头发,这才开门出来。
他刮了胡子,露出英俊而立体的五官,眼窝深陷,睫毛又长又密,微微下垂,显得灰色的眼珠格外深邃,而原本胡子拉碴的脸刮过后,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画风渐褪,自然散发着一种引诱猎物的雄性荷尔蒙。他穿了严谨的黑色西装,而敞开的白衬衫却显得不那么规矩。唐齐扫了眼他的手腕,发现通讯器被改造过了,隐藏在钻石手表下,使梁蒙显得优雅迷人。
“怎么,被我帅到了?”梁蒙笑着眯起眼。
唐齐轻笑一声,两步踱过去,围着他转了两圈,道:“看来你今天要见的人很重要啊。”
梁蒙眨眨眼,企图继续装傻:“见谁啊,就咱俩。”
唐齐顾自猜着:“应该不是女人,因为你头发是用水随意抓的,兜里有一盒新的香烟,劣质的,味道刺鼻,并且没有随身准备小礼物。”
梁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继续猜。”
“应该是长辈,见同龄人或小辈的话,你不需要穿这么正式,尤其不需要伪装你的通讯器。”唐齐顿了顿,思考几秒后,继续道,“应该是男性长辈,压力大城府深,需要劲儿大的劣质香烟来提神。”
梁蒙笑吟吟地看着他,夸道:“宝贝儿,你真该专业来我们特三处,而不是在LMPB屈就。”
唐齐从茶几上拎起烟灰缸,优雅地砸了过去:“你大爷的宝贝儿!”
梁蒙伸手接住,哈哈一笑:“走,带你蹭饭去。”
唐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既然不是带他去参加什么相亲大会之类的,那就随他便了。
两人重新回到餐厅正门,侍应生一路微笑着将他们引领到座位上。
日落之塔餐厅居于首都最高峰,全落地窗,客人们坐下去只需微微侧头,就可以欣赏到恢宏壮阔的城市美景,而此时夕阳刚落,月亮的清光渐渐笼罩天际,间或能看见一两颗星星。城市渐渐从白天的单调朴素中苏醒,霓虹闪烁,灯火渐亮。
唐齐看着塔下的城市,却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
他们每日穿梭在那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里,家里的灯光淹没在这霓虹大海里化作最平凡的光点,渺小而无趣。
“我不喜欢这里。”梁蒙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唐齐看过去,他正托腮如同唐齐一样低头俯视着脚下的城市,“真奇怪,很多人喜欢高高在上,可是我喜欢那里。”
他嘴角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灰色的眼珠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透明:“我喜欢生活在人群里,忙碌奔波,很充实。”
唐齐的手指弹了弹水杯,缓缓道:“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
言语里的机锋往往似是而非而意味深长。
梁蒙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趴在桌上对着他笑:“是啊,所以我也很喜欢你。”
唐齐有些拿捏不准他是否在玩笑,于是只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并不回应。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在侍应生的指引下朝他们走来。
唐齐的目光扫过去,迅速地打量着对方。
那是一个标准的政客打扮的人,规整的发型与西装,温和而难以捉摸的表情,走路时轻缓稳重的步伐,以及恰到好处的礼仪与修养。
梁蒙站起来,朝对方迎过去,笑道:“陈叔,你来啦。”
两人简短拥抱了下,唐齐站在梁蒙身后,等待着梁蒙介绍。
梁蒙与陈叔简单寒暄几句,陈叔的目光几次扫过唐齐的脸,最终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我同事,唐齐。”梁蒙按了按唐齐的肩膀,介绍道,“唐齐,这是陈叔。”
“陈叔,您好。”唐齐主动伸出手。
“你好。”陈叔的笑容不变,夸奖道,“梁蒙早说有一帮能干的同事,今日一见,小唐果然年轻有为。”
唐齐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推辞。
三人落座,梁蒙召来侍应点菜,偶尔与陈叔搭几句话,显得熟络又亲密。
唐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发现他们五官体格上似乎都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应该不是亲戚,今天这顿莫名其妙的饭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忙吗?”陈叔问着。
“忙,每天都忙。”梁蒙面不改色地撒谎,“也就今天闲一点。”
“小唐呢?做什么工作?忙不忙?”陈叔看向唐齐。
唐齐抬头,愣了两秒后,才缓缓地说:“文书工作,有什么忙不忙的,每天都差不多吧。”
他还牢记着特三处的保密条款,回答时也含糊其辞。
陈叔似无察觉,继续说:“你们这工作啊,就是折腾,要我说,还不如来我公司……”
“陈叔,您公司里人才多啊,我们去了岂不是只能打酱油?”梁蒙转移了话题,“听说最近你们公司准备投资运输行业?”
“早就有这个计划了,只是一直没对外公布……”
两人聊起来,唐齐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他们聊天,偶尔搭几句,有些无聊,好在美味的饭菜和绝佳的观景台拯救了他的晚餐,总体来说心情愉快。
这顿饭吃得有点莫名其妙,然而快结束的时候,陈叔忽然开了句玩笑:“小唐啊,梁蒙今天带你来,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这是要给我介绍他的男朋友呢。”
唐齐正在吃甜点的手顿在原处,干笑:“您真会开玩笑……呵呵。”
陈叔倒是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其实梁蒙人不错,你们处处也挺好的。”
梁蒙似乎对这个话题早有预感,回答的时候也很自然:“陈叔,我们还只是同事,不了解呢。”
“那就多了解了解嘛。”陈叔劝道,顿了几秒后,又补充道,“年轻人还是要谈谈恋爱,也好让父母放心。”
梁蒙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在桌布上轻轻刮了两下,问:“我不谈恋爱,父母就不放心了?”
陈叔微微摇头,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蒙笑了笑:“陈叔,您待我就像亲儿子一样,我特别感激您,真的,要是我真的谈了对象,一定第一时间带来见您。”
陈叔的目光在唐齐身上停留了两秒,然而又挂起了那副慈眉善目的笑:“那我就等着了。”
唐齐隐约从两人含蓄的交谈里听出点小秘密,然而他们的沟通太过含蓄,居然无法听出明确的含义来。
这顿晚餐以陈叔的提前退场而结束,唐齐和梁蒙对坐在残羹冷炙的桌子两遍,齐齐看着对方不说话。
侍应生走过来询问:“两位先生你们好,请问桌上的餐具需要撤掉吗?”
梁蒙:“可以撤了,麻烦再来一壶热可可。”
“好的,请稍等。”
唐齐心中思考许久,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和父母关系不好?”
“不,挺好的。”梁蒙否认,接着道,“只是在某些问题上的观念不太一致。”
“比如?”
“职业选择与财产继承之类的。”梁蒙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人生大事嘛,总要谨慎一点。”
他这话说得看似直白,却又没什么实质内容,唐齐不得不问出第二个问题:“我听人说……你是E级隐藏者?”
梁蒙的目光锐利起来,语气也冷了几分:“谁对你说的?”
唐齐眉头跳了跳,自己这话无疑会出卖大海,但是他并没有急于解释,而是沉着地回答着:“是啊,聊起等级问题,听大海随口说了一句,这没什么吧?”
梁蒙审视着他话中的真假,过了半晌才说:“没什么。”
“那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唐齐的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问:“我还没好好看过你的公民ID呢。”
“你想看?”梁蒙从身上将公民ID卡取出来,捏在指尖把玩着,“E级隐藏者可不会在公民ID上印着E级字符。”
唐齐点头,却并不失望,而是笑道:“是啊,可是他们的账户里有。”
梁蒙捏着自己的ID卡,微微侧着头眯起眼:“你能看到账户信息?”
唐齐露出神秘的微笑,低声道:“只要我想,我能看到一切。”
9
世事就是这样奇妙,在今天之前,他们两人对对方的认知皆停留在每次合作时那点浅薄的层面。梁蒙眼中的唐齐,年轻气盛,顽固暴躁,写一手好报告,有那么点洁癖和强迫症。而唐齐眼中的梁蒙,玩世不恭,臭不要脸,但敏锐机智。
而现在,梁蒙不得不思考唐齐在LMPB信息部联络员的身份之外是否还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唐齐也试探着梁蒙在特三处一组组长的身份之外的另一重身份。
对面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模样,人还是那个人,却透露出更多的秘密来。
“事实上,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梁蒙仍旧把玩着那枚ID卡,目光不离唐齐的脸,“一般来说,C级特职者也算E级隐藏者的一种吧,毕竟你们在进入LMPB工作前后的身份依然保留着,我挺好奇,你以前是什么身份?D级公民?”
“是啊。”唐齐倒是很坦率,“普通人嘛,没有显赫的家世,更没有过人的天赋,只能做努力而平凡的普通人了。”
“普通人可买不起NT07,你那儿子也不是你在LMPB的工资能负担起的。”
唐齐反问:“普通人就不能做兼职了吗?”
“能,当然能。”梁蒙好奇,“那你做什么兼职?这么赚钱,介绍给我?”
唐齐笑着摇头:“想都别想。”
梁蒙撇嘴,把ID卡收回去:“那ID卡不给你看了。”
唐齐嗤笑一声,说得好像这么一来他就看不到了似的。
互相试探其实很没意思,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对彼此充满好奇心。唐齐喝着热可可,单手托腮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
此时明月高悬,深蓝色的天空上点缀着无数星辰,这样绚烂的美景预示着明天的好天气。唐齐看着那些星星,甚至可以说出其中少数的名字和它们星球上居住的人。
人类探索宇宙的脚步越来越快,然而科技的发展在深不可测的宇宙面前显得渺小而无助,当人类苦苦挣扎时,宇宙却若无其事地呼吸着,一点轻微的波动就能影响无数星系。
梁蒙陪他看了会儿星空,目光却丝毫不留恋那些悬挂天际的死物,渐渐地,落在了唐齐的脸上。
唐齐的侧脸轮廓十分柔和,这与他脸上那些未散的婴儿肥有很大关系,然而这副侧着脸仰望星空的姿态在日落之塔暖色的灯光下盈满纯真的光芒,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里落满星光碎片,毫无起伏的唇线却透露出内心的冷漠来,令他显现出另类的神秘气质来。
唐齐忽然回过头看着他:“看我做什么?”
梁蒙缓慢地眨着眼,让眼前那种迷蒙的幻象消失,微笑着问:“说起来,唐齐,你长得这么可爱,有没有男朋友?”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你长得这么可爱……”话未说完,唐齐已经一杯热可可泼了过去。
“卧槽!”梁蒙没躲过,好好的一身西装就这么报废了。
唐齐微笑着站起来,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啊,手滑,看来衣服不能退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整个餐厅好奇的目光,这种不合时宜的糟糕修养在这种地方格外引人注目。
唐齐冷着脸站起来准备离开,而梁蒙忽然越过桌子抓住他的胳膊,狞笑一声,低声道:“唐齐,你特么知道这身衣服多贵么?”
“能猜个大概吧。”唐齐笑得格外纯真,“大概你的薪水支付起来略困难。”
“我也觉得。”梁蒙忽然握住他的手,温柔一笑,“所以,我们逃吧。”
“什么……”唐齐被动地被他拉着朝窗外站定,只见梁蒙忽然推开面前的落地窗,双手抱着他的腰,朝外跳了下去!
“啊————梁蒙你大爷!”一声暴吼响彻天际。
失重的感觉极其鲜明,被突袭的唐齐完全慌了神,双手只来得及下意识抱着眼前的人,将头埋进梁蒙的肩膀,短暂的三秒后他突然在半空中调整了姿势,让梁蒙后背朝下,而自己压在他上方,头抬起来,看着一脸诧异的梁蒙。
那双碧绿色的眼眸里尽是阴冷的杀意,黑色的卷发在风中翻飞,丝毫阻挡不了其中的冰凉意味。
日落之塔足有300米高,这种高度摔下去若没有缓冲,绝对会摔得粉身碎骨。唐齐不想死,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会让梁蒙做肉垫。
梁蒙的脸上还残留着玩笑般的笑意,而唐齐的举动令他惊诧之余深深地颤抖起来。
他脑子转得很快,他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于是,在落地的前两秒,他松开一只手,朝后腰的腰带狠狠按了一下,并单手掐住唐齐的脖子,动作利落地扭转了方向,自上而下紧盯着唐齐的脸。
当梁蒙不笑的时候,灰色眼瞳里射出的光芒令人胆寒。
唐齐立刻呼吸急促起来,狠狠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自己的粉身碎骨。
忽然,砰的一声,两人抱在一起的身体抖动两下,后背竟然没有落地,似乎有什么摇摇晃晃地带着他们飞起来。唐齐只觉得腰间被什么狠狠一勒住,紧得他发疼。
他没等来死亡,眼睫飞快地眨动着,却不敢睁开。
“死不了。”梁蒙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耳边响起来。
唐齐缓缓睁开眼,发现头顶是一顶可调速飞行伞。而他们两人被一条宽十公分的腰带紧紧束缚在一起,梁蒙的头发在风中乱糟糟的,灰色眼瞳里的杀气已经尽数消散,露出平日那副漫不经心来。
唐齐劫后余生地大喘气,扣着梁蒙的脖子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目光越过梁蒙的肩膀,能看到脚下仰头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群和绚烂霓虹,而他们身后是日落之塔惊呼挥手的游客们。
飞行伞渐渐上升,那些都离他们远去,唐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梁蒙开的这个玩笑令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他刚刚……想杀了梁蒙,拿他当挡箭牌。
此时他们如此接近,呼吸相闻,身体相贴,然而唐齐却忘不了梁蒙那张惊诧的脸。他闭了闭眼,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唐齐……”梁蒙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渺。
“什么?”他短促地回答着。
梁蒙想说什么,最后却收了口,转而解释道:“我刚刚只是想开个玩笑。”
唐齐垂下眼,揽着他肩膀的手不自然地开合着,右手手指从左手袖口抽出一片薄薄的刀刃,轻轻道:“你吓到我了。”
“是啊……”梁蒙沉沉笑了两声,道,“可是你也吓到我了……所以,我们扯平了?”
唐齐的两根手指夹着那枚薄刃,迟疑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然而薄刃依然距离梁蒙几公分,准备等情况不对就采取措施。
“我第一次带人在天上飞。”梁蒙忽然换了话题,微微仰着头看着远处的天际。
此时他们已经升到500米高空,周围除了少数飞行器什么都没有。而月亮星辰依旧在天空中散发着点点清辉。
唐齐怕不小心伤到他,将薄刃移开了些许,也学着他的样子看向远处:“我也第一次飞到这么高的地方,风景……挺不错。”
“什么都没有,哪里不错了。”梁蒙嗤笑一声,扭过脸看着他,“唯一算得上美景的,大概……是你了吧。”
“……”唐齐愣。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
两片冰凉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另一个人的呼吸缠了上来,让他脑中一空。
牙齿被跳开,柔软湿滑的舌头钻了进来,梁蒙猛烈地攻城略地。
他的吻如同他的人,玩世不恭地挑衅,热烈强势地占有,还非要撩拨着你一起享受。
冰冷的夜风,温暖的呼吸,混乱的心跳,潮湿的吻——这一切发生在500米空气稀薄的高空,头顶是飞速滑过的飞行器和匀速前进的飞行伞,没人会留意这一切。
薄刃凑近他的后颈,却在一公分处停了下来。
唐齐半敛着眼睫从视线的缝隙里窥见梁蒙灰色眸瞳中的自己:慌张、苍白、失控。
身体里流动着沸腾的血液,却不是因为眼前的热情,而是因为方才那惊险一幕。他与梁蒙一样,被方才那一幕深深地刺激到,那电光火石之间的试探与抉择,那擦身而过的死亡。他们在空中假模假样地互相调侃,试图掩盖过那几秒钟的凶恶本性。然而身体在颤抖,灵魂在叫嚣,他们都需要一个途径在宣泄压在心底的惊怒。
于是这样一个吻,到来得恰如其分。
唐齐将薄刃收回去,揽紧了他的肩膀,回应了这个急切而略显暴躁的吻。
得到回应的梁蒙更加肆无忌惮地攫取着他口中的氧气,牙齿噬咬着他的舌头与嘴唇,用力啜吻着他的脸颊下巴,甚至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向后一扯,令他仰起头来,梁蒙舔过他修长的脖颈,牙齿在他的动脉那里停留了几秒,舌尖留恋地舔吻着那里。
仿佛吸血鬼找到猎物,危险的气息再度来临。
唐齐紧张地吞咽着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动手。
他知道,梁蒙很想杀了他。
10
十几秒后,梁蒙忽然扣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亲吻变得越发暴烈,雄性的掠夺气息逐渐浓郁,而那亲吻带着杀意,很快两人的舌头嘴唇都受了伤,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催化了这种危险的暧昧。
唐齐紧绷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只能在亲吻的间隙警告他:“梁蒙……你耍流氓能不能……适可而止……”
“耍流氓哪有只耍这么点的……”梁蒙沉沉笑了一声,尾音里蕴含的危险意味丝毫没有减少,却逐渐变了味道。
亲吻也逐渐变了味道,暧昧的气氛渐渐袭上来。
唐齐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奈何腰间的带子紧紧箍着两人无法分离,他咬牙道:“梁蒙!”
梁蒙调了调飞行伞的方向,一手环着他的后背,一手在他腰侧来回抚摸着。
“唐齐……”梁蒙压低了声音喊他,尾音缠绵。
“唔……”
最终梁蒙的流氓还是耍了个彻底。要不是带子箍着裤腰,梁蒙说不定敢在天上把手伸进裤子里去!然而互相磨蹭着的敏感触觉也并没有让唐齐心里觉得好受。
飞行伞落地的一刹那他就随着梁蒙一起倒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自己找到开关把腰间的束缚解开,他现在没力气和梁蒙打架,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臭流氓。
梁蒙躺在地上看着他满脸涨红的羞愤,狼狈地踹了自己一脚后气喘吁吁地朝外走。
“喂!唐齐!”梁蒙坐起来喊他,“要不做我男朋友吧?”
唐齐的回应是转过头呸了一声,朝他比了个中指,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这个鬼地方,还不知道有没有车呢!
梁蒙盘腿坐在地上,戏谑的表情渐渐褪去,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唐齐的背影。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路边,他才打开通讯器,拨了个号码,直接道:“帮我处理一下日落之塔的账单,另外,派一辆车来……”
报完地址,他立刻挂了电话,站起来把飞行伞收起来,卡回后腰的腰带上。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防弹军用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来,一个穿着迷彩服戴着墨镜的男人朝窗外看过来,直接抬腿把副驾驶的门踹开,不耐烦地吼道:“劳资有任务,你速度!”
梁蒙立刻跳上去,车门还没关,那人已经把车子飙了出去。
智能系统开始疯狂地叫:“警报!警报!请关闭车门安全驾驶!”
在他砸机器之前梁蒙顺手把门关上了,警报终于停了。
“你什么任务这么急?”梁蒙问。
男人道:“懂不懂规矩!特七处的任务也是你能问的?”
“卧槽……梁飞你这是要上天啊!”梁蒙也吼回去,“我是你哥!”
“你特么还知道你是我哥呢?”梁飞骂道,眼镜屏幕上显示着深夜路况,“老头子天天派人打听你的下落,有事没事就来敲打我,特么的你就在我楼下上班劳资却不能告诉他!”
“特殊调查处保密协议!你敢告诉他我就举报你!”
“举报你大爷!小爷刚帮你收拾完烂摊子!”
梁蒙终于笑了出来:“谢了啊。”
“卧槽你穷成狗去什么日落之塔!小爷付账的时候简直想杀了你!”梁飞提起这个就来气。
梁蒙厚颜无耻道:“反正你有钱,就当接济你哥了。”
“你平时敲诈我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我忍了,这么大笔钱你大爷的随随便便就让我背锅啊!梁蒙我告诉你!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打包扔老爷子书房去!”
梁蒙才不怕他,哼笑一声道:“你倒是敢啊,我一回去,你那哥哥姐姐们将来的遗产可就堪忧了。”
梁飞扭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眼镜挡住了他的目光,看不清什么意味。他的唇线抿得很紧,一言不发地扭回头去,车速飙得更快了。
“喂喂!你任务紧急能不能别搭上我!”梁蒙惊叫,“停停停!”
梁飞呵呵一笑,油门踩到底,不到十分钟已经飙到市里,车子未停,车门大开,在警报再次响起之前就把忘记系安全带的梁蒙给踹了下去。
“靠!”梁蒙滚到地上,满嘴脏话失去了发挥的空间,梁飞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梁蒙揉着磕痛的骨头站起来,嘴里骂道:“我周围怎么一群神经病……这年头患躁郁症的怎么越来越多了,唐齐是,梁飞也是……妈的……”
好在市区车子多,他随手招了一辆回家,路上梁飞的通讯响起:“你们遗落在日落之塔的衣服我让服务生给你寄家里去了……我说那个陪你殉情的男人是谁啊?”
“殉情你大爷……”梁蒙笑骂,“我们闹着玩呢。”
“我管你干嘛呢,我问你他谁啊?”
“不知道……你未来嫂子吧。”
那边沉默几秒后,道:“替我给他提前上柱香,顺便带句话:早死早超生。”
“滚滚滚!你才早死早超生呢!”
梁飞冷笑两声道:“我倒是想早死呢,你回家我立刻为国捐躯去!”
“呸!乌鸦嘴!”梁蒙挂了电话。
他靠着车椅,陡然沉默下来。
旁听了只言片语的司机偷偷瞅了他一眼,发现这位乘客满脸阴郁,似有满腹心事。方才那个在通讯里谈笑风生的男人似乎瞬间消失,连车里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翌日,特三处一组的人惊讶地发现,他们那位向来准时上班的老大居然迟到了?!而唐齐只在刚来的时候听他们议论了几句后就埋头赶报告。
不一会儿,LMPB的电话就过来了,大海接了案子,留了两个人在办公室值班,其他人一起出勤。唐齐将写了一半的报告保存好,在车上用电脑为每个人接驳案件信息。
他接手很快,到了现场也比昨天顺利许多。
大约是为了弥补昨天的轻松,一组这一天忙得脚不沾地,一连接到四起案子,全组人出动都无法缓解这种状况,大海联络二组三组,结果那边一样忙得天昏地暗。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命案?”小青这位美女法医也受不了了。
“大约是杀人的良辰吉日吧。”甄屿苦笑。
众人认命地继续忙。
唐齐的手就没离开过个人智脑,不停地做着记录,到后来手指都有些没知觉。
下午梁蒙终于出现在命案现场,一脸肃容地进入工作状态,其他人忙得都没顾上观察那张刮了胡子的帅脸。
忙碌间隙他看了一眼唐齐,发现对方一直绷着脸在埋首记录,根本没注意到他。
令大家头疼的是,今天遇到的几个案子里,只有一桩案子符合LMPB的合法谋杀模式,其他三个案件都有不同程度的失误,这就意味着那三个案件的谋杀人将面临法律的制裁,不仅会在经济上有巨大损失,还要面临被降级为F级罪犯并承受牢狱之灾的指控。
这种案子最麻烦,需要提交详细的现场报告和综合评定,还要联络LMPB与检察院等多个部门,而这种案件也是特三处平日里处理得最多的案件。
大家只要一想到最近都要加班就觉得生无可恋,晚上回特三处集体熬夜加班赶材料,就连小青都不得不加班赶尸检报告。
梁蒙给大家定了晚餐和宵夜,众人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一大半,继续埋头工作,办公室里时而安静时而吵闹,就连一向悠哉的梁蒙也到处忙碌着。
唐齐自从回到座位上以后眼睛就没离开过屏幕,有了更多的工作负担,他不得不提前把昨天需要的报告赶出来,手速长时间保持峰值,指骨已经开始泛疼。
在他手残之前,梁蒙把他的手拽下来:“停!”
唐齐扭头看他。
梁蒙冷着脸把文件保存好,塞给他一个饭盒:“先吃饭。”
唐齐这时才想起除了早上吃的一点早餐,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他伸手去拿饭盒,却因为手指颤抖差点将饭盒摔下去。梁蒙眼疾手快地接住,诧异地看着他。
唐齐闭了闭眼,双手拢在一起,能够清晰地察觉到手指和手腕的疼痛。
“你太累了……”梁蒙抽了张椅子过来,打开饭盒取出餐具,拿了个勺子出来,“我来喂你,你自己按摩一下手。”
说完又朝外喊:“大海,帮忙拿点药酒过来。”
大海走过来看了眼唐齐的状况,了然,立刻从柜子里的医药箱里把药酒拿出来递给他:“这是小赵留下的,他也经常这样,拿这瓶药酒按摩一段时间可以缓解疲劳和疼痛。”
“谢谢。”唐齐道了谢,笑得有些勉强。
梁蒙把瓶盖拧开,帮他倒在手心,低头道:“自己按摩,不用我帮忙了吧?”
唐齐摇摇头,自己缓慢揉搓开。
梁蒙拿勺子盛了饭,开始喂食。
这样虚弱的姿态唐齐实在不愿示于人前,更何况两人昨晚还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然而此时他是真的没有力气自己吃饭,只好迟疑着吃了。
“在LMPB的工作强度没有这里大吧?”梁蒙开始闲聊。
“没有,除了陪你们去现场做一下基本记录,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里做信息联络和资料汇总,偶尔帮档案部的人归档。”唐齐按摩着手,药酒浓郁的味道有些刺鼻,他皱了皱眉头,觉得嘴里的饭菜都变得有些恶心。
梁蒙又喂了他一口,不忘让他喝汤:“我们这儿的工作很忙,你可得保护好你的手。”
唐齐点点头,默默吃饭,只是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陡然放松下来,而手指长时间运动带来的疲劳涌上来,他连继续按摩的力气都没有了,动作渐渐慢下来。
梁蒙留意到了这点,喂他吃完后给他嘴里塞了块能量棒,将药酒倒在自己掌心,拉过唐齐的手。
“你做什么!”唐齐缩回去。
梁蒙白他一眼:“我能干嘛?耍流氓!”
说完便在他的手指间涂抹着,细致地开始按摩。
唐齐抿了抿嘴。
梁蒙的手掌很大,掌心温热,皮肤略有些粗糙,但是揉捏的力道不轻不重,一点点捏着,连骨头都不放过,捏得重,却不疼,十分舒服,一看就是精通按摩的人。
他看着梁蒙垂下的脸,脑海中不禁飘过昨晚这人抱着自己在空中亲吻的画面,也是这样热烈而温柔的力道。
简直不像那个臭不要脸的男人了。
11
他有些昏昏欲睡。
梁蒙捏着捏着,抬头发现他眼睑已经合上了,脑袋晃着想低头睡过去。
看了眼周围,其他人也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只是因为习惯了熬夜加班,还在埋首工作着,而唐齐第一次这么大强度地加班,估计有些不适应。
他微微向前凑了凑,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继续揉捏着。
唐齐的手指很细,这样摸着会发现那些茧子已经存在多年,梁蒙可以想到他曾经多么努力地练习着枪法和冷兵器,心中忍不住猜测:他练这些做什么?保护自己?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垂首,看到唐齐安恬得宛若孩童的脸,心中那些阴暗的怀疑渐渐糊成一团,似乎很难将眼前这个人与那些事情联系起来。
这样的脸,若是做起恶事来,恐怕所有人都会毫无防备吧?
梁蒙不期然想起昨天那双碧绿眼瞳里的杀机,忍不住浑身一颤,猛然惊醒过来。
无论唐齐表现得多么人畜无害,他的危险系数都不能随意降低啊!
“唔!”因为他不小心捏痛了,唐齐皱着眉哼了一声,眼睛眨动着似乎要醒来。
梁蒙下意识地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嘴,低声安抚道:“没事,再睡会儿。”
唐齐似乎被他安抚到了,不一会儿重新睡了过去。
而梁蒙却因为自己的动作愣在当场。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瞪大眼看着唐齐,连按摩都忘了做。
似乎有视线停留在脸上,他抬头看过去,就见甄屿举着报告呆呆地看着他们,默不作声地将报告递给他,神游一样飘走了。
梁蒙:“……”你听我解释啊!
半晌,他失笑,将药酒收好,将键盘抽到自己右手边,帮忙整理起资料来。
唐齐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耳边轻微的键盘敲击声时快时慢地响着,眼前的屏幕亮度并不晃眼,但足以让他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他觉得头枕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身上暖烘烘的。他逐渐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侧脸,他嗅到空气中的药酒味儿,知道自己还在办公室。微微侧头,看到身上盖着一件皮夹克。
“我睡了多久?”他哑着嗓子问。
梁蒙回头看他:“醒了?你睡了四个小时。”
梁蒙眼底的青黑清晰可见,眼中红血丝密布,显然也在一直加班,根本没休息过。唐齐坐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靠在梁蒙肩膀上睡了好几个小时。扫一眼办公室,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埋首在椅子上沙发上睡觉,只有他们这里还亮着灯,
“你在帮我写报告?”他问。
梁蒙白了他一眼,一副开什么玩笑的模样:“我整整资料,报告还得你写。”
“……”唐齐咬了咬牙,果然不能对他期望值太高!
梁蒙继续整理着,他动作比唐齐慢很多,但一晚上的工作量足以弥补。其他人的文件资料已经差不多汇总好交过来,他正在进行归档,还不忘问:“你手好点没?”
唐齐舒展着手指试了试:“好多了。”
梁蒙存了档,把键盘推给他:“那你继续写报告,我睡会儿。”
说完直接靠在唐齐身上闭上眼,双手环胸准备睡了。
“……”唐齐顶了顶他脑袋,“去你办公室睡!”
“别闹,困着呢。”梁蒙没理他,继续闭着眼。
唐齐本想打他,但是想到自己枕着他肩膀睡了四个小时,顿时心软,调了调姿势也就随他去了,就当还人情。
报告写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把皮夹克拿下来给梁蒙披上,然后继续写报告。
他睡眠不足,但是已经清醒过来,寂静深夜脑子转得飞快,写报告是他的强项,只是手指还隐约泛痛,不敢太用力,减缓了速度。
凌晨四五点,其他同事陆陆续续醒过来,安静地互相打招呼,从储物柜取出备用的洗漱用品去打理自己。他们过来瞅了一眼梁蒙,低声问:“唐齐,要不要帮你们带早饭?”
唐齐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他正在赶报告,第一份报告已经写完,昨天几个案子的报告还剩下两份,这股拼劲儿着实让人佩服。
梁蒙终于睡够了,迷糊着醒来,打着哈欠问:“其他人呢?”
“吃早饭去了。”唐齐头也不回,继续敲键盘。
梁蒙还靠着他肩膀,抬头瞅了他一眼,忽然勾起个笑,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对着他嘴就亲了过去:“早安!”
“喂!”唐齐推开他,暴躁,“刷牙了吗!艹!”
梁蒙伸手揉了揉他的脸,站起来:“现在去刷。”
唐齐忍不住踹了他屁股一脚:“混蛋!”
“大清早这么暴躁可不好。”梁蒙摇摇头,懒洋洋地往外走,贱贱地开口,“你有洗漱用具吗?我借你啊?”
唐齐果断地拒绝:“滚。”
梁蒙哈哈大笑,心情愉悦地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晃荡出去了。
其他人陆续回来,早餐递给唐齐,又把梁蒙的那份放到办公室,坐下来开启晨间聊天模式。
“又没回家,今天回去估计我老婆要发飙。”这是已婚妇男大海。
“要不是特殊调查处的大楼不许外人进,我男朋友昨晚就飙车过来劫人了。”小青叹气,“我看他这发脾气的趋势,估计我不换工作的话,他要疯。”
“还是单身狗比较幸福,无牵无挂。”甄屿靠着椅子喝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不怕爽约。”
大海翻白眼:“你能单身一辈子我佩服你。”
于是众人一起吐苦水。
“哎,小唐,你先别忙工作,把早饭吃了,一起来聊天啊。”大海招呼着唐齐。
唐齐犹豫几秒,把报告保存好,端着餐盒拖着椅子坐过去,努力融入这个唠家常的氛围。
“我昨晚看见……”甄屿顿了几秒,改口道,“你睡了几个小时……是不是不适应新工作啊?”
唐齐察觉到他语气里微妙的变化,却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能说:“是不太适应,LMPB那边虽然偶尔也有加班,但不会这么晚。”
“习惯就好啦,这里闲的时候吧你开着屏幕看电影都行,忙起来三天两夜住办公室都是常态,你下次可以把一些日用品带来办公室放着。”小青笑着说,“不过……小唐你看起来精神还好嘛,经常熬夜?”
唐齐笑笑:“有时候玩得晚。”
“哟哟,都玩什么?”甄屿好奇,“其实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啊,你们C级特职者平时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唐齐想了想,回答道:“神职者的话,因为宗教原因会有一些忌讳,我们的话……还好吧,除了主审官和评审官他们危险系数比较大不怎么去较为混乱的场所外,其他的……和普通人一样。”
“也有聚餐?也去K歌?也会抽烟?”
“当然,不过LMPB大楼内是禁烟的,生活中就随意了。”
“听说你们单位福利很好哎。”
唐齐点头:“还不错。”
“那……恋爱呢?”小青睁着大眼睛问,一脸粉红色的八卦之心,“你们会和本机构的同事谈恋爱吗?和其他人结婚的话会不会影响工作?”
“自由恋爱,机构不管。”唐齐顿了下,道,“不过结婚的话……有点麻烦。你们也知道,我们目前的公民等级是因为在LMPB工作所以才修改的,在我们离职后会改回原本的公民等级,但是目前实行的《婚姻法》中有两种比较特殊的情况会修改公民等级,一种是与S级公民结婚的话,公民等级会自动修改为S级,另一种是如果与E级隐藏者结婚需要提前登记报备,等民政局进行身份审核,如果婚后被发现存在隐瞒状况的话,婚姻会被判定无效。”
小青:“可是你们与S级公民结婚的几率……很大吗?”
“不大,但并不是没有,这种时候需要S级的一方来决定是否保留伴侣的C级身份。”唐齐喝了口粥,继续道,“但我们遇到E级隐藏者的几率很高。因为我们的工作比较……嗯……复杂且权威,所以通常情况下,我们遇到的人……都是怀有某种目的来接近我们,制造巧遇、编造谎言、骗取信任……很多同事会因为无法及时清醒地辨认这些谎言而误入婚姻。他们的伴侣会利用他们的身份来进行各种私下活动……”
说到这里唐齐停了下来,他并不打算详细说明到底是什么活动,只好含糊道:“总之,LMPB遇到过很多这样的情况,当民政局发现存在婚前隐瞒身份的情况发生,就会判定婚姻无效。而这时,LMPB的一方,失去了婚姻,被骗取了……很多东西,甚至会直接影响他们在工作中的判断力,最终……失去LMPB的工作,满身伤痕地回到最初。”
其他人从来不知道LMPB工作人员的婚姻竟然如此复杂,齐齐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唐齐耸耸肩,轻松道:“所以,LMPB的单身狗比较多,或者说,结婚的人很少。”
发现气氛紧张,他笑道:“不结婚省事嘛。”
其他人多少还是有些尴尬,摸着鼻子不说话。小青看到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的梁蒙,惊呼:“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出声吓死人啊!”
“这不是看你们聊得嗨么。”梁蒙直接把手搭在唐齐肩膀上,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新同事的婚姻大事了?自己的婚姻大事搞定了没?”
唐齐默默扒饭,努力让自己的嫌弃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12
除了大海婚姻大事全没搞定的员工们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干活。
大海不忘招呼:“老大,早餐放你办公室了。”
“谢了。”梁蒙挥了挥手,扯着唐齐的衣领,“去我办公室吃,这儿弄的都是味道。”
唐齐加快扒饭速度:“不了,我快吃完了。”
“我说去我办公室!”
“不去!”
唐齐三两下把饭吃完,提着就出去扔了。
“嘿……”梁蒙气。
众人偷笑,甄屿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俩,他可没忘记昨晚无意间看到的那一幕。
梁蒙懒得同唐齐闹,回了自己办公室吃饭。
似乎嫌弃前一天的忙碌还不够,这一天特三处依旧忙得连轴转,其他两个小组也是怨声载道,恨不得去拆了LMPB的大门。
唐齐中途买了一大罐能量饮料和一整盒能量棒来提神,梁蒙看他精神越来越差,下午就把他赶回办公室,让他安心写报告。
好在特三处信息员并不需要每次出勤都随队,他只需要把组里需要的资料和带回来的资料整合起来就行,随时与组员们保持联系。这样一来他就免去了路途奔波,坐在办公室忙碌是他比较习惯的状态。
这种忙碌的日子持续了三天,在众人快累挂的时候,LMPB那边终于没什么案子要移交过来,下班时间一到,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欢呼一声收拾东西走人。
梁蒙在办公室门口吼:“资料保存好再走!”
众人又扑回去把资料保存好,拖着死狗一样的身体挥手道别。
唐齐终于在手残废之前把大部分报告赶完了,发到梁蒙的邮箱,而同样忙碌了几天的梁蒙回复了句收到,继续窝在办公室加班。
唐齐存好资料,晃悠过去,倚着他办公室的门框看他:“组长,还不下班?”
“还有点东西要整一整,不急。”梁蒙抬起头,“你一来就面临这么大强度的工作,受不了吧?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来上班的时候记得把洗漱用品和毛毯之类的加班装备带上,要是毛病多,想把家搬来都行。”
唐齐笑了笑:“没那么多东西。”
梁蒙继续埋头工作,随意道别:“拜拜。”
唐齐站了会儿,道:“再见。”
不一会儿,脚步已远去。
梁蒙听到一组办公室的门关上的声音,伸手捏了捏眉心,疲倦涌了上来。老实说,这段时间的忙碌实在太出人意料,他最初提出让唐齐过来交流只是想捉弄一下他,不曾想一组的工作会忙成这个地步——这对一个刚刚调来的新人可不是什么好的欢迎礼。
而且,LMPB那边的状况也不同寻常。
LMPB通过合法谋杀申请的几率可还不到千分之一,为什么最近这么多案子?难道LMPB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但他却无法直接提出质疑,因为LMPB与特殊调查处分属不同的系统,他不能越权调查。
看来明天有必要找处长聊一聊了。
他留下加班也是为了找出最近几件案子的相同之处,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多想无益,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查着手里的文档。
一个小时后,办公室的门有了新的动静。
正在加班的他神经一紧,猛地抬起头,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家都下班了,谁在外面?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朝着他的办公室渐渐走来。
梁蒙飞快地将文档保存好点击电脑进入高级安全模式,从抽屉里取出枪,静静地放在腿上,紧紧盯着半掩的门外。
门被推开,空气中浮动着奶酪的香味。
梁蒙眉头一跳,迅速将枪收回抽屉里,假装低头忙碌。
“还在忙?”唐齐提着两袋外卖走近,“也就这时候你才像个组长。”
梁蒙抽了抽鼻子,停下手中的事,笑道:“我闻到了奶香味,你帮我买了晚饭?”
唐齐晃了晃包装袋,看了眼茶几:“一起吃?”
“好啊。”梁蒙恰好不想让他发现电脑的安全模式调整过了,推开椅子走过去,帮他提过一个袋子,一边看一边问,“买了什么好吃的?”
“披萨、芝士焗饭、土豆泥和玉米浓汤,还有几个炸鸡腿。”
“你喜欢吃这些?”
“我什么都吃,不挑食。”
“好习惯。”梁蒙把鸡腿翻出来,把一次性手套扔在一边直接啃了上去,“饿死我了,好吃!”
唐齐拿出一份芝士焗饭,取出勺子慢条斯理地舀着吃。
梁蒙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两个炸鸡腿和半份土豆泥后才舒了口气,靠着沙发拿起披萨一边吃一边调侃:“你忽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你可以把这当做新人对上司的奉承。”
“别的新人也许会,你?”梁蒙嗤笑,“你没给饭菜里下毒我就该烧香了。”
唐齐不满:“我有这么阴毒吗?”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友好,但是……”梁蒙嚼着披萨,道,“唐齐,我真的觉得LMPB该好好给你做个心理评估。你确定你这暴脾气适合从事LMPB的工作?”
唐齐看着他,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觉得我适合从事什么工作?”
“催债之类的?”梁蒙哈哈一笑,“黑社会的工作比较适合你……看谁不顺眼就揍一顿什么的。”
唐齐喝着汤,反问:“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
“差不多吧。”梁蒙不是很确定,“至少几天之前是这样的。”
唐齐挑眉:“那现在呢?”
“现在?”梁蒙把披萨塞进嘴里咽下去,才说,“一个天使脸蛋魔鬼脾气的……小帅哥。”
唐齐木着脸:“你是在性骚扰你知道吗?”
“这级别算什么性骚扰?”梁蒙忽然弯腰跨过小茶几将他压在沙发上,扣着他后脑勺来了一记充满浓郁奶酪味道的吻,低笑道,“这才叫性骚扰。”
唐齐喘着气仰头看他:“臭不要脸。”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梁蒙把他手里的勺子扔到茶几上,继续覆上去,继续这个暧昧的吻,手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腰间摩挲。
唐齐一开始只是被动承受着,渐渐地,肌肤温度上升,呼吸纠缠间,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住梁蒙的肩背,回应了他的进攻。
暧昧的气氛渐渐浓郁,办公室的温度不断上升着,两人都有些饥渴难耐,胡乱地在对方身上点火,手掌滑过的地方如同被灼伤,又热又痛。
“唐齐……”梁蒙喊着他的名字。
“闭嘴。”唐齐咬着他的下巴,伸手解着他的腰带。
“你确定要在办公室做?”梁蒙问,嘴巴亲吻着他的脖颈。
“少废话!”唐齐碧绿色的眼睛盯着他,头发散乱,“我就疯这么一次,你再啰嗦我可就走了。”
“走?”梁蒙呵呵一笑,伸手掐着他的腰,“都送到我嘴边了,你想往哪儿走?”
“唔……”
梁蒙在脱掉上衣的时候按了下手腕上的通讯器,命令道:“开启隐私模式。”
房中响起一声系统音:“命令确认,隐私模式即将开启。”
一秒后,办公室门被关上,窗帘拉上,灯光全熄。
黑暗中传来唐齐的一声轻笑:“隐私模式?”
梁蒙咬着他的唇,解释着:“你也不想被监视器外的人看到这一幕吧?”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几秒,唐齐问:“所以之前我们一直被监控着?”
梁蒙呵呵一笑:“这可是特三处啊亲爱的,监控无处不在啊……”
“梁蒙你大爷……唔!”
“好了,我要开始享受宵夜了……”
衣料磨擦声与暧昧的喘息渐渐响起……桌上的电脑仍然维持着高级安全模式,只有一点蓝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光芒,显示着这个房间并非完全脱离控制。
后半夜,梁蒙从沙发上醒来,深沉的睡眠似乎好久没有遇到过了,身边失去了另一个人的体温,他睁开眼睛四处寻找着。良好的夜间视力发挥了作用,他很快就看到唐齐蜷缩着另一个沙发上盖着他的衣服侧身睡着。
梁蒙捡起衣裤穿上,走过去摸了摸他额头,确认他没有着凉感冒之后轻轻唤他:“唐齐,穿点衣服再睡。”
唐齐咕哝两声,蜷得更深了。
梁蒙叹气,去储物柜翻毛巾出来,路过电脑的时候瞟了一眼还在闪动的蓝色小灯,继续按着通讯器说到:“开启休息模式。”
“命令确认,休息模式即将开启。”
一秒后,办公室亮起舒适的夜灯,整个房间亮起来,却不会打扰人的睡眠。
梁蒙去卫生间将毛巾打湿,拽着温热的毛巾出来帮唐齐擦身体。对方被他弄醒,不情不愿地配合着把衣服穿上,继续蜷缩在沙发上睡觉。
梁蒙从衣柜里翻了件厚一点的大衣出来给他盖上,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
方才的剧烈运动虽然消耗了许多体力,却还残留着亢奋的因子,此时的他清醒得不科学。重新开启电脑,解除高级安全模式,他扫了眼键盘,没有任何异样。
电脑屏幕开启后,他开启了静音模式,却关掉了之前的工作页面,而是打开一个隐秘窗口,输入账号密码,不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一片黑暗,左上角显示着时间,屏幕角落里隐约有蓝光闪烁。
梁蒙拉了下最下面的进度条,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后,画面出现了变化。
屏幕前亮了起来,灯光微弱,但足以让他看到屏幕里只随意披了件衣服的唐齐,他稚嫩的脸上一片淡漠,碧绿色的眼瞳在幽蓝的灯光中有些阴郁,微微弓着身体,露出的胸膛上还残留着自己留下的吻痕,而他的双手戴着透明的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敲着键盘——那是吃炸鸡时被自己随手丢在一边弃之不用的。
13
梁蒙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情绪没有任何起伏,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唐齐在电脑前停留了三分钟,没有触碰他的办公椅,没有移动键盘,手指敲击的动作很轻柔,没有留下指纹,十分专业。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沉浸在身体餍足后的睡梦里,对他的离开没有丝毫察觉。尔后唐齐离开电脑,屏幕随之变暗。
梁蒙关了这个窗口,切换到另一个窗口,再次输入账号密码,不一会儿,屏幕上就显示出唐齐在电脑上做了什么:搜索记录、浏览记录、拷贝记录等。
对方只是打开自己的电脑文件夹随意看着,文档打开、关闭,图片打开、关闭、视频打开、快进、关闭,没有进入一些需要登陆的网站检查,如邮箱等。看上去似乎只是想看看电脑里放着什么东西,每个文件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秒。
梁蒙疑惑地重新看了两遍监控记录,对方的确没有主动搜索任何东西,只是按照保存记录一个个地打开文件,查看着,也没有拷贝,仅此而已。
他在看什么?
梁蒙有些糊涂了。他猜测着唐齐忽然给他送晚餐一定另有所图,所以从一开始就有所防备,对方也的确趁他睡着后动了他的电脑,但是似乎没做什么危险性比较大的动作?虽然他的电脑里保存着许多案件的档案,但是唐齐并没有特殊对待,浏览的速度与阅览其他文档的速度一样。
难道是我想错了?梁蒙怀疑起自己来,难道唐齐只是好奇心重,随便查查?难道自己今晚的享乐不是对方故意纵容的?
越想越糊涂,梁蒙把电脑窗口关闭,其他资料保存好,关了电脑,走到沙发边,蹲下去看着睡梦中的唐齐,一脸沉思。
唐齐翻了个身,正对着他的脸,头发仍然散着,那张天使般的面孔恬静而纯真,而衣服下露出的肌肤上残存的暧昧痕迹清晰可见。
梁蒙俯首去吻他。
“唔……”唐齐喘着气,抱怨着,“困,睡觉……”
梁蒙侧身挤上沙发,将他环在怀里,双腿与他的绞在一起,吻着他的额头:“好了,不闹你了,睡吧。”
唐齐不耐烦地调整了下姿势,将头埋在他肩窝,重新睡了过去。
怀里的身体温热而真实,呼吸近在耳畔,热气萦绕在颈间,还带着唐齐身上的气息。梁蒙在他发间嗅了嗅,轻轻闭上眼,觉得有些恍惚。
短短的几天里,他似乎对唐齐产生了太多奇妙的化学反应。曾经那个一本正经而脾气暴躁的小小信息员似乎一夜之间对他充满了奇妙的吸引力——矛盾、神秘、凶狠、甜美而危险。
他身上的秘密、他脑中的想法、他心里的算计似乎都撩拨着他的心弦。
梁蒙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无论性格还是身体都十分对他的胃口。让他明知危险却忍不住靠近,明知他身上包裹着尖利的刺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将他紧紧环抱。
“唐齐,做我男朋友好不好?”他凑在唐齐耳边说着。
唐齐觉得耳朵痒,躲着他,含糊地哼了几声,没理。
他又问了几声,诱导道:“答应我嘛……说好。”
唐齐迷迷糊糊地听在耳朵里,他现在身体酸痛,只想好好睡一觉,便随口应了声好,其实并不知道答应了什么。
梁蒙沉沉笑了两声,心满意足地抱着他重新睡去。
清晨唐齐先一步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梁蒙的怀抱里,浑身暖烘烘的。他挣脱梁蒙,隐约记得昨晚被他折腾着穿上了衣服,一晚上来来回回闹了好几次,头疼……
“再睡会儿……”梁蒙拉他进怀里。
“睡什么睡,等会儿其他人就来了。”唐齐嗅着两人身上的味道,有些嫌弃地皱起眉,“我去洗漱。”
梁蒙只好随他一起站起来,懒洋洋地揽着他的腰朝卫生间走。
“你放开……缠着我做什么?”唐齐不习惯地挣扎着。
“一起洗啊,反正该做的都做过了。”梁蒙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待会儿一起吃早饭去。”
“你能不能先把你办公室的垃圾收拾了?”唐齐试图把他支开。
梁蒙按着智能通讯器的按钮,吩咐道:“开启智能管家模式,清扫房间。”
“命令确认,智能管家模式即将开启。”
“……”唐齐嘴角一抽,“特三处的经费都花在这种地方了吗?”
“反正有钱,不用白不用啊。”梁蒙凑近几分,贴着他侧脸吻着,笑眯眯的,“早上好啊宝贝儿。”
“你好烦。”唐齐一巴掌推开他的脸,随手捡起他的牙缸牙刷用起来。
用梁蒙的话来说,反正都做过了,还嫌弃这些做什么。
梁蒙笑了笑,没打扰他,从储物柜里取出备用的新牙刷新毛巾,自己先去刮胡子了。这几天的加班生活让他的下巴又冒出了青茬,扎人得很。
唐齐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动作,直接把他牙刷扔回去,拆了新的用。
“真不客气。”梁蒙撇嘴。
“那是。”唐齐也厚脸皮起来。
两人洗漱完,梁蒙箍着他的腰将他抵到墙边笑:“嘿,男朋友上任第一天,不来个早安吻吗?”
“什么男朋友?”唐齐诧异。
梁蒙挑眉:“看来某人吃饱喝足就忘了昨晚答应过我什么了。”
唐齐心中涌起不妙的预感:“我答应什么了?”
梁蒙笑了一声,低头调整自己的通讯器:“你等我翻翻啊,说不定有录音……我看啊……哟,找到了!听。”
通讯器经过短暂的杂音后出现了如下对话。
“唐齐,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唔……睡觉……”
“答应我嘛……说好。”
“嗯哼……”
“好不好?”
“好……”
梁蒙关了通讯器,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这是诱导。”唐齐瞪他,“我不会承认的。”
“做我男朋友又不吃亏。”梁蒙凑过去吻他,“答应了,嗯?”
唐齐闪躲着,却被他密不透风地吻了个彻底,只好妥协:“啧……你……好了!我答应了……你起来!”
梁蒙直起身子,勾着他下巴调戏:“那走吧,去吃早饭。”
唐齐一巴掌把他手拍下去,跟着他一起朝外走。
其他人还没到办公室,他俩结伴去了顶层的食堂,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其他几层的同事们,而众人也只是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着家常,并不提及工作方面的事。
唐齐坐在梁蒙对面,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不动声色的吃着饭,忽然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翘着二郎腿坐在斜对面的年轻男人盯着自己看,眼神放肆,带着很浓的审视意味。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脚上踩着军靴,似乎是个军人,但嘴巴咬着牙签,漫不经心的姿态又与印象中那些板正的军人不太像。
唐齐皱了皱眉,盯着他看了几秒,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察觉而退缩,而是咧开嘴朝他笑了一下,挥手打招呼。
唐齐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这个人是谁?
梁蒙发现他停下动作不吃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梁飞一点痞笑地盯着唐齐。梁蒙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梁飞撇撇嘴,收拾好餐具离开了。
“你认识?”唐齐问。
梁蒙点点头:“特七处的。”
唐齐想了想:“给你解锁盘和飞行伞的那个?”
“我提过?”
“嗯。”
梁蒙干咳一声,小声道:“不许告诉别人,我忽悠来的。”
“你朋友?”
梁蒙意味深长地说:“算是吧,敌人的敌人嘛。”
敌人的敌人会时不时地给你一些黑科技产品?唐齐可不信,不过梁蒙既然不打算说清楚他也懒得问,继续吃饭。
梁蒙吃了会儿,忍不住说:“以后你要是不小心碰见他,记得躲远点啊。”
“怎么了?”唐齐抬头。
梁蒙诋毁着自己的弟弟:“那个小混蛋脾气坏着呢,我怕他一时兴起找你麻烦,你可打不过他。”
唐齐莫名其妙:“我又不认识他,他找我麻烦做什么?”
“他有病。”
“有病的是你吧。”唐齐翻白眼,继续吃着饭。
不一会儿,小青也上来吃饭,和他们挤了一桌,休息一晚之后,这个小姑娘已经恢复成元气满满的状态。
唐齐不明白这小姑娘心怎么这么大,连许多男人都避之不及的法医工作她却做得津津有味,听说和男票吵架了就去停尸房跟尸体聊天去。
回到办公室,梁蒙开早会,组员们各自汇报着工作进度,除了唐齐的报告还没写完之外,其他人已经熬夜加班把手头的工作补完了。
“不过说起来……老大,你觉不觉得最近有点不对劲?”甄屿提出问题,“咱们特三处平时没这么忙啊。”
大海也附和着:“是啊,虽然本市地广人多,咱们负责的片区也很大,但是最近这谋杀案发生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额……我指的是和LMPB有关的。”
梁蒙看向唐齐:“唐齐,你怎么看?”
听他们这么一说,唐齐想了想,还真是……他组织着语言,谨慎道:“一般来说,LMPB通过的合法谋杀申请很少,排除地域因素和季节性安排的话……每天的通过的谋杀案不会超过三起,而在谋杀案中出现与LMPB有关的情况虽然很多,但在排除了双向联系后,每天发生的相关谋杀案不会多于十起。”
“但是加上其他两个小组,整个特三处最近接案的频率平均是每天十二个案件。”梁蒙敲了敲桌子,“这种不同寻常的状况,你们觉得是LMPB的问题还是我们的问题?”
“我们只管调查,会出什么问题?”小青问。
所有人的目光均落在唐齐身上。
14
唐齐张了张嘴:“这……我也不知道。”
“你难道没发现?你平时会发这么多通知吗?”
唐齐眨眨眼,没说话。
梁蒙眉头一跳,问:“你除了给特三处发通知,还会给哪里发通知?”
“LMPB的每一个申请在出结果后都会发布公告,而我们会负责通知合法申请中的被谋杀人——通常是以官方邮件的方式,但每份申请还需要通知不同的相关部门,第一个是你们,接下来还有交通部门、药品管制部门、枪支刀具管制部门、各处安检部门……之类的。”
“通知他们干嘛?”
“避免出现公共场合混乱啊。”唐齐解释道,“通常情况下,LMPB通过的合法谋杀申请中的谋杀方式主要集中在室内,但是难免会出现公共场合进行谋杀的情况……提前通知避免措手不及嘛。”
“你们这个制度真是……”梁蒙想骂人,却碍于对方现在已是自己男朋友的身份生生忍住了,“你们这么闹就不怕出事!”
“就是因为会出事才提前通知的啊。”
梁蒙:“……”
挨着唐齐的大海小声说:“我们老大一直不太喜欢LMPB的合法谋杀制度。”
“看出来了。”唐齐点头,“连份报告都不愿意写。”
梁蒙打开个人智脑将屏幕全息投影在空中,说道:“我昨天整理了一下最近几个案件的资料,发现了一些问题……”
他将档案分为两部分:“左边这几个案子,是谋杀成功后被免罪的,右边这几个案子,是在谋杀过程中出了差错被我们调查出来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左边的几率要远远大于右边,而右边的这些差错非常小,稍不留意就会错过,改变案件的性质——这是非常、非常、不正常的。”
梁蒙敲敲桌子:“甄屿,平时的几率是怎么样的?”
“通常来说,我们接手的谋杀案,合法免罪与非法判刑案件的比例为1:20,而这几天的案子,比例已经上升到5:3,其中被调查出谋杀失误的案件也比较奇怪,像是……精密过头了,也不是,就是……”甄屿头疼,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
“不像是一个普通意义下的谋杀案。”小青补充,“从尸体上也能看出来,谋杀者的手法太干净利落了。”
唐齐疑惑:“本来就是这样啊……能通过LMPB批准的谋杀申请,当然是计划周密。”
“不,不是这样的。”大海摇头,“小唐,人,是感性动物。不论计划多么周密,实施的过程中总会出现各种意外——心情变好了、后悔了、害怕了、不敢下手了、计划有变、对方根本没出现等等等等,出意外的几率比完全按照计划进行的几率高几十倍,而这几天的案子太周密了,周密到不像是……正常人类出手。”
唐齐轻笑一声,道:“能提出谋杀申请的人,某种意义上,本来就不是正常人类吧?”
梁蒙瞥了他一眼,目光定格在他那略带嘲讽的微笑表情上,心中咯噔一下,脑中有根弦忽然绷紧了,突如其来的焦虑感让他有片刻的失控,他低下头,急促呼吸着。
“老大?”
梁蒙深吸一口气以掩饰自己的失常,粗着嗓子道:“LMPB整个机构就是神经病医院,和他们沾边的申请者有几个没精神问题的?不过现在这种现象确实太反常,你们有什么想法?”
众人思考着,七嘴八舌地讨论。
梁蒙原地踱了两圈,问:“唐齐,你是LMPB的,有什么想法?”
方才躺枪的神经病医院的一位病人唐齐动了动嘴角,道:“没什么想法,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是不太正常。”
梁蒙眯起了眼,重复了一遍:“没什么想法?”
唐齐摇头。
梁蒙心中嘀咕着,觉得唐齐今天很反常。
作为LMPB的信息员,脑中掌握着海量的信息库,他应该最早察觉这些不正常才对,但他今天的态度却仿佛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他们组少见多怪——他是不是在有意隐瞒着什么?
“老大,我觉得问题出在LMPB那儿,他们通知了太多的部门,如果那些部门有人走漏消息了呢?借此……赚点外快之类的?”甄屿猜测。
“走漏消息那应该是走漏到被谋杀人那边去吧,那样最后案子都是失败的,怎么会成功?”大海摇头,“这条不成立,前后矛盾。”
甄屿反驳:“也可能他们会给申请人创造便利条件啊。”
梁蒙点点头:“有可能。”
“我倒是觉得问题可能不在LMPB那儿……他们也不想出现太多谋杀案,毕竟这个机构存在的主要目的还是进行法制威慑,如果越来越多的谋杀案在LMPB通过免罪条款,那岂不是和他们创立的目标背道而驰?”小青顿了顿,道,“我觉得这些谋杀申请本身就有问题,太周密了,通过的几率也太高了。”
“你不知道有种职业叫文字润色吗?”另一个同事说到,“有很多人不会自己写申请,但是又想拿到批准,就去找那些专门帮人改稿的家伙修文,如果是高手,还可以帮忙提供最佳谋杀方式的修改和润色。”
梁蒙闻言,厌恶地皱了皱眉:“这种投机取巧赚黑心钱的家伙就不要提了。”
“还有一点。”小青继续道,“我觉得……尸体上的伤也有问题。”
这个观点新颖,众人齐齐将目光汇聚过去。
“我不是说伤口的判定有失误,我是说这些判定虽然都很合理,但就是因为太合理我才觉得不对劲。”她拿起手里的几分尸检报告,投放到个人智脑上通过全息屏幕展示给大家,“你们看,这个伤是一个强壮的成年男性造成的刀伤,这个死者死于窒息,而导致他窒息的枕头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牢牢按住,目前的判定是女凶手情绪失控之下做的,但是……这个方式清清楚楚写在她的谋杀申请里,她早有准备,为什么会情绪失控这么严重?她难道连自己情绪失控都能算到?还有这个……”
小青一个个介绍着,死者的致命伤与目前的报告一一对应,也能与凶手对上号,但是……众人也察觉到其中微妙的违和感。
梁蒙考虑许久,道:“这件事我要和处长反映一下,你们先去做前期调查。小青和大海去调查这几个案子的凶手,看看他们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情况;甄屿,你联系一下小赵,打听一下LMPB那边的情况,然后你去暗访那些专门改稿子的人,问问有没有人提供高级申请润色服务,就是能提供最有效谋杀方式的人;其他人去调查一下相关部门,我们对这块的了解太少,你们最好提前和相关负责人联系好再过去。”
众人得令,纷纷起身行动。
“唐齐!”梁蒙喊了一声,“你在LMPB认识的人多,去打听一下最近你们机构内部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同时留意办公室的情况,要是有案子及时通知我。”
唐齐点点头。
梁蒙点了点自己的通讯器:“所有组员注意,随时保持联系。”
“收到!”
办公室很快一走而空,唐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联系同事,而梁蒙拿了一些资料去处长办公室了。
当所有人离开后,唐齐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在椅子上,静静思考着。
今天发生的事他始料未及,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窗外是阴沉的乌云,明亮的办公室受到天气影响,也显得潮湿闷热。唐齐手指按着太阳穴,目光飘向窗外,视线却延伸向遥远的天际。身体还遗留着昨晚胡作非为的轻微酸痛感,疲倦感在经历了短暂的睡眠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在这样的天气和气氛中重新涌了上来,他轻轻阖上眼,靠着椅背,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用这种方式来平静内心。
他已经很久没经历这样的时刻,意外似乎最近格外青睐他,调职是意外,梁蒙是意外,昨晚是意外,现在也是意外。
他刚想尝尝与一个意外的男人恋爱的味道,对方就露出了锋利的爪牙,用警惕的目光和试探的姿态送给自己一份涂满毒液的恋爱礼物。
要收吗?
这个对他来说越来越陌生的、越来越神秘的男人,不要脸地把自己拉入他的世界,理直气壮地想要将自己据为己有,却还能泰然自若地怀疑自己,简直——自私又无耻。
然而那些出其不意的举动,那蹭在耳边的调侃,那在星空下拥吻的浪漫,那在深夜触摸过身体的热度……又似乎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凶猛、神秘、矛盾、温情奇异地糅合在一起,让梁蒙远比他看起来要迷人得多。
唐齐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的父母和老师总因为他强烈的好奇心而苦恼地发脾气,他有太多问题,想探索更大的世界,连做游戏都喜欢一次性打完所有关卡,想知道下一关还有什么怪兽和危险,想看到自己征服一切成为胜利者。
他喜欢未知的、刺激的、神秘的、危险的东西,所以他背弃了父母的期待,没有去做研究员,而是从事了另一条道路……
来到LMPB后,他以为自己可以安定下来,买辆车,上下班,休息日出去兜兜风,安定而简单。
事实证明,平静的生活很容易被打破,只需要一个人。
而现在,他的平静乐园因为梁蒙的到来而面临倒闭了。
15
梁蒙傍晚才从处长办公室出来——当然不是三处处长,而是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三处的处长显然无法处理这种状况,他只是过去打了个招呼,让他拿着权限卡带自己进入总处办公室。
总处听他说完这些情况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当然,能当上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对方也很难让他们轻易地看出她心中在想什么,那个漂亮的中年女人看上去像个温柔优雅的艺术家,寻常人根本看不出她隐藏在美貌下的锋利爪牙。
她在梁蒙停下来时和颜悦色地请他和三处处长喝茶,慢吞吞地表示:继续查。
梁蒙想让她与LMPB联络一下,至少要提醒对方留心这些反常,她点头说好,然后拉着他和三处处长唠叨了一整个下午的家常,三处处长像是找到了知音,越聊越开心,梁蒙却差点被逼死,因为她再次提到了要把梁蒙提拔为三处处长的事——还是当着现任的面。
显然三处处长并没有丝毫介意,甚至想早点把烫手山芋丢出去,附和她一起劝梁蒙。
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还是自己的上司,梁蒙早就摔门走人了——他的风度也就在女人小孩面前还残存着。
下楼的一路上梁蒙忽然想起,今天他没收到任何来自LMPB的案件通知,未免太平静了吧?不安袭上心头,他快步赶到办公室,其他人依然在外忙碌着,办公室依然只有唐齐一人。
梁蒙轻手轻脚走进去,便看到唐齐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阴霾的天空静静发呆,背影隐藏在影子里,看上去孤高落寞,不似凡人。他走过去,从椅子后将手环过他的肩膀,挨着他耳朵轻声问:“在想什么?”
“想你。”唐齐微微侧头,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梁蒙诧异,忍不住眯起眼笑,凑过去吻他:“真的?”
这个吻很浅,唐齐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倒让梁蒙有些忐忑了。他松开手直起身,搭上他肩膀问:“怎么了?”
唐齐看了眼通讯器,道:“今天没有通讯。”
“是啊,难得清闲。”梁蒙道,“难道是因为前几天太忙了?”
唐齐叹了口气,转了下椅子,面对着他,认真道:“今天没有通讯,一通都没有——就连其他组员的通讯都没有。梁蒙,你不觉得很反常吗?”
他这样一提,梁蒙忽然僵住。
的确,他特意交代过其他人随时保持联系,不论如何,他们都应该向自己汇报调查进度,而现在——完全没有。
他连忙低头按通讯器,唐齐在一旁慢吞吞道:“不用试了,信号被屏蔽了。”
“屏蔽?”梁蒙皱眉,摇头,“不可能,我们的通讯器都是军用级别的通讯器,即使在无人区也能通过卫星来进行通讯,你查一下其他人的定位。”
唐齐指了指全息屏幕:“喏,都按照你吩咐的在调查。”
“这么说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受到影响?”梁蒙捏着下巴,眯起了眼睛——这可有趣了。
“这是上午落定的最后画面。我不知道屏蔽范围多大,但在问过其他两组之后可以确定,至少整个三处处于被屏蔽状态。”唐齐晃着手里的通讯器,“我也联系不到LMPB,奇怪吧?”
梁蒙敲了敲键盘,发现的确如唐齐所说,整个三处的网络信号和通讯信号均处于屏蔽状态。意识到事态严重,他连忙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走之后没多久吧。”
梁蒙来回踱步思考着,他刚走之后没多久,那就是其他人都离开特殊调查处的大楼,自己上楼去找总处的时候,而他在总处办公室扯皮了一整天都没有接收到任何信号——他停下脚步,看向唐齐,脸色很差。
唐齐看出什么,瞪大眼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觉得是楼里的人屏蔽了信号!”
“当然是楼里的人!”梁蒙嗤笑,“这里卧虎藏龙的程度超乎你的想象,所以这栋大楼的信号堪比政府大楼,但分处管理制度让这栋大楼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现象——分层控制。”
“就像电梯?”
“没错。”梁蒙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而有权限管理整栋大楼的只有一个人——总处长。卧槽,那个女人!怪不得拉着我扯了这么久的废话!”
“女人?”唐齐诧异,“特殊调查处的处长是女人?”
“怎么,你歧视女人?”梁蒙瞥他一眼。
“不,我觉得很好。”唐齐跟着他晃到他办公室门口倚靠着,微笑道,“我一直认为高层领导者的男女比例差异太大了,所以我很佩服那些身居高位的女人们,她们真的很厉害。”
“哦,她们可比你想象得厉害多了。”梁蒙也忍不住笑,“当然,如果我的上司能不那么深藏不露的话我会更爱她的。”
“你不怕她做坏事?”唐齐挑眉,“她可是瞒着你不声不响地屏蔽了整个三处的信号啊。”
“她还把自己办公室的屏蔽开启了呢。”梁蒙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配枪,又从保险柜里取出另一把扔给唐齐,“拿着!”
唐齐接过来。
“能当上特殊调查处的女人可不简单,如果说我对她唯一可以确认的点,那就是她对特殊调查处的绝对忠诚。我相信她这么做事出有因,然而因为我没有三处长的权限,恐怕不能上楼问她了。现在,我们自己出去找答案吧。”
唐齐把配枪收好,提醒道:“我不确定这栋楼你还能不能出去。”
“去试试电梯。”
两人来到电梯口,按了半晌,毫无反应。
唐齐在一旁幸灾乐祸:“你的权限也有被禁止的一天啊。”
梁蒙长叹一口气,扭头就走:“找人改权限去。”
唐齐想起入职那天帮他办身份卡的大叔,一看路线,果然是奔着那儿去的。
梁蒙门都懒得敲,直接推门进去喊:“K叔,出来!”
K叔正在打游戏,盘腿坐在地上对着全息屏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房间里全是游戏音效。
梁蒙喊了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青筋跳啊跳,最终却灵机一动,取出自己的身份卡,自己坐到椅子上去修改。
唐齐小声喊:“你要自己改?”
梁蒙咧嘴笑:“工作人员繁忙嘛,我代劳一下。”
唐齐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埋头操作,而K叔只是扭头轻轻瞟了一眼,就当没看见一样转回去继续嗨。
唐齐:“……”
所以这根本就是故意纵容吧喂!
梁蒙改好身份卡,从兜里掏出一个方盒子放在桌面上,拉着唐齐直接走人。
“那是什么?”唐齐好奇。
“我从七处淘到的宝贝,他一直想要,我没给。”梁蒙重新来到电梯前,扫描几秒后电梯门如期打开,“就当给他的谢礼了,走吧。”
唐齐跟上去,问:“去哪儿?”
“出大楼再说。”
两人一路畅通地下了电梯走过行色匆匆的大厅,直接来到露天停车场。唐齐认命地开了车门,钻了进去。
梁蒙往副驾一坐,按住他的手:“先别开,等一会儿。”
他低头调了调通讯器,五分钟后,信号终于重新恢复过来,他果断地拨了梁飞的私人通讯器,留言让他过来。
唐齐学着他的样子调整着自己的通讯器,果然也很快恢复了正常。
在等待梁飞过来的时间里,梁蒙查收了一下组员们的留言。
“老大,各部门负责人拒绝我们的联络请求,我们准备来个私访,有消息再汇报给你。”
“组长,那些改稿子的人死活不肯承认帮忙提供过高级润色服务,但是我能听出他们话里有话,我再详细打听一下。”
“头儿,谋杀者这边不好入手啊,他们根本不想聊这件事,我们准备去看看被抓起来的那几个,说不定会有其他消息。”
“组长呜呜呜好感动你还记得我!”这是小赵的声音,“LMPB这边一团乱啊!信息部的人都快疯了,突然好多案子!我们现在是24小时待命状态,得……啊啊啊啊啊!这就来……老大我这边有事先挂了,你记得查一下那些申请人,我觉得他们大有问题!”
“组长,进展不顺利,我们继续。”
“被抓起来的这几个口风好紧……”
“……”
梁蒙一个个快速听过,直到所有留言全部听完,才收起通讯器靠在椅子上问唐齐:“你怎么看?”
“LMPB那边出问题了。”唐齐道,“估计问题不小,不然不会这么乱。”
“你们那个神经病机构本来就容易出问题。”梁蒙嫌弃完毕,又问,“可是我记得你们的《谋杀法案》很严苛,机构运作也十分精密谨慎,为什么还会出这么大乱子?”
“最精密的仪器也可能出错,更何况是那么多人组成的巨大系统?”唐齐叹了口气,“我们也只能尽量减少失误而已。”
梁蒙回忆片刻,问道:“好像之前LMPB曾经出过冤案?”
“嗯,那件事影响挺大,被害者遗孤最后还是由LMPB的主审官代为执行监护权直到成年。”唐齐顿了顿,继续道,“去年的事好像,我记得那个小孩今年成年,具体什么时候我就记不清了。”
“去年才开始出现问题?”梁蒙眯起眼,十分怀疑,“我一直觉得你们那个破机构几十年都没出错根本不科学,该不会是去年开始问题才暴露出来吧?”
唐齐没说话,他一直负责信息部的联络工作,对LMPB的整体运作并没有深入的研究。
16
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梁蒙烦躁地敲了敲车窗,抱怨道:“什么鬼天气。”
唐齐警告他:“你安分点儿!”
“我烦!”
“那也别碰我车!”
梁蒙扭过头盯着他,忽然扑过来:“我不碰车,我碰你。”
“喂!唔……”唐齐被他压在座位上肆意亲吻着,不一会儿,忍不住揽着他脖子回应起来。
梁蒙说得对,压抑的天气实在让人心情糟糕,还不如做点释放压力的事儿。
车内的温度渐渐上升,暧昧的喘息声回荡在小小空间里,两人都有些情难自已。
笃笃笃!
车窗忽然被人敲响。
“靠!”梁蒙暴躁地看向外面,就见梁飞木着脸看着他俩。
唐齐推开他,尴尬地整理衣服。
“让他进来。”梁蒙揉了揉头发吩咐道。
唐齐解了车锁。
梁飞一边钻进后座一边戴墨镜。
梁蒙正看他不爽,扭头吼他:“阴沉沉的天你在车里戴什么墨镜!”
梁飞淡定回道:“车里太闪,我怕瞎。”
唐齐:“……”卧槽他居然忍不住脸红了!
梁蒙翻白眼,伸手:“给我。”
梁蒙把刚从食堂打包的饭菜递过去,抱怨着:“你俩不是刚从楼里出来么,自己买个饭能死啊?”
“劳资权限被改了。”梁蒙把一袋吃的递给唐齐,“你中午没吃饭吧?多吃点。”
唐齐点点头,扭头对梁飞说了句:“谢谢。”
梁蒙把他脸扭过来,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谢什么谢,自家人,你少看他,这小子眼光和我一样好,万一也看上你了呢?”
唐齐忍住一巴掌糊上去的冲动,翻了个白眼低头吃饭。
梁飞笑嘻嘻地凑上来:“就是说么,嫂子如此鲜嫩可爱,我也喜欢!”
梁蒙伸手把他脑袋推回去:“滚滚滚,看什么看,我的!”
唐齐扭头:“你俩?是兄弟?”
“这么明显?”梁飞摸着下巴,怀疑,“不应该啊,其他人都没看出来,毕竟我比他长得帅。”
唐齐呵呵一笑,这不要脸的姿态真是一脉相承,谁看不出来呢?
梁蒙一边吃饭一边警告他:“少啰嗦,让你查的事儿呢?”
“查个P,我又不是特三处的,LMPB那边的事儿不归我们管。”梁飞抽空又去撩拨唐齐,“嫂子我叫梁飞,你看我哥都不给我们介绍,臭不要脸!你叫什么呀嫂子?”
嫂子你大爷!谁是你嫂子!唐齐咬牙:“唐齐。”
“名字真好听,配梁蒙可惜了,不如……”
梁蒙把枪抵在他额头,黑着脸道:“再废话我崩了你。”
梁飞撇撇嘴,靠回后座,恢复了正经模样,说道:“LMPB那边好像出乱子了,从今天开始就处于对外缄默状态。”
“对外缄默?”梁蒙皱眉,“这不是对媒体的说辞么?”
“是啊。”梁飞点点头,“听说今天一份合法谋杀申请都没通过。”
唐齐诧异:“一份都没有?”
这可怪了,LMPB的谋杀申请通过率虽然极低,但每天至少会有一号申请文件通过的啊。
梁蒙碰了碰唐齐的胳膊:“我说,你们LMPB要是启动内部调查的话,怎么个程序?”
唐齐摇头:“不知道,我没接触过,但是应该不会影响正常的机构运作。”
梁蒙问梁飞:“还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总处好像暂时不打算搀和。”梁飞幸灾乐祸,“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限制你的。”
“迟早要搀和的,她又能躲多久。”梁蒙表示不认同,“她要是真想阻止我,我离开大楼这么久,她早就派人来把我抓回去了。”
梁飞轻飘飘道:“想让你私下调查呗。”
“可不是,狡猾的女人。”
“你们打算去哪儿?”梁飞问,“从哪儿入手查?”
梁蒙以牙还牙:“特殊调查处保密协议!你个特七处的人问什么问!”
“嘁,说得好像我乐意打听似的。”梁飞抬了抬墨镜准备下车,“你们保重。”
“等等,宝贝来两件?”
“卧槽,你又打劫?”梁飞暴躁,“物品报失报损表劳资已经填不动了,没有!”
梁蒙伸手从他口袋里刨了点东西出来立马赶人:“走走走。”
梁飞忍不住在车外骂街。
梁蒙一拍唐齐的肩膀:“我们走。”
唐齐把食品袋扔进垃圾分解箱,手动操作车子,问:“去哪儿?”
“去拜访一下那些声名远播的文字润色大师。”梁蒙翻看着从梁飞那儿抢来的宝贝,“但愿甄屿打听出来了。”
说着他联系甄屿,不一会儿挂了电话,报了个地址。
唐齐有些不在状态,设置了智能行驶模式,靠在椅子上和他说话:“梁飞是你弟弟?亲弟弟?”
“不像吗?”
“有点……”唐齐犹豫了下,道,“他的瞳色和发色跟你不一样。”
“一个像爹一个像妈。”梁蒙低头继续翻看其他人发来的邮件,“我像我爹,他像他妈。”
唐齐挑了挑眉,这句话的含义可有点深刻:“你俩不是同父同母?”
“我爹都结婚好几次了,他算是我几个弟弟之一吧。”
“你是家里老大?”
“嗯。”
“一般来说,老大不是该继承家业之类的吗?你怎么来特殊调查处了?”
“我中二期还没过,离家出走中。”梁蒙笑嘻嘻的,“躲特殊调查处多方便,没人查得到。”
“梁飞不是知道吗?”
“他知道有屁用,又不能告诉家里。”梁蒙晃了晃手上的通讯器,笑道,“知道我最喜欢特殊调查处的什么地方吗?保密协议!他就算知道明天要世界末日了,只要消息是在特殊调查处知道的,他都得保密!”
“……”唐齐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爹给我娶了好多后妈,我不开心。”梁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调戏着,“再说了,我呆家里怎么遇见你啊?”
唐齐眯着眼,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再看就把你吃掉!”梁蒙威胁。
唐齐突然凑过去亲他一下,笑道:“后妈多,弟弟妹妹多,你这个过气老大不受宠吧?”
“屁,我爹疼我着呢。”梁蒙哼哼着吻他,“你是在安慰我吗?”
“算是吧。”唐齐捏捏他的脸,调侃道,“中二青年,咱们该下车了。”
他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却被梁蒙一把拉住:“你怎么不问我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你家里关我什么事。”唐齐道,“更何况我连你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
“你不是翻我电脑了吗?”
唐齐下车的脚步陡然一顿,脸上浅浅的笑容消失殆尽,他缓缓收回脚步,重新关上车门,回过头看着他:“你知道?”
梁蒙点点头:“我办公室有监控,我从监控里看到的。”
唐齐的脸色渐冷:“你说过隐私模式下不会被楼里监控到。”
“当然不会,但是我自己办公室的监控是一直开着的。”梁蒙眨眼,“预防措施。”
唐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梁蒙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戳开这个点,只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能硬着头皮问:“唐齐,我不想恶意揣测,所以我问你,你查我电脑做什么?”
唐齐嘲讽一笑:“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揣测过?”
“我当然会多想,但是我说了,我不想恶意揣测。”他在“恶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我们现在是情侣吧?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彼此坦诚一点。”
“彼此坦诚?”唐齐轻笑,“那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隐藏者身份?”
“……”梁蒙瞳孔一缩,问,“上次不是说过了么?”
唐齐没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他。
“我的确算是E级隐藏者,我有两个身份,第一个身份,就是家里那个……但由于某些原因,我不得不将那个身份隐藏起来,所以目前使用的是另一个身份,也就是我现在的B级议员身份。”梁蒙有些头疼,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缓缓解释着,“这是我家里的事,并没有更复杂的原因,但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唐齐却问起另一个问题:“你这种情况不可能轻易获得双重身份的,有人在帮你?”
“废话,我能安安稳稳在特三处工作这么多年当然是有人帮我。”梁蒙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谁在帮你?”
“你在想什么?!”
两人对峙着,互不相让。
“好,我们来说下一个话题。”梁蒙深吸一口气,果断换了问题,“你查我电脑做什么?”
“没什么,了解一下你。”唐齐道,“我那时候对你的身份有点好奇,所以想从你的电脑里找到蛛丝马迹,就查看了一下,并没有恶意,我没用窃取任何资料。”
“别这么谦虚亲爱的,你过目不忘的能力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梁蒙面对着他,重复了一遍,“只是随便看看?”
“你爱信不信。”唐齐烦躁。
“好,我信。”梁蒙也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放过了这个话题,“你手上的茧是练枪练刀磨出来的吧?你一个信息员,练这些做什么?”
“个人爱好,不行吗?”
“……”
两人的谈话再次陷入僵局,车内的气氛越来越冷,两人忽然无法从对方的回答中判断真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汲取阴暗的土壤生根发芽,轻易无法拔出。对方的神秘让他们着迷,却又无法扼制地开始质疑。
谨慎之人的劣根性。
17
唐齐率先打破沉默:“你到底要不要下车?”
梁蒙叹气:“走吧。”
两人一起下车,唐齐将车子锁好,陪他一起向里走。
这是一条老街,两旁的饭店、花店、服装店、饰品店、冷饮店一应俱全,店里的生意不算好,许多店员都在店里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有热情的老板看到他俩还吆喝着招揽顾客。
两人向前走了十分钟,才看到甄屿站在一个路灯下抽着烟。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过去。梁蒙拍上甄屿的肩膀:“怎么了?”
“老大,小唐。”甄屿把烟掐了,踩在地上碾灭,把烟头收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才烦躁地揉着头发,说到,“我打听了一整天,根本问不出来哪个改稿的能提供谋杀方式,他们业内好像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反正没一个肯说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梁蒙看了眼后面,正是一家挂着“文字润色”旧招牌的店面。
“听说这家店的老板很厉害,文笔不错,过稿的几率特别高,也会接一些LMPB申请材料的润色工作,但是没听说过什么提供谋杀方式规划的服务。”甄屿看着店门道,“据说老板人不错,我觉得他就算没掺和,肯定也知道点什么,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你问过了?”梁蒙问。
“还没。”甄屿说到这里,一脸无奈,“他一直在忙,店门都是关着的,敲门也不理,刚才我从窗户上看了一眼,好像睡着了。”
“这么任性?”梁蒙也凑过去看了眼,果然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抱着一只金毛靠在沙发里睡得正香。
“他叫什么?”
“桑德。”甄屿把自己查到的资料说出来,“据说之前曾被牵扯到一起谋杀案中,法院判定他是正当防卫所以无罪释放。”
“我知道他。”唐齐忽然插嘴道,“之前LMPB有个通过的谋杀申请也与他有关,他是被谋杀人,通知是我发的,所以我记得——不过那个申请后来撤销了。”
“两次都躲过了?”梁蒙疑惑,“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三人正对着窗户看着,一个年轻的男音在身后响起:“你们是谁?在做什么?”
三人齐齐转身,就见一个年轻男孩站在三步开外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们……”梁蒙上下打量着他,隐隐嗅到这个年轻男孩身上隐藏的危险信息,连忙道,“我们有事找桑德帮忙,但是他好像在睡觉……”
“你们找他改稿子吗?”男孩问。
“不是,有点别的事情要问。”
“什么事?”
“你是谁?”唐齐盯着他问,“你认识他?”
“我……”
“汪汪汪!汪汪!”
窗户里传来狗的叫声。
几人齐齐转头,就看到金毛已经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脸欢快地朝窗外摇尾巴,大声叫着。而原本在沙发上打盹的桑德被这叫声惊醒,迷糊着爬起来,看了眼窗外,显然其他三个人被他直接略过,男孩的脸让他笑了一下,拖拉着走到门口开门。
“你下班啦?”桑德站在门口对着男孩笑。
金毛从他旁边挤出去,扑过去围着男孩打转摇尾巴。
男孩笑起来,蹲下去抱着金毛揉:“哈哈,来来,有没有想我?”
“喂喂……能不能理一下狗的主人?”桑德抱怨着。
男孩有些害羞地看了眼旁边的三个点灯泡,小声道:“有人找你。”
桑德这才注意到他们三人,问:“你们有事找我?”
梁蒙两步上前,说道:“桑德先生你好,我叫梁蒙,是特殊调查处三处一组的组长,我有些事情想找你了解一下,如果你方便的话。”
“我能说不方便吗?”桑德笑了一下,懒洋洋地招呼道,“开玩笑的,进来说。”
几人跟着他进去。
桑德朝外招呼着:“岳沣!你少惯着来来,进来帮客人倒茶。”
岳沣站起来,领着来来钻进店里,乖乖地给客人倒茶。
唐齐的目光一直盯着岳沣看。
“怎么了?”梁蒙小声问。
“岳沣就是那个谋杀申请人。”
“……”梁蒙的目光在桑德和岳沣身上打转,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暧昧的表现,摸了摸鼻子道,“爱的力量吧。”
“……”唐齐白他一眼,没搭腔。
桑德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问:“你们想了解什么?”
梁蒙单刀直入:“我们知道你会偶尔帮人改一些合法谋杀的申请材料,请问你主要帮人改哪些部分?”
“语句修饰之类的吧。”桑德没有多说,而是反问道,“你们主要想了解哪方面?”
甄屿问道:“你会提供某些通过批准几率较高的谋杀方式吗?”
“这是申请人负责的部分,我最多只能帮他修改申请理由和申请材料的某些部分,通常来说,修稿的人并不会涉及具体的谋杀方式部分——那有协助谋杀的嫌疑,我相信各位明白的。”
岳沣给大家倒了茶,也坐到桑德身边,招呼着来来坐下,逗弄着。
“通常来说?”梁蒙抓到他话里的漏洞,“那不通常的情况呢?”
桑德懒洋洋地笑着:“钱多的时候,道德就开始摇摆,情况自然就不通常了。”
梁蒙向他确认:“所以,的确有人提供类似的服务?只是收费更高?”
桑德摊手:“我只是个过安稳小日子的普通公民,我哪里知道?”
岳沣闻言,轻笑一声,没说话。
桑德暗暗瞪他一眼,干咳一声,继续道:“几位都是特殊调查处的人,应该能查到吧?”
这话真是戳人痛脚,就因为查不到才来找他啊!
梁蒙虽然早猜到搞文字工作的人难搞,但是这个桑德还真是老狐狸一个,看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话却滴水不漏。他正在思考怎么让他多说点,唐齐却对着岳沣说:“岳沣……岳先生,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你。”
岳沣抬起头看他,睁大双眼,疑惑地看着他:“是吗?”
“你……”唐齐犹豫片刻,道,“你是不是也像特三处的人一样,在调查某些特殊的案件?”
桑德和岳沣同时变了脸色,那变化很轻微,但是足以让其他人提高警惕。
桑德想说什么,岳沣按住他的手,点头道:“是的,但恕我不能告诉你更多细节。”
“哦,没关系,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唐齐微笑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桑德一改方才的懒散,表情紧张,看着他们道:“你们到底在调查什么?”
“一些……很不寻常的事。”梁蒙换了个说法,问道,“桑德先生,你对LMPB的合法谋杀制度怎么看?”
“漏洞百出的制度,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拿别人的生死来获取利益。”桑德说完,又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可能比较直接。”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个说话直接的人,梁蒙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唐齐的话引起了他的抵触。
“真巧,我也不喜欢这个制度。”梁蒙微笑道,“你介意聊一聊其中的漏洞吗?”
“很多,从申请开始就到处是漏洞,材料可以造假、理由可以润色、谋杀方式还可以找人帮忙规划——哦,你们应该不知道这些,其实帮人规划谋杀已经成为一种职业,有种人专门提供此类服务,为那些没头脑没胆色还非要占免罪便宜的人。”桑德顿了顿,继续道,“审核过程是LMPB的事儿,虽然据说过程很严格,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出现漏洞,就有可乘之机,你们该不会以为LMPB内部就没有腐败了吧?”
梁蒙和甄屿齐齐看向唐齐。
“我……还真没怎么听说过。”唐齐实话实说。
桑德呵呵一笑:“你们见得太少了。”
“还有什么?”梁蒙追问。
“通知啊,发通知的人和接收通知的人都可以从中作梗,有些人会私下联络谋杀人和被谋杀人,进行威逼利诱敲诈勒索什么的,杀人的想让谋杀顺利进行,而被杀的当然希望自己能逃过一劫,所以其中可活动的空间非常大,出个小差错,来个小意外,非常容易。”桑德看他们均是一副深感震惊的模样,不由得失笑,“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想到。”
梁蒙心情复杂:“想到过一些,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严重?呵呵,还有更严重的呢。”桑德摸了摸来来的脑袋,若无其事地逗弄着金毛,缓缓道,“还有人专门替那些申请者杀人呢。”
“……你说什么?!”梁蒙和甄屿惊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这么吃惊?”桑德有些莫名,“这不是很正常吗?哪有人说杀人就能杀人的?意外情况那么多,怯场了怎么办?害怕了怎么办?突然来大姨妈了怎么办?LMPB对谋杀失误的判定十分严格,一旦谋杀没有按计划进行,他们可就面临着坐牢被降级的危险,当然要想办法让谋杀万无一失。”
“你是说……他们雇凶杀人?可是……可是LMPB要求谋杀必须是本人进行的。”梁蒙无法相信这一点,反驳道,“他们如果雇凶杀人,我们现场调查的时候怎么会看不出来?就算现场判断失误,还有尸检!法医对凶手作案手法和心理画像大体上不会出错的!”
桑德嘁了一声:“这世上能人多了去,他们又见过几个?真正训练有素的杀手,你们还没见过呢。”
岳沣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警告他:“说得太多了。”
桑德看他一脸忧虑,终于还是选择了闭嘴。
18
“桑德……”
“好了,我要下班了!”桑德打断梁蒙,“几位请吧?我就不送了。”
他下了逐客令,其他人也不好继续死皮赖脸地待着,只能暂时离开店面。
甄屿面露愁容:“老大,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啊。”
“废话,要是没情况我们还查什么?”梁蒙站在路边,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唐齐,你没听说过这些事吗?”甄屿问。
唐齐摇摇头:“我没听说过,如果真的有这些情况发生,LMPB不会坐视不理的。”
“LMPB现在应该也发现情况不对了。”梁蒙叹气,“不然总处不会屏蔽三处的信号。”
“什么情况?”甄屿对特三处楼里发生的事还不知道。
唐齐简单向他解释了一会儿,甄屿也意识到问题严重,立刻联系组里其他人。
此时乌云压顶,天空开始下雨,三人却没有找个地方躲雨的意识。
桑德和岳沣关上店门出来就看到他们三人在雨里淋着。桑德撑着伞,岳沣牵着来来,目光一直往他们身上飘。桑德拉住他:“别多管闲事。”
岳沣点了点头,跟着他继续走,走了一半,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把来来交给他,扭头跑向他们。
“你们……”他喘了喘,犹豫道,“你们如果真的要查这件事的话,可以去找掮客。”
“掮客?”梁蒙回头看着他,“哪种掮客?”
“牵线搭桥的。”岳沣顿了顿,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让他稚嫩却温厚的脸显出某种超乎年龄的谨慎来,“找到正确的掮客,就勾住了整张网。”
唐齐道:“我以为你不会帮忙的。”
“我调查那些看似正常却存在问题的事件,LMPB的某些反常案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知道这并不是我的错觉——这是我的天赋。”岳沣微笑,“我能察觉到但是……无法调查,我想你们应该可以。”
“你很善良。”梁蒙忽然插了一嘴,微笑着看他,“年纪轻轻,却很善良。”
岳沣略带羞涩地低下头,轻声道:“桑德说我太敏感了。”
“所以他才喜欢你啊。”梁蒙调侃着,“他在等你呢。”
岳沣回头,果然看到桑德一脸担忧地看着这边。他笑了笑,道:“我回去了,各位加油。”
“谢谢。”
“不客气。”岳沣快步跑回去,桑德立马从兜里掏出一块方巾给他擦脸擦头发,还埋怨他不顶伞乱跑,也不怕感冒。
两人渐渐走远,甄屿迟钝地问:“他俩……是情侣?”
梁蒙为自己迟钝的下属长叹一口气,搭着唐齐的肩膀说:“我们也是啊。”
甄屿一脸呆滞:“……啊?”
唐齐扶额:“你俩要淋雨请继续,我可不想在雨里冲凉。”
说着就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梁蒙追上去:“哎哎,等等我啊,你不要害羞嘛,都是自己人。”
甄屿一脸懵逼地跟上去,觉得自己只是出来一天而已,为什么他的上司和新来的同事就这样搞在了一起——特三处什么时候有过办公室恋情了?!
唐齐的车子空间大,能承载七八个人。他们找了个饭店坐下,等着其他人来汇合。
虽然下午吃了点梁飞带来的便当,他们依然很饿,早早点了菜开吃,甄屿还在消化他俩在一起的事实,目光一直在他俩身上打转。
“行了别看了,再看我俩也不会分手。”梁蒙烦躁地递给他一叠菜,“吃饭,你不饿吗?”
甄屿瞅了瞅唐齐,默默吃菜。
唐齐不置一词,但对梁蒙给自己夹菜添汤的动作并没有任何排斥。
甄屿吃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老大,你是不是抖M?”
梁蒙:“什么?”
甄屿小心翼翼道:“那个……你和小唐……算不算相爱相杀?”
梁蒙脸一黑:“……吃你的饭!”
唐齐噗嗤笑了出来,心情总算好些了。
其他人陆续赶到,情况不容乐观。似乎之前被大家忽略的事情赶在这个时间一起爆发出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觉得看似正常的表现背后暗藏玄机。LMPB处于对外缄默状态,这几天没有任何一份申请通过,那些修稿的人们也对他们调查的内容讳莫如深,而那些谋杀者们仿佛被同时下了蛊,分毫不肯透露详细内情。
特三处从来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状况,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到梁蒙身上。他是特三处一组的老大,组员们皆听他号令。
梁蒙没有说话,众人只好闷声不响地吃着饭,却怎么也吃不香,一脸忧虑。从总处从中作梗便可以看出这件事很棘手,如果梁蒙执意要查,恐怕不好入手。
饭吃了一半,梁蒙敲了敲桌子:“明天开始,我和唐齐请假休息,其他人正常上班,大海你暂代组长职务,特三处的工作正常进行,缺人的话就去二组借调一两个。总处那边如果问起来,就说我俩谈恋爱度假去了。”
“……”众人先是被这个理由震晕了几秒,才结巴着问,“老大,你……要和小唐一起查?”
“嗯,他对LMPB的运作比较熟,我擅长调查,两个人足够了,人多目标大,容易打草惊蛇。”
“我觉得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小青小声说。
梁蒙没理她,继续道:“这件事既然总处不打算出面,说明情况比较复杂,你们也别管了,如果我需要帮忙会联系你们的。”
众人连忙应下来:“好。”
“好了,吃饭吃饭!”梁蒙招呼着。
无辜被拉下水的唐齐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安心吃饭。
饭后劳累了一整天的组员们各自回家,梁蒙理所当然地蹭上了唐齐的车,其他组员现在不得不接受他俩确实已经在一起的事实,抱着看相爱相杀剧场版的心理无视了。
车上唐齐问:“为什么要拉着我?我不想陪你调查,我想上班。”
梁蒙:“这也是上班,回头给你发加班费。”
“不稀罕加班费,我只是不想陪你疯。”
梁蒙抬手揉了揉他脑袋,笑:“得了吧,在办公室你才要疯呢。”
唐齐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梁蒙无奈:“好啦好啦,跟你说实话,组员我信不过。”
唐齐诧异:“他们和你相处了好几年,你居然信不过?”
“以前当然是信得过的,现在……”梁蒙轻哼一声,凑近了,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脸,“如果我组里有个人,不仅知道我的E级隐藏者身份,还敢告诉你……我就不得不怀疑了。”
唐齐挑眉:“我还以为你的双重身份组员皆知呢。”
“怎么可能?我和梁飞在特殊调查处连交集都没有,谁会知道?”梁蒙伸手抚上他的下巴,“我说,你真不打算告诉我……大海还和你说了什么?”
唐齐拍下他的爪子,道:“你脑子用来干嘛的?不会猜吗?”
梁蒙坐回去想了会儿,问:“我的情史?”
唐齐开着车,扫了他一眼,没回答。
“看来没说。”梁蒙长叹一口气,“大海啊……”
大雨倾盆,路上一边模糊,唐齐不得不开启智能驾驶模式,弯腰从车里的储物柜里翻出感冒药和矿泉水来,自己喝了药又递给梁蒙:“喝点,预防感冒。”
“这么细心?”梁蒙喝了两片药,“你这车里还常备着这些东西呢?还有什么?”
“日常医药用品。”唐齐回答,“有备无患。”
一个信息联络员在车里常备医药箱做什么?梁蒙瞥了一眼,发现箱子里还有纱布和医用镊子钳子之类的东西,这些反常引起了他的怀疑,然而他只是心中猜测,并没有问出来。
“你家在哪儿?”唐齐问。
“不想回去,去你那儿吧。”
“不行。”唐齐果断拒绝,“你家在哪儿?”
梁蒙来了劲,非要去他家,唐齐恼了,恨不得直接把他丢进大雨里。
“我家都好几天没人了,早就发霉了,不想回去。”梁蒙缠着他,“我看你这强迫症小洁癖的样,家里肯定干净,去你家!”
“你大爷的才洁癖强迫症呢!”唐齐暴躁。
“好好好,我洁癖。”梁蒙好脾气地应着,“去你家啊,我还没见过你平时生活什么样呢,去嘛亲爱的?”
唐齐见不得他这一脸贱笑的样子,额头青筋跳了跳,终归没力气和他吵,把车开回家。
他住在一栋中档单身公寓里,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他把卧室与客厅之间的墙打通了,看上去还算宽敞。屋子里如梁蒙所料打扫得干干净净,即使好几天没回来住,屋子里也没有积累多少灰尘。
唐齐进了门,直接开启智能管家模式,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梁蒙跟在他身后,观察着简洁大方的室内环境,他迅速地扫视四周,发现唐齐家中的风格很符合一个单身男人的身份,摆设不多,没什么温馨的小物件,柜子上摆放的轿车模型倒不少,厨房也非常干净,厨具不齐全,一看就知道平时极少下厨,卧室的床很大很软摆了四个靠枕和两个大枕头——对睡眠质量要求很高。
客厅的沙发茶几是黑白色系,看上去冷硬而简洁。
19
“我去洗澡,你随意。”唐齐摆了摆手,去衣柜拿了换洗的睡衣就进了浴室。
梁蒙在他房中绕了一圈,发现他的爱好貌似就电脑和轿车两样,家庭影院基本上是摆设,冰箱除了酒和速冻食品基本没别的,其他清洁用品都是全自动的,智能管家那么贵他居然还买了一个高级的,这家伙在LMPB的工资虽说不低,也承担不起这么大的开销吧?轿车模型、高级智能管家、楼下停着的爱车,这三项花销加起来就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梁蒙把外套挂起来,开了电视,随便点了一个频道,正播放着晚间新闻,其乐融融似乎联盟安泰。
他觉得无趣,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唐齐洗好出来拍着他肩膀:“你要不要洗澡?还是直接在沙发睡?”
梁蒙迷糊着醒来,抹了一把脸:“洗。”
唐齐从衣柜翻出两件宽松的睡衣裤:“不知道你能不能穿,以前买的宽松版,偶尔家里穿穿。”
“不用,有浴巾就行。”梁蒙大大咧咧地朝浴室走,“大男人,不怕被看。”
面对他的不要脸,唐齐无言以对。
他有些困,好几天没得到充足睡眠,实在很想念他的床,关了灯,只留下床头昏黄的壁灯,他裹着柔软的被子深深陷入柔软的床铺,头枕在蓬松的枕头上,唐齐舒服地长舒一口气,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很快便入睡了。
梦境似乎很香甜,他徜徉在一个柔软温柔的世界里,不愿意醒来。
只是身边有人作怪,在他的脸上肩上来回作乱。呼吸渐渐失调,唐齐喘着气哼出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昏沉的夜色里梁蒙紧紧挨着他亲吻。
“走开……”唐齐抗拒,“我要睡觉……”
“一会儿再睡……”梁蒙钻进他被窝里,揽着他亲吻,手脚不规矩地上下作怪。
唐齐皱眉:“你好烦,昨天不是才做过吗?”
“不够……”梁蒙致力于四处点火,听着他呼吸越来越重,得意地笑起来,“睡不着了吧?”
“梁蒙你大爷……”唐齐低骂,终究还是被他撩起了火,半推半就地与他滚在一处。
柔软的大床此时成了作乱最好的辅助工具,唐齐眷恋着柔软的被窝,即使被梁蒙可劲折腾着,也觉得比昨晚在沙发上舒服得多,声音没有刻意压制,喘息与哼叫在轰隆的雷雨声中若隐若现,渐渐归于沉寂。
天色刚明,梁蒙从睡梦中醒来,唐齐在他怀里睡得沉,身体陷入柔软的床铺里,眉眼间的疲倦还残留着。他越过唐齐的肩膀向外看去,下过大雨的天空格外澄澈,在晨曦的映照下令人心情愉快。
他起身,去浴室洗漱,洗好的衣服已经被整整齐齐摆在洗衣机的烘干柜里。
在唐齐还没醒的这段时间里,他小心翼翼地查看了整个房间,敲打着查看有没有暗格之类的地方。普通的家居摆设看不出唐齐太多的生活痕迹,像他那种洁癖鬼爱车族,家里未免太简洁了,总让人感觉不太对劲。
他想起唐齐有练枪,那枪放在哪儿?
“在找什么?”唐齐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梁蒙身子一僵,缓缓转身,眼前是黑洞洞的窗口,和唐齐冷漠而稚嫩的脸。
“找枪。”他如实答道,低头看了眼这柄小巧的银色手枪——这柄枪有些年头了,扳机和保险的位置颜色有些褪掉,枪体有被手磨出来的光亮感,贴合着唐齐白皙修长的手指,看上去危险得有些飘忽。
“找枪做什么?”唐齐一字一顿地问。
“我好奇。”梁蒙微微耸动肩膀,立刻引来清脆的拉保险的声音,他闭上眼示意并无恶意,“你看,你也知道你的种种表现和你的身份不太符合,我想了解一下男友的真实情况,不过分吧?”
唐齐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饶有兴致的浅笑:“那你怎么不直接问你的男友?”
梁蒙理直气壮道:“我怕你害羞。”
“我不害羞。”唐齐抬了抬手枪,示意他靠墙站着,“问答游戏。”
梁蒙眨了眨眼:“虽然我不介意这么陪你玩,但是……亲爱的你光着身子站我面前那我可有点小激动。”
唐齐嗤笑一声,把手枪收起来,转身捡起床边的衣服换上,一边套袖子一边问:“你一开始就打的勘察我房子的主意?”
“也不是,顺便吧。”梁蒙补充道,“就像你去办公室勾引我,也顺便翻了翻我电脑一样,顺便。”
唐齐瞥了他一眼,径直去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道:“想了解什么,你问。”
梁蒙一错眼,不知他把枪藏在哪里了,便问:“你到底为什么练枪?”
“自保,工作,玩。”
“自保?”梁蒙反问,“你不是说LMPB里评审官和主审管才比较危险吗?”
唐齐言简意赅:“别的工作。”
“什么工作?”
“副业。”唐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不然怎么赚外快?”
“你就不能老实告诉我什么副业吗?”梁蒙不满。
唐齐沉默片刻,道:“杀人。”
“……”
梁蒙发现,听到这个答案的他竟然一点都不意外。或许从日落之塔外唐齐推他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心中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你……是杀手?”
“差不多吧。”唐齐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果然意料之中的复杂,不由得放松了些,索性说,“以前好奇心太重,走上了这条路,后来发现杀人太轻易了,也太无趣了,所以就听父母的话,考了LMPB的信息员。”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梁蒙有些反感,骨子里的正义感冒出头来,让他说话的语气都加重了:“怎么说起来这么随意?好像杀人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一样。”
唐齐又露出了那种嘲讽中带着蔑视的表情,他靠着沙发,说到:“梁蒙,你看的死人不比我少,你倒是说说看,杀人有多难?”
“……”梁蒙再一次陷入沉默。
特三处的工作练就了他敏锐的洞察力,他甚至比唐齐说的更了解死亡究竟可以多容易,但是唐齐的语气……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问:“你就没点愧疚感吗?”
唐齐皱着眉头紧盯着他,严肃道:“梁蒙,我知道我是有罪的,我杀了人,我将来会不得好死,我会下地狱,我会遭报应。但是在我训练的过程中,愧疚感这种东西早就没有了,杀人对我来说只是一项工作,我接受别人的委托,帮对方执行,成功后拿钱,这就是我的副业。”
他说得清晰而有理有据,梁蒙却觉得那句“我将来会不得好死,我会下地狱,我会遭报应”极其刺耳。
唐齐继续道:“严格意义上说,我也算是E级隐藏者吧,虽然我觉得F级罪犯的身份更适合我——如果我被抓住的话。”
“你是觉得自己不会被抓住吗?”梁蒙诧异。
唐齐对此看得很开:“我很小心,但是……无所谓吧,被抓了说明报应来了,该拿命偿了。”
“你真是……”梁蒙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那一瞬间,被他脸上无所谓的表情刺了一下,心里堵得慌。
唐齐甚至开起了他的玩笑:“怎么,你要告发我吗?特三处一组组长的身份还蛮有分量的,想调查我,其实很容易。”
梁蒙扯起嘴角开着玩笑:“你就这么把真相告诉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
唐齐早习惯了他的不要脸,但是这句话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他不由得翻白眼,一脸冷漠地表示:“你想得有点多,是你非要问,我懒得瞒,所以才直说的。”
梁蒙盯着他的脸,坚持:“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有恃无恐的。”
“……”唐齐缓缓笑出来,没有再与他理论。
梁蒙说得仿佛吃了什么亏,可其实能把实话说出来,他又未尝不是在赌。信任这东西对一个杀手来说有多危险,梁蒙又哪里懂呢?
“说句题外话……”梁蒙顿了顿,嘀咕道,“怪不得你体力这么好,以前训练挺猛啊。”
唐齐从茶几下抽出匕首,直接甩了过去。
“卧槽!我就开个玩笑!”梁蒙躲开跳起来,盯着甩到墙上的匕首心有余悸,“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能不能斯文点儿!”
“君、子、你、大、爷!”唐齐站起来,径直朝卫生间走,连着两天经历了晚上的劳累,他走路的步伐丝毫不受影响,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杀手生涯留下的某些特质,比如轻巧的脚步声和缓慢而悠长的呼吸。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道:“我不随便杀人,我只是帮那些没胆子下手的谋杀者杀人,模仿他们的力道出手——如果这能让你好受点的话。”
说完便进去了。
梁蒙站在原地苦笑,这个理由哪里有让他好受一点?杀人就是杀人,并不会因为他是代劳者而洗白。
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喜欢上一个罪犯,还想替他隐瞒——果然自己也病了。可是他终将把唐齐送进监狱,他不能容忍自己的枕边人手里握着那么多人命,只是……
梁蒙将墙上的匕首拔出,手指拂过锋利的刀刃,转手藏到了胸口的隐形口袋里。这口袋材质密度极高,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当初从梁飞那儿抢来的时候那小子差点和他打起来,据说造价不低。
知道自己的男友兼同事是个杀手,他不得不更加谨慎了。
20
唐齐洗了个澡,再次出来的时候,茶几上已经摆满了早餐外卖,梁蒙站在窗前和梁飞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只能从全息视讯里看到梁飞戴着墨镜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饿了,毫不客气地吃起了早饭。
不一会儿梁蒙过来,挨着他坐下,一起吃饭,嘴里道:“既然你是帮那些申请人杀人的,那你应该对这次调查知道挺多的吧?”
“没多少,我只管收钱杀人,别的事不在我业务范围。”唐齐道,“昨天岳沣不是说了么,找掮客。”
梁蒙不信:“那你怎么接的单?”
“我有固定的联络人,他给我单子,我接单,他从中抽取部分佣金,就这样。”
梁蒙把他的脸扭过来,认真道:“唐齐,你是不是当我傻?”
唐齐:“……你不傻么?”
“按照桑德的说法,你既是发通知的联络员,又是最后一个环节的杀手,结果你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骗鬼啊!”梁蒙捏他的脸,“老实交代。”
唐齐不耐烦地拍掉他的手,道:“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联络员是联络员,杀手是杀手,我不会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任何一项工作我都会认真执行,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被抓到?”
梁蒙沉默片刻,道:“……所以你是真的在老老实实地做联络员的工作?”
唐齐白他:“我既然答应了我父母,就会乖乖做事。”
“你还挺尊敬父母。”梁蒙嘲讽,“那他们知道你是杀手吗?”
“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这种事怎么能让他们知道?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工薪族,知道这种事还不得吓死?”唐齐继续吃饭,“我做杀手那几年他们以为我在读书,假期忙着打工才没回家的。”
“咦?你父母不在首都?”
“他们要是在首都,怎么可能容忍我调去特三处早出晚归累成狗?”
“……”梁蒙摸摸鼻子,特三处的工作的确是不太规律。
“你父母做什么的啊?”梁蒙好奇。
唐齐长叹一口气,看着他:“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父母做什么的?”
“……”梁蒙望天。
成功堵住他的嘴,唐齐终于可以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早餐时光。梁蒙和梁飞这两人一看就不简单,连他们都避讳的家长,铁定不是什么善茬。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在他关心范围之内。
梁蒙一肚子疑问,缠着唐齐打听许久,才打听出来他已经金盆洗手多年,对他们现在调查的事是真的不太清楚,他的联络人在两年前就被人杀死了,自那以后他和那个圈子彻底断了联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整个LMPB的合法谋杀过程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从申请之初就有人开始做手脚,直到最后的杀人和特三处现场勘验,都在链条之中。
“你是说,特三处也有人……做这些龌龊事儿?”梁蒙大吃一惊。
唐齐嗤笑一声:“你是觉得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没人会做手脚吗?”
“我……”梁蒙被他噎住,争辩道,“不可能,哪个小崽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每份档案我都要审核过的,要是有问题我不可能没发现!”
唐齐远比他淡定得多:“既然你这么信任你的属下,为什么不带他们一起调查,非要拉着我一个外调来的人?就算你组里的人干干净净,你怎么知道其他两组人没问题?”
“我……”梁蒙哑口无言。
唐齐站起来:“行了,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去找出证据来。你不是说要去找那些掮客?走吧。”
梁蒙追上去:“你知道去哪儿找?”
“申请谋杀的人来自不同的公民等级,一旁协助的人也来自不同的岗位,如果不想引人注目,找鱼龙混杂的地方总没错。”唐齐按开电梯门,“我知道一个D级公民最常去的一个大型PUB,因为规模大好玩的多,各层人士都会去那儿取乐,就连一些S级和C级的人偶尔也会光临。”
“这个我知道,我也去过。”梁蒙这么一想,那里果然是个不错的地方,来自各等级、不同职业、不同地域、不同性格的人,除了不接受未成年人外,几乎涵盖了首都各种类型的男女老少。
驱车赶到PUB时,离中午还早。
说是PUB,其实更像个大型娱乐会所,整栋建筑占地面积广,足有三十八层,远看十分壮观,里面包含了餐饮、书店、购物、休闲、娱乐、酒店等全套服务,智能识别系统和安全系统在首都的PUB里首屈一指,据说服务也十分人性化,包容度极高,任何一位来消费的顾客都可以享受到体贴而周到的服务。
梁蒙知道这家PUB背后老板是一位S级至权者,能在首都这么大规模地占地起楼还经营这么大一栋商业大楼的人虽然挺多,但经营一家这么大规模娱乐场所还少有麻烦的老板可就屈指可数了。
“你说这里的老板知不知道那些猫腻?”梁蒙忽然问。
唐齐把车钥匙收好,越过他往里走:“他们无所不知,你敢问吗?”
梁蒙干笑:“和那些S级的人打交道?算了吧。”
两人走到大楼前,门童请他们出示ID卡,验证过身份后两人进入大楼里。此时正是上午,虽然酒吧舞厅餐厅之类的地方冷清下来,但商店、咖啡厅、各种游戏厅、球厅、网吧和健身房还是很热闹的。
梁蒙回味起以前来过的经历,笑道:“我喜欢顶楼的高尔夫球场,视野宽广,打球特别爽。”
唐齐敏锐地看了他一眼,能去这里顶楼的高尔夫球场,说明梁蒙的家底相当不错。他不露痕迹地回过头,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是要找那些掮客么?从哪儿入手?”
“想要找那些掮客,得去人员构成比较复杂的地方,要么酒吧,要么员工休息室。”
唐齐再次侧目:“酒吧我理解,但是……员工休息室什么情况?”
“这你就不懂了吧?员工们可是很八卦的,尤其是在这栋大楼里工作的人,他们每天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即使职业道德让他们不对外透露,在休息室里和同事们嚼嚼舌根可是很大一笔谈资。”梁蒙得意一笑,“要说这世上最八卦的地方,除了娱记办公室,就是员工休息室了。”
唐齐眯起了眼:“我发现你也很八卦啊梁蒙。”
“我哪有……”梁蒙干咳一声,严肃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去员工休息室?”
唐齐却说:“去什么员工休息室,去保龄球场。”
“去那儿干嘛?”
“打听消息。”
两人到了保龄球场,人居然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球道前玩着。单独辟出的休息区只有寥寥几人,围坐在一起聊着天。唐齐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是一帮人围着一个纨绔子弟奉承着什么,而那个纨绔子弟一脸不耐地抱怨着什么。
唐齐拍了拍梁蒙的胳膊:“走,去休息区。”
“我以为你要打球。”
“打你大爷,去喝酒。”
两人到休息区的吧台点了两杯酒,与那群人隔着一个桌子坐下来,从两人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那个脸色白净的纨绔子弟一脸气愤地敲桌子:“丞锐竟然真的和他结婚了!”
听到丞锐二字,梁蒙的眉毛挑了一下。
唐齐以眼神询问。
梁蒙勾起个笑,凑过去小声解释道:“丞锐,S级的青年才俊,手里掌管着几家秘密大型企业和遍布星际的办公用品供应渠道,据说还在政治上掺了一脚,至于是哪方面就没人知道了。不过我听说他手里的那几个秘密企业是军工方面的。”
唐齐:“你怎么知道?”
“梁飞的好多小玩意儿就是那儿造出来的,他跟我提过几句。”梁蒙随口解释完,继续道,“听说丞锐未经家族同意和一个D级男性公民结婚了,这事闹了没几天就被他解决了,那男人是他的特别助理,几乎与他形影不离。听说丞锐醋劲特别大,只要那特助不在他视线范围内超过八个小时他就开始低气压。”
“你怎么对S级的八卦这么清楚?”唐齐一脸怀疑,“连他醋劲大都知道?”
“……”梁蒙张了张嘴,“你可以当我很八卦。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说话的那个小白脸。”
梁蒙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那个纨绔子弟:“丞锐这种S级的青年才俊追求者可不少,其中地位最高的是他一个叫黎封的死党,S级富家子弟,暗恋他多年,都已经想办法渗透进丞家长辈圈里,本来以为可以日久生情顺利把丞锐拿下,结果横空出现个D级公民,一纸谋杀申请就把丞锐的魂给勾走了,哈哈。我估计对面那个苦逼男就是黎封。”
“等等,你说谋杀申请?”唐齐扭头。他可不记得记忆中接手过类似的案子,难道是其他联络员发的通知?
“对,说来也奇葩,他那个特助在LMPB申请了谋杀他,恰好碰上他当群审员,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肯定拒绝了对不对?丞锐居然批了同意……后来那个申请怎么不了了之的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没过多久两人就结婚了。啧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S级的世界真是好难懂。”
唐齐因为听他说八卦,错过了许多那桌的聊天,连忙侧耳去听。
“……我要杀了他!”黎封恶狠狠道。
“黎少,杀人是犯罪,要坐牢的,搞不好还会判死刑。”一个小喽啰劝着,“法律对S级的惩罚尤其严重,你不能冲动啊!”
“不是有LMPB吗?申请个合法谋杀不就行了?”另一个人提议。
旁边人扇了他一巴掌:“你傻啊,合法谋杀得有正义充分的理由,你让黎少在申请理由那儿怎么写?”
那边叽叽喳喳吵了许久,一个戴着眼镜沉默许久的女人忽然说道:“有人能提供报仇一条龙服务。”
“哈?”其他人懵。
那女人微笑着解释道:“帮你填材料,想办法,还找人帮你干活,连怎么杀人都帮你规划好,让你安全无忧地报仇,所以又叫报仇一条龙服务。”
唐齐和梁蒙立刻竖起耳朵。
21
“还有人管这种事?”黎封诧异。
“只要你有钱,有需要,什么服务都会有的。”那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怎么样,黎少,需要么?”
黎封端起酒杯深深地灌了一杯,摇头道:“不了,一旦白川收到谋杀通知,丞锐就会着手调查的,不到一天就会查出来谁是幕后主使。”
“好吧。”那女人在黎封看不见的角度撇了撇嘴角,似乎在嘲讽他没胆量。
那桌人又聊了一会儿,纷纷起身去打保龄球了。
“黎封居然没同意?”唐齐有些诧异,“其实挺方便的,不怎么需要他操心。”
梁蒙轻轻拍了他头顶一下:“你是不是傻,黎封怎么说也是个S级的,他就是看起来蠢一点,又不是真蠢,他要是有申请合法谋杀的胆量,当初就敢豁出去勾搭丞锐啊。”
唐齐:“我以为S级的草包们依然是草包,和他们是不是S级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话是真的,但你要知道,S级没几个是真草包。”梁蒙笑道,“他们的教育系统可比你想象中可怕得多。”
“那种凭借婚姻关系成为S级的人呢?”
梁蒙竖起手指:“首先,亲爱的,能吸引S级与他们结婚的人本身就很厉害;其次,当他们成为S级后,S级的教育也随之开始了,他们只会变得更厉害,不会变得更糟糕。”
唐齐耸耸肩:“好吧,反正和我没关系。”
梁蒙下意识地摸鼻子,颇有几分心虚的味道。
两人在休息区坐了一会儿觉得等待太无聊,索性也下场玩了几局保龄球。唐齐不常打保龄球,糊弄了两局就没了耐心,反而梁蒙的技术不错,十局九赢,屏幕上方的分数蹭蹭地上涨,不一会儿就引来了其他人的瞩目,有些人跃跃欲试地跑来约战,梁蒙想和唐齐玩不想搭理他们,拒绝几次之后有人开始下赌注,梁蒙还要推辞,唐齐暗中推了他一下,梁蒙立刻改口答应下来。
人们围过来打球,不一会儿,就连黎封那群人也围了过来,唐齐在座位上靠着,与其他中场休息的人攀谈起来。
他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嫩脸,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不一会儿就与几个人熟悉起来,对方还主动请他喝饮料,邀请他去别处玩。
梁蒙休息的间隙看到一群男男女女围着他有说有笑,不禁醋意乱飞。虽然他知道唐齐这阳光微笑极其虚伪,背地里这家伙脾气暴躁又冷酷,但是看着他冲其他人微笑卖萌,就觉得酸水直往上冒。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吃醋很傻,偏偏忍不住。也只有这时候才会真的确定,心里那点游移的喜欢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他收回目光,和其他人继续打球,不时闲聊着,探听消息。
这场球打完已是午后,梁蒙实在忍不住,主动告辞,其他人一看还没吃午饭,纷纷邀请他们一起吃饭,梁蒙假意推辞了几下就同意了。黎封在上午就有事离开了,但是那个女人留了下来,这次饭局她也在。唐齐多看了那女人几眼,发现她与在场的许多人都颇为亲近,聊起天来熟络得很,看上去倒是很像位掮客。
“那女人叫凯撒。”梁蒙对唐齐说,“取这种名字的女人一看就不简单。”
唐齐点点头,小声道:“我怀疑她就是个掮客。”
梁蒙想起她向黎封提议时的表情,道:“那她这胆子也够大的,一点儿也不避讳。”
“这有什么好避讳的,来这家PUB玩的人,越是讲究的人,越不会乱说话,听听就过了。”唐齐道,“她随口一句话,黎封不同意,其他听进耳朵里的人说不定就是下一个顾客了。”
“也是。”
两人跟着那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餐厅,梁蒙自然是热门人物,被大家围在一起敬酒。唐齐笑看着他被灌酒,优哉游哉地蹭着饭,努力装隐形人,然而他长得实在可爱,与他搭话的并不少,也有人敬了他几杯。
唐齐喝酒容易上脸,不过两杯脸颊上已经泛起红晕,嘴唇湿润,看上去愈发鲜嫩可口。梁蒙错眼一看,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唐齐平时一副性冷淡的模样,床上虽然不拘束,但是也很少有这么娇羞的表情,谁知喝了点酒,巴掌脸白里透红,眼睛温润,唇色粉嫩,简直诱人犯罪。梁蒙目光四下一扫,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去,一脸“好可爱好可爱”的花痴脸。
这酒不能喝了!
梁蒙正要出言阻拦,就见唐齐红着脸站起来,晕晕乎乎地表示要去卫生间。
有人要去送,被凯撒一把拦下:“得了吧你们这群大尾巴狼,正好我也要去卫生间,一起吧。”
有人调侃:“嘿,凯撒,你可不能吃嫩草啊,放过人家小朋友。”
凯撒斜了他们一眼:“姐姐可没这么重口。”
说着就陪唐齐一起出去了。
走廊里不算安静,这层楼都是大包厢,但规格只能算中档,包厢里设立了卫生间,但隔音不太好。唐齐主要是为了躲酒,自然不会在包厢里面呆着。他低着头朝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手摸了摸脸,果然温度上升,真不该这么喝酒……
凯撒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在卫生间前各自走开。
唐齐从卫生间出来,就被门口倚着的凯撒吓了一跳:“美女,这里是男厕所。”
凯撒慢悠悠地从手拿包里掏出一根女士香烟点上,抽了一口,缓缓道:“我见过你。”
唐齐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十分镇定:“哦?”
“你以前的联络人我认识,算朋友吧。”凯撒抖了抖烟灰,眯起眼,“他人不错,可惜死得早。”
唐齐没说话,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她。
“他一辈子帮人在LMPB的合法谋杀上搞手脚,最后自己死在这上面,也挺冤的。”凯撒顿了顿,哦了一声,问,“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吧?”
“被人杀死的吧,听说。”唐齐伸手,“来根烟?”
“你也抽?”凯撒轻笑一声,取出一支递给他。
唐齐凑过去就着她烟头的火点燃了,两人相距只有几公分,近得能看到彼此的睫毛。烟雾在眼前晕起,女士香烟的淡淡香味和尼古丁味儿混在一起,不算浓郁,却成功让两人的距离拉开了。
“我以为你会关心一下你的联络人是怎么死的。”凯撒笑道,“毕竟也是多年朋友。”
“我没有朋友。”唐齐靠在洗手台上,表情淡漠,“他死的时候我本来就不怎么和他联系了,再说……像我们这种人,被人杀死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好关心的。”
“我们?”凯撒将这话在唇间含了会儿,吐了口烟圈,道,“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被人杀死?”
唐齐略带恶劣地朝她微笑:“迟早的事。”
凯撒无所谓地笑了笑,薄薄的红唇令她瘦削的脸显得有些飘忽:“谁说不是呢,人终有一死,要么死得早,要么死得晚,要么下地狱,要么上天堂。”
唐齐嘲讽道:“你还信上帝?”
“新啊,为什么不信?”凯撒微笑,“我是个C级神职者,我们一家人都是宗教人士,我爷爷奶奶信佛,外公外婆信鬼神,我父母信邪教,我信上帝。”
唐齐哼笑:“怪不得神权衰落,你们可真够虔诚的。”
凯撒夸张地笑出来:“早晚祷告,定时做礼拜,可虔诚了。”
唐齐抽着烟,也微笑着附和。
凯撒笑够了,问:“挺久没见过你了,怎么,金盆洗手了?”
“忙着上班呢。”唐齐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工薪阶层要供楼供车还要准备结婚,没空。”
“接几个单子不就什么都有了?”凯撒笑。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唐齐笑了笑,摇头:“没兴趣。”
“怎么,怕我给得少?我可比你之前那个联络人大方。”
唐齐看了眼她身后,眯眼笑:“不了,我家那位烦这个,得宠着。”
凯撒诧异:“啊?”
她身后的梁蒙黑着脸咳嗽:“美女,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凯撒回头看到他,瞳孔迅速缩了一下,扭头看唐齐,对方正吸着最后一截香烟,脸上带着笑。她大概了解到怎么回事,理解地笑了笑,从包里抽出一枚黑色的名片塞进梁蒙领口,手指拍了拍他胸膛,脸却是对着唐齐说:“什么时候你家那位不烦这个了,记得联系我。”
唐齐没应,凯撒也没等,绕过梁蒙就出去了。
等高跟鞋声渐渐远去,梁蒙走过去掐着唐齐的腰,狞笑:“你家那位是谁啊?”
唐齐朝他脸喷了口烟,缓缓凑近,轻啄他嘴唇:“不就是眼前这个大尾巴狼么。”
梁蒙顺走他手里的烟头扔进洗手池里,双手卡着他大腿扶他坐上台子,身体压过去吻他:“大尾巴狼以为你被那位美女吞了呢……”
唐齐揽着他肩膀嬉笑:“多亏了英雄你啊……”
两人笑着接吻,着实有些肆无忌惮。
梁蒙看着唐齐脸上未褪的红晕,忍不住扣着他越吻越深,唐齐的手滑入他T恤里来回摸索着,撩得梁蒙呼吸越来越重。
不一会儿,唐齐忽然推开他,从台上跳下去,跨步跑到门口,指尖夹着那张黑色名片笑得极其恶劣:“拿到了,拜拜。”
梁蒙:“……唐齐你丫的给我回来!”
唐齐笑着走开了。
梁蒙抚额,低头笑骂:“小混蛋。”
扭头看向镜子里,脸上的笑容真实而宠溺。
他愣了一会儿,再次轻声低骂:“小混蛋,真是栽到你手里了……”
22
这顿饭吃得很没意思,偶尔有人提到LMPB,也只是谈论最近批准通过的申请越来越少,真是大快人心。
眼看没什么新料,梁蒙和唐齐找了个借口早早告辞。
普通电梯比较拥挤,梁蒙带着他去乘坐专用电梯,B级ID一刷,电梯显示可使用,谁知电梯门一打开,迎面碰上两个男人在吵架。
八目相对,四人都愣了一下。唐齐正想等下一趟,给电梯里的两个人行方便,梁蒙却拉着他进去了。
他俩站在电梯另一侧,方才还在吵架的两个男人沉默起来。
这两人的形象太出众,唐齐免不了多看几眼,一个黑发黑眸浑身散发戾气的高大男人眼神阴郁地看着另一个挺拔斯文的男人,而那个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眸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高大男人忍不住说:“黎封的事……”
斯文男人打断他:“与我无关。”
“白川!”男人低吼。
名叫白川的男人侧头看了另外两人一眼,收回目光警告他:“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高大男人压根没理会其他两人,直接拉过他胳膊,道:“黎封的事你既然不在乎,那为什么取消度假!”
“第一,我忙;第二,你忙,第三,我们都忙。”白川缓缓吐字,毫无起伏,“没空。”
“结婚仪式你取消,我忍了,但是蜜月你都取消,你有没有良心!”男人十分不满,“我不管,你已经拖了两年了,再拖我就把你绑去!”
“行,今年去。”白川不耐烦地答应下来,恰好底楼到了,他礼貌地朝其他两人点头示意,率先出去了。
男人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冷厉的眉眼不怒而威,很快他便转回去,大跨步出了电梯,追上白川与他并肩而行。
梁蒙拉着唐齐走出电梯,与前方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呵呵一笑,道:“真是巧……你知道那两人是谁么?”
唐齐看他。
“丞锐和他那个特助爱人。”梁蒙一脸八卦,“我还以为他俩没办结婚仪式是因为家族不待见呢,搞了半天是另一个当事人不乐意啊。”
唐齐疑惑:“我记得办理结婚手续需要两个当事人心甘情愿地同意吧?他俩……”
梁蒙敲他脑门:“你傻哟,一看那个白川就不是什么善茬,能容忍丞锐在公共场合和他吵嘴毁他形象,明明不乐意去度蜜月最后还不是同意了?这就是爱啊!”
唐齐万分不能理解这种扭曲的爱情观,嘴角抽了抽,出门去取车。
梁蒙却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
他们已经商量好在PUB外的必经之路上找个地方停好车,等凯撒出来就跟踪她查探一下情况。
唐齐调出个人智脑,无聊地玩起了解密游戏,梁蒙一直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齐已经习惯了不去搭理他,游戏玩得很认真。
“哎,我说……”梁蒙缓缓开口,“唐齐,我怎么觉得……你和那个白川……还挺像的。”
“什么?”唐齐回得心不在焉。
梁蒙扣下他打游戏的手,严肃道:“我说,你和那个白川挺像的。”
游戏中途退出,唐齐想打他,忍着火气问:“哪儿像?”
“平时一副面无表情的高冷脸,眼睛里没一点人气,对恋人都很不耐烦,而且吧……”梁蒙摸了摸下巴,猜测着,“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和你特别相似的气息,那种……”
他皱起眉头,不知道怎么形容。
唐齐接话:“冷冰冰的杀手气息?”
“对对!就是这个!”梁蒙反应过来,“你知道?”
“对我来说,很容易察觉到,不过他那不是杀手气息。”唐齐解释道,“他不杀人,身上没血腥气,但是他非常谨慎,很注重细节,不自觉地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我觉得这是因为他恰好情绪不佳,平时应该不是这个样子。”
“咦?”梁蒙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猜错了。
“他擅长伪装,并且他非常聪明,如果不是你之前说他在和丞锐结婚前是D级公民,我怎么都不会信的。”
或许杀手的直觉都很准,梁蒙不知道其中的秘诀,也没有深究,而是好奇道:“那以你的感觉,他更像哪个等级的人?”
“至少是A级。”唐齐有些犹豫,“我对他不了解,只能从他的天赋上来猜测他倾向于A级天才,但是如果他其他能力也很出众的话,成为A级其他方面领导者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他?他太年轻了,做不到。”梁蒙摇头否认,“以他的年纪,如果有过人天赋,做个A级天才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他几条路他想出头还得几十年。不过A级天才集中在科技领域,他看上去……也不像走这条路的人啊……”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是S级公民了,讨论那些有什么意义。”唐齐靠回椅背,想继续玩游戏,“相比较这些而言,我更好奇凯撒。”
“嘿嘿,你好奇一个女人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梁蒙不满。
唐齐侧头瞟了他一眼,说:“你知道吗?你和丞锐也挺像的。”
梁蒙挑眉:“哪里?”
“吃醋的时候都像个讨不到糖吃就耍赖的小孩。”
“……”
唐齐关了游戏,掏出那张黑色名片,对照着名字和通讯号,飞快地在智脑上操作着,不一会儿,凯撒的信息就暴露在他面前。
“……”梁蒙看得目瞪口呆,“你还有这技术?”
“每一个信息员都有这技术。”唐齐很冷淡,“小赵也可以。”
“他没在我面前展示过。”
唐齐嗤笑一声:“特殊调查处的大楼遍布监控,他要是敢私自黑进别人的信息库,恐怕早就被抓起来了。”
“也是。”梁蒙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那你黑过我账户没?”
“你说呢?”
“……所以那天晚上你翻我电脑就是为了躲监控?”
“嗯。你的办公室处于隐私模式时,是脱离大楼监控的。”
“可是你好像只是翻了翻我电脑,没用我电脑查我信息库。”
“用不着。”唐齐道,“我知道你是特三处臭不要脸的一组组长梁蒙就行了,至于你家住哪儿父母是谁账户几个DNA编码医疗记录一点兴趣都没有。”
“……”梁蒙居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你没私下查过?”
“你现在是B级公民的身份,还是特殊调查处的人,我没事查你信息库做什么?你不知道国家对你们这种人的资料十分小心吗?要是我查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痕迹被那些信息局的高手查到踪迹,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哟,原来我们这种人还有特殊保护政策呢?”梁蒙开玩笑。
唐齐都懒得接话。梁蒙既然是躲着家里来到特殊调查处的,看中的不就是特殊调查处高级别的保密协议么?
两人在车里待了几个小时,梁蒙到后来都想拉他去后座来一发消磨时间,要不是唐齐对这车宝贝得不得了,连点垃圾都不许他乱扔,他还真想试试……
好在晚饭前,凯撒终于离开了PUB,开着车离开了。
两人驱车跟在不远处。
唐齐的NT07是去年新出的车,价位中档,并不算奢侈型轿车,行驶在路上并不引人注目,自然也没有引起凯撒的警觉。
她晚上去和几个朋友吃了晚饭,一起看了个画展,直到晚上10点多才回家。
她看画展的时候梁蒙拉着唐齐就近找了个展厅对面的餐厅吃了晚饭,还嘱咐店员打包一些当宵夜。这宵夜在半夜时派上了用场,两人饿了就打开吃了填肚子。
唐齐抱怨着:“为什么非要跟踪她……你就不能塞点什么东西放她身上远程监控吗?”
梁蒙也无奈:“女人可是很细心的,衣服上多了根头发丝都能发现,我装什么东西她分分钟就察觉到,那不是打草惊蛇么?”
唐齐抽出那张名片:“要不我直接联系她吧,就说找她合作,趁机打听消息。”
“你少来,真联系她了,有嘴也说不清。”梁蒙伸着懒腰,“再等等吧。”
唐齐打着哈欠:“那你盯着,我睡会儿。”
说完也不理他,自己爬到后座去,从储备箱里取出一条毯子盖在身上侧身睡去。
梁蒙只好自己守着。后半夜凉,他调了调车里的温度,打开自己的个人智脑,戴起耳机与组员联系着。
他不在的这一天,组里工作照常进行,LMPB那边依然没有电话打过来,众人在办公室闲了一整天,聊聊八卦,帮他们探听了一些消息。听说总处召集了所有分处长开会,不知道说了什么事,三处长回来一脸心事重重,却没再拉着他们开大会叨叨。
梁蒙皱眉:“二组三组的组长没过去打听消息?”
“打听了,被处长打发回来了,什么也没打听到。”甄屿小声道,“吃饭的时候听其他几层的人说最近要有大动作了,但是到底是哪层有大动作,我们也不知道。”
“我请假的事儿处长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是让大海去大叔那儿把你的职权状态修改一下。”
“这他倒是记得清楚。”梁蒙嗤笑,“看来我没法进办公室的系统里查东西了。对了,你私下帮我查点东西。”
“您说。”
23
“你让小赵给我查查组里所有人的信息库,越详细越好,查到了加密打包发到我邮箱。他现在不在特三处,不受特殊调查处的监控限制,应该好动手。”
“啊?这……这不是……”甄屿做着口型,“违法的么?”
梁蒙:“让你查就查,哪儿那么多废话?”
“那……那查我么?”甄屿问。
“查,一视同仁。”
“哦。”甄屿应下,有几分低落。
梁蒙叹了口气,敲字:“你是我招进来的,祖宗十八代我都摸清楚了,查个P,你是不是傻。”
甄屿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高兴起来,吐了吐舌头表示立即执行。
梁蒙想起唐齐说的话,补充了一句:“组里人的保密等级比较高,可能会引来信息局的注意,让他万事小心,别留下痕迹。”
“好。”
通讯结束,梁蒙又查看了个人智脑保存的资料库,特殊调查处的档案是没办法带出来的,但是一些邮件信息可以调取出来。他想浏览一下自他进入特三处以来所有经手的案子,看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如果按照他们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干扰LMPB公正性的产业链条已经形成多年了,而他居然到现在才察觉简直不科学,一定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
这个工作量很大,他的记忆力与唐齐小赵这些专门与信息打交道的人比起来实在不算强,很多案子都不太记得了,看资料时才能捕捉到一点小细节。
他看得目不转睛,车内灯光早就关掉,只有个人智脑上散发着微弱的浅蓝色荧光,在静谧的夜里显得阴森森的。
唐齐后半夜忽然惊醒,睁眼的一瞬间又忘了梦到什么,在座椅上平复了一会儿心绪,坐起来便看到梁蒙还在对着屏幕静静地浏览着资料。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他哑着嗓子问:“在做什么?”
梁蒙被他惊了一下,回头看到他已经醒来,便说:“没什么,查查过去的案子资料,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唐齐从车里翻出一瓶水喝着,问:“找到了么?”
“隐约有点不对劲,但是还没什么头绪,这些案子看上去都挺正常的,往来文件也没什么问题。”梁蒙叹了口气,“这些案子都是经我的手报上去的,我是真找不出来我犯过什么错。”
“你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唐齐把毯子掀开扔在一边,两步跨到前座,问,“凯撒有什么动静么?”
“没有,没见她出来。”梁蒙打了个哈欠,“这个点应该早就睡了。”
“你也去睡会儿吧,我继续看着。”唐齐接过他的个人智脑,“我帮你看看吧,说不定我这个局外人能看出点什么。”
“行。”梁蒙打着哈欠去了后座,一边躺着一边调侃,“不来我怀里陪我会儿?”
唐齐把手里的半瓶水朝后扔过去,头都没回。
梁蒙笑了笑,闭上眼睡了。长时间对着屏幕眼睛酸涩,熬夜也令人困倦,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了。
唐齐重新翻了翻梁蒙智脑里的资料,发现都是一些用来汇报进度和沟通的过程材料,详细资料并不齐全,只能推测出大概。的确如梁蒙所说,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他与梁蒙的思考方式不一样,很快,他就在这些资料中发现了一些问题。
小青给出的尸检报告在给出之前曾经发过一些邮件探讨某些案子中对于凶手特征的疑点推测,这些小疑点只是寥寥两笔带过,很容易被忽视,但这些在正式的尸检报告中均被抹去了,给出了准确的结论。这个疑虑在上次组里开会时小青再次提出才得到梁蒙的重视,那么以他的敏锐度,之前为什么会放过这些细节?
其次,在众多邮件中,大海发送的邮件是最少的,他在组里的角色像个大管家,似乎很多事梁蒙都交给他做,就连这次梁蒙请假都让他暂代组长职务,但他几乎很少与梁蒙有邮件往来。
还有甄屿,这个青年看上去行动力十足,充满活力,同时有着谨慎与勇敢的特质,他与梁蒙的交流理应最多,可是邮件往来似乎很少……唐齐翻了翻,发现两人邮件虽少,通讯往来却很多。他回头看了眼后座补眠中的梁蒙,看来他对甄屿非常放心。
唐齐继续翻着……偶尔在他的智脑里做点常人发现不了的小手脚。
凌晨5点一刻,他的手腕忽然轻微得震了一下。
唐齐猛得看过去,紧紧盯着手腕上的通讯器。
接着,通讯器又有规律地震了两下,在他察觉之后,彻底归于沉寂。
他将梁蒙的个人智脑放在一边,右手手指在通讯器上轻轻按了几下,通讯器忽然从中横切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另一个微型通讯器。
这个通讯器十分精巧,是唐齐以前做杀手时使用的专用通讯器,通讯码只有他的联络人知道,而自他的联络人死后,这个通讯器已经沉寂两年了。
他犹豫着打开通讯器,就看到通讯器的屏幕上闪过一条简短的留言:
4208室,凯撒。
他看着后面的名字挑起了眉,从兜里取出凯撒留给他的名片,黑色卡片上的花体英文果然与留言上的一模一样。
凯撒为什么会有他的通讯码?这个时候找他做什么?
唐齐满腹疑惑,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去。
他离开那个世界太久了,暂时并没有回去的打算,若不是阴差阳错被梁蒙坑到特三处,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接触到那个世界。但是……凯撒。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她也许是目前唯一能帮到梁蒙的人。
唐齐坐在车里沉思着。
其实帮助梁蒙调查这一切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梁蒙如果把整个产业链曝光,那作为这个产业链的一环,他也不可避免地要受到牵连。现在,知道他身份的有两人——凯撒和梁蒙。一个追求利益至上老奸巨猾的掮客,一个对犯罪深恶痛绝的特三处调查员——不论是谁似乎都不会为他保守秘密。
唐齐合上通讯器,回过身,静静地看着梁蒙。
其实解决后患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杀了凯撒。
这个女人一死,梁蒙的线索就断了,自己的身份也不会被透露,更不会被凯撒卖给其他人——要知道,他曾经杀过人,他的仇家也不少。那些人若是知道了他现在的身份,又怎会善罢甘休?
而梁蒙——这个男人看上去多情,可骨子里却澄澈清明,唐齐毫不怀疑,若是这件事结束,他一定会想办法将自己送入监狱——即使那个时候他爱上了自己。想一劳永逸的话,只要下手杀了他……
碧绿色的眼瞳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幽深而神秘,心中陡然生出的杀意弥漫开来,他的影子隐没在黑暗中,像静待捕猎的狼。
梁蒙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眉头深深地锁起来,身体瑟缩着,像是怕冷。
唐齐摸出银色□□,缓缓地抬起……
“唐唐……冷……一起睡……”梁蒙抱着毛毯,砸吧着嘴咕哝着,梦里还嘿嘿笑,“腰好滑……”
唐齐:“……”
唐唐你大爷!
他将枪收起来,瞪了兀自做梦的梁蒙一眼,思考了几秒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对一闪而过的危险毫无察觉的梁蒙陷入了更加旖旎的梦境,梦里他回到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缠着唐齐在那张舒服的大床上肆意翻滚着,永不餍足。
凌晨夜色凄冷,四下无人。唐齐抬头看着高高矗立的大楼,4208只是众多黑色窗口中的一个,他无法辨认出来。
不论凯撒是如何得到他的通讯码,他都得找那个女人问清楚,必要时给她一些警告,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不管怎么说,先堵住这个女人的嘴再说。
他一个人进了大楼,在门口的刷卡处站了一秒,系统上识别后表示允许进入,看来凯撒提前设置过准入权限了。
乘着电梯上楼的过程中,唐齐检查了一番身上的装备。他今天出来得匆忙,只带了那柄银色枪,还有几个从梁蒙那里摸来的小物件,藏在袖口的刀片也因为梁蒙的打扰没有装上。若是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他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顺利解决。
来到4208号房,他按了按门铃。
然而等了几秒钟的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唐齐意识到不对劲,不由自主地举起枪,从兜里摸出从梁蒙那儿顺来的□□。圆盘在房门上轻轻一放,几秒种后,门锁悄然打开。他收起□□,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安静得几可闻针,一个灯都没开,黑暗中看上去并无异状。唐齐放轻脚步缓缓进入,警戒着四周,越是靠近屋里,越是紧张。客厅没人,厨房卫生间没人,然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浮在空气中。
唐齐停下脚步,沿着这气味走近一间卧室,门半掩着,他从门缝望去,凯撒穿着睡衣仰面躺在床上,卧室里漂浮着浅浅的火药味儿。
唐齐意识到什么,猛得推开房门。
灯光突然大亮,房内的一切展现在眼前。
身穿黑色V领吊带绸缎睡衣的凯撒睁大眼睛仰躺在床上,被子似乎掀开一半,其他部位还在被子里,她脑袋右边有个枪口,汩/汩/流着血,将她背后半掀开的米色床单染红了一小片……
这射击的角度是门口。唐齐低头看了眼自己所在的位置,轻轻抬起手里的枪,果然能够轻易地瞄准她的太阳穴。
这是一个圈套……他立刻意识到。
24
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凯撒的身体,竟然还有余温——她刚被杀死不久。
唐齐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内没有遗留下丝毫别人的痕迹,指纹、脚印、气味……全没有,对方专业而谨慎,绝对是个职业杀手。他设想着各种可能性,对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自己骗上来?就为了陷害自己?可是他做了什么要让对方如此陷害?
唐齐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仇人找上门?还是……他重新低头,检查凯撒的伤口——那子弹如此熟悉,像是从自己枪口里射/出去的——然而他枪里的子弹一枚未少。他对自己的枪十分熟悉,弹夹里是否少了一颗子弹他可清楚得很,但这柄枪至少有好几年没有出现过了,只有今天……
今天。
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然而夜色中忽然响起的警笛声打破了他的思考,他快步走向床边,打开窗户,就看到三辆警车朝这栋大楼赶来。
这是警车,不是特三处的车,有人报案了,而唐齐有种直觉,这些车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那辆夜色中沉寂的车,车里还睡着梁蒙。
但是忽然间,唐齐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睡着。以梁蒙的警觉性,会真的在一个杀手面前安然入梦吗?那恍惚的呓语回想起来似乎也巧合得过分……
多年来的戒心让唐齐毫不犹豫地切掉了通讯器,他不想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之前相信任何人。下一秒,他跳上窗口,猛地跃了出去!
从梁蒙那里摸来的飞行伞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他尝试着调整方向和高度,远远地避开了这栋大楼。
警笛声当然也惊醒了梦中的梁蒙,他揉着脑袋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车窗已经被敲响。他朝外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组员们。
他打开车窗,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组员们一脸慌乱地问:“老大!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啊?”梁蒙一脸茫然,“我没事啊,怎么了?”
组员们大大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
“怎么了这是?”梁蒙一边打开车门下去一边问。
“您不是说……唐齐是杀手,让我们过来救人吗?”小青说。
“……啊?!”梁蒙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这个了?”
众人打开通讯器里的邮件:“您给我们发了邮件通知……”
“我什么时候发过……”梁蒙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唐齐不在身边,连忙四处查看,看到不远处停着的警车,心中一沉,问,“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梁蒙连忙跑过去,拉住一个车里留守的小哥,直接出示证件,问道:“特三处的,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那小哥懵了几秒后,认出他是苏恒的朋友,立刻答道:“有人报警,说4208室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凶手还没逃走,我们过来抓人。”
梁蒙有不好的预感,揪着他衣领,恶狠狠地问:“谋杀案?有人死了吗?死者是谁?凶手是谁?”
“凶手不……不知道……”小哥被他吓到,道,“死者叫凯撒……”
梁蒙扔开他,大骂一声脏话,扭头就朝楼里跑。
组员们不明所以,紧跟在他身后,一群人爬上电梯直奔42楼,电梯门一开,就看到苏恒在门口在通讯器里骂人:“你他妈的连个匿名举报通讯都查不出来我要你有什么用!”
梁蒙脸色一沉,径直走到他面前,问:“怎么回事?”
苏恒挂了通讯,看到他也是一愣:“我还想问你呢,你给我发邮件举报自己组员是什么意思?”
“什么?”
苏恒把邮件给他看,与其他组员收到的一模一样:“我刚看到你的邮件就接到通知说这边发生了谋杀案,凶手还在室内,让我们赶紧过来抓人。”
“抓谁?”梁蒙脸色难看。
苏恒一脸蹊跷地看着他:“抓唐齐啊,他杀的人。”
“不可能!”梁蒙一把推开他朝里跑,被苏恒一把揪回来。
“你干什么!现场被封了,勘查中,你少给我进去添乱。”
“唐齐呢?”
“跑了。”苏恒对此倒是挺看得开,“换了我,杀了人也立刻跑。”
梁蒙生气:“他没杀人。”
“你怎么知道?”苏恒反问他,“不是你自己说的他是杀手吗?你怎么又相信他没杀人了?”
“我……”梁蒙哑口无言。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是杀手的啊?”苏恒疑惑。
“他自己说的。”梁蒙不耐烦,看到身后的组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吼一声,“看什么看!去帮苏队长调查!”
“哎哎不用!”苏恒紧拦住也没拦住,组员们都跑进去帮忙了。苏恒知道梁蒙想要现场的一手资料,实在拿他没办法,也就随他们去了。
两人站在门口,一个比一个脸色臭。
梁蒙烦躁地揉乱了头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苏恒翻白眼。
梁蒙把甄屿喊出来问了情况,听过后气得差点吐血。
在他睡觉的时候,唐齐不见了,而组员们和苏恒同时收到了他的邮件,莫名其妙地就说唐齐是个杀手,现在正在这栋大楼里会见一个著名的掮客,大概要杀人灭口,让他们迅速赶来帮忙抓人。
组员们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看邮件里描述得十分紧急,连忙从各自家里紧急赶来。而这时,苏恒还没搞清楚这乱七八糟的邮件到底是不是开玩笑,就接到报案迅速赶来了这里。
“也就是说,你们同时收到了我发给你们的邮件,然后几乎同时赶到了这里?”梁蒙嗤笑两声,恨恨道,“问题是特么的老子根本就没发过邮件!”
甄屿弱弱表示:“可是老大,邮件的确是从你邮箱里发出来的,我验证过。”
“我难道就不能被盗号吗?!”
“……”甄屿叹气,“老大,你的账号是特三处的加密账号,保存着你本人的基因链,除了你,还有谁能盗号啊?”
梁蒙经他一提醒,也想到了这点,顿时更暴躁了:“那我怎么知道?!”
苏恒拍拍他的肩膀:“真不是你发的?”
“不是!我能把自己对象出卖了吗?”
甄屿连忙捂住他的嘴,都快急哭了:“老大,这种时候你可别乱说……会坐牢的!”
梁蒙恶狠狠地瞪着他。
“唐齐什么时候被你这大尾巴狼吃掉的?”苏恒诧异,小声八卦,“这才几天啊?”
梁蒙一把扒开甄屿的手,看也不看苏恒,焦躁地在原地转圈。
不一会儿,里面有人出来汇报情况:“苏队,查过了,房间里只有死者和一个男人的脚印,需要回去对比检索。死者是被人对准太阳穴一枪毙命的,子弹暂时还未取出来,法医说要回去进行尸检,把子弹取出来之后进行弹道测试。”
苏恒点点头,问:“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另一个警员回答道:“还在调查,等一会儿才能把监控图像传过来。”
苏恒看了梁蒙一眼,道:“走吧,你和我去一趟警局,做个笔录。”
“我做个毛线的笔录!”梁蒙不满,“我忙着呢。”
苏恒一把抓住他胳膊,严肃道:“跟我去警局。”
梁蒙紧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苏恒握着他胳膊的手看似只是轻轻一握,实际力道十足,捏得他轻微泛疼,有几分警告的意味。梁蒙把满心的暴躁咽下去,深吸一口气,对甄屿说:“我去苏队那儿一趟,你们回组里以后把资料先整理一遍,要查的东西都查清楚,我回去立刻开会。”
“好。”甄屿得令,立刻跑进去通知其他人。
苏恒松开手,过去和自己的属下交代了几句,返回来招呼他一起离开。
两人并肩朝电梯走,苏恒暗中给他做了个手势,梁蒙意会,立刻切掉了自己的通讯器,开启屏蔽信号模式。两人进了电梯,梁蒙在身份识别区划过身份卡,迅速设置好隐私模式,外界的一切信号被瞬间屏蔽。
42楼下到底楼只有一分钟,他们必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把话说清楚。
梁蒙率先开口:“我没发过任何邮件。”
“那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苏恒长叹一口气,看着他,严肃道,“梁蒙,接下来恐怕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役,你能撑住吗?”
“苏恒,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恒摇了摇头,提醒他:“梁蒙,你不是这么蠢的人,难道你还没明白吗?这是个圈套,是个针对你的圈套,唐齐是你的牺牲品。”
梁蒙心中的不安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愈发清晰,他冷着脸道:“我不明白。”
苏恒看了眼电梯下滑的数字,快速说道:“唐齐是杀手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凯撒,那个女人。”
“但是她死了。”苏恒的眼神锐利而冷静,“梁蒙,如果你是唐齐,你的身份一夜之间铺天盖地地被宣扬出去,成为了整个联盟通缉的罪犯,你第一个怀疑的人是谁?”
“是……”梁蒙张大嘴,恐惧这才一点点蔓延上来。唐齐只对自己说过这件事,从他的角度来看,凯撒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唯一可能透露出消息的人只剩下自己。“他不会怀疑我的……”
“是么?”苏恒嘲讽一笑,“梁蒙,你敢说,当你知道他是杀手的时候,没有动过要把他依法缉拿的心思?”
“有是有,但……还不到时候……我……”
“你会把他抓起来的。”苏恒肯定道,“我了解你,即使你真的爱上了他,只要他是个杀人犯,你一定会亲手把他送入监狱。”
梁蒙气急败坏地吼:“但特么的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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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蒙,邮件是你发的。”苏恒咬定,“无论是不是你发的,对外,你必须这么说。”
“为什么?”
“梁蒙,你大概忘记了特殊调查处的保密协议。”苏恒再次提醒他,这次更加严厉了,“你是特三处一组的组长,你拥有B级议员权限,还拥有特三处的几百项安全权限,你敢说你的账号被别人盗走了吗?你找死吗?”
梁蒙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心惊肉跳地瞪着苏恒,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调整心中的震惊。
“梁蒙,我不知道你们在调查什么案子,但是……你们越权了。”苏恒一脸沉重,“唐齐只是对你的第一个警告。如果你想救他,就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话音刚落,电梯门打开,面色如常的苏恒拉着他出来,示意他留意周围的监控系统。梁蒙虽然脑中十分混乱,但基础的安全意识还在,木着脸,尽量镇定地随他一起出去,不露痕迹地重新打开通讯器,与他一起钻进了警车。
警车一路行驶,苏恒打开了车间格挡,从随身的笔记本上撕下几张纸,一边与他闲聊一边隐秘地问他一些问题。
警车内一般装有窃听监控,苏恒为了避开这些监控,不得不出此下策。梁蒙领会到他的苦心,一边与他搭着话,一边在纸上回答他的问题。
越沟通两人越是心惊。
苏恒没想到梁蒙竟然查到这件事头上来了,还挖得这么深,而梁蒙也是在转述的过程中才发现自己究竟惹下多大的麻烦。
其实在很早之前桑德就隐晦地警告过他们,这个产业链已经存在多年,十分成熟了,能将这个产业链维持这么多年若是没有背后的势力支持根本不可能。不知这个产业链出了什么问题,LMPB调查组的人开始察觉不对劲,紧接着,LMPB内部开始整顿,而其他机构暂时毫无察觉,偏偏梁蒙他们发现了其中的一些问题,想要查明。这个行为一定直接地损害到某些人的利益,甚至这件事的调查可能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的声誉,所以有人开始出面阻止了。
若要细想,其实这件事一开始就处处透着蹊跷,LMPB对外缄默;总处屏蔽特三处的信号,却又允许梁蒙私下调查;知情人集体闭口不言;桑德这种游离边缘的人也只是提模棱两可的信息;凯撒……她只是刚刚与他们接触过,就死了。
苏恒忍不住在纸上问他:“唐齐真的不会为了保住自己身份的秘密杀了凯撒吗?”
梁蒙脑中闪过唐齐语气随意地说着自己迟早会遭报应的表情,立刻摇头道:“他不会的。”
“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认为。”苏恒苦笑,“如果我是个杀手,好不容易隐藏了多年的身份竟然被一个职业掮客知道了,这个女人狡猾冷酷,还可能牵扯着更多的关系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卖了我,那我肯定……”
他没有说出口,但两人均没有继续交流下去。
梁蒙对唐齐的认知总是不够,苏恒的话点醒了他。现在的他置于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对外,他不能承认自己的账号被盗,不然自己面临的绝不仅仅是牢狱之灾,但若承认了,唐齐会怎么想?会不会怀疑的确是自己出卖了他?
在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信任这东西,岌岌可危。
当初唐齐告诉自己的时候,看上去轻描淡写,回头想想,又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那个谨慎而冷酷的职业杀手,在日落之塔下能够当机立断地拿自己垫背,却在自己的追问下将保守了半生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怎么能辜负他?
梁蒙捂住眼睛,不让太多的表情流露在朋友面前。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一个人了解他与唐齐之间的感情,那些在外人看来相爱相杀的幽默表象,那些堪称调情的亲昵小动作,那些在身体交融后都放不下的戒心与试探,那些彼此都有秘密的人天生的怀疑与防备,那些无法言说的妥协与坚持……
他们像两只机警的野兽,警惕着对方,赏识着对方,被吸引想靠近,而后毫无安全感的他们尝试着彼此信任,却又无比清楚自己会忍不住伤害对方。
戒备的、矛盾的、危险的,爱情。
“哎,问句题外话。”苏恒八卦,“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啊?”
梁蒙沉默许久,缓缓道:“那天我拉着他跳下日落之塔,他把我垫在身下准备让我去死的时候,碧绿色的眼珠在夜色中特别好看。”
“……”苏恒无语半晌,问,“你是不是心理变态?”
梁蒙哑然失笑,道:“你不懂,那时候啊,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就想,看,他想杀了我,和平时那个道貌岸然的信息员一点都不像,对危险靠近的本能让我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但那一瞬间,我突然特别想吻他。”
“然后我就吻了。”
苏恒笑了一声:“像你的作风。”
“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梁蒙微笑着看他,“我那时候一边亲他一边就想,这个小混蛋可不能去祸害别人了,我就收了他吧。”
苏恒哈哈大笑:“有病。”
梁蒙喟叹:“可不是么。”
两人到了警局,简单做了笔录,梁蒙借着特殊调查处保密协议的借口只简单说了些与唐齐相识和工作的过程。苏恒与他多年朋友,知道事情敏感,也聪明地没有多问。几小时后收队回来的同事们向他报告了目前的调查状况,苏恒皱着眉进了审讯室,对梁蒙摇头。
“怎么了?”
苏恒也没瞒着,直截了当地说:“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对唐齐很不利。监控里发现他在凯撒死前进入了大楼,想办法打开了她家的门,进入室内。子弹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你看看,是不是很眼熟。”
梁蒙拿过报告一看,子弹对应的果然是唐齐手里那柄银色手枪。
“你说他收到过凯撒的名片对么?”苏恒拿出一个证物袋,“这里面的名片是在现场找到的,里面有凯撒和唐齐的指纹。”
“那这就不是真的。”梁蒙道,“因为这名片我也碰过,不可能没有我的指纹。”
“你……”苏恒叹气,没责怪他,而是继续拿出下一个证物袋,“从凯撒家里搜出的一部分资料,关于唐齐的。确切地说,是关于他经手过的一些杀人案。”
“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调查他!”梁蒙低骂一声,“但是我们跟踪了她一整天,她上哪儿去找出这么多资料来的?”
“你不是说她认识唐齐么?”苏恒奇怪。
“她只是见过,但具体情况不清楚。”梁蒙想打开证物袋,被苏恒拦下了。
“这你可不能碰。”苏恒把证物袋和报告收回来,提醒他,“你该回特三处看看了。”
“有人催你?”
苏恒怪笑一声,拍了拍他肩膀:“你回去估计有一场硬仗要打,撑着点儿。”
梁蒙隐约猜到一些,一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从他一进大楼开始,周围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所有人都用审视而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即使是那些从未打过招呼的其他几层的同事们也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
梁蒙冷着脸走向电梯,刷身份卡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销假,权限还未调整回来。他通知过组里的人后,不一会儿,他重新刷卡进入电梯,一路上楼,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进特三处,楼里鸦雀无声,与平日里那种安静截然不同。梁蒙疑惑着推门进了一组的办公室,发现组员们围坐在一起,满脸忧虑地沉默着。
“这是怎么了?”梁蒙走近,“我不是说回来要开会么,你们活儿干完了?”
众人齐齐看向他,欲言又止。
梁蒙冷下脸:“说话!”
大海叹了口气,率先道:“组长,三处长被带走了。”
“什么?”梁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被带走了?被谁带走?”
“内部调查科的人。”甄屿接话,继续为他解释,“唐齐是杀手的事儿不知道怎么了,现在闹得天下皆知。当初我们向LMPB调来唐齐走的本来就不是正规的交流渠道,现在三处长因为审查失职被带走了,目前处于停职调查状态。”
“什么叫不是正规的交流渠道?”梁蒙恶声恶气的,“虽然没报什么交流会,但是该办的调职手续我们都办了,内部调查科搞什么鬼?”
甄屿劝着:“这种事……没什么意外还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唐齐的身份现在太敏感了,特三处的用人渠道被质疑……”眼看再说下去梁蒙要炸,甄屿乖乖闭了嘴。
“唐齐的身份谁给透露出去的?”梁蒙质问。
所有人连忙摇头,表示无辜。
梁蒙只觉得头都大了,这些消息就他目前知道的来看是只有组员们和苏恒收到,但是谁知道还有没有别人?他原地转了两圈,问:“你们刚才说这事闹大了?怎么就天下皆知了?”
小青不敢回话,直接给他开视频看新闻。
“突发新闻:据本台记者发来的报道,LMPB的一位信息员唐某今晚被举报涉嫌一起谋杀案,而据举报人透露,唐某在进入LMPB前曾经是一名职业杀手,参与过多起谋杀案。目前,记者将就此次事件对LMPB官方发言人及公检法机构进行采访,稍候将为你带来详细信息……”
梁蒙指着视频怒道:“哪个举报人说的!”
众人齐齐看向他。
梁蒙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我是那个举报人?”
众人默默点头。
梁蒙:“……艹!”
他简直不敢想象,唐齐看到这新闻后会怎么想。
26
正如苏恒所料,唐齐杀手身份的曝光仅仅是一个开始,紧接着,特三处处长因失职被内部调查,很快便做出撤职处理,梁蒙这个所谓的“举报人”几天之内成为了特三处的处长。为了避开其他楼层同事们异样的目光,他连饭都是让其他组员帮他带回办公室的。
升职通知被他扔进了垃圾桶,特三处处长的门他压根儿就没进去过,二组三组的人都知道他这几天火气旺,能自己处理的事绝不来打扰他。
梁蒙着手调查邮件被盗的事,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组员们只当他是真的大义灭亲,当初与唐齐在一起只是为了探听消息,故而对他前几晚脱口而出的没发邮件的言论选择性忽视了。他们都知道这事的轻重缓急,即使是为了保护梁蒙,他们也不能说那邮件不是梁蒙发的。
小赵被重新调了回来,一进门就被梁蒙拎到办公室干活。
办公室的气氛也十分微妙,大家似乎被这件事弄得措手不及,真真假假辨不分明。LMPB终于还是被牵扯到唐齐案件中来,前段时间的对外缄默原因也被曝光出来,群众的目光集中到LMPB的内部调查上来,一个职业杀手竟然躲过了LMPB的内部调查成为正式员工实在不可思议。
整个联盟最近热议的话题就是LMPB这个机构的公正性。
与特三处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比起来,LMPB那边才是真正的焦头烂额。他们一边要处理日常工作,一边要面临各路媒体的质疑,还要对内部工作人员进行调查,发言人还要应付层出不穷的疑问……
按理说,这状况是梁蒙乐见其成的。他对LMPB早就看不顺眼了,但是这种走露消息的方式实在蹊跷得过分,不得不让他有了更深层次的怀疑。他的谨慎和沉默让属下们愈发不安,作为一个升职后仍然死不要脸霸占一组办公室完全不管其他两组事宜的处长,梁蒙一直没被处罚也让众人心惊胆战。
小赵的调查并没有让梁蒙高兴起来,因为小赵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他的账户被盗取过的痕迹,即使梁蒙想澄清自己也不可能了。
小赵偷偷问他:“老大,那个……你前段时间让我查的事儿……”
梁蒙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住口,凑过去小声报了个邮箱地址:“回家后私下发给我,记得加密。”
小赵点点头,领命出去了。
如果说这些是让梁蒙愈发不愉快的话,还有一件事简直称得上是他的心头大恨了。
唐齐那个小混蛋从那晚开始一直就处于失踪状态。
梁蒙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晚唐齐什么时候离开的,以至于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唐齐下了迷魂药,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从监控录像来看,唐齐凌晨5点半进入大楼,5:37进入凯撒的房间,警车5:45赶到楼下。
尸检报告给出的凯撒死亡时间在凌晨5:15到5:40之间,一枪毙命。
那段时间据视频显示,只有唐齐一个人进入过凯撒的家。
若不是梁蒙事后发现自己的□□和飞行伞不见了,恐怕都要怀疑唐齐是不是被别人绑架了。他现在时时被监控,无法调动权限进行空中调查,想找梁飞帮忙,这个死小子最近不知出什么任务去了,压根儿不在特殊调查处。
诸事不顺,梁蒙每天盯着新闻里那些进展,真是恨不得立刻把播报的主持人掐死。这种欲望在唐齐正式被全联盟通缉时达到顶点,而总处的通讯将这种累积的怨气戳到爆,他气势汹汹地搭乘专用电梯上顶楼,吓退了一帮同事。
顶楼是总处办公室,整层楼都是她的地盘,虽然梁蒙至今只去过她会客的办公室,不知道其他区域都是做什么的。当他整理好心情准备质问总处时,敲门的力道颇有些不客气。
里面传来总处一如既往镇定温和的声音:“进来。”
梁蒙推门进去,直截了当地开口:“总处,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很好,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是从他身后传出来的,而他面前那个女人坐在皮椅上笑得温和又镇定。
梁蒙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开口:“唐齐?”
他的脑后顶着枪口,冷冰冰的金属质感让他后脑一凉,他却笑了出来:“你怎么到这儿的?”
“我的本事可大着呢。”唐齐凑近,气息吐在他后颈,“总要见见害得我四处逃亡的举报人嘛,你说呢?”
梁蒙举手发誓:“不是我举报的。”
唐齐冷哼一声,枪口未曾移动半分。
总处拍了拍手,站起来:“Boys,我们是不是应该坐下来聊聊了?”
梁蒙盯着她问:“总处,你认识他?”
“当然,这几天的新闻可不是白看的。”总处微笑,“不过我倒是对他也认识我这一点颇为惊讶。”
唐齐一直举着枪,目光越过梁蒙看向她,也微笑:“毕竟在特三处工作过一段时间,总知道顶楼是谁的地盘。”
总处和颜悦色:“特殊调查处的权限是有限制的,通往总处的电梯只有我本人才能开启。你上楼来的方式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谢谢夸奖。”唐齐微笑,手向前顶了一下,警告,“梁处长,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的枪可是拉了保险的。”
梁蒙将准备掏枪的手拿出来,举手投降:“OK,我不动。”
唐齐的声音透着冷意:“我来这里不是听你们废话的,我对特殊调查处也没有任何险恶意图,我只是想借地找你聊一聊。如果总处不介意的话,能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吗?”
“当然不介意。”总处顿了顿,还是问道,“你总能告诉我,为什么选择我这里吧?”
“这里有最高的安全等级,没人能轻易上来,而且……”唐齐意味深长地停顿了几秒,笑道,“这里的监控可以完全开启隐私模式,不像梁处长的办公室,即使开启了隐私模式也有监控。在被人出卖了之后,我可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梁蒙气道:“都说了我没有……”
“闭嘴!”唐齐低吼一声,狠狠地踹了他膝窝一脚,梁蒙顿时腿一软,单腿跪倒在地。
“卧槽唐齐你……”梁蒙还未骂出来,就感觉到脑后冰冷的杀意。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唐齐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立刻收声,保持着单腿跪地的姿势,轻轻地、放缓了呼吸。头脑变得灵活起来,他开始留意周围是否有能帮的上忙的工具。面对正常状态下的唐齐他尚且要处处提防,更何况是一个盛怒之下的杀手?
总处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打转,最后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出去,临关门时不忘叮嘱:“一个特三处的处长死在我办公室会让我很难做,希望你们的交流能够在温馨友好的气氛下进行。”
“那恐怕有点难。”唐齐笑了声,冷下脸,“隐私模式。”
总处无奈,扭头对智能系统交代:“开启最高级隐私模式。”
“智能管家提醒您,最高级隐私模式即将开启。本模式开启后将会屏蔽您房间内的所有信号及电子系统,您室内的信息安全及环境安全将受到威胁,请问您是否确认开启。”
“确认。”
“智能管家提醒您,最高级隐私模式即将开启。本模式最高保持20分钟,无论您撤销与否,20分钟后房间内将恢复正常监控模式。”
总处表示已经完工,礼貌地关门离开了。
梁蒙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从来没有人能平安到达特殊调查处的顶楼。”
唐齐的气息渐弱:“谁跟你说我是平安到达的?”
咚地一声,他整个人连同手里的枪齐齐倒在地上。
梁蒙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就见他一脸苍白地倒在地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灰色衬衫上全是血,黑色裤子上沾染着各种污垢,只是这些气味太淡了,几乎烙印在布料上,以至于他进办公室这么久竟然完全没有闻出来!
“唐齐!”梁蒙根本顾不上起身,直接就这样跪着挪了过去,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伸手检查他的伤口。
唐齐按住他的手,摇头:“没受伤,血是别人的。”
他这模样实在太没有说服力,梁蒙才不信他,撕开他的衬衫检查了一番,发现除了一些小伤口和淤青外,的确没有什么严重的伤。他顿时松了口气,忙问:“你既然没受伤,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妈的,小爷已经几天几夜没睡了好吗?”唐齐靠着他,咧嘴,“你试试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躲避仇家的追杀试试?”
“有人追杀你?”梁蒙将他拦腰抱起,朝不远处那张待客的宽大皮椅走去,这么一抱,发现他不过几天瘦了足足十几斤,原本圆润可爱的脸颊肉都凹陷下去,巴掌大的脸愈发小巧,下巴尖得能戳死人。
唐齐闭上眼,气息微弱。
“吃东西了没?”梁蒙心疼地问。
唐齐摇了摇头。
梁蒙低骂两句,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去翻总处的办公室。女人身边总会备着点零食,他记得有人八卦过总处特别喜欢吃巧克力和蛋糕,他去翻冰箱,果然翻出三盒蛋糕几罐饮料,还有四盒没吃完的巧克力,角落里还有些用密封条封住的坚果零食。
梁蒙头一次觉得女人爱吃零食真是个好习惯,这些高热量的东西对于几日不进食的唐齐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他毫不客气地全部搬了过去,一点点掰着喂他。
唐齐饿过头了,其实不太有胃口,硬是被梁蒙连哄带骗地吃了几块巧克力和两块蛋糕。
27
全隐私模式只能开启20分钟,梁蒙一边盯着时间一边问他:“你来这儿有什么计划?”
“没什么计划。”唐齐嚼着巧克力,慢吞吞地说,“来确认一下你有没有出卖我。”
梁蒙抚上他的脸,跪在地上看着沙发上半躺着的他,问:“确认了吗?”
唐齐咧嘴笑了笑,笑容很浅,碧绿色的眼瞳似乎都失去了光泽,看着他的时候有些恍惚:“看你这么心疼我,大概是不舍得举报我的。”
梁蒙抓住他的手,担忧之色更重:“就是,你这个小混蛋长得这么好看,我哪里舍得把你扔给监狱里那群饿狼。”
“嗯。”唐齐淡淡应了声,闭上眼,不想说话了。
看着他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梁蒙的心越来越慌,他紧紧握着唐齐的手,小声道:“现在确认了?然后呢?准备做什么?”
“不做什么。”唐齐闭着眼,漫不经心道,“我的命数到了,大概要死了吧。”
梁蒙登时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唐齐微微掀开眼皮,笑得有些奇怪:“梁蒙,你气什么呢,我早说了我要遭报应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梁蒙真想掐死这个小没良心的,他在这里为他担惊受怕,他倒好,来见他一面,阵仗大得仿佛要置他于死地,结果一回头,他可怜兮兮地倒在地上,等着你抱等着你喂然后又说来见见你准备赴死了……梁蒙早知他没心肝,但听到这种话真是恨不得掐着他脖子大吼一声:你是不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唐齐反倒是一脸诧异:“受苦受难的是我,你喊什么冤?”
“唐齐!”梁蒙恶狠狠地捏着他下巴,结果一看自己用力太大,生生在他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捏出个红印来,顿时松了手,轻重难拿捏地把他抱在怀里,恨恨道,“要不是看你长得俊,我就掐死你。”
唐齐闷笑,头埋在他怀里说:“我可没给自己留后路,隐私模式一关,我可就暴露了。”
“威胁人居然威胁到总处头上了,你是不是傻?!”梁蒙恨铁不成钢,被这个慨然赴死的小混蛋气得肝疼,然而他说得对,时间马上就到,他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然特殊调查处的警卫一上来,他可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唐齐许久没享受过如此温暖的怀抱,闷在他怀里,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梁蒙低头看到他这模样,心顿时软成一滩水,叹着气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重新抱着他站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看着门外的总处道:“如果我说,请您帮个忙,您会帮吗?”
总处穿着高跟鞋,一身素雅的职业套装,看着他的表情温和得像张面具:“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忙?”
“因为您默许了我私下调查LMPB的事儿。”梁蒙道,“作为总处,您觉得调查不应当继续进行,但是您的良知让您默许了我的调查。所以我相信,您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不会任由我们被当做牺牲品。”
总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搭乘我的专用电梯下楼,这部电梯处于大楼监控之外,但是它依然有一种监控模式,那就是它运行的时间。从顶楼到三楼的时间是一分半,如果这个运行时间不对,监控就会发现这里的问题。我可以将电梯提速,让它从顶楼到达地下停车场再重新上三楼,但因为时间加快,电梯内恐怕会有点不舒服,你能在几秒之内安置好他吗?”
“这是唯一的机会?”梁蒙问。
总处点头。
梁蒙咬了咬牙,将唐齐放下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迅速地发了一个通讯留言。
总处就这样看着他操作,意味深长道:“看来你还是不得不向他们求助。”
梁蒙木着脸道:“只是朋友。”
总处为他们打开专用电梯,一边设置时间和运行模式一边话里有话地说:“梁蒙,这件事远比你想象得要严重。你和唐齐不过是最普通的两枚棋子,随时可以被丢弃的那种。知道什么样的棋不会被丢弃吗?”
梁蒙看着她,认真地听着。
“重要的棋子。”总处做了个请的手势,“当你重要到他们拿你毫无办法时,你才能掌握主动权。”
梁蒙抱着唐齐进了电梯,不甚了解她话中的含义:“您想说什么?”
总处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暴风雨就要来了,下次再请你参观总处办公室的全貌吧。”
“什么……”梁蒙话未说完,电梯门瞬间关上。
电梯加速的失重感让两人趔趄着倒在墙上。梁蒙扶住墙面,将唐齐牢牢抱在怀里,还不忘给他兜里塞几块巧克力。
唐齐靠着他,小声道:“小心你组里的人。”
梁蒙低头看他:“什么?”
唐齐微微掀开眼皮,碧绿色的眼瞳虽然仍像隔着一层雾,但是表情却认真许多:“梁蒙,你周围有问题的人不止你怀疑的那几个。”
梁蒙闻言,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唐齐问:“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我等会儿把你放在停车场,你自己记得找地方躲好,过会儿陈叔会过来接你,你跟着他走,他会帮我照顾好你。你见过他的,在日落之塔,记得吗?”
“他是谁?你亲戚?”
“不是,他是我父母的朋友,对我很好。”梁蒙拍拍他肩膀,“他会照顾你的,别担心,好吗?”
唐齐垂下眼,没有应声。
他或许可以勉强相信梁蒙,可是别人?呵。
电梯门一开,梁蒙抱着他放到门外,只来得及说一句“我会找机会联系你的”电梯门就重新关上了,连唐齐有没有站稳都没看清楚。
电梯瞬间上了三楼,他跨出去,时间恰好掐在一分半。
他快步走回自己办公室,同事们忙问:“总处怎么说?”
梁蒙摆了摆手:“还能说什么。”
说着就回了自己办公室,关上门两三步站到窗边,等了差不多二十几分钟,一辆黑色的三栖轿车缓缓滑入地下停车场——那是陈叔的车。
陈叔有S级权限,可以进入特殊调查处的停车场,随便找个借口就行。
五分钟后,他的通讯器响起,收到了陈叔的留言:人接到了,放心。
梁蒙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看着那车重新开出来,一路远去。
他回了两个字:谢谢。
车里的陈叔看到通讯器上的两个字,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通讯器收好,扭头看向身边拿枪指着自己脑袋的唐齐,微笑道:“小唐,我们也是见过面的人,你这样提防我未免太生疏了吧?”
唐齐脸仍然白着,单腿跪在后座的动作却十足危险,他微笑道:“陈叔,我毕竟是个逃犯,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陈叔并不紧张,靠着椅背循循善诱:“年轻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是不会计较这么多的。若我真的想抓你,也很容易。不如我们放下武器,好好聊聊?”
“我知道。”唐齐微笑,“但是我杀你,也很容易。”
两人僵持着,车内的其他保镖全部恶狠狠地拿枪指着唐齐,却不敢轻举妄动。
“你就算不信我,总要信梁蒙的眼光。”
唐齐嗤笑:“他别的方面倒还好,眼光却真是不敢恭维。”
陈叔不知他这句是在自嘲还是调侃,微笑着没有接话。
有保镖建议:“陈先生,他现在很虚弱,我们可以……”
陈叔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而是看向唐齐:“小唐,不如说说你的计划?”
唐齐忽然问:“你和梁蒙的父母是好朋友?还是和他母亲是好朋友?”
陈叔瞳孔一缩,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道:“确切地说,与他母亲是好友。”
唐齐缓缓笑开:“那你介不介意给他父亲带来点麻烦呢?”
陈叔微微眯起眼,重新审视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来。他第一次在日落之塔见到他,只觉得他长得清秀可爱,有那么点小任性,看着乖巧,最多有些张牙舞爪的小脾气,也许是梁蒙带来应付他的小男友。
然而才没过多久,这位脸嫩又可爱的小青年竟然一跃成为各大新闻的头条,成为传闻中卧底在LMPB的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杀手,甚至此刻,他假意虚弱地被保镖扶进车里不到两秒,就这样举枪威胁自己,形象一变再变,与初遇那个小年轻大不一样了。就连现在说的话,都比梁蒙那个耿直的后辈要老辣得多。
“我为什么要给他父亲带来点麻烦呢?”
“也许……”唐齐歪着脑袋,露出个恶劣而无辜的笑,“因为我们都不喜欢他父亲?”
陈叔笑:“你为什么不喜欢他父亲?”
唐齐弯起嘴角:“很久没被人陷害了,我这个人——脾气可是很不好的。”
“梁蒙不知道你这么可怕,是么?”陈叔缓缓伸出手,“成交。”
唐齐收起枪,握了上去:“我可是要下地狱的人,他又了解我多少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唐齐缓缓靠回椅背,微微闭上眼,轻声道:“可以的话,帮我准备点吃的吧。”
陈叔挥手让保镖们收起武器,吩咐道:“给他们打电话,为唐先生准备好饭菜和几套换洗衣服,房间提前打扫干净,务必让唐先生住得舒服。”
他开启车载冰箱,拿了红酒和一些点心出来:“要吃吗?”
唐齐摇头,从自己兜里掏出梁蒙塞进他兜里的巧克力,一边嚼着一边道:“谢谢陈叔。”
陈叔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慈祥:“说什么客气话,梁蒙把你交给我,我自然是要帮他照顾你的。”
唐齐笑了笑,没说什么。从方才陈叔吩咐的话来看,早前他可没为接收他这个意外来客做任何准备。
他敢说,若不是他随机应变,此时的他绝对已经被五花大绑扔给那些仇家了。即使梁蒙问起来,陈叔装个无辜,自责一番,编造个谎言说他半路被仇家们劫走了,梁蒙又能说什么?这些政客们,哪里会真的窝藏逃犯破坏自己声誉呢?若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怎会将你放在心上?
梁蒙终归还是太耿直了,日后怕是要吃大苦头。
28
总处口中的暴风雨来得很快。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情势急转直下。
先是LMPB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公众道歉,承认他们在工作人员审核过程中的失职,并表示会重新开启内部调查,对工作在LMPB的C级特职者们进行全方位的资质重审,在此期间,LMPB将关闭合法谋杀申请渠道,请公众谅解。与此同时,他们针对媒体对LMPB合法谋杀系统衍生的产业链猜测予以否认,坚持这些只是个别员工蒙蔽了管理层,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
这种将所有脏水全泼到唐齐身上的做法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其无耻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梁蒙的预料。
因为LMPB事件的影响,特三处也进入内部整顿状态,梁蒙终于开始接受特三处处长的职务,着手处理眼前的一切杂务。特三处属于保密机构,具有媒体豁免权,只有极少数场合需要总处或其代理人出现在镜头前进行讲话,此次事件虽与特三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梁蒙被总处压在楼里办公,而她本人则闭门不出,不发表任何意见。
舆论的风向从LMPB的内部审查制度抨击到LMPB的合法谋杀制度,从死者身份的纰漏到女性的人身安全……这场惊天大案掀开了轰轰烈烈的舆论讨论,然而谁又真的知道死者并不仅仅是一个无辜的单身女子,而是一个利用他人的生死赚钱的冷酷掮客,那些自以为发现了政治秘密的公民们又如何知道这场案件背后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陷害?
时至今日,没有任何有关那条地下产业链的消息透露出来,唐齐依然被全联盟通缉,梁蒙依然是别人眼中那个大义灭亲英明神武的特三处处长,唯一受影响的只有LMPB那些C级特职者,就连同为C级特职者的神职者们也开始抨击他们,借此发泄经年累积下来的怨气,恨不得将他们彻底搞垮取而代之。
神权衰落后,宗教系C级特职者的地位一直岌岌可危,在科技发达的现在,宗教很难成为人们心灵的慰藉,只有极少数人会沿袭家族传统或因生活际遇选择成为宗教神职者。他们的权利不断被削弱,联盟的公民们也对他们失去了信心与信任。
梁蒙听说特殊调查处也有一个部门是负责宗教相关事务的,不过这不属于他的职责管辖范围,所以未细究。他忙着私下翻看着小赵发给他的资料,还在自己的个人智脑中发现了唐齐留下的小记号,默默地探寻真相似乎成了他一个人的哑剧,就连以前一组的组员们都渐渐不再提起这件事,开始没事找事整理以前的资料与报告。
唐齐的消息他断断续续地能从陈叔那里得到只言片语——他在养伤,身体好多了,每日窝在房子里逗狗,打打游戏,闲得很。梁蒙才不信他能这么乖,不过既然陈叔没有说什么,想必也没闹出什么大麻烦。
梁蒙脑中一直回荡着唐齐那句“小心你组里的人,梁蒙,你周围有问题的人不止你怀疑的那几个”,查看资料的过程中,他忽然发现,唐齐竟然比他还了解他的组员。
这群他曾经格外信赖的组员们,也各自有着各自的背景与来历,并不只有他一人是以隐藏者的身份进入特殊调查处的。
夜深了,其他人已经渐渐离开,整个三楼只有总处办公室和走廊里还亮着灯。
梁蒙站在窗前看着深蓝色的夜幕,眼中的忧虑与失望比这夜色更慎重。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进来。”
“三处长,烦什么呢?”这声音吊儿郎当,引来梁蒙回头,原来是制作身份卡的大叔。
“K叔,你还没下班?”
“下班了,看你办公室灯还亮着,过来看看。”K叔走近,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还顺手递给他一杯,“怎么,不适应当处长?”
“有什么适不适应的,报告多了点,写得烦而已。”梁蒙笑了笑,又冷下脸,“以前我应该自己写报告的。”
K叔挑了挑眉。
梁蒙苦笑:“谁都知道我最烦写报告了,所以总让手下人帮我写,他们提交报告的时候,隐去一些可疑线索,我若不自己翻看过程材料,很容易错过,这报告交给LMPB,他们一看,逻辑通顺,报告全面,又怎么会怀疑这报告被删减过?”
K叔倒是很淡定:“写报告嘛,总要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删掉。他们或许只是觉得提不提都一样吧。”
“不一样。”梁蒙摇头,“如果写报告的是我,我会把那些可疑线索都找出来重新审一次,重新调查,报告里也会如实写上……说到底还是我太大意了。”
K叔看着他:“你怀疑你组里有人帮忙伪造现场勘查资料?你们是小组活动,资料造假很容易就被发现吧?”
梁蒙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看着他,问:“如果他们互相包庇呢?”
“……”K叔沉默片刻,摇头,“不可能,他们来历不同,怎么会互相包庇?”
梁蒙嗤笑一声,道:“如果第一次,A造了假,其他人发现了,默默帮忙瞒下来了,第二次,B也隐去了一部分资料,曾经被包庇过的A还了人情,其他人也选择了无视,第三次,C也在写报告时故意删减了部分内容……你觉得A和B会怎么做?其他人会怎么做?”
K叔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他们各自私下为别人造假,但因为这种内部联系,形成了组内的潜规则,默许了各自的包庇活动?”
梁蒙看了眼办公桌上摊开的大片资料与全息屏幕上的资料,呵呵笑了两声,大口灌着水,道:“二组三组这种事儿也不少,仅有少数几个没有参与其中……K叔,我怎么也没想到,整个特三处,竟然也是那个黑暗产业链的一部分,还运作得如此顺利。”
“你这话可是在否定自己啊!”K叔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又不是这样的人。”
梁蒙忽然把手里的杯子朝地上狠狠一砸,怒道:“可是我特么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居然完全没有察觉!他大爷的!”
他的暴怒来得太突然,K叔朝后躲了一下,看着他发疯。
“我组里那些人,一个个的,每天在我面前乖得跟孙子似的,结果呢?背地里做些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勾当,还敢帮着外人陷害我!”梁蒙把办公桌上的资料全部扫到地上,大声骂着,“在他们眼里我算什么?蠢货吗?!”
K叔按住他胳膊,沉着脸道:“梁蒙!你冷静!”
梁蒙扶着桌沿,脸涨得通红,目光中的暗光看得人心惊。
“他们从来没觉得你是蠢货,所以他们做得极其小心。”K叔安慰着他,“梁蒙,你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吗?”
梁蒙扭头问:“什么?”
“你和他们不一样。”K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梁蒙,你和他们——不、一、样。”
梁蒙目光沉沉,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所好转。
K叔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总处一直想让你做特三处的处长吗?”
“为什么?”
“同样的理由。”K叔竖起手指,“你和他们不一样。整个特殊调查处,藏龙卧虎,能人辈出,其他几处亦是人才济济,可是只有少数几个,是总处挑选出来的人。你见她见得少,大约不是很了解她的为人。”
梁蒙站起来,点头:“我的许多工作都是直接上报给之前的三处长,很少直接向总处汇报。”
“她这个人啊……”K叔仿佛想起了什么,悠悠地叹了口气,道,“这女人,一心为国为民,是真的大英雄。在这豺狼环伺的特殊调查处,她稳坐总处的宝座十几年,手下极少出错,一般人有几个做得到?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她有时候难以捉摸,不过女人嘛,大抵都是这样的。”
梁蒙被他逗笑,知道他不是在说总处坏话,便附和道:“女人心,海底针嘛,总比男人要细致许多。”
“她尽可能地,为特殊调查处选择更加合适的领导人选,你就是其中之一。”K叔拍了拍他肩膀,“你要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梁蒙沉默片刻,问道:“其实她早知道特三处的情况吧?前任三处长被带走……也是出于她的示意?”
K叔笑了笑:“这些我就不知道了。”
梁蒙觉得脑子有些乱,一时间竟然忘记问K叔为何对总处如此熟悉。
K叔水喝完了,起身告辞:“我先下班了,老人家身体比不过你们年轻人,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
梁蒙挽留:“再聊一会儿?”
“不了。”K叔拖着步子朝外走。
梁蒙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问:“总处来特殊调查处几年了?”
K叔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梁蒙总觉得对方似乎对此十分赞赏。
“二十年了。”
梁蒙猛然醒悟过来。
特殊调查处总处长的任期比一般的政务机构年限长,任期十年,这一届总处是特殊调查处设立以来的第二个女性总处长,因其出色的表现和首届任期间的巨大贡献,接下来的一任依然由她接任,总体算来,今年算是她的第二届任期的末年。
梁蒙对这些八卦不够敏锐,此时想起来竟然觉得心如擂鼓。
许多以前被他忽视的细节逐渐清晰,就连此次总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举动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在她任期的最后一年出现了唐齐案,必然无法连任第三届——有人也看不惯她在总处的椅子上坐太久,故意挑着这个时间将事情闹大。
梁蒙不期然想起前几天新闻上对特殊调查处的不作为和缄默表现进行抨击的评论,总处如今的状况并不比LMPB好多少。她肯帮忙救下唐齐,恐怕是穷途末路前的最后示好。
29
梁蒙下班回家的路上依然开着唐齐的车,这车认主,之前不肯打开安全防护,梁蒙仗着自己与唐齐厮混多日,不要脸地让远在陈叔安排下修养的唐齐修改了准入许可。唐齐对自己的车子万般疼爱,自然是不乐意让它停在外面风餐露宿,但梁蒙提起他现在的逃犯身份,这车子虽然还未被法院没收,但不管的话,保不齐就要报废。
唐齐思及此,偷偷修改了远程协议,给了他附属驾驶权。
梁蒙开着他的车回自己家,其实他更想去唐齐家,奈何那边现在早不知被多少人暗中布下了监控,他若真去了,反而会给唐齐带来麻烦。
进门前梁蒙就察觉到不对劲,虽然门锁没有任何异样,可是敏锐的直觉还是让他察觉到某种不属于自家的气息。
他从兜里拔出配枪,尽量正常地打开门,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去,仔细观察着。
房里没有任何异样,关着灯一如往常。
梁蒙关上门,开启了家中的智能系统查看房间透视图,扫了一圈,发现卧室床上有人!
他关掉智能系统,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轻轻推开门缝,便看到自己的床上被子里埋着一个人,深灰色的被子下露出毛茸茸的一颗脑袋,他眯了眯眼,将枪收起来,站直了身体走进去,弯腰准备偷袭。
床上的人闭着眼道:“敢碰我就掐死你。”
梁蒙:“……”
他单腿跪上去,甩掉鞋子,扑到那人身上,嗅着他脖子笑:“你怎么来了?想我了?”
唐齐挣扎着把脑袋探出来,推着他不规矩的脸,转过身仰头看他:“想得美。我办事路过,来睡会儿。”
梁蒙吻着他的手和脸,闷着笑:“办什么事儿?”
唐齐揽住他脖子,咬他:“办你!”
梁蒙呵呵一笑,胸腔跟着震动起来,紧贴着唐齐的胸膛十分愉悦。他一边吻着唐齐,一边将碍事的被子掀开,压着他调笑:“你一个逃犯胆敢夜闯特三处处长的家,看来是等着我就地法办啊!”
唐齐穿着整齐,被他这样一闹,衣服皱了起来,喘着气笑:“哟,三处长你准备怎么法办我?”
梁蒙狞笑:“脱光了上几遍,看你老实不老实!”
唐齐哈哈大笑,陪着他一起闹。
梁蒙扒了他衣服,才发现他身上旧伤加新伤,煞是触目惊心,不由得停下来,抚上他胸口的上,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最近做什么了?”
“哦,养伤期间活动筋骨,没什么。”唐齐长腿缠上他的腰,“你到底做不做?”
梁蒙拍了拍他大腿:“几日不见,你倒是主动起来了。”
唐齐笑得天真可爱:“饱暖思淫欲,长胖了,找你运动运动。”
梁蒙哭笑不得,掐了掐他一如既往纤瘦有力的腰,埋头舔上他胸口。
莫说唐齐想做,他也想了许久。他本就不是个禁欲的人,自从和唐齐勾搭在一起,总想在他身上吃些豆腐,只是无赖还没耍够,横空一件案子出来,两人生生被隔开两地,手头事务忙成狗,闲下来时也忧心忧虑,哪有空做些旖旎梦。
此时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下,若真能忍住,他早可以升天做仙了。
分别一月有余,又是在尝过鱼水美味之后,两人这番胡闹折腾了大半宿还未停歇。梁蒙体谅唐齐正在养身体,终究还是没把人往死里折腾。倒是唐齐体力好,歇下来了就窝在柔软的床垫上昏昏欲睡。
梁蒙拉着他一起洗了澡,忍不住在浴室又拉扯撩拨一番,再次出来,智能管家已经将床单换过了。两人重新回到床上,梁蒙把人抱怀里,垂眼看着他,柔声问:“到底来我家干嘛来了?”
唐齐睁眼,恼他:“不信我?”
梁蒙低笑两声,咬着他下唇舔了舔:“你这个小混蛋,能跟我说实话才有鬼了。”
唐齐于是也笑,学着他说话的语气道:“来看看你这个老流氓忙活了这么久长进点儿没有。”
梁蒙意有所指地碰了碰他后腰:“你说呢?”
唐齐沉沉笑着,赞赏地摸了摸他下巴:“这方面确实长进了。”
梁蒙手指顺着他头发,问:“还有呢?”
唐齐扫了眼他屋子,撇嘴:“品位可够差的。”
梁蒙气到,捏着他耳垂,道:“可不是,不然怎么就看上你了?”
唐齐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梁蒙被他噎到,无语半晌后,才放松了表情,掩掉脸上的笑容,低声说:“你给我留下的记号我看到了,还找了些资料……”
唐齐会意,知道他已经了解到特三处的猫腻,难得安抚性地拍了拍他肩膀:“你还好吧?”
梁蒙抱紧了他,将头放在他肩侧,闷声道:“不好。”
唐齐没安慰过人,更遑论如此亲密的人,只能憋出一句拙劣的玩笑:“说明你们特三处人才济济,各个都深藏不露嘛。”
梁蒙木着脸道:“你还是闭嘴吧。”
唐齐翻了个白眼,果然不说了。
其实该撒的气已经在办公室撒过了,梁蒙又与唐齐缠绵了一番,此时心情平静下来,倒是能神色如常地与他聊天了。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梁蒙缓缓道:“我只是没想到,和自己工作了多年的同事们竟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作乱,而我竟然毫无察觉。”
唐齐适时讽了一句:“要不说你傻呢。”
“要是当初我能自己写报告就不会这样了。”
唐齐这次直接嗤笑出声:“得了吧,你写报告?还不如直接吊死了呢。”
“嘿,你能不能不这么打击我?”
“你知道报告怎么写吗?等你写好报告再送到LMPB信息部,黄花菜都凉了。”唐齐回过头,认真道,“这不能完全怪你,我作为联络人,没发现问题也是失职。”
这扭曲的安慰方式……梁蒙忍不住叹息,侧身看他:“你还好么?要不是我,恐怕你不会被牵扯到这桩案子中来。”
“我有什么好不好的,从前也是杀人逃命,现在不过是还没杀人就得逃命了,套路差不多。”唐齐看着天花板,轻声道,“只是连累了我父母,怕是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我怎么从一个乖儿子变成职业杀手了。”
梁蒙盯着他的侧脸,问:“你一直没和家里联系过?”
“我父母只是普通人,一辈子平安喜乐已经不可能了,我总不能再给他们找来生死之灾。”唐齐闭上眼,缓缓道,“我找了人暗中保护他们,只希望他们此后忘了我,别被我伤心。”
唐齐年少离家,与父母相处日短,远亲近邻其实都对他不甚了解,父母亦不是张扬的人,若不主动提,别人大约只以为这是同名同姓的人,不会联系到他们身上。现在的媒体有《传媒公约》悬在头上,亦是不敢打扰他家人,LMPB对外虽然承认了他的身份,但绝不会借此透露他的家庭信息——这也是事出多日,即使LMPB把脏水都泼在他身上,他依然没有半分动气的原因。
他这些话说得平静淡然,梁蒙在他脸上也无法窥见几分愧疚难过的表情,只是从他隐约的语气里隐约捕捉到他内心隐藏极深的愧疚。
他当初肯听父母的话考取LMPB的职务,又肯乖乖做个上班族,心里大约还是对父母诸多孝顺的。如今身份败露令父母伤心,连面都不敢见上一见,心中定是很难过的。
他伸手将唐齐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我在,他们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
唐齐本欲像往常一样调侃几句,只是听到这里,终究还是心里隐隐难受,闭上眼任由他哄小孩子一样哄着他。
他人生少有低落丧气的时候,早自认百毒不侵,然而家人终究是身上的软肋,碰到了便隐隐地疼。梁蒙这个臭不要脸的竟然一脸疼惜地抱着他生怕他哭的模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梁蒙问他。
唐齐一脸无谓的看着他:“你要救我的,你说。”
梁蒙一脸愁容。
他当时只觉得唐齐不能死,又苦又冤枉,此时想来,却没了更好的办法。唐齐做杀手那几年保密做得极好,后转投LMPB门下也轻而易举,连E级隐藏者的身份都用不上,直接正常行事便可。这几年下来,他像个正常的LMPB的C级特职者一样工作生活,他的全部信息都与户籍资料库紧密相连,DNA、账户、财产、全身扫描图等一搜就能调出档案。这案子虽然看着像是就此掀过,但若是他重新出现于人前,只怕又要掀起惊涛骇浪。
联盟以法治国多年,法律对于犯罪行为和罪犯的严厉已非常人所能承受的,这一点让人又爱又恨。
犯过罪的,很难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这样严厉的法律曾经被周围许多星际国家所抨击,认为联盟有失人道主义精神,联盟领导人一脸微笑地表示:我们的教育、医疗、社会福利和公共环境均在星际排列前三,法律的严厉会减少犯罪事件发生的频率,近几年,在LPMB的协助下,联盟的犯罪率一直在星际国际中居于末端。
对于小偷小摸的犯罪行为,国家会处理,偶尔给点宽容,但涉及到杀人这种大罪,可就颇为棘手了。
梁蒙头疼欲裂。
唐齐叹了口气,道:“得了,问你能问出什么,我自己解决吧。”
30
“你自己又能怎么解决?”梁蒙不信。
“我平安活到现在,可比你懂得多。”唐齐嘲笑他一句,又道,“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梁蒙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盯着天花板出神,“LMPB的事儿不结束,特三处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事要做,我每天瞎忙一通。”
唐齐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几分怜悯,却没有直说,只是问:“你手下的人怎么办?”
这次梁蒙沉默许久,缓缓道:“甄屿和小赵是好小伙子,只是跟着我受累,小青一个姑娘家留在特三处总不是个事,她男朋友和她吵架好几次了,大海……他撑得住场子,只是……”
唐齐闭了闭眼,默默在心里叹息。
特三处一组那么多人,梁蒙与这几人最亲近,然而真正没骗过他的,恐怕只有甄屿一人,小赵倒是因为负责信息部分不知道后续处理事宜而无意识避开那些包庇事务的傻白甜,小青一个年轻女法医,平日吃穿用度看着朴素却能养得起一家人,必有额外收入,大海一直是梁蒙心中下一任组长的不二人选,然而对他刷的心眼却最多,看着温和无害,实则狡猾万分。看他们平日上班的情形,梁蒙待他们是真不错,几人相处起来也十分融洽,现在想来,心中五味杂陈,接受不能也在情理之中。
“我只是没想到,人心可以这么多变……”梁蒙捂住眼睛,苦笑,“那些感情是真的,可是背叛也是真的……”
“这算什么背叛。”唐齐呵呵笑了两声,看着他,轻声道,“等你见识到真正的背叛,就知道这些不过是寻常人心。”
梁蒙还沉浸在被组员集体欺骗的阴郁中,没有及时辨出他话中的深意。
唐齐也不强求,看了眼天色,背过身去:“我再睡会儿,天亮之前叫醒我。”
梁蒙搭上他腰:“要回去?”
“嗯。”唐齐闭着眼,“事办完了,待在这里也不安全。”
“我明天休息,留下吧?”
“不了,有事要办。”
梁蒙心知他不是专程为了找他滚床单的,只是唐齐这人心中若是刻意隐瞒什么事,他是问不出来的,便也不强求。这家伙只是不说,却从未骗过他,已经足够安慰了。他一想到大约会有更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便抱紧了人,睁着眼看他,静静等天明。
天亮前唐齐起身离开了,临走前把上次从他那儿摸走的小物件们还给他,笑着道谢:“救了我的命。”
梁蒙塞回去:“你留着吧,说不定还有用。”
唐齐便不再客气,把东西收回去,跳窗走了。
他刚走,梁蒙家的门铃就响了。
“谁啊?”
梁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
梁蒙一边换衣服一边走出去开门:“你这几天死哪儿去了?”
梁飞一身黑风衣快速钻进门里,眼睛上的墨镜未摘,急匆匆地进门开电视:“你看点新闻。”
这个点?看新闻?梁蒙一夜没睡,打着哈欠看时间,这个点早间新闻还没开始呢。
梁飞调整了一会儿,打开昨晚的夜间新闻。
“据前方记者发来的报道,LMPB的内部审查已经进行了一大半,已有五人被查出身份存疑,目前LMPB尚未对这五人做出处理,该机构发言人表示在内部审查结束之后会正式召开新闻发布会。据闻,这五人中有一人为资深主审官。”
梁蒙竖起耳朵,挨着梁飞站好,盯着新闻看。
主播又说了一番主审官涉案带来的巨大影响,被LMPB极力隐瞒的问题终于被提了出来:“根据线报,这位主审官曾利用职务之便为某些合法谋杀申请提供了便利,此前,已有多方怀疑LMPB的员工利用职务之便为别有用心的申请者和被谋杀人提供情报与便利,这是否不仅仅意味着LMPB的内部员工审查制度出了问题,而是整个合法谋杀制度也出了问题?我们临时采访到LMPB的主审官之一陆雅先生,请听现场发来的报道……”
梁飞忍不住道:“我就去执行了一个任务,怎么一回来,准嫂子成了通缉犯,你升了职,LMPB乱成一锅粥?”
梁蒙按住他:“先别说话,看新闻。”
新闻中,一位斯文俊秀的年轻男人穿着LMPB主审官的规整制服,戴着眼镜面对镜头缓慢而坚定地表示:“LMPB的《谋杀法案》每年都在不断补充修订,整个机构坚决反对一切利用法案漏洞而进行投机的行为,更对利用职务之便干扰合法谋杀程序的行为严惩不贷。我们在努力将《谋杀法案》修订得更加完善,但这不能成为某些人借此牟利的借口。每一位进入LMPB工作的C级特职者都曾在国旗下庄严宣誓,誓死捍卫LMPB的荣誉与公正。正如著名法官Herry·K所说——‘谋杀是一场救赎,是关于死亡的艺术,任何人不能用轻侮的方式玷污它的神圣,也不能用轻漫的态度敷衍它的宽容。’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任何人,我们允许合法谋杀的存在,但并不代表有人可以利用它操控死亡。”
屏幕前的兄弟俩倏然沉默。
这位年轻的主审官少年成名,在主审官中亦是声名远播,此刻站在镜头前,亦是不卑不亢,端正严肃。他的一生也过得传奇而精彩,出身宗教世家,却转投了LMPB门下,后来又成为第一批与其他法制机构进行交流的人才团成员之一,并在一年内通过了司法考试,拿到了律师资格证,同时完成了法官学院的全部课程,顺利拿到毕业证。只是因职位隶属于LMPB,他并没有成为法官,而是回到LMPB继续主审官事业。他至今保持着一项纪录——经他手的案件无一冤家错漏,这是LMPB有史以来保持这项纪录最年轻的主审官,在时间上也在去年突破了上一任纪录保持者的三年。
这位受过多方教育的年轻主审官对待这个案件的认知清晰而理智,并且有着足够震慑人心的价值观。他们在特殊调查处待得久了,很少见到这样刚正不阿又才貌兼备的年轻人了。
“后生可畏。”梁飞感慨。
“呸,这话我说还行,你个毛头小子感慨个屁!”梁蒙揉着他脑袋,问,“你突然跑来和我说这个干嘛?”
梁飞摘了墨镜指着屏幕瞪他:“LMPB都出这么大的事儿了,你这个特三处的新处长居然一点反应没有?”
梁蒙嗤笑一声,回看过去:“你敢说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我特七处的,我怎么会知道?”
梁蒙勾起一抹阴沉的笑,盯着他戳破谎言:“得了吧,要不是你帮忙,唐齐能进总处办公室?”
梁飞:“……”
兄弟俩面对面对峙着。
梁飞秒怂,摸了摸鼻子干笑:“你怎么知道的?”
“唐齐在特殊调查处认识的人加起来不到十个,其中有九个不靠谱,剩下一个不就是你这个和我沾亲带故还没人知道身份的弟弟了么?”梁蒙径直去沙发上坐下,搭起长腿,看着他,“想进总处办公室肯定要提前打申请,要是外人,总处不可能打开专用电梯通道。肯定是你打了电话,却让唐齐上去了。”
“这你都能猜到?”梁飞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无聊地斜倚着,一脸挫败,“我那段时间出着任务呢,你怎么能怀疑到我头上?!”
“得了吧你,出任务的时候我也不至于联系不到你,明显是躲着我呢。”梁蒙挑眉,“你为什么要帮唐齐?”
“这不是关心一下未来嫂子么。”
“呸,你对自己媳妇都没这么用心,还给嫂子献殷勤?”
“卧槽!我还没媳妇呢!”
“少插科打诨!说重点!”
梁飞望天,终于老实交代,面上还十分委屈:“嫂子威胁我,我要告状!”
梁蒙黑线:“他威胁你什么了?”
“他威胁我侵吞公物!”梁飞怒,“卧槽这明明都被你抢走了!”
梁飞因为工作原因,某些公共用品具有一定的损耗率,这小子贼心颇大,暗地里私吞了不少好东西,大约做得巧妙,上头一直没发现。
梁蒙哈哈一笑,没料到唐齐竟然能利用这个反将一军,不过他很快笑不出来了:“他怎么查到你在哪儿的?你那几天不是在出任务吗?”
“靠,鬼知道他怎么查到的!我唯一一天回来汇报就被他逮到了!”梁飞提起这个还一脸郁闷,“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傻白甜呢,你给我找嫂子就不能找个乖一点的么?就算人不傻白甜,武力值低一点也行啊!”
梁蒙拧眉:“你打他了?”
“我哪儿敢?”梁飞翻白眼,“看你那德行,我要敢打他,你不得揍死我?而且他找我的时候虚弱得跟条……”
眼看梁蒙要炸,他默默地吞回了脏话,含糊过去,继续道,“我就直接把他送上去了。”
“总处事后找你麻烦没?”
“没。”梁飞坐起来,终于显出暴躁来,“就因为没找我麻烦所以我才来找你,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31
梁蒙想起K叔的提醒,问:“你知道今年总处要卸任吗?”
“知道啊,任期快到了,下个月就换届了。”梁飞瞪着他,“你不会连这事都不知道吧?”
“我又不当总处,我关心这干嘛?”梁蒙不耐烦,“谁当老大关我什么事。”
梁飞吐血:“家里财产你不要也就算了,特殊调查处的工作调动你也不关心,你这是要做一辈子的小人物啊!有没有出息?!”
“你出息就行了,管我那么多?”梁蒙还惦记着这话题,就问,“下一任要换谁上台?”
“那谁知道,各处的处长都有可能。”梁飞从他茶几下翻出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花生,一边剥壳一边说,“按照以前的习惯,要么从这些处长里挑一个各方面比较出挑的人上去,要么空降一个新的领导下来。”
“总处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给她找事?”
“你这话说的,谁没得罪过人?官越大得罪的人越多。”梁飞扔给他两颗花生,自己也嚼了几颗,继续道,“不过她今年任期最后一年却搞出这件事,恐怕以后的路不好走,高升怕是没希望了,能维持原等级已经很不容易。”
梁蒙点点头,这情况倒是真的。总处卸任前特三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即使特殊调查处对外缄默,内部调查团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污点在她以后的职业生涯中必将伴随一生。梁蒙不再多问,而是提起另一桩:“对有人暗中借LMPB的合法谋杀制度谋利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梁飞的手顿了片刻,干笑,还是那句老话:“我一个特七处的……”
梁蒙冷冷地盯着他,仿佛他再废话一句就把他扔出去。
梁飞虽然在特七处作威作福,但在梁蒙这个哥哥面前还是不敢太放肆,毕竟这个老流氓比他值钱多了,家里老爷子的命根子,离家出走多年依然余威尚在。梁飞不得不怂,小声道:“也没知道多少,毕竟不论什么制度肯定存在漏洞,有人借机牟利也是常事,我知道有人专门做这种勾当,但是没想到牵连这么大——简直像有人专门管理的一样,我就不明白了……”
梁蒙打断他:“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明白……”
“上一句!”
“我说这些事几个乌合之众肯定不成事儿,这些事能瞒这么久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对,有人操控。”梁蒙点头,表情肃穆,“而且是一股很大的势力,能影响到LMPB、特殊调查处和那些暗地里的势力。”
梁飞嗤笑一声,调侃道:“你这范围概括的,简直和没说一样嘛,哪个S级大家族做不到?”
梁蒙紧紧盯着梁飞。
正在嚼花生的梁飞只觉后背汗毛倒竖,略带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你你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梁蒙上下打量着他,啧啧有声:“我发现虽然你这臭小子大部分时间没什么用,关键时刻脑子转得倒是很快。”
梁飞不满:“什么叫大部分时间没什么用?!劳资在特七处很英明神武的好吗?鬼畜气息满点好吗?!”
梁蒙懒得陪他扯,直接道:“你对S级家族系的八卦比我熟,你来说说,哪家比较可能掌控这些事?”
“那多了去……”
梁蒙一字一顿道:“说、重、点!”
“这个,S级家族盘根错节的,不好说啊……”梁飞挠了挠头,思考片刻,道,“丞家主攻军工,刘家走政治,封家搞海运,海德家的航空比较牛……LMPB这桩事和政治沾点边,有份的家族可就多了,不过能将特殊调查处都渗透可不容易,算下来能将这些事掌握在手里,估计只剩下……”
他渐渐收了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梁蒙。
梁蒙显然也从他的分析中听出了深意,沉着嗓子道:“……梁家。”
梁飞依然张着嘴巴,瞠目结舌:“不能吧……这……咱家虽然……那什么……做的生意风险高了点儿,但……这……”
梁蒙揉了揉额头,问他:“我离开的这几年,家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事儿啊……就……和以前差不多。”梁飞依然反应不过来,说话时也呆呆的,“老爷子一直在找你,生意上的事儿我倒是不太清楚,自打我进了特七处,家里的生意就不怎么过问,那几个兄弟姐妹帮忙打理着,我隔段时间回家吃个饭住几天而已。”
“家里钱赚得是不是比以前多?”
“我哪儿知道多少?我只知道钱随便花……”
梁蒙真是对这个挥霍无度的弟弟无语了。梁飞性子跳脱,还未成年时便被挖到特七处工作,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是他几个兄弟姐妹里最难驯的小子,却也没什么坏心思,与他一样不适应梁家勾心斗角的生活,在特七处活得自在。他家那几个兄弟姐妹乐得他不搀和家里财产,钱随便他花,向来不管太多。
两人沉默下来。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自己家头上。
怪不得总处欲言又止,对他俩管得这样松……
梁飞捂着脸低头:“总觉得我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如果他们手真的伸这么长,怎么会不知道我在特殊调查处?”梁蒙呵呵冷笑一声,道,“他是不是默认我在特三处上班,就会帮他兜着?”
梁飞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梁蒙也是早年就离家出走的一枚奇葩,梁老爷子是真的把他当心肝宝贝,恨不得全部财产都给这个大儿子,奈何梁蒙连个面都不肯露,要不是因为在特殊调查处食堂吃饭的时候偶然撞见,梁蒙估计连他都不理。梁飞对梁蒙与梁老爷子之间的矛盾不甚了解,听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八卦,似乎是梁老爷子间接导致了梁蒙母亲的死,后来又接连再婚,对梁蒙母亲的家族没一点尊敬。
时至今日梁飞也不知道梁蒙到底是在谁的帮助下藏到特殊调查处去的,不过众人都猜测少不了梁蒙母亲家族那边的帮助。可是梁老爷子私下调查,也查不出梁蒙母亲家族帮梁蒙的消息,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只是每每因为没查到梁蒙的下落就大发脾气的梁老爷子可不像是演戏。
“我觉得吧……老爷子可能不知道你在……”梁飞缓缓道,“就算这事真是梁家管着,他们也不可能一个个核对底下人的身份吧?总有人在代劳,特三处的人估计也不知道背后老板到底是谁,更不知道你和梁家的关系,肯定也不会出去说,所以阴差阳错的,就……不知道了呗。”
“就算以前不知道,经过唐齐这个案子,他们还能不知道?”梁蒙冷笑,“这是拿唐齐给我下套呢。”
梁飞见多了生死斗争,对这些阴谋诡谲却没什么接触,只能剥着花生壳默默看梁蒙炸成一朵烟花。
“我看从凯撒认出唐齐那一刻开始,我俩就彻底踩入圈套了。”梁蒙脑子越来越清醒,火气越来越大,“之前我们开始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他们在想办法除掉我们的时候忽然发现了我的身份,再顺手一查唐齐,牵出凯撒这条线,彻底布局了,把他们撇干净,再把唐齐拖下水给我警告,然后我扭头成了大义灭亲的英雄,升职加薪——哎哟他怎么不直接让我升了总处呢?”
这阴阳怪气的调子……梁飞小声啃着花生米,道:“总处任期这不还没结束呢?”
梁蒙理也不理,继续阴阳怪气:“我说哪个高手能不通过我的手盗我的账号,呵,他拿着我的DNA修改验证一下可不就借机发了邮件,发完后又把密码给我改回去,我一点儿发现不了,这手段他早年就用过了,我怎么早没想到?”
梁飞很想八卦所谓的“早年用过”是什么情况,但看他一点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敢唠叨,只能咽下冒头的好奇心,装乖。
在梁家,他的角色就是一个在特殊调查处撒野的二世祖,给钱花,任他浪,关键时刻别拖梁家的后腿,足矣。而梁蒙可就待遇大不一样,他是梁老爷子第一个儿子,亲得跟宝贝疙瘩似的,奈何父子俩关系不睦,梁蒙当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梁家的财产分文不要,连条消息都不肯给老爷子留,消失得无影无踪,梁老爷子当初为了找他,差点把整个首都翻个底朝天,到底是S级家族的脸面在,梁老爷子才忍下来,但是私下让人寻找从来没断过。
梁飞与梁蒙不熟,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对这个早早离家的哥哥没什么印象,更没什么感情,但是好巧不巧,他来特殊调查处工作了不到半年,就偶然在食堂撞见了一起过去吃饭的梁蒙。
一开始梁蒙还没认出他来,因为梁蒙对自己几个兄弟姐妹都不大上心,但是他惊讶的目光太明显了,梁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找了个机会把他约出去,暗地里拿特殊调查处的保密协议威胁警告他。一来二去的,兄弟俩竟然莫名其妙地熟悉起来。
梁飞不是闲着找事的人,既然梁蒙不想回家,他也懒得对家里说,反正和他没关系,有钱花才是最重要的,但梁蒙时不时地过来抢他宝贝真是不能忍!
虽然对梁蒙极其怨念,但是他也理解梁蒙的心情——把自己小两口折腾得生不如死的人绕了一大圈原来是自己的爹,换他也得炸。
思及此,梁飞又想到他那个不幸沦为父子斗气牺牲品的便宜嫂子唐齐——长得是真的天真可爱,眼珠子贼漂亮,谁知道运气忒差,撞上这么一对神经病父子。
32
梁飞那边腹诽不断,梁蒙依然沉浸在幕后黑手可能是亲爹的滔天怒火里,脑洞越来越大,忽然一巴掌拍了茶几,大吼了一声:“卧槽!”
梁飞吓得朝后躲:“怎么了这是?”
梁蒙直接开通讯,焦急万分地等待接通。
那边刚打开,梁蒙直接问:“陈叔,唐齐回去没有?”
“什么?”那边缓缓应了一声,很快冷静道,“等我问问。”
梁蒙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心中焦躁。
没几分钟,那边继续道:“他昨天出去后就没回来。”
“您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事么?”
“这个……我不过问。”
梁蒙揉了揉眉心,想说什么又压下去,客气道:“要是他回去了,您给我回个消息。”
“行。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昨天他过我这儿留了一宿,刚才回去了,所以我确认一下,没什么事。”梁蒙嘴里客气着,“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您,您继续休息,回头我亲自登门道谢。”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挂了通讯。
梁飞问:“陈叔啊?你把嫂子藏他那里了?你是不是傻……”
梁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梁飞缩了缩肩膀,继续道:“陈叔也是当官的,哪儿会惹祸上身啊,就算他疼你……”
梁蒙闻言,走近几步:“怎么说?”
梁飞做了个张牙舞爪的表情:“政客都是老狐狸,嫂子又不是他儿媳,他哪里会管这么多?”
梁蒙有些犹豫,但最近风平浪静的消息又让他动摇起来,似乎陈叔真的为唐齐提供了住处保证了安全,他这样怀疑对方似乎不太妥当。当初他离开梁家,陈叔出了不少力,就连进入特殊调查处工作也是承了他的情。陈叔对他不仅有知遇之恩,更像个亲切的长辈。
梁飞猜出几分端倪,心想怪不得老爷子一直查不到,原来不是梁蒙母亲那边帮忙的。他与陈叔不熟,但是两家常有往来,所以还算认识。
兄弟俩心怀各异,还未说话,梁蒙的通讯器再次响起。
他看了眼显示屏,顿时愣住。
“怎么了?”梁飞站起来。
梁蒙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把我通讯码给老爷子了?”
“我哪儿敢!”梁飞大呼冤枉,立刻反应过来,“啥?老爷子找你?我去,别说我在啊!”
梁飞怕他开视频,一溜烟藏厨房去了。
梁蒙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通讯。
他没有先开口,对方也是一阵沉默。
梁蒙忍了忍,准备挂断。
“怎么,几年不见,都不懂先叫人?家教哪里去了?”通讯器里传来一阵沉沉的中年男音,肃穆庄重。
梁蒙索性坐下去,随意道:“家教不好,见笑了。”
梁父被他噎了一瞬,喘了喘,克制着怒气道:“你今天休假,回家来吃个饭吧。”
梁蒙果断拒绝:“不去。”
梁父早猜到他的回答,立刻道:“怎么,儿媳已经回来了,你不来陪陪?”
梁蒙跳起来,大吼:“你说什么?!唐齐在你那儿?!”
梁父语气如常:“回来吃饭。”
瞬间挂了电话。
“艹!”梁蒙狠狠踢翻了面前的茶几,客厅里顿时一阵乱响。
梁飞听着动静跑出来,离他三米远:“这是怎么了?”
梁蒙一边换衣服一边阴着脸问:“你身上有什么宝贝全给我拿出来,枪带来没有?”
“我靠!你又打劫!”梁飞顿时想跑,“不给!没有!滚滚滚!”
梁蒙一把将他抓回来,直接上手搜,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儿搜出一大堆法宝。
梁飞欲哭无泪:“这些都是登记在册的,你不能抢!丢了我要赔钱还记过的!”
“找家里报销去,记过算什么事?回头多立功,给你销了。”梁蒙拍拍他脑袋,“这几个怎么用?教教我。”
梁飞真想一枪打死他,奈何不敢,知道他这是要杀回梁家救唐齐,只能老老实实把用法告诉他。
虽然这么怂,不过家里老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梁蒙一进门肯定要被搜身,这些东西老爷子没收了自己再去讨回来就行。
他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低着头没告诉梁蒙。作为一个中立党,他可两不相帮,一家人总不会出大事,他寻个借口继续出任务得了。
梁蒙把他赶走,自己在家收拾了一番,把需要准备的东西全部备好,中途联系了唐齐几次,果然联系不到,而陈叔也一点消息没传来,看来唐齐真的被梁家劫走了。
事件发展实在出乎预料,梁蒙回家的一路上不断自责,如果当初自己不嘴贱要把唐齐调来,可能唐齐依然做着高薪的LMPB信息员,开着他的宝贝车子,过着潇洒自在的普通生活,可是自己把他牵扯进来,正常生活没有了,家庭事业没有了,居然还成为了重案逃犯,被全联盟稽查……而现在,竟然被家里抓了回去。
梁蒙深知他那个爹能做出多无底线的事情来,唐齐被他抓去,恐怕讨不到好。
越想越担心,梁蒙的车飙得飞快,后来直接开启了低空飞行模式,不到半小时便到了梁宅。
梁家在S级家族系中算是颇有名气的世家之一,主家独大旁系繁多,掌控着联盟及星际的运输通道与稀有矿石能源,名下还有四个优质钻石矿,富可敌国。因为梁家的财势与运输渠道,难免与某些暗地里的生意有所往来,梁家在黑白两道的声誉尽人皆知。在梁蒙的父亲成为家主后,梁家开始参与政治,他娶了梁蒙的母亲,借助妻子家族的势力开始影响某些政局,隐有从幕后走到台前之势。
后来,梁蒙母亲亡故,唯一的儿子梁蒙就成了梁父的掌上明珠,即使后来梁父多次再婚,有了其他孩子,梁蒙的大少地位仍旧不可动摇。奈何这儿子叛逆难驯,十几岁时就离家出走,想办法混进了特殊调查处,在梁父眼皮子底下玩起了躲猫猫。梁家这些年不断壮大,名声在外,S级公民中也少有敢触他家霉头的人。
梁蒙离家多年,对梁家漠不关心,此时却有些后悔,否则不会对此毫无察觉。
刚到家门口,门前的保安立刻向他行礼:“大少,您回来了。”
梁蒙冷着脸:“开门。”
保安保持着微笑:“请您稍等,系统扫描后会自动放行,只需几秒钟。”
梁蒙眉头一跳,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装上了扫描仪。
果然,几秒钟后,保安拿了个托盘出来,微笑着表示:“大少,有些东西比较危险,不如我们替您保管一段时间吧。”
梁蒙侧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直踩油门,闯了进去!
“大少!”
保安喊了一声,却不敢拦下。梁蒙这祖宗在梁宅完全可以横着走,他们哪儿敢拦?忙不迭地去给里面报信。
梁蒙切换了智能驾驶模式,抓紧时间把能藏的东西藏在身上,低骂几声,大剌剌地下车直奔大门。
早有阿姨在门口候着,笑容满面地伸手:“大少,您回来了。”
梁蒙格开她准备接外套的手,直接踩着靴子走进去,扫了一眼四周,问:“唐齐呢?”
阿姨小步跟上来,忙道:“唐先生在您卧室休息,梁先生说您回来了去书房找他……”
梁蒙大跨步上了楼梯,看也没看二楼的书房,直奔三楼卧室。
“哎哟大少您先换个鞋!”阿姨焦急。
梁蒙就当没听见,直奔自己那多年没进过的卧室。
想也不想地推门进去,就见早上刚分别的唐齐坐在椅子上无聊地转圈。
梁蒙一个箭步跨过去,直接将他拉起来朝外走。
“哎……”唐齐喊着,“等我拿个东西……”
梁蒙扭头瞪他:“拿什么?”
“相册里你那张坐地上哭的照片……”
梁蒙脸顿时黑了,那黑历史他居然想留着珍藏?给他才有鬼!梁蒙拉着他朝外走:“想看我回头坐地上给你哭,换你哭更好!”
唐齐被他拉扯着走,还不忘问:“我哭什么?”
“坐我身上哭!”梁蒙恶狠狠地讲着下流话,把唐齐气笑了。
“你还笑?!”梁蒙吼他,“这什么破地方啊,你真是不怕死!”
“这不是你家么?我来参观参观啊。”唐齐笑嘻嘻地趴他肩膀上,“小时候挺可爱的啊。”
梁蒙一想到他把自己那儿时相册翻了个遍就觉得头大如斗,拽着他胳膊跑下楼:“跟我走。”
“上哪儿去!”二楼一声威严怒喝。
梁蒙头也不回,继续下楼。
“梁蒙!”继续吼。
唐齐戳着他肩膀:“叫你呢。”
梁蒙拉着他站在底楼,面无表情地看向二楼的中年男子:“人我带走了。”
“你几年不回家,难得回来一次就这么走了?”梁父缓缓下楼,“小唐都不急着走,你急什么?”
梁蒙长得与他颇为相似,梁父虽然年近六十,依然高大挺拔,头发梳理整齐,面庞干净,没有一点胡茬,五官深邃,穿着深色的衬衫西裤,看上去威严端肃,成熟高深。
梁蒙看向唐齐。
唐齐微笑:“梁先生盛情款待,我做小辈的,怎么好推辞。”
梁父因为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和蔼许多,甚至对着他露出个温和的笑:“随梁蒙叫我爸爸就好。”
唐齐的笑容僵了僵,诡异地后退半步,当没听见。
梁蒙噗嗤笑了出来,虽然他不愿意叫声爹,但看看唐齐的热闹他还是很乐意的。
唐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是找死?”
梁蒙看他手脚俱全,连根头发丝都没少,便暂时放松警惕,态度好了一些,对着父亲说:“我们还有事,不留了。”
“能有什么事?”梁父招呼阿姨,“让厨房准备饭菜,中午大少和小唐都在家里吃。”
梁蒙搭着唐齐的腰,厚颜无耻道:“造人。”
唐齐没忍住,一个肘子顶过去,微笑着骂人:“造你大爷。”
梁蒙笑了笑,凑过去和他咬耳朵:“现在科技成熟,想造也是可以的。”
唐齐一把推开他,忍住了就地灭了他的冲动。
梁父对他们两人的打情骂俏熟视无睹,一边朝客厅的沙发走一边说:“过来坐。”
梁蒙虽然面上笑着,心里的警惕可没松懈半分。不说别的,老爷子能对身兼杀手逃犯双重身份的唐齐说出“叫我爸爸”这种丧尽天良的话就很不正常!他暗地里借着起腻的动作给唐齐手心塞了个东西过去,小声提醒:“找到机会赶紧走。”
33
唐齐不动声色地把东西藏好,随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阿姨过来为他们倒茶,隔了一会儿又端来许多瓜果零食,都是梁蒙爱吃的。
梁蒙推开茶水,从盘子里翻动一阵,翻出几颗开心果,一边剥一边塞唐齐手里:“这个好吃。”
唐齐目光在这父子俩之间转了转,没说话。
梁父率先开口:“这几年过得如何?”
梁蒙言简意赅:“挺好。”
“怎么一直不回家?”
“忙。”
梁父忍了忍心中的怒气,又问:“既然和梁飞在一处工作,怎么没听他提过?”
“那我可得去七处那儿给他说说话,好员工,得涨工资啊!”
唐齐抿着嘴笑。他原以为梁蒙的贫嘴只在自己面前张狂,原来换了亲爹,照样气死人不偿命。他看梁父脸都要绿了。
“你就这么和我说话?进门这么久连声父亲也不叫?”
“何必呢,你不爱听我不爱说。”梁蒙嗤笑,“要不是DNA改不了,我早不姓梁了。”
“你!”梁父气得不轻。
唐齐吃着梁蒙剥的开心果喝着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父子俩互掐。
他俩仿佛约好了一样,没人提LMPB的事,也没人提唐齐在逃的事,除了针锋相对地聊几句,并没有说到重点。
午饭前,梁家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个人,有梁父现在的妻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几个外甥侄女。众人看到梁蒙和唐齐俱是一愣,但很快都和颜悦色地打招呼,仿佛梁蒙不是几年不见,而是天天家里住着。
这微妙的气氛让唐齐颇感兴趣,然而梁蒙一直一副大爷模样,对他们态度冷淡,能点个头就算表现好了。其他人也不来沾这父子俩的晦气,该干嘛干嘛,到了中饭时间,一家人才陆续落座。
梁父和梁夫人坐在主位,唐齐挨着梁蒙坐在右下首,其他人各自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唐齐这个全联盟通缉的要犯一无所知,在餐桌前坐着的只是梁蒙的男朋友。
众人镇定如常地聊着天,多是些家常闲话,梁蒙不搭,唐齐更是一言不发,其他人也不会故意找他们聊,只有梁父偶尔问上几句,梁蒙想搭理就回两句,不想搭理就当没听见。
唐齐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竖起个大拇指,这霸气的姿态,换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饭吃到尾声,梁父轻描淡写地宣布:“从今天开始,梁蒙回家里住。”
众人齐齐停下碗筷,看向梁蒙。
后者呵呵冷笑一声,吃着菜,干脆利落地拒绝:“不住,人多,烦。”
“有自己的卧室,你烦什么?”
梁蒙脸皮比墙厚:“我要滚床单,怕你们烦。”
唐齐狠狠剜了他一眼,心中咆哮:滚你娘个蛋!
斯人无耻,众人无言以对。梁父狠狠放下碗,怒道:“给你隔音!”
唐齐站起来,面无表情道:“我有事先告退,各位慢用。”
他朝外没走几步,两位保安迎上来拦住去路。
唐齐回头:“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梁父恢复了镇定,慢条斯理地继续喝汤:“你留下陪梁蒙。”
唐齐终于忍不住怒了:“劳资又没娶他,凭什么要留下陪他?”
梁父缓缓道:“就凭你一出这个门,我立刻送你进监狱。”
众人放下碗筷,静静地坐在原地不敢说话。
梁蒙看向他:“你威胁我?”
梁父视若无睹,继续道:“房间已经打扫过了,备了两人的衣服用品,还缺什么你让他们去买。”
梁蒙闭了闭眼,道:“我留下住就行了,让他走。”
梁父不为所动:“既然在一起了,就学学梁家的规矩,外面到处都是追查他的人,出去晃荡什么?家里什么都不缺,安心住着吧。”
唐齐扯了扯嘴角:“软禁?”
梁父瞥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唐齐呵呵笑了两声,重新坐了回去,拿起筷子,直接吩咐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阿姨,再加两份甜品一杯葡萄酒。”
阿姨看了梁父一眼,后者点头,她忙不迭去厨房准备。
梁蒙看着唐齐皱眉:“你还吃得下?”
“为什么吃不下?你家厨子手艺不错。”唐齐端起一杯酒,看着其他人,笑,“还不认识诸位呢,我就以梁蒙……男朋友的身份敬各位一杯吧。”
梁蒙按住他的手,纠正道:“未婚夫,现在就订婚,戒指后补。”
唐齐扫了他一眼:“随便吧,诸位这酒喝……还是不喝?”
众人齐齐看向梁父,后者不动如山。
众人犹豫着,不敢接话。
梁蒙也端起酒杯,冷嘲热讽道:“怎么,我男人给你们敬酒,不够格?”
众人眉头一跳,知道这位爷要开始作妖了,只好端起酒杯,客气着回敬一番,将酒喝了下去。
梁父率先离席,其他人忙不迭一一告退,最后饭桌上只剩下梁蒙与唐齐两个人。
梁蒙按着他的手,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我……”
“行了,马后炮有用的话我兜一筐给你。”唐齐悠哉地吃着甜品,“你爹真是心胸宽广,大儿子找了个杀手当对象都这么淡定,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梁蒙被他气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然呢?”唐齐反问,“我出去坐牢你又不愿意。”
“那是坐牢的事儿吗?你出去就是死啊!”
“所以我这不是老实待着么。”
“……”
梁蒙气得胸口疼。
唐齐不忘开玩笑:“记得让他们早点把隔音墙安好,啧,真贴心。”
梁蒙双手掐着他脖子笑:“不知死活的小混蛋。”
唐齐笑:“哪比得上你呀老流氓。”
两人状若打情骂俏地上了楼,回了梁蒙的卧室。这房间这么多年每天定期打扫,位置摆放没人改过,可见梁父的确对他颇为用心。
唐齐进了屋子,问:“你爹对你挺用心啊,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他还对你用心呢,你要不要去道个谢?”
唐齐发现他对自己亲爹还真是没好脸色,看来矛盾不浅。
梁蒙让他站中央,自己四处检查,招呼他:“帮忙看看有没有放监控。”
自己家都这么防着……不过这举动是情理之中,唐齐动手帮忙,两人翻了一阵,没翻出来,看来梁父还没那么过分。
梁蒙确认没被监控,示意他把通讯器关掉。
等一切被窃听渠道掐灭后,梁蒙才说:“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唐齐不明所以:“为什么?看起来好吃好喝供着的。”
梁蒙握着他肩膀,紧紧盯着他,一句一句解释道:“唐齐,你真的不应该来这里。这家人的心都黑透了,你来这儿就是找死,我已经连累你很多了,必须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唐齐贴着他额头,笑着问:“你的心也黑透了?”
“现在还红着,再待几天,可就不一定了。”梁蒙苦笑,将他抱在怀里,“LMPB的事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唐齐回揽着他,“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幕后黑手是我父亲……”
“哦,我知道。”唐齐淡淡道。
“……”梁蒙直起身,瞪着他,“你知道?”
唐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缓缓道:“说得直白一点,因为我比你聪明,比你坏,比你了解人心能险恶到什么程度。说得委婉一点,因为我记仇,查谁向我下的黑手查得快。”
梁蒙想起他身上那些伤,渐渐反应过来:“你去找人问了?”
“他们又不是什么专业杀手,想逼问还不容易。”唐齐轻描淡写,“我是杀手嘛,又不用装好人。”
梁蒙按着他脖子:“仇家那么多,你也不怕没命?”
“不怕啊。”唐齐无所谓道,“死就死了。”
“你……”梁蒙肝疼。
自从认识了唐齐,他五脏六腑都快疼遍了。
唐齐看他表情,忍不住叹气,安慰道:“我受伤不重,命还在,不到下地狱的时候呢。”
“嘿,你现在是我未婚夫了。”梁蒙抵着他额头,轻声说,“你下地狱之前的命能不能给我留着?”
唐齐虽对自己的生死无谓,但看他一副担忧模样,终究狠不下心,轻轻应着:“好。”
“我现在就让他们把戒指买回来。”梁蒙迫不及待,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你喜欢什么款式的?”
唐齐笑:“我挑?”
“当然,你喜欢最重要。”
唐齐想了想,说:“那让他们去北区的戒神之夜去买吧,我记得他家有一款男式情侣戒,叫翡翠之瞳,绿宝石戒面,我很喜欢。”
梁蒙的手指抚上他的眼:“比你眼睛的颜色还漂亮吗?”
唐齐睁开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温温柔柔地看着他:“我眼睛很漂亮?”
“是啊,很漂亮。”梁蒙忍不住轻轻吻上去,“一片碧海。”
唐齐因为他的吻有些发痒,眼睫飞快地眨动着,敛下眸子里荡漾的笑意,他伸手勾住梁蒙的脖子,歪着头吻他。
这样缠绵而温存的吻在他们之间是极少的,热烈的、浓情的、掠夺的、引诱的吻他们都有过,而这样近乎两情相悦的吻太过清浅,十分不符合两人的性格。果然不到一会儿,梁蒙就开始上下其手,被唐齐轻轻扇了一巴掌,提醒:“定戒指。”
“回头弄。”梁蒙推着他往床上倒。
唐齐一个使劲,直接将他扔到床上,膝盖压上他肚子,一字一顿道:“定、戒、指。”
“……”梁蒙迟钝地反应过来,“很重要?”
“很重要。”
梁蒙捂着脸在床上躺了片刻,一脸挫败地爬起来,出门找人定戒指。
34
再次返回卧室,唐齐正在他的电脑上十指如飞地敲着。他渐渐走近,问:“做什么呢?”
唐齐没回头:“玩游戏。”
梁蒙拉了张椅子陪他坐下,看着他玩着一个在线网络游戏。
这是个策略性游戏,团队战,十人一组,每局半小时。梁蒙一开始还以为唐齐只是单纯地玩游戏消磨时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唐齐给其他几个组员发的信息奇奇怪怪的,许多字母字符,虽然战斗模式下他们依然有效配合着,但梁蒙直觉他们聊天的内容与游戏无关。
“你认识这些人?”
“玩游戏认识的朋友。”唐齐简单回答着。
梁蒙相信,既然他父亲敢给他的卧室开信号,那这台电脑一定随时被监控着。他想问唐齐是不是借此与外界互通消息,但碍于对这个电脑的监控系统存在与否不能确定,只有忍下好奇,假装看他玩游戏:“小心点,别被干掉。”
唐齐跳过敌人的一个攻击,闪身躲入草丛后,笑着说:“对方才要小心了。”
两人话中有话,皆未言明。
唐齐这游戏一玩就玩到了半夜,梁蒙没他这精力,中途打开通讯器联络了特三处的组员,却忽然发现他再次陷入失联状态,不仅联系不到组员,连梁飞和总处都联系不到。他把这消息告诉了唐齐,后者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依旧目不转睛地玩游戏。
晚饭是阿姨送上楼的,梁蒙从她口中得知梁父与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出席一个S级族长女儿的大婚,要后半夜才能回来。
这是个逃走的好机会,然而梁蒙试探过宅子周围的守护兵力后果断地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父亲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四面八方堵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梁蒙急地在屋里转圈。
唐齐终于打完了游戏,一边主动坐过来吃饭一边嫌弃:“你转什么圈呢?来吃饭。”
梁蒙坐在他对面,烦躁道:“我的权限又被禁止了。”
“不一定吧。”唐齐不甚赞同,“说不定是特殊调查处出了什么事。”
“什么?”
唐齐道:“看看新闻吧,好久没看了。”
梁蒙不知他搞什么鬼,顺从地打开电视,果然正在播新闻。国泰民安的新闻先歌颂了一番,主播切换了几次国外和星际空间站的新闻,提了一下目前正在修订的《宪法》。
连线过最高法院的法官后,主播忽然对着镜头道:“本台插播一条重要新闻。LMPB史上最年轻的主审官陆雅今日因直播新闻中的言论不当被LMPB停职查看,此举引起了民众的强烈抗议,纷纷要求LMPB重启调查……”
“陆雅?”梁蒙脑中闪过今早看过的重播新闻,顿时怒了,“陆雅说的话怎么就言论不当了?LMPB搞什么鬼?”
唐齐也放下面前的餐具,紧盯着电视看,嘴里严肃道:“陆主审官是第一批参与法制机构人员交流的主要成员,自他结束交流重回LPMB就开始主张进行法制改/革,这项提议在LMPB内部引起了很大讨论,有26%的人支持他的倡议。我们还曾经参与过内部讨论会,不过因为票数过少,陆主审官的提议未被LMPB的管理层通过。”
“你的意思是……陆雅被人借机打压了?”
“他的提案报告我看过,写得很好。他针对LMPB当前存在的一些问题提出了改进建议,其中就包括信息保密化和地点局限化这两项条款,意思是,要把整个申请过程的材料保密性加强,避免接触过的工作人员借机泄密,还要将申请人的谋杀地点局限为私人场所,避免涉及公共场合,以降低谋杀影响,同时减小对其他公共部门的影响。这样一来,可以避免许多因涉案方太多而导致的意外与衍生失误。”
梁蒙不是LMPB系统里的人,虽然对陆雅的大名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主审官竟然如此有预见性,充满人性与智慧。电视里那个戴着眼镜一脸斯文,甚至带了几分宗教般禁欲感的男人在事业上竟然如此认真执着。梁蒙不得不反思,也许他以前对LMPB的偏见太深了,在那里工作的人,也有陆雅这样的有志之士。
“他之前就预见到这些规则会出问题?”
“这我就不清楚了。”唐齐摇摇头,“不过陆主审官审过的案子太多,为人亲切和善,思维缜密,在其他法制机构学习后,应当更全面地研究过法律方面的不足之处。他在这个当口被停职查看,实在很有问题……”
“LMPB管理层的人怕他把那项被否决过的提案重新抖出来吧。”梁蒙心中奇怪,难道唐齐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这个?
唐齐重新拿起餐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看着新闻。
梁蒙不知他搞什么名堂,心中还在惦记怎么逃出去。他对老爷子的手段再熟悉不过,现在的软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若是他们敢有异动,老爷子一定会出手,也许是拿唐齐的命来威胁他就范,也许是提出诱人的条件让他妥协。梁蒙最怕回梁家,因为梁老爷子近乎执念地想让他继承梁家的产业。
梁蒙对财富不屑一顾,对权势视若粪土,他只想离这些整天勾心斗角的无耻败类们远一些,操控联盟这种念头实在不适合他这种人,S级的人隐藏在背后太久了,久到早就忘记了他们本质上也与其他级别的公民一样受法律制约,而不是随心所欲地操控一切,仿佛整个国家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们以为S级的身份是一张免死金牌,可以脱离于财政法权之外,可以打压神权,可以利用其他人成为他们的工具,可是他们忘了,其他等级的人也野心勃勃,随时等待着取代他们的地位。智慧一些的S级家族懂得隐藏自己,他们默默地背后不动声色地干扰着A级领导者的决定,而他们的权势财富丝毫不受侵害,家族教育严谨,百年传承,如丞家、封家、海德家。还有一些家族,已经不满足于做幕后帝王,要走到台前向世人展示他们的强大,而忽视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场豪赌,一场以自己家族成为众矢之的的大冒险——比如梁家。
梁蒙从小生活在S级的大环境里,他见过的人很少,但足以让年少的他明白什么才是智慧的生存之道,什么是自取灭亡。
丞锐那样的S级青年才俊才是这个联盟未来的主宰,而他家的这些人……虚伪、阴险、唯利是图、权欲熏天,哪有几分S级家族的骄矜之气?他父亲自己把梁家往死路上推就算了,他可不想浪费力气添柴加火。
“你在想什么?”唐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梁蒙回神,说道:“没什么,在想今晚怎么过。”
“吃饭,洗澡,睡觉。”唐齐看着他,微笑,“养精蓄锐。”
梁蒙眯起眼,深觉他这个笑容十分微妙,凑近了问:“怎么说?”
唐齐借着这动作塞了块肉到他嘴里,笑吟吟的:“别人给我找麻烦,我自然是要找回去的。”
梁蒙嚼着肉,忍不住舔了舔唇尖,看他一副神秘模样,被撩得心痒难耐。唐齐的本事只是耳闻,亲眼目睹的实在太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与父亲掐起来,那场面自己一定兴奋死了。
这时,新闻再次插播了一条消息:“特殊调查处发言人刚刚召开了紧急发布会,该处现任总处长于昨晚19时左右突发疾病,不幸猝死。其任期尚有两个月,突发意外,特殊调查处表示深切哀悼,并表示即将启动紧急会议,在一天之内重新选出下一届总处长人选……”
因为特殊调查处属于保密机构,总处长的个人信息并没有被显示出来,但可想而知,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紧急换届这么简单。梁蒙与总处虽不熟,也不清楚她是否真的有心脏病,但这种死因在这个节骨眼实在太过蹊跷。
梁蒙还没来得及炸毛,唐齐反倒先站了起来,神情阴戾:“岂有此理!”
“你一直坚持看新闻,不是在等这个消息?”梁蒙的怀疑显而易见,毕竟之前他说可能是特殊调查处出了问题。
“我等的是特殊调查处的消息,可不是总处的死讯!”唐齐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父亲心狠手辣的程度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梁蒙大吃一惊:“你说这是我爹……不可能!他胆子怎么会这么大!特殊调查处的总处也是个A级领导者,他……他不敢动的。”
唐齐站在原地看着他,目光中轻讽意味浓厚,他的呼吸起伏着,似乎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所以碧绿色的眸子里都似带了冷色的火焰。
梁蒙握住他肩膀,问:“你知道什么?”
唐齐只是盯着他,目光中的凉意与狠意渐渐平静下来。
一个杀手眼中的世界远比一个普通人看到的复杂得多,所以险恶是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温柔是毒,一丝一滴渗透骨髓。梁蒙于他而言,就是那毒,沾之即死,却眷恋那一点光明与温柔,嫌弃着他的天真与正直,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将胸腔中的怒火熄灭,缓缓道:“我知道你父亲打算对特殊调查处下手,但是没料到他会……”
“你原本的猜测是什么?”梁蒙捏紧了他的肩膀。
唐齐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等明天特殊调查处的下一届总处长人选出来再说吧。”
这一晚,两人背对背睡着,彼此都难以入眠。
梁蒙开始怀疑一切,他的同事、他的家人、他的恋人,似乎都藏着无数秘密,而他明明可以察觉到暗处潜藏的无数危机,却无法一一找出。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有着敏锐的直觉,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哪里不对劲,但最近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拧转了他的这种自我认知——所有人和事都证明了他的迟钝与天真。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唐齐从他背后将他抱住,气息洒在他颈后,带了几分暖意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梁蒙,你和我们不一样。”
这话与K叔的提醒如出一辙,梁蒙握紧了腰间的手,敛着眉问:“是么?”
唐齐收紧了手臂,额头贴着他的后颈,轻轻地说:“所以,我希望你永远都和我们不一样。”
那声音轻如烟雾,就像黑暗里的荆棘,即使枝桠上没有一片叶子,也渴望留住最后一丝光明。
他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知道那条路有多艰难,所以他希望梁蒙站在黑暗之外,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鲜血淋漓。
35
第二日一早,佣人就送来了戒指。
梁蒙趁唐齐还未醒来,四下翻看着戒指和礼盒,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戒环是做旧的古银色,雕着荆棘纹,中央嵌着一块4克拉的绿宝石,戒面光滑透亮,绿宝石的光芒在荆棘枝桠的包裹下泛着清透的翠色,极其漂亮。这对戒指款式无差,只在大小上有所差别。
他有些挫败,躺回床上,将细一枚的戒指取出来,捏着唐齐左手的中指给他套上去。
唐齐的手指纤细修长,近几日多了些小伤口,但戴上戒指后手背顿时变得华贵漂亮起来。梁蒙爱不释手,捏着他的手指吻下去。
唐齐缓缓睁开眼,眼中的碧色与戒指的翠色遥相呼应,美得令人呼吸一窒。
梁蒙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唐齐浅浅笑开:“早。”
“……早。”梁蒙抿了抿唇,忽然压过去吻他。
“唔……”唐齐懒洋洋地哼了声,没细想他大清早发什么疯,人倦得很,随他腻着。
这一腻歪就刹不住了,梁蒙将他压在被子里肆意□□着,唐齐可没想过大清早就上演全武行,终于还是拦下了,没让他进身体里。
等两人洗澡换衣收拾完毕已经是半上午,梁蒙缠着唐齐把戒指给他戴上,牵着他的手下楼示威去了。
恰逢周末,梁父和梁夫人都在,几个孩子也在,正说着梁飞出任务还没回来的事。
梁父看着报纸,板着脸道:“出什么任务,分明是怕挨揍。”
梁夫人为儿子说着话:“小飞他那边总是任务不断的,又忙又危险,还记得给家里保平安已经很乖了。”
梁父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他抬头看到梁蒙唐齐并肩下楼,一眼瞄到两人手上的订婚戒指,眼前晕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虎着脸问:“戒指这么快就戴上了?”
梁蒙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怕人跑了,先圈住。”
唐齐内心吐槽:圈你大爷!又不是养猪!
梁父呼吸起伏,硬生生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得要心肌梗塞。
梁夫人连忙问:“吃早饭了吗?”
“没呢,我们先去吃饭。”梁蒙说完便拉着唐齐绕去餐厅。
唐齐对他这种非要在家人面前秀恩爱的行为理解不能,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上午梁家人坐一起聊天,唐齐躺在梁蒙大腿上闭目养神。
梁蒙给他端茶倒水切果剥壳活脱脱一副伺候大爷相,他俩这相亲相爱的模样旁若无人,其他人还好,梁父气得头顶冒青烟。要不是知道梁蒙性子执拗这时候没了唐齐押在手里做人质,指不定梁蒙又搞几年离家出走,到时候唐齐若是出了事,他连个能利用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得不偿失?
要说唐齐,反倒是个适合梁家的好苗子,长相可爱气质寡淡还比梁蒙通晓人心,混过黑杀过人胆大心细临危不乱,若是日后留在梁家,也能给梁蒙帮忙。只是唐齐野性难驯,与梁蒙一样不是好管教的,气煞人也。
吃中饭时,局势渐渐出现变化。
梁家几位小辈都十分不自在,聊天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字里行间都对梁蒙将来的打算充满了试探。梁蒙哼笑,表示只要能离开梁家,他爱做什么做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把梁父又气出一腔血。
梁蒙这话说得极不给面子,却是在为自己争取机会。他那几位弟弟妹妹可不想让他回到梁家,要不然这么多年能一点消息不透到梁父耳朵里?只要他们肯帮忙,离开这鬼地方就方便多了。
午饭还未过,梁蒙的二弟就接到一个电话,脸色顿时就变了,连忙凑过去小声与梁父说话,对方紧接着脸色阴沉下来,两人匆匆离席。很快,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了餐桌,只是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们二人,对管家说:“给大少和唐先生找个裁缝过来,毕竟是订婚,简单的仪式还是要举办一次的。”
梁蒙顿时醒悟过来,扭头盯着她:“唐齐挑剔,我们自己指定裁缝。”
梁夫人点点头:“好,你们交代阿姨吧。”
梁蒙乐开了花,真心实意地道:“谢谢。”
梁夫人淡淡笑着点头,扭头上楼了。
唐齐一脚踢过去:“我挑剔?”
“你看着就一张难搞的脸,说出来可信度比较高,我出了名的糙,怎么可能挑裁缝?”
“你S级的家教呢?”
“喂狗了。”
“……你赢了。”
唐齐继续躺回去,梁蒙把管家招来,装模作样地摆了阵大少的架势,把能记住的几个好裁缝嫌弃了一阵,才说指定某位少有人知的老裁缝,让他提前预约好,请老裁缝到家来来一趟,尽快。
家里的管家忙不迭去通知,佣人们一直有些怕梁蒙。因为这位大少从小就把梁家上下气得吐血,偏偏梁父对他十足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其他孩子犯了错狠狠责罚,梁蒙犯了错,最多骂几句,佣人们私下猜测可能因为梁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与他长得最像,母亲家族势力最大,性格也最像他。
客厅人多眼杂,两人重新回了楼上,唐齐不想在卧室困着,让梁蒙带他四处走走,借机勘察一下梁家的格局。梁蒙几年不回家,也怕家里有变动,于是把除了卧室之外的地区都带他走了一圈,有时候碰到换了的地方,就把管家喊来问一问。
梁父给家里下的命令似乎是只要他们不离开家,各处随意走,所以两人并没有觉得十分拘束。
梁蒙私下问唐齐:“你知道中午他们为什么忽然离开么?”
唐齐笑:“你家遇到麻烦了吧。”
“嗯?”
唐齐勾了勾嘴角:“S级家族那么多,你家野心太大膨胀太快,总有人会不爽的。”
梁蒙摇头:“S级家族的势力分布目前来说很均匀,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呢。”
唐齐:“是么?”
他眼中的深意让梁蒙疑惑万分,似乎胸有成竹,比他这个S级本身更通透。
唐齐带他去了卧室,打开电视,静静等待着。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终于等来了他要的消息。
“经特殊调查处内部讨论,下一届总处长人选已经选出,令人意外的是,此次新的总处长人选竟然是位S级公民,该公民原隶属于特殊调查处三处,工作经验丰富,为人正直严谨,颇受爱戴……这是特殊调查处历史上第一位S级总处长……”
唐齐关了新闻,扭头看他:“懂了么?”
“等等……”梁蒙懵了,“什么叫新的总处是特三处的S级公民?”
“你啊。”
“我?!”梁蒙大叫,“开什么玩笑?!我连其他几个处长都不认识!怎么就成了新的总处长了?”
“我问你,特殊调查处最高等级公民是什么级别?”
“A级,一般是总处长。”
“之前为什么没有S级成为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
“S级的人都在幕后玩呢,谁来台前掺和?”
“那你为什么来?”
“我又不是S……”梁蒙收了口,“我……我对外身份是B级……而且我是离家出走来的!”
“谁帮助你进入特殊调查处的?”
“……我外公他们和陈叔。”
“他们是什么级?”
“S级。”
唐齐轻轻叹息,看着他道:“梁蒙,你还没搞清楚吗?从一开始,你就是S级渗透特殊调查处的牺牲品。”
“你父亲此前不知道你在特殊调查处,现在知道了,所以他要你成为新一任总处,而你母亲的家族和你陈叔的家族,也希望总处的人选是他们的亲人……或朋友,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在LMPB谋杀链条时间背后,你因为‘举报’我成为了大功臣,所以有了继任总处的资本。”唐齐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你的日常作风和多年来的兢兢业业让特殊调查处的人忽略了你有家族势力加持,而认为你本人的性格也适合成为当前风口浪尖的特殊调查处总处长代言人。你的继任顺理成章。”
梁蒙跌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我的人生都被计划好了?”
“也不一定吧……”唐齐犹豫着,他不想太打击梁蒙,“只是有些事发生了,你遇上了,顺便……而已。”
“我离家出走没地方去,顺便把我推到特殊调查处?我被分到特三处,顺便拿我的信任打掩护欺上瞒下?我发疯把你调来特三处,他们就顺便查查你的底细?我查到他们幕后的底细,就顺便给我设个圈套利用你来成就我?我喜欢上你不舍得你死他们索性就顺便拿你来威胁我?!”梁蒙将茶几狠狠踢翻,暴怒,“这特么的是顺便的事吗?他们怎么不顺便让我死了呢?”
他如此震惊失望,情绪积累到顶点,愤怒让五官都扭曲起来,浑身止不住得发抖。
唐齐深深地看着这个人。
他看似玩世不恭,一看就是一副不要脸的老流氓姿态,可是细细相处下来,他又沉稳妥帖,待属下很好,性格耿直,有着普通人般的愤世嫉俗,不愿向现实妥协。
一个看似世故实则天真的人。
让人觉得戳破他对美好世界的理解都是残忍的。
然而……人总要成长的。
唐齐轻轻地说:“因为没有价值啊。”
“什么?”
“因为你死了,就没有价值了。”唐齐解释着他们不杀死他的原因,“梁蒙,你活着才有价值,对他们来说有价值,对你自己来说有价值,你掌握着主动权。他们不怕你生气,不怕你逃走,不怕你叛逆,他们唯独怕你死。”
梁蒙压低了声音:“你是在鼓励我去死吗?”
“我是在鼓励你陪我一起走。”唐齐上前握住他的手,微微仰头看着他,微笑,“你定的裁缝到了吗?”
笃笃笃。
管家在门外说:“大少,裁缝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唐齐重新问了一遍:“梁蒙,我要拐跑你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梁蒙满脸阴霾渐渐消散,他贴着唐齐的额头问:“去哪里?”
唐齐微笑:“地狱。去不去?”
梁蒙斩钉截铁:“去!”
36
两人收拾一番,请老裁缝上楼。
管家带着两个帮忙的佣人一起进来帮忙
老裁缝一进门唐齐便愣住了——竟然是特三处帮人改身份卡的K叔。
K叔装模作样地穿着考究的西装,鼻梁上架了一副小圆眼镜,脖子上挂了两圈软尺,带着两个小徒弟,彬彬有礼地朝他们道:“两位先生下午好。”
梁蒙热情地迎上去:“林师傅您好您好,大老远把您叫来真是不好意思。”
K叔笑眯眯的:“不会不会,能为梁家大少服务是我的荣幸。”
他身后的两个小“学徒”甄屿、小赵也乔装改扮,一脸懵懂拘谨的小生样乖乖站在“师傅”身后。
几人装模作样地寒暄几句,小赵偷偷朝唐齐眨眼睛。
唐齐抿了抿唇,他与小赵的接触只有一两次,对方却似乎对他颇有好感,竟然在他身份败露之后也没有露出嫌恶之态。
管家与佣人在一旁看着他们,梁蒙知道不能把他们支出去,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监视。
特三处的密语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梁蒙一边与他们搭话一边互通消息确定了逃跑路线,小赵趁着给唐齐量尺寸的时候从他手里接过了□□,若不是情况特殊,他可不敢在梁蒙的眼皮子底下对唐齐摸来摸去。
梁蒙皮糙肉厚不怕K叔围着自己来回转,但是小赵那样一个二逼青年在鲜嫩可口的唐齐周围来回打转时不时笨手笨脚地拿着软尺丈量唐齐的身体尺寸,这儿碰一下那儿摸一下着实让人看着牙疼。
唐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吃飞醋,索性从小赵手里抽过软尺,迈着步子懒懒走过去,一挥手把软尺甩在他脖子上,拖长了调子调情:“来,我帮你量量。”
梁蒙揽着他的腰,手搭在他后臀上,低笑:“哦?会量么?”
唐齐俏皮地眨眼:“不会可以学嘛。”
他一边装模作样地将软尺环过梁蒙的肩膀,一边懒洋洋地报数字。
这打情骂俏的模样羞煞旁人,K叔他们憋着笑登记完后,板着脸十分专业地寒暄了几句就退下了,管家送他们下去,佣人还留在屋里。
唐齐手里还拿着软尺,推着梁蒙往墙上走,细长的软尺缠绕在他指尖,碧绿色的眸子半眯着,显得诱惑而纯真。
梁蒙侧着脑袋舔吻他的脖颈,唐齐轻轻喘着气,扬起脖子,偏头看向门口。
两个佣人羞涩地别过头去。
就在这一瞬间,唐齐冷下脸,手中软尺一挥,竟然瞬间卷住一人脖子,狠狠一扯,柔韧的软尺竟然如绳索一般牢牢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拖直墙边。
梁蒙瞬间松开唐齐,在另一个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旋身轻巧地移过去,在他欲回头的一瞬间手掌斜劈,将他劈昏过去,再回头,唐齐的手里提着软软耷拉下去的佣人。
这一番动作不过五秒,两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两个佣人。
梁蒙看到那人脖子上的软尺绕了好几圈,忍不住问:“他还活着么?”
唐齐白他一眼:“我还没丧心病狂到在你卧室杀人。”
两人将这两个昏过去的佣人绑好藏起来,拿好要用的东西,装模作样地下楼去了。
管家见他俩穿好了衣服鞋子似乎要出门,迎上来问:“大少,唐先生,你们这是要出门?”
“嗯,家里太闷了。”梁蒙不待他迟疑便说,“你可以派人跟着我们,难道还怕我们逃走么?”
管家心想说你们只要出了这个门怎么可能不逃走?他完全不吃这一套,笑眯眯地表示:“抱歉,大少,梁先生吩咐了,这几日您和唐先生不能出门,有人陪同也不行。”
“那没办法了……”梁蒙叹气,忽然大步跨过来,伸手掐上他脖子,扭身至他身后,胳膊横在他颈间,冷冷道,“你好像忘记了,我才是这家的主人,你未免太不听话了。”
管家因为缺氧而涨红了脸,却依然坚持着:“大少,你出不去的。”
“哦?”
话音未落,客厅周围齐齐出现十几位全副武装的保镖。
这些特种兵级别的保镖只有S级家族才配备得起,然而一次性配备这么多的可不多见,看来梁父为了留下梁蒙下足了血本。
其中一位保镖冷静道:“大少,您还是回房休息比较好,伤了您和唐先生,我们也不好向梁先生交代。”
梁蒙好奇:“他给你们下的命令是什么?”
“只要没死,随便打。”
梁蒙点头:“哦,是他的风格。”
随即微笑:“总之你们是不能打死我的,但是我可以打死你们啊!”
话音刚落,他从后腰拔出枪来,越过管家的腰,朝着其中一人的腿部开了一枪。
对方早察觉到他的异状,闪身躲开了。
一场混战突然开始!
梁蒙仗着他们不敢打死自己,拉着管家当盾牌,在客厅开启了枪战模式。而保镖们正欲拿下唐齐要挟梁蒙,却发现这位狡猾的杀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得无影无踪了。
客厅里枪声不断,屋外却没有人闯进来。
保镖队长起了疑心,他让其他人继续与梁蒙周旋,自己则出门查看情况。
梁宅很大,所以整栋宅子的守备也极其严格,住宅内区域的保镖人数较少,但可以短时间出现维护宅内安全。而院子、花园里的保卫却很多,并且十分严格,有许多高科技手段进行监测与警告,还有十几位高手在各处镇守值班。
当他离开内宅的一瞬间,就察觉到反常。
目之所及,竟然没有一个警卫!
他端起枪,左手摸出身上携带的锋利匕首,枪主攻远程,冷兵器负责近身缠斗,这能带给他安全感。他迅速躲入花园的植物后掩藏自己的身形,静静潜伏着观察四周——那些守卫都去哪儿了?
监控室的门开着,小赵坐在椅子上操作着摄像头,嘴里感慨:“哇,梁家的监控系统好先进!”
原本的值班人员软软地倒在地上,昏迷得人事不知。
K叔把玩着□□,上下敲着:“这玩意儿不是特七处的么?唐齐哪里搞来的?”
“不知道,杀手渠道比较多?”
他们还不知道梁蒙与梁飞的关系,只能在这里兀自猜测。
“甄屿把他们都引开了么?”K叔凑到监视屏前一边看一边问。
“按照老大的吩咐掐着时间把他们引开了,不过每个人只能引开两分钟,够么?”
“那就得看唐齐了。”K叔凑近了仔细查看着,“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职业杀手能做到什么地步。”
小赵拍他的背:“看不到的,甄屿都把他们引到监控视频的死角去了。”
“你是不是傻,梁家这种豪门,监控视频怎么可能出现死角?”K叔一把将他推开,动手在键盘上飞快敲着。
不一会儿,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出现了变化,每个视频的右下角各出现了一个小窗口,放大一看,全部都是原本人们以为的监控死角。
“我去,这……”小赵指着放大后的窗口里歪七扭八倒下的守卫,嘴巴张成了O型,“这这这……都死了?”
K叔阴着脸操作着,将视频不断放大,发现这些人虽然倒在地上或靠在墙上,但都被除掉了武器,四肢有不同程度的扭曲,血却不多见。他松了口气,道:“没死,只是失去了武装能力。”
“啊?”小赵没听懂。
K叔解释道:“唐齐把他们的手脚打残了,他们及时醒过来也无法继续战斗。”
“你等等……你说这些全部是唐齐做的?”小赵眨着眼,觉得心灵和视觉受到了双重冲击,“这么凶残?这些人好像都是退役特种兵吧?”
K叔笑了一声,脸上却半分笑意都没有:“唐齐的手段……恐怕不止这些,不过是看在梁蒙的面子没下狠手罢了。你知道他是在哪里受训的么?”
“这我怎么知道?”小赵心不在焉,盯着屏幕纠结,“你说这些人会不会就此残废?我们要不要帮忙打个急救电话?”
唐齐在此之前展现出的攻击力虽然不低,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多么可怕,职业杀手听起来似乎只是比一般人冷血一些而已,然而目睹了监控屏幕里短暂几分钟内就将装备完善武力值强大的保卫们伤残至此的情形后,他显得忧心忡忡。
唐齐的危险系数在他心里从30%陡然上升为90%——这简直太可怕了。梁蒙知道他这么凶残吗?
K叔闭了闭眼,不想和小赵这逗比孩子探讨高深问题,而是问:“唐齐呢?”
两人在屏幕找了好一番竟然没有找到,唐齐到底什么时候藏起来了?还是小赵眼尖,指着正中央的屏幕惊道:“看那儿!”
保镖队长静静伏在树丛里,借助景观植物的叶子挡住身形,他方才似乎听到了不远处守卫的哀鸣,然而他没有轻举妄动,这宅子被人动了手脚,即使那些守卫全部被人干掉了,梁家人远在千里之外也会立即发现异常,开启这宅子的全封闭模式,到时候不论是谁,都插翅难逃。
他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忽然,身后传来两声轻微的踩过树叶的声响,他警惕地竖起耳朵,立刻回头。
“在等我吗?”唐齐手中拿着他那柄被梁父没收走的银色手/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唐齐身上穿着黑色的丝质衬衣,上面一团团的阴影显然是血迹,撕裂的口子颇多,而他嫩白的脸上也沾着斑斑血迹,显然经过了几场恶战。他的表情很冷,是于站在梁蒙面前时截然不同的一种冷,带着冰冷的杀意与无情的漠然,这种气息他很熟悉,无数次在战场上感受过,那种毫无顾忌的、冷漠无情的、令人胆寒的——纯粹杀意。
他终于迟钝地想起,这个面容可爱纯真的青年是一位训练有素、经验丰富、伪装能力强大的杀手——他和梁蒙不一样。
“你要杀我吗?”他冷静地问。
唐齐的手分毫未动,碧绿色的眼瞳盯着他,冷冷地问:“你冷静得有些异常,为什么?”
37
“因为我没有反抗机会了,我愿赌服输。”保镖队长道。
唐齐缓缓牵起嘴角:“不,你没有。我见识过很多特种兵,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认输。”
保镖队长却问他:“你把其他人怎么样了?”
“留着他们的命呢,不用担心。”
“不,我不担心他们。”保镖队长笑道,“我担心大少。”
“哦?”唐齐面色不动,似乎在远离梁蒙的场合,并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情绪的起伏。
“我觉得大少对付不了屋子里的那些保镖。”
“我也觉得。”唐齐点点头,“不过有人会帮他的。”
保镖队长摇摇头:“没用的。”
“怎么?”
保镖队长抬头看了眼天空,下午本该明媚的天空却显出些灰色来。唐齐并没有移开目光,依然紧紧盯着他的脸。
“你知道梁家有远程安全协议吗?”保镖队长重新看向他,缓缓道,“你们破坏梁家守卫的那一刻起,这整栋建筑就开启了全封闭模式,任何一个妄图离开这栋宅子的人都会被防护罩的高电压打死——你们逃不出去的。”
唐齐眨了眨眼:“所以梁家的人会赶回来?”
那人微笑道:“会的,而且在他们赶回来之前,一定会开启远程控制模式,这栋宅子会出现什么状况,我可就不保证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个宅子里的人,忽然没了声息?”
“可惜你无缘得见了。”唐齐话毕,干脆利落地开了枪。
冰冷的液态子弹钻入了保安队长的头颅,他只觉脑袋里忽然一凉,整个人瞬间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
小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结巴着喊:“手手手……手下留情啊!”
唐齐将枪收起来,撇嘴:“没死。”
小赵查看过后松了口气:“哦哦,还好。”
唐齐笑着看他:“怎么,怕我杀人?”
“昂!”小赵可怜兮兮地看着他,“K叔说你下手太凶残了。”
唐齐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道:“你家老大比较龟毛,我就别给他增加道德压力了。”
小赵抓住他的手:“那走吧。”
“去哪儿?”
“老大说先带你出去,然后让你开着你的宝贝车子绕到宅子东南侧去接我们。”小赵拉着他朝前走,“老大说西侧有个秘密出口很安全。”
唐齐收住脚步,问他:“梁蒙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量尺寸的时候啊。”小赵童鞋一脸天然呆,“老大说解决了院子里的守卫就带你过去。”
唐齐盯着他不说话。
“怎怎怎……怎么了?”小赵紧张。妈妈呀唐齐那绿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可怕。
“我给你一个附属驾驶权限,你去开车。”唐齐道,“我去房里帮忙。”
“不不不行!”小赵抓着他,“老大说务必先带你过去!”
唐齐:“我看起来像是乖乖听话的人吗?”
小赵弱弱表示:“不……不像……”
“那你就乖乖去开车。”唐齐话毕,给他一个附属驾驶权限,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跑去。
小赵一脸苦逼地朝着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看过去,做着手势问:“怎么办?”
K叔捂脸,操作着摄像头来回打转,表示摇头。
小赵叹气,只能按照唐齐的吩咐去开车。
甄屿和梁蒙在屋里与众保镖斗得身心俱疲,身上多处挂彩,依然被围困在客厅。
梁蒙掐算着时间,懒得动手了,坐在沙发上朝保镖招手:“行了行了,不打了,给我倒杯水,渴死了。”
还站着的六位保镖一动不动,围着他俩面无表情。
“我不跑了,老爷子开启全封闭模式了你们没看见吗?”梁蒙靠着沙发指了指窗外的天空,“我出去不是找死么。”
有两人过去查看了窗外天空的情形,昏黄的天空、静止的花园、风力强劲时偶尔闪过的电光——这一切都表明整个梁宅都进入全封闭模式。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这里会迅速进入黑夜模式,各个空间内的氧气不断减少,温度不断降低,夜间智能安全模式启动后,会释放令人窒息休克的毒气,在智能系统的控制下,整栋宅子的人会逐渐进入深度昏迷的状态,直到全封闭模式解除——解除意味着梁父带人回来了。
保镖理解了梁蒙话中的含义,看来目前他们只能在房间里等待梁父及时回来,无谓的伤亡能避免最好。
其中一个保镖问:“唐先生呢?”
“他?当然被我送走啦。”梁蒙笑嘻嘻的,“全封闭模式启动初期,还是有漏洞可以利用的。我让人带他出去了,他不会被困在这座宅子里。”
一旁的甄屿不可思议:“你折腾这么久,就为了把唐齐送出去?”
“我是这家的人,我爹还能真杀了我?”梁蒙接过水,一边喝着一边说,“你们是我手下,还是特殊调查处的人,我爹也不可能动手,他要是想撒气,可不就得拿唐齐下手?唐齐无依无靠的,还不是任由他搓圆捏扁?”
甄屿叹气:“你救了唐齐,那你呢?”
梁蒙冷笑:“做我的特殊调查处老大啊,我就不信他能关着我一辈子。”
甄屿犹豫片刻,还是提醒他:“老大……有些事情……”
梁蒙回头看他:“说。”
甄屿舔了舔唇,干咳一声,说道:“梁家最近……好像不太平。”
“说仔细点。”
“首先声明!我在今天之前不知道老大你是梁家人啊!”甄屿举手发誓,“所以我听到梁家消息的时候,是真没想到和你有关系……”
“你能不能少点废话?”梁蒙不耐烦。
“那个……梁家应该私底下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吧?”甄屿小声道,“利用梁家的运输渠道运送东西什么的。”
梁蒙点头。
“有好几条运输线上被查出违规品违禁品,梁家被问责了,这些还不算什么,我听说……那个……咳,那些合作者们打算找梁家算账。”
“他们不会这么傻吧?陆路运输梁家一家独大,他们找老爷子算账后要怎么办?货不运了?”
“梁家好像……有竞争对手吧。”
梁蒙突然笑开:“哦,所以是有人趁火打劫?”
“有人设了局,梁家被困住了。”甄屿疑惑,“不过总觉得这局设得怪怪的,像是有人针对梁家,却拖了别的S级家族帮忙……”
梁蒙不期然想起这几日唐齐神神秘秘的模样,心中了然,低笑一声:“聪明人。”
“咦?老大你知道是谁?”
“我当然……咳咳咳!”梁蒙刚喝下的水突然全部吐了出来。
众人一紧张,忽然发现自己也与梁蒙一样开始不断咳嗽。
梁蒙倒在沙发上,看了眼天色,已经从昏黄进入青黑。
“全封闭模式正式开启了……咳咳咳……”梁蒙咳嗽着,撑起身体朝楼上走,“系统开始抽取氧气了,艹,怎么这么快?!老头子加速了?”
甄屿紧紧跟在他身后:“老大咳咳……你去哪儿?”
“找氧气袋……”梁蒙没走出五步就被拦了下来,掩不住咳嗽的保镖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一板一眼道,“大少,待在客厅。”
“不想待,这你们都要管?反正迟早都是昏迷。”
“那请您委屈一下,昏迷在客厅吧。”
“卧槽你们……唐齐?”
咚咚两声闷响,两个保安倒下,唐齐绷着脸越过他俩,飞快地解决了其他几个正欲动手的保镖,并上手解除了他们的武器。
梁蒙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大吼:“你怎么还在这里?!”
唐齐将保镖们的子弹都扔到一边,冷兵器全部丢到厨房里,这才缓缓回头看着梁蒙,慢吞吞地表示:“氧气少,闭嘴。”
梁蒙:“……”
甄屿在一旁笑得岔气,咳嗽不断。
梁蒙才不管这些,瞪着他道:“我不是让小赵带你离开了吗?这个时候你还留着,难道是打算陪我死?”
“你想得美。”唐齐冷哼一声,拉着他朝楼上走,问,“医药箱在哪儿?”
梁蒙这才察觉他和自己一样全身都挂了彩。
他本就是要去找氧气袋,现在喘得厉害,实在不宜发火。
三人一起上到三楼,梁蒙在每间卧室都翻出一个医药箱,梁夫人与留在家里的几个亲人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昏迷,看来卧室的空间太小,他们受影响最早。但氧气袋只有储物室有,梁蒙只好气喘吁吁地拖过来,给其他两人塞了一个先吸着。
唐齐摆摆手,让他俩先吸着,自己则埋头处理身上的伤口。他动作虽快,那些守卫也不是吃素的,若不是他出其不意,根本不可能全部将他们制服。看在梁蒙的面子他没有下狠手,那些守卫和保镖只是暂时进入昏迷,很快就会醒来,他必须在那些人醒来之前离开梁家。
“为什么……呼呼……唐齐你一点儿也不……不喘啊……”甄屿一边吸着氧气一边问。
梁蒙也侧目。他与甄屿都是练过的人,肺活量比一般人好太多,在这种情况下都呼吸急促,为什么唐齐看上去没事人一样?
“我的呼吸频率可以调整,学过长时间闭气。”唐齐简单解释过后,动手为他俩处理伤口。
楼下那些保镖虽说不会下死手,但是只要梁蒙不死,他们就不会有事,揍人的时候可一点儿也不拿捏,匕首甩得满客厅飞,能划一刀是一刀——就算伤了残了,以梁家的财力也分分钟把人治好。
唐齐处理伤口迅速而专业,不知道曾多少次为自己包扎。
梁蒙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低着头娴熟地处理伤口的模样,心针扎一样疼。他们缠绵的时刻,他未在唐齐的身上发现任何伤疤,也许从唐齐答应父母老实上班、打算进入LMPB工作的时候起他就去医院将那些伤痕抹去了——连同那段黑暗的过去一起埋葬。
而现在,他却被迫重温。
38
“再看我也变不成一朵花。”唐齐抬头看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觉得拖累了你。”
“梁蒙,你脑袋是不是坏掉了?”唐齐微微侧头,眯着眼看他,“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立场?我是个杀手,我不论遭遇什么样的结局都是罪有应得,你不该同情我。”
梁蒙沉着脸:“惩罚你的应该是法律,而不是我爹。”
“有什么区别?”唐齐轻笑,“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死。”
“对我来说不一样。”梁蒙握住他的手,“你可以死在法律的枪口下,但不可以死在我爹的阴谋里。”
甄屿在他们身后默默围观:妈呀这两个人的三观正得我都要无地自容了,我竟然觉得这对渣攻渣受应该远走高飞携手走天涯,我有罪!我向大法官忏悔!
唐齐笑了笑,妥协:“我死之前命都是你的,你说了算。”
梁蒙紧紧攥着他的手,翡翠之瞳的戒指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翠光。
啪!
整栋宅子忽然陷入黑暗。
“老爷子停了电,这里的信号全部被屏蔽了。”梁蒙拉着唐齐的手朝一边走,“通讯器的照明模式能用么?”
三人试了试,虽然通讯器信号不通,但基础照明模式还是可以启动的。
他们打开照明模式查看四周,唐齐问:“接下来会怎么样?”
“温度降低,氧气耗尽,释放毒气。”
甄屿搓了搓肩膀:“已经开始冷了。”
“对了,K叔呢?”梁蒙问,“他还在监控室么?”
“应该在,我们去找他。”
三人一路拐去监控室,发现K叔倒在走廊里不省人事,已经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这么快?”甄屿诧异。
“整天宅在屋子里缺乏锻炼,肺活量简直渣到不忍直视。”梁蒙叹气,“回到特三处后你记得提醒他每天锻炼身体。”
“好,那现在怎么办?”甄屿抖了抖,“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
屋子里传来脚步声。
三人顿住。
唐齐凝神听了听,道:“守卫和保镖们醒了,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走不了。”梁蒙摇头,“梁家的全封闭模式已启动,我们插翅难逃。”
“你未免对梁家的安全系统太有信心了。”唐齐忽然快步朝窗边走去,狠狠拉开窗户,注视着远方。
“你看什么?”
“看看能不能出去。”唐齐取出了梁蒙从梁飞那里搜刮来的飞行伞。
“建筑上空有防护罩呢,你想死吗?”梁蒙拉住他,“这伞还没飞出防护罩你就会被劈死的。”
“谁跟你说我要上去了?”唐齐笑了笑,从身上掏出一叠银色的金属丝,飞快地拉长,取下手上的翡翠之瞳,缠在金属丝上,并将金属丝的另一端缠在梁蒙的那只戒指上。
“这是……”梁蒙懵懵懂懂地任由他将戒指取下,打开飞行伞将其中一枚戒指缠在飞行伞顶端,朝高空放去。
“甄屿,把门关上。”唐齐回头吩咐道,“把这屋子里一切能导电的物体都堵在门上。”
甄屿与梁蒙合力将K叔拉进屋里放在地板上,耳边已经能听到楼下咳嗽着上楼的纷杂脚步声,连忙将卧室的门关上。
两人将金属器皿、摆件等等全部拿出来,衣柜里的金属衣架也拆开成网,迅速地缠成一道网,固定在门内。梁蒙从梁飞那里打劫来的宝贝派上了用场,里面有一张高密度收缩金属网,带粘性,打开后足足有两米见方,足够将整个门和周围的墙全部封住,微端的磁性贴片还能牢牢粘住墙体,堪称牢固。
“这是什么黑科技?”甄屿目瞪口呆。
梁蒙没有多做解释,扭头问唐齐:“下一步做什么?”
唐齐走过来,将另一只翡翠之瞳缠在金属网上,拉着他们远远站开,笑着说:“破坏防护罩。”
他跑到窗口,遥控着飞行伞的方向,嘴里问:“你之前说让小赵去东南侧接人?”
“我骗他的……”梁蒙张了张嘴,跑过来,“估计他当真了。”
“我努力把防护罩的东南侧撕开一个口子让他开车进来。”唐齐顿了顿,问,“他会开启低空驾驶模式么?”
“……”梁蒙看向甄屿。
甄屿望天:“好像……不太会。”
三人:“……”
唐齐叹气:“这种时候,就看他够不够机智了。”
说着飞行伞已经撞到防护罩,剧烈的电光闪过,从翡翠之瞳的荆棘上传导到金属丝上,瞬间巨大的电流沿着金属丝蔓延而下。唐齐推开梁蒙,三人远远躲开金属丝范围,眼睁睁看着剧烈电光劈在金属网上,火光噼里啪啦闪过,整张金属网顿时闪成一片烟花,在门口滋滋作响。
卧室外的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喊着:“大少,你们在做什么?!”
梁蒙好心提醒着:“你们不想死就滚远点!”
甄屿:“这提醒一点都不真诚老大……”
“反正我提醒了。”梁蒙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唐齐仍然操纵着飞行伞到处碰撞,翡翠之瞳的承受力丝毫没受到影响,每一次磕碰都引来一股巨大的电流,然而防护罩依然毫发无损。
“你家这个安全系统谁搞出来的,好烦。”唐齐忍不住抱怨。
梁蒙回忆了一下,没想出来:“不知道,老爷子有钱,不知道从哪个A级天才哪里搞来的高科技,反正这么多年了我头一次见这防护罩起作用。”
“你总共没在家待几天。”唐齐嘲笑着,又说,“你家是不是从那些A级天才手里搞到了不少好东西?”
“那肯定的嘛,毕竟有钱。”梁蒙看着他操控,虽然心事重重,却还是努力搭话缓解他的焦虑,“梁家还投资了很多科研项目,有些高科技产品会自留。”
“怪不得梁飞喜欢收集这些玩意儿,家族癖好么?”
“他纯粹是因为手痒。”梁蒙嫌弃着自己的弟弟,“看见好东西就想要,有些东西正常渠道买不到,他只能偷偷摸摸留下来,反正家里有钱,赔也赔得起。”
“你家里人不管他?”
“他就是个不搀和家业的幺子,全家巴不得他有爱好呢,反正家产不管怎么说也有他的份,他爱花就让他花去,总不会倾家荡产的。”
两人唠着闲话,伴随着噼里啪啦恐怖的背景音。
甄屿给K叔吸氧,努力让他清醒过来。
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越来越低,唐齐都忍不住扯过氧气袋吸了起来。
梁蒙从衣柜里翻出些冬装扔给甄屿和K叔,又拿了最厚的一件大衣给唐齐披上,从身后紧紧抱着他,问:“还冷么?”
唐齐笑骂:“少在这儿跟我耍浪漫,老实穿大衣去。”
梁蒙笑了笑,没撒手,就这样抱着他,陪他一起看黑暗的天空。
两人神色严峻,相拥的温度渐渐抵过了寒冷。
唐齐专心致志地操控着飞行伞,努力在防护罩的东南侧撕开一个裂口。
这黑夜宁静得有些渗人,梁蒙知道他父亲已经带着人赶在回来的路上了,若他们没在对方回来之前离开,恐怕谁都走不了了。他紧紧拥着唐齐的腰,头伏在他后背,深深地闭上了眼。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害怕失去他。
唐齐感受到了他的忧虑,慢吞吞地开口:“你怕我死么?”
梁蒙闷闷的:“嗯。”
“可我迟早都要死的。”唐齐很冷静。
“那你死得晚一点,比我死得晚最好。”
“说什么笑话。”唐齐笑道,“我这样的人若是比你这样的好人还命长,多让世人伤心。”
“……”梁蒙收紧了手臂,亲吻他的耳朵尖,“别这么说。”
唐齐仰起脸看着天空,笑容渐渐消失,他近乎冷漠地操控着飞行伞,缓缓道:“梁蒙,不要动摇,我是有罪的,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所以你不要为我伤心,我最怕的,是你为了救我做错事。”
“我能做错什么事?”
“你会放过我,你会救我,你会为了我伤害别人。”唐齐一字一句,字字诛心,“你会为了一个罪犯走错路。”
“我……”梁蒙哑口无言。
天空传来破空之声,坚硬的防护罩竟然真的被他撕开一道口子。
甄屿一把将K叔掐醒,后者捂着氧气罩站起来,迷迷糊糊地随他一起走过去,盯着天空的大裂口长大了嘴巴:“这是什么?”
唐齐将飞行伞收回来,取下顶端的翡翠之瞳,吩咐梁蒙:“给他们系好,先让他们出去。我去解另一只戒指。”
“好。”梁蒙将飞行伞给他俩系在身上,不忘叮嘱着,“小赵在外面,你俩一出去就找他,他有唐齐给的驾驶权限但是不会开飞行模式,你们帮他一下,把车开到防护罩破口等我们。”
甄屿扶着K叔,点头道:“好,你们快点,我看防护罩又在闭合了。”
“记得把飞行伞拆下来扔给我们!”
“OK!”
梁蒙送走他们,才匆匆走过去和唐齐一起拆门上的戒指:“这戒指什么材质?居然能承受这么大的电击都没事?”
“特殊宝石。”
“不是绿宝石?”
“当然不是。”唐齐笑了笑,“我指名要的,怎么会是那么肤浅的东西。”
将两枚戒指拆下来后,梁蒙重新给他戴上,唐齐塞他手里:“先出去再说。”
梁蒙不知怎么的,忽然拉住他:“唐齐,我们结婚吧。”
39
“啊?”唐齐懵了,“现在?”
“对,现在。”梁蒙打开通讯器调整到个人智脑模式,快速地点了一会儿,居然进入了民政局的婚姻申请平台。
唐齐眉头一跳:“这里又没信号,你怎么进去的?”
“缓存好的页面,不用信号。”梁蒙握着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我没什么时间做财产登记,所以这个婚书可能比较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
唐齐试图抽出手指:“梁蒙我们能不能出去再说?”
“反正飞行伞还没扔下来,你急什么?”梁蒙捏紧了他的手,将他的脸扭向自己,“你难道不想和我结婚吗?”
“梁蒙……”唐齐握住他的手,碧绿色的眼珠忧郁而沉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梁蒙点开婚姻申请表,“签字确认。”
系统发出提示:“编号2375婚姻申请表,申请人确认。”
“梁蒙。”
“申请人已确认。请问您是否愿意与唐齐先生缔结婚姻关系,维护《婚姻法》要求的一切权利,并保证履行《婚姻法》规定的所有义务?”
梁蒙紧紧盯着唐齐,斩钉截铁道:“我愿意。”
短暂的停顿后,虚拟签名部分出现了他的名字,系统提示:“经评定,您对您的未来伴侣充满爱意,电子签名已烙印。请您的未来伴侣进行确认。”
唐齐不说话。
梁蒙捏着他手的指节开始泛白,手背青筋鼓起,十分紧张,他催促着:“唐齐,这可能是我作为S级至权者唯一偏爱的福利了——婚姻登记自主化,系统需要确认你的意愿是否真诚。”
他说了一次,申请表上已经烙印好他的名字,说明他的意愿十分强烈并且心甘情愿。
唐齐觉得心在燃烧。
他哑着嗓子开口:“签字确认。”
“申请人已确认。请问您是否愿意与梁蒙先生缔结婚姻关系,维护《婚姻法》要求的一切权利,并保证履行《婚姻法》规定的所有义务?”
唐齐取出翡翠之瞳,缓缓拨下梁蒙的手,一边给他戴戒指一边说:“我愿意。”
“经评定,您对您的未来伴侣充满爱意,电子签名已烙印。”
唐齐轻笑,侧首吻上梁蒙。
系统:“当事人双方已确认签字,均系自愿,编号2375婚姻申请表已确认。梁蒙先生与唐齐先生已构成婚姻关系,请两位严格服从《婚姻法》法律法规,享用你们的权利,并履行你们的义务。并于三日内至婚姻公证处进行夫妻财产登记,谢谢。”
梁蒙沉溺在他给予的巨大欢愉中,热烈地回吻着。
唐齐敛下眉目,勾着嘴角纵情享乐,在梁蒙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的目光悲哀凉薄,像慨然赴死的鲸。
“老大!接着!”空中传来甄屿的大喊。
两人跑到窗边,唐齐凭借灵活的身手,卡在床边伸脚勾住了飞行伞,梁蒙一伸手将他拉了回来。
扭头一看,防护罩的口子只剩下不到一米。
“老大,我听到好多飞行器和车子的声音,你俩快点儿!”
“知道了!”梁蒙对飞行伞熟悉,五秒内就将两人绑在一起,齐齐跃出窗口。
防护罩内的冷空气陡然灌进来,本就被寒冷和缺氧折磨了一段时间的两人闷头抱在一起,体温迅速流失。
梁蒙贴着他的耳朵笑:“这场景熟不熟?”
唐齐想起日落之塔,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开始失控。
彼时他只想将梁蒙垫在身下做肉垫,自私地想保全自己,而现在他却尽心竭力地想要将这个人救出去。
他缓缓问道:“如果你留在梁家,会怎么样?”
“以我家老爷子的手段,大概会被迫成为梁家的傀儡之一,被迫卷入家族纷争吧。”梁蒙苦笑,不忘调侃自己,“或许继续回去做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然后给他们打掩护……”
“你为什么要给他们打掩护?”
“……”梁蒙亲了亲他的脸,小声道,“因为我做不到……我没办法把最爱的人送进监狱,也没办法把我的家人置于九死一生的境地……唐齐,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想成为梁家的罪人……”
唐齐伸手抚上他后脑,手指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抚摸。
“我一直努力地做一个正直的人……真的……”梁蒙的目光在黑夜中放得很远,然而目之所及只是凛冽的电光和黑幕下沉寂的大宅。
他话里有许多内容含糊不清,然而唐齐明白。
梁蒙努力地做一个正直的人,然而选择他已经足以令他矛盾纠结,若是再次背叛家族,岂不是更痛不欲生。
梁蒙嘴里嫌弃着这个黑心家族,可若是让他亲手把这个家族葬送,他也不忍心。
唐齐微微露出个笑容,心想:软弱。
可是这软弱令他欢喜,他紧紧拥着梁蒙,心想这样一个人竟然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还逼他结婚,已经足够了——即使他明白,梁蒙根本没有想过一个S级至权者和一个F级罪犯的婚姻轻而易举就可以失效,也完全忘记了《婚姻法》中对隐藏者需婚前如实进行身份登记的说明……
他不知怎么就想起曾经在特三处闲聊时说过他的婚姻问题。LMPB的员工很难找到真爱,他们的伴侣总是对他们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居心,这事情落到他头上,似乎谈恋爱时的确有些坎坷,猜忌试探好奇引诱,然而最终,深情来得措不及防,似乎轻易便能许下地老天荒。
他心中有难言的满足,却又难以抑制地悲伤。
他扶着梁蒙的脸,倾尽一切地吻着他。
梁蒙愣了一下,调整好飞行伞飞行的角度,拥着他肆意回吻。
他热爱高空中的亲吻,缺氧的窒息感与热烈的喘息交融在一起,让人脸红心跳。
两人在破口闭合的瞬间跳了出去,可惜腿还是被防护罩的高压电击中,进入短暂麻痹状态。
甄屿和小赵拖着惨叫的两人钻进车里,K叔有条不紊地操作着车子,吩咐道:“我要关闭车体了,坐稳!”
四人手忙脚乱地扣上安全带,任由车子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卧槽!这车好带感!”小赵惊呼。
唐齐拍拍梁蒙的肩膀:“没事吧?”
“有点麻,我……我缓一缓……”梁蒙喘着气,不断回忆着被电击了怎么办。
唐齐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平复呼吸。
小赵兴奋:“胜利大逃亡!”
甄屿拍他脑袋:“逃亡你个大头鬼!早着呢!”
“啊?”
“K叔小心!”
K叔操作着车子闪过一波攻击,顿时骂骂咧咧:“卧槽,梁蒙你爹带队杀回来了!”
梁蒙睁眼朝窗外一看,几架飞行器将他们团团包围。
唐齐:“检测周围移动体。”
几秒后,系统在车窗上投射出一张3D模型,报告:“经检测,周围共有7架飞行器,分布于正前方及右上方,下方共有三辆三栖轿车,正逐渐开启低空飞行模式。”
唐齐这辆车共有日常行驶、越野行驶和低空飞行三种模式,在轿车中算中高档,实用性高,然而面对专业级飞行器和同类型轿车,优势顿时大打折扣。
他拍拍K叔的肩膀道:“我来驾驶。”
K叔给他让开驾驶席,唐齐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着,轿车顿时飞速闪过飞行器的攻击,神出鬼没一般穿梭在几架飞行器之间。
“卧槽这都可以?!”小赵惊呆了。
轿车的低空飞行模式与飞行器不可同日而语,但唐齐这驾驶模式似乎有点不科学啊!
“我改造过了。”唐齐简单解释过后,专注地盯着系统给出的实时监测界面,灵活地操纵着他的宝贝车子闪避周围的攻击。
似乎经过梁宅的恶境,梁父突然发了火,下手毫无轻重。
“唐齐你小心!”梁蒙担忧,他家老爷子发起火来还真的可能不要他这个儿子!
“我知道。”
五个人挤在唐齐的车子里,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堵。
梁蒙好不容易打开了通讯器,不忘扭头问K叔:“我现在是特殊调查处的老大,那我的权限是不是很大?”
“是是是!你权限最大!”K叔连忙道,“你倒是快叫援兵啊!”
梁蒙想也不想,噼里啪啦给特殊调查处的分处长群发了紧急任务要求。
“卧槽老大你刚刚干了什么?!”甄屿惊呆了。
“叫援兵。”梁蒙恶狠狠道,“我就不信他敢和整个特殊调查处作对!”
众人:这父子俩是不是有病……
唐齐闻言,轻轻勾了勾嘴角。
梁蒙这个傻逼,怎么就不想想特殊调查处的人来了先抓谁?抓他这个F级罪犯还是梁家那群S级权贵?
看来得加快速度了。
他一边躲避着周围的攻击一边心疼自己的爱车被轰得千疮百孔,忍不住骂道:“劳资的车啊!这帮混蛋!”
梁蒙:“回头给你买辆新的!”
“滚!”唐齐暴躁,“你家有钱了不起啊?”
小赵、甄屿、K叔异口同声:“了不起!”
梁蒙:“……”
唐齐面容冷峻地手动架势着车子,逆天的技术惊呆了车里其他人。
“我好恍惚……”小赵在炮火声中巴着车椅感慨,“唐齐好牛逼啊!”
“技术型人才。”K叔断定。
甄屿:“佩服!求嫁!”
梁蒙冷冷道:“那是我媳妇儿。”
三人:“……”
梁蒙晃了晃手上的情侣戒指,继续道:“登记结婚了,他是我的。”
三人:“……卧槽,老大你更牛!”
连唐齐都能娶到手,这特么得是多傻啊!都说爱情令人盲目,怪不得梁蒙都瞎了!你一个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你和个F级罪犯结婚,你咋不上天呢?哦对……他们现在本来就在天上。
40
唐齐没有理会他们的玩笑,眼角余光留意着监测图。
忽然,模拟图像中出现了一个逐渐靠近的飞行器,就在距离他们车子不到300米的下方。
唐齐顿了顿,忽然道:“开启智能模式,目的地,特殊调查处办公大楼。”
“系统确认,智能行驶模式已开启。”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疑惑道:“咦?不需要手动驾驶了?”
“不需要,开着智能模式就行了。”唐齐解开安全带,坐在驾驶席整理腰带和随身物品。
梁蒙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忽然凑过去按住他肩膀,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甄屿看向外面:“攻击还没停!”
“系统会自动躲避还击的。”唐齐按住梁蒙的手,一字一顿道,“梁蒙,保重。”
“你去哪儿?!”梁蒙死死地拽住他,慌张无以复加,“你要丢下我吗?”
他的手指掐入唐齐的肉里,唐齐疼得皱起眉头,生生忍下来。
“你有锦绣前程,我也有我的宿命。”唐齐笑了笑,低头亲吻肩膀上他的手,唇瓣落在翡翠之瞳上,深情不足负。“既然你不想让我死,我只能把你送走,然后逃了。”
他笑容轻松,似乎这方法两全其美。
“你要逃去哪儿?”梁蒙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眼睛瞪得老大,“唐齐,你特么的刚跟劳资盖了章就翻脸不认人?”
怪不得他方才不肯结婚,怪不得他总是欲言又止,怪不得他要把自己救出来——原来他根本就不打算和自己一起离开!
“嘿……”唐齐吻了吻他的唇,将他曾给过他的救命宝贝回塞给他,笑道,“特殊调查处的援兵快到了,你们会没事的。”
其他人错眼看向车窗外,果然有几架特殊调查处的飞行器正在飞来,梁蒙手上的通讯器不停响起,全是特殊调查处的通讯接驳请求。
“他们和梁家的飞行器打起来了!”小赵看了眼地面,“我看到特五处的车了!”
而这一切一字都没入梁蒙的耳中,他一手抓着唐齐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身上摸着什么,他记得从梁飞那儿摸来的东西里有根缚身锁,特么的怎么找不到了?!
他眼睛瞪得通红,以往再生气的他都没有此刻这么暴怒,五官都因为狠意扭曲起来,灰色的眼瞳在摇晃的车里阴戾得像头狼。而唐齐忍着肩膀的疼痛,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梁蒙!”唐齐大喊。
梁蒙一脚踢过去,用尽全力,宁愿踹得他吐血都不肯放他走。
“呃!”唐齐虽然尽力躲开了,肚子还是被他踹到,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你给劳资回来!”梁蒙扯着他肩膀抱在怀里,“知道疼了吗?跟我走,我带你治!”
“梁蒙……”唐齐冷汗淋漓,扯着他衣领虚弱地看着他,碧绿色的眸子盈着浅浅水光,委屈又自责,“梁蒙……我爱你……”
梁蒙一愣。
这是唐齐第一次说这三个字。
下一秒——
“唐齐你大爷!”
伴随着这声怒吼,唐齐果断踹开车门跳了下去。
甄屿和小赵死命拉住跟着往下跳的梁蒙:“老大你冷静!跳下去真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车子瞬间封闭,梁蒙只来得及看到唐齐跳进了一个飞行器里,却不知道那个飞行器里到底是什么人。
被一句情话震慑的梁蒙阴着脸坐到驾驶席上,利用附属驾驶权限操作着控制面板。
“小赵!”
“在!”
“想办法把车门给我打开!”
“老老老……老大你想干嘛?”
梁蒙一脸狰狞:“掐死那个负心汉!”妈的撩拨完老子就跑了?想得美!
小赵畏缩不前。
K叔拍了拍他肩膀,叹口气,示意他帮忙。
小赵苦着脸跑到副驾驶,使出浑身解数破解这个智能驾驶系统。
“追上那个飞行器。”梁蒙盯着系统监测图,思考着到底是谁在帮唐齐。
之前唐齐给梁家捣乱的那些事绝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做的,肯定有S级的家族暗中帮助他,到底是谁?会是陈叔吗?还是……外公他们?唐齐这小子暗地里做了什么梁蒙一无所知,纵然他有通天心计,想搅乱S级一个大家族是不可能的,一定有人暗中帮忙!
梁蒙心思电转,唐齐的突然离开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怪不得这几日心中一直发慌,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个人困在身边,原来冥冥之中就猜到了他会离开。但是特么的结了婚还敢跑的人——真是个没良心的!结婚证都绑不住他!真该让修订《婚姻法》的那群人加个逃婚严惩的罪名!
“老大,快追上了……攻击不管了?”
“特殊调查处的援兵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和梁家的兵力缠斗到一块儿了。”
“那就交给他们。”梁蒙打开通讯,给特殊调查处的人下了命令,“向敌方宣读特殊调查处的攻击宣言,要是念完他们还敢还击,就给我开启交通攻击模式,只要飞行器和车里的人不死,飞行器和车毁成渣都行!”
通讯器那边齐声道:“收到!”
梁蒙说完这些,深吸一口气,对着车门厉声道,“瞅准时机开车门。”
“你会摔死的……”小赵忧虑。
“但凡唐齐那个小混蛋有点良心,我就死不了。”梁蒙说话恶狠狠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小赵犹豫不决。
“开门!”梁蒙一声暴吼,小赵下意识就开了车门。
梁蒙闭上眼,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手里攥着唐齐塞回来的救命宝贝,那是一个安全气囊,可以在两秒内将自己完全包裹在其中,防止任何攻击,水火不侵,氧气充足,还防弹,即使陷入2000米的深海,依然可以存活十天以上。
如果唐齐没救他,他就只能拿这个自救了。
周围是枪林弹雨和深沉夜色,他闭上眼,也不知在害怕还是期待。
他将安全气囊握在手心,默数着高空坠地的时间。
“十二,十一,十……七,六……”
“卧槽梁蒙你大爷!”
熟悉的怒吼在耳边响起,梁蒙勾了勾嘴角,睁开眼便看到唐齐抽出长鞭将他卷了进去,用的是被他掐得淤青的胳膊,唐齐狠狠一拉,他便被这力道卷入唐齐怀里。
“梁蒙你他妈的自杀在LMPB备案了吗?”
“自杀还要去LMPB备案?谁审啊?”梁蒙窝在他怀里笑。
“我迟早要杀了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唐齐恶狠狠地将他带入飞行器里,往地上一掼,整个人扑了过去,那只胳膊瞬间就软了,大约情急之下猛力拖拽用力过度,骨折了,他喘着气张开嘴,“劳资现在就弄死你!”
梁蒙挣开鞭子,收紧了手臂抱着他,不要脸地凑上去吻他。
“滚开!”
唐齐余怒未消,差一点失去梁蒙的恐惧感让他整个人不自觉地发抖,骨折的疼痛都被他暂时忘记了。
“不!”梁蒙果断拒绝,将他反压在身下,缠着他用力亲吻。
“唔……”
这亲吻如饥似渴,热烈缠绵,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倾尽一切的勇气。
梁蒙与他十指相扣,翡翠之瞳的荆棘在相交的指间摩擦着,像极了他们之间充满了伤痕和渴望的爱情。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飞行器,不知道唐齐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一跳会对梁家和特殊调查处造成什么影响,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能失去唐齐,只要一想到唐齐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生死不知,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意义。
“为什么要跳下来?”唐齐喃喃问着,眼角不知何时落了泪。
“你说要下地狱的,我自然要陪着。”梁蒙温柔道,轻轻舔去他眼角的泪痕,“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
唐齐静静看着他,眼中悲伤渐褪,碧绿色的眸子比指间的翡翠之瞳更加慑人,漂亮得惊心动魄。
“我真喜欢你这双眼睛。”梁蒙抚上他眼睫。
唐齐轻笑:“我真喜欢你。”
第五卷 Frankenstein
1
唐齐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会回来。
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年少轻狂的时光,学会了足以傍身的技能,提前了解到现实的冷酷与残忍,他以为有生之年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然而时隔多年后,他站在甲板上看向晨雾中隐约的岛屿轮廓,目光悠长。
梁蒙从身后拢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问:“那是什么地方?”
“遗落天堂。”
海上的雾气浓重,轮船摇摇晃晃,梁蒙眯着眼睛看向远处,蹭了蹭他的脸:“你不是说要去地狱?”
唐齐侧首微笑:“那不就是。”
“嗯?”梁蒙仔细看了看,依然只能看到起伏的青色山峦,“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们两人抛开一切逃走,跟着唐齐的指示一路走到这里,远处绰约的岛屿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是训练我成为杀手的地方。”唐齐眨了眨眼,碧绿色的眼瞳在晨曦中泛着清透的翠色,“太久没回来,也不知道那里变了没有。”
“怎么想到回这里?”
“我现在是全联盟追辑的杀手,而你是在逃的特殊调查处高官,你说咱俩还能去哪儿?”唐齐向后靠在他怀里,吹着海风,悠哉道,“遗落天堂的主人手眼通天,找他帮帮忙,说不定可以隐藏咱俩的身份。”
梁蒙沉默片刻,抱紧了他:“我还以为你打算永远隐居呢。”
“隐居?”唐齐上下打量他,又指了指自己,“就咱俩这性格,真隐居起来每天除了打架就是上床,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梁蒙:“……”
轮船发出一声呜鸣,唐齐正了正神色:“快到了。”
“岛上是杀手训练营啊?”梁蒙好奇。
“怎么可能,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旅游观光岛屿,表面看上去很普通的。”唐齐推开他,伸着懒腰,“不过这里远离联盟,是无国界旅游景区,所以不受联盟警方监控,法权独立,咱俩在这儿不会被抓。幸运的话,我们能找到潜藏在岛屿深处的老朋友,不幸的话,就得被遣送回联盟。”
唐齐返回去:“所以,小心行事,少惹事端。”
梁蒙头一次知道联盟外竟然还存在这样的地方,好奇之余也想领略一下当地风情。总觉得能培养出唐齐这样性格的人的地方……很神奇。
船20分钟后靠岸,唐齐与梁蒙告别了一路护送他们的某位保镖,带着简单的行李上了码头。
梁蒙没有问唐齐找谁帮的忙,有些事他只能装糊涂。
这次来到遗落天堂,他俩皆是以游客身份登陆,办理入岛手续的时候,海关人员全程面无表情给他们盖了章,完全没有核验他们的身份。
唐齐一边收着证件一边笑:“果然是不查身份的。”
梁蒙皱起眉头:“这样……不怕出现很多罪犯么?”
唐齐觉得好笑,拍着他肩膀:“亲爱的,这里本来就是罪犯的天堂。还记得它的名字么?”
“遗落天堂……原来是这个意思。”
两人一起上了岛。
这个海岛坐落于星际之海的东方,面积仅有九千平方公里,从天空俯瞰宛如半扇天使翅膀,岛内风景秀丽,林木葱郁,还有许多亚热带、热带水果,以及多种岛内特有的植物与动物,周围海水干净,少有风浪,是旅游业高度发达的无国界景区之一。
据说幕后老板是某位S级大佬,至于这传言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遗落天堂的海滩是柔软的白沙,漫步其上只觉得浑身放松。梁蒙与唐齐一前一后走着,路过一个卖椰子的小摊,梁蒙买了杯椰汁,顺手去隔壁买了两个墨镜,一人戴了一个。
墨镜一戴,唐齐的脸便被挡了一半,清减不少的脸颊更加显小,他脱臼的肩膀已经接好,只是梁蒙总怕他受伤,恨不得吃饭的碗都给他托着。
唐齐完全没有成为已婚人士的自觉,甩下老公看着海滩上的帅哥美女。
梁蒙捂住他的墨镜:“嘿,唐齐童鞋,你已经是已婚人士了好吗,眼神收一收。”
唐齐咬着吸管:“结婚后连欣赏帅哥美女的权利都没了?”
梁蒙:“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色啊?”
“我下班后什么样你又知道了?”唐齐站在沙滩上看着远处的海,嘴里道,“没被你这大尾巴狼坑走之前,我的业余生活还是很丰富的。”
梁蒙总在工作中见到他,认识多年还真不知道他私下做什么,于是好奇地问:“你业余做什么?”
“杀人赚钱泡个澡,喝酒游戏约个炮……”唐齐咬着吸管笑得灿烂,“无聊的时候看看帅哥美女洗眼睛。”
梁蒙挠上他腰:“小崽子,你就折腾我吧。”
唐齐躲着他,嘻嘻哈哈地溜了。
两人在沙滩上晒够了太阳,才慢慢悠悠地沿着海岛散步。唐齐得知梁蒙的账户未被冻结,便找了家岛上最贵的五星级酒店住下。
梁蒙刷着账户卡瞪他,虽然他存款不少,但抵不上这么挥霍。唐齐只是看着他笑,梁蒙没了办法,把梁家给他开的账户也拿来花。离开梁家他也破罐子破摔了——只希望梁家不会突然查看他的私人账户。
帮忙登记的酒店工作人员查看他俩的身份ID后,热情微笑道:“欢迎两位入住本酒店,新婚夫夫在本店有蜜月优惠,入住期间一切消费可享受8.9折。我们为两位安排了蜜月套房,希望两位满意。”
新婚夫夫……两人对视一眼,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茬。他们只做了婚姻登记,还未进行财产认证。
梁蒙问:“小姐,我问一下,你们岛上有没有民政局?可以申报财产登记的那种?”
“有的,遗落天堂岛上的民政局承办多国婚姻业务,两位可以在上午9点至下午4点期间过去办理。”
“好的,谢谢。”
两人跟着服务生到了套房里,进行过身份验证和房卡隐私设置后才进了房间。
酒店提供的蜜月套房十分豪华,因为他俩都是男性,这套房子以白金两色为主色调,间或点缀一些浪漫的鲜花和植物,墙上的画也以古典神话油画为主,家居摆设充满了希腊风格,典雅而华丽,落地窗外便能看到不远处的大海,视野开阔,十分舒适。
“没想到还有蜜月福利啊……”梁蒙揽着唐齐的腰,倚在栏杆上看着外面,“不过咱俩能进行财产登记么?”
唐齐一反常态,沉默地看着远方。
“怎么了?”
“我们婚前并没有向民政局表明我们的隐藏者身份,按照《婚姻法》的规定……这婚姻是无效的。”唐齐看着他,“而且我们现在的身份比较特殊,恐怕不适合进行财产登记。”
“哦,这个……”梁蒙摸了摸鼻子。
唐齐渐渐眯起眼:“梁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梁蒙看着他的眼,真诚地表示:“我让小赵提前在民政局给咱俩申报过材料了……所以不存在什么隐瞒状况。当然小赵那种窃取你个人资料的行为是不对的,我回去就批评他!”
“……”唐齐木着脸问他,“你什么有了这种想法的?”
“你失踪的那段时间……”梁蒙脸上的笑容也淡下来,“那个时候我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也许可以凭借和我的婚姻关系获得部分便利,也许我可以让梁家或者我外公家帮你……”
“我还以为你那时候打算把我送进监狱。”
“其实有过这个打算。”梁蒙笑了笑,贴上他额头,“只是你去总处办公室找我,我看你虚弱成那个样子,心都快痛死了,哪里还舍得把你送进监狱。”
唐齐沉默。
梁蒙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却为了他徇私,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他的罪。
“已经过去了。”梁蒙将他拥入怀里,“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们都变了。”
唐齐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没有多言。
他和梁蒙之间很难说清楚对错,整件事太复杂,他们的行事作风都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他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将来会如何发展,只是现在,他们都无法放开彼此。
“明天去民政局进行财产登记吧,最后一天了。”
“好。”
经过两天的旅途奔波,两人都有些疲倦,还未洗澡便躺在床上补眠。晚餐时唐齐先一步醒来,侧头看着梁蒙。
这个男人说聪明也聪明,说笨也笨,只是性格中他的意,情愿宠着他了。
他笑了笑,趴到梁蒙身上,亲吻他的脸颊脖颈,手钻进被子里,沿着他腰腹滑动。
梁蒙被他撩醒,抓住他作乱的手闷笑:“饿了?”
唐齐轻轻嗯了声,说道:“你睡你的,我来。”
哟,要主动?梁蒙求之不得,躺在床上任他动作,只是随着两人越来越烫的身体,唐齐似乎把手探入后面……梁蒙脑中警铃大作,握住他的手,咬牙:“亲爱的,你干什么?”
唐齐咬他下巴,轻笑:“干你。”
反了天啊!梁蒙瞪大眼睛,简直想撞墙,万万没想到,唐齐居然有想反攻的一天!
2
最终唐齐反攻失败。
在床事上,梁蒙具有绝对的压迫性,唐齐拗不过他,秉承着享乐主义至上,也就随他去了。
晚上睡不着,两人出去随便找了家海鲜大排档吃了个夜宵,绕去海边和那些耍浪漫的情侣们围着篝火聊了许久。他俩都是满嘴跑火车的人,随便编些浪漫情节就将小年轻们羡慕得双眼放光,唐齐撑着梁蒙的肩膀笑得打跌,仿佛偶像剧一般的情节亏他说得煞有介事。
后半夜两人晃荡着回酒店,梁蒙兴致上来背着他往前走,唐齐鄙视过他的幼稚过后,二话不说跳了上去。
好在他长着张娃娃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只让路人觉得可爱,不会有太大违和感。
梁蒙背着自己的媳妇儿,领略到他不同于往日的一面,只觉得新鲜有趣。似乎离开联盟,唐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性子变得格外活泼。他猜测这也许是因为远离了全国追缉的压力,在遗落天堂他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
“梁蒙,你喜欢这里吗?”唐齐伏在他背上突然问道。
“这里?”梁蒙回头,看着他笑,“哪里都无所谓,你在就好。”
这情话甜得像热恋中的莽撞少年。
唐齐闷在他颈后轻笑,收紧了圈着他脖子的胳膊。这个岛屿于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站在这片土地上呼吸都是舒爽的。即使他曾在这里度过极其黑暗的一段时光,此时梁蒙能陪他回来,牵着他的手说爱他,那些黑暗的过往仿佛都逐渐褪色。
梁蒙隐约能感觉到他胸腔中的快意,抛却了梁家的事,他也被这种放松的心情传染,变得心情愉快起来。
唐齐看着轻,其实身上都是薄薄的肌肉,梁蒙背了一段便开始气喘吁吁,唐齐轻快地跳了下来,勾着他下巴调笑:“帅哥,要不要哥哥背你回去?”
梁蒙抓住他的手,笑骂:“就你那身子骨,背得动吗你?”
梁蒙长得高,188cm,又高又壮,伸手一揽便能将他抱个满怀。唐齐181cm,长得也不矮,可惜身材瘦,又长了张娃娃脸,看着便很没分量。
两人笑闹着回了酒店,走到套房前梁蒙却拦下欲开门的唐齐。
“怎么了?”唐齐小声问。
梁蒙拉着他后退半步,指着门上的密码锁,无声道:“有人打开过。”
唐齐挑眉:“客服人员吧。”
梁蒙微微摇头,打开通讯器连接套房内的探测器,十几秒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闪烁的红点。他脸色凝重起来:“有人。”
这家酒店的每个套房都提供智能管家服务,梁蒙录入身份信息当场便记下了套房的智能管家管理码。酒店的智能管家服务有两项主要职能:打扫房间与远程监测。如果房主不在套房内,可连接管理后台查看房间内的实时监测情况。
他们回来已是半夜,客服人员不会这么晚还在房中进行整理。那么这个红点代表的人是谁?
唐齐凑过来看了几眼,发现对方静止在客厅的位置没有动。他微微皱眉,如果对方是潜伏应该会藏在不起眼的角落或门口,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坐在客厅?
梁蒙立即决定:“我去找酒店的人。”
唐齐拉住他,摇头道:“先不要。”
“怎么?”
唐齐叹气道:“我们在门口这么久,对方肯定察觉到了,却一直没改变位置,明显是在守株待兔。我们直接进去吧。”
梁蒙转念一想,他俩交谈的声音虽低,但夜深人静,屋内的人不可能没发觉。
唐齐虽然嘴上说直接进去,依然摸出随身携带的麻醉剂藏在手指缝隙里。
验证过密码锁上的虹膜、指纹膜和密码后,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进入屋中。
屋内的灯在大门开启的瞬间齐齐点亮,客厅一览无余。
单人沙发上稳稳坐着一个男人,静静看着他俩。
目光相对,三人均诧异地瞪大眼睛。
来人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川!
“竟然是你们……”白川也很诧异,顿了两秒后,主动站起身,微微点头致歉,“很抱歉深夜造访二位的住处,我没有恶意,只是暂借宝地躲一会儿。我们之前见过的,在PUB的电梯里……”
唐齐没有说话,他对能够轻而易举进入房间的白川保持着高度警惕。
梁蒙看着他俩,出声回道:“白川先生?”
白川点点头,礼貌道:“梁先生你好。”
他的目光滑至唐齐身上,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礼貌打招呼:“唐先生,叨扰了。”
他明明知道两人身份,却能用如此平淡的语气与向人致意。两人很快想明白,对方这是在主动示好。唐齐还有些不适,梁蒙却拖着他的手走过去,笑着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白先生,请坐。”
三人落座,白川主动说明:“我和丞锐来度假,不过目前闹了些小矛盾,只好找个空房间暂时躲一会儿。擅闯你们的住处是我不对,真的……十分抱歉。”
白川一看就对他俩的事了解颇深,梁蒙索性放开了谈:“这次就算了,下次白先生还是先打个招呼比较好。”
“我觉得还是不要有下次比较好。”白川浅笑,转而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们,梁家的事处理好了吗?”
梁蒙不知道他问的到底是什么,只好微笑着保持高深莫测的模样。
白川看出他的避讳,也没追问,转而看向唐齐,温和地问道:“唐先生似乎不太喜欢我?”
唐齐脸上表情很淡,闻言回答:“没有,只是好奇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川:“上次我和丞锐在电梯里的争执想必二位也听到了……”
自然是听到了。丞锐不满白川忙于工作不肯度蜜月,白川妥协。
“所以你们这是……来度蜜月?”梁蒙问。
白川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板着脸道:“我前几天被他骗来的,并不知道来这里是度假。”
看他神色似乎气还没消,梁蒙与唐齐对视一眼,想必他所谓的与丞锐的小矛盾与这脱不了干系。
唐齐脸色稍缓,主动站起来为几人准备茶水:“喝点什么?茶?酒?”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来点酒。”梁蒙看向白川,“白先生?”
“好的,谢谢。”
唐齐取来一瓶白葡萄酒,为三人斟上,先碰了一杯,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梁蒙与唐齐没有主动提及离开梁家的事,白川似乎看出他俩的忐忑,无声笑着,主动道:“你们刚来这里,恐怕还不知道梁家的情况吧?”
梁蒙笑得很客套:“没怎么听说。”
“又不是台面上的事,这里怎么听说?”白川评价过后,缓缓道,“梁家的运输渠道惹了麻烦,有几条黄金渠道大约要被别人抢去,你几个弟弟生意场上遇到些麻烦,不过依你家的家底,用不了一年就能缓过来。”
梁蒙错眼看向唐齐,见后者举着杯子面不改色地喝酒,便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听着。
“LMPB的事……暂时还没落定,不过看目前的趋势,到最后只是处理几个小喽啰,不打紧。”白川看向唐齐,忽然问道,“唐先生怎么想?”
唐齐不知他到底想问什么,思考片刻后才道:“LMPB内部分为几个派系,真查起来恐怕基层不稳。主审官和管理层之间的矛盾也不小,陆主审官被停职的事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LMPB不会有什么变化。”
白川点点头,赞同他所说的内容。
“其实我很好奇……”他将酒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掀起眼帘微微笑道,“唐先生是怎么看待LMPB的存在呢?”
唐齐歪了歪脑袋:“什么怎么看?”
“同样是杀人,唐先生对LMPB的杀人形式怎么看?”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静默下来。
梁蒙绷紧了神经,紧张地看着他们俩。他一直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怕触及唐齐的伤心事,毕竟是被自己牵连在先,不料白川咄咄逼人,竟是毫无避讳。这两个看似相似的人撞到一起,怎么会是这个感觉?
他想起当初自己的笑言,说白川与唐齐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现下看来,说不定是相克。
唐齐只是静静地看着白川,碧绿色的眼珠在灯光下颜色转淡,眼底的杀意层层上溯。而白川端坐在对面,闲闲地翘着腿,浅金色的发丝柔软地垂着,冰蓝色的眸子剔透得如同宝石,回以浅笑。
梁蒙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白川身上散发的气息依然让他觉得熟悉。不似凡人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冷淡而危险的气质……这么像他身侧的唐齐。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这诡异的安静。
梁蒙趁机长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去开门。”
白川捏着酒杯,看着门口,微微拧起了眉。
“谁啊?”梁蒙一边看着门外的人像一边问。
丞锐穿着休闲衬衫,肩上搭着灰色的外套,冷着一张脸道:“打扰了,我是隔壁5901的房客。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位金发蓝眼的青年?”
梁蒙回头看了眼白川:“我怎么回答?”
白川微微摇头。
梁蒙立刻道:“抱歉,没看到。”
丞锐闻言,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口沉着嗓子道:“梁先生,我觉得你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你的回答。”
梁蒙头皮一紧,只觉得流年不利。为什么丞锐会知道他的身份?!
他与唐齐今天才入住,而白川在见到他们之前并不知道这间屋子的房客是谁,为什么丞锐会知道?
唐齐冷冷地看向白川,问道:“他怎么知道梁蒙的身份?”
白川皱着眉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口。
3
“梁先生,我的耐心有限。”丞锐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这个在S级中威名远播的青年才俊天生自带一股帝王气场,即使做着深夜扰邻的事依然理直气壮。
白川脸色更难看了。
唐齐斜倚在不远处,抱臂看热闹。
若是平时,梁蒙铁定要插科打诨一番,然而丞锐与白川皆是S级公民,丞锐还手握重权,说不准就拿他俩开刀,梁蒙心有顾忌,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满,长叹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丞锐的目光越过他锁定在白川脸上,漆黑的眼珠深邃阴沉:“你还在跟我置气?”
白川却反问他:“你调查他们?”
“我只是在找你。”
“找到别人房里?”
“你如果乖乖呆在房间里,我又何必打扰别人?”
白川气笑了:“你还想让我乖乖呆在房间里?”
丞锐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表达了肯定。
两人皆压抑着怒气,面无表情地对峙。
白川紧闭双眼,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回去休息吧,等我们彼此冷静之后再聊。”
丞锐的目光落在梁蒙身上,嘲讽道:“然后你留在这个男人房里?”
无辜躺枪的梁蒙:“……”
白川怒道:“丞锐!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丞锐眯起眼,戾气散开,“和蜜月期间跑到别的男人房里躲我的你比起来到底谁更过分?!”
“喂……夫夫吵架能换个地方吗?”唐齐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挤在门口吵架给外人看笑话吗?”
丞锐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看到唐齐那副洋娃娃一般漂亮的脸,顿时更怒了:“你居然约两个?!”
白川忍无可忍,手里的白葡萄酒直接泼了过去:“妈的你想打架就直说!”
丞锐措不及防被泼了一脸,顿时愣在当场。
梁蒙下意识看向唐齐,心说:哎哟卧槽这真的不是唐小齐附身?!
“白川!你……”丞锐一步跨上来就要抓白川的胳膊。
梁蒙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他拦了下来,紧紧握着他胳膊挡在白川身前。
丞锐心头火起,恶狠狠地瞪向梁蒙,脑门一个大写的酸!
唐齐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口混乱的三角关系,简直想仰天长叹,忍不住暴躁道:“你们几个给我滚进来说!”
白川听到附近房间开门的动静,果断转身走进客厅,嘴里道:“关门。”
梁蒙在确认丞锐不会忽然扑上去打架后松开手,扭头去关门。
丞锐很快恢复了冷静,随手抹了把脸,面沉如水地走进客厅,距离白川一步远停下来。
唐齐认命地扭头去拿第四个杯子,一边倒酒一边客气道:“坐下聊吧。”
白川坐回自己的位子,丞锐将他拉起来绕到一旁的双人沙发紧挨着坐下,一副要随身携带的架势。
唐齐瞥了他们一眼,将其他三只酒杯重新添过酒,推了两杯过去:“请。”
梁蒙走过来,神态自若地挨着唐齐坐下,帮他放酒瓶。
丞锐一眼瞥到他俩手上的同款婚戒,眼神一动,忽然就放松下来,从戒备了一整晚的神经病状态中回过神,放松了精神微笑道:“方才失礼了,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他瞬间神态大变,唐齐与梁蒙惊诧不已,一时间没有回话。
丞锐看向他们俩的手,夸道:“戒指很漂亮。”
两人垂眸看去,翡翠之瞳卡在两人的无名指上十分契合,看上去十分登对。两人嘴角抽了抽,这才知道方才丞锐那副要杀人的状态是在吃醋,现在发现他俩是一对,瞬间心情好转。
“谢谢。”除了这句话,他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而被误解的白川一直冷着脸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丞锐握起他的手,侧首微笑道:“你看人家,走哪里都不忘戴婚戒。”
两人看过去,发现丞锐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简单的男款钻戒,而白川的手上空空如也。
白川面无表情道:“昨晚你拿婚戒做了什么浑事还需要我说出来吗?你不嫌恶心我还嫌变态呢。”
丞锐却笑了:“昨晚是我过火了……明天我们再去买一对新的。”
他这微笑带着几分邪气,梁蒙与唐齐不约而同地想到旖旎的情境里去,只是还未细想就浑身一抖,不敢想他们到底玩了什么羞耻play能让白川嫌弃到婚戒都不肯戴。
白川懒得搭理他,而是看向对面的两人,重新道歉:“今晚实在抱歉,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还好。”唐齐此时倒是没了脾气,客气着表示,“我们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丞锐上下打量着他,面上看不出在想什么。他的目光在唐齐与梁蒙身上转了转,才缓缓问道:“你是那个杀手?”
梁蒙简直要掀桌,这夫夫俩根本就是故意的吧!分批次来找茬的么!
丞锐笑容深了些:“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既然打扰到两位,为表歉意,我也透露点消息吧。”
梁蒙连忙问:“什么消息?”
丞锐的目光落定在唐齐身上,缓缓道:“有人保你。”
唐齐猛然抬头看向他,似乎很不可思议:“谁?”
“这就不清楚了。”丞锐摇摇头,“不过若是保你的人够厉害,说不定这事还有转圜余地。”
白川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忍不住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丞锐看向他,低声引诱,“不如回去我介绍给你?”
丞锐从不给免费的肉吃,只怕交换条件不低。白川嗤笑一声,没有答应。
梁蒙与唐齐心头一阵发懵,思绪纷杂,只是不便在他俩面前讨论。唐齐开始走神,梁蒙捏了捏他的手,主动端起酒杯:“谢谢丞先生告诉我们这些事。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梁蒙,这是我爱人唐齐。”
丞锐与白川一起伸手:“丞锐。”“白川。”
丞锐纠正:“我爱人白川。”
白川翻了个白眼,没搭腔。
梁蒙笑了笑,道:“正好有个事想请教两位。”
“嗯?什么?”
“我和唐齐刚刚结婚,还没进行财产登记,明天是最后期限,所以我们打算去一趟岛上的民政局,请问我们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你们是自助结婚的?”丞锐挑眉,“你用了S级特权?”
梁蒙点点头,虽然此前他从未提过自己是S级公民,但梁家的事闹大了,恐怕其他家族也听到了动静,丞锐自然知道他是S级公民,没有必要隐瞒下去。
白川想起自己也曾经被丞锐用这条特权逼婚,不由得额头一跳,对这条规定深深厌恶起来。
丞锐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飞快地看了眼白川,果然看到他面上隐藏的怒气,连忙对梁蒙说到:“你俩现在身份特殊,我不能确定你们的婚姻是否有效,不过既然系统还未修改你俩的已婚身份,明天去进行财产登记的时候你们可以再确认一次。财产登记比较简单,将你们名下的动产不动产都提交一份资料等待审核就可以,不过灰色收入还是不要写在里面了。”
梁蒙作为一个备受宠爱的豪门大少和一枚勤勤恳恳的公务员自然没有灰色收入,这句针对的显然是曾经以杀手为职业的唐齐。
唐齐点点头:“好的。”
夜色渐深,不便继续打扰,丞锐和白川在享用完最后一杯酒后主动告辞。
“慢走。”梁蒙与唐齐站在门口目送他俩离开。
关上门后,梁蒙回头便看到唐齐紧锁着眉头,忍不住走过去拍拍他肩膀:“在想什么?”
“丞锐说有人在保我……我在想是谁。”
“没头绪?”
唐齐摇摇头,神情纠结。
梁蒙拖着他朝里走,嘴里劝着:“好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先去洗澡睡觉,明天上午还要去民政局做财产登记……”
唐齐不情不愿地被他推进浴室。
丞锐打开隔壁的房门,白川跟在他身后,嘴里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隔壁?”
“你还好意思问?”丞锐将他拉进去关上门,逼近他将他抵在墙上,眯着眼恨声道,“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却跑去别的男人那里喝酒?”
白川警告他:“丞锐,你再乱吃飞醋我真的会杀了你!”
“你明知道我醋劲儿大却还和别人眉来眼去,就不怕我杀了你?”
白川低低笑了两声,冰蓝色的目光里满是嘲弄,嗓子里却含了几分撩拨的意味:“你若是下得了手,我还能活到现在?”
丞锐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凑近了轻咬他的鼻尖:“宝贝儿,你真是了解我。”
他的唇贴着白川的唇瓣滑了过去,舌尖灵活地撬开他的牙齿,攫取着他的呼吸。另一只手伸手滑向白川腰际,轻轻揉捏着,关心着:“还疼么?”
白川半眯着眼,轻哼一声,道:“你还知道我疼?”
“你不气我,我也不会这么狠。”丞锐揽着他的腰,沉沉地笑,“下次再敢朝别人飞媚眼,我在床上干死你!”
白川揪着他一紧,冷声道:“你再敢骗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呼吸暧昧地纠缠在一起,依然在置气,方才暂时克制的怒气并没有消失。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的轻佻的笑意与认真的冷意同样鲜明。
无从妥协。
“你想打架吗?”丞锐缓缓地问,目光滑过他的脸,落在他颈侧的吻痕上。
白川伸手勾开他衬衫的扣子,轻轻挑眉,风流的韵味便流泻出来:“去床上?”
丞锐从善如流,勾着他的腰辗转唇舌,跌跌撞撞地朝大床走……
4
唐齐夜里没睡安稳,顶着两个黑眼圈陪梁蒙一起去民政局做财产登记。
梁蒙一路上都在思考怎么提交财产证明,唐齐打着哈欠一言不发。
“怎么这么困?”梁蒙勾着他手指,“还在乱想?”
唐齐摇了摇头,问:“财产登记怎么弄?你整好资料了?”
“去了再说。”
两人到了岛上的民政局,咨询过后两人来到婚姻公证处,根据系统提示填写财产登记表。这部分需要提交的资料很多,两人将个人智脑连上公证处的信号接驳口,埋首各自填写。
唐齐隐去灰色收入后财产并没有多少,很快就完成了内容填写。他微微抬头,看到公证处的人在接待其他的夫妻,眼神一闪,挪了挪个人智脑的位置,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重新进行操作。
屏幕上很快出现大片代码,不一会儿,他和梁蒙的婚姻资料全部出现,顺着资料查过去,两人的ID信息、资料库、银行账户……他快速将这些内容浏览一遍,本想尝试着能否拷贝到通讯器中却遭遇系统的安全拦截。他不想引起注意,立即选择了放弃。
梁蒙听到耳边飞快敲击的键盘,猛地抬头看向他,眼角余光发现有工作人员心生警惕走向这边,他立即主动笑道:“请问,这里需要怎么填?我好想不太记得具体的编码了……怎么才能查到呢?”
工作人员被他拦下来,飞快地看了眼镇定自若的唐齐,犹豫着停下来为他讲解着。几分钟后,梁蒙的问题得到解决,工作人员继续走向唐齐,微笑着问:“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唐齐浅笑着看了她一眼,将个人智脑的屏幕翻转:“我写好了,你能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遗漏吗?”
屏幕上显示着他的个人财产登记表,文字说明部分写得满满当当。她微微放松,想到对方大概是忙着写这些说明才飞快地敲着键盘,便笑着说:“先生,账户说明部分简单写清楚就可以了,不需要写得这么详细。”
“是么?”唐齐诧异,稚嫩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啊,对不起,我还以为要写得很仔细呢……美女,你可以帮我改改么?”
工作人员看到他可爱的小脸,顿时为难起来:“这个……”
梁蒙挪过来,瞪着他道:“求人家美女做什么,求我就好了!来来来,为夫帮你看!”
唐齐嫌弃地扭头:“不要,我要美女帮忙。”
“嘿,都是我的人了,还看美女!”梁蒙抢过他的个人智脑,“都说了我来!”
工作人员看他们夫夫俩这样笑闹着,顿时也不好意思仔细查看唐齐的智脑,微笑着离开:“两位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可以再呼叫我。”
唐齐笑得很甜:“好的,谢谢。”
待工作人员退开后,梁蒙撞了撞他,低声问:“刚才在做什么?”
“查点东西。”唐齐简单回答,没有多说,“要提交了么?”
“嗯,拿过去看看。”
两人将资料上传,重新来到窗口等待对方审核。
两人的婚姻关系岌岌可危,难免心中忐忑。唐齐本来不是很在意,但看到梁蒙紧张的样子,多多少少受到影响,也有些不安。
大约半个小时后,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审核已经通过,两人的婚姻正式开始生效。
梁蒙诧异,却因为公证处人多眼杂不好向工作人员询问细节。
这一番忙碌花掉一上午的时间,两人离开公证处时皆是满腹心事。不过婚姻合法的好消息依然让梁蒙笑逐颜开,拉着唐齐的手提议:“我们去庆祝一下吧。”
唐齐不欲打击他的好心情,便笑着应下:“好,怎么庆祝?”
“请你吃饭。”梁蒙眨了眨眼睛,“你想吃什么?”
“我记得岛上有家海鲜店不错,去那里吧。”
两人早上都没吃饭,肚子饿了,招了个观光车赶到海鲜店。
刚进入店里,唐齐目光自座位上扫了一圈,脸色顿时就变了,飞快地拉着梁蒙就要离开。
“怎么了?”梁蒙将他拽回来,惊讶道,“唐齐?”
唐齐示意他看向里面。
梁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然看到靠着窗户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杂志的陆雅——他穿着宽松的浅蓝色半袖T恤,吃得慢条斯理,似乎没注意到这边。
“陆雅?他怎么在这里?”梁蒙也很诧异。他记得陆雅因为在新闻直播中的言论问题被LMPB暂时停职了,这才不过几天,怎么突然出现在遗落天堂了?
“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唐齐皱着眉就要离开。
陆雅是LMPB的主审官,虽然不是他曾经的直属上司,身份地位却在LMPB数一数二。陆雅为人正直,若是看到他这个在逃杀手,恐怕会惹出事端。唐齐对陆雅印象很好,但是一想到对方因为自己的事无辜受累被停职,心中愧疚之余还有些无颜面对。
他自己做过的事无可争辩,但是当着陆雅的面被拆穿可就有些难堪了。
“等等。”梁蒙拉住他,“你先找个地方坐下等我,我去和陆主审官聊一聊。”
“你找他聊什么?”
“打听点消息。”梁蒙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不会有事的,等我。”
唐齐犹豫片刻,改道走进另一边,找了个能看到陆雅却不会被对方发现的角落坐下了。
梁蒙朝陆雅的位置走去,礼貌地询问着:“打扰一下,是陆雅陆主审官吗?”
陆雅闻言抬首,略带诧异地问:“我是陆雅,你是?”
“哦,我姓梁,梁蒙。”梁蒙顿了顿,忽然想起特殊调查处的身份是对外保密的,恐怕陆雅并不知道,便解释道,“我之前在特殊调查处三处工作。”
特三处有三个小组,陆雅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特殊调查处的新任总处长的相关新闻,而是想起特三处与LMPB的关联,微笑着表示:“你好。”
“你好。”梁蒙询问,“介意我坐一下吗?”
陆雅犹豫片刻,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虽然长的人高马大但笑容诚恳,便点点头:“请坐。”
“在这里碰到陆主审官还真是巧,你不用工作吗?”梁蒙问着。
“我被停职了。”陆雅淡然微笑,毫无难堪之态,“家里小孩最近在岛上有特训,我顺便跟着他过来休息一段时间。”
梁蒙自然知道他停职的事,为了避免尴尬,他没有深问,而是转而道:“陆主审官已经有孩子了?”
陆雅失笑,摇摇头:“不是的。我之前代表LMPB负责了一个孩子的监护权,他现在已经成年,我不算他的监护人了,不过依然住在一起,习惯了这么称呼他。”
梁蒙隐约记起唐齐提过这件事,较真起来恐怕那个小孩父亲的死与梁蒙之前调查的黑暗产业链脱不了干系。那个时候起LMPB就应该引起警觉了,偏偏他们没对此引起足够的重视……梁蒙叹了口气,不好将这件事告诉陆雅,只能表示:“你很关心他。”
陆雅笑了笑,道:“要帮你叫杯饮料吗?”
“哦,不用了,我和爱人一起来的,只是偶然碰到陆主审官,想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我已经停职了,你直接喊我名字就好。”陆雅好奇,“特三处最近也在休假吗?”
梁蒙眉头一跳,他最近可对特殊调查处的情形不甚清楚,便含糊着说:“没有,我来休婚假。”
“哦哦,新婚啊,恭喜。”
梁蒙本欲向他打听一下对唐齐事件的想法,此时却怕再聊下去会露出马脚,寒暄几句之后主动告辞了。
陆雅恰好接到赵慈的留言,结账离开了。
梁蒙回到唐齐的座位旁,看到他皱着眉的表情,连忙道:“不是公事,他陪家里小孩来训练顺便度假。”
唐齐松了口气,喝了口饮料,问:“你们还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毕竟对他来说我只是陌生人,问多了会引起他的怀疑。”梁蒙翻着菜单,“你点菜了吗?”
“点了一些,你看着加。”
梁蒙还挺喜欢吃海鲜的,又多加了不少菜。看唐齐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不由得问道:“你今天怎么了?一直皱着眉头。”
“不知道,有点不安。”唐齐道,“我刚才在公证处借助他们的网络查了点东西,发现咱俩的身份完全没有受到这个案件的影响,你还是S级公民,隐藏者身份还在,而我的登记身份仍然是C级特职者。我名下的财产全部显示正常……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我不是在被全联盟通缉吗?”
梁蒙连忙捂住他嘴:“你声音小点儿,生怕没人来抓啊!”
唐齐格开他的手,捏了捏手里的杯子:“我总觉得不对劲,这太反常了。”
梁蒙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联想到昨晚丞锐透露的消息,他也觉得这一切太不科学了。这个平静优美的海岛看似温馨浪漫,可又处处透着蹊跷,让人心中忐忑。
“我有种感觉,有什么阴谋在暗中等着我们……”唐齐捏了捏鼻梁,闭着眼垂下头,眉头蹙起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完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梁蒙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谁也不喜欢这种感觉,不过有什么可怕的,我在呢。”
唐齐扭头:“你?你在又怎么样?”
梁蒙挠了挠他的下巴:“为夫在,自然不会让小人伤了你。”
唐齐被他逗笑,低骂一声,道:“你可别给我拖后腿就行了。”
“嘿,这么看不起我?我跟你说唐小齐!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唐齐在他嘴里的外号从“唐唐”变成“唐小齐”,简直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看着服务员过来上菜,招呼着:“少废话,吃鱼。”
5
梁蒙一顿饭吃得很开心,他平时忙于工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吃海鲜大餐了。有些带壳的海鲜他不善处理,唐齐三两下帮他撬了壳,难得伺候了他一遭。
确定婚姻有效财产正常后,两人也没了顾忌,该花钱就花钱,不用躲着信息局。买了几套衣服,备了些数码产品、日用品和首饰。
回到酒店,服务员提醒他们有隔壁送的礼物。
两人提着礼盒回了房间,打开发现是白川与丞锐送的赔礼——两瓶上等红酒。
礼盒里附着丞锐手写的卡片,表达了昨晚打扰他们的歉意与谢意,并邀请他们晚上一起去俱乐部玩。
梁蒙摸着下巴,盯着卡片上俱乐部的名字念着:“声色?老婆,你听过没?”
唐齐正在脱衣服,身上一股海鲜味儿,闻言回道:“第一,再叫我老婆揍死你,第二,没听过。”
梁蒙捏着卡片走过去:“你以前没听过?”
“没,大概是我离开后才开的吧。”唐齐放着浴室的水,头也不回,“有说什么俱乐部吗?”
“没提。”梁蒙看着他紧致的背部线条,色眯眯地迎上去,“一起洗?”
唐齐捏着他胳膊把他扔出去,狞笑:“滚。”
梁蒙调戏不成反被治,揉着别唐齐捏痛的胳膊在门外嘶嘶乱叫:“你怎么这么暴力!”
唐齐钻进浴缸,拖着调子道:“血腥暴力是杀手的特色,你选择血腥还是暴力?”
自从他身份说开后,在梁蒙面前避忌全无,总是乐于拿自己调侃,气得梁蒙拍门:“你这暴力明明也很血腥!”
唐齐嗤了一声:“还没开枪崩了你,算什么血腥。”
梁蒙才不管,认定了他无情冷酷,在门外无理取闹。
唐齐服了他,此人无耻无赖的程度有增无减,还不如一开始相看两相厌时来得痛快,起码那时候还能随时骂他两句傻逼动动手,现在但凡凶一点,梁蒙就能给他扣上家庭暴力的罪名——连《婚姻法》的具体条例都能给他背出来。
洗过澡开门,被梁蒙拖进浴室闹了一遭,非把这几日路上没尽兴的床上活动在浴室里补了回来。情侣套房的浴室装备齐全,梁蒙随手从架子上拿来润滑,卡着唐齐的腰起腻,笑着亲吻调戏,箍着他的腿动作着。
这一番胡闹便耗掉两个小时。
唐齐再次一身粉红地从水里出来,浑身湿淋淋,碧绿眸子漾着清波,看得梁蒙口干舌燥,还想作乱,被受够了的唐齐踩进水里,大骂着禽兽裹着浴巾出去了。
梁蒙自食恶果,在水里呛了好几口,不敢想象自己喝了什么水,吐过之后草草洗了澡追了出去。
唐齐已经换好了衣服,白色衬衫领口微敞着,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上面星星点点缀着他种下的吻痕。梁蒙身上还未擦干,怕凑近了又挨打,便擦着头发问:“等会儿直接去俱乐部还是等白川他们一起?”
“我去问问他们,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梁蒙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亲他的脸:“唐唐你身上好香。”
唐齐瞪他一眼:“你这个禽兽。”
梁蒙低笑一声,无赖道:“反正你体力好……下次试试桌上?”
“滚你大爷。”唐齐笑骂,“我体力好是用来让你操的吗?”
梁蒙捏着他的腰:“说得好像你没享受到一样……我体力不也挺好的?”
眼看话题走向越来越黄暴,唐齐推开他,到隔壁找白川二人去了。
敲门声过后,来开门的是丞锐,他穿着睡衣,眼里还有模糊的睡意,露出的胸膛上还有未褪的红痕,四目相对,两人嘴角抽搐,对着对方的激情痕迹默默无言。
唐齐干咳一声,问道:“我们收到你们的礼物了,谢谢。”
“应该的。”丞锐缓缓道,“白川还在睡,晚点一起出发?”
“行,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好。”丞锐点点头,补充道,“晚上去的俱乐部有安全系统,你们身上别带武器。”
唐齐略带诧异,不过很快应了下来:“好的。”
话说清楚后,唐齐果断回到自己的房间。
丞锐这个人看上去就不易亲近,还是少说话为妙。
“怎么说?”梁蒙也换着衣服。
“白川还没醒,等他醒来一起去吃饭,搭他们的车去俱乐部。”
“这个点儿还在睡?”梁蒙诧异。
唐齐不想谈论对方的私事,便没回答。
他习惯于随身携带各类武器以备不时之需,但丞锐特意提醒晚上的俱乐部不能携带武器,他有些犹豫。梁蒙是不知道他这个习惯的,虽然两人天天在一起,但是梁蒙只知道他随身带着一把枪,并不知道他身上还藏着别的杀器。
“你没问问需要穿什么衣服?”
“俱乐部而已,穿什么都行。”唐齐回了一句,还是决定把枪留下,将一片薄薄的刀片藏在了后腰带的夹层里。不带武器他没有安全感,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日落之塔时梁蒙有个喷雾可以隐藏商标,便问,“梁蒙,你那个隐藏商标的喷雾还有吗?”
“啊?你说梁飞给的那个?”梁蒙探出头,“这次咱们衣服是买的不是租的,不用喷。”
“不是,我喷别的。”唐齐道,“你到底有没有?”
“小祖宗,我两手空空从梁家出来的,从梁飞那儿摸来的宝贝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你翻翻我之前那套衣服里有没有。”
之前回梁家,有人要没收他身上的高科技产品,被他强硬地躲过了,只是这几天忙来忙去,不知道还有多少残留。
唐齐在他衣服里翻找着,只找到几个不知道做什么的小玩意,无奈放弃。
“没有,算了。”
梁蒙换好衣服出来,整着裤腰,问着:“你到底要藏什么?”
“藏□□。”唐齐面无表情。
梁蒙:“……”
笃笃笃。
白川在门外喊:“梁先生,唐先生?”
唐齐扭头去开门,白川已经打理完毕,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站在门口对他微笑:“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收拾好了,走吧。”
梁蒙听到招呼,快步走出来,一边关门一边问:“丞锐呢?”
他与丞锐年龄相当,喊人时便不怎么客套,白川比唐齐大一岁,只是习惯了礼貌,还没有自然地叫他们的名字。
“他马上出来。”
话音刚落,丞锐已经出来。
他穿着与白川同款的牛仔裤,上身穿着黑衬衫,脖子上挂着一条精致的链子,坠子似乎是丞家的家徽。大约是要去俱乐部,他打扮得随意很多,脸上冷肃的表情褪去,反而显出几分暧昧的邪气来。
“好了?”他一边问着一边走到白川身边,勾着他手指塞给他一枚戒指。
白川低头一看,新的婚戒已经套上了无名指:“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上你睡觉的时候买的。”他晃了晃两人手上的同款婚戒,“果然还是钻石比较适合你。”
他与白川的手指皆是纤长优美,养尊处优,在钻石戒指的映衬下果然愈发优雅。
“眼光不错。”白川赞了句,带着笑看向其他两人,“想吃什么?”
梁蒙与白川都不是挑食的人,表示他们决定就好。
“既然这样,直接去俱乐部吃吧。”丞锐率先朝电梯走去,“那里也有餐厅,据说味道不错。”
此时四人皆是S级身份,专属电梯一搭,下楼时酒店服务人员格外热情,将丞锐的车直接开了过来,躬身递过钥匙。
唐齐本就是爱车之人,看到丞锐的车子,眼睛瞬间就亮了:“MK01的黑豹系列?”
丞锐挑眉:“不错,你喜欢?”
唐齐点头,嘴里道:“这不是上个月刚出的车子吗?”
“嗯,上个月开售的,不过我半年前就拿到了,找人改装了一下,调整了性能。”丞锐微微一笑,将钥匙扔给他,“你来开?”
“没问题!”唐齐欢天喜地地钻进驾驶席,兴奋地问,“你改装了哪里?”
“提高了安全系统性能,增设了全封闭水下行驶模式,还降低了能耗。”丞锐拉着白川到后座坐下,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看看还有什么改进空间?”
唐齐摸着方向盘呼吸都轻了,好在分寸犹在,叹了口气道:“下次你车子借我单独开开,我试试看。今天还是老老实实送我们去俱乐部吧。”
丞锐笑:“没问题。”
梁蒙哀怨地看着唐齐,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失宠了,还输给了一辆车!
唐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梁蒙在副驾驶席忧伤:“没什么。”
唐齐感受着黑豹的敏捷与优良性能,完全没心思理会他。
梁蒙扭头问丞锐:“丞总,这车遗落天堂有吗?”
丞锐看了眼唐齐,道:“这里没有,我帮你定一辆,明天送来。”
梁蒙点点头:“回头把钱打你账户啊。”
唐齐后知后觉:“嗯?你也要买这辆车?”
梁蒙没好气:“我买车干嘛,我又不爱开,送你的。”
唐齐眨眨眼,一手按着方向盘扑过去飞快亲了他一下:“谢啦亲爱的。”
梁蒙:“……”早知道唐小齐这么好收买这车早就给他买了!!!特么的又不是买不起!!!
丞锐扭头看向冷冰冰的白川,认真道:“看看人家,多主动。”
白川淡淡扫了他一眼,漠然道:“你这种抖S根本不需要我主动。”
丞锐低低笑着,的确,比起白川主动,他更喜欢对方被自己逼得连声求饶。
6
设定好目的地,丞锐难得心情愉悦,有了聊天的兴致:“梁蒙,你这几年在特殊调查处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梁蒙想起什么似的,问,“说起来,我在特殊调查处上班的事好像没几个人知道吧?你怎么知道的?”
“你没升特三处处长的时候,的确没几个人知道。”丞锐看了眼专心开车的唐齐,继续道,“你外公家、陈家和梁家私下的动作太大,别人自然就知道了。”
梁蒙在特殊调查处的几年忙于特三处的工作,有意识地避开S级的消息,对这些家族事务不甚了解,此时听丞锐所言,倒像是自己当初太漫不经心了。这三家暗中扶植自己登上特殊调查处总处长的事,恐怕许多家族都知道了,不然唐齐也不会煽动到其他人反过来对付梁家。
“丞家就看着?”梁蒙不信。
丞锐笑而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白川见此情景,果断换了话题:“你们今天不是去做财产登记了吗?怎么样?”
“已经登记好了,婚姻正式生效。”梁蒙顿了顿,回过头问他们,“我们俩现在的情况……似乎不会被判定为婚姻合法吧?唐齐毕竟还是……罪犯的身份。你们知道怎么回事么?”
闻言,白川与丞锐齐齐一凛。两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白川谨慎道:“也许是警务系统没和户籍处打招呼,忘记修改他的公民身份了吧。”
“会么?”梁蒙皱眉,不怎么接受这个理由。
白川道:“有可能的。越是重大案件警方越谨慎,或许准备将他缉拿归案之后再重新进行身份认定。”
“哦。”梁蒙将信将疑,总觉得这理由有些勉强。
白川看了眼丞锐,丞锐安抚性地拍拍他手背,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来到声色俱乐部,四人直奔七楼的餐厅。
白川海鲜过敏,梁蒙他们中午刚享受过海鲜大餐,四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海鲜菜,点了其他的。
丞锐看着菜单反而诧异了:“你俩也海鲜过敏?”
“啊?没有,中午刚吃过,换换口味。”梁蒙看着他,“你俩海鲜过敏?”
丞锐侧头看了眼白川:“白川过敏。”
梁蒙嘴角抽搐:“那你们来海岛度蜜月干嘛……”
白川黑了脸:“鬼知道。”
丞锐笑了笑,道:“这里离联盟远,他想甩开我没那么容易。既然是度蜜月,当然不希望有别的事情来打扰。”
“你们蜜月假期多久?”梁蒙可是知道丞锐于丞家的意义,“你走开这么多天没关系么?”
丞锐简单回答:“运筹帷幄。”
对于他超乎常人的自信,在座的无人反驳。
四人都不是少言寡语的人,聊起天来尚算愉快。只是当唐齐与丞锐讨论着车子、飞行器时,梁蒙和白川在一旁听着只觉无奈。两人相视一笑,举杯互饮。
白川以前只知道LMPB,最近才听说特殊调查处的存在,颇有些好奇,就与梁蒙聊起这个来。
梁蒙虽然现在挂着特殊调查处总处长的名,对特三处以外的机构还真不太熟,只能简单聊一聊,说些特三处的事。
白川听完,缓缓道:“那你能在特三处工作这么多年着实不易。”
“嗯?”
“这个部门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查起来又劳心劳力,不是细致的人还真的查不出来,你手底下肯定有人偷懒吧?”
他只是随意猜测,却神奇地猜中了。
梁蒙诧异万分,虽然他手下的人有偷懒现象,但更多的却是故意隐瞒……这件事他查出来后也没对部门里任何人说,大约组员们都以为他不知道。没想到白川只听他随口说一些部门常务便能联想到这么深刻的问题来,梁蒙对他的敏锐颇有些震惊。
他忽然想起上次遇到白川时自己开玩笑说他与唐齐相像,那时候唐齐的评语却是格外犀利,他说白川“非常谨慎、注重细节”,果然所言不差。
白川见他迟迟不应,微微掀起眼帘:“怎么?我说错了?”
梁蒙按下心中的震惊,缓缓笑道:“没有,你说得很对,我之前都没发现。”
丞锐留意到他俩,问:“在聊什么?”
“没什么,闲聊。”白川看着他们,“车子讨论完了?”
“嗯,他想要一辆军用HT370,那车限量生产的,可惜他不是军队里的人,想要也买不了。”
白川看唐齐十分想要,便提示道:“这车子不是丞家生产的么?”
“是啊,那也不能给他。”丞锐一眼看穿他打的什么主意,果断回绝了,“和军队签了合同的,不外售。”
唐齐很失望。
梁蒙揉他脑袋:“不是说给你买黑豹了吗?”
“那怎么一样……”唐齐嘀咕着,“还是HT370性能牛逼啊!”
丞锐吃着菜,慢条斯理道:“你要是进了军队,我倒是可以给你弄一辆。”
其他三人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他。
唐齐这种身份,没被降级为F级罪犯都是奇迹了,还进军队?逗他吗?
丞锐似无所觉,依旧悠然吃着菜。
梁蒙隐约察觉到他话里的含义,飞快地看了眼丞锐,又看了眼意兴阑珊的唐齐,心中沉吟:难道唐齐的身份还可以改变?
他打定主意找个机会与丞锐聊一聊,便将心中疑惑压下去,没有在餐桌上多问。
用餐过后时间还早,四人找了个射击场玩射击。
丞锐自小训练、唐齐杀手出身、梁蒙特殊调查处走来,三人的枪法皆是上乘,而看似斯文的白川在丞锐贴身教学了三次之后,也能有模有样地正中红心。
四个高挑帅气的男人在射击场上大杀四方,将其他人震了一震,引来无数喝彩。可惜没有竞争力反而无趣,他们又改道去了台球厅。
唐齐对球类一向不感冒,球技渣到爆,梁蒙对篮球保龄球网球之类的还算擅长,台球还真不行,两人意思着打了几回便自动退到一边,看着他俩玩。
丞锐自小混迹于声色犬马的圈子,台球打得又漂亮又帅气,黑色衬衣领子敞了一半,伏低身体时露出深陷的锁骨轮廓,嘴角挂着轻佻而自信的笑,漆黑的眸子挑衅地看向白川,轻轻一撞,绿色的台球经过两个撞击后完美入洞。
白川轻嗤一声,从身边拿过长杆,瞥了丞锐一眼,嘴角挂着浅笑,在桌子前站定,手指舒展片刻,朝着丞锐道:“你输定了。”
丞锐头皮一麻,还来不及收回得意的笑容,就被白川娴熟而强悍的台球技艺给秒成了渣渣。
丞锐不服,拎起杆子再入战局,两人嘴上你来我往,白川仗着球技好,看着丞锐笑得愈发嚣张。
“帅哥,我看好你哟。”
丞锐见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冰蓝色的眸子漾着轻软的波,十足勾人,忍不住笑道:“小妖精,你给我等着!”
白川回给他一个狠狠的嘲笑。
唐齐和梁蒙喝着饮料看着他俩乐不停。这对冤家似乎总在某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争个高下,非要定个输赢,虽然不知他们的赌注是什么,但看着他俩这模样,总觉得关系很是亲近。
“我倒是没想到丞锐是这样的人。”梁蒙碰了碰唐齐的胳膊,“S级里都传说他面煞修罗,手段狠辣,现在相处起来倒是没觉得。”
唐齐却摇了摇头:“他在度蜜月,对着自己爱人难道还凶神恶煞吗?”
梁蒙扭头看他:“你倒是对他……挺有意见。”
唐齐愣了一下,莫名其妙:“我对他有什么意见,我刚认识他。只是觉得他不简单,没看起来这么好相处而已。”
此话梁蒙赞同。丞锐话虽不多,却总是话里有话。
将近晚上9点,台球比赛终于散场,白川赢了心情好,脸上一直挂着笑。
丞锐带他们一路下楼,去了负三层的表演厅。
“什么表演啊藏这么深?”梁蒙四处看,到入口的时候居然还有安全检查,他随身携带的枪就被扣下了。
“查这么严?”梁蒙诧异。
白川看了唐齐一眼,他提前提醒过唐齐的。
唐齐抚上额头,他当时只顾着藏自己的刀片,把梁蒙给忘了。
好在检查过身份ID后对方因为梁蒙的工作原因没有将他扣押,只表示枪需要留下交由他们保管。
机器并没有检查出唐齐后腰的刀片,大约默认成腰带的金属装饰物,给四人放行了。
到了场中,发现这是一层类似于环形剧院的内景,中央的圆形舞台上摆放着表演的道具,半环形阶梯每层约有一米半宽,每层阶梯上参差不齐地摆着沙发卡座,每张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酒水单和表演节目单,单子旁放着呼叫铃。
四人相继落座,丞锐才为他们解释:“据说是声色俱乐部最出名的夜场表演,每晚一场,三个节目,十分精彩。”
梁蒙与唐齐第一次来看这种私密性极高的节目,好奇地四处打量。
白川却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对丞锐了解至深,这人说的“精彩节目”可不是什么真的艺术节目。他看向丞锐,果然发现对方翘着腿悠然靠着沙发,手指翻飞地在酒水单上轻点,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微微侧首,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三分兴味,两分危险,一分好奇,还有四分漫不经心的恶劣。
白川深吸一口气,觉得今晚这节目恐怕不简单。
7
唐齐拿过节目单翻开看。
节目单做得像张华丽的贺卡,打开后是几种不同语言写下的节目名称,烫金的花体字缠在繁复花纹之间,优美而神秘。
三个节目取着简单的名字:人鱼之死、日落之后、沉睡之歌。
听上去像是什么舞台剧的名字。
这种节目单到底有什么意义啊,连节目分类都不肯标一下……内心吐槽着,他放下节目单扫视着四周。
因为人数限制,来观看节目的人并不多,却也坐得满满当当,唯一显得有些异常的,是左前方角落里的一个双人椅,靠近角落的那侧坐着一个人,背影看上去颇为眼熟。唐齐在脑中回忆片刻,轻轻推了推梁蒙:“梁蒙,你看那个人……”
“哪个?”
“角落里那个,穿着灰色T恤的那个男人……”
“那个啊……咦?”梁蒙诧异,“那不是……桑德吗?”
白川与丞锐听到他们的嘀咕,一同看过去:“谁?”
“一个帮人改稿子的……”梁蒙皱起眉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似乎冥冥中有什么阴谋在靠近。
桑德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一直盯着舞台中央,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有些焦虑地低头抬头,不知怎么了。
“岳沣怎么没和他一起来?”唐齐疑惑。以桑德与岳沣的关系,很难想象他会独自来到这个远离联盟的海岛。
“到底怎么回事?”白川询问。
梁蒙简单为他们讲了一遍之前的经历。
白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此时节目即将开始,他只能道:“等节目结束后,过去问问看吧。”
唐齐收回目光,心思却全然不在舞台上了。
整个大厅瞬间黑暗下来,舞台却渐渐浮起蓝色的光晕,白色的雾气盘旋而上,营造出一种宛若云海的场景。厅内响起海浪翻滚的潮水声,海鸥啼鸣,深沉而忧郁。
舞台上渐渐出现一条大船,船上的水手们喝着酒大笑着出场,嘴里唱起了丰收的赞歌,这歌声传了很远,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喜悦。然而风暴很快到来,大船开始在海浪中摇摆,水手们慌张地四处散开,一边拉紧船帆,一边咆哮着稳定局面。
震耳欲聋的音效让人如临其境,观众们都忍不住为他们捏紧一把汗。
就在这时,船体忽然裂开,一个巨大的玻璃笼子震出了甲板。
全场呼吸一窒。
唐齐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桑德,然而黑暗中对方的身影不甚清晰,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搁在桌子上攥得死紧的拳头。
“唐齐……”梁蒙带着颤抖的声音将唐齐拉了回来,他低声道,“你看笼子里的人是谁?”
唐齐定睛一看,顿时愣在当场。
那玻璃笼子足有2.5米高,直径约1.8米,呈六角柱型,棱角处俱为金属焊死,只有一侧歪歪扭扭挂着一枚古老的大锁,整个玻璃笼子斜斜破出甲板。而在笼子里灌着大约1.5米高的水,一个人静静地伏在笼子里,头和肩膀露出水面之外。
那是一个男孩,拥有一头茶色的短发和一张恬静秀气的脸,他的眼静静闭着,呼吸清浅,上半身光裸着,露出曲线漂亮的锁骨与胸腹,腰肢纤细,而他的下半身,竟然是一条深蓝色的巨大鱼尾,细密的鳞片在水下反射着幽幽蓝光,尾鳍弯曲于笼底,弧度优美。
上下半身相连的地方过渡自然,几乎要让人信以为真,以为看到了真的人鱼。
而那张脸,却是唐齐他们不久前遇到的岳沣!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的震惊,他们看向角落里桑德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两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舞台上的节目仍在继续。
风暴逐渐停下,水手们重新回到舞台,围着暴露出来的玻璃笼子窃窃私语。
这是他们的战利品,然而此时他们停留在汪洋大海,这条被他们捕获的人鱼安然无事。有人开始抱怨,觉得刚才的风暴是人鱼搞的鬼,有人坚持是自然现象,有人觉得继续留下这条人鱼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厄运。
船只在茫茫大海中飘摇,逐渐迷失了方向,而玻璃笼子里的人鱼迟迟没有醒来。
背景里,水手们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几夜,吃完了所有的存粮,开始走入绝望边缘。
他们相信,迷路是人鱼的诅咒,他们要让人鱼陪葬!
随着激越紧张的音乐响起,观众意识到,真正的节目要开始了!
水手们将玻璃笼子从甲板中搬出,剧烈的摇晃终于震醒了笼子里沉睡的人鱼。他睁开双眼,茫然地在笼子里撑起,却很快被摇晃的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在水里挣扎,胡乱拍着玻璃,却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喊。
水手们把笼子立起来,挣扎的人鱼因为重力弯倒在水里,整个身体被水淹没,洁净的脸与白皙的身体在水里模糊起来,鱼尾无力地蜷缩起来。
水手们对着笼子拳打脚踢,人鱼受了惊,胡乱地在水里翻滚,惊起层层水泡。
很快,他艰难地在水中站起,鱼尾不知做了什么效果,竟然保持着这样弯曲的姿势将他拱了起来。
他的肩膀露出水面,扶着玻璃笼子剧烈地咳嗽着,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隔着透明玻璃,能看到他那双深褐色的、泛着水光的、惊惶而茫然的大眼睛。
“这不是一场表演……”唐齐咬牙道,“岳沣被他们抓来的……”
梁蒙按住他的手,企图安慰他:“也许不是,岳沣他……”
“你没看到吗?”唐齐扭头看着他,碧绿色的眼珠散发着森森寒意,“你看他的眼神,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白川重新拿起那张被他们丢在一边的节目单,手指滑过第一个节目名称,喃喃道:“人鱼之……死?”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话,水手们突然恶狠狠地扑到笼子边,举着双手猛烈拍着玻璃。
岳沣受惊了,下意识地四处躲闪,然而四周充满了陌生人的咆哮,他再次跌入水中,身体都柔软得近乎脆弱。
水里更加安静,却也因为他们的拍打不停摇晃着。
岳沣憋着气,睁大眼,想要活动双腿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竟然变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深蓝色鱼尾!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徒劳地在水里翻滚着想要躲开粗鲁的水手们。
观众席忽然爆发出一众新鲜而刺激的呼喊:“杀了他!杀了那条人鱼!”
梁蒙心头一震,放眼望去,却发现这些观众被舞台效果迷惑心智,引入剧情,想要快点看到“人鱼之死”!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他喃喃。
丞锐轻描淡写道:“寻求刺激罢了。”
梁蒙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节目是丞锐带他们进来看的,难道他也……他扭头问道:“你也是来寻求刺激的?”
“我?”丞锐摇摇头,淡淡道,“我来看看热闹罢了。还以为只是些无聊表演,听你们这么一说,倒觉得很有意思。”
他这样恶劣而玩闹的态度激怒了梁蒙,然而不待他发作,白川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如果现在笼子里的人鱼是我呢?”
丞锐脸色一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这个形象我倒是很喜欢,但被他们关着……”他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几人说悄悄话的时间,舞台中央又发生了变化。
岳沣从震惊中逐渐清醒过来,他看到舞台之外黑暗的观众席,虽然看不分明,但那些强烈的窥伺目光令他极不舒服,他知道,一定有许多人在围观这个场景。
玻璃笼虽然小,却也阻隔了笼子外的人。
他开始扶着玻璃罩四处游走,仔细观察着玻璃罩外的人。这些扮演水手们的男人又高又壮,凶神恶煞的表情,贪婪而阴沉地看着他。
岳沣试探着对其中一个较为温和的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单纯的笑。
这个笑容如此纯真,像深海里璀璨的珍珠,深褐色的眼珠在水波的摇晃中盈着明亮的光。
观众席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人鱼男孩在这个笑容下,美得近乎妖冶。
那个水手后退一步,不敢再看他。
其他几个水手看到同伴退缩,越发愤怒,更加凶恶地拍打着玻璃。
因为是场没有台词的表演,水手们只能用肢体语言和表情来表达剧情。他们冲着玻璃笼四处绕圈,耀武扬威地对里面手无寸铁的人鱼展示他们的可怕。
岳沣谨慎而戒备地看着他们,并想办法弄掉那身巨大的鱼尾。然而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撕掉贴合着自己皮肤胯骨的鱼尾。双腿只能僵硬地并在一起,蜷在柔软密实的鱼尾道具里四处摇摆。
他像一个无辜的孩子,在陌生的恶人们环绕下懵懵懂懂地四处打转,巨大的玻璃笼子隔绝了他的声音,而他不得不艰难地支撑着才能让自己露出水面,而不是淹死在水里。
他想要出去!
就在这时,一名水手狞笑着端来一盆水,他指着笼子顶端,示意其他人将盖子打开,他要倒水进去将笼子灌满,要将人鱼淹死!
岳沣眼前一亮,只要有打开笼子的方法,他一定可以出去!
水手们搬来两个椅子,爬了上去,一起想办法打开顶端的盖子。
然而岳沣的计划落空,水手们只是掀开了一条缝,并没有打开盖子,而是将一盆水沿着缝隙兜头泼下!
岳沣被淋了满头满脸,玻璃笼里的水位骤然上升!
“不好!他会被淹死的!”梁蒙紧张道。
8
水手们嘻嘻哈哈大笑着,仿佛完成了什么壮举。
岳沣拖着奇怪的鱼尾,在水里开始挣扎。
水手们又灌入第二盆、第三盆水,很快,水面就超过了岳沣的身高,将他整个人没入水中。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五官与身体,鼻腔和口腔因为呛水疼得剧烈咳嗽起来。他艰难地扶上玻璃,想要将头露出水面,呼吸空气,然而鱼尾却阻碍了他的动作,在水里胡乱地摇摆着,竟然有种奇异的美感。
“够了……”唐齐握着拳头。
岳沣曾经帮过他们,这个单纯善良的年轻人此刻却被当做娱乐的道具被人围观戏耍,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他无法袖手旁观。正要起身起帮忙,却被丞锐低喝一声。
“回来!”
丞锐锐利的目光直射他的脸:“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来?”
白川也按着他的肩膀道:“再等等。”
唐齐顾忌着他俩,不得不暂时按捺下去,死死盯着舞台中央。
岳沣很快呼吸不畅,闭上眼沉睡在水里。
观众开始抗议:“为什么人鱼会被淹死!”
“不科学!”
他们的吵吵嚷嚷并不影响舞台上的表演。
水手们哈哈大笑后似乎觉得人鱼真的要淹死在水里了,谨慎地探讨过后,准备打开笼子查看对方是否死透。为了防止人鱼突然醒来,他们每人手里拿了一把刀,以备不时之需。
水手们想要砸开锁子,却发现这个锁子无法砸断,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
他们哄闹着要去找船长,就在此时,船长穿着浮夸的海盗船长服装缓慢登场。他戴着黑眼罩,脸上挂着胡子,戴着夸张的帽子,像足了童话故事里的邪恶海盗。
水手们似乎齐齐愣了一瞬,但是很快,他们围着船长对人鱼指指点点。船长很生气,责怪他们自作主张伤害人鱼。
这段剧情配以滑稽的音乐,让人忍俊不禁。
然而梁蒙盯着那个船长,问唐齐:“那不是桑德么?”
唐齐点点头,猜想着方才桑德的失踪大约与此有关。
“原来演船长的人呢?”
“谁知道。”
唐齐的心绪稳定下来,他想,只要桑德在场,肯定不会让岳沣出事的。
船长在水手们的起哄之下拿出钥匙,缓缓打开玻璃笼子上的大锁。水忽然涌出,连带着水里漂浮的人鱼也一并滑到甲板上。
玻璃笼子大开着,人鱼浑身是水地倒在甲板上,紧闭双眼,脸色苍白。
船长箭步跨去,颤抖着手去试探人鱼的鼻息。
他愤怒地看向众人,音乐忽然传来弦断的声音,难道是人鱼死了?
就在此时,船员们惊惶地指着他背后,原本伏地昏死过去的人鱼竟然猛然跃起,狠狠地勒住他的脖子。
音乐顿时紧张起来。观众席的心也被这个场景吊了起来。
桑德捏着脖子上横过来的胳膊,激动地无以复加。他很想扭过头去,然而岳沣只当他与那群水手是一伙的,下手用力,深褐色的眸子都在舞台的灯光下泛着阴冷的凉意。
他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水手,胳膊越勒越紧。
桑德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地写了两个字:来来。
来来是他俩养的狗,金毛。
岳沣愣住,扯过他的脸看过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脸。
“啊——”他忽然尖叫。
有个水手举着匕首,恶狠狠地刺向他的鱼尾。鱼尾瞬间弹起,溅出一道血光。
他这一惨叫,胳膊也随之松开,桑德剧烈咳嗽着,猛地回头看去,就见那群水手齐齐扑上去,个个手里举着刀,向岳沣刺去。
“不——”他惊声尖叫。
岳沣闪躲着,然而刀锋锐利,很快,他的身上、鱼尾上全是刀刃划开的伤口,血淋淋的,看得人触目惊心。
观众还以为是在做戏,看得惊险刺激,不亦乐乎。
唐齐与梁蒙齐齐站了起来,浑身发抖地看着舞台上那血腥一幕。
桑德粗暴地扒开水手,然而对方毫不顾忌他,连他一起开始砍。
音乐变得激昂暴力,刺激着人脑细胞中的暴力因子,舞台上残酷的一幕成为了观众尝鲜之下的牺牲品。
桑德与岳沣艰难地在血淋淋的现场拯救着自己。
岳沣从一人手中夺过匕首,飞快地反手横割,对方的脖颈瞬间飞出一道血光,仰面倒下。岳沣眼睛一眨不眨,拖着受伤的鱼尾在原地翻滚,胳膊飞快地在身前这些人的腿上、脖子上、肚子上戳刺,一张俊秀的脸冷若冰霜。
鱼尾实在太累赘了,他忽然沿着鱼尾上的一道伤口狠狠地插入刀尖,朝下用力一划!
雪白的大腿随着刺目的鲜红露了出来。
这一幕太过□□——伤痕累累的少年、近乎光裸的身体、鲜血弥漫的巨大鱼尾——近乎突破禁忌一般的美感刺激着围观人群,唐齐甚至能听到他们喉咙里低沉下流的喘息。
岳沣剖开了鱼尾,半截奇怪的材质制成的鱼皮挂在他的胯上,他的双腿到处都是伤口,血汩汩流出,他却似乎浑然不觉,手里再次夺过一把刀,尝试着站立起来,开始大杀四方。
桑德也在回击,他的服装十分累赘,便就此甩开,挂着假胡子在人群中拳打脚踢,满脸阴霾。
那些暴虐的水手们逐渐倒下,桑德与伤痕累累的岳沣拖着沉重的喘息相对无言。
音乐走向凄惨的尾声,发出呜咽的低鸣。
岳沣站在一群死人中间,手里握着滴血的刀,满脸虚弱地看向桑德。
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泛着浓浓雾气,纯真的脸庞上是深深的恐惧。
他迈出一步,拼尽全力想要靠近桑德。
下一秒,他向地上倒去。
桑德飞快地跑了过去,伸手接住他。
大提琴的哀鸣轰然作响。
舞台瞬间黑暗下去。
无数人紧张地站了起来,探头想要看向舞台中央,就连梁蒙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唐齐死死拉住他的手,然而自己的掌心同样冒着冷汗。
音乐刹那截止。
稀稀拉拉地出现了掌声,很快,这掌声练成一片,震翻全场。
除了唐齐他们,没有人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场安排好的戏剧,而是一场真实的谋杀。
十五分钟后,舞台重新亮起。
光洁如新的舞台上铺着柔软的白沙,似乎方才那场血腥闹剧从来没有发生过。
唐齐与梁蒙坐回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就连白川,都下意识地捏紧了丞锐的手,有些呼吸不畅。
丞锐感觉到他的不适,握着他的手心,低声安抚道:“冷静点,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
白川拿起酒灌了半杯下去,低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梁蒙他们知道内情,我们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只是一场安排好的表演?”
“不会的。”丞锐笃定道,“血腥味是真的,我们能察觉到,其他观众也能察觉到。”
三人猛地抬头,齐齐看向他。
丞锐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你们真以为他们看不出来?不过是装着不知道罢了。”
沉默。
这世上的荒唐事有许多种,自欺欺人大约最是寻常。
真可怕。
而利用人们这种心理的这家俱乐部,岂不是更可怕?
怪不得都说这里的表演精彩绝伦,真假参半,将演员与观众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让人不敢声张——你若说他们在杀人,那袖手旁观的你又算什么?
梁蒙的眼睛冷冷地扫过周围那些期待着第二场表演的人,这些人——方才看表演的时候一定兴奋又恐惧,然而他们选择了装聋作哑,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保持沉默。他们不会多嘴去问那些水手是不是真的死了,不会问那条“人鱼”有没有得救,不去问那个莫名其妙反抗自己水手的船长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只牢牢记住了节目的名字,人鱼之死……那大约是死了的吧。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第二场表演出乎意料地令人平静,是一场浪漫的爱情故事。似乎是为了中和第一场表演的刺激场面,这个节目十分唯美,在节目的尾声,男女主角还在海边礁石后来了一场暗示意味十足的欢爱场面。这种感官刺激很快让观众忘记了第一场节目的不快,沉溺到旖旎的幻想中不可自拔。
唐齐困倦地靠着沙发,他心中那股微妙的不安越来越明显,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无法集中起来。
梁蒙脑子里还想着第一个节目的场景,总在猜想岳沣与桑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恶心极了这个表演,然而错眼看去,丞锐反倒一直镇定如常。
也许是方才那点旖旎场景触动了什么,他扭头缠着白川低声喃喃着什么。
白川躲开他的骚扰,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冷冷地四处逡巡。
丞锐觉得无趣,撑着下巴等待着第三个节目,手指无聊地把玩着白川的右手。
时过午夜,观众们却没有一个觉得困倦,按铃点单的人数不胜数,就连丞锐都加了一轮酒水。
第三个节目并没有像头两个节目一样先开舞台,而是正在众人低声交谈时,忽然冒出一声空灵的男生吟唱。
“啊……”
这声音澄澈透亮,听得人脑中一清,呼吸都畅快起来。
舞台中央一束朦胧的白光打下,一个跪坐于花海的少年微微敛着眼睛,轻声吟唱着。
他约莫十五六岁,穿着柔软的棉质长睡衣,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而下,秀气的眉眼与五官衬得他宛若坠入人间的天使。他的眉间缀着一枚红宝石,眼帘渐渐掀开,竟是耀眼的金色。
美得令人窒息。
9
少年手里捧着一朵粉色蔷薇,缓缓结束了哼唱,开始吟唱起歌词:
“海洋的歌里藏着诗
飞鸟的翅膀载着歌
我啊走过翻飞的浪
寻找那逃亡的姑娘
我看到荆棘丛里的鱼
还有那枝上的黎明
远方的少年啊你停一停
黑夜里有恐怖的鹰……”
这歌词毫不押韵,歌词也奇奇怪怪,那少年却奇异地将这些句子吟唱得宛若神曲。
“唱得真好听……”梁蒙想要听听唐齐的想法,却在转身后看到唐齐苍白如纸的脸。
他的额头冒着冷汗,整个人缩在沙发里,恐惧地全身发抖。
梁蒙急切地靠近,抓着他的手却被狠狠推开:“唐齐,你怎么了?”
唐齐死死盯着舞台中央那个声音温暖的美少年,身体缩成一团,牙齿打颤。
然而这歌声无孔不入,持续传入他耳中:
“追逐爱情的勇士持剑前行
正义必将带来光明
那善良的姑娘还在等你
梢上的知更鸟快要醒
斩破火海 跨过冰河
花海盛放在土里
少年啊少年啊你醒一醒
醒来就看见明亮的星……”
唐齐按住脑袋,心底大喊:“不……不是的……前面不是星空,快回来!”
“唐齐?”梁蒙蹲在他身前,紧张地抱着他,仰望着他的脸,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别吓我!”
他们这里的骚动引起其他人的不满,纷纷指责。
梁蒙却不管这些,握着唐齐的手紧张万分。
唐齐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自己则猛地扎进他怀里,紧紧贴着他浑身发抖。
梁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紧紧抱着他,笨拙地轻拍他的脊背,安慰道:“没事了,我在,我在……”
白川与丞锐看着他俩突如其来的变故,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舞台上的歌声还在继续,少年捧着蔷薇渐渐站起,舞台上飞舞起花瓣,少年的轻声吟唱让这幅场景唯美得如同仙境。
唐齐逐渐冷静下来,他站起身,拉着梁蒙的手,对其他两人道:“我们离开一下。”
丞锐点了点头,让服务员给他们指示方向。
梁蒙不明所以,被唐齐拖着朝外走。
得知他们只是想透口气,服务员给他们指明了演出厅外的走廊,提示他们可以到那里休息。
唐齐故意晕晕乎乎地走错路,服务生连忙拦下来,道:“先生,那边是后台,走廊在这边。”
“哦,不好意思,喝醉了,有点晕……”唐齐按着额头,苍白的脸上透出几朵红晕,冷汗还在冒,看上去的确像是喝多了。
服务生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离开。
唐齐飞快地扫了眼四周,黑暗中只有这一个服务生,而门口的守卫距离他们五步远。他向梁蒙使了个颜色,自己佯装醉酒倒向服务生,后者连忙伸手去扶他。
梁蒙闪身过去,飞快地一掌劈下,将服务生弄晕了过去。
唐齐推着服务生的身体避开不远处的守卫,飞快地在服务生身上摸了一遭,找出ID卡和通讯器,示意梁蒙帮他把人放倒。
很快,他们拿着服务生的ID卡与通讯器走向后台。
通道口设置了电子门,唐齐拿着服务生的ID卡一刷,果然顺利打开。
“你要找什么?”梁蒙追上去,“救桑德他们?”
“对,这里很危险,我们得把他们救出去。”唐齐小脸格外严肃,快步朝后台方向走去。
他俩着装普通,后台的演员们虽然不认识他们,只当他们是工作人员,还催促他们帮忙递一下化妆品和衣服。唐齐听到了就顺手递一下,顺便打听第一场节目的演员们都在哪里。不料一问三不知,竟然没一个答得上来。
梁蒙叹了口气,换自己上场。他向来油嘴滑舌,换了种方式问其他演员都在哪里。他人长得帅气,虽然下巴有胡茬,笑起来却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痞气,看着容易亲近,姑娘们尤其容易被他套话,不一会儿便交了底。
梁蒙将无关人等排除后,靠近唐齐身边道:“B302没人提起过,我们去那儿看看。”
唐齐点点头,按照通讯器中查出的楼层示意图摸向后台的B302,一路上人来人往,倒是没人注意他们。越往B302走越是安静,走到门口时几乎看不到一个人。B302的房间门紧闭着,没有窗户。
唐齐扭头看向梁蒙:“能打开么?”
梁蒙示意他走开,从裤兜里掏出□□,轻轻贴在门上,静待几秒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甫一开门,浓烈的血腥气就涌了出来。
梁蒙快步走进,就发现黑暗的屋子里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有人察觉到门打开,喝了一声:“谁?!”
“桑德先生?”梁蒙打开通讯器的灯,探头过去,“是我们。”
桑德被捆在一根柱子旁,身上衣服破损,到处都是鞭痕,而岳沣躺在他脚边,奄奄一息。
“你们?”桑德仔细看着他,很快认了出来,“梁先生?唐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梁蒙飞快地说了一句,扭头看向唐齐,“外面有人注意到了吗?”
唐齐摇头:“没有,快点救人。”
梁蒙先查看过岳沣的伤势,发现他虽然重伤却还没死,立刻去解桑德的绳子。
“妈的,解不开!”
他咒骂着,唐齐一听,立刻跑过来:“你去抱岳沣,我来解绳子。”
说着,他从后腰摸去,薄薄的刀刃夹在指尖,飞快地割开桑德身上的绳子:“我没时间跟你解释,现在快走。你今天有备而来救岳沣,知不知道怎么逃走?”
桑德摇晃着站起身来,跑到梁蒙身边,紧张地握着岳沣的胳膊,道:“只有正门。”
“正门有守卫,不好走。”唐齐原地转了两圈,有些焦躁。
梁蒙提醒:“岳沣受伤很重,得尽快送医。”
桑德原地按着额头思考片刻,道:“我有办法。你们谁身上带打火机了?”
打火机这种东西根本不允许进门的好不好!
眼看着又要失策,梁蒙示意他:“我的通讯里下面有一个夹层,里面有打火装置。”
桑德依他所说扣开他通讯器的夹层,果然发现一枚小小的气孔,他按了一下通讯器侧边的小按钮,果然冒出一串火苗。
“这火力不够……得把火灾警报器弄响才行。”桑德看向四周,“警报响起,人们就会往外跑,守卫拦不住的。”
唐齐与他一起找,发现这间屋子是道具室,摆着许多杂物,易燃品随处可见。
“唐齐,你体力好,能不能帮忙抱着岳沣?然后带着桑德先出去,我来弄响警报顺便关门,记得出门后直接回酒店,先别去医院!”
唐齐虽然看着瘦,体力却出奇得好,闻言便将奄奄一息的岳沣从他手中接过来。
“我来……”桑德想帮忙。
“你也受了伤,抱着人不是拖后腿吗?”梁蒙拍拍他肩膀,“相信唐齐,跟着他走。”
桑德无奈点头。
“你多加小心。”唐齐叮嘱过梁蒙,带着受伤的桑德和岳沣就这样先行离开。
梁蒙在偌大的道具室四处翻找可燃物,拼成长长的带状易燃区。道具室摆放着一些易燃的酒精灯和魔术道具,他小心翼翼地退至门口,打开火苗,点燃门口沾了酒精灯的布条。因为没有窗口,门外看不到屋子里的场景,梁蒙静静等待着,一分钟后,道具室的警报铃忽然一声长鸣,一秒后,梁蒙果断打开门跑出去,将门反锁好后立即拔腿跑向外面。
后台已经被消防警报吓得乱作一团,打扮得乱七八糟的演员们四下奔逃着,都朝着出口飞奔。
梁蒙随手抢了两件衣服,抓起梳妆台上的化妆品随手在脸上抹了一团,装作演员与人群一同奔出去。跑过通道,果然发现剧场内也乱作一团,人们挤在一起想要奔出正门,而守卫们在惊惶的人群中根本不堪一击,大喊着口号都无法阻拦尖叫逃跑的人群。
梁蒙探出头四处寻找,没有找到唐齐等人的踪迹,不知道对方是否离开,只能混在人群中一起挤着。
在他刚刚挤出去后,整栋大楼开启了警戒模式,人群开始被更加强硬的守卫人员拦下来。
梁蒙躲到另一边,钻进卫生间,找了个水龙头把脸洗干净,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擦干净脸,又是闪亮的宾客一枚。
他步履匆匆地走出去,被守卫拦下:“先生,请稍等,这里暂时禁止出入。”
梁蒙恶声恶气道:“你做什么?S级的人你也敢拦?我不过是去了趟卫生间,俱乐部发生火灾,我连离开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守卫有些为难,另一个拿着身份验证机器的人走过来微笑着表示:“抱歉先生,请您再次验证一下身份。”
梁蒙拿出ID卡,任由他们验证,嘴里还一脸嚣张地表示:“我的枪还被你们的人留着,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身份核对无误,他是正规走入场中的S级公民,有邀请函,对方立刻微笑着表示:“请您稍等,我们立刻将您的枪送还。”
梁蒙点点头,瞥了一眼拥挤哀嚎的人群,故作蔑视地哼了一声:“没出息。”
警报还在嘶鸣,他虽然穿着并不名贵的衣服,却镇定自若地站着这里等待着对方将枪还给他,守卫们并不怀疑他的身份——只有S级的人敢这么大胆且目中无人——他还敢让俱乐部的人给他准备一辆车子。
很快,他的枪被还了回来,送他回去的司机也已备好。
梁蒙淡定地钻进车里,翘着腿,淡淡吩咐道:“去海边。”
他不能直接回酒店,容易暴露行踪。
半小时后,他的通讯器闪过一条信息:“安全到达,等你。”
梁蒙低头回了一句:“找丞锐救人。”
过了一会儿,传来回复。
“已经找了,速回。”
梁蒙的手指在通讯器上顿了顿,回道:“好。”
10
司机将梁蒙送至海边,梁蒙刷过卡后让他离开,自己则顺着海边慢慢朝酒店走。
他需要静下心来思考这两天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唐齐的反常。
事实上,唐齐是一个……并不怎么在乎周围人的人,他的道德观与正常人不一样,他在乎的人里除了父母和梁蒙,暂时没有其他。可是今天,他居然反常地主动要去搭救桑德与岳沣……就算是和自己在一起久了,有了那么点人间烟火气,可是从看到岳沣出现在舞台上的那一刻起,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开始不对劲了。
还有那个美少年唱歌的时候,唐齐为什么害怕成那个样子?他想起了什么?
梁蒙有满腹心事,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却不知道从何入手。
似乎从踏入这个岛屿后,唐齐的喜怒哀乐都变得十分敏感,即使笑着,笑容里也藏着那么几分不安。
这种不安梁蒙能清楚地感觉到,却不知是为什么。
他这样一路走回酒店已近凌晨,打开门后,客厅里有别人在。
丞锐与白川坐在沙发上,而桑德身上缠着绷带,已经包扎过,三人围着茶几坐着,气氛沉闷。
“唐齐呢?”梁蒙走过去。
白川回答他:“给医生帮忙,在救岳沣。”
唐齐似乎掌握了许多求生自救技能,即使要上手术,也能像模像样。为了避人耳目,丞锐只临时找来一个医术高超的外科医生,找人弄来了一套手术器械,但其他帮手暂时不能带来,否则太引人注目了,有治疗经验的唐齐便主动过去打下手。
梁蒙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灌了下去,才坐到沙发上问桑德:“桑德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德虽然心系岳沣,但手术还未结束,医生与唐齐在卧室里给岳沣做急救手术,他也帮不上忙,只能向他们说明事情经过。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团乱……”
在梁蒙一行人找他调查修稿人之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准点上下班,遛狗宅家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然而某一天,他做好了饭等待岳沣下班回家,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回来。
桑德起了疑心。若是平时岳沣临时有加班一定会发信息告知自己的……可是转念一想,也许是有什么突发任务,来不及向他报备。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几次,他曾经控制不住发过脾气,一想到自己发脾气时岳沣诧异而略带警惕的眼神,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不能随时展露他可怕的控制欲,这很可能将岳沣越推越远。
桑德克制着,然而胡思乱想的控制欲开始作祟,他无法忍受岳沣的失踪,哪怕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
他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终于还是没忍住,主动联系了岳沣。
因为岳沣的公民等级为B级,且就职于法院的特殊调查部门,他的通讯码拥有保密权限和紧急权限,别人无法轻易开启,而岳沣必须第一时间进行回复。桑德呼叫数次后都没有得到回应,便知道岳沣肯定出事了。
他站在家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与岳沣过久了温馨的家常日子,都快忘记岳沣的工作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他想要联络岳沣的同事,可是岳沣从来没有对他提过工作上的事,同事们也似乎从来未曾在桑德面前出现过。这时候他才懊恼起他与岳沣之间愚蠢的距离感,他们可以共同生活、可以肌肤相亲、可以天长地久,可是他们没有向对方展示除此之外的生活,工作、家人……谁也没有问,谁也没有说,他们甚至没有人主动提出结婚。
那种微妙的、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平衡,被一个意外打得支离破碎。
桑德其实偷偷地研究过岳沣的通讯器,在某些无法安睡的深夜里,他看着枕边呼吸均匀的恋人,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了解对方的一切。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不应该的,他不应该查看岳沣的留言、通讯和邮件,可是他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唯一能够克制的,就是不对岳沣提起,让对方毫无察觉。
这个时候,顾不得岳沣可能会生气,他照着记忆中与岳沣往来较多的一个通讯码发了消息,询问对方是否知道岳沣的下落。桑德最擅长措辞,他的消息写得诚恳而委婉,表现出一个丈夫对夜不归宿爱人的担忧与关切,没有显出怀疑,而是请对方提醒岳沣按时吃早饭,以免胃疼。
对方果然没有察觉出不对,只是表示岳沣最近没有任务,大概去哪里玩了,岳沣年纪小,还贪玩呢,让他不用担心。最后还小小警告了他不要随意联络岳沣的同事——按部门规定,他们不得向身边人透露同事的联络方式。
桑德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岳沣虽然年纪小,却不是贪玩的人。他唯一的娱乐就是晚上回家遛狗。
来来似乎察觉到主人的不安,围着桑德的裤脚来回打转,呜呜叫着似乎在寻找另一个小主人。
桑德摸了摸来来的头,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个未知通讯码发来的消息,上面只有七个字:
岳沣在遗落天堂。
桑德完全愣住,不仅仅是对那个陌生号码的疑惑,还有消息里写的地点——遗落天堂是哪儿?
他回复对方的信息,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通讯拉黑,信息发不出去。
花了大约半个小时,他才搞明白遗落天堂是哪里,于是果断办理出境手续准备行李,将来来交给楼下的面馆老板照顾,他飞快地搭乘最近一班飞行器前往码头,辗转客轮来到了遗落天堂。
桑德说到这里,闷哼了一声。因为回忆时焦虑的状态再现,他身上的伤口裂开,红色晕出纱布。白川叹了口气,不得不亲自上阵,帮他重新包扎。
丞锐虽然不满,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桑德的表情很是阴沉。
“陌生通讯码?”梁蒙对这个格外好奇,“你还留着信息吗?我看看是哪里的通讯码。”
桑德点点头,从通讯器中调出留言。
梁蒙凑过去一看,顿时惊讶:“这好像是特殊调查处的通讯码……”
特殊调查处因为机构的特殊性质,通讯码的前三位是固定的,后七位会依据每位工作人员的所属部门与公民等级有不同的分类,并在最后四位进行编码。梁蒙推算过后,脸色顿时一变:“你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消息上有显示时间。”
梁蒙仔细一看,忽然跌坐在沙发上。
“这个时间……不,不可能……”梁蒙捂着头,十分混乱,“不可能,这……”
白川很镇定,问他:“时间怎么了?”
丞锐凑过来看了一眼,咦了一声,道:“这天啊……我记得特殊调查处的上任总处长就是这天猝死的吧?晚上新闻还报道了。”
梁蒙红着眼看着他们,声音嘶哑道:“这个通讯码就是她的。”
三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迟钝地看着他。
梁蒙重复道:“这个通讯码是总处的,她出事前发的。”
三人:“……”
他们完全没有搞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与特殊调查处的上任总处长扯上关系。梁蒙比他们还糊涂,桑德与总处完全不认识,而岳沣就职于法院系统,并不属于特殊调查处,两个不同部门的人怎么会扯上关系?他与唐齐早料到总处的死有蹊跷,只是万万没想到凭空出现的线索如此诡异——难道说总处的死不是梁家的锅?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心中竟然异常兴奋。他的家族虽有万恶,但从心底深处来说,他不希望总处那么好的人竟是被自己的家族害死的。
梁蒙按下心中的疑虑,对着桑德道:“你……你继续说。”
桑德来到遗落天堂,漫无目的地寻找。他有种预感,岳沣一定被人抓起来了,不然一定会想办法通知自己或同事的。他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打听岳沣的消息,只能在岛上打听着各种各样的八卦,任何可能沾边的消息都不放过。
他从岛上游客和居民嘴里打听到零零碎碎的细节,依照自己强大的逻辑能力将只言片语中的线索连贯起来,发现这个岛问题多多,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
“不是个旅游岛屿么?”白川反问。
桑德默默地看向丞锐。
丞锐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表示:“应该是啊。”
梁蒙缓缓道:“唐齐说,这个岛上有个杀手培训营。”
桑德不得不扭头看向他,愣愣道:“为什么我听说的是……这里是个黑暗交易所?”
众人:“……”
白川笑了笑,觉得事情变得很有意思:“看来这个岛的秘密不少啊。”
桑德还对他们几人的经历毫无所知,只好继续说自己的故事:“我觉得岳沣很可能被那些做非法生意的人给盯上了,而且很可能是一股大势力,他虽然看着温和,其实武力值不低,一般人拿不住他。当我听说声色俱乐部每晚九点有一场特殊表演的时候就有些不安,想办法混了进去……”
“今晚?”
“不,我已经进去过两次了。”桑德道,“我有足够的积蓄在俱乐部消费,就找了一个曾经与我有过商业往来的老板拿到邀请函,第一次进去后我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些表演很不对劲,而工作人员对通往后台的通道看管得十分严格,进门前还要没收武器……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后来我又去了一次,偶然听到两个后台的工作人员聊天,他们提到了今晚的表演……”
11
“人鱼表演好久没出现了吧?这次抓来的又是什么人?”
“是个男的,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听说抓来的时候可费劲了,现在他们根本不敢让那男孩醒着,整天打麻醉剂。”
卫生间传来两个工作人员的闲谈,桑德耳朵竖起,仔细听着。
“我觉得这次的男孩长得不行啊,上一次那个女孩子多好看?金发碧眼像个洋娃娃似的,这次这个一点特色都没有,眼睛就是很普通的深褐色,看着一点也不吸引人。”
“有什么区别啊,都是要被杀死的……不过他那头茶色的短发不错,有些人最喜欢这样的男孩……”
“可惜了,那些人杀人的时候可不会手下留情……”
两人渐渐走远,桑德心如擂鼓。
他直觉这对话与岳沣有关,又惊又怒,不知道岳沣受了多少苦,要遭到何种对待。他辗转打听到今晚的人鱼表演,想办法混进后台,打晕了那位扮演船长的演员,到台上去救他的岳沣……
“如果我去得早一点,如果我……”他深深地悔恨着。
“没有用的。”白川淡淡道,“你去得早一点或者晚一点,没有任何意义。”
众人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倚着沙发,冰蓝色的眼睛里俱是冷漠:“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丞锐歪了歪头,斜看着白川:“因为那两个员工恰到好处的提示?”
“还有那位愿意帮你搞到邀请函的朋友。”白川扭头看向丞锐,“俱乐部的邀请函并不是随便就能搞到的吧?”
丞锐笑了笑,没有多说,只对桑德道:“你上岛后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包括今晚你上台去救他。”
桑德沉默一瞬后,点点头,道:“我能察觉到,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丞锐看了眼梁蒙,发现后者已经很久没说话,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便道:“先看看抢救情况如何吧。”
四人静静等待着卧室门开启。
凌晨5点,卧室门终于打开,唐齐身上还穿着一次性消毒衣,脸色苍白地扶着门走出来,对桑德点头:“岳沣脱离生命危险了,伤口已经缝合好,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桑德赶忙迎上去:“他这么重的伤……”
唐齐虚弱地笑了笑:“丞锐带来的药都很有效,手术也做得很成功,岳沣身体底子好,没事的。不过他体内的麻药效果一时半会儿还退不了,大概八个小时后才会醒。”
“谢谢你!”桑德真心实意地道谢,推开门直奔卧室。
主治医生还在里面,为桑德说明患者情况,提醒他术后事宜。
唐齐忙了太久,额头上都是虚汗,一时腿软,沿着门滑了下去,被快步赶来的梁蒙一把捞起抱在怀里:“唐齐?你还好么?”
唐齐靠着他虚弱地摇摇头:“我去睡会儿,累。”
“要不要先吃点饭?”梁蒙担忧地帮他擦去额上的汗,“我叫酒店给你熬点粥?”
唐齐皱着眉:“我想睡觉。”
“去我们那间屋子吧。”白川主动道,“我和丞锐再去开一间房,这里留给桑德他们。”
“这……”梁蒙不好意思,“我自己再去开一间就好。”
丞锐虽然不满白川自作主张,不过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他也不再计较,便说:“没事,你们住着吧,我们另开一间,正好有些事情好处理。”
“今晚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梁蒙很抱歉。
“没事。”白川客气道,“我们先带医生走了,过会儿找人来处理器材,顺便帮你们调查一下声色俱乐部的事。”
梁蒙担心着唐齐,的确没有余力去四处奔波,便点头答应下来。
医生叮嘱过桑德后,出来向众人告辞。
白川和丞锐客气地道着谢,他们已经提前为医生安排好住宿与其他谢礼,一并送他出去。
将医生安置好已是早饭时间,丞锐拖着白川去吃早饭,两人皆是一夜没睡,此时都有些精神不济。
落座后,丞锐问白川:“你怎么想起帮他们调查这件事?”
白川给自己倒着热水,反问他:“你不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巧合得过分吗?”
“你指他们四个人?”
“还有我们。”白川顿了顿,看向丞锐,“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俩出现的时机也很巧合吗?”
“哦?”丞锐被他的话挑起几分兴致,“可我们的行程是自己安排的,酒店是我自己定的,而且我们来到岛上已经好几天了。”
“我是被你骗来的。”白川无情地戳穿他,“这个岛我以前没怎么听说过,你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丞锐理所当然道:“因为这里离联盟远啊,你不高兴也回不去。再说了,既然是度蜜月,当然要找个浪漫的地方了。”
白川嘲讽:“浪漫到无视我海鲜过敏?”
“……”丞锐投降,“好吧这个是我考虑不周。”
白川指尖敲了敲桌子:“你看着吧,这件事绝对和我们脱不了干系。”
丞锐没怎么放在心上:“能有什么事。”
白川却摇摇头:“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天性缜密,丞锐管不住,也就由他去了。在岛上度蜜月的日子总不能天天和白川吵架,有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也是好的,免得白川每天要没事找事惹他生气。
两人吃过饭,回到新开的房间。
白川心思重,还在考虑怎么入手调查。丞锐看他为了别人的事分心,不满之下直接将人拖到床上压在怀里斥道:“睡觉!”
“你……”
“你乖乖睡觉我就帮你查,不然就滚床单!”
“……”白川一拉被子,背过身去闭上眼,“有病。”
丞锐威胁见效,钻进被窝里抱着他,咬牙道:“你但凡对我的事也这么上心,我该多高兴?”
白川动了动嘴,懒得搭理他。
要不是他天天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说不定他还乐意表现一下对他的在乎呢!
丞锐看他睡了,扭头发了几个消息,找人帮忙查一下。
嘴上说得硬,真让白川为别人的事情来回奔波,他可不乐意。
梁蒙静静地看着床上侧躺着沉睡的唐齐,他额上的汗已经全部擦去,苍白的脸色如旧,只是呼吸均匀,终于有了点正常神色。
他的担忧越来越重,许多事情缠绕在一起,让他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总处的死横空扰乱了他之前的想法,让他对前路茫然起来。
服务生敲了门,把早餐送进来。
梁蒙把唐齐喊起来,一点点喂他吃下。
“我想睡觉……”唐齐喃喃。
“你太累了。”梁蒙斩钉截铁道,“吃完睡觉,我不打扰你。”
唐齐终于听了进去,把饭吃完,重新蜷进被子里补眠。
他人本就看起来可爱瘦弱,梁蒙心底虽然知道他多厉害,可是看他弓着身子在被子里蜷成一团,还是忍不住心疼。
这小崽子生来就是折腾他的!
陪唐齐待了一会儿,梁蒙悄悄出去,想看看岳沣的情况。
敲门进了卧室,桑德坐在床边,垂着头看着仍在昏迷的岳沣。
虽然手术很成功,伤口暂时都缝合好了,然而岳沣失血过多,整个人被包得像个木乃伊。
梁蒙轻轻敲了敲门。
桑德回头:“还没睡?”
“过来看看你们。”梁蒙站在原地不动,“医生怎么说?”
“外伤没关系,现在医疗发达,五天内就可以痊愈,只是有些伤口进了骨头,需要慢慢养。”桑德看了看岳沣,“麻药退后他会疼个一两天。”
“他现在还昏迷着,你守着也没什么用,要不要出来聊聊?”
桑德看着岳沣身上的绷带心脏一直跳,的确需要出去缓一缓,便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来到客厅,梁蒙熟门熟路去酒柜找出一瓶新的香槟各自斟了一杯:“压压惊。”
桑德揉着额头接过来,苦笑道:“的确好久没这么受惊了。”
梁蒙坐下来问他:“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桑德将酒杯在手中转了转,看着他疑惑道,“你呢?怎么会在这里?唐齐……他不是被通缉着吗?”
“说来话长……”梁蒙顿了顿,想起桑德阅历深,便说,“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
“哦?你说。”
梁蒙将唐齐调来特三处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仔细描述了一遍,有些事情牵扯到S级的家族事务,他没法对丞锐白川二人说,但桑德置身事外,观念立场也与寻常人不同,做个倾听者正好。
桑德耐心地听他说着,一直没打断,偶尔问几个小问题,一副认真沉思的状态。
听他说完,桑德直切要害:“你们的到来也不是偶然的,是被人算好的。你们、我和岳沣,甚至丞锐白川,都‘恰好’来到这个岛上,不,还有陆雅……你们遇到的这些人,现在全部都在这里了。”
“等等……你是因为岳沣被绑架来的,我和唐齐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可丞锐和白川是来度蜜月的,这个是丞锐突然决定的,白川不知道,还有陆主审官……他被停职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临时决定来这里是因为他家小孩在这里有训练。”
桑德摇摇头,似乎有些嘲讽:“梁蒙,一个月之前,你连我们几个人都没见过,可是现在,我们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平时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你竟然觉得这是巧合?”
梁蒙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愿意承认,有人能将我们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12
桑德深以为然。
就目前所知,这七个人没一个看上去软弱可欺的,若真有人能将他们所有人都一并算计了,恐怕不一般。
岳沣终于在近中午时开始痛呼,麻药的效力消失,钻心蚀骨的疼痛爬满身体,他呜咽着在床上翻滚,血迹很快晕满了绷带。
“岳沣!”
桑德扔掉酒杯跑进卧室,就见他家小孩浑身是血地在床上打滚,双目紧闭浑身颤抖,满脸都是冷汗,手还胡乱在身上抓着,试图将腿上的绷带扯开。
“帮我按住他!”他上前按住岳沣的手,冲随后进来的梁蒙吼着。
梁蒙并没有直接帮他按人,而是从床头柜里翻出酒店准备的情趣鞭子、绳子,二话不说将岳沣的双腿缚住,顺手扔了绳子给桑德:“把他绑在床头,别让他乱动。”
桑德立刻接过来将还在挣扎的岳沣给绑了起来,双手绕过床头架,怕伤到他,可又怕他自己伤到自己。
一番折腾下来,三人皆是满头大汗。
岳沣依旧闭着眼睛呜呜地痛哼,嘴里可怜兮兮地喊着桑德的名字。
桑德按着他的肩膀,趴在他身边安抚着:“我在,没事的,疼就喊出来……”
他喜欢岳沣向他撒娇,于是将这孩子在家里惯得越发任性,饿了疼了都直说,坦诚得让他欢喜。可这时候岳沣疼得直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眼睫上沾着泪珠,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涕泗横流,看得他心都揪紧了,只能抱着岳沣不厌其烦地安慰着:“没事了,乖,我在呢……”
梁蒙看他一门心思扑在岳沣身上,不忍打断,只好扭头去找唐齐——总得找个人过来帮忙重新绕绷带。
回到房间,唐齐已经起了,正在浴室洗澡。听到动静便在里面问:“梁蒙?”
“是我。”梁蒙走过去推门而入,“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唐齐在喷头下冲着泡沫,嘴里问他:“去哪儿了?”
“看看岳沣。”梁蒙倚在门口,上下瞄着他。
唐齐揉着头发问:“醒了么?”
“没,刚才麻药退了,疼得伤口都裂开了,你能过去帮忙重新包扎一下么?”
“行,马上就好。”唐齐冲干净身上的水,抽过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三两步走过来亲了亲他下巴,“你也去洗个澡吧。”
梁蒙捉住他揽着腰亲吻了一会儿,看他一双眼愈发水汽弥漫终于放了人:“待会儿一起吃饭。”
“好。”唐齐掐了把他的腰,笑道,“洗干净好上桌。”
梁蒙看他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顿时放心不少。
唐齐草草擦过头发,换了衣服回到原来的房间。安全验证还未换过,他也懒得敲门,直接验证入门,去了卧室。
一进门,就看到岳沣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而桑德衣衫凌乱地躺在一边抱着他,看到他进来连忙坐起来:“小唐你来了。”
唐齐点点头,走近了观察,立刻皱眉:“血都晕出来了。”
“一开始没制住。”桑德满脸疲惫,眼底青黑可见,下巴上的胡茬又长了些,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伤重,麻药效果退了是很疼。”唐齐四处找着什么,“有没有剩下绷带?我给他重新包扎一下。”
“有,医生留了一箱子。”桑德帮他把医药箱找出来,“需要什么。”
“我自己来。”
唐齐打开箱子,找到自己需要的工具。吩咐着桑德帮忙,先把旧绷带撤下,昨日还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只余一公分深。他给伤口消毒消炎,找出愈合效果最好的药膏给岳沣敷上,重新包扎起来。
中途岳沣痛得喊了几声,只是依旧没有醒来。
“他一直没醒,要不要紧?”桑德很担忧。
“他伤口愈合这么快,看来身体素质不错,不会有事的。”唐齐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叮嘱他,“下午可能还会发热发冷,这是正常的,这里有消炎药,你到时候想办法给他喂下去,晚上应该会醒的。”
“好,真是太谢谢你了。”桑德感激道,“要不是有你们帮忙,我都不敢想象他会发生什么……”
唐齐扯了扯嘴角:“没什么,遇见了总不能袖手旁观。你要不要去吃午饭?还是我让酒店服务人员带给你?”
“我留下看着吧,他这样……我不放心。”
“好。”
唐齐本来想问他些事情,看他这模样也问不出口,便出去了。
梁蒙已经在门口等他,得知他已经给岳沣换过绷带之后松了口气,两人一起去餐厅,在那里碰到了已经点好菜的丞锐两人。
四人拼了桌,梁蒙将桑德的想法说了出来,问他们:“你们怎么想?”
白川看着丞锐:“你怎么看?”
丞锐只是浅浅皱眉,很快平展开来,道:“这有什么,兵来将挡。”
白川有些头疼。丞锐此人,对追根溯源一类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他只对过程与结果有兴趣,他既然不想追究当初是不是被人骗来的,其他也问不出什么。只是现下这件事牵扯到这么多人,毫无头绪可不是他们的风格。
“唐齐呢,你怎么看?”
“我赞同桑德的想法,这一切太巧合了,巧合得不科学。”唐齐顿了顿,补充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几人身上有什么共同点,竟然同时被安排到一起。”
他这个问题正是其他人想搞明白的,四人坐一起聊了许久却还是没什么头绪。如果是因为唐齐的事,那白川与丞锐却与这件事完全扯不上关系,讲不通。
众人只得暂时按下这点疑惑,继续吃饭。
中途丞锐忽然问起唐齐:“小唐昨天看第三个节目时似乎脸色不好,怎么了吗?”
梁蒙手中筷子一紧,这也是他无比好奇的一点,还未来得及开口问。
唐齐飞快地看了眼梁蒙,果然后者也是一脸求知欲。他叹了口气,放下餐具,缓缓道:“听到那首歌,情绪有点不稳,让你们见笑了。”
丞锐依然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嘴里评价着:“那歌好听是好听,歌词怪得很。”
唐齐沉默了一瞬,解释道:“那是遗落地狱门墙上刻着的第一首诗。”
“遗落地狱?”
“……把我们这种人培养成杀手的地方。”
“哦。”丞锐擦了擦手,平淡道,“没听说过。”
唐齐笑了笑:“不太出名,不过训练挺残酷的。”
“你们还念诗?”白川转移话题。
“念诗?哪有胆子念诗,这诗是用来警告我们的。”唐齐苦笑,“那首诗代表追求光明,而在遗落地狱里,追求光明就代表着背叛与处决。”
对于杀手培训营来说,追求光明的确是一个笑话。
唐齐缓缓道:“那首歌是唱给我听的。”
梁蒙慌忙扭头看他,喉间发紧:“唱给你听的?”
唐齐眉目一敛,神色平淡:“他们知道我回来了,这是送我的见面礼。”
梁蒙神色一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齐看他汗毛倒竖,反倒笑了出来:“当初选择结束杀手生涯进入LMPB的时候就注定我要承担这样的后果,只是时间比我预想中提前了而已。”
他这话说得轻松随意,众人却不难从他语气中听出隐约的担忧。
梁蒙咬牙。怪不得唐齐一开始就不打算带自己来这里,怪不得听丞锐说有人保他就开始忧虑不安,怪不得听到那首歌时整个人都神色失常——他其实早知道来这里会遇到麻烦,却骗自己说可以看看能不能找他曾经的老板帮忙换一个身份。
“你骗我……”梁蒙喃喃。
唐齐沉默片刻,摇头道:“没有骗你。遗落地狱的主人和遗落天堂的岛主不是同一个人,后者脾气古怪,说不定愿意帮忙的。”
“那你还敢来?”
“世上哪有白来的午餐。”唐齐轻嘲他的愚蠢,“总要试一试。”
他在赌,赌自己能避开遗落地狱的爪牙争取到一点交换生存几率的机会。
其实若不是梁蒙与梁家交恶,梁家在S级中又狂妄自大,得罪了许多家族,想必梁蒙也是可以帮唐齐弄到一个E级隐藏着身份的。以联盟对F级罪犯的恶劣态度,合法获得隐藏者身份的罪犯必须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像唐齐这样背着无数条人命的职业杀手显然不在此列。一旦联盟发现唐齐的隐藏者身份竟然通过了审核,那么帮他进行资料审核与资质审核的所有人都将受到严厉惩治,轻则撤职,重则判刑。
丞锐深知其中缘由,能够理解唐齐铤而走险的想法,便没有横加干涉。丞家虽然可以出手帮忙,可是……说句不好听的,唐齐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出手帮忙?丞锐忽然对背后帮他俩保持身份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能够在联盟如此严密的追辑下逃到遗落天堂的唐齐梁蒙二人固然厉害,能够抵住流言蜚语为他俩保持身份的人却更为稀奇。
打定主意回去要查查看怎么回事,丞锐便没有再多说。
而唐齐不欲让梁蒙担忧过重,便转移话题问起昨晚临时找来的医生和手术器材,嘴里忍不住赞叹:“丞总这么快就能把救护场搭好,厉害。”
丞锐真心实意地笑了笑:“不如你的医术好。”
唐齐深深看了眼坐他旁边的白川,挑起嘴角道:“昨晚我还以为白川也会来帮忙,他医术似乎也不错。”
丞锐诧异地看向白川,后者神色平淡:“小时候学过一点而已,早忘了。”
13
“怎么没继续学?”
白川莞尔一笑:“大概救死扶伤不太适合我。”
丞锐在一旁若有所思。
他对白川的了解真是太少了,枕边人似乎有许多秘密。
“对了,陆雅怎么办?”唐齐问,“要……提前警告他吗?”
“他看起来只是来度假的,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梁蒙想着昨天发生的事,又不确定起来,“我们还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去查吧。”白川主动道,“正好也要探听一下声色俱乐部的消息。”
“好。”梁蒙看向唐齐,“你留下给桑德帮忙,我去帮你打听遗落地狱的消息。”
“你怎么查得到?那个地方……”
“唐齐,我查得到。”梁蒙打断他,“相信我。”
“……”唐齐沉默。
四人分头行动,唐齐带了外卖给桑德送去,帮忙照料病人,梁蒙外出,丞锐虽没什么表示,却自动跟着白川出了酒店。
“丞锐你能不能别黏我这么紧?”白川皱眉,“即使我们结婚了,彼此也需要独立的空间吧?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你跟着我的话,我自然就不跟着你了。”丞锐懒洋洋道,“再说了,咱俩是来度蜜月的,当然应该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你这什么鬼逻辑……”白川不满,“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犯人,整天被你看着。”
丞锐目光灼灼:“相信我,白川,如果私自囚禁不犯法,我真的会把你关在家里锁在床上一辈子不放出来。”
白川语气嘲讽:“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丞锐笑了笑,抚上他的脸:“那只是吓唬你罢了。”
白川微微仰头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瞳倒映着他的脸,微风拂过,咸咸的海风打散了两人眼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白川错开他的手,扭头便走。
和丞锐一起生活得越久,他越来越怀疑,他当初对丞锐执念一般的向往是否源于他对强者的心理崇拜或者单纯的颜控?丞锐在人前的性格与在他面前展现的性格截然不同,那种近乎变态的强势与自我,简直狂妄到让人想扁他。
两人再次来到声色俱乐部,却惊讶的发现昨晚那一场闹剧竟然没在这里掀起任何波澜,其他楼层的客户仿佛对地下三层的火灾警报事件全然不知,而他们向服务员问起昨晚的事,也只得到后台服装起火,很快扑灭,无人员伤亡的消息。
那么那群死在台上的水手演员和逃跑的岳沣呢?为什么没有提到?
丞锐沉思片刻,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昨晚第三个节目很是精彩,那个小男孩叫什么?今晚还有表演吗?”
像丞锐这样的S级权贵,对表演节目的美少年感兴趣理所当然,服务员不疑有他,只是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回答道:“那是俱乐部的当□□手,名叫达西,每月只有一次夜场表演。您几位运气好,昨晚恰好碰上了。”
“达西……”丞锐将这名字在唇间含了片刻,又问,“如果我想见他,怎么约?”
这一次服务员却摇头了:“抱歉先生,我们俱乐部不干涉员工的私生活,工作之外的联络方式我们不能提供。如果您想见达西,可以在下个月再次光临。”
丞锐沉下声调:“只能这样?”
“只能这样。”
白川一直在一旁听着,闻言朝服务员挥手:“行了,下去吧。”
服务员点点头,躬身离开了。
丞锐看着他:“怎么,吃醋了?”
白川嗤笑:“我吃个小孩子的醋,我有病么?”
丞锐挠他手心:“你吃一吃,我会很开心。”
白川含了口酒,凑过来渡进他嘴里,贴着他嘴唇笑:“这样不开心?”
丞锐将香甜的酒液咽下去,勾着他的腰把人拉到大腿上坐下,抵着他的唇厮磨着:“开心。”
两人吻了一会儿,白川停下来,搭着他肩膀说:“聊聊?”
丞锐捏着他下巴:“你非要每次都在这种时候卡着问我?”
白川轻笑:“谁让你这时候心情好。”
丞锐无奈,手搭在他后腰上,一边亲吻他脸部脖颈,一边问:“聊什么?”
“梁蒙和唐齐在什么情况下还能保持现有身份?”
“我说了,有人在保他们。”丞锐伸手解他衬衫的扣子,“只要保他们的人手眼通天,就能保下来。”
白川扯开他的手,摇头:“不对,联邦法制严谨,一般情况下,即使再有权势的人,想保住他们也不容易。”
“只是不容易,不是保不了。”丞锐停下动作,道,“有正当理由的话,政府机构介入,就可以提供身份掩护。”
白川看着他:“你也觉得是政府机构介入?”
丞锐诧异地挑眉:“你居然也猜到了?”
白川点点头。
丞锐微笑,吻了吻他的唇角:“与我不谋而合。”
“下一个话题。”白川果断切换,“你觉得那个达西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还看不出来,但有问题是一定的。”丞锐勾着他的腰,腻着他开玩笑,“你说……我把他收了好不好?”
白川哼笑:“你把他收了,我就把唐齐那个小可爱收了——我还挺喜欢他的。”
丞锐眯起眼:“你不怕梁蒙杀了你?”
白川咬他下巴:“那不是正好,热闹。”
丞锐叹气:“你这小妖精,越来越禁不起玩笑。”
白川警告他:“你少撩我,小心我揍你。”
“是,大人。”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白川记挂着其他人的消息,总有些不安心。他不太想掺合进奇怪的事故里,而丞锐对是否被骗来毫无兴趣,他只能自己着急,拉着丞锐离开了声色俱乐部。
梁蒙说是去打听遗落地狱的消息,却没什么进展。这组织在岛上十足神秘,寻常百姓并不知道它的存在,打听了整整一下午,居然还被无数人纠正这个岛叫遗落天堂不叫遗落地狱。
梁蒙仰天长叹,简直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这时候他分外想念小赵,作为组里的信息员,收集资料分分钟。然而他现在身份敏感,不敢妄自联系以前的组员。
“陆雅!陆雅!”
梁蒙正在海滩上买果汁,忽然听到熟悉的名字。他扭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是陆雅,而距离他不远处,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少年光着脚丫跑向他,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梁蒙只觉得那少年莫名眼熟,立刻摘下墨镜,走近几步观察。
那少年有一头及肩的银色短发,用一根嫩绿色的发带扎在脑后,半袖下露出的手臂细长白皙,扑过去从后面搂着陆雅的肩膀笑嘻嘻道:“陆雅,我捡了几个海螺壳,你看好不好看?”
这声音清脆透亮……梁蒙脑中一闪,顿时惊呆了:这不是昨晚唱歌的那个小男孩么?
陆雅被少年扑得向前趔趄几步,无奈地扯着他的胳膊:“达西,你勒到我了……”
名叫达西的少年从他背上跳下来,跑到他身前,双手摊开,几个色彩斑斓的漂亮大海螺壳满满当当布满手心:“陆雅你看!”
“很漂亮。”陆雅伸手揉揉达西的脑袋,“还要玩吗?”
“天还没黑呢,我们再玩一会儿嘛。”达西向他撒娇,“神父不会怪罪我们的。”
梁蒙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之前众人的猜测似乎瞬间得到验证,陆雅的确被卷入这一番事故里来,而他本人看起来毫无察觉。那个达西脸上的笑容如此刺目,金色的眼瞳在橙红色的夕阳下越发耀眼。
“梁先生?”陆雅余光扫到他的身影,忍不住向他走来,脸上还带着惊讶的微笑,“又见面了。”
达西扭头看到梁蒙,立刻跟上陆雅的脚步,追问:“他是谁?”
“一个朋友。”
梁蒙按下心中的异动,挂起笑容迎上去:“是啊,我也没想到。陆雅,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啊,当然不是。”陆雅失笑,揉着小达西的头顶解释道,“这是我目前暂住的神父家里的远方亲戚,最近来岛上度假,今天过来探望神父先生,不过Beverly神父今天有一场婚礼要主持,我只好带他出来玩。”
凑近了看,达西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只有173cm,精致如画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像个讨人喜欢的小天使,他双眼细长,瞳仁金色浅淡,微微挑起的时候便显得有些高傲,此时他听到陆雅的介绍,乖巧地挥手打招呼:“叔叔好,我叫达西。”
叔叔……叔叔……叔叔……梁蒙心头一痛,他只是看上去沧桑了一点,明明不到30岁啊喂!面对少年纯真的笑脸,他只能僵硬地回礼:“你好。”
“咦,没见到你爱人呢。”陆雅四下看了看,“不是说来蜜月旅行吗?”
“哦,我爱人有点不舒服,在酒店休息,我出来走走。”梁蒙撒了个小谎,收回了落在达西身上的目光,这个小孩说不清来路,对方虽然昨晚没见过他,对他起疑心可就不好了。他主动问陆雅,“陆主审官住在神父家里?不在酒店?”
“啊,是啊,我和Beverly神父是多年的笔友,这次听说我要过来度假,他就邀请我到他的海边别墅借住,恰好我们有许多话题要讨论,盛情难却,我只好打扰了。”
“多年笔友啊……”梁蒙有些恍惚,如果是陆雅的多年笔友,又是在陆雅做决定之后邀请他的,应该没有问题吧?真是的,最近这些事搞得他有些过于疑神疑鬼了。
14
“是啊,梁先生怎么了?”陆雅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啊,没什么,大概是风吹得久了,有些头疼。”
达西插话道:“马上天黑了,夜里的确风大,夏天会好一些,很凉爽。”
“是么,达西每年都过来?”梁蒙笑着问,“家不在这里?”
达西听到这个问题,瞳孔快速地缩了一瞬,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很快,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故作神秘道:“我家在一个很神秘的地方,不在这里哟。”
梁蒙眼神一闪,定定看着他:“神秘的地方?”
达西却莞尔一笑,顽皮地跑开了:“不告诉你!我要再捡些贝壳去!”
看着他跑远,陆雅很是无奈:“这孩子,太淘了。明明在家里乖巧得大声说话都不敢,一出门就开始撒欢。”
梁蒙附和着:“小孩子嘛。”
“这孩子昨晚半夜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情绪很低落,大晚上抱着被子敲我卧室的门,说不想一个人睡。”陆雅略有些头疼地按着额角,梁蒙这才看到他眼底的青黑,显然昨晚没有睡好。陆雅继续说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肯说,钻进我被窝里瑟瑟发抖,哭得特别伤心。”
昨晚发生了什么陆雅不知道,梁蒙可是知道的。达西唱歌中途他们离开去救岳沣二人,很快就发生了火灾骚乱,事后也没人提过第三个节目如何了,难道说达西也有了别样的遭遇?梁蒙心中猜测不断,看陆雅为达西满脸担忧,忍不住问:“所以你才带他出来散心?”
“是啊,小孩子嘛。”陆雅看着达西,表情慈爱,“我家小孩一点儿也不活泼,整天板着脸,上了军校后更无趣了。达西看起来才像个小孩子!”
梁蒙记得他家小孩已经成年,至少20岁了,怎么还在上学?于是问:“还在念军校?”
“嗯,他之前有几年辍学了,重新考了军校,今年才二年级。”
两人聊着闲话,梁蒙从他嘴里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陆雅是LMPB史上最年轻的主审官,他的停职可是新闻头条,远在遗落天堂进行假期特训的赵慈第一时间在新闻中看到了这个消息,愤怒之下直接给他拨了通讯,在电话里将他轰炸一通。陆雅头疼之余便敷衍安慰他说正好休假,赵慈勉强同意,陆雅好一番安慰才让特训中气愤担忧的小孩镇定下来。
之后陆雅就开始研究度假地点,在和朋友的聊天中,大家推荐了许多休闲旅游胜地,陆雅惊讶地发现遗落天堂竟然也罗列其中,为了给赵慈一个惊喜,他决定来岛上休假。而Beverly神父得知他要来遗落天堂很是激动,主动邀请他来家里住。
陆雅说走就走,来到遗落天堂后很快被岛上的美景所征服,住在Beverly神父家里享受着阳光海滩和美味的海鲜水果,十分惬意。赵慈得知他来岛上后,完全惊呆了,请了假出来找他。
“说真的,我头一次成功给他惊喜。”陆雅有些小得意,“他以前老说我一点儿也不浪漫,哈,说得我好像很古板似的。”
浪漫是个很微妙的词,梁蒙忍不住怀疑他与那位赵慈小朋友的关系。
而陆雅沉浸在赵慈看到他时惊诧激动的回忆里,丝毫没有感觉道梁蒙古怪的目光。他最近完全放松,每天在岛上四处走走,偶尔和Beverly神父一起阅读、聊天甚至陪他一起做礼拜。
出身于宗教家庭的他对神父充满敬意,两人在许多方面很有共同语言,并且在其他问题上各自拥有独到的见解。从笔友变为现实中的朋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而偶尔来Beverly神父家拜访的小达西成为了他这几日的新玩伴。这个长相异常漂亮的少年在外人面前总是沉默乖巧,性子有些软弱内向,似乎满腹心事,常常在梦中哭泣。陆雅问不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只好尽力安慰鼓励他,在陆雅的陪伴下,达西终于能够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他不和Beverly神父住一起吗?”梁蒙问。
“不,他只是偶尔过来。”陆雅提起这个也很疑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哪里,可是每次他来这里都是心情极度糟糕的时候,我想,大概是Beverly神父这里能让他平静下来。”
梁蒙低声嘀咕:“我可不觉得。”
“什么?”
“没什么。”梁蒙问,“天黑了,你们要回去了吗?”
“啊,差不多了,Beverly神父快回来了,我们要赶回去一起吃晚饭。”陆雅朝海边的达西挥手,“达西,回去了!”
达西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塑料桶,他提着满满一桶海螺壳、贝壳还有一些新鲜的蚌、龙虾、螃蟹走回来,激动地表示:“陆雅,我们晚上吃龙虾吧!还有螃蟹……”
“好啊。”
梁蒙主动提议:“天黑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陆雅:“好啊,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用晚餐。”
达西看上去想拒绝,可是在陆雅邀请之后,他便闭了嘴,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三人一同往回走,梁蒙主动从达西手里接过塑料桶,提着一桶海鲜与陆雅并肩而行。达西找到自己的鞋子提在手上,另一只手牢牢牵着陆雅的手,时不时看一眼桶里的虾蟹有没有爬出来。
梁蒙看着达西天真的动作,有些不敢相信他是昨晚那个在舞台上的歌手。思及此,他试探着提起:“说起来,我们昨晚去声色俱乐部看了几场表演,印象深刻。”
达西猛地抬头看他,金色瞳孔十分警惕。
“是么?听说那里的表演很精彩。”陆雅搭着话,“不过听说很难买到票,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你恐怕要错过不少精彩节目了。”梁蒙若有所指地看向达西,道,“昨晚有个节目,歌唱得非常好听,说起来,那个小歌手和达西长得真像呢,不过他的头发更长一些。”
达西握着陆雅的手立刻收紧,攥得陆雅手骨生疼,不由得低头痛呼:“嗷……达西!你怎么了?”
达西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地抬头看着陆雅。
陆雅察觉到不对劲,停下脚步,侧过身体扶着达西的肩膀,认真道:“达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梁叔叔说的那个人……真的是你?”
“我……我是被逼的!”达西大声吼道,眼睛迅速红了起来,泛着浅浅的水光,“我……我也不想的!”
他这样冲动又委屈的模样吓到了陆雅,后者连忙将他抱进怀里,轻拍着他后背安慰着:“好好,不要哭,慢慢说。”
达西闷在他怀里呜呜地哭,手指揪着他的上衣,似乎十分难过。
始作俑者梁蒙提着一桶海鲜看着他俩在路上旁若无人地拥抱安慰,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提议道:“旁边有家冷饮店,我们进去聊?”
陆雅拉着红了眼眶的美少年一路安慰着走进了冷饮店,梁蒙认命地把塑料桶暂交给店家保管,而他开了唐齐的通讯,同时打开了录音。作为在场最年长的人,梁蒙自然承担起了点单的任务。
三人在角落落座,在陆雅的温言细语下,达西抽抽噎噎地讲述了他的身世。
达西是被父母卖到遗落天堂来的,他在七岁时被卖给了声色俱乐部。一开始他也曾试图逃跑,可年幼的他无法逃离俱乐部的魔爪,被抓回去后经历了严厉的惩罚,吓惨了还年幼的他。俱乐部的经理想把他培养为供富人们玩乐的money boy,谁都知道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他拼命哀求,终于用歌声打动了经理,成为了地下剧场的一名歌手。
他的歌声很美,宛如天籁,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能够存活。而他身边有许多失败的演员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莫名其妙地消失。他听说,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被客人买走了,有些人犯错被惩罚了,有些人遇到了好心的客人,被赎走了。而他,却因为太受欢迎成为了非卖品,只能一辈子呆在俱乐部里,直到他哑了,或者死去。
最初的几年,他每天都要唱歌,后来变为三天唱一次,再后来一周一次、两周一次,而到了现在,他只需要每个月表演一次。这是俱乐部给他的福利,让他能够好好保护他的嗓子,给他安逸舒服的生活,像圈养金丝雀一样圈养着他。
可是从小不停唱歌、喉咙屡发炎症、过度使用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他的喉咙变得异常敏感,许多东西不能吃,大声说话也不允许,他渐渐患上了抑郁症,俱乐部为了让他能够继续表演,不得不为他请了许多私人医生,安排健康的饮食,然而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他完全没有好转。
Beverly神父就是这时进入他的生命,这位神父拥有足够的耐心与温柔,引导着他走出内心的恐惧,开始慢慢接受生活中的一切。Beverly神父还为他争取到了外出的权利,达西可以在任何非工作时间去找Beverly神父聊天,甚至可以偶尔住在神父家里。
陆雅是达西在Beverly神父家遇到的新朋友,他很喜欢这个年轻斯文的主审官。
“陆雅好温柔,对我也很好,和俱乐部的那些人一点都不一样。”达西抓着陆雅的手,眼睫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却笑得腼腆而幸福,“我喜欢和陆雅在一起,心情会变好。”
陆雅早在听完他的经历时就心疼得想将他抱在怀里,然而最终他只是摸摸达西的头,温声道:“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的。”
达西眨着眼,目光里隐含希冀:“真的吗?”
“……”陆雅微微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回答。
轻易作出承诺是很不负责的一件事,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满足达西的愿望。
达西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意,重复了一遍,肯定道:“嗯,一切都会好的。”
陆雅给他推过去一杯果汁,轻声问:“想离开那里吗?”
“想,做梦都想!”达西斩钉截铁,很快又低落下去,“可是我走不了,他们太可怕了。”
说的应该是俱乐部那些爪牙。
陆雅十分忧虑。
梁蒙却看着楚楚可怜的达西,在心里默默冷笑。
15
这个满嘴谎言的小家伙。
只要仔细看着他,就能感觉到他的虚伪。
即使他哭得格外悲切,过往说得格外悲惨,可是梁蒙仍然不相信他是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单薄少年。如果达西的经历真如他自己所说那么艰难,他又如何以一己之力在那种地方平安活到现在?还能享受到外出玩乐的待遇?没有一点手段怎么可能?
这些话,不过是骗骗同情心泛滥的陆雅罢了。
达西感觉到他的目光,缩着肩膀靠着椅子瑟瑟发抖。
“达西……”陆雅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恰好这时,Beverly神父给陆雅发来信息,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
陆雅只好带着达西先回去再作打算。
梁蒙将他们送回家,记下了Beverly神父别墅的地址,谢绝了陆雅的邀请,先行离开了。他虽然没有直接打听到遗落地狱的消息,不过他有种感觉,达西一定知道什么,不然他不会唱那首歌。
下次找个机会来问他。
打定主意后,他招了辆车往回赶,一天过去,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到酒店才想起他没与丞锐他们交换房间验证,敲门半晌没人应答,倒是之前住的房间打开了,桑德刮了胡子,整个人精神多了:“梁蒙,你回来了,到这边来吧,大家都在。”
“岳沣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不过已经退烧了,伤口快愈合了。”
两人进去后,果然大家都在。
梁蒙一眼就看到唐齐半靠着沙发有些昏昏欲睡,一旁的丞锐也不断地给白川按摩肩颈。
“怎么了?”
“岳沣下午又闹了一次,伤口又裂开了,他们帮忙重新换药包扎,有点累。”桑德十分抱歉,“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没什么。”白川看向梁蒙,问道,“你把他们送回去了?”
“嗯?”
白川提醒他:“通讯器。”
梁蒙这才想起,他给唐齐开了通讯录音,这样也好,省了他一番重复的麻烦。他挨着唐齐坐下来,问:“既然你们都听到了,那么,有什么想法?”
唐齐靠着他,人已经清醒多了,第一个表示:“那个达西肯定知道遗落地狱的消息,说不定他就是遗落地狱的人,那首诗一般人根本没听过,更不要说改编成歌。”
“我也这么觉得。”白川接道,“声色俱乐部的人对昨晚的事讳莫如深,我猜想这个俱乐部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唐齐口中的遗落地狱的主人开的,所以如果能查出俱乐部的主人是谁,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丞锐却不甚赞同:“想查出背后老板是谁不难,可是光凭猜测也没用吧?总不能贸然闯进俱乐部问人家是不是故意把我们招来这里,目前来说,除了岳沣,其他人还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这的确很棘手,而且岳沣已经被桑德救出来,他们也没有报警备案,对方也不会承认。
气氛一时沉闷。
唐齐叹了口气:“等岳沣醒来看看情况吧,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话音刚落,卧室里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梁蒙与唐齐几乎是同一瞬间站起来,迅速跑了过去,其他人一起跟上。
推开门,岳沣正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动手撕扯着身上的绷带,一抬眼看到他们,先是恶狠狠的一瞪,认出他们的身份后又是一怔:“你们?”
“岳沣!”桑德越过前面两人,跑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激动道,“你终于醒了!天呐,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岳沣呆呆地任他抱着:“这……这是怎么回事?”
桑德握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你不记得了?”
岳沣刚醒来,神智昏聩,闻言倒在他肩膀上努力回忆,记忆的片段从脑海中飞闪而过,回家路上的偷袭、陌生的潮湿气息、给他注射麻醉剂的人、舞台、水手、刀、桑德……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抬起头,眼眶发红:“我出来了?”
“出来了,你现在很安全。”桑德再次将他拥入怀里,哽咽道,“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天啊如果没有把你救出来,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如此催人泪下的场面不适合有观众,其他四人默默地退了出去,等他们两人平静下来再做讨论。
那一幕似乎戳中了他们的心,梁蒙扭头看向唐齐,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梁蒙忽然想到,如果唐齐真的被遗落地狱的人警告,接下来对方一定会有行动,或许唐齐要面对的是一场追杀,自己能保护好他吗?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走过去从身后抱紧了他,低声道:“会没事的。”
唐齐不明所以:“嗯?”
梁蒙却只是抱着他,沉默地收紧了胳膊。
白川十分镇定,他给自己和丞锐倒了两杯酒,稳稳坐在沙发上,思考着目前手里的线索。丞锐这次反常地没有坐在他身旁,而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牢牢注视着他的脸,漆黑的眸子在英挺而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愈发阴沉。
桑德方才的话勾起了丞锐一点不那么愉快的想象。
如果白川遇到危险,而自己不能及时救回他的话,会怎么样?
他只是稍微动了这个念头,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开始冒出无数险恶的念头。
白川余光瞥到他如恶魔附体一般的表情就知道他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他微一思索,立刻想明白,顿时有些好笑,便对他说:“丞锐,我不是他们,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许乱想。”
丞锐却反驳:“唐齐和岳沣的身手比一般人要强,照样被人算计。你那点雕虫小技更不够看,如果碰到……”
“丞锐!”白川低喝一声,脸色冷了下来,“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不要疑神疑鬼。”
“我不信。”
两人的争吵引来梁蒙与唐齐的侧目。
白川警告他:“你不准以此作为随时随地监控我的借口,我会翻脸的。”
“那你向我保证,不会被人暗算。”
白川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被人暗算,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意外,那一定是我自己有什么状况需要处理,我向你保证。”
丞锐紧紧盯着他,似乎在审视他的保证是否足够有诚意。
白川坦然回望,一向斯文镇定的万能特助先生比他的伴侣更加自信且理智。
丞锐记忆中,白川的确很少出错,不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中,他都能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极为出色。思及此,他微微放下心来,只是心中依然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他没有表现出来,伸手拿过桌上的酒杯,平复自己毫无来由的担忧。
梁蒙与唐齐对视一眼,他们不是很懂白川与丞锐之间每次莫名其妙的争吵与和好,这对情侣的相处模式总是奇奇怪怪的。
不一会儿,桑德与岳沣从卧室出来,岳沣身上缠着的绷带已经全部拆掉,露出新生的娇嫩肌肤,他换了一身T恤长裤,穿着拖鞋,略带腼腆地向大家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岳沣。听桑德说,是你们帮忙救了我,谢谢你们。”
说完还郑重地向众人鞠躬,桑德也陪他一起鞠躬:“谢谢各位。”
这样正式的礼节让大家有些尴尬,好在岳沣很快主动提到:“桑德说,这件事很复杂,和你们也有关系?”
“是的,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告诉我们,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川本来对岳沣没什么感觉,但此时看他性格腼腆乖巧,倒是语气温和许多,“过来坐。”
大约性格乖巧的人就是讨人喜欢,就连丞锐都对白川另眼相看的态度没有盲目吃醋,主动让出了座位,重新回到白川身边。
梁蒙拍拍唐齐,两人也走了过去。唐齐说:“岳沣还在养伤,不适合喝酒,既然大家都没吃饭,不如找个地方边吃饭边说吧?”
岳沣的伤口虽然在强效药膏的作用下愈合了,可身体还发酥,不能太累,众人就近去了酒店的餐厅,选了个包厢,一边吃饭一边说。
岳沣的故事比众人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他下班回家途中遭人偷袭,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被绑着,鼻尖能嗅到腥咸的海风气息,大约是在什么船上。有人发现了他,二话不说给他注射了麻醉剂。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换了地方,他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密闭空间里,周围还有一些同他一样被抓来的人,和他一样,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想办法解开了绑着他的绳索,煽动着其他人一起逃,可那些人没有逃生经验,很快,他们的逃跑行动失败了,而岳沣也被单独隔离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被抓去,没有人和他说话,他每天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给他送饭、注射麻醉剂的守卫。
后来有一天,有个人被扔到了他的房间里。
那是个长得异常漂亮的少年,有着柔软光滑的银色长发和一双金色的细长眼睛,身上穿着舞台剧一样的长袍,脸色苍白地蜷缩在角落里。
听到这里,众人异口同声道:“达西?”
岳沣一愣:“你们怎么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他们的猜测是对的,连忙道:“你继续说。”
“我向他打招呼,询问那是哪里……”岳沣回忆着,努力补充细节,“他一开始一句话都不敢说,一直盯着门外,好像怕被人听到。我问了很久,他才挪到我身边,凑过来小声和我说话。”
“他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那里是一个俱乐部,他是那里的一名表演歌手,因为犯了错被关起来,他向我求救,求我救他出去。”
“救他出去?”白川问,“他向你求救的时候,受伤了吗?”
“当然,他长袍下面全是……”岳沣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似乎想到什么,有些为难地咬着下唇。
桑德拍拍他的胳膊,缓声道:“慢慢说。”
16
岳沣觉得对其他人揭露小男孩的伤口实在太过分,可众人慎重的目光让他知道这一点线索或许很重要,犹豫几秒后,他还是尽量委婉地说道:“达西的身上有许多鞭伤,有些还渗着血,他的下身……”
他含糊地说了几个单词,可见情况十分难以启齿。
众人忽然沉默下来。
这状况令他们有些意外。
他们本以为,按照目前的接触来说,达西很可能是遗落地狱的人,给他们留下线索,引起他们的怀疑。虽然现在这种可能性依然存在,可达西的身份却逐渐从加害者转为被害者。假如达西和岳沣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很可能,达西是被迫代替遗落地狱给唐齐警告,他自己很可能也是无辜的。
唐齐知道遗落地狱的惩罚手段,鞭伤是最常见的一种,但略施小计骗人并非不可能,他继续问道:“岳沣,你确定他身上的伤是真的?”
岳沣被他这无礼的问话刺得眉头一跳,认为他未免太过分,冷冰冰道:“我当时只是被关起来,并没有失去神智,我能判断出他的伤口是否作假。”
唐齐点点头,又问:“后来呢?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还在和我说话,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强硬地把他拉扯开,并警告他不许和我说话,他们开始争吵,达西被踢了几脚,倒在地上,血渗出了他的袍子,我想帮忙,但是……我再次被注射了麻醉剂,昏迷过去人事不省了。”岳沣按着额头,有些沮丧,“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舞台上了。我被关在一个玻璃笼子里,外面都是不认识的人……”
后来的事情众人都知道了。
岳沣的经历太过模糊,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达西见过他,并且是以受罚后浑身是伤的状态下见到他的,并向他求救。
因为他们的交流太过短暂,很快被守卫发现,所以岳沣也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
在他疑惑的时候,桑德主动承担起简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责任,清晰明了地按照时间线将众人的经历和目前查到的线索与想法整理了一遍。
“我大概重复一遍,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桑德说完,为大家列举,“从时间上来说,岳沣和我因为绑架事件第一个来到遗落天堂,丞锐和白川因为度蜜月第二个到来,而陆雅、梁蒙、白川三人几乎是同时来到岛上,陆雅家的那个……赵慈,因为特训来到岛上,依我推测,应该比我们所有人都早,所以那个小孩应该是第一个来到遗落天堂岛屿上的人。”
众人点头:“没错。”
桑德继续道:“第二,从入岛的理由上来说,赵慈是按学校计划来到岛上特训的,是早就被安排好的,无可更改的行程;而岳沣和我是因为绑架事件被引来的,具有完全的计划性;梁蒙与唐齐是因为身份问题……算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吧,而丞锐和白川的到来虽然是在你们的蜜月行程中,但你们目前还没察觉到这个行程安排是否被误导过,勉强列为偶然事件。”
“我可不觉得。”白川轻哼,“尤其是到了现在。”
“好吧。”桑德补充,“第三,根据所有人的反馈,目前出现了两个身份可疑的人物,特殊调查处的前任总处长,而她在给我发完信息后就被宣布猝死,还有就是多次出现的达西。他向岳沣求救,在你们四个人面前进行表演,向唐齐发布惩戒警告,现在还和陆雅在一起。”
桑德的描述清晰明了,大家都没有异议。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达西的经历是真是假?特殊调查处前任总处长的死与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引我们到这里来?”桑德对这件事最感同身受,问得很快。
梁蒙:“还有达西的身份,我觉得需要仔细调查一下。”
“还有呢?”桑德问。
“你们不好奇,为什么是我们被选中了吗?”丞锐摩挲着酒杯边缘,缓缓道,“不论起因是什么,我们这些人被选中,总有原因吧?我们身上有什么共同点吗?”
白川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我们都是情侣。”
唐齐立刻反驳:“陆主审官和赵慈不是啊,他只是赵慈曾经的监护人。”
“他……应该也是的。”梁蒙想起海边聊天时陆雅口中那句微妙的话,“我想,他和赵慈应该不仅是那种关系,很可能同时还是情侣。”
唐齐轻嘲:“总不会是单身狗要报复社会吧?所以选了四对情侣陷害?”
“OK,就算是四对情侣,那么……两对已婚,两对未婚?”桑德向众人确认,“是么?”
“嗯。”四人同意。
岳沣后知后觉地发现,其他四个人竟然都结婚了,而他和桑德虽然是情侣,却没有考虑过结婚的事……不知怎么的,听到别人坦然地承认已婚身份,他竟然有些微妙的别扭。他偏头看向桑德,对方面上看不出什么,很镇定地为大家分析着情况,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岳沣不确定是否是他自作多情,还是桑德对这件事也并不放在心上。他们两人在一起这么久,谁都没有提过结婚的事,似乎在他们的意识里,完全没有将这件事纳入考虑范围之内。
“好,这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其他的呢?”桑德猜测,“身份?职业?联系?”
“我和唐齐曾经怀疑过,这件事和我们有关。”梁蒙说道,“因为在我进行LMPB有关的黑暗产业链这件事情之前,我们和你们没有任何交集,但在调查过程中,我们逐渐接触到了你们,在当时看来,我们都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我们却离奇地在这个岛上重遇了,所以我在怀疑,整件事是不是和我们之前调查的事情有关?”
这个想法是目前他和唐齐最为认同的一个想法,但是其中仍然存在诸多疑点。
大家讨论着,都觉得这个说法看似合理,却有许多地方不对劲。
白川发现丞锐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而是坐在椅子上静静沉思,不由自主停下来,看着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话音渐弱,众人都被这气氛感染,齐齐将目光对准了丞锐。
被大家望着,丞锐终于开口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与你们调查的事情无关,LMPB的事最有可能是被利用了,或者说,我们的相遇、我们身上所遭遇的事很可能只是为了将我们聚在一起的策略而已。”
“把我们聚在一起做什么呢?”岳沣疑惑,“有什么事……是需要我们所有人必须到场才能实施的吗?”
问题又绕了回来。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白川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滑过,脑中快速地整理着目前得到的信息,这些人的职业、身份、年龄、相貌、关系网……他眼前一亮。
唐齐几乎在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身份!”
“什……么?”众人没反应过来。
白川快速道:“我们的身份!或者说,我们的公民等级!”
唐齐接道:“没错,我们的公民等级!”
“这有什么问题?”桑德没懂,“轮番报一遍?”
丞锐:“S级。”
白川:“S级。”
桑德:“D级。”
岳沣:“B级。”
梁蒙:“S级。”
唐齐:“C级。陆雅也是C级,赵慈不知道……不过我印象中他应该是D级公民。”
白川摇头:“你们忘了,我们之中,有很多E级隐藏者。不弱说一下其他身份?”
此言一出,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唐齐轻笑一声,首先表示:“我算一个,F级罪犯,全联邦都知道了——虽然身份ID至今没改。”
梁蒙:“好吧我也是,我在特殊调查处显示的身份是B级。”
桑德:“我……我也算吧,B级。”
“这样算起来,除了A级领导者,其他等级都齐全了?”白川皱眉,“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缺。”唐齐纠正他,“你们别忘了,梁蒙刚刚被升任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在机构的身份显示为A级公民。”
“这样一来,就齐了。”白川拿着筷子夹着不同的菜摊在面前的一个空盘子里,“S级至权者、A级领导者、B级议员、C级特职者、D级公民、E级隐藏者、F级罪犯,虽然人数上有重叠,但目前联邦的七个公民等级都齐了——虽然我没想到集齐七个等级的人有什么用,召唤神龙吗?”
他难得有心情说冷笑话,众人却没附和着笑一笑。
“想凑够所有等级的人并不难,这个岛上就可以轻易凑齐,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引到这个岛上来?”桑德对这种没边际的猜测不甚赞同,“我觉得应该是这个岛的问题,有什么东西必须到这个岛上才能启动。”
“也许是我们拥有这个岛上没有的东西。”梁蒙道,“做一做排除法?”
于是众人又开始做排除法。然而遗落天堂作为联邦之外的独立旅游岛屿,不仅公共设施完毕,还拥有完整的政府、法制、福利机构,很难想到这里到底缺什么……
一顿饭吃了将近五个小时,丞锐不得不打断他们:“好了,目前情况就是这样,大家不如好好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再继续讨论?既然我们人都齐了,对方也该行动了。”
白川赞同他的想法:“我也觉得对方太沉得住气了,有点不对劲,既然他们故意引起我们的主意,让我们把岳沣救出来,就说明他们也着急了。”
“不急也得急了。”丞锐懒懒道,“我原定的计划里,三天后我们就要结束蜜月,回去工作了。”
众人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很被动,然而丞锐这么一说,一个新的想法冒上心头:如果……急的是对方呢?
17
“好了,回去休息吧。”
丞锐一锤定音,众人也觉得有些累,结账离开包厢,并约好明天见面再说。临走前丞锐扔给桑德一把钥匙,是他帮忙预定的MK-307黑豹轿车,梁蒙道了谢,扭头就塞进唐齐手里,换来一个热忱的吻。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各自回房的情侣们都有些疲倦。
桑德惦记着岳沣的伤,推着他去浴室解开衣服,从头到脚检查是否还遗留着伤口。
“已经愈合了……”岳沣很无奈,“伤口都没有留血了,我真的没事了。”
被药膏擦过的身体迅速恢复了正常,重新长出的皮肤甚至比之前更加白皙娇嫩。医学进步带来的不仅是更长的寿命,还有对伤痕的物理抹杀。仿佛这些伤口被抹去,就能减缓那些血腥惨痛的过去似的。
桑德检查完毕,发现眼前的人溜光水滑仿佛新生婴儿,他双手握着他的肩膀,仿佛忽然卸下什么包袱,浑身脱力一般靠了过去。
“桑德先生!”岳沣连忙扶着他,趔趄着倒向墙边,冰凉的墙面让他的后背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抖了抖,揽着桑德的肩背,轻声问,“你还好吗?”
桑德的下巴靠着他的胸口,刮过胡子的地方粗糙地磨着他娇嫩的皮肤,呼吸绵长。
“桑德?”岳沣轻轻唤着。
“岳沣……”桑德的嗓音粗哑低沉,显得疲倦而痛苦,“我们回去好不好?”
岳沣一怔。
桑德少有如此软弱的时刻,这个成熟稳重又风趣的男人虽然总摆着居家男子的模样,可是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却很强的。他很少在人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岳沣忍不住抱紧了他,轻声问:“怎么了吗?”
“这里很危险,我们回去。”桑德的语气肯定,音调也提高许多,“这件事我们不要管了,明天就走。”
“恐怕不行。”岳沣缓慢但坚定地拒绝了,“我想,既然对方能把我们引来,绝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等这件事结束,我们立刻回去,可以吗?”
他的话听起来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桑德撑起身体,直直看进他眼里,发现他的小男孩意料之中的没有半分妥协。或许很多时候岳沣很乖巧,温顺得让你想要把他当做一只可爱的小狗一样抚摸圈养,可实际上,他有着锋利的爪牙,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比谁都凶狠。
舞台上那幕血淋淋的厮杀还历历在目,桑德咬着牙妥协:“好,事情结束我们就走。”
他离开岳沣的身体,转过身道:“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岳沣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娴熟地打开浴缸的水龙头准备洗澡用品。高大的男人因为多日的劳累,身上的衣服早已发皱,头发也有些凌乱,凑近了看,竟然发现他两鬓间忽然多了几根白发。
岳沣猛地跨过去,扳正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看。
桑德眼底的青黑和眼角的细纹越发深刻。
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岳沣垂目看向他的手,果然发现一向镇定自若的男人双手在不自觉地发抖。
“水快好了……怎么?”桑德的嗓音平稳,疑惑地问着。
岳沣放轻了呼吸,握住他的手,喉头哽咽,深褐色的眸子里泛起了浅浅的水光,眼眶发红。
桑德被他吓坏,想去擦他的眼泪,可是手被他攥着,只能急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岳沣咬着下唇,头垂下去,像一只做错事情的小狗,“我好像总是在惹麻烦,我……”
“你没有!”桑德打断他,闭了闭眼,又道,“没错,你是吓到我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出事。我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我、来来,我们在一起一辈子。所以联系不到你的时候,我很担心……这是我的问题,我……”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忽然有些词穷,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解开目前的窘境,他不想伤害到岳沣,所以他需要很小心地采取用词:“说实话,我曾经想过你是否会离开我,虽然我可能一时间没法忍受,但是我会努力地尊重你的选择,送你离开。然而事实是,我忍受不了。岳沣,我完全不能忍受你离开我身边,这种不仅仅是简单的爱你懂吗?我……我的心理问题并没有好,我……我控制不住。”
他说到后来,隐隐颤抖起来:“我控制不住,你知道吗?我完全不能想象你离开我的生活,我会死的,会杀了你的,我宁愿和你一起死,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比起让别人杀了你,我宁愿动手的是我自己,你明白吗?!”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桑德第一次在岳沣面前失控。
岳沣却比他平静得多。
一直以来,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在桑德面前总是一副羞涩乖巧顺从的模样?明明骨子里的他冷静又淡漠。现在他明白了,因为桑德没有安全感,害怕失去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面前这个无论年纪、阅历还是人生经验都比他多得多的男人。桑德像抓着浮木一样牢牢抓着岳沣,并且再一次陷了进来,而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是隐藏这种极深的占有欲而已。
“我明白,我知道。”岳沣微微笑起来,微微踮起脚,贴近桑德的脸,说道,“我也爱你。”
“……”
这情话如同黑暗中的一缕阳光,救赎着挣扎于地狱的人。
桑德红着眼看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岳沣缓慢而坚定地重复着:“我说我爱你,会陪你一生一世,永远不离开。”
桑德咬紧牙关,浑身颤抖。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可以一句话带你走出地狱。
“所以……”岳沣微笑起来,深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灼灼看着他,“我的桑德先生,你可以放心了吗?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回去。”
桑德攥紧了他的手,一字一顿道:“不准再受伤。”
“我尽量。”
“……”
岳沣轻轻叹息,侧首轻轻吻上他的唇角,小小撒娇:“不准备对我说些什么吗?”
桑德将人箍在怀里:“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表明自己的心迹。
岳沣的唇角扬起来,很快被对方掠去呼吸。他的手拂过桑德的鬓角,银色的发丝掩在黑色的头发里,极其刺目。他想,希望舞台上大开杀戒的自己没有吓到桑德,以后装乖可要小心被揭穿……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唐齐正在利用酒店的网络调查众人的信息。梁蒙已经陪了他好几个小时,眼看着他黑入LMPB和信息局的资料库,梁蒙简直要开始怀疑人生。
“你不是说随意侵入信息局会被反追踪?”
“调查保密权限高的人才会冒着这样的大风险,小人物谁理你?”唐齐继续操作着,屏幕上大片大片的资料闪过,他迅速地提取着有用的信息。
“查出什么来了?”
“没什么,只是把我们八个人的资料抽出来看一遍,找找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唐齐十指翻飞,嘴上不停,“我总觉得不止是公民等级不同这么简单的原因。”
“我也有同感。”梁蒙抽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打开自己的个人智脑,接驳他的电脑,说:“连一下,你把资料发给我,我这边帮忙分析分析。”
唐齐忙着窃取资料,自然没什么功夫整理,闻言便接了他的智脑,把资料发过去:“有点乱,你看着整整。”
“嗯。”
梁蒙毕竟是特殊调查处的人,分析资料这种事根本难不到他。
在别人还在休息的时候,他俩却一人抱了一台智脑,兢兢业业地开启了工作加班模式。
“对了,你要不要试着联系一下特三处的人?”唐齐状似无意地提醒,“看看特殊调查处发生了什么事?”
梁蒙看他一眼,却发现对方目光依旧盯着屏幕,便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唐齐没有再管他。
相较于他们这边的劳累,白川与丞锐的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你到底说不说?”白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丞锐。
而丞锐半敞着衬衫,两只手被反绑在床头,却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长腿舒展,戏谑地仰头盯着他的特助瞧:“白川,你不知道这种拷问方式会让我更激动吗?”
白川无语片刻,道:“你脑子里能不能少点黄色废料?”
丞锐微笑:“那怎么行,我脑子里只有你。”
白川头疼,隐隐觉得偷袭丞锐把他绑起来的自己有些失误了。他板着脸,努力打破丞锐自带的骚包气息,再次发问:“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别跟我说是为了什么蜜月旅行!你但凡为我多考虑点,就不会选择海边!”
丞锐无辜:“你只是海鲜过敏,不吃就好了,海边风景美,有什么问题?老实说我期待把你压在海边礁石上干一次很久了。”
白川:“……”
“我连哪块礁石地方宽敞角度隐蔽无风无浪适合□□都打听好了。”
白川:“……”
“沙滩play我也很喜欢。”
白川冷冷吐字:“你怎么不干脆淹死在海里?”
丞锐笑:“我怕你守寡。”
“呵呵,你死了我扭头就找别人浪。”
丞锐眼神危险:“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白川轻嗤一声,恨恨地扭头出了卧室。
丞锐坐起来,冷斥:“你去哪儿?”
“远离你这个人渣出去冷静一下。”
丞锐想追出去,可是白川这次绑的结太难解,他一时竟然没挣开,不由得越发恼怒:“白川!你给我回来!这种时候你出去找死么?”
白川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为什么说我这个时候出去是找死?”
“你自己都说遗落地狱的人要行动了,这种节骨眼你还敢一个人出去?”丞锐怒极反笑,“你故意的?”
“我故意的怎么了?”白川三两步上前来,轻拍着他的脸颊,压低了嗓子缓声道,“丞锐,你运筹帷幄太久了,该尝一尝失控的滋味了。”
冰蓝色的眼瞳在酒店灯光下流转着剔透冷硬的光。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丞锐风度尽失,一边在床上挣扎一边咆哮:“白川!”
然而回应他的是用力的摔门声。
白川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丞锐只觉胸间一口气提上来,呛得他血气翻涌,睚眦俱裂。
好一个白川,别人家的老婆怎么省心怎么来,怎么体贴怎么过,怎么到了他这里,媳妇就恨不得把他气死呢?!
18
梁蒙的门被敲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他和唐齐熬了一夜整理资料,黑眼圈一个比一个重。要不是怕被信息局反追踪,唐齐真想把前任总处的资料都给一起查了——虽然他现在是嫌疑重犯,可罪名还只是谋杀,没扯到窃取机密的份上。
唐齐踹了踹他:“去开门。”
梁蒙一抹脸,暴躁:“大半夜的,谁啊这是?”
拖着步子慢悠悠地朝外走。
唐齐还在看资料,忽然发现奇怪的一点:“这是……”
话音未落,紧闭的窗户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叩击声。
唐齐警惕地抬头,屏住呼吸凝神看向窗外。
因为两人忙了一晚上,为了提神,落地窗是开着的。此时华丽的窗帘在夜风中缓缓飞卷,窗外十分安静,诡异得让人不安。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
是谁?
唐齐动作轻巧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摸出枪,缓缓地朝落地窗靠近……
看到门外的丞锐,梁蒙一头雾水:“丞总?”
丞锐极其狼狈,头发散着衣服皱着,手腕上还有可疑的红痕,梁蒙猜想着这两口子又玩什么重口play了嘴上却问:“有急事?”
丞锐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白川不见了。”
梁蒙立刻紧张起来:“失踪?”
“……”丞锐有口难言。
梁蒙让开:“进来说。”
丞锐进了屋,后知后觉地表示:“没打扰你们吧?”
大哥你现在才问会不会太迟了……梁蒙无语半晌,叹了口气:“反正我俩也没睡。”
丞锐很想往不和谐的地方想,然而梁蒙衣着整齐气色颓废,下巴上的青色胡茬都冒了出来,完全不像床上餍足的人。他便问:“你们在忙什么?”
“查点东西,总觉得我们几个被引来不仅是因为公民等级。”
“小唐呢?”
“卧室呢,我去叫他。”梁蒙一边朝卧室走一边喊,“唐齐,丞总……唐齐?!”
丞锐听他声音都变了,还没落座便立刻站起来急步走过去:“怎么了?”
梁蒙折身,面无表情地说:“真巧,我媳妇儿也不见了。”
丞锐:“……”
梁蒙进屋查看一番,发现唐齐的枪不见了,而窗户有向外的脚印。
“有人打扰,他追出去了。”梁蒙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丞锐:“要不要去问问隔壁?”
“岳沣刚从鬼门关回来,桑德恨不得把他绑在腰上,不可能让他离开自己视线之外的。”梁蒙一回头,“不行,万一他俩一起消失了呢?还是去问问吧。”
两人急匆匆地去敲桑德的门。
真是邪了门,他们遇见多日,就没好好在夜里睡过一个安稳觉。
屋里传出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两人脑中警铃大作,对视一眼,都有了不妙的预感。
门被拉开,桑德惊呼:“岳沣你去哪……你们?”
丞锐扶额:“看来,又一个人失踪了。”
桑德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去:“这是什么意思?”
梁蒙只好解释:“白川和唐齐也不见了。”
桑德:“……”忽然觉得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枕边人不见的自己也不是那么孤单了。
梁蒙挠了挠头,问:“岳沣怎么不见的?”
“不知道,我睡觉时觉得床边空了,醒来就发现他不见了。”桑德身上还穿着睡衣,脑子里还惦记着岳沣给他的保证,转眼就不见了人。
“去我那儿吧,聊聊。”梁蒙扭头就走,暴躁地骂人,“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丞锐跟上去,桑德犹豫片刻,还是去屋里匆忙换了衣服,与他们汇合。
梁蒙把卧室里的两台个人智脑搬出来,唐齐走得匆忙,没有带走这个。他把其中一台电脑推给两人:“这是我和唐齐查到的资料,比较零散,有我们每个人的基本资料和补充资料,还有LMPB、特殊调查处和遗落天堂的一些资料。”
说着他又把自己的智脑屏幕转过去:“这里还有岛上的地图、3D街景图和人文地理资料,包括我们现在所住的酒店、声色俱乐部、陆雅暂住的别墅、码头的位置,我把几个可能进行地下基地建设的地方标了出来,既然唐齐说他们一直在岛上受训,而且受训的地方设备齐全,那么遗落地狱可能出现的范围就缩小了。”
桑德无心看这些,而是问:“我们不是应该先考虑失踪的人吗?”
“白川跟我怄气,自己跑了。”丞锐说完,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资料。
梁蒙:“唐齐是被人故意引出去的,我的任务就是找出引他出去的人。”
桑德:“……岳沣可能是背着我去救达西了。”
两人齐齐看向他。
桑德无力地按着额头:“他答应我,把这里的事情了结后就随我回去。对他来说,既然达西向他求救了,他就得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梁蒙沉默片刻,道:“我本来以为性格圣母的就陆雅一个,没想到你家小孩也挺单纯。”
桑德露出个纵容的浅笑:“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梁蒙嘀咕:“唐齐也不是个省心的,唉。”
丞锐不由得反思,喜欢白川那种嚣张冷漠别扭放浪又叛逆性格的自己果然是太不合群了吗?他思考片刻,与其他两人交流感情心得:“你们平时怎么和另一半相处的?”
这是交流感情的时候吗?!
两人虽然无语,却还是回答了。
“白天我们都要上班,晚上一起买菜回家,做饭看电视,晚上一起去公园遛狗。”桑德认真道,“早上我起来准备早饭,然后一起出门。”
“……”丞锐嘴角抽了抽,“好无聊。”
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什么的,真是不适合他。他看向梁蒙。
梁蒙翻了个白银,道:“我俩在一起前就是拌嘴掐架,在一起后就遇到这么一连串破事,除了调查就是逃命,你指望我给你什么建设性建议吗?”
丞锐思考半晌,道:“你们现在感情不错。”
梁蒙翻着资料的手顿了顿,看着他,僵着脸道:“患难见真情,破事多了,我们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丞锐反问:“他最重要的可能是你,那你呢?你心里最重要的是他吗?”
梁蒙避开了他的目光,只道:“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丞锐忽然笑了笑,他发现自己无法从这两个人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建议,他们的恋爱方式或许对他们的恋人有效,可若是换了自己?丞锐摇摇头,白川那种人,你若想用二十四孝好男友那套来收服,还不如把他绑起来操一晚来得有效。
白川才不喜欢安定的生活,他不把你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他才不会罢休。
“好了,闲聊结束,说说正事吧。”丞锐敲敲桌面,“说说你的发现。”
梁蒙当组长成了习惯,将个人智脑的全息屏幕放大,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光笔,在屏幕上写字,嘴里说着:“我和唐齐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你们可以看一下。”
他很快写完,并指着屏幕进行说明:“第一,有什么是联邦有,而遗落天堂这座岛上缺失的?答案是——LMPB,在这座岛上,因为它的独立性和无国界性,这里是罪犯的天堂,所以以法制威慑为主要宗旨的LMPB并没有设立。我只是简单查了下岛上的法律,发现这里的法制比较宽松,法律环境并不好,犯罪率居高不下,因此许多罪犯在这个岛上活得很自在。”
他在LMPB上画了个红色的圈,继续说下一条:“第二,我们八个人,来自不同的公民等级、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家庭背景和工作环境,只有两个相同点:我们都是男的,并且我们八个人两两一对,可以相互制约。就是说,想要利用其中一个人来为另一个人下圈套十分容易。”
他打开遗落天堂的3D街景地图,指着标红的点说:“我们几个人所住的酒店、声色俱乐部与陆雅暂住的海边别墅皆为岛上人群最密集的旅游区,人流量大,人员构成复杂,追踪便利,但反追踪困难,所以我们被跟踪监视的可能性很大,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很被动。”
桑德也拉过桌上空白的纸,埋头做着笔记。
梁蒙渐渐找回了些分析案情的感觉,思路越来越清晰:“目前来说,我们八个人分布在三块地方,我们所住的酒店、陆雅暂住的别墅和赵慈训练的特训营——目前还不知道在哪儿。我个人觉得,陆雅和赵慈可能是我们之中最不了解事实的人,所以他们目前应该很安全,而我们……我们其中一半的人主动或被动地失踪了。”
桑德听完,点点头道:“我们很被动,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
梁蒙指着屏幕上红色圆圈里的LMPB,凝神细思:“到底和LMPB有什么关系……”
“复仇吧。”丞锐轻描淡写地答道,“LMPB最开始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给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一个合法报仇的机会么?你杀了我爹,我想报仇又不想坐牢,那法律就给我一个杀了仇人还不犯法的机会吧——这不就是LMPB设立的初衷么?为那些被伤害的人提供一个释放愤怒和黑暗面的机会?”
两人怔怔地看着他。
丞锐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嗤一声:“合法谋杀?亏他们想得出来。”
梁蒙与桑德对视一眼,问道:“你也不喜欢这个制度?”
“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觉得这机构若是管得好,自然是讨人喜欢,可要是管不好……”丞锐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后果你们也见了,前些日子的腥风血雨可还没停呢。”
梁蒙只觉得膝盖都是箭,简直要跪烂了,他不就是因为这茬事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19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失踪的,都是与LMPB相关的人,而留在这里的,都是对这个制度持质疑态度的人,如果他们推测得不错,赵慈应当也是对合法谋杀制度持保留意见。
“看来陆雅也要被失踪了。”梁蒙看着他俩,“我想,我们得去拜访一下陆主审官了。”
桑德用笔敲了敲桌面,道:“关于法律上的一些问题我想可以请教一下他,说不定他可以分析出这件事和LMPB的联系。”
丞锐不置可否,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被他们忽略了。
三人约好一起出发,梁蒙突然发现他给唐齐买的新车随主人一起不见了。
“这算不算好消息?”梁蒙看向丞锐,“车子原装的定位系统还在吗?”
车子送来得急,唐齐还没来得及改造,车子应当是维持原样的,只是同样因为时间匆忙,唐齐还没来得及录入自己的驾驶权限信息,不知道车子现在是不是被他本人开走的。
丞锐了然,立刻道:“我去联系几个人,查一下。”
趁着他找人的空挡,桑德飞快地浏览了全部的资料文本,他得把这些记在脑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在路上,他一直埋头整理着资料,他得把有用的信息全部挑选出来,看看能不能连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梁蒙和他一起讨论,分析案情是他的专长,两人在后车厢忙碌着,而丞锐也没闲着,把车子设置成智能驾驶模式后他就在不断地联络别人,有些事情他需要别人帮忙查,还有些事情他需要确认一下。
“说起来这个岛只是个无国界中立区,没有独立政权,那它怎么运营的?”桑德提出疑问,“我的意思是……这个岛总有人管吧?”
“有的,唐齐说有什么岛主,神通广大,说不定可以替他解决身份问题。”梁蒙顿了顿,又道,“后来我们发现没必要,因为我们俩的公民信息依然维持原样,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在岛上了,无法回头。”
“所以那只是个饵?”桑德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后道,“以我和小唐这几天的短暂接触来看……我总觉得他不会是这么孤注一掷的人。他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梁蒙有些不明白:“什么?别的打算?他已经被全联邦通缉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打算?”
桑德:“小唐是一个很聪明的杀手,他不会完全不留退路的。他如果隐姓埋名,想办法换一个身份并不是难事,所以……我想一定有什么其他原因促使他选择了回到遗落天堂。他自己也说了回到这里很危险,如果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他不可能冒着被遗落地狱发现并处决的风险回到这里——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
桑德的一席话让梁蒙愣在当场。他再次产生了那种自我怀疑的感觉——他本以为自己知道许多,结果却发现事实可能截然相反。
回头一想,唐齐似乎的确很少让自己陷入完全被动的境地,即使是当初逃出梁家,唐齐也做好了被人接应离开的准备。这几日唐齐虽然极度不安,却从未主动提出要离开。正常人的思维难道不应该是哪里有危险就离哪里远一点吗?
梁蒙很讨厌这种感觉,他不喜欢怀疑唐齐,可是奇怪的是,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似乎从来无法避免对彼此的不信任。就像一个怪圈,他们明明彼此相爱,却还是对彼此不能坦诚所有。
桑德看他沉着脸,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是危难当头,他也没法含蓄了。
倒是丞锐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了几分笑意:“小唐倒是很聪明。”
梁蒙抬头看着他,表情绝对不是赞赏。
丞锐好心情地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酒,朗声道:“梁家的事能处理得这么好,可见小唐头脑灵活,这次回到遗落天堂,我想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他了。”
梁蒙:“什么叫梁家的事处理得这么好?”
丞锐挑眉:“第一,你家只是损失了几条重要的运输线,根基还在,主要的矿脉还在,梁家目前虽然受到了各大家族的联手打压,却不至于爬不起来,你父亲虽然恼怒你,但应当不会置你于死地。当然了,我们也不能排除梁家经此一役后逐渐衰落,但是最起码,目前你和你的家人,并没有受到法律上的牵连。”
桑德附和:“小唐有意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梁家。”
梁蒙怔住。他忽然想起逃出梁家那天,唐齐问他如果留在梁家会怎样,那时候他软弱又天真地不想放弃任何人,即使他的家族早就游走在灰色地带,他依然不希望自己葬送家族的前程。也许从很早的时候起,唐齐就知道自己最怕的是什么,所以他尽可能地,为自己考虑。
“第二,能把几个S级家族联络到一起给梁家下套的人恐怕没几个,小唐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人才。”丞锐笑了笑,“说真的,如果这件事了结后他没地方去,我倒是不介意给他个新身份,为他提供个新工作。”
早前他还懒得插手唐齐的事,可现在他反而对这个看着可爱的年轻人颇有好感了。
“你也觉得他来这里另有目的?”梁蒙问。
“肯定是有的。”丞锐点点头,“不过这也提醒我了,这个地方……或许没看上去那么简单。我再去联络几个人,你们继续忙。”
酒店离海边别墅并不远,不一会儿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梁蒙暂时收起了混乱的心情,带着他们去敲别墅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黑色短发,少见的红瞳,穿着得体的衬衫马甲西裤,看上去慈眉善目:“你们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梁蒙主动问道:“请问,这是Beverly神父家吗?”
“哦,是的,这是我家。”Beverly神父微笑着看着他们,“几位是?”
“神父您好,我们是陆雅的朋友,听说他暂住在您这里?”
“陆主审官的朋友?欢迎欢迎,他就在这里,几位请进。”Beverly神父热情地请他们进门,并表示,“陆主审官在书房,我去帮你们喊他,请坐。”
“麻烦您了。”
招呼他们坐下后,Beverly神父一边朝楼上走一边喊着:“达西,家里来客人了,帮忙给客人们倒下咖啡好吗?”
达西?他居然也在?
三人齐齐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银发美少年不情不愿地从楼上走出来,问着:“怎么又有客人?请你去主持婚礼的吗?”
“不,是陆主审官的客人。”Beverly神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叫陆主审官,你去招待客人们。”
“找陆雅?”达西惊讶,低头一看,就看到熟悉的脸,“梁叔叔?”
梁蒙:“……嗨。”
达西快步下楼,看到另两个陌生人忍不住后退两步,尴尬道:“叔……几位先生好,我去帮你们倒咖啡,你们要加点什么吗?”
三人齐齐摇头,达西很快钻去厨房了。
“果然是那天在台上唱歌的小家伙。”丞锐将目光从达西身上收回来,“既然他也在,一并问了吧。”
桑德当晚大闹一场后就被关了起来,所以并没有见过这位曾向岳沣求救过的美少年,此时看到真人后反而能理解岳沣为什么执意要救他——这样一个精致乖巧的美少年若是真的一辈子被关在俱乐部供人玩乐,该是多大的悲哀啊?
“我朋友?是谁啊?”陆雅从书房出来,他还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和拖鞋,低头看向楼下,一眼看到梁蒙,惊讶道,“梁先生?原来是你。”
他笑着下楼:“昨晚你不该走的,Beverly神父为我们做了海鲜大餐,很美味。”
梁蒙站起来,微笑着表示:“很抱歉贸然来访,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陆雅看向其他两人,“这两位是?”
“我朋友,丞锐,桑德。这位是陆雅,陆主审官。”
“你好。”
几人打过招呼后,陆雅看着他们这阵仗,隐约察觉不对:“几位今天来是?”
“我们有些事情想找你和达西了解一下。”
陆雅脸色一变:“不会和昨天达西说的事有关吧?”
“有点吧。”梁蒙连忙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你不用紧张。”
“他还只是个孩子,遇到那种事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不要再伤害他了。”陆雅下意识地保护达西,“不断让他重复惨痛的经历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陆雅,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们问过达西之后再回答你的问题,好吗?”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梁蒙有些为难,不知从何开口。
丞锐忽然问:“达西呢?不是说给我们倒咖啡吗?”
刚刚下楼的Beverly神父听到便说:“是啊,我去厨房看看。”
他拐去厨房,忽然惊叫:“达西?!”
众人连忙追过去,却见厨房空空如也,窗户大开,而达西不知去向。
“这……这是怎么回事?达西呢?”陆雅瞠目结舌。
“跑了吧。”梁蒙回头,开口时已经褪去了踟蹰,“陆主审官,刻不容缓,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陆雅满脸茫然,完全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事。
Beverly神父左右看了看,表示:“各位还是去客厅说话吧,我来为大家泡咖啡。”
“谢谢。”
脚步声逐渐远去,Beverly神父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几个新的咖啡杯,识相地待在厨房里为客人们准备咖啡——看来一时半会儿他们是不会离开了。
别墅外墙角阴影里躲着的达西站起来,侧耳凝神,听到他们远去的脚步,缓缓地舒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人字拖,轻嗤一声,快速地在通讯器上按了几下后站起身来,快步向别墅背面的路边跑去。
20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的轿车悄然滑至他脚边,车门打开,达西低头钻进去。
后颈忽而传来一道清凉的触感,而达西却因为这触感陡然一僵。
一道慵懒而清晰的男声自耳后响起:“上车。”
达西缓慢地登上车里,身后的人轻轻推了他一下,顺势在他身旁坐下。
达西僵着脖子扭头看过去,稳稳坐于他身侧的男人有着斯文的外表,柔软的金发与冰蓝色的眼瞳与车内冷硬简洁的风格显得格格不入,他忍着后颈迟迟不散的凉意,问:“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我以为你早就认识我了。”
“……”达西咬牙,“白川。”
“很高兴你没有和我玩拐弯抹角的游戏。”白川微笑,“那想必你也知道我想去哪里,走吧。”
达西瞪着他,金色的瞳孔带着强烈的敌意:“你怎么做到的?”
“一点神经毒素而已,很难吗?”白川的目光滑过他的后颈,淡然道,“当然了,解毒血清我暂时不能给你。”
达西看向司机:“他对你做了什么?”
一直沉默不言的司机只是保持着握方向盘的姿势一动不动,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话。
白川舒展手指,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淡淡吩咐道:“走吧。”
司机启动车子。
达西赌气一般靠向后座,原本精致的一张脸顿时煞气十足:“我倒是低估了你。”
白川微微侧头看向他,轻轻摇头:“你?你如果真的低估我们,又何必如此紧张?”
达西却反问:“你既然已经控制了司机,让他带你去就好了,威胁我做什么?”
“他只是司机,能知道什么?”白川自然道,“我需要的可不止是一个带路人。”
达西露出嘲讽的表情,在陆雅面前伪装出来的天真可爱全然褪去。“你想知道什么?或者说,你知道了什么?”
白川看着他表情由惊怒变为镇定,赞赏之余缓缓道:“遗落地狱要崩盘了,是么?”
“……”
达西脸上所有的表情消失殆尽,他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看着他,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
白川满意地看到他的表情,解除他的疑惑:“你太急了,急得有些不正常。”
达西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忽然涌出的些微恐惧。他没有想到,最先察觉到这一点的,竟然是貌不惊人的白川——这个凭借婚姻从D级公民变为S级至权者的斯文特助,而自己昨晚竟然在他与丞锐赌气离开后没有追踪,真是大错特错!
“现在,我们该谈些正事了。”白川看向他,抛出第二个问题,“岳沣在哪儿?”
“……”达西觉得,眼前这个青年绝对是他计划中最失策的一部分。
一个永远能抓住重点的人是极其可怕的。
“你们在开玩笑吧?”听完众人解释的陆雅完全傻了,“这些事情……我的意思是……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把我们安排到这里,然后……为了不知名的目的……不,我是说……这不可能。”
“你觉得你做决定是自己的事情,没有受到外界干扰,所以不愿意相信被人利用了?”梁蒙问,“陆雅,你是LMPB的主审官,你竟然真的相信自己因为‘言论不当’这种理由被莫名其妙地停职?”
陆雅却从头昏脑涨中清醒过来,冷静道:“LMPB内部出了一些问题,我的停职是多方权衡的结果。”
“LMPB出了问题?什么问题?”
陆雅沉默片刻,道:“特三处不是在调查吗?你不知道?”
“LMPB拿唐齐做挡箭牌了,其他的调查又不会放在台面上,你们不是已经处理过几个工作人员了吗?”
陆雅纠正他:“唐齐进入LMPB工作时的确故意隐瞒了身份,我们并没有将他当做挡箭牌。”
“唐齐在LMPB工作后并没有利用职务之便贩卖消息非法牟利。”
陆雅并不信他:“梁先生,LMPB信息员能接触到的资料和信息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多,即使唐齐自己没有借此牟利,也一定为其他人隐瞒过此类行为,这是包庇,依然是犯罪。”
“这种事……”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桑德连忙打断:“停停停,这时候不是争论小唐有没有犯罪的时候吧?你俩冷静一点。”
“我对罪犯的同情心有限。”陆雅一板一眼道,“比起去救一个杀手,我更愿意相信达西的故事。”
“……”梁蒙头一次觉得自己犯了错,他竟然为了一个职业杀手来求助LMPB的主审官。
桑德再次出言解围:“陆主审官,我们都知道唐齐曾经杀过人,这和他以前的职业脱不了干系,但即使要制裁他,也应该由法律来制裁,而不是私人制裁,你希望他被杀手组织抓起来折磨致死吗?”
陆雅抿着唇,眼中有轻微的动摇。他向来不赞成私刑,但也相信恶有恶报。
梁蒙还想说什么,被丞锐不动声色地拦下来。
“陆主审官,我们暂且把唐齐的事放在一边。”桑德耐心道,“我家小孩去救达西了,你也希望达西得救对不对?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陆雅对岳沣很有好感。他知道岳沣的职业是重审LMPB的某些卷宗,虽然对LMPB的人来说这种人意味着麻烦和打脸,可是陆雅觉得他们的存在很有必要,可以纠正许多他们在工作中出现的失误,就连当初赵慈父亲的案件也是在他们帮助下得以曝光。
“我也想帮助达西,可是……我并不知道怎么入手。”陆雅有些为难,“他刚刚忽然不见了,我也没法进一步打听什么……”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达西有问题,可陆雅的态度不得不让他们谨言慎行。
“达西有没有向你提过他住哪里?”桑德主动问。
陆雅看向Beverly神父。
Beverly神父张了张嘴,他旁听了很久,也和陆雅一样混乱,只能说:“达西是声色俱乐部的人,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每次他都是来这里找我的。”
梁蒙问:“关于达西说的事,是真的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Beverly神父态度温和,“我答应为他治疗的时候,他的状态的确很不稳定。”
“您平时怎么为他治疗?”
“我不是医生,并不能为他治疗。”Beverly神父道,“我只是像平时对待普通教众一样对待他,讲讲宗教故事,教他祷告……”
“宗教是人们寻求心灵慰藉的有效方式之一。”陆雅说道。
在联邦,神权的衰落导致宗教机构备受挤压,同为C级特职者,LMPB的人就比神职者们要有地位得多,更加受人尊敬,在择业时也有较多的人倾向于报考LMPB的各个部门。在座几人都对向神寻求慰藉没什么感想,很难对Beverly神父说出什么感同身受的话来。
“看来只能去声色俱乐部碰碰运气了。”丞锐看着其他人,“我先走一步,你们接着聊。”
梁蒙很想陪同,但桑德拉住了他,表示还有问题要与陆雅继续讨论,他只好留下。
丞锐离开后,桑德与梁蒙很明智地没有再打听唐齐或达西的事情,而是问起有关遗落天堂岛屿上的法律相关知识。
这一点陆雅倒是知无不言。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关注遗落天堂,因为这里的管理制度与联邦十分相似,却没有设立LMPB的分部,他特意研究过,与Beverly神父相识后,更是从他口中得知了更多相关知识。
桑德等人调查中遗漏的部分被陆雅补齐了。
遗落天堂最初只是一片荒岛,被几个S级家族的人偶然发现后进行了旅游开发,这个地方起初并没有在联邦备案,所以并未加入联邦版图,后来那几个S级家族不知闹了什么矛盾,这个岛的归属逐渐发生了变化,加之联邦那段时间处于动荡中,这座小岛就成为了独立于联邦之外的一座无国界旅游岛。
也有其他国家打过这个小岛的主意,然而败兴而归。
据说这座岛现在属于一个S级家族,岛上的管理由这个家族的人进行监督,但是逐渐地,在这座岛上衍生出许多超出岛主管理范围之外的活动,比如犯罪、非法运营与偷渡。这座岛在数十年的发展中衍生出两个世界,一个是外人熟知的地上世界——遗落天堂,风景优美、资源丰富、欣欣向荣,另一个是黑暗中的世界——遗落地狱,犯罪、走/私、谋杀、偷/渡、洗/钱等等。
这座岛不检查游客的身份,所以利于许多犯罪人员的潜逃,但发生在岛上的、有记录的犯罪案件会依法被调查。或许因为利益大于损失,岛上并没有设立LMPB,S级的人不允许LMPB的权利蔓延到这个岛上——就像是要故意保护这个岛上的另一个世界一样。
陆雅曾经与同事们讨论过向联邦申请在这里设立分部的事情,但每次提案都被联邦以“非国内事务”而拒绝了。谁都知道岛的主人是联邦的S级公民,可是就拿他们没办法。
“我和Beverly神父讨论过这件事。”陆雅认真道,“我们认为,他们之所以拒绝在岛上设立LMPB是因为这里的悲剧太多了,LMPB根本承受不住那么多申请。”
Beverly神父点头附和:“在别的地方,合法谋杀申请是很难被通过的,但是在这里……亡命徒太多了,申请谋杀只会加剧谋杀案的发生,并不能起到威慑作用。”
“还有一个原因是,遗落天堂的宗教影响力比其他地方要强。”陆雅道,“也许是这个岛的岛主喜欢?反正岛上的庙宇、教堂之类的建筑随处可见。”
“喜欢宗教的S级公民可不多见。”梁蒙凝神思考着,总算是有点线索了。
21
“不过在我和我的同事努力下,LMPB通过了一项决议,大致内容是关于遗落天堂岛上的合法谋杀申请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被《谋杀法案》所接受。”陆雅顿了顿,道,“如果申请者递交的材料中,谋杀理由、谋杀地点、谋杀方式都发生在这个岛上,并且通过LMPB的正常渠道提交申请,并被通过,那么LMPB可以承认这种申请的合法性。”
“你们这分明是流氓条款。”梁蒙冷嘲,“遗落天堂根本没有设立LMPB分部,你让人家怎么申请?”
“LMPB有网络申请渠道,只需要在网上进行申请并提交扫描材料,就可以正常申请。”陆雅为他们解释这则条款,“鉴于岛上的人员构成比较复杂,我们不得不缩小申请范围,将伤害局限于这座岛上,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精力对跨国犯罪行为进行调查。只要申请人是在岛上受到的伤害,并且决定在岛上进行谋杀,那么他的申请就会被LMPB受理。”
梁蒙又问:“那申请资料的真实性谁来审核?你们派工作人员过来吗?我没在岛上见过你们的分部。”
陆雅有些尴尬:“不……我们曾经设立过分部,但由于岛上到目前为止从未递交过一份申请,所以工作人员被调回联邦了。”
“一份都没有?怎么可能?”梁蒙嗤笑,“我就不信这群恶徒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合法谋杀的快感可不是一般情况比得上的。”
陆雅忍着怒气道:“梁先生,注意你的措辞。”
“陆雅,我的措辞并没有问题,你根本不知道顶着合法的名头做着违法的事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梁蒙与他针锋相对,“你们这个狗屁机构,真以为自己在做慈善吗?那些能够隐藏仇恨、布下天罗地网、精细谋划、冷静实施谋杀的人全部都是罪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因为你们的制度逃脱法律制裁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雅冷冷地看着他。
“他们连杀人都可以这么镇定,连罪名都可以洗掉,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梁蒙反问他,越来越咄咄逼人,“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杀了人后,被判无罪后,又去做了什么事?这些人并没有得到法律的威慑,他们只会更明白小心谨慎的重要性,这类人一旦再次犯罪,绝不会再让你们抓住把柄。”
陆雅深吸一口气,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受到伤害,却因为法律的漏洞而无法得到公平的人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伤害他们的人逍遥法外吗?看着他们继续去伤害别人吗?你经历过想要为自己和亲人报仇却毫无办法的绝望吗?有些人,只是想有个机会,能让他们手刃仇人,而无后顾之忧而已。”
两人的争吵让桑德和Beverly神父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插嘴,只能看着他俩互不相让。
梁蒙率先缓下声音,道:“陆雅,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但是我始终认为,如果法律还存在漏洞,还无法帮助那些受到伤害的人,那我们更应该去完善法律,而不是……而不是创造一个机构,去给谋杀一个合法的师出有名的机会。”
“梁先生,我在LMPB工作了很多年,也与其他法制机构交流过,我知道法律在不断地完善,但是……太慢了,你知道一项法律条款从提案到最后决议通过有多难吗?那是以无数悲剧做基石的带血条款,而在法律的漏洞被补充之前,那些受到伤害的人怎么办?我们不能给他们一个报仇的机会吗?”
“……”
梁蒙沉默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其实他和陆雅都是好心,只是他们站在了不同的角度和立场,所以在选择职业和处理事情上出现了较大的分歧。
他喜欢寻求真相,被法律和规则束缚,有理可循有法可依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是有秩序的,让他更有安全感。而陆雅大约因为出身宗教家庭,天性中对人性的善恶感知得更为深刻,他也喜欢被约束,但同时,他又希望道德和正义能够在法律失衡的时候作为补充,只要理由充分、监督细致、实施合理,他就可以接受某种监督下的谋杀行为,并同意这种行为拥有合法的理由与权限。
梁蒙思考良久,问了陆雅一个问题:“陆雅,你相信LMPB的存在是必要的,也就是说,你相信人心是难以控制的,它的复杂性并不是法律可以完全解决的,是么?”
“是,法律毕竟是人制定的规则,总有疏漏,总是不完美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监督法律的人也是复杂的,LMPB的规则也是不完美的?即使这个机构设立之初的目的是正义的,那你又怎么保证它不会出错?不会被利用?不会被破坏?”
“……”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陆雅。
事实上,梁蒙口中的情况已经成为LMPB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这个机构问题百出,员工被收买、内部派系分化、婚姻危机与不断上升的案件重审率都显露出清晰的崩裂脉络。以法制威慑为目的的LMPB已经逐渐成为有心人逃脱法律制裁的工具之一。他们装可怜递交申请,他们雇佣专业杀手进行谋杀,他们成功脱罪……他们侮辱了LMPB的神圣性。
这也是他突然被停职后醒悟到的一点。他以生死为重,而其他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桑德看他俩沉默下来,不得不开口:“比起讨论LMPB存在的意义,不如绕回我们最初的问题——这件事到底和LMPB有什么关系?”
陆雅虽然被梁蒙辩得情绪激动,听到问题后还是很快冷静下来,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可能是有人在求救……对方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离开遗落天堂,所以只能把我们都引来吧——如果我真的是被故意引来的话。”
“他需要一场在遗落天堂举行的LMPB决议,对么?”梁蒙忽然看向桑德,问道,“桑德,你的职业是文字润色,你平时也会接到修改谋杀申请的客户单,对么?”
“是的。”桑德点头,“近几年收到的越来越多,不过我只做表层润色,只是帮他们写写申请材料,改改错字,让申请通过初审的几率高一点而已。想要通过最终的决议,需要修改的还有谋杀方式之类的,我不管那几个部分,所以……”
“你是写申请的,陆雅是主审官,唐齐是LMPB的信息员,而我曾经是负责调查LMPB相关的谋杀案是否按部就班进行的……”梁蒙思路越来越清晰,加快了语速,“岳沣是审核合法谋杀案是否存在错报错判的,我们都和LMPB有关联!”
“这样说不严谨吧?”桑德谨慎道,“白川、丞锐两人就没关系啊,还有赵慈,赵慈念的是军校,和这个也没有关系吧?”
梁蒙哑然。这样算的话,好像……的确不够严谨。
陆雅却听得心中一动,道:“赵慈是受害者,他父亲的合法谋杀案被查出申请人故意造假,所以这个……也算有关系?”
“不对,这种联系太牵强了……”梁蒙挠头,只觉得自己似乎拨开一片纱,结果里头又是一团雾。
“再想想吧。”桑德有些累了,站起来,问道,“要不我们先回去?”
“只能这样了。”梁蒙站起来,对其他两人表示,“不好意思,今天实在太打扰你们了,我们也是束手无策,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Beverly神父微笑道:“没有关系,我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陆雅虽然与梁蒙有诸多争执,此刻也尽数收起,客套道:“岳沣和唐齐的事……我很抱歉没有帮到更多,如果有什么新的线索,我会联系你们的。”
“好的,那实在太感谢了。”桑德主动留了自己的通讯码,以便联络。
临走前,梁蒙还是忍不住提醒陆雅:“陆主审官,我们所说并非杞人忧天,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赵慈那边不妨问一问,没出事最好,如果有什么新情况,随时联系我们。”
“好意心领了,谢谢。”
送走了他们,陆雅站在门口,眉头拧紧,不知怎么也有些心神不定。
Beverly神父站在他身旁,担心道:“或许他们说得对,你应该联系一下你家小朋友。”
陆雅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Beverly神父看了他片刻,又说:“回去吧,我去准备晚饭,想吃什么?”
对于他的善意,陆雅勉强笑了笑,道:“谢谢,我暂时不饿,今天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你不要放在心上。”
两人折身回到屋里,陆雅仍然担心着达西的消息,忍不住道:“神父,你能想办法联系一下达西吗?今天他突然离开……总让人有些担心。”
“好的,我想办法联系一下声色俱乐部,看看能打听到什么。”
“好,麻烦你,我……我先去联络一下赵慈。”
说完,陆雅快步上楼。他的通讯器一直放在书房,不知道赵慈的训练结束没有,能不能联系到……
22
临近午夜,赵慈的通讯器终于接通了。
他似乎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带着笑意低声唤着:“陆雅,你想我了?”
“……”陆雅面上微红,轻声斥他,“别闹。”
赵慈不满:“难道没想我?”
“……”陆雅无奈,抿了抿唇,轻声道,“想。”
赵慈轻笑,终于不再闹他,问道:“你拨了好几次通讯,怎么,有急事?”
“也不是……”陆雅听到他的声音,心便放下大半,不欲多说,转而道,“我在岛上闲得很,在考虑要不要回去,所以问问你什么时候结束特训?”
“快了,没几天了,陆雅,你什么时候回去?”
“还没想好,等你……”陆雅隐约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试探意味,这感觉很微妙,他觉得或许是自己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有些多心了。他问着,“你们这次怎想起来这么远的地方特训?遗落天堂又不在联邦管辖范围之内,你们怎么报下的批文?”
“啊,这个……我倒是不清楚。”赵慈被他问住了,犹豫几秒后才说,“我们只是接到命令,就随队来了。”
陆雅心中咯噔一声,有了不妙的预感。赵慈他们只是军校生,为什么被派到一个联邦管辖外的岛上进行假期特训?他握紧了手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特训有什么特殊任务吗?”
“没有啊,就日常训练而已……怎么了陆雅?”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既然你训练快结束了,那我们一起回去吧?你可以离队独自走么?”
“可以的,特训结束我们就放假了,我当然要去找你!”赵慈高兴道,“你帮我把回程的票一起订了吧。”
“好。”
赵慈忽然压低声音,小声道:“陆雅,我好想你。”
“……”陆雅抚上自己的脸,感受到掌心下的热度,干巴巴道,“哦。”
“……”赵慈恼了,“就一个字?”
陆雅将脸埋在胳膊里,小声回应:“我……我等你回来。”
“……”赵慈没了脾气,陆雅这种禁欲又害羞的性格,指望他说情话是不可能了,他叹了口气,讲条件,“回去后你跟我约会?”
“……”陆雅咬了咬下唇,道,“赵慈,我还没有正式答应你在一起。”
“那你现在答应啊。”赵慈步步紧逼,“我都22了,追了你两年,你就没看到我的诚意吗?你要我报军校,我报了,你说喜欢我,我信了,你就不能再宽容一点,跟我一起约会吗?”
陆雅捂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赵慈,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意味着一生一世,所以我想慎重一些,你明白吗?”
“又是你那宗教思维作祟……”赵慈嘀咕着,妥协,“好吧,但是你要和我约会。”
陆雅实在拿这个越来越强势的年轻人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好,等你回来。”
“嗯。”赵慈高兴起来,声音中都包含笑意,“那你乖乖的,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陆雅眉头跳了跳,什么叫“乖乖的,哪里都不要去”?
赵慈在外躲了太久,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挂了通讯,若不是怕被警告,他真想这么和陆雅聊一晚上。
收了通讯,赵慈脸上暖融融的笑意瞬间褪去,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茂密丛林,身上的迷彩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站在一幢不起眼的二层小楼的围栏边缘,可以俯视脚下几处隐蔽的侦查点。
夜晚的丛林格外安静,虫鸣鸟叫便格外清晰。
不一会儿,一个小兵模样的人快步跑来,向他行了个军礼后,说道:“报告中尉,有客来访。”
赵慈扭头,侧影的轮廓格外冷硬,语调也硬邦邦的:“什么客人?”
“报告,来人名叫丞锐,是位来岛上度假的S级公民,自称找指挥官有要事相商。”
丞锐?赵慈蹙起眉头,没听过。他来自D级公民家庭,认识的人大多与他一样只是D级公民,认识陆雅后,他这才接触过一些C级特职者,对于传说中极其少见的S级公民可毫无接触,谁会来找他?
心中虽然疑惑,他还是决定却见一见,能在岛上找到隐藏的特训军队的人可不多见。他朝外走了几步,忽然对那个小兵说:“最近遗落地狱有什么消息吗?”
“报告中尉,他们抓了一个叛徒回去。”
“还有呢?”
“报告中尉,没有了。”
叛徒?遗落地狱的叛徒?他有些疑惑:“那个叛徒叫什么?”
“报告中尉,那名叛徒名叫唐齐,是遗落地狱多年前培养出的一名杀手,目前受到全联邦通缉,前几天入岛,于昨晚被抓。”
“唐齐?!”赵慈一惊,这不是连累陆雅被停职的那个LMPB信息员吗?他觉得有些蹊跷,这个人为什么会和陆雅一起出现在岛上?他有些担心,便吩咐道,“打听一下这个杀手的情况,还有,派去监督陆主审官的人有什么回复?”
“报告中尉,没有。”
又没有?赵慈有些怀疑,连续两天了,派去监视陆雅的人都没汇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难道陆雅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只是在岛上度假?连一个奇怪的人都没碰见过?赵慈走了两步,还是有些不安,今天陆雅突然给他发了多次通讯,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立刻道:“派人去调查监督的人,看看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
吩咐完这些事,赵慈脚步一转,下楼去见客人。
会客室只是一楼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屋内摆了一张方正的木桌,几把小木椅,桌上摆着简陋的几个杯子,此时空置着,随意摆着。
赵慈从门口看去,只见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稳稳坐在小木椅上,双腿交叠,肩线平直,后背挺拔,即使在这么简陋的环境下,男人依然姿态优雅,毫无不耐。
“你找我?”赵慈出声,向里走去。
丞锐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闻言侧过头,露出俊美而略带邪气的一张脸。他看到面前年轻过分的军官,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他。
赵慈被他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板着脸坐到他对面,目光直直看过去,挺直了脊背接受他的打量。
丞锐的目光有如实质,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种沉重的压迫感,让赵慈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是否所有的S级公民都有这么强的气场,但他对面坐着的丞锐显然就在此列。
“你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丞锐放松了嘴角,缓缓道,“我本来以为这么重要的行动,指挥官应该更老成一些。”
赵慈没有说话,指挥官并不是他,他只是此次行动的执行指挥。当然,这些机密他没必要向丞锐透露,对方这句明显的试探并没有回答的必要。
丞锐微微一笑,赵慈的冷静令他十分赞赏,便直接道:“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名叫赵慈的军校学生?”
赵慈眼睛飞快地眨了下,面上表情分毫未动,镇定如常地问他:“你找赵慈做什么?”
“果然在。”丞锐点头,道,“有些关于陆主审官的事想和他讨论一下。”
赵慈一惊:“陆雅怎么了?”
丞锐勾了勾嘴角,赵慈方知自己中计了。
“没想到一个军校二年级生,这么快就当上了中尉,还担任特殊行动的执行指挥官,后生可畏。”丞锐夸了两句,话锋一转,“你难道从来没怀疑过,为什么你一个中尉居然能做境外特殊行动的执行指挥?”
赵慈当然怀疑过,但他不能说,只是表示:“我不需要知道理由,我只要服从就好了。”
丞锐却为他解答了疑惑:“因为你必须在这里,只有你在这里了,陆主审官才会来。”
赵慈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丞锐因为他的反应有些疑惑:“你不知道?”
赵慈急促呼吸几次后,重新恢复了镇定的语气:“陆雅来这里,是有其他原因……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其他原因?”丞锐眯起眼,“你知道他是被引来的?”
“我知道。”
丞锐的手指在大腿上点了点,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
赵慈知道陆雅是被引来的,却不知道是被自己引来的,也就是说,赵慈认为,他的行动与陆雅的事毫无干系。
赵慈看他沉思的模样,微微皱眉,这个莫名其妙找到特训营的男人到底想说什么?他冷冷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丞锐回神,缓缓道:“找你,谈合作。”
赵慈觉得好笑:“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就来谈合作?还有,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丞锐笑得笃定,“当然,我指的是,你和你的任务。”
他如此胸有成竹,倒让赵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对方的衣着举止无一不透露着显赫的家世背景,而对方字里行间的敏锐与套路也让人望而生畏。
赵慈有了些兴趣,淡淡发问:“哦?说来听听。”
丞锐忍不住微笑,这个年轻人,倒是比想象中稳重得多,不卑不亢,冷静理智,着实讨人喜欢,他便没有在意对方态度冷淡了。丞家主控军工生意多年,少有不给他面子的人,现在遇见一个,倒是很新奇。
“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
23
梁蒙与桑德回到酒店的时候,丞锐还没回来。
两人正好饿了,去餐厅吃饭。一路上聊了许久,两位大叔感慨无限,桑德说自家那个太善良太单纯了,容易心软,梁蒙称自己那位太凶残太难搞了,心机颇深。然后两人不约而同想到白川……默默地为丞锐点蜡。
梁蒙好笑道:“说起来我们几个人里面,倒还真没一个省心的。”
“以前我觉得岳沣挺省心的,现在……”桑德长叹一声,“我觉得陆雅都比他省心。”
“快算了吧,陆主审官那是省心的人吗?”梁蒙摇头,“宗教家庭和LMPB法制双重影响下的人可比一般人更固执,我现在真希望唐齐别碰上他,不然两人得掐起来。不对,掐不起来,唐齐肯定乖乖认罪,任由他处置。”
梁蒙抽了抽嘴角,还是觉得他俩最好别遇见。
“你不要太悲观,也许会有转机……”桑德靠着椅子,头疼,“我还是有些担心,一整天了,他们都没消息,我提心吊胆的。”
“我才是提心吊胆,你家小孩不管怎么说,好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唐齐……”梁蒙顿了顿,终于愁苦起来,“唐齐胆子太大了,喜欢剑走偏锋,我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怕他又拿自己的命冒险。”
桑德对他颇有些同情:“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想不担心都不可能吧?”
梁蒙苦笑:“可不是。只是……这样也很好。”
他目光放柔:“大约我的个性太不安定,他这样的人让我觉得生活充满了新鲜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只要他肯留在我身边,刀山火海,我都陪他走。”
桑德附和着笑了笑,却道:“我喜欢安定的生活,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生都可以平淡幸福地走下去,这种太过刺激的生活,不适合我这样的老年人。”
他是几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成熟稳重,却有着比年龄更老成的性子,连带着岳沣都只是个温吞乖巧的性子,没什么追求。
说完闲话,两人又聊起今天找陆雅调查的事。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我们遗漏了,可是总想不起来是什么。”梁蒙思索着,“而且就是今天知道的,可这会儿偏偏想不起来……陆雅说岛上的神职者比LMPB的特职者更受欢迎,宗教……你觉不觉得宗教在这座岛上的影响力有些太大了?”
桑德不以为然:“还好吧,在联邦内有许多地方宗教的影响力依然很大,有些地方甚至出现过神职者打压LMPB特职者的现象。”
“可这是遗落天堂,罪犯这么多的遗落天堂,你觉得这些人会喜欢宗教?”梁蒙反问,“这种人应该最讨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桑德点头,“不过有些人相信宿命,觉得自己的罪恶可以通过忏悔和积德弥补。也许陆雅说得对,这个岛的岛主比较喜欢宗教方面的东西吧。”
“这和我们的麻烦又有什么关系?”梁蒙快要抓狂。
“不知道。”
梁蒙抓着头发:“让我想想,喜欢宗教知识的S级家族……都有谁来着?”
他虽然多年不参与家族活动,但对目前较出名的几个S级大家族还是耳熟能详的。他重新打开个人智脑,调查有关遗落天堂归属权的问题,说不能可以借此揪出幕后老板。
看他忙起来,桑德也不好意思闲着,便也拿了个人智脑出来整理线索。他比较擅长文案工作,倒是与梁蒙合作愉快。
一顿饭吃得时间都忘了,桌上的菜早就凉了。
“我还以为你们俩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丞锐站在两人桌边,看了他俩手头的工作一眼,敲敲桌子,道,“这里人多眼杂,回去说吧。”
两人把东西收起来,问:“你查到什么了?”
“回去说。”
三人跟着丞锐一起进了丞锐后来补开的房子,围着客厅的茶几坐下。
丞锐点了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半空中立刻出现一块全息图像:“这是我根据梁蒙给的地图找人调查过后圈出的遗落地狱可能出现的地点,一共有三个,不过我个人认为,可能性最大的是这里——这片丛林,就在声色俱乐部后不远处,易于掩藏,地下结构坚固,完全可以建立地下基地,还可以从声色俱乐部进入。还记得我们之前进入俱乐部地下三层的情况吗?那里的安保是不是有些过分严密了?”
“记得,而且我记得俱乐部地下不止三层,还有好几层。”
“对,但是我今天去声色俱乐部打听,发现地下三层之下的楼层都不允许客人进出。很奇怪吧?”丞锐说完,又点出第二张图,上面有一条蓝色的线沿着酒店打转几圈后向远处开去,线条一直延伸到那片森林的外围,“这是我拖朋友从汽车公司调出的跟踪路线,这是唐齐的车子经过的地方,最终停在了这里。”
他指尖指向的正是丛林内的某一点。
梁蒙眼睛亮了:“声色俱乐部果然很有问题。你打听过达西的消息了吗?”
“说是没回去,谁知道。”丞锐顿了顿,又问他们,“你们有什么消息?”
梁蒙想起他也是S级公民,连忙问:“你知不知道哪个S级家族对宗教有那么点痴迷的?这岛上的教堂和庙宇很多,我们觉得这点有些奇怪。”
“喜欢宗教的?”丞锐心中一动,从中捕捉到点东西,不过他没有明说,只是表示,“S级家族里信鬼神的还挺多,这范围太大了。”
“这条信息又没用?”梁蒙暴躁了,靠着沙发不想说话。
“也不见得,既然你说岛主可能是信宗教的,而我们又猜测这件事与LMPB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是C级特职者之间的内讧?”桑德试着移动屏幕上的路线,嘴里道,“也许当初LMPB不被批准进入岛上也是这个原因。”
“可是搞清楚这个原因对救人有什么用?”梁蒙郁闷,“我们总不能直接杀去教堂揪着那里的神父问他们的资助人到底是谁吧?”
此言一出,瞬间静默。
因为他们恰好想到,有一个人可以问——
“Beverly神父一定知道……”梁蒙跳起来,顿时变了脸色,“陆雅有危险!”
丞锐收起全息投影,看了看时间,距离那三人失踪已经将近一天了,他已经耐心尽失了:“没时间了,直接闯俱乐部吧。”
梁蒙身手不错,倒是不怕这些,转而看向桑德:“你行吗?”
“可以。”
“那走吧,我让人备了些武器,你们要换衣服吗?”
“还是换换吧,毕竟是去打架。”
三人各自回房换衣服,拿上自己的装备,去丞锐车里汇合,挑选趁手的武器。桑德给陆雅发了条讯息,然而没得到对方的回复:“恐怕他那边的信号已经被屏蔽了吧。”
“陆主审官……”梁蒙揉了揉额角,“我们都大意了,没想到Beverly神父竟然也是其中一环。”
“多说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人救出来再说。”丞锐将一柄匕首塞进靴子里,冷笑道,“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另两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相比他俩的被动地位,白川这位自己跑了的更糟心。以丞锐黏白川的程度来看,他能忍一整天已经算极限了吧?
“还没睡?”Beverly神父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椅子上捧书夜读的陆雅。
“睡不着。”陆雅笑了笑,“我家小孩听说我要回去了,吵着要一起走。”
Beverly神父莞尔一笑:“他倒是很亲近你。特训快结束了吗?”
“嗯,听说就这几天了。”陆雅放下书,“进来坐。”
“好啊。”Beverly神父缓步进入,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也睡不着,聊聊?”
“好啊,聊什么?”陆雅看着他,“很少看到你有心事。”
“哈,我当然也是有心事的,只是平日诸事操劳,没空乱想罢了。”Beverly神父让智能管家热一壶咖啡,继续道,“其实我有事想向你讨教一下。”
“我?”陆雅惊讶,以Beverly神父的学识渊博,还需要讨教他?
“啊,关于孩子教育方面的。”Beverly神父笑眯眯道,“我看你与你家小孩的感情很好,看来很会教育人嘛。”
“这个……我并没有教他什么。”陆雅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名义上这几年都是我在抚养他,不过赵慈比较懂事,不用我费心太多。”
Beverly神父微微摇头:“我看得出来,你对他的影响很大。”
陆雅沉默片刻,无奈承认:“这个……的确。他很在意我的想法,所以很多时候,他会征询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孩子长大了,总这么依赖我怎么行?所以在一些重要事情上,我都尽量让他自己做决定,小事就算了,他爱问我就问吧。”
“大事?比如?”
“比如选择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以后的择业问题,或者结婚生子等重大事件,这都是他自己需要承担的选择,我不能干预太多。”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那么在乎你的想法,在做这些决定时一定会考虑你的意见。”
“我会提出我的建议,但这只是建议,是否听取则是他的自由。”陆雅坚持着,“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选择怎么走,不论选对选错,都要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其他人并不能为他的人生负责,更不能替他走完。”
24
Beverly神父沉思半晌,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不过他又有了疑问:“如果孩子比较叛逆,做出了完全违背你意愿的决定怎么办?我是说,假如有些决定,他明知道你不喜欢,还是义无反顾地坚持了,并且这些决定可能会……伤害到你……”
陆雅怔了怔,赵慈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未做出任何令他讨厌的决定。但若说有什么行为让他危机满满的话……似乎是那小子越来越喜欢压着他亲吻拥抱,有几次甚至放肆到把手探入了……陆雅脸色红白交错,结巴道:“这……这个……”
Beverly神父看他神色慌乱,提高了音调:“怎么办?”
“我……”陆雅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好在他习惯了装出温和镇定的样子,干咳了几声后,正经道,“我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只是表达方式出了问题,两个人好好沟通一下的话,应该……会互相理解的。”
Beverly神父摇头感慨:“孩子的叛逆期可是很可怕的。”
陆雅笑道:“其实还好,孩子嘛,叛逆只是为了引起家长的主意。”
Beverly神父不置可否,微笑道:“我去把咖啡端过来。”
他离开后,陆雅揉了揉脸,让自己不要乱想——真是的,一定是之前那条通讯里赵慈太不正经了,扰乱了他的思维。
他将手边的书收起来,不知怎么,想起了达西。Beverly神父口中叛逆的孩子莫不是达西?转念一想,Beverly神父与达西非亲非故,只是偶尔帮忙疏导一下,难不成神父有其他子女?
胡思乱想间,Beverly神父端了咖啡回来,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推过去:“夜里喝咖啡,恐怕会睡不着了。”
“已经凌晨了,想睡着也很困难吧?”陆雅笑了笑,喝了口热融融的咖啡,满足地叹了口气。
Beverly神父看着他眯起眼的满足表情,不由失笑。
“说起来,神父有子女吗?”陆雅问道,“怎么忽然想起和我探讨育儿问题?”
“算有吧。”Beverly神父承认,“家里那个很不听话,也不亲近我,整天想着离开我自己闯天下,有些管不住了啊。”
“多大的孩子呀?要是有独立思考能力了,不妨放手让他闯一闯,现在不依赖父母的孩子已经很少见了。”
Beverly神父却摇头:“还小呢。”
陆雅了然:“那倒是不太方便,惹人担心。”
Beverly神父十分赞同。
咖啡喝了一半,Beverly神父忽然又问起:“陆主审官的父母都是信教的吧?你对信仰怎么看?”
陆雅从来不避讳谈论自己的家庭背景,此时他问起,便很平淡地表示:“我奶奶是信佛的,我爷爷和我父母都是基督徒,我外公外婆近几年到山里找了个道馆隐居去了,家里亲戚们也信着各种各样的宗教,聚会时可热闹了。”
他开过玩笑后,继续道:“不过他们相处得不错,我父母也是很开明的人,所以当初我选择进入LMPB工作,他们虽然很不满,却没有阻拦我——虽然到现在他们还是不太愿意理会我。”
“没得到认同,心里还是不舒服吧?”Beverly神父同情道,“毕竟是父母呢。”
“的确有些遗憾。”陆雅没有逞强,脸上也露出些许失落的表情,很快他重新露出笑容,回答神父的问题,“所以关于信仰……如果从宗教方面来说,我恐怕是没有的。”
“哦?那从其他方面来说呢?”
“我相信善恶有报,因果轮回。”陆雅顿了顿,补充道,“不是神学意义上那种……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人的行为必将带来相应的后果,善良的人会被温柔以待,恶性终将被惩治,或许会迟到,但永不会落空。”
Beverly神父凝神看他,点头道:“所以你相信正义和法律?”
“我相信正义,也努力让法律更公平。”陆雅略带腼腆地敛下眼睫,双手握着咖啡杯,温吞地动了动嘴角,“我希望人们生活的世界可以变得更好。”
“理想主义者。”Beverly神父评价道,颇有些不赞同,“现实可比你想象中残酷得多。”
陆雅从不强迫别人接受他的观点,便只是温和地坚持道:“我只是愿意为之努力。”
Beverly神父感觉到他的坚定,便没有继续反驳。
陆雅转而问:“神父呢?您对信仰有什么理解?”
“我啊……我相信人的命运是天注定的,神爱世人,世人太多,分到的爱就少了。”Beverly神父喝了口咖啡,五官依然没变,神态却似乎变得强势了些,“我相信我做的每个决定都来自神的旨意,所以从不怀疑自己。”
陆雅有些惊讶:“可是……人毕竟不是神,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出于神的旨意,而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你怎么掌控呢?”
Beverly神父微侧脑袋,那双少见的红瞳的颜色似乎深了些,他的表情神圣而自然:“我怎么会有私心呢?”
陆雅愣住。
恰在这时,Beverly神父脖子上的十字架忽然亮起,这是他的通讯器,他朝陆雅歉然一笑,接通了通讯,将十字架放在胸前聆听。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便显得格外肃穆。
他听了许久,只说了一句:“我现在回去。”
然后他将十字架放下来,有些为难地看向陆雅:“陆主审官,我家里出了些事,孩子惹了祸……”
陆雅知道Beverly神父在遗落天堂岛屿上不止别墅一处房产,事实上,若不是为了招待他,Beverly神父通常是不会来别墅长住的。
“啊,这样么?不要紧吧?”陆雅连忙站起来,紧张道,“你要赶回家吗?”
“是的,要去处理一下。”Beverly神父也站了起来,热情地邀请他,“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陆雅指着自己,疑惑,“我去……会不会不方便?”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Beverly神父微笑着表示:“你比我更擅长和孩子相处,我想,你或许会帮上忙的。”
陆雅惊讶之余不免感到羞赧,老实说,在岛上叨扰许久,他的确对Beverly神父十分感激,能帮上忙真是再好不过了。于是他点点头:“好的,我去披肩外套。”
Beverly神父缓声道:“车子在外面,路有些远,你可以带上一本书来解闷。”
对于他的建议,陆雅欣然接受。
两人换了衣服,陆雅随身带了本达西送给他的诗歌集,一同坐上Beverly神父的车。车内温度适宜,竟然还带着花朵的清香,车子后座被改造成舒适的沙发床,两侧还放着酒杯、点心与水果。Beverly神父打开了播放器,车内立刻回响起舒缓的古典乐。
“神父很会享受生活。”陆雅赞了一句,打开诗歌集,倚着柔软的沙发床低头看书,看着看着,便有些昏昏欲睡。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赵慈接到了属下的通讯:“报告中尉,派来监视陆主审官的人不见了。”
赵慈忙问:“陆雅呢?”
“报告中尉,别墅内没有人。”
“……”赵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回想起丞锐给他的警告,不由得啐了一口,冷然道,“继续查找失踪的人,有发现随时向我汇报。”
“是,中尉!”
“中尉,陆主审官怎么办?”
“你们不用管了。”赵慈吩咐完挂了通讯,扭头快步走向小楼后,一众特训队员整装待发。
赵慈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英挺的脸在晨光的阴影里有些模糊,眼神却坚定而慑人:“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要你们牢记使命,坚决完成任务!”
“是!”
赵慈点点头,铿锵有力地下达命令:“出发!”
声色俱乐部。
丞锐带着两人一路刷脸旁若无人地直达VIP休息室,服务员为他们送上酒水后欠身告退,一直面带微笑。
桑德疑惑:“S级特权什么时候这么管用了?”
“起作用的不是S级特权,是我背后的丞家。”丞锐站起来,伸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向前几步站到巨大的全息显示屏前,转过身看向他们,“两位,想办法找路吧。”
桑德眨眨眼:“我以为我们要去地下。”
“没错。”丞锐点点头,“但显然正大光明地进去是不可能的。”
“那我们为什么要来VIP休息室?”
“因为这里具有高度隐私权限,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丞锐勾起嘴角,看向梁蒙,“梁处长,我想,既然你能从梁家的防护罩之下逃脱,想必很有一套。”
梁蒙翻了翻白眼,心说能从梁家逃出来是因为他和唐齐的通力合作,然而此时唐齐不知所踪,他只能靠自己了。于是他站起来,从兜里摸出一枚芯片,装入自己的通讯器。一分钟后,他的通讯器发生了变化,手表的表层反折叠,露出通讯器的真面目,而通讯器中央发出两道蓝色的光线,交叉着扫向整个房间,而通讯器的全息显示屏上逐渐显现出整个声色俱乐部大楼的建筑轮廓。
桑德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黑科技?”
丞锐回答道:“声波模拟探测仪。能根据声波和激光探测复原扫描区域的立体图,是丞家和一个科研机构研究出来的军用探测仪,主要应用于建筑探测,可以模拟建筑外观和内部管道的立体图。缺点是不够灵活,只能探测出混凝土结构和钢铁结构,所以对内部细节探测没什么作用。”
“既然是你家的东西,你为什么没带?”
“我只是出来度蜜月的,带这种东西做什么?”丞锐理所当然道,“而且我们有梁蒙啊,他总会有办法的。”
梁蒙看着他俩,嘁了一声:“只能说我家小弟神通广大,我运气也够好,一路上丢了许多东西都没把这玩意儿丢了。啧,真难用。”
梁飞要知道自己的宝贝被梁蒙这么嫌弃,只怕要哭。
25
全息图扫描后,三人围着图看了许久,讨论着。
“地下有8层,但从负五层开始就出现了管道结构,从形状上看,应该是地下通道,一路通向别处。不过这探测仪探测距离有限,超出100米我就探测不到了。”梁蒙看向他们,“还是得下楼。”
“没有别的办法进入管道吗?”
“没了,周围没探测出其他管道。”梁蒙顿了顿,道,“垃圾管道也别指望,不在这里。”
“找逃生通道。”丞锐沿着客厅的墙面踱步,“在声色俱乐部这种高级娱乐场所,每个VIP室都有独立的逃生通道,这种逃生通道一般情况下俱乐部的人不会告知客人,但有经验的人总会找到的。”
另两人陪他一起找,动手敲打着墙面和地板。
“什么叫有经验的人?”
丞锐微微一笑:“就是那些一言不合就黑吃黑的人,想活命,总要知道逃生通道在哪儿。”
梁蒙看向他:“你也黑?”
丞锐瞥他一眼,缓慢而挑衅,道:“淘气,我这么根正苗红。”
梁蒙满头黑线,总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不过说起来,丞家主营军工企业,某种程度上的确算根正苗红了吧……不过他怎么记得丞锐手里还有许多其他大型企业呢?
胡思乱想间,桑德喊了他们:“这个屏幕有问题。”
两人快步走过去:“怎么?”
“全息屏幕不是应该放在正中间吗?就算为了观赏效果考虑把全息投影设备安装在墙上,那这个尺寸未免也太大了吧?”桑德摸向投影设备的后面,“总觉得是在遮挡什么东西。”
梁蒙上前帮忙,调侃道:“你这算是在家看电视积累出来的经验吗?”
桑德黑线:“……你歧视家庭煮夫吗?”
“没,我夸你观察细致。”
丞锐拍了拍他俩的肩膀,示意他们走开,然后从自己兜里取出一小罐喷雾,对准面前巨大的全息显示屏投影设备喷了一个大大的圆。很快,喷出去的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了那些合金设备,并迅速渗透到十几厘米的深处。
丞锐懒洋洋地从兜里掏出三双手套,扔给他俩各自一双:“戴上。”
梁蒙看了一眼,这手套的材质不知是什么构成,遍布着黑□□格,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但摸上去十分柔滑有弹性,戴在手上贴合紧绷不透气,活动起来却十分灵活——这手套比特殊调查处专用的安全手套还要高级,要是梁飞见了,铁定眼睛放光。
丞锐示意桑德和他一起将腐蚀掉的圆形设备板抠下来放在地上,不出所料,设备后并不是干净的墙面,而是伪装成墙面的金属门。只是因为这金属门的厚度极薄并且是嵌在墙体里的,梁蒙方才的探测仪才没有检查出来。
丞锐伸手摸了摸那道金属门,皱眉道:“这门的材质不好腐蚀,得想办法打开。”
然而只见门不见锁,金属门的边缘牢牢嵌在墙体里,连张纸片都塞不进去。
梁蒙站到门前,从兜里摸出开锁器:“希望这玩意儿有用。”
圆盘吸在金属门上,半晌没有反应。梁蒙忐忑起来,这□□可是他的万用利器,走哪儿都带着,出场次数极多,发挥作用极大,难道要栽在这道诡异的门上?
三人屏息等了好几分钟,久到梁蒙都要失望了,才听到清脆的一声“咔哒”。
三人精神一振,很快,那咔哒声连续响了六声,虽然轻微,却足够让他们听得分明。梁蒙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门锁更加复杂,所以花了些时间——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回头让梁飞多给他弄几个来。
等咔哒声停下后,金属门缓缓地向里推进,大约推进30cm后,金属门向一旁移去。梁蒙眼疾手快地把□□抠下来,免得碎成渣渣。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观光电梯一样的透明玻璃罩,地面玻璃上分为四块小玻璃,向下望去,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三人互看一眼,果断拿起自己的东西,陆续走了进去。
金属门再次合上。玻璃罩内瞬间陷入黑暗,三人都察觉到轻微的失重感,知道自己在移动。
桑德打开了通讯器的照明功能,为这密闭空间带来了亮光,他看着另外两个淡定如常的人,干巴巴地表示:“我爱高科技。”
梁蒙笑了笑:“我也爱。”
话音未落,玻璃罩内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三人果断下蹲扶住角落两边的玻璃墙,分散到三个角落。
“这是怎么回事?!”梁蒙喊了一声,因为震荡而显得模糊不清,玻璃罩似乎受到某种挤压,发出清脆的崩裂声,硬物摩擦过玻璃表面的刺耳噪音听得人抓狂。他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平面,卡住了不稳的身体,而桑德手上的照明晃来晃去忽然暗下去了。
在十几秒震动之后,玻璃罩重归宁静,连失重感都消失了。
梁蒙呸了几口缓解恶心感,问:“你们没事吧?”
没有人回答。
他隐约察觉到什么,果断打开通讯器的照明,却发现玻璃罩内除了他自己外什么都没有,其他两个人似乎在这十几秒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脚下,发现除了自己脚下的玻璃块还是原样,其他三块都变成了其他颜色——这个玻璃罩是可活动的,另两个人不知被换到了哪里。
梁蒙扶着墙站起来,透过玻璃罩看向外面——半环形的地下通道出现在眼前,七个大开的门洞像恶魔的眼睛,空洞而阴冷,等待着猎物到来。这一次他站在玻璃罩面前,无需□□,厚厚的玻璃门就这样打开。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重得人几乎作呕。
梁蒙用胳膊捂住鼻子适应片刻,才迈开步子向前走。
面前的入口地面十分干净,墙上有古旧的划痕,七个洞口都安静得诡异。他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朝最重的一个洞口走去,通讯器上的照明照出洞内的情境却让他后脊发凉。
纯黑的地面上延伸出十几米后,横七竖八地躺着穿着紧身制服的尸体,尸体都蒙着下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眼睛个个瞪得铜铃大,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死不瞑目。他们的武器都在身边,身下瘫着大片的血迹,梁蒙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查看,才发现这些人的脖颈、眉间、心脏处皆是一击毙命的刀伤和枪伤。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可做不到。
梁蒙调查谋杀案,也算见惯了死人,可眼前的惨状依然让他觉得触目惊心。最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在互相攻击,有些人的死状还维持着互相割喉的状态……他走了十几米,发现除了这些身穿紧身制服的人之外,还间或出现了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人。
军人?梁蒙顿住脚步。
遗落天堂是个无国界旅游岛,上面没有驻扎任何军事力量,更不会有军队出现,这些人哪里来的?
心中冒出巨大的问号,梁蒙在原地站了许久,快被血腥味淹没了。他不敢再往下走,直觉告诉他,这道路走下去,会发现不得了的秘密。
他抽身离开这个门洞,转而去其他洞口查看,每个洞口都走了二十米便折身出去。
这些门洞内或多或少的都出现了打斗的痕迹,但并不是每一个洞内都有死人,事实上,七个门洞里,两个是空的,一个被堵死,一个全是高科技密码门,一个散发着垃圾的恶臭,一个方才全是他看到的死人,还有一个也有死人,但死人不多。
梁蒙不确定自己的□□是否能应付那些高科技密码门,权衡之下,他再次来到死人较少的那一个门洞。
这里无疑是遗落地狱的一个入口,本应严密防备的地方此时却像被什么侵入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梁蒙忍着被血腥味冲鼻的作呕欲,拔出身上的枪,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下的尸体前进着。
这些尸体与方才那些尸体有很大不同,他们的身上挂了彩,应该是经历过激烈的缠斗,身上的淤青和伤口清晰可见,杀他们的人显然也经过一番恶斗,但最后的致命伤依然能看出凶手的果决狠辣。
不知怎么的,梁蒙觉得这些人的伤口——有些熟悉。
他有种直觉——这是职业杀手的手笔,而这些尸体也是职业杀手。可偶尔他也遇见了一些不那么专业的伤口,好像下手的是两拨人——或者两个人。不同的杀人手法,不同的伤人风格。
梁蒙几乎要以为是唐齐下的手了,可另一个人的身份又让他感到迷惑。
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心跳越来越快。
声色俱乐部距离他们猜测中的丛林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然而200米后,梁蒙却再也没见到死人。黑色的通道让人心存畏惧,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梁蒙一边猜测着丞锐和桑德被送到了哪里,一边小心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走了十几分钟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栋恢弘而隐秘的地下建筑,灰白色墙体,银色金属门,像一个巨大的飞船一般坐落在地底。而那栋建筑前,往来着全副武装的黑色紧身制服,他们蒙着下半张脸,眼神冷酷,脚下的靴子在地面上有节奏地来回踱步,保持戒备。
到了,遗落地狱。
梁蒙后退几步隐在阴影里,不知道要怎么进去。
26
桑德发现自己与队友失散是在他从一间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后。
他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凉的黑色石制地板,天花板和墙壁皆是灰色的金属,头顶嵌着九枚节能灯,亮光柔和不刺眼。他从地上爬起来,举目望去,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长方形书桌,桌上摞着几叠纸,和一台款式老旧的电脑,桌角还摆着一个笔筒、许多文具,甚至还有一瓶墨水和一盒红色印泥。桌子两边摆了两把椅子,有点像他的办公室装扮。
房间完全密闭,没有窗户。桑德犹疑地走到桌前,电脑屏幕上已经打开了一个页面,赫然是LMPB的官方网站。
桑德低头,发现最上面的一张纸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合法谋杀申请表”,页眉右上角印着LMPB的黑金色LOGO,表格右上角印着编号7249,表格的空白处被人用钢笔填上了一个名字——
Darcy Beverly
“达西……”桑德喃喃,拿起这张申请表后,发现下面压着的那摞纸上写满了字——不,应该是,写满了各种材料,有图片、有鉴定书、有医院开具的验伤证明、有照片,还有打印的文字说明电子稿。
“看来你已经初步了解到我找你是要做什么了。”
桑德猛地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达西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这个房间。他不再穿着充满青春气息的T恤牛仔裤人字拖,而是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紧身皮裤,细长的腿踩着长及小腿的黑色皮靴,皮靴的侧面扣着短刀、匕首和电子锁,腰间的合金皮带嵌着网格密码,左右两侧各自挂着一柄枪。这样一身装扮,显得他身材越发纤细单薄,奇异的是,这样充满肃杀风格的装扮配上他那张天使一般的脸竟然没有丝毫违和。
他的银色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金色的眼瞳冷淡地看着桑德,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褪去了天真、怯懦与羞涩后,这张脸洋溢着种妖异的阴森。
“桑德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达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堪称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情况特殊,以这样的方式邀请你来帮我完成申请真是十分过意不去。”
桑德没有坐下,而是冷冷地看着他,问:“岳沣在哪儿?”
“岳沣哥哥很好。”达西微笑道,“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对于他之前所遭遇的事,我感到十分抱歉,本来我只是想邀请他来岛上好好度个假的。”
他这样正经老成的态度却挂着一张纯真的笑脸,让桑德觉得恶寒,他讽刺道:“你所谓的度假方式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那个……是意外。”达西的笑容淡下来,“我邀请岳沣哥哥来岛上的事被父亲发现了,为了惩罚我……不幸连累了他,我真的很抱歉。”
少年眼神真诚,桑德心中却满是冷笑。他拉开椅子坐下去与他对峙:“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父亲又是谁?你把岳沣怎么了?”
“岳沣哥哥愿意冒险来救我,我很感激,所以他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我把他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这件事结束,我就让你们见面。”达西眼底的温度真实了些,他将那叠资料拿到手里,看向桑德,“现在,我们可以谈生意了吗?”
桑德方才只是草草浏览过这些资料,并不是很清楚他要说什么,便拒绝道:“你如果只是想写一份合法谋杀申请,完全可以自己写,找我做什么?”
“啊,我其实不太擅长写这些东西,对LMPB批准申请的标准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只能麻烦你帮个忙。听说你很擅长润色文稿,那我的申请就拜托你了。”达西以手按着资料,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微笑着威胁他,“我需要一份百分之百被批准的合法谋杀申请,我说的是百分之百,从写下我的名字开始,就不会被任何一个LMPB环节否决打回的申请。”
桑德听完这句话,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的LMPB官网上,忽然弄明白了一直悬在他们心头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人要把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为什么是他们?和LMPB又有什么关系?
“你想在遗落天堂完成合法谋杀的全部程序?从申请到批准再到实施谋杀?”桑德哈哈笑了两声,摇着头看向这个少年,“你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申请表内除了申请资料需要审核以外,谋杀方式也需要精心策划,你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把我们都引来,那说明你要杀的人很难杀,你怎么可能提出一个完全不被主审官驳回的完美谋杀方案?”
“哦,关于这一点,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达西漫不经心地张开手指,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轻描淡写道,“我从小到大唯一擅长的事,就是谋划杀人了。”
桑德被他脸上冷漠的表情惊到,这种对死亡毫不在意的态度明明白白表露出他对生命的漠不关心。这是属于杀手的眼神,冷酷而漠然。他忍不住反问:“既然你最擅长谋划杀人,去杀就好了,为什么要申请合法谋杀?你这样的人,还会在乎自己杀人后能不能脱罪?”
“我当然在乎。”达西笑了笑,那张漂亮的脸蛋顿时如春暖花开,“我想杀了他,又不想沦为罪犯,当然得找个方法脱罪咯。”
桑德被他脸上的笑容刺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你要杀谁?”
达西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奇怪:“当然是杀我父亲。刚才告诉你了呀,我请岳沣哥哥来岛上的时候,他可生气了。”
“……”桑德张了张口,艰难道,“你父亲是谁?”
“你见过他的呀。”达西笑得眼睛弯起来,“他看上去可是非常慈祥可靠的。”
桑德惊呆了:“Beverly神父?”
达西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咯咯笑了几声,吐着舌头调皮道:“没想到吧?越是看着道貌岸然的人,越是可怕呢。”
他将面前的资料向前推了推,声音冷下来:“现在,让我们开工吧。”
桑德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接话。
达西直起了身体,表情淡去,盯着他沉默许久,忽然向后打了个响指。
左侧的金属墙体忽然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笼子,这笼子与那晚舞台上的巨大玻璃笼子一模一样,而岳沣就像那次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紧闭着双眼躺在笼子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没有穿着古怪的人鱼衣服,而是像他平常一样,穿着T恤牛仔裤,赤着脚,静静地躺在笼底。
桑德猛地扑过去,敲打玻璃墙面,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屏幕,敲打毫无作用,玻璃笼子仿佛隔着很远一动不动,他赤红着双目瞪向达西:“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请属下将他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请他好好睡一觉。我记得他上次受伤很重,这个玻璃笼里可以灌满辅助伤口愈合、骨肉生长的药液,人泡在里面,很快就能恢复健康。”达西笑着,仿佛自己在做什么好事。他再次打了个响指,桑德发现有一股浅蓝色的液体沿着玻璃笼子顶端缓缓注入。
“你到底要做什么?”桑德警惕地看着他,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
达西稳稳坐在椅子上,缓缓道:“药液的确可以帮人治伤,不过里面的人如果没办法呼吸,照样会淹死。”
达西托着腮看着玻璃笼里浑然不觉的岳沣,苦恼道:“上次的人鱼之死我没有亲眼看到呢,也许今天有幸一睹?”
桑德一个箭步跨过去,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达西迅速从腰侧拔出枪牢牢抵上他额头,依然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冷冷道:“时间有限,桑德先生,如果你不能尽快帮我写完申请表,岳沣哥哥也就要死在笼子里了。我很喜欢他的,我想你比我更喜欢他,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对吗?”
桑德僵硬地保持着握紧拳头的姿势,不得不承认他的威胁非常有效。
达西示意他乖乖坐下,收起手里的枪,放松了语调:“桑德先生,你不用这么激动,我相信你听完我的经历后,一定会同情我的。”
桑德拿起一边的钢笔,闻言嗤笑道:“你这种人需要同情?”
“啊,我当然是不需要的。”达西莞尔一笑,“但是,我需要你把我塑造成一个楚楚可怜的、极其悲惨的、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动容的……可怜人。”
“然后骗取所有评审的同情心?”
“不,评审们的心是很容易打动的。”达西竖起食指,神秘道,“我唯一需要打动的人,只有一个。”
桑德想,他已经知道达西说的是谁了。
“啊,水已经有5cm高了呢,桑德先生,我们抓紧吧。”达西点了点申请表,认真道,“让我们从补充基础资料开始……”
桑德看着面前的人,根据他的说明,机械地在表格上写着:
性别:男
年龄:16
职业:歌手
……
27
丞锐站在一个布置得格外豪华的房间里。
他从传送玻璃管道出来后,就进入了这个房间。这里空无一人,家具应有尽有,就连酒柜里的酒都至少是窖藏20年以上的好酒,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其实不是凭空闯进来的,而是被人请来做客的。
丞锐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好似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忽然,房间有了变化,天花板的全息投影装置瞬间启动,屏幕亮起,眼前开始播放视频。
丞锐觉得有趣,对方显然是想给他看点什么东西。他不慌不忙地从酒柜取下一瓶不错的白兰地,打开柜子取出杯子,悠然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欣然接受现状,等着看节目。
短暂的屏幕调整过后,首先出现的,是一个牛皮纸袋,封条边缘印着LMPB的LOGO,中央的编号还给了个近景——529号。
有点眼熟……丞锐眯了眯眼。他的记忆力很好,在下一个画面切入之前,他就想起来了,这是当初白川提交的申请表,编号529号,最后的群审表决单自己还亲自签过呢。
然而第二个画面出现后,丞锐脸上淡定的笑容消失了。
那是他当初参加群审环节时无法看到的申请内容之一,也就是申请者的谋杀方式。为了避免群审人员走漏消息,没受过专业训练的群审团成员按规定是不可以看到这部分内容的,谋杀方式是否能够通过通常取决于评审团和主审官。
而屏幕上出现的这部分内容却足以颠覆丞锐的认知。
申请当天,当他签下同意两个字,当他“偶遇”了白川,当他无意中扔掉那副平光镜开始,白川的谋杀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从一开始,白川就没想过要杀他。
丞锐放下酒杯,僵直着身体注视着屏幕。
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有人在利用白川来攻击他的心防,然而他很难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脑子里全部都充斥着一句话:白川骗我。
为什么?
丞锐回想起他们相遇的细节,他那时候当然知道白川是有蓄谋的,可是后来呢?为什么还假装谋杀日期没有到来?难道只是为了接近自己?丞锐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只觉得这两年死死抓着白川不放手的自己愚蠢得可笑。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气的竟然不是白川骗了他,而是为什么骗他?
丞锐曾经毫不在乎理由,所以当初白川要杀他,他不问理由,只看结果,他得到了这个人——那就足够了。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思考,白川接近他是不是另有目的?他想得到什么?他与自己结婚看似是被自己逼迫,其实也是心甘情愿的吧?难道是为了从D级公民变为S级公民?想要自己的财富?权势?地位?
总不会是因为爱我吧?
他好笑地想,又觉得很可悲。
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对方有备而来,就是想挑拨他和白川之间的感情,他尽量维持着脸上的镇定,重新拿起酒杯,盯着屏幕。
似乎是看他平静下来,屏幕切换出第三个场景,这次不再是图片,而是立体的全息投影,在一个走廊上,许多少年穿着统一的学生制服,手里拿着一叠表格,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什么。而在这群少年之间,有一个少年格外安静,与周围的喧闹气氛格格不入。他身体格外单薄,胳膊细瘦,脸只有巴掌大,他有一头柔软的金发,冰蓝色的眼睛在那张俊秀的脸上有种超越年龄的冷静。
那是少年白川。
丞锐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里那个不动声色的少年。
他没见过少年时的白川,对方也很少留下影像资料,丞锐连张他幼时的照片都很难找到。这个俊秀的少年与成年后的白川有很大不同,他的表情虽然也是淡淡的,却有些拘谨,虽然表现得很镇定,攥着表格的手却紧张地握了多次,周围的人似乎有些瞧不起他又怕他,白川冷冷地扫过那些同学,又垂下头,轻轻咬了咬下唇,脸色很不好。
身边的人似乎在议论什么题目,有人围上去一起讨论,众人抓耳挠腮地想不到答案。丞锐读着唇语,大概猜到他们在讨论什么。仿佛意识到什么,他盯着屏幕,很快留意到,白川无声地说了几个单词,恰好是那道题的答案。白川答完,极为轻蔑地笑了下,不过那笑容极为短暂,他又垂着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很快,教室里出现了一个人喊了白川的名字,白川先是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来,脸上的一切轻蔑表情都不见了,他看着打开的教室门,练习着做了个睁大眼睛微微迷惑的表情,在某一个角度,看上去竟然有些楚楚可怜。
这表情也只是一瞬间,他似乎有些不适应地揉了揉脸颊,很快,他又挂起了那个有些痴傻的表情,犹豫着走进了教室。走廊里的少年们欢呼着扔掉了肩上的校章,蓝白相间的金属卡片飞至屏幕前,丞锐眼尖,看出了上面的标志——NTTC(国家天才培养中心)。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白川当初就是因为入学测试不过关,错失了在NTTC学习的机会,那个时候他才12岁。当初申请材料里表明,这一年的白川因为自己遭受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伤害,甚至影响到他之后的人生道路。可是丞锐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对白川做过什么?他对这张少年的脸没有任何印象,他们何时有过交集?而且……方才进行测试前白川的表现,根本就是在伪装吧?!
要是白川在就好了,他可以亲自问他,而不是在这里被人挑拨离间。
丞锐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居然希望白川亲口向他解释,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得到这些消息。难道他也被白川无形中培养出了惰性,连信任这种东西都好像莫名其妙地无法轻易抹除。
得知了对方的目的,丞锐反而坦然许多,他慢条斯理地喝着白兰地,如主人所愿地继续欣赏屏幕上的场景。不过接下来的画面可让他有些不高兴了。
屏幕上的白川与不同的人在一起,男男女女,轻歌曼舞,低吟浅笑,他与不同的人亲昵靠近,脸上的笑容张扬而真实。
这些画面没有丝毫令人遐想的靡丽感,显得温馨柔软,然而那个白川,与丞锐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
他的白川总是冷着一张脸,偶尔挑起风流的笑意,眼角含春眉梢带情,幽默时也掩不去语气中的嘲讽,动情时眼睛像天空一样蓝,诱人而危险。
屏幕上那个浓浓烟火气的绅士青年一点儿也不像他的白川。
可是丞锐竟然觉得嫉妒。
他不期然想起白川曾经和自己的前任上司吃饭,亲切的聊天口吻让他格外不满。
他有些不耐,对方搞什么鬼?难不成折腾这么久,只是为了让他吃醋?
还有,给他看了这么多过去的白川,那现在的白川在哪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屏幕一转,竟然变成了一个监控画面。
画面里站着失踪一整天的白川,背上驮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白川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看着像是遥控器,他侧头与背上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身上也沾满了血迹,然而丞锐飞快地扫过,却发现他似乎没受什么伤。背上的那个人微微抬了抬头,丞锐挑眉——竟然是唐齐。
然而唐齐浑身是伤,似乎被鞭子抽过,衣服上全是鞭痕,脸上也沾满了血迹,触目惊心。丞锐不敢想象梁蒙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如果伤痕累累的人换成白川,他会让整个遗落地狱的人给他陪葬!
屏幕前出现了一些踟蹰不前的人头,监视器下方似乎有人要逼近。
白川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轻轻按了下手中的遥控器,屏幕上忽然溅起几滴血迹,而白川扶着唐齐后退一步,避开了溅到他面前的血迹。
丞锐微微松了口气,白川手中不知掌握着什么武器,那些人不敢轻易靠近。
过了一会儿,白川背起唐齐向另一边右边走去。
就在这时,唐齐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冷冷地盯着镜头,那双碧绿色的瞳仁在屏幕里显得阴森冷酷,苍白带血的脸在屏幕中像个虚弱的人偶。他举起手里的枪,对准屏幕,轻轻扯起一个冰凉的笑,扣下扳机。
砰——
监视器陷入黑暗。
那枪声清晰地仿佛就在眼前,丞锐下意识屏住呼吸,头向后仰了一下。
仿佛被死神注视的感觉让他有些窒息,他第一次觉得杀手果然是自带气场的。他闭上眼,平复着被那一幕惊动的心跳,心思电转。白川看上去并不惊惶,明显是有备而来。丞锐一开始也猜想过他突然离开到底想做什么,现在看来,白川早就察觉到某些线索,提前做了准备——至于他为什么不肯对自己说,丞锐觉得有必要去问一问。
全息投影关闭,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丞锐稳稳坐在沙发上思考着。
现在这座地下工事里,到底有几股势力?
白川不可能凭自己畅通无阻毫发无损地进来,他找了谁?唐齐被谁抓起来了,谁给他上了刑?桑德现在在哪里?他找到岳沣了吗?梁蒙又为什么必须出现在这里?他代表着什么?Beverly神父和达西又是什么关系?他们背后代表的又是谁?
丞锐觉得这一切真是有趣,许多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竟然汇集在一起,各自身后又牵扯着不同的目的与利益。
那么自己呢?又要面对什么选择?
28
在放倒了十个巡逻的守卫后,梁蒙终于打开了一道金属门,迫不及待地跳了进去。
这个鬼地方实在太诡异了,外面那么多死人这群守卫居然无动于衷?而且这外围的警戒未免太松懈了吧?连最基础的红外探测都没有?还是说那些探测已经被破坏了?梁蒙不太相信前者,然而后者他又得费心思思考到底是谁破坏了探测?难道是那些穿迷彩服的人?
无暇细想,他观察着自己目前所在的房间。
这个房间十分简单,像科幻片中的无菌牢房,纯白的墙面地板天花板全部由密度极高的金属制成,水火不侵,防震防弹,房间里有两张黑色的皮质沙发,面对面放置着,两张沙发中间固定着一张黑色的长桌,长桌上悬着一道光屏,散发着幽幽白光,除此之外,这个房间什么都没有。
梁蒙用了五秒钟观察,然后用了三秒下结论:这个房间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外围的松懈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来到沙发前坐下,双手环臂盯着桌面上的光屏,冷冷开口:“你是什么人?”
光屏上出现了一行字:Question
梁蒙挑了挑眉:“怎么,要玩你问我答的游戏?”
光屏:YES
梁蒙思考几秒后,点头:“你问。”
光屏:Question 1 名字,身份,公民等级
“梁蒙,在逃人员,S级。”
光屏:R F F
“……”梁蒙皱紧眉头,“后两个问题错了?”
光屏没有反应。
梁蒙重新回答:“梁蒙,特三处调查员,B级。”
光屏:R F F
梁蒙松开胳膊,双手按在桌面上,微微凑近,对着光屏上两个冷冰冰的F沉吟。对方为什么要问他身份?这和遗落地狱有什么关系?很重要吗?
他试探着回答:“梁蒙,特殊调查处总处长,A级。”
光屏:R R R
梁蒙:“……”居然对了?所以得报出自己在特殊调查处的当前身份才行吗?
光屏:Question 2 职责
梁蒙对着屏幕上这两个字,困惑地眨了眨眼。对方在问他职责?在特殊调查处的职责?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其实这里是特殊调查处的职位评估中心吧?
他缓缓向后倒去,背部靠上沙发,右手的手指摩挲着下巴,静静思考着。
光屏保持着这个页面,也没有新的变化。
这个问题问得真是蹊跷。
梁蒙回想起认识唐齐后发生的所有事,每一件事情的经过、细节、后果全部过滤一遍,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他总是很擅长这些,但最近一段时间的忙碌与连番打击破坏了他谨慎思考的心情,周围不断地出现新状况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此时,他却忽然能沉下心来重新理清头绪。
他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应当对他很熟悉。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来着?他将唐齐调来特殊调查处——LMPB的谋杀案出问题——找到桑德和岳沣——查到凯撒、偶遇丞锐和白川——凯撒被杀、唐齐被诬陷——自己升任特三处处长——总处帮他救了唐齐一命——陈叔帮忙——唐齐被带回梁家——陆雅被停职——总处猝死……
梁蒙摩挲下巴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光屏上。
方才的三个问题,已经足以说明对方的身份了。
他放下手,端正了姿态,对着屏幕稳稳地喊了声:“总处。”
三秒后,屏幕一闪,问题消失了。
梁蒙正对面的墙壁忽然移开一道门,那位本应“亡故”的女人穿着优雅得体的浅灰色套装面带微笑朝他走来,高跟鞋的鞋跟在地板上有节奏地发出咔哒声,她对着梁蒙莞尔一笑:“果然聪明,我没有看错人。”
梁蒙却绷紧了神经,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总处神态自若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优雅地斜靠在一旁,双手十指交叉放于膝前,微笑着问:“怎么猜到是我的?”
她是梁蒙的上司,梁蒙对于这个看着人畜无害却稳坐特殊调查处总处位置二十年的女人虽然不甚了解,但有种天然的敬佩与畏惧,虽然对方的问话十分温和,梁蒙仍然收敛了放肆的态度,生硬却准确地回答了问题。
“第一,您帮我救唐齐的时候,说过几句话,暴露了您对整个事件的了解程度非常深,甚至知道梁家在策划什么,知道我和S级几个家族的关系,所以您帮我和唐齐的时候,也是有私心的——当然,现在我不会简单地以为只是因为您欣赏我的性格了。”
总处笑了笑,真诚道:“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梁蒙没什么意味地扯了扯嘴角,继续道:“第二,您给桑德发了提醒信息,说明您对遗落天堂事件也早有预料,甚至可能参与其中。”
总处点点头:“显而易见,我人就在这里。”
“第三……”梁蒙深吸一口气,道,“您的死讯刚出来的时候,我和唐齐都以为是我父亲……是梁家害了您,但是现在想想,您对整件事了解得那么透彻,怎么可能毫无准备?毕竟是……有手段的人。”
他这个措辞非常失礼,但他就是忍不住这样说。
总处宽容地笑了笑,没有计较他语气中的愤懑。
“对不起,失言了。”梁蒙道歉,语气平缓了许多,“您的死讯一公布,紧急会议过后,我莫名其妙就成了新任总处,加上K叔说过,您似乎对我很欣赏……这些事情连起来,疑点就很多了,况且……刚才那三个问题,如果换成别人,估计毫不关心吧。”
总处静静地等他说完,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梁蒙,你真的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聪明、敏锐、正直,并且有恰到好处的软弱。对于很多人来说,软弱可能并不是一个优点,但是对于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这个职位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梁蒙不明白。
“因为软弱,所以有缺点,因为有缺点,所以不完美,因为不完美,所以需要更加谨慎、专注、认真、耐心,并且适当地保持沉默,能够在取舍中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不需要多完美,但需要有人性,这样才可以领会我们这个机构存在的意义。”
总处的手指轻轻点上光屏,上一个问题重新出现。
“那么,现在你来回答我,特殊调查处总处长的职责是什么?”
梁蒙沉默,虽然他被选为新一任总处长,但是他没有及时任职,当然无法得知总处长的职责到底是什么,那种写在秘密条款里的东西,没有权限打不开啊!
“那么,换一个问题,特殊调查处的宗旨是什么?”
梁蒙一怔,张口便道:“即使在最黑暗的角落,我们也要寻求真相、维护正义、守护和平,为国家和人民付出一切。”
总处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柔软,语气轻缓,却如大钟敲响在心头:“梁蒙,这句话的意义,与它背后的机构一样沉重。特殊调查处有十个部门,每个部门负责不同的特殊任务,守护着这个国家十个一般人看不到的黑暗角落,承担着别人难以承担的风险与压力,为的就是这句成立之初就立下的誓言。”
“我们很不讨人喜欢,因为我们总是去挑别人的刺,坏别人的事,可能还要别人协助收拾烂摊子,可是我们又必须存在。”总处顿了顿,看着他,继续道,“所以这样一个机构,我真诚地希望,它的领导者是一个心怀宽广、谨慎稳重、并且能够坚守本心的人。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你来继任新一任总处的原因。或许你有很多缺点,有时候性格急躁,但是没关系,这些在你以后的工作中并不见得是坏事,我相信你可以胜任这个职务。”
梁蒙听完,只觉得无比沉重。他问:“你就不怕我徇私?我毕竟是梁家人,身后还有我母亲的家族,还有其他世交家族……如果我利用职务之便帮他们做事呢?”
总处轻笑着摇头:“你不会的。你在特殊调查处工作了这么多年,你的每一份年末评估可都是交由我过目的,我观察你很久了,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如果你真的愿意徇私,又何苦和梁家撕破脸皮?”
“这么说你的猝死是特殊调查处早就安排好的?你们早就选定了我?只是趁着梁家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了?”
“是。”
梁蒙沉默片刻,看着她,真诚道:“无论如何,这件事谢谢您。”
总处不是梁家杀的,这对于他来说,有很大的意义——他可以容忍许多事,但希望他的家族做的恶能够少一点,他真的不想太憎恨这个家族。
总处挑了挑眉:“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梁蒙没有回答。
总处不急,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半晌,梁蒙才沉沉开口:“您也利用了唐齐,是吗?”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梁蒙以为总处会思考后谨慎回答,没想到对方坦然承认:“是的,我需要找一个机会来将你拉入计划中的轨道,需要一个能够制约你的因素,需要你彻底脱离梁家的控制。”
“什么意思?”
29
“你跟着唐齐走,彻底和梁家决裂,这样我们才可以让你正大光明地回到特殊调查处,你的身份一直被保留,但由于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具有更高级别的保密协议,没有人会将你的消息透露到梁家——包括你弟弟梁飞。这样一来,你可以继续待在特殊调查处,却不用被S级家族们利用。”
她的回答清晰明了,梁蒙嘲讽一笑,怪不得他的身份一直保留着,原来从一开始,特殊调查处就等着他追着唐齐逃跑呢。
“那唐齐呢?你们也保留着他的身份,为什么?”
总处却摇头:“不,我们只是没有修改。”
梁蒙警惕:“你这是什么意思?”
总处端坐在沙发上,面容沉静:“我的意思是,他的身份会变成什么,取决于他的决定。我可以让他成为全联盟通缉的要犯,也可以让他成为特殊调查处的特工,还可以让他成为其他身份的任何人。”
梁蒙震惊地看着她,夸张地大笑一声,嘲笑着自己的愚蠢:“我早就知道,您能在总处的位子上坐这么久,怎么会没有后手?我真是太甜了。”
总处并没有因为他的讽刺而有所动摇,她只是镇定地表示:“唐齐和多少S级家族做了交易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梁蒙,如果他继续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帮他。而你,又能容忍他到什么时候呢?他是个杀手,你忘了自己的立场吗?”
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震得梁蒙浑身一颤。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尖锐。他与唐齐的身份与立场,从一开始就横亘在两人之间,成为他们行事的最大分歧。就连他们自己都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的可怕——从广义的角度来说,梁蒙是正,唐齐是邪,正邪不两立,可是他俩现在已经是法定伴侣了!相爱相杀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词!
“你是来找他的不是么?”总处将问题抛出来,“想和他在一起吗?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一辈子。”
梁蒙认清现实,直接问:“说吧,什么条件?”
总处也不再拐弯抹角,果断道:“找到他,问清他的目的,要做什么。梁蒙,你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如果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如果他没有继续作恶,那么他可以和你一起回特殊调查处,我会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让他合法地与你生活在一起。”
梁蒙反问:“如果他做了坏事,而我包庇了呢?”
总处缓缓道:“我希望你不要让我这样为难。”
说完,她便站起来,准备离开了。
梁蒙也随之站起来,板着脸问:“你呢?你又代表谁的立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总处回答道:“特殊调查处也是要接受联邦管辖的,我今后将是你的直属上司,负责对接特殊调查处的一切对外事宜,并对你的工作进行监督与审核。”
梁蒙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来这里,是联邦的意思?联邦……”
他还没说完,总处已经踩着高跟鞋离开了,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快点去找你的唐齐吧,说不定他快要死了。”
梁蒙被她这一句话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出去找人了。
总处不知道哪里找到的内应,竟然可以从遗落地狱内部安排他的踪迹,他却只能谨慎地避开遗落地狱的人,寻找唐齐的踪影。一路上,他还不断地思考着:遗落天堂这片岛一直在联邦管辖之外,难道说联邦准备收归版图了?可是没听说过任何要打仗的消息啊?而且总处为什么会出现在遗落地狱?联邦搞什么鬼?
这些陡然上升到国家层面的问题令梁蒙头大如斗,战略政治一直是他的短板,就连梁飞那小子都比他精通,梁蒙最怕这些勾心斗角,一想到日后做了总处要面临更多的类似问题,就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他小心翼翼避开守卫,尽量躲入监控器的死角——虽然他觉得那些监控器根本躲不开,思及此,他索性不管那些监控器了,遇到麻烦解决就是了。出乎他预料的是,竟然迟迟没有人来抓他。难道遗落地狱出了什么事?
他又想起那几个身穿迷彩服的尸体,联想到总处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雅被拍醒的时候头还有些昏,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移动着身体。
Beverly神父关心道:“怎么了?很累吗?你睡了很久。”
陆雅揉了揉眼角,打着哈欠,回答道:“可能是昨晚一夜没睡,有些困吧……我们到了吗?”
“是的,我刚刚看你睡得熟,让人把你抱下来休息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啊……这个……”陆雅有些不好意思,他一个大男人被人抱下来实在太尴尬了,“没事,是我不好意思,竟然睡着了……”
“你太累了。”Beverly神父宽容地笑了笑,主动为他倒了杯热咖啡,“小孩还没捉回来,恐怕要你等等了。”
陆雅失笑:“怕回家挨骂?”
“怕受罚,也可能是在打什么坏主意。”Beverly神父无奈地摊了摊手,“翅膀硬了,真是管不住了。”
陆雅深有体会:“小孩子有主见之后,的确是很难掌控的,而且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比大人还会讲道理。”
Beverly神父附和着:“可不是么。”
两人坐了一会儿,有人敲门,Beverly神父向他道了声歉,暂时离开了。
陆雅环顾着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光线不太好,很昏暗,厚厚的窗帘拉着,房间四面墙壁摆满了书架,大约是怕光线影响书籍保存吧。房间里有温控装置,壁灯光线昏黄,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安神香氛的味道。整个房间铺满了柔软的绣工精美的地毯,桌上的笔筒、笔记本、墨水、眼镜、放大镜等一应俱全,是个适合安静阅读的好地方。
陆雅发现,Beverly神父的住处总是有一处特别适合安心看书的地方,让他好生羡慕。这样想着,他便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下来翻看,很快便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房间外是悠长的仿古堡走廊,木制的地板与栏杆因为地下潮湿的温度不得不上了厚厚几层漆,墙壁上挂着古典的壁灯,走廊外是沉沉的黑暗。
Beverly神父一边向前走,一边问身后的人:“找到达西了吗?”
“还没有,但他已经在这里了,我们的人还在找。”
“其他人什么情况?”
“唐齐被人救走了,不过他受了重伤,应该走不远,很快就能抓回来。丞锐还在房间里,没有异状。”身后的人顿了顿,继续道,“梁蒙出现在监控中了,是否需要追踪?”
“不用了,他想找唐齐,到时候自然跟着来了。”Beverly神父来到一间卧室模样的房间前推门进去,“查清楚闯入的人是什么来路了吗?”
“目前查到的有两拨人,一拨是联盟军方派来的军校生,他们负责破坏监控及通讯系统,另一拨没有表露身份的标志,但我怀疑是联盟派来的人。”
“军方当然不会让几个学生来送死。”Beverly神父轻笑一声,步履从容地打开房间的开关,两秒后,几十个全息屏幕出现在房间里,层层叠叠显示着整个地下堡垒的动态,十分壮观。“联盟的人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上岛,肯定有人带路。”
“岛主?”
“他这几个月有什么动静?和达西有联系吗?”
“没有查到。”Beverly神父看着全息屏幕里不断减少的己方人员,挑了挑眉,“伤亡情况如何?”
“如您所料,外围很快被突破了,堡内的控制系统被人修改过,部分杀手叛变,死亡率目前已经上升到20%,并且在继续增加。”
“My Darcy总是乐于制造大惊喜,说起来,这次的礼物,他真是精心准备了很久。”Beverly神父幽默地调侃着,并没有因为助手的回答露出什么悲伤神色,“孩子长大了,就想着独自飞走了。”
助手克制地关怀着:“他的一切都是您给予的,即使远走高飞,依然保留着您的影子。”
“他可不想变成第二个我。”Beverly神父在胸前画着十字,虔诚地闭上眼,“上帝保佑他。”
几分钟后,他注视着全息屏幕,扫过其他一切异状,定格在其中一个画面上:丞锐打开了唱片机,手持酒杯,悠然自得地在房间中观赏着墙上的画作。
“看来我们的丞董十分冷静啊。”Beverly神父赞赏的目光从屏幕中收回,转身向外走去,“让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丞先生吧。”
“是。”助手跟着他一起出去,补充道,“主人,救走唐齐的人,好像是丞锐的爱人。”
Beverly神父略带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继而沉思,半晌失笑:“我只知道他爱人失踪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骄傲的助理先生真是令人意外。”
助手嘀咕着:“恐怕不止……”
Beverly神父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问,继续向目的地走去。
丞锐正在欣赏墙上那幅本应在博物馆珍藏的名画,就听到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循声回头,便看到西装革履的Beverly神父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又见面了,丞先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主动伸出手。
丞锐并不惊讶,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一边,与他握手:“Beverly神父事务繁忙,理解。”
“你好像并不惊讶?”
“喜欢宗教的S级家族可不多,很容易想到,不是吗?”
“我一直觉得Beverly家族很低调。”
“S级家族里根本就没有低调的,你我都知道。”
Beverly神父做出请的手势:“坐下聊?”
“请。”
30
“来点白兰地?”丞锐为他倒了一杯酒。
“谢谢。”Beverly神父笑着接过来,饶有兴致地问,“你好像并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丞锐举杯,“顺其自然就好了。”
Beverly神父摇了摇头:“你这样让我十分为难啊。”
“是么?”丞锐无谓地摊了摊手,“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牵连到这件事里,实在无法帮你。”
“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
丞锐点头,轻描淡写道:“差不多吧,达西要背叛你?”
Beverly神父却摇头否认道:“只是叛逆期而已。”
“这叛逆期未免来得太迟了……”丞锐放下酒杯,双腿交叠,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终于敛去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沉着嗓子道,“比起你的家务事,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看白川的录像?”
“啊,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比较好奇你得知自己被欺骗后有什么想法。”Beverly神父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我实在拿达西没办法,总想找其他家长们讨教一下经验。”
丞锐觉得不可思议:“离间一对夫妻的感情只是为了学习经验?”
Beverly神父理所当然道:“我并不在乎你们的婚姻,你们和好如初还是分道扬镳,对我又没有什么损失。”
丞锐看着他的脸,对方依然是一副神爱世人的悲悯温和面孔,足以欺骗任何一个信徒,然而他棕红色的瞳孔里是一片毫无人性的漠然,这表情终于让人对他的身份有了某种真实感。丞锐第一次遇到这种棘手的人,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什么感觉?”Beverly神父好奇,“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不在你身边时是另一副样子,他有很多事瞒着你,但明明你们才是最亲密的人——是什么感觉?生气?憎恨?厌恶?”
丞锐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很奇妙。
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是十分纯粹的好奇,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丞锐清楚,事实并不是这样,这个人是遗落地狱的主人,他是许多人的噩梦,他掌控着一个庞大的黑暗世界。那么他对这件事的好奇……又是为什么?
丞锐反问他:“你呢?你是什么感觉?达西不仅是想逃离这里吧?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还想置你于死地,你是什么感觉?”
Beverly神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问:“白川起初也想置你于死地,你那时候又在想什么?”
丞锐发现继续这样互相提问是不会有结果的,想了想,便坦率地表示:“我那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就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杀我。”
Beverly神父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丞锐勾起嘴角,摸着自己的手指,低笑一声,道,“然后发现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他这个人就好了。”
“即使他要杀你?”
“他想杀就杀吧。”丞锐无所谓道,“反正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可我有点想让他得逞呢。”Beverly神父忽然道。
“……”丞锐眨了眨眼,做了个疑惑的表情,“什么?”
Beverly神父神态自若地喝了口白兰地,缓缓道:“我说,他想杀了我,而我不介意满足他这个愿望。”
丞锐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耶稣受难画像,重新将目光落到Beverly神父身上,难得有了开玩笑的心思,真诚道:“上帝的启示?”
Beverly神父莞尔一笑,摇头道:“不,是我个人的意愿。”
丞锐终于有了点正经的模样,对这件事的兴趣浓了许多:“哦?为什么?”
“大概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人,总希望他能万事如意。”
“创造……”丞锐琢磨着这个词,觉得十分微妙。他想了想,道,“你和达西长得并不像,所以……所谓的创造指的是?”
“啊,这个故事……我想可以等人到齐了再说。”Beverly神父重新为自己倒了半杯酒,悠然道,“我们不妨重新讨论我的问题。被欺骗和背叛的话,你是什么感觉?”
“对我来说,会怀疑,会愤怒,会嫉妒,但是……这只是我的情绪而已,对结果并没有什么影响。”丞锐倚着沙发,从容而自信,“不论他做了什么,他依然是我爱的那个人,只要他不离开我,我可以容忍他的不诚实。”
“Always?”
“Always.”
Beverly神父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打量着他,丞锐无疑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即使在人才济济的S级家族里他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人们对他的认知似乎很少与没有理智扯上关系,即使他们在别墅里正面接触过一次,Beverly神父仍然认为丞锐是一个敏锐而狡猾的人,所以丞锐的回答有些令人意外。
“正常人不是应该把白川抓回来弄死吗?”他问道。
丞锐托着腮,眯着眼道:“我当然会把他抓回来。”弄得他□□。当然,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Beverly神父笑道:“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你。”
丞锐反问:“我以为是陆雅。”
“啊,我和陆雅……信仰不同,恐怕在很多事情上有些分歧。”Beverly神父温和着表示,“不过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我很欣赏他。”
丞锐对此持保留态度,不过……
“你留我在这里总不会是想和我聊天吧?如果我猜得没错,让我们上岛的人并不是达西,而是你。有话不妨直说。”
“丞先生如此爽快,真是再好不过了。”Beverly神父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事实上,我请你来岛上,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白川推了推肩上的唐齐:“小唐,医药用品在哪儿?你得治疗一下,不然伤口恶化会感染。”
唐齐极度虚弱,一整天的酷刑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位了,浑身上下的鞭伤、刀伤、烫伤极其可怖,虽然大部分酷刑他早就在训练中经历过,然而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这种痛却更加刻骨铭心。若不是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恐怕等不到白川来救他。
然而即使是在最虚弱的时候,他的手里依然握着枪,灵魂最深处都记得留下自保的武器。
“唐齐?”白川又唤了一声。
守卫们被他暂时困住了,但如果不尽快解决唐齐的伤,他们很快就会被齐齐抓走。
唐齐气若游丝,却清晰地指示着:“左走30米,右拐5米,第二个房间。”
白川背着他按照指示快步走着,不忘和唐齐对话拉回他的神智:“你记忆力很好,以前训练出来的?”
“天生的……信息员必备技能……”唐齐即使在这种状态下都能坚持说话,“不然怎么进入LMPB?”
“有点屈才。”白川笑了笑,“如果你能活着出去,为我工作怎么样?”
唐齐虚弱地笑笑,手悬在半空,却还是坚定地拒绝了:“恐怕不行。”
白川没有坚持,而是叹了口气,问道:“你和那些S级家族做了什么交易?值得你冒死回来?”
“凡事都有代价,互惠互利罢了。”
话音刚落,白川已经打开了唐齐口中的门,他破门的手段简单粗暴,直接开枪破坏门锁,踹门而入,嘴里不忘念叨:“友情建议这种重要场所使用高科技产品。”
唐齐闷声笑了笑:“这里的主人迷信,不喜欢太多高科技。”
“科技改变生活。”白川调侃道,“宗教迷信要不得。这里怎么没有人?”
“这里没有医生,死人不来,活人自己治病。”
“这倒是个好主意。”白川将他放在地上,扭头去寻找有用的药物。他很小时就在医学上极有天赋,后来虽然没有从事这一行业,但对药理和基础医护内容了如指掌。唐齐的外伤很明显,只要找对药物就可以了。他翻箱倒柜地寻找药品,不时看一眼唐齐,生怕他死了。
翻了五分钟后,他终于找到了几瓶自己需要的药品,又翻了一堆纱布、绷带、镊子、碘酒、手套和酒精出来。
他首先给唐齐打了一针肾上腺素:“先回神,别死了,疼能忍住吗?”
唐齐因为肾上腺素的刺激,心率加快,血管扩张,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整个身体像虾一样弓了起来,弹跳过后,急促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呼吸。
“Sorry……剂量太多了……”白川扯开他破碎的上衣,戴上一次性手套,直接拿起一团纱布对准伤口为他止血,因为伤口太多,很快一团纱布全部染成红色。
唐齐撑着身体坐起来,抖着声音道:“纱布给我,我来。”
两人一起行动,止血、消毒、擦高效愈合的药膏,动作娴熟。
“内脏怎么样?受损严重吗?”白川担忧道。
“死不了。”唐齐扯开挽起裤子,处理腿上的伤口。
“这种高效愈合的药膏会不会有副作用?”
“副作用这种东西等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再考虑吧。”唐齐咳嗽几声,继续处理伤口,“妈的,离开几年,惩戒室倒是越来越会折磨人了。”
“你不是开着车么?怎么还会被抓?”
“他们全都是身手不亚于我的专业杀手,我孤军奋战,能撑到现在算不错了……咳咳咳咳……”唐齐唾了几口血出来,心知腑脏一定受了伤,只是此时情况危急顾不上这些,必须早点恢复体力离开这里,“把蓝色那瓶药递给我。”
白川从柜子里把药拿出来,看了眼成分,皱眉道:“你现在服用这种兴奋类药物,虽然能短时间内保持超强体力,但是副作用很大,对身体的损伤也不可估量……”
唐齐站起来,从他手里把药抢过来,直接倒了半瓶药片干嚼和着血咽下去,苍白的脸上碧绿色的瞳仁和布满血丝的眼白有种病态的恐怖。
“你……”白川哑然。
“走吧。”唐齐的身体还有些发软,然而药物的作用令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身体内好像有团火流窜于四肢百骸,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心口一绞,忽然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起来。
“唐齐!”白川箭步奔去,忍不住大叫出声,“唐齐!”
这两声如此惊慌,以至于附近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包括正在找人的梁蒙。
31
他几乎是在听到唐齐名字的一瞬间就下意识朝声音来源处跑去,周围那些碍眼的守卫们完全被他无视,他推开了那扇门,就看到他的唐齐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打滚,破碎的衣服下是包扎得层层叠叠却渗满了血色的绷带,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侧,咬着牙闷声呜咽着。而白川用力将他双臂剪在身后,阻止他伤害自己,嘴里喊着:“唐齐!你冷静点!”
梁蒙几乎是浑身发抖地扑过去帮白川压住唐齐,将他的爱人紧紧抱在怀里,手下是黏腻粗糙的纱布触感,而鼻尖盈满了血腥味、药味和汗水的味道。
“唐齐……”他颤抖着开口,调子都变了。
白川看到他,松了口气,果断道:“他身上注射了肾上腺素,还吃了半瓶增强体质的药,大概出现了过激反应,你抱着他,别让他动,我去找镇定剂。”
梁蒙胡乱点头,紧紧抱着唐齐,喊着他的名字,脸色极其可怖:“唐齐……唐齐你乖一点,我来了,我在这里……唐齐……”
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唐齐挣扎的动作减缓,忽然凑到他面前,狠狠地张口咬住他肩膀!
“唔!”梁蒙闷哼一声,胳膊箍得更紧,任由他咬着,根本不觉得痛——与唐齐身上的这些伤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的唐小齐啊……怎么能伤成这个样子……他恨不得把这个小混蛋放在心尖上疼,可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受伤、虚弱、命悬一线。梁蒙忽然好恨自己,连保护自己爱人的能力都没有。
唐齐狠狠咬着眼前的人,咬破了衣服咬破了肉,血腥味溢满口腔,这种味道让他兴奋,体内膨胀的热气与伤口的疼痛都因此减缓了许多。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此时充满了怪力,双手挣脱了梁蒙的胳膊,抵着他的肩膀反压过去,坐在他身上,小脸充满了不正常的潮红,瞳孔扩散,碧绿色的瞳睥睨而视,脸上的表情冷漠又邪气。
梁蒙试探着开口:“唐齐?”
唐齐毫无触动,手从后摸去,一枚薄薄的刀片出现在他的指尖,他一只手格挡在梁蒙胸前,微微压低了身子,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刀片逐渐接近。
“唐齐……”梁蒙轻声开口,没有反抗。他看着面前这个失去理智的人,目光温柔,脸上甚至露出笑容来,“你这个小混蛋,明明说了爱我,却还是次次把我逼疯……唐齐……如果每一次你都要选择离开我,那你就杀了我吧,因为我永远不会走。”
刀片停在他颈侧。
唐齐睁着一双变为墨绿色的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脑子有无数噪音在响,对梁蒙这番话听不分明,他只是直觉下不了手,身下的这个男人,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睛里有着他此时令他茫然的深情与温柔,那双眼里泛起层层水光,忽然有泪水自眼角滑落。
唐齐一怔,他有些无措地将刀片收回去,身体还在躁动,可是嗜杀的欲望似乎消失了。
梁蒙看他动作松懈,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与他十指相扣:“唐齐?你还好吗?”
“……”唐齐看着他,没有动作。
梁蒙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凑在自己唇边,吻着他手上的翡翠之瞳,认真道:“我是梁蒙,你的丈夫,还记得吗?”
唐齐的目光从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移到另一边,果然在梁蒙的左手上也发现了同款的戒指。
凌乱的记忆碎片忽然袭来,他痛呼一声倒在梁蒙胸前,身上的伤口又深了。
“唐齐!”梁蒙惊叫。
唐齐再次出现痉挛,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他的名字:“梁蒙……梁……梁蒙……”
“我在。”梁蒙紧紧抱着他,将他瘦弱的身体紧紧包裹。
白川举着针管,低头看着他们:“看来不用打镇定剂了。”
就在此时,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七八个全副武装的蒙面人闯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绕,命令道:“不许动!”
白川长叹一口气,扔了镇定剂,看着他们道:“能帮我朋友找件完好的衣服吗?”
对方自然不会这么好心,所幸梁蒙穿了外套,脱下来将唐齐紧紧包裹好。三个人被带到另一个地方,身上武器尽数被卸去。白川毫发无伤,但唐齐却是伤痕累累。梁蒙将他牢牢抱在怀里,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一直低着头和他说话:“伤口是不是很疼?你好像在发烧……头疼吗?”
唐齐搂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肩膀,闭着眼不说话。
“唐齐,你说话……你这样我心慌。”梁蒙几乎有些颤抖地求他。
唐齐半掀开眼皮,慢吞吞道:“我又没死,你心慌个屁。”
“你搞得浑身都是伤还不许我心慌了!”梁蒙又怒又心疼,想骂他又不舍得,气弱道,“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唐齐看他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长叹一口气,伸手抚上他的脸,艰难地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角,安抚道:“我还有用,他们不会让我死的,放心吧。”
梁蒙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是看着他现在的状态,简直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器,哪里还顾得上问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满心满眼只剩下心疼。他低声问:“药膏有用吗?不是说高效愈合?为什么你身上还在滴血?”
“又不是魔法,哪有瞬间见效的?”唐齐白了他一眼,重新阖上眼,轻声道,“我睡一会儿,补充下体力。”
梁蒙点了点头,虽然揪心,依然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他们在这座地下堡垒里绕来绕去,最终被带到一个小教堂一样的地方。守卫将他们推进去后就紧紧关上了大门。
里面的确是一座小教堂,正前方的耶稣造像古朴精致,耶稣像下是牧师传道的讲台,教堂两边都点满了烛台。而在两侧,有许多紧闭的门,不知通往哪里。与一般教堂不同的是,这个大厅里只有一张五米长的木桌,上面铺着精美的古典桌布,周围环绕摆放着十张木椅。而在桌上,并排放着十几支钢笔、一台薄薄的电脑和一本画册。
白川与梁蒙对视一眼,一起朝桌子走去。
梁蒙将唐齐放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手摸上他额头:“还在发烧?”
白川拿起桌上的画册,一边看一边对他说:“他受伤那么严重,发烧是正常的。”
“不能想办法降温吗?”梁蒙有些焦虑。
“比起那个,你不如帮他找点衣服。”
唐齐的上衣早就在包扎的时候撕掉了,裤子也卷了一半,全是血迹,模样凄惨。梁蒙身量较宽,外套搭在唐齐身上,更显得他瘦弱可怜。梁蒙帮他拢了拢外套,拉过椅子扶着他肩膀,问白川:“画册上是什么?”
“一个经典故事。”白川站在桌旁,看着手里的画册缓缓道,“《弗兰肯斯坦》,听过吗?”
梁蒙抬头:“那个科幻小说?”
白川点点头,复述道:“年轻的科学家弗兰肯斯坦为了探索生物学,用各种手段从停尸房等处收集了不同的人体器官和组织拼合成一个巨大的人体,并用雷电的刺激使之拥有了生命。巨人天性善良,渴望感情,却因为相貌丑陋被人类所厌弃。孤独的巨人要求弗兰肯斯坦为自己制造一个配偶,事成后与配偶远走高飞。年轻的科学家答应了他,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担心这个新的物种会危害社会,便毁去了女性怪物。”
梁蒙想起了这个故事,接道:“怪物失去期待已久的配偶,性情大变,疯狂报复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发誓要毁掉自己的作品,一路追着怪物直到北极,受尽折磨后病死,而怪物最终也自焚而死。”
白川合上画册,晃了晃:“画册里说的就是这个故事。”
梁蒙看着这诡异的准备,问:“有什么含义?”
白川将画册放回桌面,环顾四周,缓缓道:“你知道这个故事后来还衍生出一个单词,叫Frankenstein——意即一个最终毁了它的创造者的东西。通俗点来说,就是指那些自作自受的人。”
梁蒙:“隐喻?”
白川回头看着他:“你难道不好奇……达西和Beverly神父之间的关系吗?”
“我一点儿都不关心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到底是哪个混蛋把唐齐伤成这样,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那可有点难。”Beverly神父的声音自远处响起,语气悠然。
两人定睛看去,便见他和丞锐一前一后从耶稣神像身后款步走来。
唐齐在听到Beverly神父声音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他仍旧保持着靠着椅子休息的姿势,然而目光戒备,浑身紧绷,定定地看着那张陌生的脸。梁蒙感觉到他的紧张,搂紧了他的肩膀下意识将他往自己怀里的方向揽了揽。
白川看着Beverly神父身后的丞锐,短暂的疑惑过后,他脸上的一切表情都消失了,就这样看着丞锐若无其事地来到自己面前,堪称亲切地询问:“没受伤吧?”
白川问他:“你怎么会和他一起出来?”
丞锐搭上他的肩膀,为他拉开一张椅子:“我们坐下说。”
白川坐下来,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等着他解释。
“我先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Beverly神父,遗落地狱的主人。”丞锐微笑,“相信你们都猜到了。”
其他三人一言不发地看着Beverly神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丞锐一起出现——还是以如此和平友好的姿态。
梁蒙不知道他们三人失散后发生了什么,但丞锐这种状况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看来时间差不多了。”Beverly神父依然是那副温和绅士的模样,“我让他们请陆主审官过来吧,人齐了,我们就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
32
陆雅也在这里?!
虽然看到Beverly神父的时候就隐约猜到陆雅无法独善其身,可是对方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暴露用心着实令人又惊又恨。
白川根本不关心Beverly神父,他只是看着丞锐,坚持问:“你不打算向我解释一下吗?”
“宝贝儿,我们之间的事可以等离开这里后再说,这么隆重的场合,还是交给主人安排吧。”丞锐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我相信这里的节目会比我和Beverly神父的谈话精彩得多。”
白川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温柔而狡猾的表情。丞锐的瞳孔很黑,皮肤细腻,五官深邃,含笑的脸会让人有种他是神明的错觉。白川时常沉溺于他的美貌中不可自拔,所以他清楚地知道丞锐每一个眼神的含义。
丞锐在怀疑他,但是同样的,丞锐也在欺骗他。
那些微妙的情感隐藏在微微弯起的眼睛里,看似模糊,白川却能敏锐地察觉到。
白川缓缓收回目光,他在思考,丞锐和Beverly神父到底谈了什么,为什么对方的眼中会出现怀疑的神色?
他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越发冷情,目光中的思索暴露了他一贯的谨慎本性。
丞锐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怒气,他伸手将白川的下巴捏着转过来,在白川皱眉低斥之前吻了上去,几乎有些惩罚的意味。
这意味迅速地传递到白川脑子里,他按着丞锐的肩膀被动接受着,手指擦过他的后颈,轻轻抚摸着,眼睫低垂,冰蓝色的瞳孔透着模糊的轮廓。他知道怎么安抚无缘无故生气的丞锐,全然臣服的姿态,温顺缠绵的亲昵。
他的喘息很轻,伴随着手指轻抚的节奏,终于让丞锐镇定下来。
两人分开的时候,嘴唇上皆是水光。白川脸颊微微泛着绯色,终于褪去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变得真实而诱人。丞锐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沉沉道:“什么都别想,我们回去说。”
白川沉默片刻,终于妥协:“好。”
梁蒙看着那两人旁若无人地腻歪,而Beverly神父端坐在主位,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而是将目光落在唐齐身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梁蒙有些紧张,不知道他和唐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而唐齐也只是牢牢盯着对方,一言不发。
“我没有想到你还会回来,唐齐。”Beverly神父主动开口,“你走的时候可没有向我告别。”
唐齐镇定地回答:“时间仓促,你我都很忙。”
“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杀手。”
“哦?”唐齐没什么感情地反问,“我可没看出来。”
“别这样亲爱的,你走的时候我可没有把你抓回来。”Beverly神父看着他好似看着一个顽皮的孩子,“你知道这对我来说非常不容易。”
唐齐歪了歪头,笑道:“我还以为你那时候忙着教训你的小达西。”
Beverly神父笑容淡下去。
虚伪的客套实在不适合他们俩。
就在这时,陆雅来到教堂,带路的男人默不作声地站到Beverly神父身后。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陆雅疑惑又惊讶,迟疑着走近,目光在其他几人身上扫过,显然十分迷惑。
他的表情也同样让其他人感到困惑,陆雅看上去似乎不像是被绑来的?
“Beverly神父?发生什么事了吗?”陆雅看向主位上的男人,“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家会有个小教堂?”
“陆主审官,说来话长,不如你先坐下来?”Beverly神父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待陆雅迟疑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后,双手交叉,看着他们道:“我相信,我家那位顽皮的孩子很快就会回来,不过在他回来之前,我想请诸位来聆听一些我的家务事——当然,因为这点家务事将各位卷入其中,实在是非常抱歉。”
嘴上这么说着,众人可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歉意。
其他人一脸防备,而陆雅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感觉让他心惊,甚至不由自主地看向其他四个保持沉默的人。他没有见过白川和唐齐,而从丞锐与梁蒙的动作中便可轻易猜到两人的身份。
白川与他想象中差不多,反倒是唐齐……在唐齐案出现后,梁蒙在LMPB调取过唐齐的档案,见过他的影像资料。然而资料里的唐齐可比现在浑身是伤被梁蒙护在怀里的那个瘦弱青年要生动得多。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天真面孔的青年竟然是个职业杀手。
唐齐回应了他的目光,碧绿色的眸子里沉静无波,却也没有杀意。
陆雅居然从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察觉到某种……善意。
他有些惊讶——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杀手……气质不应当是这样的。他不否认因为唐齐的身份而对这个年轻人存在过片面的理解,尤其不懂梁蒙一个特殊调查处的人怎么会与唐齐在一起,但见到这个人时,那种不理解便淡化了,好像隐约能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的魅力。
梁蒙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鉴于他与陆雅在观念上存在较大分歧,而陆雅也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所以他一直担心他见了唐齐会面露厌恶之态,就连唐齐自己也一直尽量避免与陆雅正面接触。
然而陆雅很快收回了目光,没有任何不得体的表现。
梁蒙微微松了口气,唐齐抬起头看他,无声笑了笑。
Beverly神父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小小互动,而是极有条理地说起他的家务事。
“如诸位所知,我是遗落地狱的主人,也是这片岛屿黑暗世界的主宰。”Beverly神父看了眼陆雅惊讶的表情,继续道,“关于事业上的事我就不多作交待了,我想说的是达西。”
陆雅还在消化他话中的内容,他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我一手创造了遗落地狱,看着它成长,看着它强壮,看着它为王,这种成就感真是非常美妙。”Beverly神父的脸上露出从容的优越感,这件惊天骇地的事于他而言似乎没什么了不起,“可是我也非常遗憾,我没有子嗣——啊,并不是说我没有生育能力,只是我更想创造一个完美的……完全符合我期待的……孩子。”
白川看了眼桌上的画册,嗤笑道:“弗兰肯斯坦。”
Beverly神父勾了勾嘴角,继续道:“我找到两个人,两个基因非常优良的男女,让他们生了一个男孩——漂亮的银发,金色的眼瞳,白皙的皮肤,可爱的笑脸——像个小天使,真是惹人喜爱。我收养了他,并为他取名Darcy,从此,他成了我的养子,和我一起生活。”
梁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了创造出符合你期待的人,就找了两个基因优良的人来给你生孩子?你问过人家的意愿了吗?”
“他们是在创造天使啊,多荣幸?”Beverly神父睁大了眼睛,那棕红色的眼瞳竟然比他还惊讶,“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应该感激涕零。”
唐齐冷冷道:“他们给你生完达西后,是不是被你送去见上帝了?”
Beverly神父在胸前划着十字,虔诚道:“上帝会保佑他们的。”
陆雅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目瞪口呆地看着Beverly神父——明明他看上去还是那副亲切的面孔,为什么此刻却如此陌生?
“我亲自照顾达西,抚养他长大,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小时候可是很亲近我的,抱着我的大腿叫Daddy,多可爱。”回忆这些时,他脸上的表情像任何一个慈爱的父亲,眼神温柔,笑容可掬,“我那时候实在太疼爱他了,恨不得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唐齐好似天生要与他作对,闻言立刻泼冷水:“你杀人的时候也带着他?那你的家庭教育可有些失败。”
唐齐在遗落地狱的那几年并没有见过达西,事实上,他也没有见过Beverly神父。他只是个杀手,如果没有重大失误,是无缘得见大BOSS的。因此,他这次来岛上,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达西。他那时候只听说大BOSS和儿子有些矛盾,总是吵架,遗落地狱因此闹出过好几次骚乱。可惜唐齐那时候忙着出任务,总不在这里,不了解详情。
他决定洗手不干时也担心过遗落地狱的人会不会追杀他,然而他命好,逃走的时候恰好碰上大 BOSS的儿子也逃跑,人手都用来追查BOSS儿子的踪迹了,自然没人理他。唐齐回到联邦后小心翼翼地躲过一段时间,确认自己真的离开了对方的掌控,这才听从父母的话,报考了LMPB的职位。
原来那时候闹事的是达西。
早知道该谢谢那个小子。
“那的确是我的失误,在小孩子面前杀人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他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我应该先让他学会杀人的,这样看到那种场面时,他就能镇定一点了。”
众人:“……”
陆雅忍不住声音颤抖地问他:“那时达西几岁?”
“大概是四岁?还是五岁?”Beverly神父感叹道,“那时他还没我大腿高,吓得整整三天没有睡觉,一直哭。”
那种血腥场面哪个小孩看到都得哭吧?梁蒙忍不住翻白眼。他一直以为自己家的家庭教育很奇葩,没想到和这种变态一比,梁家的家教称得上绅士了。
“后来我教他打架杀人,可这孩子太软弱了,学了三年都没能打死一个人。”Beverly神父嫌弃地撇了撇嘴,看向唐齐,“这点可就比不上唐齐了,我记得你当时的成绩是第一天就打中了一个十环?”
“我学枪法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
梁蒙:“……”十三岁第一天学枪就打中十环是什么概念?不对他十三岁就开始学枪了?!这孩子到底是几岁就开始误入歧途的啊!
33
陆雅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挪椅子,他现在心里很乱,Beverly神父竟然是遗落地狱的主人实在令他难以接受。他们认识了许多年,即使之前只是网络上的交流,两人也有许多共同话题,那时他只是觉得Beverly神父太过沉湎于宗教,然而鉴于对方是个神父,这样虔诚的态度并没有让他觉得不适,在他来到遗落天堂后,Beverly神父热情地招待他,与他谈天说地,相见恨晚。
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神父,怎么会是……掌控着犯罪集团的首领呢?
他这个小动作让Beverly神父眼神一变。陆雅对他从来都是不设防的,然后这个躲避的动作显然暴露了陆雅内心的动摇。虽然早料到会如此,但他依然有些遗憾。
“陆雅,你这样很伤老朋友的心啊。”他摇了摇头,叹息。
陆雅梗着脖子,并没有闪躲:“我只是觉得此时应该与你保持一定的距离。”
“虽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的话,请便。”Beverly神父语气缓和下来,“我是真诚地将你当做朋友。”
陆雅没有说话,只是僵直着身体看着他。
Beverly神父回过头,继续聊他的故事。
“达西不是个好学生,他总是学不会怎么打架,练枪的时候总是走火,还总是哭哭啼啼,枉费了他父母的优良基因,这样的小孩着实不讨人喜欢。”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陆雅的影响,Beverly神父的语气冷淡下来,“在达西七岁的时候,我的耐心到了极限,这样不乖的孩子要来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扔到俱乐部喂狗。”
陆雅和梁蒙不约而同地想起达西的描述。
在达西曾经的故事里,他七岁时被父母卖到声色俱乐部供人玩乐,还因逃跑被抓回去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后来俱乐部的人逼他做Money Boy,而达西凭借自己的歌声获得了在俱乐部表演的资格,没有沦为顾客的玩物。
那时候达西……才七岁啊。
虽然事实略有出入,但时间是对得上的。声色俱乐部是Beverly神父的地盘,达西在那里的一切遭遇与他脱不了干系。
陆雅震惊地看着Beverly神父:“达西才七岁,你怎么能把他放在那种地方?他只是个孩子!”
“不听话的孩子总要接受管教的。”Beverly神父毫无内疚,理所当然道,“看他后来多乖啊,还会给我唱歌呢。你们一定没听他唱过圣歌,美妙得无与伦比!”
达西的歌声清透纯澈,即使众人对他的身份一直存疑也从不否认他那如天籁一般的嗓音令人着迷。少年有着天使一般的面孔,还有一把天使般的嗓音,唱起圣歌来想必让人置身天堂。
这样的人对神父来说具有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陆雅是宗教家庭出身的人,他设想了一下,如果他的父母和爷爷见到这样一个宛如天使的孩子,一定欣喜若狂,宠爱有加。他们对天使的崇拜与迷恋是与生俱来的,即使是无神论者,见到这样的孩子也不忍心伤害。
果不其然,Beverly神父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推测:“我把他接了回来,让他和我一起住,甚至允许他和我一起在海边别墅小住。”
“即使他在杀人方面的天赋令人懊恼,不过看在他头脑聪明的份上,也不是难以容忍了。我开始让他接触一些生意上的事。你们懂的,人们总是希望有一个中意的后代来继承自己的事业,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当然想把遗落地狱交给他来打理。”
丞锐插话道:“老实说,我可不认为他适合这项事业。”
白川却道:“那可不见得,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Beverly神父笑看着白川,赞道:“白先生眼光独到。”
白川坦然接受他的赞美,偏头看了眼丞锐:“一向如此。”
丞锐被他的这个眼神和这句话所取悦,嘴角勾起个笑,握着他的手挠着他的手心。
“达西的叛逆期维持了很长时间,他在认识了很多人之后,总想着要逃离。”Beverly神父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真是令人伤脑筋。”
唐齐看着桌边的这些人,说到:“看来他准备充足啊。”
Beverly神父颇为自豪:“毕竟是我教出来的孩子,当然聪明。”
唐齐很早被引开,并不知道后续发展,其他人也来不及告诉他,所以对达西的计划并不知情,既然Beverly神父胸有成竹,显然对一切了如指掌,便问:“所以他的计划是?”
Beverly神父摊了摊手,看着他们道:“显而易见,他凭借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离开的,所以他找了外援。”
唐齐指了指自己:“我们?”
“你们只是计划的一部分。”Beverly神父说完后,补充道,“当然,你们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达西的声音就从教堂一侧出来:“透露计划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给主谋来说吗?”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面容精致的少年换了利落的装束,银发束在脑后,金眸淡淡地自众人眼前飘过,落在Beverly神父身上。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朝众人走来,靴子在地板上踩出清晰的响动。
而桑德扶着脑袋湿淋淋的岳沣跟着他走来,手中还拿着厚厚的浴巾给岳沣擦着头发。
达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微笑着说:“岳沣哥哥,你们坐。”
岳沣有些忌惮地看着他,不过没有拒绝,而是拉着桑德在长桌另一侧坐下。当他被桑德从玻璃笼里救出来时,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给欺骗了。可是知道他的经历后,那些苛责便生生地噎在嗓子里,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然而对方利用他的事不可否认,把桑德拉下水更加可恶。此时此刻,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桑德看也不看达西,专心致志地给岳沣擦着头发的水。达西在申请完成后给岳沣准备了一瓶伤口愈合药和一套新的干衣服。岳沣旧伤还未好,到了换药的时候。桑德帮他擦干身体后上了药膏,岳沣自己换了衣服,但头发还需要擦一擦。
梁蒙看着他们,关心道:“你们没事吧?”
梁蒙冷冷地瞥了眼达西,压下心中的怒气:“没事。”
岳沣一直垂着头,不肯看达西。
达西咬了咬下唇,眼中流露出受伤的神色。他愧疚道:“岳沣哥哥,对不起,我……我是迫不得已。”
岳沣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你不需要向我解释,选择相信你的人是我,决定帮忙的人也是我,一切后果都是我的选择,我自会承担。”
桑德给他擦头发的动作因为这句话顿住。他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对方总是一副柔软乖巧的模样,即使沉静时也显得很善良,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这是他的救赎,将他从暗沉寂寞的世界里拉出来的天使,他从不怀疑岳沣会讨人喜欢。
他这么美好,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他?
这也是他不能原谅达西的理由——不论达西经历过什么,凭什么让他的岳沣遭受痛楚?
“对不起。”达西重复了一遍,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Beverly神父的目光在他与岳沣之间打转,轻哼一声,嗤道:“你总是对这类人青睐有加,岳沣也好,陆雅也好,他们对你总是有莫名的吸引力。”
达西绕到长桌尽头,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回道:“正常的人生态度有利于三观的培养,我只是在博取众长。”
他有着少年的面孔,以往总表现出怯懦内向的一面,此时却镇定而冷漠,像是个久经淬炼的成年人。
陆雅十分惊讶。
虽然从Beverly神父的话中已经猜到达西可能是将众人聚在一起的主谋,他依然无法将那个跟在他身后时常害怕偶尔开朗的少年与别人口中心机深沉的少年联系起来。可是看着达西现在的表情,他竟然……有些相信了。
达西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看过去。说实话,一个岳沣已经让他很愧疚了,而陆雅对他无疑更加信任,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这件事……虽然做起来毫无障碍,可是心里依然会觉得很抱歉。
这次他没有贸然开口,因为对陆雅来说,伤害可能比岳沣更大。
Beverly神父敲了敲桌子:“既然你想说,那么就向大家解释一下你的计划吧,我想,他们一定疑惑了很久。”
达西将手中的资料向前一推,条理清晰地解释道:“我需要进行一次合法谋杀,他们是完成这个目标的必要人物。”
离他最近的是梁蒙,他拿过资料,封面赫然是LMPB合法谋杀申请表的官方封面。
唐齐凑过来一看,申请人赫然是Darcy Beverly,不用说,就是达西了,而谋杀对象的名字空着,其他地方全部填写完毕。附表中的资料十分齐全。
“我不能离开这座岛,只好想办法让他们来到岛上了。”达西盯着Beverly神父,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了你,合法地,杀了你。”
Beverly神父看着他眼中的恨意,轻描淡写地表示:“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只是以往都没成功。”
“这次我会成功的。”
“哦?”Beverly神父笑了笑,目光在众人面前滑过,轻蔑道,“就凭他们?”
达西觉得他笑容刺眼,紧紧地抿着唇,冷然道:“就凭他们。”
34
众人早有了被利用的觉悟,闻言并没有说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梁蒙快速浏览了整份申请资料,越看越心惊。唐齐反倒是比他镇定许多,知道当事人是达西和BEVERLY神父,申请表中的内容便不难理解了。
他从梁蒙手中抽出资料交给丞锐和白川。
达西在他们轮番阅读的间隙继续道:“我需要凑够整个合法谋杀流程的必要人员,他们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虽然把他们弄来费了很大功夫,但我依然成功了。”
梁蒙对此心有余悸,许多线索需要整理,闻言便道:“不如你先说说怎么把我们几个人全部弄来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虽然从这几天的经历中能够猜出他的手段,但具体的细节仍然不得而知。
“我认识一些人……消息灵通,手段高明的人。”达西看了眼BEVERLY神父,对方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每一次验收他的工作成果那样充满了审视。
“我首先列出了我要找的人的一些要求,同时需要将人数控制在最精简的范围内,因为人太多的话,很容易就被父亲察觉了。”
想要避开BEVERLY神父的耳目安排众人入岛显然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人员的精简的确十分必要。
“当然,最终还是被他察觉了,不过幸好计划并没有被打乱太多。”达西看了眼岳沣,呼吸起伏片刻,调整了心情,继续说,“我大概用了三年时间才确定了你们的身份,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安排你们同时入岛,要瞒过父亲,还不能引起你们的警觉,计划必须滴水不漏。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事情出现转机——然后,我等到了。”
他的目光落在梁蒙与唐齐身上。
“我一时兴起,把唐齐调来了特三处。”梁蒙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的一个决定,竟然引发了一连串后果。
唐齐握着他的手,淡淡道:“即使你不把我调去,他也会想办法让我们一起调查LMPB地下产业链的案子。”
达西点点头:“是的,但我必须谢谢梁蒙为我节省了时间。”
梁蒙黑了脸:“你这是在讽刺你知道吗?”
达西没有理会他的幽默,继续道:“其他几人很好安排,丞锐和白川正在准备蜜月旅行,而岳沣哥哥一旦离开,桑德先生一定会追来。起初我只是想把岳沣哥哥接来安排在一个隐秘的住所好好招待的,但是没想到被父亲发现了……抱歉,是我失误了。”
达西的话令岳沣一怔,他以为自己被绑去声色俱乐部遭受囚禁和表演是达西的计划,原来并不是?对了,那个时候达西也浑身是伤地被关了起来,偷偷向他求救……他看着达西,茶色的眼瞳里满是讶异:“你……所以那时候……你也一起被罚了?那些伤……是真的?”
达西苦笑:“不听话的孩子总是要被管教的,不是吗?”
这句话与BEVERLY神父说的何其相似。
听岳沣描述过那次见闻的人不禁神色一凛。那时候达西身上受的上,以及可疑的被性虐痕迹让他们皱起眉头,资料中的描述看上去竟然颇为可信了。
白川和丞锐看完了资料,既然申请资料是桑德写的,显然不用再次过目。白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资料推给了陆雅:“陆主审官,你……浏览这些资料之前,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他们俩都是混蛋,你不需要因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感到——愧疚。”
他这句话说得含蓄而微妙,领陆雅不适地蹙起眉头。他并不喜欢白川的措辞,然而对方口中提醒担忧意味浓厚,透出几分悲悯与关怀。
“谢谢,我会自行判断。”陆雅客套地道谢,将申请表按在手下,翻开封面,开始阅读。他看过许多申请表,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爱恨情仇,不相信世间还有什么能够击溃他的内心。
达西看到这一幕,微微敛下眉目,脸色有些发白。
将那些耻辱难堪的过去以卖弄同情的方式白纸黑字地写在申请表上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然而为了这次计划,他不得不亲手将自己黑暗的过去交给一群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去评估审判。
他受过的伤害、他得到的羞辱、他经受的痛楚,变成冰冷规整的文字打印在纸上,记录在网络档案里。他的经历要被挖掘,他受到了伤害却需要别人去证明,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世界,明明是他被残忍地对待,却要拿出足以说明他被伤害了的明确证据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和理解……甚至同情。
为了避免这种安静的难堪,他强忍着不适再次开口:“我知道陆雅是个与众不同的主审官,如果有谁能公平而正直地对待这件事,不受父亲的威胁,那一定是他,所以……我想办法促成了他的停职。但是诱导他来这里度假的事……再一次被父亲发现了,他……他主动邀请陆雅到别墅暂住,我只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接近陆雅,但是什么都不敢说。”
接连出现两个意外,他已经能够百分之百地确定,BEVERLY神父对他的计划并非毫不知情。达西好几次以为自己计划要失败,因为在岳沣和陆雅两件事上的失误已经让他吃尽了苦头,然而BEVERLY神父惩罚他之后,却又不再插手别的事,似乎要看他到底能有什么作为。
达西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谋划着接下来的计划,虽然意料之外的状况不少,但在外援的帮助下,总算磕磕绊绊地进行到现在。
“其实你那时候完全可以告诉陆雅的。”BEVERLY神父和蔼道,“我空出了很多时间让你们单独相处。”
达西金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的畏惧和痛苦像针一样刺在人心上。他颤抖着嘴唇,轻声道:“我怎么敢?”
陆雅是他遇见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对他温柔、宠爱、关心、信任、理解的人,他带他去海边玩,给他讲故事,抱着夜里哭泣的他抚背安慰。他怎么敢告诉陆雅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是他的养父,教他开枪、逼他杀人、强迫他作恶,甚至……像享受祭品一样占有他的身体。他要怎么把那些耻辱的过去告诉陆雅?尤其是在陆雅心中,他美好得近乎一个天使?
哪怕是在这份申请里,他都不敢把那悖伦的肮脏过去写上去,他无法想象陆雅看到那些事的表情——他可以允许自己把伤口、阴暗的心理暴露在陆雅面前,唯独那份纯洁的假象不可以。
至少在陆雅心里,他想做一个……不那么脏的人。
陆雅的目光久久不能从资料上离开,他看着厚厚的验伤证明、心理评估、照片和长达十页的申请理由说明,内心的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他真的无法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从这地狱一般的生活里活到现在的?他双手按着申请,侧过脸看着BEVERLY神父,斯文的脸上涌起一层薄怒,眼睛闪着厉光,呼吸急促——这对于想来温文尔雅的陆雅来说,已经是十分生气的表现了。
“你真的……对达西做了这些事?”他捏紧了手里的材料,忍无可忍道,“你简直是个禽兽!”
BEVERLY神父向后靠着椅子,语气悠然而冷静,充满了警告的意味:“陆雅,注意你的措辞,在上帝的面前,我们应该保持优雅。”
陆雅飞快地看了眼耶稣造像,好笑地哼了一声,讽刺道:“你竟然还信上帝?你的上帝早就要哭了吧?因为你早就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撒旦!”
他少有如此粗鲁失礼的时候,然而达西的经历气得他浑身发抖,已经顾不得许多。
BEVERLY神父竖起手指勾了勾,身后的男人便上前从陆雅手中将资料送到他手中。
BEVERLY神父简略地翻了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着达西笑:“看来你对我这个父亲还是留了点情意在,没有全部写上去。”
达西僵硬着身子,咬牙道:“不是为你。”
BEVERLY神父无所谓道:“我知道。好了,看来我们该进行下一个环节了——申请你已经提交了吗?”
唐齐手边就是电脑,他将电脑拉过来,打开LMPB的官网页面,熟练地操作着,搜索了申请编号后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页面,为众人解惑:“已经提交过申请了,目前已通过初步审核,进入资料审核阶段。”
达西看着BEVERLY神父,问道:“我想这些就不劳LMPB的调查员们费神了吧。”
BEVERLY神父点点头,道:“我可以证明,资料上所说完全属实。”
按照LMPB的规定,申请人所提交的资料必须严格审核,调查员们会根据申请人提交的信息进行实地调查,确认无误后才能提交合格验收表。
达西示意唐齐将电脑交给他,他操作片刻后,BEVERLY神父方才承认的语音已经输入到电脑中。
众人不明所以。
陆雅还未平复心情,看到众人疑惑的表情,压着嗓子开口;“在LMPB的资料审核过程中,如果被谋杀人主动承认了申请资料中所提及的内容,那么这份申请可快速通过资料审核。有很多调查员在调查过程中能够侧面获得此类主观性验证材料,属于合法验收范围。”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养父子俩。
一个要杀人,一个大放便利让他杀。
平白连累他们这些局外人做什么?
35
白川的视线在他们父子俩之间来回打转,忍不住问:“BEVERLY神父,请恕我冒昧,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允许达西公然反抗你呢?”
如果他不介意,那他不会在岳沣和陆雅的事情上从中作梗,可如果他介意,又为什么要在资料审核环节大开方便之门。
BEVERLY神父一手托腮,像个慈父一样看着还在等待页面审核更新的达西,亲切道:“叛逆的孩子需要管教,但我们也要给他任性的空间。如果这样能让他开心一点,我何乐而不为呢?不论如何,我相信我的举动并不会对事情的结果造成任何影响。”
白川思考片刻,恍然:“你觉得他的申请最终会被打回?”
“合法谋杀申请流程可是很复杂的,想要被全票通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即使在座的诸位在情感上偏向于他,也不会轻易地做决定吧?”
“做决定?我们?”岳沣疑惑地看着他,“我们为什么要做决定?”
“因为你们是我选定的评审员人选。”达西将电脑屏幕转过来,脸上难掩兴奋,“资料审核通过了,我们要进入下一环节了。”
陆雅精神一震,惊讶地看着他。
达西站起来,给他们每个人手中发了一张表,并从桌上摸过钢笔给每个人分发一支,嘴里道:“时间仓促,条件简陋,但凑够八个人还是可以的。在座的诸位都是成年人,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我想你们完全可以扮演评审官的角色。”
然而他并没有走到陆雅面前,而是站在岳沣身边委婉道:“陆雅是主审官,这个环节暂时不劳烦你了。”
唐齐第一个拿起钢笔,看着手里的表格,颇有些新奇:“我们当评审官?人数不够吧?”
正如他所说,拿到评审表的只有:他、梁蒙、丞锐、白川、桑德、岳沣六个人,而根据LMPB的规定,评审环节至少要经过八位评审官的确认。
“这个时候要考虑的是人数问题吗?”梁蒙瞪他,“难道不应该考虑这种方法是否可行吗?”
作为LMPB曾经的员工,唐齐对《谋杀法案》虽说达不到倒背如流的地步,但是对这类特殊情况还是了解的,便解释道:“在某些特殊情况下,LMPB认可临时组建的评审团和群审团。当前的状况,算是在特殊情况范围内。”
陆雅面无表情道:“临时组建的评审团要求至少有五人分别为S级、A级、B级、C级、D级公民,而且不得有F级罪犯。这里只有六个人,而唐齐还是F级罪犯。”
这句话令梁蒙有短暂的不适,他以为陆雅对唐齐的偏见已经消失了,其实并没有。
唐齐却似乎不怎么介意,指着众人一个个道:“白川和丞锐——S级,桑德和岳沣——B级,梁蒙——A级,而我……虽然大家都知道我应该是个F级罪犯,但是不好意思,法律意义上,我现在的身份依然是C级。”
陆雅脸色白了白,没料到被他反将一军。唐齐的身份依然维持在C级这件事他是知道的,LMPB一直拖延着没有向户籍办提交公民等级修改的文件,导致唐齐依然以C级特职者身份存在着。他挣扎道:“可是没有D级公民。”
“怎么没有?”达西笑了笑,拍了两下掌,“我可是请了外援的。”
话音刚落教堂两侧的小门发出连续的震响。
众人警觉地朝两侧看去,便见其中三道门自外破开,正门也被人大力推开,四组人全副武装地持枪涌入,安静而快速地将众人包围。
这些人有些穿着迷彩服,有些穿着遗落地狱守卫的制服,有些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唯一相同的是,是他们训练有素的动作和身上隐约散发的血腥味。
这庞大的阵仗将长桌四周的众人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四周,就连BEVERLY神父都略带惊讶地直起身来,伸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他身后的男子收回了拔枪的手,重新站定,但身体尽可能地为他挡住了可能来自背后的攻击。
在紧张的气氛中,有两道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一道明显是靴子在地板上发出的闷响,另一道则更响亮一些,像女性的高跟鞋稳步走来。
梁蒙脸色一变,果然看到总处率先从其中一道门中走出,紧接着,一位年轻的军官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陆雅惊讶出声:“赵慈?!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慈看到他,加快脚步走近,上下打量着他,紧张道:“你没事吧?我派人去找你,却发现你不见了。”
“我……我没事……”陆雅站起来,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慈定了定神,深褐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认真而严肃地表示:“我来执行特训任务。”
陆雅白了脸:“什么特训任务?”
赵慈道:“逮捕遗落天堂上的犯罪团伙。”
他身上穿着与其他军人别无二致的服装,肩膀上贴着两枚墨蓝色为底缀有金色细杠和两枚星辉的肩章,代表着他中尉的身份。深麦色的皮肤矫健的身姿看得出体格健壮,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性格中超乎年龄的沉稳令人印象深刻。
“你……”陆雅缓缓站起来,竟然有些头晕,“你怎么会和达西扯上关系?”
赵慈疑惑地看着他:“谁?”
陆雅指了指达西:“你难道不是来帮他的?”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接受上级的命令前来执行任务。”赵慈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依然镇定地看着陆雅。
陆雅眼睛有些发红,有种被欺骗的愤怒:“你不是说你们来训练的?”
“是啊。”
“联邦在遗落天堂没有军事驻地……你们怎么有资格来特训?”
赵慈沉默片刻,道:“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
陆雅闭了闭眼,只觉得天旋地转,蓦地倒在椅子上,颓然地避开了赵慈的目光。
赵慈顿时慌了:“陆雅!”
陆雅抬起手拦住他,大喝:“你别过来!”
看到赵慈脸上受伤的神色,陆雅心中一痛,软下了声音:“赵慈……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赵慈抿了抿嘴,双手握成拳,忍了忍,还是按捺下来,低声道:“好。”
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唐齐看着总处,眼神更冷:“我以为总处您已经过世了。”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安排自己的死亡。”总处缓慢踱步而来,优雅地在他们身侧坐下,“也可以出手帮个忙。”
梁蒙与她提前谈过,识趣地保持沉默。
唐齐闭了闭眼,觉得曾经那个对她的死而感到愤怒惋惜的自己真是愚蠢。但这样也未必不好,起码能卸下梁蒙心里的自责。
BEVERLY神父静静了扫了教堂四周一遍,缓缓道:“看来我的人已经被你们料理了。”
赵慈最终还是坐在了陆雅身边的空椅子上,但为了陆雅的情绪考虑,他刻意保持了距离。他与总处都没有说话,达西双手按上桌子,身体前倾,金色的眼睛盯着BEVERLY神父,一字一顿道:“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BEVERLY神父动了动嘴角,最终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达西重新直起了身体,绷着一张脸,冷漠道:“现在,该继续我们的计划了。”
赵慈和总处的手里均多了一张评审意见表和一支钢笔。
“现在,又多了一位D级公民和一位A级领导者,我们的临时评审团组建完毕。”达西看着他们,认真道,“针对编号7249号合法谋杀申请表,请各位填下你们的意见。”
陆雅看了眼他,表情暗了暗,没有说话。
这个程序完全符合《谋杀法案》的要求,他无权阻止。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赵慈写下了第一个意见:同意。
他将表格推给身边的岳沣,后者看了眼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达西,脑海中想起的却是那个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浑身是伤向他求救的漂亮男孩,因为太过凄楚,那形象在他心中经久不灭。他最终还是写下了同意,叠在第一张意见表上。
桑德对LMPB没有好感,对合法谋杀没有好感,对达西没有好感,对虐待岳沣的BEVERLY神父更没有好感,果断地签下了同意,将意见表叠在上方交给总处。
总处与达西是合作关系,自然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同意。
在她将表格交给梁蒙时,BEVERLY神父沉沉开口:“达西,你找来的外援比前几次厉害许多,有进步。”
达西与他对峙着:“想要一劳永逸,当然得狠下功夫。”
“所以除了军方和特殊调查处,你还联合了什么人?”BEVERLY神父将四周静立的人群观察了许久,忍不住赞叹,“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我很欣慰。”
达西哽了哽。他的一身本领与满心算计都是BEVERLY神父教的,这些年虽然被对方百般虐待,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教育的确让他变成了一个更聪明的人。
“给我一个理由,达西。”BEVERLY神父看着他,目光中的慎重与执着令人心悸,“给我一个,你必须要杀了我的理由。”
众人屏息,与BEVERLY神父一样,他们也想知道达西如此大费周章地杀死BEVERLY神父的理由,特别是陆雅。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达西不惜以欺骗、绑架、利用、联合外人为手段而选择决然一搏。
36
“我从小经历的,是你展现给我的残酷世界。你让我目睹你杀人,让我看那些叛徒的下场,让我学会欺骗和利用,把我一个人丢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滴水不进好几天,逼我杀人,逼我作恶,你做这样的人,居然还敢道貌岸然地当神父?”达西呵呵笑了两声,眼中的讽刺意味十分浓重,他冷冷地盯着BEVERLY神父,说到,“你天天给我念圣经,让我祷告,给我讲上帝和神明,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我推进地狱。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去救赎别人?”
这番话一出,教堂里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多年的怨恨已经将达西逼成了一个善恶难辨的人,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着:“你杀了我父母还不够,还想控制我的人生……我凭什么要活成你喜欢的样子?”
“有什么不好?”BEVERLY神父反驳道,“难道要活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喜欢的样子,不过是软弱,软弱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达西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愤而起身,瞪着他:“如果你对我能虚伪一点,像对你那些无知的信徒一样伪善,说不定我还能长成一个仁慈的神父呢。”
“你?”BEVERLY神父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两声,无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你不可能。达西,我知道你喜欢岳沣和陆雅,你想成为他们这样的人,但是——不、可、能。你这些阴谋诡计怎么入得了他们的眼?你那点本事和心胸……呵,根本不够看。人家是天上的孤月,你不过是地下的尘埃,你配吗?”
这话说得尖酸又刻薄,极其刺耳,众人不由得全部皱起眉头,不甚赞同地看向他。
达西却反常地没有针锋相对,而是呵呵冷笑一声,重重坐回椅子上,搭着扶手嗤道:“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打算做个圣人。”
“我就想杀了你这个杀害我父母还给我造成身心虐待的老变态,合理合法地,杀了你。”达西看向梁蒙,催促道,“梁处长,签字吧?”
梁蒙没有动笔,抱臂看着他:“你没有写谋杀方式,我不确定你能成功,所以,我不签。”
这反应在达西意料之中。梁蒙一向对LMPB的这项制度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助纣为虐。
他托腮看向唐齐,淡淡道:“你知道唐齐是被谁虐得这么惨吗?”
他指了指BEVERLY神父,道:“就是他。从唐齐踏上这片岛屿的那一刻,他就盯上唐齐了。以前唐齐逃走的时候,他没空收拾,这次叛徒亲自送上门,他怎么可能放过?那次声色俱乐部的表演还记得吗?那歌——他让我唱的。昨天唐齐被他抓来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我知道,我对刑房可熟了,我介绍给你啊……”
“够了!”梁蒙粗暴地打断他,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达西看着唐齐。
唐齐静静地回望着他。
达西忽然笑了一下,问道:“你的通讯码凯撒知道吗?”
“……”
唐齐当初并没有给凯撒通讯码,所以凯撒死亡当晚,给他私人通讯器发消息的显然不是凯撒。当初他想尽办法都没有查出发信人是谁,只隐约查到是梁家的人在给自己下套。而达西现在所说,显然这件事不仅与梁家有关,还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手里有自己的私人通讯码,意味着他手里还有自己曾经做杀手时的杀人证据,如果交给他的仇家……唐齐不敢想象。
梁蒙不知道唐齐曾经接到过凯撒通讯留言的事情,听得一头雾水,但凯撒的名字显然暴露了其中有隐情,他看着唐齐,紧张道:“什么情况?”
唐齐推开梁蒙端坐在椅子上,拢了拢肩上的外套,将评审表拿过来看了看,面无表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达西笑了笑,重新看向梁蒙:“梁处长,你的意见?”
“你在拿什么东西威胁他?”梁蒙瞪着达西。
“我什么都没说。”达西装无辜。
陆雅警告他:“你这种威逼利诱的方式是不符合《谋杀法典》规定的,你……”
“陆雅。”达西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你如果没有证据,请不要随意污蔑我。”
“我……”陆雅哑口无言。
赵慈眼中厉光一闪,警告性地瞪了达西一眼,扭头对陆雅温柔道:“陆雅,现在情况特殊,你……不要急。”
陆雅看了他一眼,目光凉凉地滑过,冷声道:“的确是情况特殊。”
“……”赵慈被他讽刺得心上一痛,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按捺下去,不再说话了。
梁蒙拿起笔,在评审意见栏上犹豫片刻,刚落笔,他眼角余光发现唐齐攥紧了手指,手背上青筋凸出,竟然在紧张。
他心中一沉,笔锋一转,终究还是签了同意。
他将意见表叠上去,越过唐齐,推给丞锐。
唐齐看到纸上的“同意”二字,诧异地看着他。
梁蒙将他的拳头一点点掰开,手指与他缠在一起,轻轻握了握,示意他放松。
唐齐怔了怔,看着他脸上担忧而宽容的表情,咧嘴笑了笑,将他的手握至唇边,轻轻吻了吻,无声地表达谢意。
丞锐看着手里的表格,一边慢悠悠地摘着钢笔帽,一边笑道:“我这个人最爱看热闹,当然不会反对。”
他很快便将表格签好,递给了白川。
签七个人全部签了同意,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白川身上。
他看着手里的表格,扭头问达西:“你的谋杀计划成功率是多少?”
达西立刻道:“85%——至少。”
“哦。”白川点点头,“挺高的。”
说完,他也果断签了同意。
陆雅愤怒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能把谋杀这件事看得这么轻易?”
丞锐抬头看着对面这位年轻的主审官,镇定地开口:“陆主审官,我们没有人将这件事看得很轻易。正因为我们知道它有多难,所以才签了同意。还有下一轮群审呢,你急什么?就算我们所有人都同意,你也可以反对啊。”
他脸上的笑容轻慢而嘲讽,优雅的姿态以及蔑视的目光令人心里不舒服。
陆雅脸色发青,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达西走过去将表格收起来,交给陆雅审核:“这一轮过了吧?”
陆雅随意翻了翻,果然全部都签了同意。他只能说:“下一轮是群审环节,你打算从哪里找30位有资格进行群审的人?”
达西笑了笑,指着周围全副武装的人说:“这么多人,找30个还不容易?”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三十个不同着装的人向前一步,收回武器,原地待命。
达西看着岳沣,道:“岳沣哥哥,可以麻烦你帮忙审核一下这些人的身份吗?”
岳沣的工作与LMPB有所关联,也很擅长资料收集与分辨,所以很适合做身份审核人选。他站起来,示意这些人拿出ID卡,一一进行检验。他对造假的信息有天生的敏锐,这些ID是否真实他一看便知。检查过一遭后,他向众人点头,总结道:“这些人的年龄均在30岁以上,从公民等级上来看,不存在E级隐藏者和F级罪犯,符合LMPB对群审员身份的要求。但是我不能肯定他们是否有隐藏的犯罪经历。”
沉默了许久的总处在此时开口:“这一点上我可以作证,他们并没有犯罪经历。”
她的身份现在已经不是秘密,大家虽然对她假死的真相有所怀疑,但她曾经是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仅仅凭借着她的这个身份,就足以取得众人的信任。
BEVERLY神父看着这场闹剧愈演愈真实,忍不住鼓起了掌,赞叹道:“计划周密,执行力强,达西你这些年真的是进步神速。”
他这样悠然自得的态度令众人生疑,忍不住猜想难道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就连达西也紧张地看着他,浑身紧绷,冷汗浸满脊背,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看着他。
“这么紧张做什么?”BEVERLY神父看着他紧张的神态,不满地冷下脸,“教了你这么久,还没学会不动声色,蠢货。”
达西腮帮子鼓了鼓,硬生生压下满心的火气,脸上涨得通红,赖道:“我是蠢,那又怎么样?你迟早要死在我手上。”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了?以前不是还畏畏缩缩地连大声说话都不敢?”BEVERLY神父整了整袖口,“你要是早有这胆子,我们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差。”
“我要是早有这胆子,早就被你弄死了。”
达西将手里的第二叠表格发给那些临时群审员,因为钢笔有限,众人互相借用着将表格意见填好,重新交回到达西手里。
达西翻了翻,果然是清一色的同意。
他将这些资料摞在一起,交给陆雅,十分郑重地表示:“陆主审官,就剩下你一个人的意见了。”
作为在场唯一的主审官,陆雅手中有着最关键的一票。如果他签了同意,这份申请就可以正式通过,如果他否决,那么不论之前大家怎么同意,这份申请都将作废。
“陆雅,你的意见是什么?”达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熟悉的腼腆与忧伤,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雅,声音温和又胆怯,“你会同意吗?”
陆雅以前总被他这样可怜兮兮的表情触动,现在却完全不为所动:“达西,不要再装了。”
37
达西狡辩道:“我没有。”
陆雅温和但坚定地告诉他:“达西,我相信你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是真实的,但事到如今,你也无需用这种姿态来骗取我的同情。我会按照《谋杀法典》的规定来决定是否签下同意,你的言语并不能动摇我的决定。”
达西抿着唇,苦笑两声,轻声道:“我不是一直扮可怜……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陆雅按着资料,看着他,十分正经地问道:“你的谋杀方式呢?按照法律规定,你需要提交一份关于实施谋杀的方案,我需要确定谋杀成功率在70%以上才能考虑是否签下同意。”
“我觉得这部分内容你最好还是……不要看了。”达西顿了顿,继续道,“但我保证成功率一定在70%以上,那位女士可以为我作证。”
总处含蓄地点点头:“是的。”
陆雅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根本不买账:“我与她不熟,不相信她的说辞。”
事情陷入了僵局。
陆雅的态度摆明了与达西对着干,而BEVERLY神父似乎早就料到陆雅的秉性,冷眼旁观,并不出言打断。
达西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么多年,绝不会允许功亏一篑。
一时间,整个教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达西在原地来回踱步,他显然是有计划的,可是他并不打算将谋杀计划拿给陆雅看。那些计划的缜密性与周密性远远超出陆雅的承受范围,他不想让陆雅为难。
陆雅打断他:“你不给我看谋杀计划,我不会签字的。”
他固执的个性有时候令人钦佩,有时候却也令人咬牙切齿。
达西双手拍在桌上,瞪着陆雅:“我谋划了这么久当然不可能提出有漏洞的计划,你为什么不能直接批准了呢?”
“达西,你的计划即使很完美,我也不一定会同意的。”陆雅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放柔了声音劝他,“如果你的计划会给你本人带来糟糕的后果,会伤害到其他人,会影响到别人的合法权益,我也不会同意的。”
达西眼睛发红:“你真的要看?”
“当然。”
达西直起身体,深吸一口气,恨声道:“行,你想看,我就给你看!”
此言一出,刺啦一声,赵慈推开椅子站起来,双手护住陆雅的肩膀,气急败坏地看向达西:“你敢!”
达西直着脖子冷嘲:“是他要看的。”
“你够了!”赵慈大喝一声,眼神与声音都透着森森寒意,“陆雅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非要把他逼死才行吗?”
达西脸色更差:“我也想保护他,可他非要知道真相我有什么办法?”
“你答应过我的。”赵慈一字一顿道,“你别忘了你说的话。”
陆雅握住赵慈的胳膊,抬头看着他们:“你们做过什么约定?赵慈,你在说什么?你和达西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赵慈垂眸看着他,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邃温和:“陆雅,我们之间的交易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不适合你知道。”
“什么叫不适合我知道?”陆雅握紧了赵慈的胳膊,神色严峻,“赵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为什么自从你上了军校后,变了这么多?”
赵慈沉默片刻,看着他道:“陆雅,我总要长大的。”
他依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深麦色的皮肤让他的五官更加硬朗,英气的眉宇间逐渐显露出成年人的成熟稳重。
陆雅仰视着。
曾经那个用炽热的目光看着他的年轻人如今依然可以用同样真挚的眼神注视着他,然而经过军队磨砺的勇敢青年已经变成了一个他期望中的更好的人,却也不再像曾经那样时刻关注他的喜怒,询问他的意见,只在偶尔调笑的亲昵中还能窥见当初小心翼翼猜度他心思的影子。
自信、从容、坚定、勇敢、独立。
同时,军队的影响也深刻起来。他的内敛、沉默、坚韧与勇敢,也令他时时惊喜。
赵慈已经可以自己做任何决定,甚至可以镇定自若地指挥别人了。
“陆雅……”赵慈抚摸着他的脸,“这件事我可以替达西作证,他的谋杀方式是完全可行的。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
“好,我明白了。”陆雅拨开他的手,坐直了身体,看着达西,冷静道,“但我依然不能同意。”
唐齐忽然笑出声来,靠着椅子看热闹。
梁蒙扭头看他:“笑什么?”
“我觉得自己在听LMPB的座谈会,陆雅主讲的那种。”唐齐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脸上逐渐有了血色,其他人要么高深莫测要么事不关己,他觉得有趣,“座谈会上如果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陆主审官也是这样的,很难动摇。”
陆雅回头看了他一眼,严肃道:“这不是座谈会,这是很严肃的申请审核流程。”
“我知道,我就是夸一下陆主审官的正直嘛。”唐齐托着腮,语气轻松道,“其实陆主审官一直不同意,是因为这看上去就像前段时间我们所调查的案件重演。他排斥的不是谋杀申请,而是达西利用LMPB的法律漏洞而达到自己目的的方式。”
他如此一针见血,倒让一直含蓄的陆雅有些发愣。
梁蒙想起陆雅在电视上的发言,顿时明白这位主审官的苦衷。
他完全不能谅解利用LMPB的法律漏洞而进行牟利、谋私的行为,而达西的出发点虽然符合LMPB的规定,但他所采取的方式和那些私下搞小动作的人有什么区别?
虽然大家都知道LMPB的制度存在巨大漏洞,然而所有人都尊重陆雅的选择。
达西也知道,从自己迈出第一步开始,就彻底地失去了获得谅解的资格。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好心情后,以完全成熟的态度面对着陆雅,清晰而平缓地表示:“陆雅,我知道我的行事作风你很不喜欢,但是公平来讲,我的出发点并没有错吧?我的申请内容没有造假,我的证明资料全部属实。LMPB设立的初衷不就是想给受到伤害的人一个为自己报仇的机会吗?我有违背吗?”
陆雅张了张口,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是,我承认我利用了你们,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达西指着BEVERLY神父愤怒道,“这样一个人,你告诉我,如果我不耍些手段的话,我怎么脱离他的魔掌?”
字字诛心。
陆雅发现,他竟然完全不能反驳。以他目前看到的资料来说,达西凭借个人能力报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借用别人的力量或许还能拼命一搏。
“陆雅……”达西沉声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申请通过了,我会杀了他,如果申请没通过,他会杀了我,或者更糟,他会继续把我打入地狱。我求求你,有一点同情心吧!你愿意看到我功亏一篑吗?”
陆雅不愿意。
他怎么能够忍受达西重新回到地狱般的生活里去。
“陆雅……在别墅的时候,你明明很疼我的……”达西半跪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眼中泛着泪光,“你说过会保护我,你说过一切都会好的,你说过噩梦都会过去的……”
陆雅动摇。
他看着面前这张天使一般的面孔露出悲切的表情,心都揪了起来。
赵慈突然拽起陆雅,将他护在怀里,看着达西和BEVERLY神父,沉声道:“你们不要再逼他了!不管怎么说,陆雅也算你们的朋友吧?让他崩溃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你们明知道他最在乎法理道德,最不想伤害别人,是个男人就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解决了!”
他这样维护的姿态让陆雅鼻头一酸。
整个教堂的人都默许了达西癫狂的计划,他一个人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仿佛他不能体会达西的痛苦非要维护BEVERLY神父似的,仿佛他无情刻薄迂腐不讲情面似的。可明明他最懂得申请人经历的痛苦与磨难,最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复仇最终的目的如果不是解脱,而是在复仇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冷酷无情,那复仇的意义是什么?
复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利用复仇满足一己私欲,蔑视道德与法律,将正义而善良的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达西的确可怜,可是他为了杀掉BEVERLY神父间接利用了其他人,伤害了岳沣和唐齐,又该怎么算?
所有人都不说话,默认达西的狡猾心机与可悲过去,怀着各种各样的私心签下了同意。如果达西不敢展露人前的计划里有着更重的心机怎么办?如果他的计划不仅会杀了BEVERLY神父还会伤害到其他人怎么办?没有人关心。
坚持要看到确切谋杀计划的自己显得如此可笑。
而他的赵慈竟然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可赵慈还知道心疼。
“陆雅……”赵慈抱着他,语气柔软,“不要哭。”
陆雅红着眼睛,哽咽道:“我只是想尽量把伤害减到最低。杀人很简单,可是之后呢?”
“我知道……”赵慈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安慰道,“我们都知道。”
达西从没见过陆雅哭。陆雅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认真又温和,笑起来十分治愈,天性中有种令人向往的纯真与善良。他总是去安抚别人,可是他现在红着眼眶和鼻头,靠在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青年怀里委屈得近乎可怜。
达西也红了眼睛,却坚定地表示:“陆雅,你不可能保护每一个人。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相信我。”
陆雅看着他,半晌后眼中的水光逐渐浅淡,终究没有让泪水留下来。他低低道:“……我知道。”
神色哀伤。
BEVERLY神父终于看不下去,长叹一口气,道:“陆雅,你签了吧,有什么好为难呢?”
丞锐扶着白川的肩膀说:“看,会同意别人谋杀自己的人不止我一个。”
白川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梁蒙暗暗皱眉,盯着达西问:“你既然有把握杀了他,为什么非要进行合法谋杀?我不信你逃不了。”
“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达西坦然道,“我要报仇,但不想陪葬。我要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而不是成为通缉榜上的罪犯。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杀他是完全合法的,与他那些肮脏的手段不是一回事!”
38
“肮脏的手段?”Beverly神父觉得好笑,“难道你觉得你所做的这一切不在此列?”
“我从没杀过人。”
“并不只有杀人才是犯罪。”
达西咬牙:“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减少伤害了。”
“那是因为我手下留情。”Beverly神父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我纵容你的任性,并不代表你可以一直这样肆意妄为下去。陆雅的顾虑也没有错,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即使你成功了,我死了,又怎么样呢?你会成为家族的罪人。”
达西否认:“我不是你家的人,从来都不是。”
“你的名字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你给我取的名字,我的父母并不是Beverly家族的人。”
“别天真了亲爱的,他们只是生育工具,除了为你提供基因外没有尽到任何抚养义务。”
“那是因为你把他们都杀了。”
“达西,即使他们活着,你依然是我的养子。”
“我宁愿让你去死。”
两人面对面对峙着,一个稳如泰山,一个愤怒激动,一点儿都不像相处了十几年的养父子。
就在他们争吵的间隙,陆雅拿起笔在表格上签了同意,默不作声地拿着一叠纸来到电脑面前,拉过电脑进行资料录入。
唐齐发现他虽然极力表现平静,微微发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唐齐站起来,绕过桌子另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帮你。”
陆雅扭头看他。
“我以前毕竟是LMPB的信息员,这种事情我最在行了,我来吧。”唐齐把赵慈的椅子抽过去,坐下来进行资料录入。
因为这次是特殊情况,资料录入与其他普通申请不同。需要有两位C级特职者见证,同时还需要一位有权威的相关人士进行证明。
岳沣也凑近,看着陆雅安抚道:“我也来帮忙。”
他可以证明整个程序是在合法状态下进行的,不存在资料造假。
陆雅点了点头,站在一旁辅助他们。
这种时候有人帮忙,也不知幸或不幸。
达西与Beverly神父齐齐看着他们,停下了争吵。
这场怪异的谋杀申请在这种情况下促成,让所有人心中都涌起微妙的怀疑与不安。这种利用LMPB的制度来达到私人目的的方式以及远远超出了合法谋杀规则的制定初衷,谁又能保证人们在报仇的同时不会借此谋私呢?
就好比达西,他如此大费周章地争取一个合法谋杀的权利,难道仅仅是为了杀死Beverly神父后得到一个合法身份那么简单?事到如今,谁也不会蠢到相信这种可能。
陆雅低声念着主要的申请资料,唐齐安静而准确地进行资料录入,岳沣身上带着微型信息解码器和信息扫描仪,他将全部资料扫描上传至LMPB的官网,录入7249号申请界面,并进行私人电子烙印,为这份申请进行证明。
唐齐现在身份敏感,没有进行私人电子章的烙印,只提供录入服务。
很快,资料录入完毕,页面停留着主审官意见表那一页。唐齐主动让开位置,请陆雅坐下。
陆雅把资料收好,对达西说:“拿档案袋装好,这个要归档的。”
说完便坐下来,有条不紊地填写表格和意见说明。
因为书主审官,他的表格需要填写的内容比其他人更多一些,他需要为自己的审核意见做具体说明。
达西把档案袋放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正准备过去拿,梁蒙伸手摸过来扔给唐齐。
岳沣按照顺序和资料内容进行整理后交给唐齐,唐齐把所有纸质文件全部放入档案袋里,熟练地封装好,放在陆雅手边。
陆雅盯着电脑,将全部意见填好,点了提交。
“大概等十分钟左右网站就会审核好。”陆雅站起来,静静看着达西与Beverly神父,有些疲倦地敛下眸子,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吧?接下来的事情与我无关,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先告辞了。”
达西想伸手拉住他,被赵慈拦下来:“到此为止。”
达西越过他看向陆雅,苦笑道:“不祝我好运吗?”
陆雅扯了扯嘴角,冷淡地讽刺道:“既然你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好运这种东西想必用不上了。”
Beverly神父也站了起来,看着他温和道:“陆雅,不和老朋友告别一下吗?”
陆雅仍旧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Beverly神父,用无比严肃的语气对他说:“Beverly神父,信仰是很微妙的东西,圣人与偏执狂只在一念之间。你是个非常睿智的人,但我想我们的观念存在巨大的差异,很遗憾我们不能继续做朋友了。”
“的确很遗憾。”Beverly神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过去与你相交的时光依然很美好。”
“很抱歉我成为了谋杀你的帮凶。”陆雅向他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表示,“再见。”
他向前走了两步,无视所有人,眼睛只盯着赵慈问:“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我很想和你一起走……”赵慈看着他,眼中的心疼和眷恋深刻得令人触动,“但是我还要继续完成任务。我让属下保护你离开这里,陆雅,回程的船票你已经帮我订好了吧?等我,我们到时候一起回家。”
陆雅点点头:“注意安全。”
“我会的。”赵慈扶着他的肩膀,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相信你还有许多LMPB的工作要继续,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陆雅先是一怔,脸上的笑容如冰雪融化,眼中漾起了轻软的波:“我回去履行我的工作职责了,你也请加油。”
他主动吻上赵慈的嘴唇,蜻蜓点水一般,脸上带着笑容,转身离开了。
修长挺拔的身影自教堂中款步离开,背影纤瘦却有种浑然天成的正气与坚韧。他是这里最没有私心的一个人,令人尊敬。
所有人目送他远去,有四个军人跟在他身后护卫着。
陆雅的坚持在这个岛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需要重新思考LMPB存在的意义,需要去和那些像达西一样利用法律漏洞来谋取私利的人们作斗争,需要寻找更好的方式来惩治Beverly神父这样的恶棍。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随着陆雅的离开,教堂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空气中都浮动着躁动的因子,蠢蠢欲动。
岳沣盯着电脑页面,刷新几次后终于打破了沉默:“审核通过了。”
唐齐看了一眼,作为一名信息员,他尽职尽责地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器,悠然道:“等我发一下谋杀预告。”
7249号文件里包含了申请人和被谋杀人的联系方式,唐齐熟练地拟好了邮件内容,给Beverly神父发了一封极有LMPB风格的书面邮件,发件箱的金色logo符号闪闪发亮。
Beverly神父手腕上的通讯器轻轻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收到了。”
“看来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唐齐拖着步子绕回梁蒙身边,“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达西道:“恐怕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唐齐表情淡下来:“是么。”
梁蒙站起来,瞪着他:“你还需要唐齐做什么?你该不会忘记了吧?谋杀是要你本人完成的。”
“我当然知道。”达西凉凉瞥他一眼,“我只是需要雇佣唐齐帮我解决他身后的那个走狗罢了。”
“雇我?”唐齐呵呵一声,“什么价码?”
“你要的东西在我这里,只要你帮我解决了他,我就给你。”
“什么东西?”梁蒙紧张起来,唐齐冒死回到这里的原因他大概猜到了,可是那些S级家族到底需要他拿到什么东西?唐齐到底是拿什么与那群人交换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唐齐冷笑。
“那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为什么要骗你?”他说完后又对梁蒙道,“梁处长,既然你是特三处的人,恐怕你也要留下来见证一下我的谋杀方式是否按计划进行的。”
“我连你的谋杀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很快就知道了。”达西回头看了眼Beverly神父,后者依然是那副冷静从容的模样,看不出喜怒。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打扰了。”桑德突然出声,打断他们,“我想我和岳沣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各位请自便。”
岳沣被他拉起来走了几步,犹豫着说:“我……应该确认一下这个案子会不会……”
“岳沣,这件事已经与你无关了。”桑德看着他,眉宇间的戾气极浓,“你的工作是负责审查已封存的案件是否有反常,即使你想调查,也应该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现在,跟我走。”
岳沣没有说话。
达西看着他们,笑了笑:“岳沣哥哥,你还是听桑德先生的话吧,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谢谢。”
“谢就不必了,你们这些人……已经足够恶心了。”桑德环视着教堂里的所有人,一向看着颓废的男人脸上布满了阴霾,“你们这些……拿无辜的人满足一己私欲的人真是……太恶心了。如果你们还有最后一点良知,请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们的平静生活。”
岳沣被他话中的狠意吓了一跳:“桑德……”
对他来说,在座的好几个人都可以称得上是朋友,梁蒙救他们出去,白川、丞锐还为他请了医生,而唐齐更是亲自为他做了手术,桑德说这些话未免太过分了。
“我不管你们各自有着什么目的,不要再把我们牵扯进来了。”桑德深吸一口气,拉着岳沣,对长桌一侧的白川、丞锐、唐齐、梁蒙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诸位对我们的救命之恩,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后不要与诸位再见面了。”
四人皆保持了沉默。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嫌弃,但这样的状况还真是第一次。
唐齐第一个回了神,他笑了笑,很平和地对他们说:“我也觉得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面的好。岳沣身上还带着伤,你们尽早离开吧。码头今晚还有一趟船,走快点,或许能赶上。”
“谢谢。”桑德点点头,紧紧握着岳沣的手朝外走。
“哎,桑德先生……等……等等……”他完全拉不住对方,只能被动地被拖走,无奈之下,只好回头对他们挥手,“再见!你们……”
话还未说完,已经被桑德拖着离开了。
39
当教堂中只剩下别有用心的几个人时,大家默契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没有主动开口。
Beverly神父看向一直较为安静的白川与丞锐两人,好奇道:“你们不离开么?”
“怎么,你们要清场?早说么。”白川站起来,勾着手招呼丞锐,“我们撤吧。”
丞锐起身朝他们示意:“先行一步。”
在两人离开后,守在附近的人将教堂所有的出口牢牢守住,堵死了所有逃跑路线。
“看来就剩下我们几个了。”Beverly神父看着留下的人,终于有心情与他们聊天了,“在开战之前,不如先说说你们的计划?或者说,你的计划,达西?”
“很简单,唐齐帮我挡着他,我来对付你。杀了你之后,我离开。”
他说得简洁明确,可实施的难度却一点都不低。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个合法谋杀的身份……”Beverly神父双腿交叠,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捏着下巴凝神思考着,笑道,“这位中尉……是来执行任务的是么?协助我的小达西?”
赵慈点头。
“看来我的小达西野心不小啊,想去军队么?”Beverly神父问道,“军队可不会接收你这样的人。”
“他们会的。”达西面无表情道,“不然他们不会来帮我。”
“你承诺给他们什么?让我猜猜。”Beverly神父上下打量着他,达西精致的五官在教堂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像蒙着圣光的天使,然而目光中的杀意却破坏了这种朦胧的美感。“那边的女士是特殊调查处的人……所以你不仅和军部合作,还和政界的人合作……怎么,想联手侵吞遗落地狱?”
达西嘲讽道:“这种地方,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哦,原来是要毁了这里。”Beverly神父恍然大悟,忽然又问,“你们问过岛上的另一个主人了吗?”
总处微笑道:“岛主一直是赞成遗落天堂并入联邦版图的,是神父你不同意罢了。”
Beverly神父挑了挑眉:“哦?他怎么没和我提过?”
其他人恰到好处地保持了沉默,达西与赵慈、总处之间的协议,除了他们本人外并不打算透露给更多的人知道。
梁蒙此时才听到达西计划中最核心的部分,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一直在想总处为什么要与达西合作,将特殊调查处置于险境,原来是联邦的授意。
仔细想来,今年总处任期结束,特殊调查处不再适合她待下去,梁家和几个S级家族妄图篡权,逼得她不得不以假死的方式逃脱众家族的耳目。退居幕后后,她仍然是梁蒙的上司,可是她的身份却成为高级机密,只有梁蒙和少数人知道内情。她只对梁蒙说她将是特殊调查处总处长的直属上司,然而据梁蒙所知,A级领导者全部是军政财大权在握的实权人士和部分超级天才,这个女人显然不属于后者。
她现在的身份成谜,依梁蒙猜测,恐怕与联邦的政治势力脱不了干系。她敢铤而走险与达西这个黑暗组织领导人的养子秘密合作,绝对图谋不小。
将遗落天堂收复到联邦虽然听起来也很震撼人心,但以梁蒙对她的了解,绝对不止如此。
唐齐审视的目光却落在了赵慈身上。
这个年轻的中尉进来后说的话很少,少到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然而唐齐注意到,周围这些人全部暗自观察着这个年轻中尉,唐齐相信,只要赵慈有任何命令下达,这些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服从命令。
赵慈今年才二十二,以军校生的平均年龄来算有些偏大了,甚至身份上也只是个D级公民,居然能和总处平起平坐成为达西的合作伙伴……即使只是军部派出的代理人,也足以证明这个年轻人过人的才能了。
到现在为止,赵慈只发出了一个命令,就是让属下送陆雅平安离开。还有一道没有明言却被彻底执行的命令——封锁教堂。
总处是个圆滑的女人,她会有许多条件和顾虑,然而赵慈是个军人,更喜怒不形于色,却具有十足的执行力和决策权。
赵慈留在这里做什么?除了帮达西清理遗落地狱的守卫外,还带着什么命令?
Beverly神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注视着赵慈,谨慎地问:“中尉先生留下来又有什么目的?”
赵慈抬起手轻轻挥动,所有人迅速后撤,集中在正门前,立正站好,等待他的下一个命令。
“我负责确定你不会逃走。”赵慈简单解释道,而后向总处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出去等?”
总处站起来,脸上保持着克制而礼貌的微笑:“达西先生,我们静待你的好消息。”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朝正门走去。待他们出门后,那群全副武装的人也迅速离开,并反手扣上了门。不一会儿,教堂两侧的门竟然也全数关闭,整个教堂陷入了完全的封闭模式。
“真贴心,把地方留给我们解决私人恩怨。”Beverly神父夸奖了一句,微笑着看向长桌旁仅剩的三个人:达西、唐齐、梁蒙。
“我等了很久才等来这一天。”达西平静道。
“不得不说,你能做到这一步,我很惊讶。”Beverly神父双手握着胸口的十字架,慈爱的神色像极了一个善良慈悲的神父该有的模样,“达西,我知道你会成为令Beverly家族引以为傲的人。”
达西一字一顿道:“我、不、是Beverly家族的人!”
“你不是吗?”Beverly神父反问道,“你的手段可都是我教的呢。”
“我、不、是!”达西咬牙否认。
Beverly神父温柔道:“哦达西……我亲爱的小达西……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呢。”
达西忍无可忍,从腰侧拔出自己的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一直隐在Beverly神父身后的男子在同一时间扣下扳机,两枚子弹在半空中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空气中的火药味顿时浓烈起来。
梁蒙被震得耳朵疼,唐齐忽然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说了句:“躲远点。”
“唐齐!”
梁蒙眼睁睁看着唐齐按着桌面,长腿在桌上一扫,矮下身子,指尖一枚刀片便甩了出去!
然而下一秒,那个男人竟然侧头躲过了刀片,反手就把枪口对准了唐齐。
唐齐足下狠狠踩着桌面,一个跟斗翻过去,顿时闪到了对付眼前。
Beverly神父稳稳坐在椅子上,棕红色的眼睛盯着达西冷笑,手中俨然举起了另一只枪。
梁蒙目瞪口呆:这才几秒,这几个人是变态吗?!
丞锐跟在白川身后慢悠悠地晃,始终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
走了许久,白川终于忍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丞锐悠然反问:“你想听什么?”
“你和Beverly神父聊了什么?”
“闲聊而已。”
“……”
白川觉得想从他嘴里听到真话的自己实在太蠢了。
他扭头继续走,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丞锐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依然牢牢地跟在他身后,只是眼神中的阴郁越来越深。
被清理过的遗落地狱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走廊里安静得像一座荒城,只有两人一快一慢的脚步声。走着走着,丞锐发现白川并不是往出口走,而是朝着遗落地狱深处走。看上去对这里并不是完全陌生——而他敢确定,白川此前绝对没有来过这里。
他不由得想到之前在监控视频中看过的画面,白川竟然将唐齐救了出来,他手里还有杀伤性武器,显然得到了别人的帮助——是谁?达西吗?他现在又打算做什么?
“你要去哪里?”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当哑巴呢。”白川回头,脸色很差,“有问题想问我?”
“你愿意说的话,我很乐意听。”
“……”白川看着他,咬牙道,“我不愿意。”
扭头继续走。
丞锐皱眉,不明白白川到底在气什么。自从登上遗落天堂,白川似乎一直憋着一股气,总是莫名其妙地和自己吵架闹矛盾。然而在丞锐看来,这简直称得上无理取闹了——可他知道白川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所以他非常困惑白川生气的原因。
白川开始打开周围的门。他探身进入房间中浏览查看,很快又退出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丞锐看着他在这些房间里进进出出,虽然白川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丞锐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些焦心。
到底在找什么?
再往前走,是一间加密的档案室,几道门锁牢牢地守护着这个地方。白川可不是唐齐或岳沣,并不会打开这些复杂的安全锁,他对着门观察了片刻,似乎在确定什么。就在丞锐忍不住要出手帮忙时,白川忽然从兜里拿出一枚圆盘扣在门锁附近。
丞锐愣住——那圆盘与梁蒙使用的□□竟然十分相似——为什么白川会有这么高科技的产品?谁给他的?这种只在某些特殊部门才会出现的□□怎么会到他手里?
果然,两分钟后,档案室的安全锁被层层打开,白川从门上取下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丞锐错眼一看,发现门内地底出现了白色的烟雾。
他连忙拉过白川的肩膀,大吼一声:“小心!”
40
白川被他拖着向后倒去,被丞锐护在怀里贴着墙滚了几圈,头在墙上撞了两下,顿时有些晕。
丞锐停下来,伸手按向他后脑:“伤到了?”
白川紧紧闭着眼:“没事……”
他挣开丞锐,缓缓张开眼睛,问:“刚才怎么了?”
“门内有诈。”
两人定睛看去,果然看到档案室内漂浮着浓重的白色烟雾。
“是二氧化碳,吓人的而已。”白川站在原地等着,“散一会儿就好了。”
“没这么简单,你没嗅到空气中的味道么?”丞锐看着那团迟迟不散出的烟雾犹疑道,“门已经开了,那些烟雾却没散出来,你不觉得奇怪?”
“我可没带防毒面具。”白川暗骂,试图从周围寻找能帮得上忙的东西。
丞锐拦住他问:“你到底要找什么?必须进去?”
白川终于正视他:“我能顺利进来可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总得有点交换不是么?”
“谁带你进来的?达西?”丞锐问道,“他最熟悉遗落地狱的构造,告诉你这些也没错,不过……他为什么要帮你?他不是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忙?”
“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比起其他人来,我看上去更好说话吧。”白川重新看向档案室内,却发现那些白色的烟雾渐渐消散,空气中漂浮的奇怪气味也不见了。他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试探着想要继续推门。
“等等!”丞锐喊住他,掏出兜里那双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黑色手套,“戴上这个,小心中毒。”
“那你呢?”白川侧目。
丞锐开玩笑道:“我百毒不侵。”
这是两人曾说过的一个笑话。丞锐为人骄傲狂妄,大权在握美人在侧,总对一切不屑一顾。白川无聊的时候总喜欢试探他的底线,结果发现这人根本就毫无底线,任他撩拨挑衅,丞锐总是一副看热闹的宠溺表情。只有白川与其他人稍显亲密时他才会抽风一般大吃飞醋,然而他们彼此都知道,那不过是两人调情的一种小情趣。
白川笑言他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这世上哪有什么百毒不侵的人?铜皮铁骨玻璃心,只是没刺到软肋罢了。
“不是要去找东西?”丞锐催促着,“要找什么?我帮你。”
说着,一脚便迈了进去。
白川把他拽出来,气急败坏道:“你也不怕中毒?!”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年年打疫苗,大部分空气传播性毒素对我没什么作用。”丞锐挑了挑他下巴,调戏道,“你这几年不也接受身体检查了么?给你打的疫苗种类多,你体质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别乱碰。”
怪不得没有防毒面具的情况下丞锐都敢进去——这人的身体早就被改造得不似凡人了。白川想起自他们结婚后每年名目繁多的体检和每个月都会注射的千奇百怪的针剂,那时候自己还怀疑过丞家是不是在搞人体试验要拿自己做白老鼠,要不是丞锐再三保证那只是例行保健,他早就把丞家的医生扔进牢里了。
方才大约是怕烟雾里有其他蹊跷丞锐将他拉了出去,确认没有暗器后,烟雾也不足为惧了。
两人进入档案室,黑漆漆的房间里残留着防腐剂的味道。白川戴上手套,摸索着打开了档案室的灯。
这间档案室在外面看很小,然而进入里面却发现这个档案室建造得极其精巧,宽敞明亮。足有七米高的天花板,旋转加密式书架,坐落于旋转书架间的零星提档光脑,琳琅满目的档案与书籍整齐地排列在旋转书架上,随着轻灵甜美的古典钢琴曲缓慢旋转着。
丞锐看着满目书籍,抽了抽嘴角:“你要来借书吗?”
“当然不是。”白川来到一架光脑前,活动着手指,“我是来提档的。”
“我没看到有档案。”丞锐绕着一个旋转书架走了一圈,“都是些地理、宗教方面的书籍,哦,还有兵器史……这分类方法我可不喜欢。”
白川尝试着对档案室进行查阅,嘴里回着他的话:“这可不是按书籍分类摆放的,这是密码。”
“密码?”丞锐顿了顿,重新看向旋转书架,隔着缝隙这才发现在书架的里面还有一圈书架,与外围书架呈相反方向旋转,并且速度略快。
“对,只有输入正确的密码,你想找的资料才会弹出来——这可比保险箱难度系数高多了,这几千本书里找到你想要的,可是很困难的。”
“密码组合上亿啊,没有正确密码根本打不开吧?”丞锐凑过去看着他还在光脑上熟悉操作,忍不住问,“你要一个个试吗?”
“当然不是,不过难度也不小。”白川终于熟悉了调取资料的流程,重新将页面返回到档案室首页,“我只知道东西在这个档案室里,却不知道正确的调取密码。要是唐齐或者岳沣在就好了,他俩比较擅长这类解密游戏。”
“就算是解密游戏,也要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丞锐站在一旁看着他将手放在键盘上犹豫不决,“随便试试看。”
“不行,我只有三次机会,如果三次都没输入正确的密码,这个档案室就会从内部封锁,开始抽掉氧气,咱俩就等着给这堆书陪葬吧。”
丞锐可不想给一堆书陪葬,脸上的表情也正经起来,问白川:“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有,对方只说Beverly神父把东西藏在这堆书里,调取资料的密码是由他亲自设定的,一共六个数字,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六个数字?连字母都没有?”
“没有。”
“可是我看每个书架上都刻有一个英文字母标示。”
“这也是线索,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用。”白川对着光脑屏幕,问他,“你设定密码的时候都怎么设定的?”
“看心情。”
“……”
丞锐笑了笑:“真的,以前设密码都是看心情,想到哪个用哪个,反正记性好,都能记住,没设什么特定的数字。如果用特殊的纪念日之类的做密码,很容易被人猜到,很没意思。”
白川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含义,反问:“以前?”
“嗯,后来会下意识地用一组数字做密码。”丞锐微微眯起眼,饶有兴致道,“猜猜是哪个?”
白川还真不知道他喜欢用哪组数字。印象中丞锐在这方面很少表露自己的偏好,在工作中也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吃穿住行方面也很少有固定的偏好,即使亲密如他,也只知道丞锐很少的几个兴趣爱好。
“猜不到。”他干脆利落地回答,转过头继续研究密码。
丞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倏然冷下脸。
白川没有察觉到他突然变化的情绪,埋头尝试着点下第一个数字——0,然而第二个数字却有些无从下手,就连这个0都不知道对不对。
丞锐看着他的侧脸。
白川这几年外貌上几乎没什么变化,白皙的皮肤,金色的柔软头发,冰蓝色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和削薄的嘴唇,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在亲近的人面前会露出浅淡的笑容,心情好时会活泼一些,眼睛弯起来时比任何一个明星都耀眼。可是丞锐最喜欢他情动时的样子,眼角眉梢的春意散发着浓浓的诱惑,眼睛牢牢锁着自己,仿佛所有的热忱与渴望都与自己有关。
丞锐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他喜欢白川的眼中心中自己一个人。
有些人会觉得这种近乎执念的占有欲近乎变态,可是他觉得这对他和白川来说十分正常。他们都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正常人,他俩身上的缺点绝对比优点多得多,然而他们仍旧彼此贴近、彼此渴求、彼此温暖。
只是有那么一些时候,他也会想一想:白川是否也同样爱着自己呢?
然而这想法稍纵即逝,对他来说,不论白川爱不爱他,对方都只能在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看我做什么?”白川没有抬头,却能轻易察觉到他的目光。
“在想Beverly神父这种宗教偏执狂,大概会用一些比较有意义的宗教内容来设定密码。”丞锐收回目光,也看向屏幕,“上帝啊,撒旦啊,生命啊,死亡啊……之类的吧。”
白川很认真地思考半晌,点头道:“有道理。耶稣的诞辰是什么时候来着?”
“圣诞节?”
“……”
两人面面相觑,这显然不是6个数字。
“如果用1代表降生,用0代表死亡的话,试试112250……”白川输入这六个数字后,页面弹出一个确认界面。
【编号112250是否为宗教类书籍?是,否?】
白川皱着眉,点了“否”的选项。
“不对?”丞锐问。
“不对,还有两次机会。”白川有了危机感。
“试试达西的名字?毕竟是他唯一的养子。”丞锐提议道,“名字的字母顺序。”
“D—A—R—C—Y……4、1、18、3、25……不对,这是7个数字。”
“省略个1?”
“我试试……418325……”
白川再次输入后屏幕再次弹出确认界面。
【编号418325是否为医学类书籍?是,否?】
白川再次按了否。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白川有些头疼,“我可以请求场外求助吗?”
“求助谁?”
“最了解他的那个小朋友……我们的小达西啊……”
丞锐失笑:“恐怕他没什么功夫帮我们解围了。”
41
丞锐说得没错,达西的确没有功夫帮他们解围,因为他正处于举步维艰的境地。
即使有唐齐帮他挡下Beverly神父忠心走狗的攻击,他面对这位自小恐惧的根源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Beverly神父在第一时间卸掉了他的枪,徒手与他对打。虽然多年不动手,Beverly神父的功夫可不比任何一个职业杀手差劲,而自小被逼着训练的达西虽然身手也不错,与他的养父相比可就差太远了。
梁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教堂里四个人你来我往地打架,几乎称得上全神贯注了。
从Beverly神父卸下达西的枪像指导后辈一样与达西上手比划时他就知道达西会输,所以他更多地是将目光落在唐齐与那位跟班身上。
那个跟班相貌普通,脸上也一直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透露着警觉与谨慎,拳脚功夫极好,身体柔韧度一流,出手又快又狠。
唐齐与那人的套路如出一辙,但身手更灵活,攻击的角度格外刁钻。
梁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欣赏到唐齐打架。职业杀手的套路果然与他们的训练大不相同,动作干脆利落直取要害,几秒之间两人可能已经在死亡边缘走了好几个来回。唐齐身上还带着伤,即使敷过强效愈合药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对方看准了这一点,每一次攻击都使足了力道,每一个拳头、每一脚都格外狠辣,唐齐拼命格挡,挡不下来的只能硬生生扛着,很快便伤口崩裂,衣服上血迹斑斑。
梁蒙的外套早就被甩到一边,唐齐上半身光裸着,纵横交错的鞭痕、被打留下的青紫淤痕、药膏涂抹起效的黏腻感与他削瘦的肋骨痕迹混合在一起格外触目惊心。他身上的伤不算多,却格外吓人,而他满头冷汗的青白脸色更让梁蒙心脏都攥紧了。
可是他不能上前帮忙,他的身份不允许。
这是唐齐和达西之间的协议,他在这里只能充当一个检验谋杀方式的特三处调查员。
在那个男人一击重拳砸到唐齐后背前他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小心!”
唐齐一个矮身闪过,腿向后一扫,反手便飞出一枚薄薄的刀片,朝着男人脖颈飞去。
男人连忙旋身躲开,却还是被刀片划伤,侧颈顿时飞出血花,忍不住急喘一声。
唐齐从地上跳起来,飞快地瞥了梁蒙一眼,冷冷地提示他:“闭嘴!”
梁蒙:“……”
下一秒,那男人一个闪身窜到唐齐身后,指间赫然是唐齐刚刚扔过去的刀片,长臂一横就要划过来!唐齐伸手一抬紧紧捏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竟然生生折断了他的腕骨,男人惨叫一声,刀片自然滑落,唐齐一只胳膊肘向后一撞,另一只手竟然徒手将刀片抓在手里,鲜血汩汩流出。
“唐齐!”梁蒙吓得跳起来。
唐齐在身后的男人因为肘击闷哼弯腰的一瞬间,足尖一转向后看去,同时右手手指轻巧地转了转,嵌入手心的刀片竟然再次夹在他的指间。碧绿色的瞳子里杀意弥漫,他轻轻抬臂一横,染血的锋利刀片在男人的颈动脉处用力一划——
鲜血飞溅,溅了他一脸,苍白的娃娃脸上顿时染红了半边。
男人另一只没有断掉的手下意识捏紧了他的肩膀,手指的力道太大,竟然掐入唐齐的肩膀里,戳出五个血洞来!而唐齐只是身子晃了晃,依然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瞪大双眼颤抖着双唇看着他,身体缓缓滑下。
唐齐把刀片扔掉,伸手抓起肩膀上的手,干脆地向下一扔。
男人彻底倒在了地上,鲜血从脖子染遍了上衣,右手手指仍然呈抓握合拢状。
他死得如此悄无声息,就像他站在Beverly神父身后时毫无存在感一样。
唐齐背对着梁蒙站着,静默而孤绝。他浑身都是血,脚下是一具新鲜的尸体——被他毫不犹豫杀死的、刚断气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尸体。
那一刻,如地狱修罗。
梁蒙怔怔地看着他。
原来……以前的唐齐,是这样的。
冷漠、干脆、残酷、暴戾。
与他认识的那个容易暴躁的天使面孔的小帅哥截然不同。
竟然让他觉得害怕,竟然让他觉得窒息。
他长久地凝视着唐齐的背影,却在发现唐齐肩膀颤抖耸动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牢牢地将他抱在怀里,哽咽着喊他的名字:“唐齐……唐齐……我在……”
将这个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发现唐齐的身体如此冷,鼻尖充斥着血腥味,手下触摸到的是黏腻的药膏和鲜血,胸膛下是伤痕累累的皮肤……这是他恨不得放在心尖上疼的爱人啊!怎么能被伤成这个样子?
“梁蒙……”唐齐缓缓开口,语气中竟然有一丝悲凉,“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后悔么?”
梁蒙心中一紧,毫不犹豫地将他转过来,却被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吓到。
唐齐的半张脸上都是血,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被鲜血染得近乎妖异,而另外半张脸却格外白净,碧绿色的眼瞳却是截然相反的冷,令人沉醉的碧色却仿佛染上了阴影,逐渐黯淡下去,丧失了本应有的光彩。
他僵硬着被梁蒙抱在怀里,直直看进他眼里,冷静地重复道:“梁蒙,我是个杀手,我以前就是这样的,我是会下地狱的,你看到了……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梁蒙用袖子擦着他脸上的血迹,动作堪称温柔,而眼中却含着泪,他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说过好几次了,你这种人死后肯定下地狱。”
唐齐笑了笑,浅浅的酒窝便露出来,有了几分天真的意味。
这是他的宿命。
“但是……”梁蒙话锋一转,语气坚定起来,“我也说了,你下地狱,我就陪你一起去!咱俩现在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法律认可的合法伴侣,我可不想刚新婚就丧偶,所以……你心疼心疼我,再坚持几十年,陪我在这世上过过日子,然后一起赴黄泉。”
唐齐眸子里逐渐有了光彩,浅浅的水光在眼眶里浮着,他勾着嘴角笑:“迷信。”
梁蒙终于把他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认真道:“这叫爱你。”
“……”唐齐双手搭着他的肩膀,缓缓凑近,“我也爱你。”
他温柔地吻着梁蒙,几乎用尽他现在所有的力气。
在他因失血过多倒地之前,梁蒙把他捞在怀里,紧张地喊着:“唐齐!唐齐!”
他抱着唐齐向正门走去,用力捶门:“开门!救人!”
很快,正门打开,赵慈与总处迎面走来,看着他怀里鲜血淋漓的唐齐,齐齐吓了一跳。
“这是……”
梁蒙举步就要朝外走:“唐齐伤太重了,救人!有没有医生?”
赵慈挥手,立刻有四个人上前来帮忙把唐齐接过去,快速进行检查。
“唐齐得马上送医院……”梁蒙慌得厉害,眼睛根本不敢从唐齐身上挪开。
“他交给我。”总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把他送出去及时救治,不过梁蒙你暂时不能离开,你得回去。”
“什么?”梁蒙震惊。
“里面还没出结果,你是见证人。”总处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表情凝重,“不要忘记你的职责是什么,这件事之后需要你提交档案,看清楚。”
“在唐齐没脱离危险之前我没心思管他们!”梁蒙暴躁道,“他们父子俩两败俱伤我都不在乎!反正没一个好东西!你也是特殊调查处的人,你进去看!我要看着唐齐!”
总处给赵慈使了一个眼色,赵慈示意部下,很快,他们组装出一个简易担架将唐齐放了上去,抬着昏迷的唐齐快速离开了。
梁蒙抬脚就要冲过去:“你们干什么!等等我!”
赵慈果断拦下他,沉声道:“梁先生,我们只是送他去治疗。”
总处在一旁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表示:“梁蒙,唐齐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给你的承诺不会改变,你继续你的工作,好么?”
梁蒙迟钝地想起他们之间的协议。
如果唐齐能活着离开遗落地狱,在返回联邦后,梁蒙接任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而她会给唐齐一个合法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梁蒙在原地来回走了走,向她确认:“所以……他会没事的……对么?”
他需要一个保证。
总处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是的。”
“好……好……我回去。”梁蒙点点头,又重新看向赵慈,“这位小哥……赵慈对吧?”
赵慈点点头。
“我把我爱人交给你了,请你保护好他。”梁蒙指了指总处,“我不太相信这个女人,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陆主审官的眼光。你不要让这个女人以任何借口把唐齐带走,知道吗?”
赵慈略带诧异地看向他和总处,目光在他俩之间转了转,想问他们不是上下级关系么?怎么开始互相防备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好的,我会保护唐先生的安全。”
“谢谢。”
梁蒙郑重说完,扭头回了教堂。
赵慈命人将大门重新关上,看向一旁神色如常的女人,说道:“他这么防着你作什么?”
总处淡淡道:“他是该防着我。”
“嗯?”
“如果唐齐真的交到我手里,还真的不一定能活着走出遗落地狱。”
赵慈悚然一惊,愣愣地看着她。
总处却平淡道:“你还太年轻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和地位时,就知道有些事情我们做的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42
赵慈不懂她说的话,而对方显然不欲继续说明,他只好收回了目光。
他与总处打交道并不多,却能从短短几次接触间察觉到这个女人的谨慎与固执。
副官走过来提醒道:“中尉,时间不多了。”
赵慈问:“还有多久?”
“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们必须撤离了。”
赵慈皱眉,准备向前走:“我去提醒梁蒙。”
“不用。”总处喊住他,“达西心里有数。”
“他如果失败了呢?”赵慈不确定。
“他不会的。”总处很笃定,“他心里有数。”
赵慈道:“如果他不能及时出来,我依然会按照原计划进行的。”
总处惊讶于他不容拒绝的态度,妥协道:“好。”
两人继续站在门外等待。
他们与达西的合作协议中不包括帮他谋杀,所以只有这件事需要他本人完成,时间有限,成败在此一举。
在他们等待的时间,护送唐齐的两个人忽然听到担架上传来痛苦的□□声,两人只好停了下来,重新检查伤者。
“他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创伤膏!”
“给!镇定剂是不是在你那里?”
唐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你们……是谁?”
“先生请不要乱动,我们在给你疗伤。”护送士兵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胳膊,低头为他涂抹创伤膏和纱布。“手上伤口太深了,需要消毒敷药,有点疼,忍一下。”
这点痛对唐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眉毛都没动一下,看向另一个人:“有水吗?我有点渴……”
另一个人将随身携带的水壶递给他:“给。”
他扶着唐齐半坐起来,唐齐大口大口地将一整壶都喝完了,胳膊一抹嘴巴,笑起来:“谢谢。”
这天真虚弱的模样如此令人怜惜,士兵忍不住放柔声音安慰道:“你放心,在这里爆炸之前我们一定会把你送出去的。”
唐齐手顿了顿:“……爆炸?”
“嗯,十几分钟后,这里就会被炸成一片废墟。”士兵将水壶重新挂好,看向另一人,“伤口绑好了吗?”
“好了。”那人看着唐齐道,“先生,我现在要给你打一针镇定剂,你伤势很重,镇定剂可以帮助你,可以么?”
唐齐虚弱地笑笑:“好的,谢谢你们。”
“不客气。”那人示意他伸出胳膊,将准备好的镇定剂抽入针管里,将空气挤出去后,准备给他打针。
在针尖靠近唐齐胳膊十公分的时候,唐齐忽然将他的手腕一转,那管镇定剂就打入了他的胳膊。
“你!”那人瞪大眼。
唐齐不知何时从他腰侧摸出了配枪,毫不犹豫地指向另一人,面无表情道:“你送他出去。”
“先生,你这样……”
不待对方说完,唐齐撑着身体从担架上站起来,看着被镇定剂打晕的人对他说:“快爆炸了,你不会把他留在这里吧?”
士兵脸色一沉:“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一趟,把你的通讯器和压缩饼干、能量棒、功能针剂给我。”
“我们的任务是把你平安送去接受治疗。”
“恐怕你们要任务失败了,给我。”唐齐拉开保险,冷冷道,“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还想救他就不要废话。”
士兵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咬牙,将补充能量的压缩饼干、能量棒和瞬间恢复体力的功能针剂一同递给他,犹豫片刻,他还是把包里的几份伤药递给他:“你身上有伤,这些用得着。”
“……谢谢。”唐齐收起枪,礼貌道,“我不是有意为难你们,我有事在身,不得不返回。对了,遗落地狱的通道是你们负责清理的吧?你告诉我怎么快速出去?”
士兵简单地将他们清理出的通道告诉他,同时还透露了一个比较蹊跷的地方——这次清理过程非常顺利,似乎这座巨大的地下堡垒并没有太多有实力的人进行看守。
唐齐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自然知道这里绝不止他们见到的那点人。
他先打开通讯器,飞快地进行信息解码和重组,不到三分钟,这个通讯器已经完全被他破解,他飞速浏览过通讯器中的内容,竟然发现了军部这次的行动部署。正如那位士兵所说,军部的计划是协助达西清理遗落地狱的势力,并在十二分钟后炸毁这座庞大的地下堡垒。
因为这位士兵只是执行人,对更具体的计划细节一无所知,唐齐无法得知达西到底与军部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从通讯器中解码的信息来看,达西不仅得到了军部、特殊调查处和几大S级家族的帮助,就连遗落天堂岛屿的岛主也在暗中协助他。
这座岛上的两股势力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私下也一直有来往,唐齐印象中,遗落地狱的主人可比明面上那位岛主更有魄力,这座岛真正的主人其实是Beverly神父,难道说他离开的这几年里,这两人的嫌隙也越来越大了?
顾不上这些,他自己的通讯器早在被抓回来时就被销毁了,只能利用这个士兵的通讯器给其他人传达信息。好在他有过人的记忆力,对白川、梁蒙、桑德三人的通讯码记得格外清晰,群发信息:10分钟内撤离遗落地狱,急!——唐齐
发完信息后,他果断拆开压缩饼干和能量棒吃了下去,又给自己打了两针功能针剂,终于从虚弱的状态中快速恢复过来。
他今天一整天大起大落,新伤加旧伤,镇定剂、麻醉剂、强效愈合药、功能针剂混合在一起,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不得不再加一针,强忍着头痛欲裂朝目的地走去。
桑德第一个回复了他:已在码头,你们呢?
唐齐没有回复他,既然桑德和岳沣已经在码头了,说明他们已经脱离危险,无需顾虑。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快速跑着,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又开始崩裂流血。
白川第二个回复:如果Beverly神父在档案室为一个机密文件设定六位数密码,会是多少?
唐齐直接接通了他的通讯,一边跑一边问:“你已经到档案室了?”
“嗯,就在你和我说的路线上。”白川看着视频里浑身是伤的他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档案室里有机关吗?”
“暂时没发现。”
“密码你试过几次了?”
“两次,就剩下一次机会了。”白川皱着眉头,示意他看着光脑显示屏,“第三次再输入错误,我们就出不去了。”
“试试020412,说不定有用。”
丞锐帮忙输入了这串数字,在一旁问:“什么意思?”
“birth death love的首字母排序。”唐齐咳嗽几声,咳出点血丝,他无所谓地擦掉,道,“那个大叔对这类事情有些奇怪的念头,生、死、爱……那些人整天不就在念叨这些东西么?”
白川笑道:“很难想象他会用爱来做密码。”
“哈,可不要小瞧变态的内心世界。”唐齐又问,“试了么?怎么样?”
丞锐看他们一眼,点了确定。
屏幕上弹出对话框。
【编号020412是否为机密类档案?是,否?】
白川眼睛一亮:“是!”
丞锐点下“是”,档案室的舒缓古典钢琴乐忽然停了下来,变为慷慨激昂的小提琴曲,而原本缓慢旋转的书架仿佛突然开启了什么机关,快速旋转起来,书架内部传来咔哒咔哒的机关启动声,不一会儿,右手第三个书架忽然停了下来,外层的书架向两侧打开,露出内环的小书架,而在第三层小书架上却放着一个全黑的铁盒。
两人快步跑去,盯着面前的铁盒看着,这铁盒约A4纸大小,5cm厚,完全密封,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也没有打开的渠道。
“怎么打开?”白川问唐齐。
“不知道,你打开它做什么?销毁就够了。”唐齐用力咳了几声,“来不及销毁就带出去……这里要爆炸了,想活命就快点出去!”
“爆炸?”白川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达西那帮人的计划……你们还留在那儿做什么?走!”
白川顾不上许多,直接用戴着手套的手将铁盒取下来,拿到手里却发现这玩意根本不是铁,不知道用了什么不知名材质,意外得轻巧。他一手抓着盒子,一手抓着丞锐的手,果断道:“走!”
两人迅速朝外跑去。
就在此时,档案室传来剧烈的震动,书架上的书竟然纷纷掉落下来。
“紧急协议启动了,你们快离开档案室!”唐齐喊道,“里面要塌了!”
不用他说,两人也知道轻重,拼命朝外跑去,奇怪的是明明门就在眼前,他们却怎么也跑不到。在身上被书砸了五六下之后,白川忍不住暴躁:“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不去?”
“是刚才的烟雾……”丞锐注视着四周,不知不觉间,整间档案室的能见度忽然降低,白色的烟雾薄薄地浮在空气里,味道却不重了,导致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本以为这档案室会有什么防盗措施,谁料想机关竟然藏在这白色烟雾里。
“出不去……”白川再一次躲开砸落的书籍,竟然有些后悔。
他应该直接带丞锐出去的,而不是让对方陪着自己置身险境。
唐齐看到他们的情况,也有些犯难:“这机关我没见过……只能你们自己想办法了,快点出去,时间不多了!”
丞锐凑过来看着屏幕里的他,问:“你要去哪儿?梁蒙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要去拿一些东西。”唐齐看到他,立刻道,“丞先生,我求你件事。”
丞锐挑眉,唐齐竟然有求他的时候?他问:“什么?”
“如果爆炸发生后我还没出去,你帮我把梁蒙打晕带走!”唐齐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不要让他回来找我!”
“他不会愿意的。”
“所以我求你。”唐齐停下来,定定地看着他,郑重道,“我求你,让他回去,好好生活。”
丞锐没有答应,如果他是梁蒙,也绝不会把自己的爱人抛下。
唐齐眼中乞求意味渐浓:“丞先生……”
“我答应你。”白川代丞锐做出承诺,“你保重。”
“多谢。”郑重道谢后,唐齐关了通讯。
时间不多了,他要抓紧。
43
丞锐看向白川:“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白川淡淡道:“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
这话说得冷淡而克制,但丞锐看着他的眼睛,竟然从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中看到了与唐齐眼中一模一样的郑重。他只觉得心口又涩又暖,心跳骤然加快,而呼吸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他看着白川,纯黑的眸子一片复杂深邃:“为什么?”
白川却仿佛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看了几秒后,终于迟钝地发觉了他沉稳表情之下的患得患失,由不得好笑,可笑容刚露出一点,他便收了回去,握着丞锐的手温柔道:“因为我爱你,丞锐,我爱你,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我绝不会放弃的,那一定是你。”
丞锐长久地凝视着他,缓缓开口:“这真是你对我说过最动听的情话。”
白川失笑:“你喜欢听,我以后多说点。”
“那我先保证有以后吧。”丞锐笑了笑,认真地看向档案室。“我们还有多久?”
“五分钟跑出去,我们还有三分钟打开这个门。”
“我来试试。”丞锐闭上眼,“跟我走。”
他闭上眼,完全凭着感觉走。
白川诧异地发现,周围的白色烟雾仍然维持原样,却似乎已经影响不到丞锐了。手被他牢牢攥着,丞锐看似毫无章法地乱走,门却离他们越来越近。
很快,丞锐已经摸到了门把手。
他睁开眼,笑着问白川:“几分钟?”
“一分钟。”
“看来技术没生疏,我们走吧,出去后,好好聊聊我们的‘以后’和其他一些事情。”他打开门,拉着白川向外走,“这地方是唐齐告诉你的?”
“嗯,我找到他的时候问他的。”
丞锐看了眼他手里的盒子,问:“那东西你替谁找的?”
“客户。”
“达西?”
“当然不是。”
“那是谁?”
白川有些不耐烦:“能不能出去再聊这些?”
丞锐:“……”
“抱歉我有些急了。”白川立刻道歉,“我们出去再聊这些行么?”
丞锐定了定神:“行。”
两人二话不说,抓紧时间往出跑。如果唐齐所说不错,这里很快就会变为一片废墟。
梁蒙冷冷地看着教堂里还在装模作样的父子俩,只觉得烦躁至极。
Beverly神父一直留有余地,虽然被达西伤到几处,却并无大碍,相反,达西却浑身是伤,肋骨断了一根、腿上三处刀伤、腹部中了五拳、左肩被捏碎,唯一还算干净的,只剩下那张脸了。
Beverly神父似乎有意避开他的脸,不管怎么伤他,都不会碰他的脸。
“达西,你吃了这么多亏,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Beverly神父踢断他第二根肋骨,将他踩在脚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杀了我?”
达西冷汗涔涔,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再次露出那副怯弱可怜的模样来:“是……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我逼你什么了?你不喜欢杀人,我就不让你杀了,学点生意经你都不愿意?”Beverly神父蹲下来,伸手扳起他下巴,捏紧,“我看你学得很好,竟然能忽悠这么多人来合伙对付我。”
达西牙齿打颤,自小对他的恐惧完全不受控制地重现:“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离开!你不肯放我走!”
Beverly神父压低声音,恨声道:“走?你走去哪里?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没有我,你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离开我又能去哪里?”
“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忍受这一切!”达西吼了一声,却被他狠狠一踩,顿时惨叫起来,身子蜷成一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样多好,哭得多好看。”Beverly神父拨开他汗湿的银发,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拿我毫无办法,却只能被我攥在手掌心。你多向我撒撒娇,我或许就带你离开岛上四处走走了。”
“我不止要出去走走……”达西一边哭一边说,“我要离开你这个魔鬼!”
“魔鬼?”Beverly神父将这个词在嘴里含着,轻笑道,“我是神父,我遵循神的指示,我怎么会是魔鬼?”
“你才不信神呢……”达西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信的只有你自己!”
“我当然信神,不然怎么会这么宠你?”Beverly神父轻轻拍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小达西,唱首歌给我听吧,你声音那么好听,却从来没主动为我唱过歌。”
达西呼吸急促,缩在他脚下睁大眼睛看着他:“我唱了你会放过我吗?”
“你在害怕?”
“……”达西用不断颤抖的身体无言地回答着。
Beverly神父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安抚道:“唱吧,我想听。”
“我……我要坐起来……”
Beverly神父松开脚,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达西问:“你想听什么?”
“唱你最喜欢的歌吧。”
达西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歌?”
“你自己不知道吗?”Beverly神父看着他,“你唱了这么多年的歌,没有喜欢的吗?”
达西竟然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没有。”
他唱了许多动听的歌,却从来没有感动过。
Beverly神父沉默片刻,道:“随便唱一首吧。”
达西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他唱给唐齐的那首歌,那首歌在遗落地狱里代表警告与背叛,可对向往外面世界的他来说,却代表光明与勇敢。
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哼起了前奏,经过短暂的沉闷哼声后,清澈悦耳的歌声便从他嘴里唱了出来:
“海洋的歌里藏着诗
飞鸟的翅膀载着歌
我啊走过翻飞的浪
寻找那逃亡的姑娘
我看到荆棘丛里的鱼
还有那枝上的黎明
远方的少年啊你停一停
黑夜里有恐怖的鹰……”
梁蒙第二次听到这首歌,却发现这两次歌声中投注的感情截然不同。
第一次好听则好听,却缺乏灵魂,而这一次,少年带着颤音的歌手并不完美,却饱含感情,带着对光明与自由的向往,他看着坐在地上引吭高歌的美少年,看着他一边唱一边站起,闭着眼在原地轻轻摇晃身体……
就在这时,他的通讯器收到一条陌生通讯码的留言:
10分钟内撤离遗落地狱,急!——唐齐
这是什么意思?
“追逐爱情的勇士持剑前行
正义必将带来光明
那善良的姑娘还在等你
梢上的知更鸟快要醒
斩破火海跨过冰河
花海盛放在土里
少年啊少年啊你醒一醒
醒来就看见明亮的星……”
Beverly神父并不是第一次听他唱歌,却是第一次听他唱这首。
他不喜欢这首刻在遗落地狱的诗——虽然这是他写的。他当初写下这首诗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向往广阔的世界与梦幻的童话,后来他渐渐长大,失去了天真与幻想,将年幼的梦亲手碾碎在过去。
他写下这首诗来警告那些进入遗落地狱的人,在这里,是不可以妄想自由的。
听着听着,他竟然恍惚回忆起少年时的自己。
他穿着小西装跟在父母身后去教堂做礼拜,小小的手里捧着厚厚的圣经和赞美诗,规规矩矩地板着脸做祷告。
旁边的年轻夫妇带着三四岁的儿子来接受宗教的熏陶,一脸虔诚地向上帝祷告。然而天真无邪的小男孩趴在桌子上好奇地看着童话书,大大的眼睛对着童话书插图里的荆棘、知更鸟、老鹰、大海、可爱的小精灵咯咯咯地笑不停。
他偷偷看过去,小男孩挥舞着双手笨拙地翻着童话书,发现他在偷看,还睁着大大的眼睛望过来,小声地叫着:“哥哥?”
他偷偷将手伸过去,帮他翻着童话书。
小男孩以为他要拿走,可怜巴巴地扁起了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他将童话书上的口水擦掉,重新给他摆了回去。
小男孩顿时喜笑颜开,可爱得像一个小天使。
他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趴在童话书上害羞地偏过脸去,不一会儿又转回来,头埋在童话书里,小声说:“我……我叫Darcy……哥哥你呢?”
“我……我叫……”记忆力的他忽然模糊成一团,Beverly神父回过神,才发现歌声不知何时早已结束,而他的眉心抵着黑洞洞的枪口。
达西不知何时将枪捡了回来,就这样掌握着自己的生死。他的手很稳,丝毫不见方才的怯懦颤抖,金色的眼瞳毫不掩藏心中的杀意。
“你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达西紧握着枪,定定看着他,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为什么?”
Beverly神父微笑道:“你想杀我,我满足你,如此而已。”
达西才不信:“不……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这次要这样?”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我并没有太多拒绝的空间。”Beverly神父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和衣襟,棕红色的眼睛深邃而慈悲,“你已经想尽方法置我于死地,我如果不遂你的意,岂不让你伤心?”
达西觉得好笑,不由出言讽刺:“我伤心又不是第一次,你难道会心疼?”
“我当然心疼的,你毕竟是我的孩子。”
“……我父母已经被你杀死了,我不是你的孩子。”
Beverly神父像看着一个顽皮叛逆的孩子一样看着他,坚持说:“你当然是。你的生,你的死,你的爱恨,都是我给的。”
“……”达西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顿时青白了一张脸。
Beverly神父缓缓道:“你可以杀了我,我可以死,但你才16岁,你还需要监护人。”
达西冷然道:“我不需要!16岁已经可以工作了!”
“但法律意义上,你依然是未成年,你的监护权还在Beverly家族手里。”
达西脸色更加苍白:“不……我不要回到这个家族……太可怕了,你和他们都太可怕了……”
看出他的恐惧,Beverly神父压低了声音,耐心道:“我帮你找了一个监护人,他……”
砰————
枪声毫无征兆地响起,Beverly神父低沉温和的声音戛然而止。
44
梁蒙怔怔地看着教堂中央白着一张脸举着枪浑身发抖的少年,和那个惊讶地瞪大眼缓缓向后倒去的神父……死亡如此突然,连他这个围观者都没有反应过来。
正中眉心。
血从Beverly神父的眉间流了出来,比他那双棕红色的瞳仁还要刺目。子弹穿透他的大脑,脑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很快,鲜血染红了地面,男人健壮的身体倒在血泊中,完全看不出昔日叱咤风云的影子。
达西颓然扔掉手里的枪,喃喃道:“我不是Beverly家族的人,我不需要监护人……”
砰地一声,正门打开,一群人忽然涌入,赵慈急匆匆地说:“时间到了,快走!”
梁蒙回过身问:“什么时间到了?”
“这里要爆炸了,走!”赵慈推了他一下,看向教堂中央的达西,大声喊道,“达西!时间到了!”
达西倏然回神,扭头看着他们:“时间到了?”
“对!走!”赵慈示意属下去检查周围的设置,说完也不管达西有没有听到,立刻向属下传达命令,“注意!注意!全体人员!两分钟内立刻撤离!”
“收到!”
一群人有条不紊地检查着四周,确认无误后整齐地向外走去。
梁蒙有些凌乱,抓住一个士兵的胳膊问:“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炸了?”
士兵匆匆答了一句:“这里有炸药,7分钟后就会引爆,快点撤离!”
“什么?!”梁蒙大吃一惊,“这里怎么会有炸药!”
就在这时,达西果断越过他,飞快向外跑去。
梁蒙回头看了一眼,教堂里,Beverly神父与他那位跟班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死状凄惨。而杀他们的唐齐和达西,竟然没有一个因他们有所停留,全部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仔细一想,这样的结局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剧?
“别看了,快走!”身边有人推着他向外走了几步。
梁蒙只好追了上去。
他的任务已完,留下无益。
跟随人群向外跑去,赵慈的通讯器忽然响起。年轻的中尉按了接听:“什么事?”
“报告中尉!我们护送唐齐中途被他袭击,对方劫走我们的武器和通讯器后跑了……”
赵慈还未说话,梁蒙一个箭步奔过去,大吼道:“你说什么?!唐齐怎么了?!”
那边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没有回话。
“说啊!唐齐去哪儿了?!”
赵慈抢回自己的通讯器,问道:“什么情况?不是让你们送他去治疗吗?”
“是,但中途他呼痛,我们停下来为他包扎却反被袭击,一人昏迷,我只能背着他离开。现在我们已安全到达地面,但唐齐返回遗落地狱,不知所踪。”
“唐齐回来了?!”梁蒙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他想到了刚才那条留言,“这里要爆炸了,他回来做什么?!他去哪儿了?!”
梁蒙咆哮着就要往回走,被赵慈一把抓了回来:“你去哪儿?他不在这里!”
“我得去找他……”唐齐明明知道这里会有爆炸,还记得警告别人,那他为什么要回来?!
“你去哪儿找?你熟悉这里吗?还有几分钟这里就要爆炸了!来不及!”赵慈拖着他朝外走,根本不给他反抗的余地。
“那我也不能把他丢在这里!”梁蒙大吼,揪着他衣领骂道,“你刚才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会保证他安全!结果呢!”
赵慈脸色难看,这的确是他的失误。无可辩驳。他看到唐齐昏过去,以为交给几个属下就可以,没料到对方竟然还能撑着醒过来,关键时刻竟然横生枝节,劫人逃跑。
“抱歉,我……”
“我去找他……”梁蒙甩开他,扒开人群想要去其他通道寻找唐齐,嘴里骂道,“唐齐这个小崽子,说好了不许丢下我!每次都这样!小混蛋没良心白眼狼!我对你那么好,你特么怎么敢……我对你那么好……”
说到后来竟然有些哽咽。
每一次被丢下的都是他,每一次唐齐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梁蒙想,我只想抓住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难?每一次,他都得想尽办法抓住唐齐的手,把他牢牢绑在身边,只要他一个不小心,唐齐就跑了,把他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那里,不管他怎么痛怎么心疼,自以为是地保护他,一颗心好像永远捂不热。
“白眼狼……妈的……我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小崽子……”
他一边骂一边跑,忍不住想,唐齐到底发了什么疯,为什么回回都把他自己往绝路上逼?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下地狱呢?说好的把命留给他呢?说好的要等他一起死呢?全特么喂狗了吗?!
“唐小齐!等老子逮到你!罚你把结婚誓词抄一千遍!”
梁蒙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试图寻找唐齐的踪迹。然而他对这里完全陌生,根本不知道从何处找起。
“梁蒙!”身后有人叫他。
梁蒙下意识回头,颈侧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只觉得肩膀一痛,身体软了下去,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总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总处示意身后的属下:“背着他,立刻离开!”
“是!”
属下领命,将梁蒙背起,快步朝出口跑去。
5分钟后,所有人从提前清理过的快速通道离开,所有人站到丛林外围,静静等待着。
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丛林地下响起,所有人只觉得脚下一震,传来阵阵晃动。
赵慈挥手示意:“所有人!撤!”
众人听命,迅速朝早就准备好的撤离点赶去。
赵慈与总处搭乘一辆车,错眼看到梁蒙被放到另一趟车里,忍不住问道:“你这样把他带出来,他一定会恨你。”
总处淡淡道:“无所谓。”
赵慈想到梁蒙叮嘱他保护唐齐时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忍:“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总处简单答道:“他不能死。”
赵慈皱眉:“又是工作需要?”
总处看向他,脸上终于有了些温和的表情:“不仅如此,梁蒙很难得。”
赵慈忍不住看向身后,丛林中央的一些树木开始倒塌,地下堡垒的爆炸引起了连锁反应,地表的植被受到影响,而与遗落地狱相连的声色俱乐部也开始出现崩裂,大楼地基不稳,开始倾斜。
整座岛屿都受到爆炸的影响,大地在震颤,让人误以为在地震。
赵慈还因自己的失误而满脸愧疚:“那唐齐呢?他……死在里面了?”
“如果他是我认识的那个唐齐,我想他或许可以死里逃生。”总处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连自己的师傅都能杀死,从他熟悉的地方逃出来,应该也不会太难。”
“师傅?”
“Beverly神父的那个跟班,就是当初训练他的人。”总处收回目光,“我想,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唯一一个叛逃的徒弟手里吧。”
赵慈沉默。
他对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并不能理解清晰,只能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在总处看不见的角度,他悄悄给部下发了一个信息。
等他们赶到码头时,达西已经登上了提前准备好的客轮,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赵慈第一件事是去询问陆雅的下落:“陆主审官呢?”
部下知道他对陆雅的重视,立刻道:“陆主审官已经登上了我们为他安排的客轮,休息一晚后,明天凌晨客轮准时出发。我们按您吩咐为陆主审官准备了书和毛毯。”
“好,我稍候去找他。”赵慈又问,“达西呢?”
“在VIP室内等你们回来。”
“有其他人吗?”
“岛上那位也来了。”
“好,我知道了,让他们先聊着,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是。”
待属下离开后,总处气急败坏地赶过来问:“梁蒙呢?”
赵慈平淡道:“我找人把他安排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什么意思?”总处眼中厉色一转,“你难道怀疑我会对他做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既然梁蒙与您关系不睦,在唐齐生死未卜之前,你们二位还是不要接触得好。我会将他平安送回联邦,至于之后他的去留,由他自己决定。”
“我们商定好的内容里,梁蒙是由我负责的。”
“他是陆雅的朋友,我已经失误之下害了唐齐,不想再错第二次。我知道他是由您负责的,我相信您有许多方法与他进行沟通,但在到达联邦之前,我希望您能给他一点个人空间。”赵慈的话说得很慢,却毫无转圜余地。
总处看着面前这个挺拔硬朗的年轻人,他的态度一直是这样,不卑不亢,心中自有一把标尺,旁人很难动摇他的信念。或许是受到陆雅的影响,他心中有股一般军人少有的纯粹善意,行事沉稳,却并不世故。
这品质如今很难得,她发现自己竟然不忍心用身份去逼他就范。
想到梁蒙的个性,她心中叹了口气,妥协道:“算了,让他冷静一下也好,我先去VIP室和他们谈谈。你呢?”
“我稍后就到。”
“好。”
总处不再追问梁蒙的下落,径直朝VIP室走去。事情尘埃落定,他们还有许多内容需要协商……
赵慈想起什么,重新叫来之前那位士兵,问道:“其他几人的下落呢?”
“报告中尉,岳沣、桑德二人与陆主审官搭乘同一艘客轮,白川、丞锐也在方才预定了本次客轮,据酒店线报,他们正在返回酒店的路上,我们推测他们是去退房,不久之后也会搭乘同一趟客轮。”
“又聚在一起了?”赵慈喃喃,忍不住觉得这真是宿命。
此时夕阳沉沉落下,海面上漾着橙色的暖光,静谧的海面像一幅色彩明丽的油画,而岛上因为“地震”而不安的人群还在疑神疑鬼慌乱不安,岛上的管理人员不得不集体出动前去安抚岛上的居民与游客。
他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这平静的一天究竟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45
丞锐看着白川迅速收拾着行李,那个被带出来的盒子被他锁在密码箱里,而他的助理先生有条不紊地将两人来度蜜月的行李全部放入行李箱中。
“你把之前那对戒指放哪儿了?”白川问道。
“和手表放在一起。”丞锐走过去把手表盒子递给他,发现床边摆着另一套衣服,忍不住问,“要换衣服出去?”
“嗯,去谈生意。”白川敲了敲密码箱,“拼死带出来的。”
他终于还是谈到了这个问题,丞锐也不再避讳,直接问道:“和谁谈?”
白川手中动作停下来,直起身看着他:“看来我们有必要好好聊一聊。你有很多事情想问我?”
丞锐点头,坦诚道:“有三个问题。”
白川索性在床上坐下,抬起下巴示意:“你说。”
“这次来度蜜月你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我总觉得你在和我置气,为什么?”
白川没料到他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愣了一下才缓缓道:“既然你问了,我就直说了。丞锐,我们认识有两年了吧?不论从婚姻关系还是工作关系来看,我们俩都算合拍,但我非常讨厌一件事——那就是有关我们两个的事,你总是不问我的意见就擅自决定,完全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我坦白说,这让我非常恼火。”
“我问了你,你会答应吗?”
“就你目前惹我生气的几件事来说,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问你?”丞锐理直气壮,“对我来说,这几件事不论你是否同意,我都已经决定了,既然问了也是白问,那我为什么要白费力气?”
这解释根本就是火上浇油!白川瞪着他:“所以你就可以枉顾我的个人意愿?你能不能尊重我一点?”
丞锐蹙眉,白川的点果然莫名其妙。他思考片刻,认真道:“白川,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于大部分事情来说,我不在乎,所以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所谓,你开心就好,但在某些我很在意的事情上,老实说你的意见我真的不是很在意。你如果觉得我这个性格非常难以忍受,那我以后尽量在做决定之前知会你一声,但这对结果并没有任何影响。”
眼看白川要炸,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互相尊重是吧?可你不觉得我们两人之间……不太适用于普通人的标准吗?”
白川怒极反笑:“什么叫不适用普通人的标准?”
“白川,你我都很清楚,我们各自的缺点非常多,在别人看来大概属于异类,但我们能够互相吸引,完美相处,这是很不容易的。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但同样的,我相信我们也有完全的自由去处理各自的事情,我不希望因为别人的事而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白川沉默片刻,道:“你是指我去档案室的事?”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我尊重你。”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帮遗落天堂的岛主找的资料,这些年他和Beverly神父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显然这东西不适合暴露在阳光下,所以我帮他拿回来,仅此而已。”白川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很早之前我们就猜测过唐齐和梁蒙的身份可能有政府机构介入,我不确定哪个机构能做到这么完美,在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后,我决定直接去问这里的主人。”
“那晚你和我吵架后就去找他了?”
“是,然后我们聊了聊,谈成了一笔生意。他让我取回资料,但进入遗落地狱的方式得靠我自己想办法,所以我去找了达西。你们几个人到海边别墅找陆雅时我就在不远处守株待兔。”
“我当时猜到你有什么事情要做,但没想到是这个……”丞锐看着他,神色莫测,“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
“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
丞锐闻言便不再追问:“好,我明白了。”
“那么,第二个问题?”
“你对达西的事了解多少?”
这件事与白川没多大关系,但丞锐既然问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从五年前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不过他那时还小,力量太弱,所以一直没有成功。后来他认识了遗落天堂的岛主,两个都想置仇人于死地的人凑一起,自然开始想办法扳倒Beverly神父。达西在两年间通过岛主认识了联邦许多有钱有势的人,其中不乏S级和A级公民,有部分人曾通过旅游的方式来过遗落天堂。”
“所以最大的契机是什么?”
“联邦想收回遗落天堂的管辖权,在这里建立海上军事基地,却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丞锐了然。遗落天堂表面上分为两个世界,但真正的大权其实握在Beverly家族手里,而Beverly神父作为控制这座岛屿几十年的代言人,是整个行动最大的障碍。
这样一想,联邦会派军部与特殊调查处的人来协助达西也就不足为奇。达西想彻底摆脱养父的掌控,岛主想夺回这座岛的实际控制权,而联邦想吃掉这块大蛋糕。联邦内部军政法三权分立,而遗落天堂因为不属于联邦,法制并不完善,而军政两部互不妥协,自然要各自派出一位代表来岛上协助达西,并互相监督。
从Beverly神父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对这个计划有所察觉,然而达西巧妙地避开了这三方势力公然对抗容易暴露的危险,辗转选择了利用LMPB的合法谋杀制度进行报复的一步妙棋。四方势力都盘踞在暗处,唯有他们八个人被无辜卷入其中。
达西离开Beverly神父后,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利和利益,一定会与联邦谈条件,一个合法公民的身份绝不可能满足这个少年的胃口。他既然对合法谋杀资格如此执着,说明他严密地计划了日后的晋升途径,彻底抹杀掉可能出现的后患。
如果联邦过河拆桥,拿他杀死Beverly神父的把柄对他判刑,达西也毫无办法,但现在他有了正大光明的合法身份,绝不会因此坐牢。
这少年心思之缜密,野心之大,着实令人佩服。
白川看他已然想明白,便没有多说,直接问道:“第三个问题?”
丞锐凝神看着他,看了许久。
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白川当初到底为什么利用合法谋杀的名头来接近自己?可想到档案室那一幕,又觉得这一切不重要了。既然白川一直没有说,他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也许在Beverly神父看来,这些行为目的性太强,总要去猜忌怀疑,但对他来说,白川有秘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川是他的。
“最后一个问题……”丞锐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纯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白川,你爱不爱我?”
这么一个大男人,总问这些小女生喜欢问的问题……白川想翻白眼,可是看着他脸上认真的表情,还是忍下心中的吐槽,伸手揽着他的脖子亲吻道:“爱。”
丞锐将他压倒在床上,亲着他的下巴:“再说一遍?”
“我爱你。”
丞锐轻笑:“我也爱你。”
只要白川是爱他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越吻越深,白川及时喊停:“还有生意要谈……”
“让他等着……”
劫后余生,还有什么比一晌贪欢更重要?
白川知道,仅凭赵慈的能力,是不足以运输那么多的炸药并悄无声息地埋在遗落地狱里的,想要瞒过众人的耳目,必须有更加强有力的军工企业在背后支持。丞锐与军方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不得而知,但这个男人永远不会吃亏的。
不过,这有什么要紧?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
八个人中,只有他俩看起来毫无存在价值,然而进入声色俱乐部的邀请函是丞锐拿到的,自己是不被达西严密监控的。他们两人的到来也许是达西与其他人妥协的结果,不在他的计划内,却不得不列入计划中。
是谁要两个手握强大资源的S级公民来到岛上呢?除了那位从未正式出面的岛主,白川不作他想,也许从一开始,自己的造访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白川去见岛主的时候,意外地在船上见到了达西。
那少年靠在栏杆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西裤,及肩的短发重新剪过,更像一个普通十几岁少年的模样,身后是轮船上明亮的灯光,而他却仿佛要融入苍茫夜色中,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道风便会被吹走。
丞锐示意白川自己去谈生意,而他则对着少年的背影看了许久,这才缓缓上前。
达西警觉地回头:“谁?!”
丞锐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吧?听说遗落地狱已经炸了,连声色俱乐部都塌了,你还在怕什么?”
达西收回目光,重新转回去,淡淡道:“这里没一个我信任的人,总要提防着。”
“和这些人打交道的确不容易。”丞锐来到他身边,视线落在远处深邃的大海,“你能坚持到现在,很了不起。”
达西没有理会他的夸奖,眼神飘得很远,银色的短发在风中凌乱飞舞,遮住了他眼中的困倦和浅浅哀伤。
“Beverly神父找我聊过。”丞锐忽然道。
达西迟钝地扭头看向他:“找你聊什么?”
“你的监护权。”丞锐一只胳膊搭着栏杆,看向他,缓缓道。“他担心你离开后会被Beverly家族的人追杀,所以……把你的监护权交给了我。”
达西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以为Beverly神父之前的意思是……
“我以为他想说我即使杀了他,依然逃不过Beverly家族的控制……”达西抬手捂住脸,闭上眼轻声道,“我没有听他把话说完。”
“后悔么?”
“不……不后悔。”达西放下手,眼中的悲伤一闪而逝,他重新看向丞锐,眼神越发坚定,“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一定会杀了他。”
丞锐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我的监护权交给你会怎么样?”达西问。
“不会怎么样,你都满16岁了,想做什么就去做,需要我签字的时候来找我就行了。”丞锐站直了身体,漫声道,“你成年后就和我没关系了。”
“为什么帮我?”
“又不是免费帮忙,我自然是拿了好处的。”丞锐看向船底,“这片海域的地下资源开采权,现在是我的。”
达西沉默。
遗落天堂岛屿资源丰富,海下矿藏更是令人垂涎,Beverly神父竟然把这么一块大蛋糕送给丞锐来为自己提供庇护……很难说清他心中是什么感受,明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可是他依然不懂那个男人。
丞锐对他复杂纠结的心境没有共鸣,回身便看到白川已经两手空空地出来了,只是脸上表情不太好。
他迎上去问:“怎么了?”
白川道:“唐齐没出来。”
丞锐一惊:“那梁蒙?”
“恐怕不太好……”白川低低道,“我们答应了唐齐……”
“我知道。”丞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两人一同朝客轮赶去。
46 大结局
两人在客轮出发前半小时终于上了船,经服务生指引,两人来到了二楼的一间豪华套房,敲门进去后发现除唐齐之外的七个人都到齐了。
梁蒙倒在地毯上,赵慈与岳沣守着他,衣衫凌乱,赵慈脸上还挂了彩,显然梁蒙已经醒来过一次,又被他俩打晕了。而桑德在翻医药箱,试图寻找镇定剂,陆雅站在一旁,十分担忧地示意赵慈将人拖到沙发上。
“怎么回事?”白川问道。
“梁蒙得知遗落地狱已经被炸了,而唐齐还没找到,发疯了……”桑德苦笑着为他俩解释,“他想返回去找人,被我们拦下来了。”
白川走过去帮忙:“我来找吧。镇定剂还是安神药?”
“什么有效果用什么吧,他现在根本控制不住。”
“那就镇定剂吧。”白川从医药箱中翻出两管镇定剂,查看过日期后迅速配好,走过去干脆利落地给梁蒙注射进去。“好了,把他叫醒吧,这下应该没力气了。”
“他现在根本不听劝。”陆雅头疼不已,“唐齐到底回去做什么?”
“他说要找什么东西,我们也不清楚。”白川看他们没人动作,自己下手把梁蒙弄醒了。
陆雅连忙道:“赵慈,你躲远点。”
赵慈吃了亏,自觉向后退了几步,离开梁蒙的攻击范围。
梁蒙渐渐醒转,看着头顶几个人的影像从模糊到清晰,只觉得浑身无力。
白川扶他坐起来,不待他开口便说道:“唐齐拜托我们照顾你,如果你乱跑,我们会果断打昏你把你带走,所以……老实点,嗯?”
梁蒙虚弱地点点头,看着他问:“唐齐早就做好了打算?”
白川的动作顿了顿,缓声道:“他有分寸。”
梁蒙呵呵一笑,讽刺道:“可不是么,他每次都有分寸,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丞锐看他有迁怒的趋势,头一个遭殃的就是白川,便立刻道:“有个好消息,听么?”
众人立刻将目光投到他身上,梁蒙急切道:“什么好消息?和唐齐有关?”
“还记得你送给他那辆MK-01黑豹三栖轿车么?”
桑德很快反应过来:“记得,你不是说车子开到丛林边缘就没了踪迹么?”
“好消息是,在爆炸之前,这车子离开了。”丞锐调出通讯器上的全息投影,“我找人查过了,这是车子新的动态……”
不待他说完,梁蒙一跃而起抢过他的通讯器查看,果然看到地图上重新出现了一道红色路线,歪七扭八地离开了丛林,绕着岛上的小道来回跑。
“第二个好消息是,这车子的驾驶权限在上一次停止行驶前已经被录入过,车主是唐齐。”
“也就是说,这次开车的是他本人?!”梁蒙眼睛亮起来,向他确认道,“是他本人吗?”
“应该是。”
“他离开了?”梁蒙大大松了一口气,表情放松下来,喃喃道,“太好了……”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笑了出来,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丞锐却打断他们:“还有一个坏消息。”
梁蒙脸上的笑容僵住:“什么?”
丞锐指着屏幕上的路线给他看:“车子驶入海中了,信号消失。”
“这车不是有水下行使功能吗?”
“有,所以这车子在水下行驶了5公里远,但现在,信号消失了。”丞锐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安慰道,“也不一定是出事了,唐齐会游泳,5公里而已,并不远。”
“可是他受了重伤……”梁蒙提心吊胆,在原地来回踱步,“特么的他受了重伤啊!大晚上的!在海里!浑身都是血!”
话音刚落,所有人脸色齐齐变了。
在海里,血腥味会引来什么东西,是个人都知道!
陆雅眼角余光忽然发现赵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连忙问:“赵慈,怎么了?”
赵慈低声道:“我之前好像见到有人开着快艇在海上追逐……我还以为他们是在玩……”
岳沣很茫然:“什么意思?”
丞锐沉下脸:“恐怕唐齐不是自己把车开到海里的,是有人把他逼进海里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唐齐的身份大家一直都知道,他身上藏着秘密大家也都知道,可到了这步田地,唐齐依然被追杀——他到底做了什么?
梁蒙二话不说,抬脚就要出去找人。
白川给丞锐使了个颜色,丞锐快步追上去,直接把人抓回来,打晕了事。
陆雅呆呆地看着他们:“你们做什么?”
白川道:“我们答应了唐齐,要把梁蒙平安送回联邦,不能让他冲动办事。”
“可……”
“赵慈,你可以派人帮忙搜救吗?”白川看着赵慈,问道,“你手下人多,能不能派几艘快艇赶到那片海域去找人?”
“可以,我去安排。”赵慈立刻去联络其他人。
“岳沣,你能不能查一下爆炸发生前后一小时内的可疑信息?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岳沣左右看了看其他人,犹豫道:“可能会被信息局追踪……”
“我想陆主审官不会介意给你一个C级权限的,对吧?”白川看着陆雅。
陆雅闭了闭眼,虽然他之前对唐齐意见颇多,但经历了这么一番事情,很难再对那个可怜的杀手狠下心来,他点点头:“我的权限可以避开信息局的追踪,不过你只能调查通讯信息,不能侵入高级安全隐私。”
“好的。”岳沣示意桑德找一台电脑过来,他和陆雅一起去进行信息筛查。
交代完这些,白川也没有闲着,他需要重新联系岛主,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在梁蒙昏迷的时候,众人都没有闲着,丞锐也通过自己的渠道调查几个S级家族的动态。他们与唐齐有合作,如果那几个家族有什么动静,那唐齐的事说不定就有了解释。
就在他们这边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不远处的巨轮依然沉睡在海面上。
达西结束了与一群老狐狸的拉锯战,精疲力竭地回到房间,可是一进门,他就看到地上满满的水渍。
“谁?!”他顺手拔枪开灯。
“紧张什么。”唐齐赤身裸体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后背、肩膀、腿上全是伤,脚边扔着一块沾满血污的大浴巾,手里拿着另一块擦着身体,脚边还扔着散开的医药箱、针管、纱布,刺鼻的麻醉药味儿和酒精味飘了半个屋子。
达西收起枪,渐渐走近:“你怎么来了?”
唐齐将浴巾往身上一盖,遮住关键部位,示意他过来:“我来拿我的报酬,会擦药吗?”
“会。”达西半跪在地上,动手帮他给伤口消毒擦药,皱眉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没死就不错了。”唐齐自己也动起手来,漫不经心地问,“人杀了?”
达西低低道:“嗯。”
唐齐无声笑了笑:“恭喜。”
达西埋头给他擦药,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小时候见过我?”唐齐问。
“没有,但听说过。”达西抬头看着他,浅淡地笑着,“我那时候听说你逃走了,很是羡慕。那次我们几乎是同一时间逃跑的吧?可是你走了,天高海阔任鸟飞,我被抓了回去,关在刑房待了整整一个月。”
唐齐听到刑房二字的时候眉毛跳了跳,不由得看向他:“你居然活下来了……”
“他不想我死,我当然死不了。”达西转到他身后,被他后背擦药,继续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想见见你。当初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唐齐开着玩笑:“你这可不是见偶像的正确方式。”
“没办法……”达西配合地笑了笑,“下次我注意。”
唐齐嗯了声,低头给腿上的伤擦药。
半小时内,两人已经把伤口全部包扎完毕,唐齐找他借了套衣服。好在他最近削瘦许多,达西的衣服也勉强能穿,只是牛仔裤被他穿成了九分裤,他索性卷起裤边,走了个休闲风。鞋码不合适,达西帮他找了一双夹脚拖鞋。
收拾完毕,唐齐才慢悠悠地问:“我的资料你卖给我仇家了吗?”
达西一愣,答道:“你已经帮了我,我当然不会把你的资料卖给别人,我不会卖给任何人——从今以后,你的杀手资料彻底封存,不会有什么仇家了。”
“哦。”他点点头,“那看来是别人在搞鬼。”
达西不明所以:“怎么?”
唐齐冷笑:“没什么,我逃出来的时候被人追杀了。”
达西皱眉:“S级那几个家族?”
“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怎么敢?”唐齐嘲讽一笑,“联邦那群人吧,想杀我灭口。”
“他们杀你做什么?”
“有罪在身,还和S级家族、特殊调查处、LMPB、遗落地狱有关,我的身份可比你想象中要敏感。”唐齐对他说,“你也差不多,小心一些,那群人可不好打交道。”
“我知道,这些年早就见识过了。”达西打开床边的密码箱取出一个档案袋,“给你的酬劳。”
“什么东西?”唐齐一边问一边打开看。
“后手。”达西俏皮地眨眼,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说的话却十分老辣,“他们想轻易牵制我们,哪有那么容易?”
唐齐大致浏览一遍,忍不住笑道:“我忽然有些喜欢你了。”
达西很冷静:“与虎谋皮,不提防一点怎么行?”
“多谢了。”唐齐将东西收起来,认真道,“虽然是你把我生活毁了,不过……没什么好计较了,互相利用,咱俩扯平。你以后什么打算?”
“我们这种人做不成普通人的。”达西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眼神却很坚定,“我打算进入军部,你呢?”
“其实你心眼这么多,政界更适合你……不过进军部也好,忙起来没心思回忆过去,你有手腕有魄力,前途无量。至于我……我得和那位女士好好聊一聊了。”
“我只是单纯地想离Beverly家族远一点罢了。”
“……也好。”唐齐点点头,问他,“那女人在哪儿?”
“右数第三个房间。”达西问他,“你要找她聊什么?”
“当然是聊我以后的工作。”唐齐挥了挥手里的档案袋,“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是,保重。”
达西目送他远去,目光久久无法收回。
唐齐真的很可怕,经历了这么多,他依然能够强撑着那副千疮百孔的身体顽强地活下来,理智清醒地应付一切。如果自己也像他那么坚强勇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然而过去不能重来,他永远做不到唐齐那样……
如果足够幸运,他也希望找到一个能够理解包容他的人。
客轮即将起航,二楼的套房中依然没有进展。
梁蒙早就醒来,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调出自己在特殊调查处的总处长权限,借助特殊调查处的力量进行调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唐齐离开他!
丞锐关掉通讯,对他说:“追杀唐齐的人不知道什么来路,但是半小时前全部撤离了。”
“梁先生,赵慈已经命人找过三次了,海上漂浮物都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唐齐的踪迹。”陆雅耐着性子安抚梁蒙,“或许他被过路的船只救了。”
桑德也忙不迭安慰他:“是啊,你冷静一点。”
梁蒙随意点点头,根本没有听进去,问还在敲键盘的岳沣:“岳沣,你查得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前没搜索到关键词,可能是保密级别较高的命令……陆主审官的权限不够用。”
“我的呢?A级也不可以?”
“抱歉,不行。”
梁蒙痛苦地抓着头发:“为什么会这样……”
白川折身回来,向众人说:“岛主不知情,不过他怀疑是唐齐手里有什么人的把柄,被人借机灭口。”
“会不会是S级那些人?之前他好像说过……他借助那些家族的力量对付梁家的时候,答应了对方什么条件……”梁蒙有些慌,“我去问问陈叔……”
“问他做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唐齐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口。
众人齐齐一惊,朝门口看去,就见他穿着一件白T恤九分牛仔裤,踩着人字拖单手插兜站在门口,脸上白白净净,微笑着看着他们。因为脸颊削瘦,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深陷,双眸弯起,像个阳光大男孩。
“唐齐……”梁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在原地不敢动,“你……是你么?”
唐齐一边朝里走一边缓缓张开双手道:“不给为夫一个爱的拥抱吗?”
梁蒙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嘴里骂道:“你个小混蛋!吓死我了你!”
唐齐脸色一白,强忍着身上的痛回拥住他,苦笑道:“对不起……”
梁蒙眼里蓄满了泪,哽咽道:“你去哪儿了?”
“当然是去参加工作面试。”唐齐微笑着向其他人示意过后,抱着梁蒙温声道,“既然换了身份,总要把工作也换一换嘛。”
梁蒙松开他,“参加什么工作面试?”
“特殊调查处总处长的首席秘书啊。”唐齐笑眯眯地看着他,“以后上班也陪着你,我好不好?”
梁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他:“你找总处了?她居然同意?”
“我有敲门砖嘛。”唐齐依然笑得又甜又清新,“我把遗落地狱的情报网拿到手了,她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好的资源。我冒死跑回去拿的东西,要是连一个首席秘书的工作都换不来,那我多亏?”
丞锐闻言,忍不住低笑:“特殊调查处的首席秘书可是A级领导者——唐齐你野心不小。”
“保密级别较高的虚职罢了。”唐齐拍拍梁蒙的肩膀,“既然要换身份,当然要换个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的——以后要仰仗梁处长提携了。”
“梁处长你大爷……”梁蒙笑骂,重新将他抱在怀里,喜极而泣,“唐齐……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吧?”
“不会了,你看你这么爱哭,我哪儿敢?”唐齐笑着拍拍他的后背,“追杀我的人已经撤了,以后我就只是你的首席秘书而已,别担心。”
“那些S级家族呢?”
“他们想要的只是被遗落地狱把持的几处产业而已。”唐齐狡猾一笑,“我把拿到的资料每个家族发了一份,让他们自己去争吧。”
“……”梁蒙失笑,捏着他的鼻子问,“你怎么这么聪明这么坏?”
唐齐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谁让我男人这么耿直这么蠢,我可不就得多操心点儿?”
梁蒙温柔道:“滚!”
众人会心一笑。
看到他们重逢,真是由衷为他们高兴。
忽然,客轮发出一声长鸣,终于缓缓启动。
岳沣看向窗外,喊道:“船启动了!”
海平线露出第一道白光。
太阳即将升起。
赵慈握着陆雅的手,微笑道:“我们出去看日出。”
岳沣应和道:“一起一起!”
众人吵吵嚷嚷着一起出去,梁蒙的眼睛仍然定在唐齐脸上,后者拍拍他的手:“走吧,一起去。”
八人一起来到二楼的空地上。
凌晨的海风很冷,然而朝阳的暖光打破了沉寂的夜色,天空泛着鱼肚白,点点星辰还遥遥挂在天际,海面上波光粼粼,客轮迎着朝阳缓缓前进,鼻尖是微咸的海风,海平线上是逐渐泛红的朝阳——又是一个大晴天。
他们三三两两站在甲板上,半身夜色半身晨光,无声地看着远处的波澜壮阔。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短暂的旅途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伤痛、争吵、担忧、离别、守护、重逢……他们经历了这么多,而太阳照常升起,大海依然宽广。在这一刻,他们暂时忘记了彼此的身份与立场,单纯地为劫后余生感到喜悦,为每一份真心献上最真诚的祝福。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不论发生了什么,从今以后,所有人都步入新的篇章。或许未来依然充满了无数艰难险阻,但此时他们能够在一起,已经足够。
他们在朝阳中对视,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人生路如此漫长,幸好还有个人能够陪着一起走下去。或许缺点很多,或许性格莫测,或许不够成熟,或许有许多不得已。
此刻,唯有一吻寄深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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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币 +1 大魔王 2016-7-13 16:43 谢谢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