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rrari
—— SAY YOU,SAY ME外篇（托蒂篇）
欧洲杯结束后，桑德罗要我陪他去试车。
不是不惊讶的，一向注意和同城死敌保持距离的他居然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说，弗兰，你比较懂法拉利。
Ferrari么？意大利男人的梦想，不过，不应该是他的，因为他是那么一个不愿意与别人雷同的人。
什么时候你也变成普通男人了？我嘲笑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露出了他一贯的笑容，温文尔雅但不容拒绝，我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和以前一样。
流线型的外壳，引擎的开动声，车身微妙的震动，方向盘的旋转，法拉利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连奔驰出去的背影都带着完美的气息。可是桑德罗似乎并不欣赏这些，当他从车上走下来时，眉头有些皱着，一边从容应付着汽车商的殷勤推荐，一边对我耸耸肩。
开车送他回家，我问他，你到底对法拉利的哪里不满意。做为一个标准的意大利男人，我是法拉利车队的坚定拥护者，如果他说出过于奇怪的理由，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和他为此翻脸。
他沉吟了一会回答，它太快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跑的太快难道也是缺点？很有些不屑地哼出一声。
可是……我会害怕，那种速度，让人害怕。
我不知道是否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他的话有着太深奥的内涵。想了一会我决定不再思考他的回答，正如桑德罗从小说我的那样，我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没必要去思考太多复杂的问题。
*** *** ***
和玛莉娅分手后不久，我买了那台蓝色的法拉利，也许我是想借此来忘掉她。人们总说我是在玩弄女孩子，但事实上是她甩了我。不仅仅是玛莉娅，我的前任女友，再前任女友都是这样，我总是被甩掉的那个。我不否认我喜欢的是脸蛋漂亮身材好的女人，但是被说成我只对她们的身体有兴趣也未免太过分。
每次被甩之后，我总得找点东西来安慰自己，虽然他们都说我是罗马的王子，但我更是一个失恋的男人。法拉利很适合失恋的人，那种几乎疯狂的速度会让人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事情，留下来的是一片空白，还有一身的汗水，等汗水一流干，也就是寻找下一场爱情的时候了。
后来我问维埃里，问他一场恋爱要持续多长时间才算合适。他告诉我，爱一个女人，一个晚上就够了，不需要更长时间。我和他毕竟不是同样的人，所以我每年都要失恋，而他最后拥有了一个未婚妻。
我的失恋史可以追溯到多年以前，那个时候我和桑德罗还是好朋友，当然现在也是，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会在我失恋后安慰我，而现在，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十多岁的时候，我喜欢上追女孩子，酒吧是最好的去处，有时候桑德罗也会和我一起去，那个时候他还不是队长，我也不是，没必要太注意所谓的立场问题。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意大利男人总要经历这么一段艳丽的历史。那个时候的我们还会为了是否追得上某个女孩而打赌，或者比较谁的女伴比较漂亮，幸好我和他的喜好不同，倒也没有发生过为了一个女孩子翻脸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我们把恋爱当成游戏，我总是太认真，被女孩子甩了后就会难过很久，也会为了女伴和酒吧里的人大打出手。而桑德罗是不同的，他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参与过这个游戏，也许他只是对所谓的爱情有些好奇。
三年之后，他离开了我们的游戏场所，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是腻了，还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正如我不知道认真起来的桑德罗会是什么样子，而他的执着是为了谁。
陪桑德罗去试车时，我问他，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他愕然，随之淡淡一笑，弗兰，你想多了。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聪明的人，但是我知道他在改变，也许是从他的姐姐死去后，也许是从欧洲杯开始后，也许是在那场罗马的大雨后。
那场雨下的很大，晚上看着关于欧洲杯的电视报道心里郁闷，忍不住跑到他家想去发发牢骚，却看见他一身雨水地坐在门外的车子里。他从保时捷的车窗里看着法拉利里面的我，我不知道他是否哭泣过，他的脸上全是雨水。他突然就说，弗兰，明天陪我去买法拉利。
玛莉娅离开我之后，我曾经打电话给他，对他抱怨，我说我对玛莉娅很失望，我觉得很难过，为什么她要离开我，为什么我当初要爱上她，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沉默了一会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也许你并不是那么爱她，你只是爱你自己，所以无法忍受自己受一点点伤害。
当时我很生气，我认为他根本不了解我和她的感情，我认为他从来没有爱过也没有认真过更没有受过伤害，怎么能够把别人的事情说得那么轻松。
可是就在大雨中我看见他那双悲哀而无奈的眼睛时，我终于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
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他要被伤害，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只能说那是你自愿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你愿意去做，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一切都可以变得简单。
桑德罗总说罗马人全部都很执着，但我来看，执着的只有我们而已。
在这个城市里，爱情总是容易出现更容易忘记。
就像从未发生。
*** *** ***
2002年世界杯之后，我和布拉西去度假，很巧地在海滩遇到了他，还有他的未婚妻和家人，我们约好晚上一起去喝酒。
晚上见到他时，我发现他的心情并不好，自从世界杯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好，也许是因为失败，也许是因为俱乐部，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一直沉默地喝着酒，我说，你是不是心情很糟糕，来度假就高兴一点啊。
他问，对韩国那一场你被给了红牌，当时心情是不是很糟糕？
我有些反感他在此时提出我不想去回忆的事情，但我还是回答说是。
他说，我现在的心情比你那时候还要糟糕。
我并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毕竟也都是大人了，很多事情无法开口也无法互相帮助。
我只能告诉他，或者你可以去买一辆法拉利来开换换心情，蓝色的就很不错。我的建议一向简单而直接，他应该习惯了，本来等着他露出每次都会浮现的那个略带善意嘲讽的微笑，可偏偏这次失了算。
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他注定无法拥有，譬如法拉利，或者别的。就好像虽然他一直习惯于安慰别人，告诉他们比赛输了没关系，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可是，这世界上注定有些人他无法去安慰，真的，没有办法。法拉利也一样，无论多么喜欢，多么渴望，它一辈子都不会属于他，这是上天注定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很严肃，好像上小学时教历史的那个女教师。她也总是喜欢用一副坚定不可动摇的神态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想当角斗士的话就应该回到几千年前去，而这种荒谬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是上天注定的。
可谁决定了这种事情？
于是我笑起来，我对着他说，桑德罗，你干嘛这么认真，你是想说服我还是想说服你自己？
那一瞬间，他好像愣住了，又好像受了伤害，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不可置信。他一直认为我的心思他可以猜透，而他的心思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见。我也知道在他眼中我一直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长不大，而他总可以露出少年老成的处事态度来包容我这个任性的朋友。
哦，说实话，我并不讨厌这一点，甚至可以说是喜欢，因为帮助朋友掩饰他想保留的东西也是一种友谊。就好像小时候，每次大人端出糕点给我们吃，他总会说让弗兰先拿吧，但无论拿多少次，我都不会去拿他喜欢的那一块。
这就是我们，彼此纵容，却又彼此隐瞒，终其一生，我们都无法彻底了解彼此。
酒喝完了开车送他回旅馆，他突然就说，以后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德比了。
本想煞车没想到错踩了油门，速度变得更快起来。
不是说不卖你的么，他们又后悔了？切，以后还有他们后悔的呢，一群笨蛋。
桑德罗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弗兰，你变聪明了啊。
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我是笨蛋么？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
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么想的，那是因为……
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而且我也确实是个笨蛋，这样比较快乐，不是么？
他说，弗兰，很多时候我很羡慕你，你总是那么快乐，我就无法做到。
我只能告诉他，桑德罗，那是因为你太聪明了，聪明的人往往太会保护自己。
他似乎又愣住了，看着我发呆。
我想，我们的酒喝多了，或者是我们的身体调换了，现在我变成了哲人，他变成了笨蛋。
他突然说，弗兰，开快一点。
加速。
他说，弗兰，开得更快一点。
继续加速。
陌生的道路上，我把法拉利飙到了极速，他脸色发白地看着前方，他的眼睛中闪烁着莫明的火焰，独自燃烧，固执而寂寞。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我终于忍不住停下来，他推开车门，冲出去，倒在路边的栏杆上，剧烈地呕吐。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像在欢笑，又像在哭泣，被风一吹，也都散开了。
他翻过栏杆，走到道路外的堤坝上去，地上铺满了草皮，他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我也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我说，桑德罗，我告诉你几句很有趣的话。
五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那是办家家酒。
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那是初恋。
二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那是婚姻。
三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那是偷情。
四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那是悲哀。
其实也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无聊的时候看见的无聊书上面的内容。第一次看到他这种样子，很惊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那么二十岁呢？他突然问。
二十岁？不知道。你在那个时候爱上了谁么？
他想了很久，翻个身过去，不看我。
我告诉他，那时候，我只想着如何成为正选，如何踢得更好，爱上过几个女孩，但都被她们甩了。
而他过一会才说，二十岁的时候，我想着如何让自己长大，如何跑得更快，更快。
我说，嘿，那么去买辆法拉利吧，它可以让你跑得更快。
他摇头，弗兰，那种车不属于我，正如我无法去开法拉利一样，你也不会去开保时捷。
我说，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改变一下自己。比如我去试试保时捷，你也试试法拉利，说不定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再被女人甩掉了，而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说，我们改变了又能怎么样呢？也许我们改变后，会失去一切，你不害怕？
我无法回答，他看着我，突然笑出来。
他说，其实我也是个贪心的人，每个人都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终是要活下去的，按照自己的标准寻找幸福，自以为是地满足着。
他说，其实我们别无选择。
我只能对他说，桑德罗，至少你还有足球，它不会离开你，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是么？
他闭上眼睛，他说，是。
*** *** ***
新的赛季桑德罗去了AC米兰，那段时间罗马城一直闹得厉害，我和布拉西之间也出了问题，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面临一次新的失恋。
有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他。他把眼睛藏在墨镜后面，看见我时就对着我招招手，然后开车离去。
我依然开着我的蓝色法拉利，他依然开着他的黑色保时捷，我们都没有改变。
我们都无法改变。
其实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已经被决定了结局。
不是上帝，而是我们自己。
——END——
SEMON 2002/11/10
——谨以此文送给我亲爱的朋友丁当^^
I Always Say ……
——SAY YOU,SAY ME外篇（因扎吉篇）
离开尤文图斯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夜晚我都在失眠。
怎么都睡不着了，我就会溜出公寓，到卡斯特罗广场上去闲逛，找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店坐下，点一杯冰激凌，看着窗外面发呆。
夜已深，街上却还有很多人晃来晃去，不知道是迷了路还是回不了家。咖啡店里面也不只我一个客人，我把自己藏在角落处，听着周围人们细细碎语，情话连绵。当时我总认为这里很热闹，直到去了米兰之后才知道都灵的夜晚有多么寂寞。
到早晨的时候才回公寓，留言机里面常常都会有Bobo的留言，有时候是几句毫无意义的闲聊废话，有时候是邀我出去游荡，还有些时候直接放下一句“我明天上午10点钟的火车到都灵，来车站接我”，害得我刚进门就得再往外跑。
每次见到Bobo，他总是会先高高兴兴地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上一句“Pippo，好久不见，好想你”之类，我就捶着他的肩膀笑骂“笨蛋Bobo，上个星期不是才见面了么”。
两个人手挽手满街跑着去找食物，然后买一大堆影碟回家看，通常都是Bobo喜欢的内容，英雄美女，复仇追杀，爆破单挑，看了开头就能想到结局，倒也轻松，节省了大半精神，只用着在香艳床戏开始时玩味地“哦”上两声即可。
日子就这么过着，简单而悠闲，没什么不好。
转会基本决定后，Bobo又来找我混日子。下午的时候送他搭火车回米兰，他提议休假时一起去找个地方度假，他很热心地告诉我有哪些地方不错。Bobo经常和我一起去度假，有时候带着女朋友，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通常都是在我心情不好时，世界杯后，欧洲杯后，联赛输了后……也许Bobo认为度假就是用来疗伤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不快，就说，Bobo，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这些事情我可以处理。
他挑起眉毛笑，嗨，Pippo，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坚强。
我有些惊讶地说，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关系，我们都得习惯这些不是么？
或者说，我们早就习惯了，不是么？
真的，没关系。
挫折也好，失败也好，或者抛弃，或者背叛，早都该习惯了。一旦必需面对，只要能够笑着说出“没关系”，一切也就不会那么痛苦。
Bobo看了我很久，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有些寂寞似的，他走上来，揉揉我的头，对我说，米兰再见。
代表尤文图斯最后一次出场时，有很多球迷涌进球场请求我留下来，他们拽着我的衣服，拉着我的头发，表情激昂得似乎要把我撕碎。
我想我是真的无法给他们任何承诺。
回到更衣室，和每个人打招呼，被他们狠狠调侃了几句，一起笑起来。谢绝了晚上去酒吧的邀请，等大家都走出去之后，一个人坐在更衣室发呆。看着自己的储物柜，发现上面有个污迹，忍不住到处找抹布想把它擦掉。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用手指一点点地擦，擦干净之后，满意地想笑，却觉得嘴角有些不受控制。
嘴唇上的伤口突然疼痛起来，疼的人有点想流眼泪。
*** *** ***
在米兰有一个新的开始。新的教练，新的伙伴，新的朋友，新的荣耀。
我和Bobo在不同的米兰队，不过两个队之间倒并没有同城死敌的感觉，Bobo和AC米兰的很多球员关系很好，经常一起结伴着去酒吧鬼混。刚去米兰的那段时间，忙着适应新环境，也没怎么觉得孤单，直到那天法比奥带着儿子来看我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和Bobo见面了。
正和克里斯在沙发上玩闹得开心，电视里传来尤文图斯获胜的消息，满眼都是那黑白线条纵横蔓延，熟悉得过分的面容，还有那些浓烈到刺眼的欢笑。
想要换台，发现遥控器在法比奥手里，他偏头看着我，脸上带一个微微审视的表情，有时候Bobo也会露出同样的表情。我并不喜欢他们这样，仿佛在说“嗨，菲利浦，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大约是察觉到我的不快，他很迅速地换了台，可是这种明显躲避的行动反而让我觉得更加狼狈。
终于还是我先开口，我问他，法比奥，上次对尤文图斯时，你被吹了一个球，你不觉得生气或者想报复么？
他沉思了一会说，当然，有些很遗憾的感觉，但如果说想报复那似乎就太荒唐了。就好象那些在桥下流动的水一样，流过去了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我想说那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菲利浦。
他把我的名字念得很轻，带着一点提醒的味道，还有一些谨慎的亲昵感。
我忍不住进一步问，法比奥，你认为下个月尤文图斯对AC米兰的比赛谁会赢？你赌谁会赢？
他猛地笑起来，赌？菲利浦，菲利浦，你认为我们这个年纪还适合做这种事情么？
我顿时无法呼吸。
那一天我突然很想念Bobo，打他手机联络到他，晚上出去见了面。他看见我就咧嘴一笑，走走，我们去酒吧钓美女去。
我们在不同的酒吧晃荡，美女没有钓上一个，反倒是喝了不少酒，接着还酒后驾车，到海边去看日出。
太阳出来时，我对着它大声喊，我爱米兰！我要拿联赛冠军！
Bobo也跟着喊，我也要拿联赛冠军！还要拿世界冠军！
彼此相视一笑，互相打上几拳，他攀住我的肩，两个人摇摇晃晃地沿着海岸线走，波浪卷着细小的贝壳敲打我们的脚背。
又是新的一天了。
有段时间我喜欢上古老而陈旧的东西，几十年屋龄的房子，小时候收到的玩具汽车等等。搬家去米兰时，我带去了大堆大堆的旧家具。有几次参加国家队比赛时，我甚至想把那个睡了多年的枕头带到旅馆去陪我。Bobo说我太孩子气，而法比奥却对我说，你只是喜欢上面那些时间留下来的伤痕。
说这句话时，他的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唇抿得很紧，我想那应该是经历过同样伤痕的人才会有的表情。但他又突然间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抱着我的肩膀说，菲利浦你真是太神经质，要不让旅馆给你换个更加舒服的枕头好了。
可我知道那些伤痕还在，从不倾诉，只是存在。
*** *** ***
世界杯对韩国一战之后，Bobo心情不好，和几个队友出去喝酒，我独自回到旅馆房间，一时觉得有些空虚，在一堆电影选单中找到《沉默的羔羊》，重新温习。外面庆祝的声音太大，实在无法静下心来看电影，又不想和大家一起坐在休息室哀悼般地故作快乐，自己给自己倒了点酒，喝了后，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墙壁上挂着挂历，印着东方的美女，今天的日期“JUNE.18”，我想到下个月就该是Bobo的生日了，再下一个月是我，然后是法比奥。
抬起头，发现法比奥正站在门口看我，脸上没有笑容。那么爱笑的一个人，此时也无法笑出来了么？
我们静静看着对方，突然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们都在帕尔玛的时光。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但我知道那时候的我还喜欢做白日梦，坐在板凳上的时间比上场的多，但总希望能够一步登天。有时候和法比奥一起溜出去喝酒，喝醉了就跑到足球场去和小孩子一起踢球，笑着闹着吵着架，和足球在一起，快乐极了。我大笑着问法比奥，这个世界还有比梦想更重要的事情么？他没有回答，只是笑起来，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对于他而言，抓的住的现实才是最重要的。
当我想要离开帕尔玛去亚特兰大时，我曾经问他，法比奥，你觉得是依靠着豪门得冠军好，还是去小球队依靠队友的努力发挥自己的实力好？
他笑着摇头，他说，菲利浦你知道么，没有什么是我们可以依靠的，你不需要任何人，因为你足够强大。
我不知道他是在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Bobo曾说过法比奥是一个很放肆的家伙，但却又总让人纵容他。仔细想想，法比奥其实从来都是个冷静的人，坚定地走着他自己的路，以他自己的方式。
而我的路，属于我自己，幸运或不幸，总得一个人走下去。
窗外传来轰轰的礼花声，提醒着我们又一次的失败，我突然想到四年前Bobo靠着我肩头哭泣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想笑，也想说出一点安慰心情的话。但可以安慰的人不在身边，甚至连安慰的话语都已经缺乏。
我只能对着门口的朋友说，法比奥，我们今年29了啊……
他大概也想到了什么，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安静地退了出去。
回国后，我回到家里，找出自己的相册，好多本，都被母亲很好地收藏着，我看着上面的自己，从小到大，各种队服，各种表情。从青涩到成熟，从迷惘到坚定。
这么多年来，我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一切失败和伤害，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出“没关系”。
托马索坐在我身边陪我，时不时地伸出手去摸摸照片，有时抓住其中一张就死活不放手。身边的音响里放着Garbage的歌，母亲在厨房里做饭，玛库琪在帮忙，香味不时地传过来，父亲在客厅里看电视。然后就听见西蒙尼的声音，哥哥，过来准备吃饭了。
我抱着托马索走了出去，把相册留在地板上。
我的路，走的太曲折，可我已经努力地在走下去。
*** *** ***
新赛季刚开始，AC米兰表现得异常优异，之于我，也发挥了自己最好的水平。高兴之余忍不住志得意满一番，觉得自己说不定还可以踢上个十年八年的。
法比奥转会去了国际米兰，本以为都在同一个城市，以后见面也方便，却没想到联赛一开始大家都忙的紧，反而难得见上一面，连电话也打的少。有时候上网逛逛，进入INTER的网站，找到他们的训练图片，看见Bobo和他都是笑容灿烂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深秋到来时，米兰的冬季时装节就要开幕，街上成天都很热闹，汇集了全世界的各种人，到了夜晚，米兰的街道也总是灯火辉煌。下午的时候，法比奥给我来了个电话，说他最近受伤呆在家里闲的慌，晚上会带克里斯和玛蒂娜来看我。我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买来新的影碟，还买来食物材料，自己给自己做意大利面，特意加很多洋葱进去，味道闻起来颇为不错。
正在吃面，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Bobo的，原来他们冠军杯终于小组出线，队友们都聚在酒吧里玩乐，喧哗吵闹的音乐声从电话那一头传过来。
我一边吃面一边恭喜他，并邀请他晚上到我这里来，大家一起庆祝。他说好啊好啊，正好酒还喝得不够，等会再带点来继续喝。
见他如此得意，忍不住想刺激他一下，我就问他最近和卡娜利斯相处的如何。
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说，也许我们要分手了。
有些惊讶，但也并不觉得多意外，我不知道他此时是否需要一些安慰，我就说，Bobo，想开些，没有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就算是分开了，也并不见得是坏事。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Pippo，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想到几天前看到的一本书上的话，我笑起来，告诉他，Bobo，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在一起，除了特别幸运的人或者特别不幸的人。
Pippo，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重复了一遍。
他说，你认为我们是特别幸运的人呢还是特别不幸的人？或者你认为我是特别幸运的人而你是特别不幸的人？再或者是相反？哦，这些都没关系，Pippo，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我知道Bobo只是喝多了酒，也许明天他就忘了今天曾经说过些什么。
可就在那一刻，洋葱的辣味变得猛烈，呛的人有点想流眼泪。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极端的悲伤和快乐，本质上倒也没有什么不同。
——END——
SEMON 2002-11-14
——谨以此文送给我亲爱的朋友板栗（chestnut）
最先开始的时候，没有想到会这样，真的。
差不多过了4年了吧，从最初见到那个金发的男孩子到现在。
那个时候是九八年世界杯，自己和朋友一起喜欢着一个叫做因扎吉的人，非常喜欢的，带着很多的疼惜，像在爱护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个时候关于因扎吉的报道太少，和朋友就算看见一点点关于他的消息也会高兴很久。知道他进了国家队要打世界杯，于是开始关注比赛，于是也就看了那场意大利对法国的比赛，看见了那个卷卷金发，脸上戴着网兜，表情无比严肃却又显得非常可爱的男孩子。
好大一个网兜。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好卷的头发。第二印象。
于是生平第一次看完了整场的足球比赛，看了加时赛，也看了点球大战，第一次因为一个球队的失败而痛心不已。然后和别人谈起足球时，总会说自己喜欢的是意大利队。
因为巴乔还是马尔蒂尼？他们总这样提问。
巴乔和马队么？他们自然是极好的人，不过，我更加喜欢因扎吉。我笑着这样回答。
因扎吉？那个机会主义前锋？那个很瘦弱的人？
啊，是啊是啊，可我喜欢他。嗯，还有一个人。一个金发的男孩子。
男孩子？
唔，或许是男人吧，很可爱的，像一颗嫩嫩的卷心菜。个子矮矮跑得很快，就像是不畏凶险的小动物，似乎没有过迷惘，似乎可以一直勇往直前。
而后的时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关注过的，依然有机会就找着因扎吉的消息，为他高兴为他难过，看着他从这个俱乐部去了那个俱乐部，然后似乎就忘了那个金发的人。之后也有朋友问我，为什么当初你不一直寻找关于卡纳瓦罗的消息呢，你明明一直在找和因扎吉有关的东西啊？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啊，我明明是喜欢他的啊，可是为什么不呢？现在想想，我当时毕竟还是聪明人，不会去主动靠近危险，譬如他，譬如太遥远的东西。于是也就喊着小因的名字继续喜欢着那个单薄而坚强的孩子过了几年，而那个某年某月曾经出现惊鸿一瞥的金发男孩似乎就此烟消云散，我甚至拒绝提起他的名字。
然后过了4年了，然后就是2002世界杯了，然后和朋友打着哈哈谈论参赛球队，从法国到阿根廷，然后回到意大利，报纸上整版整版都是他们的大头照片，在一群一群人中间找到因扎吉，指着他笑着，哎呀呀，这孩子的大头照怎么每次都这么不好看，然后呢，就看见他了，照得也不好看，却在笑着的呢。那么模糊的照片，都过了四年了，头发长长了又变直了，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他从未离开，他在这里。
心里却还侥幸地想着，哎呀，还是稍微关注一下他吧，毕竟我还是喜欢他的，只是一下下而已，只是一下下。
只有笨蛋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是什么聪明人？我蠢。
然后就不可收拾了，开始大量找报道，资料，各种各样的消息，一边不由志得意满，原来他和我想象中的人果然一模一样，他果然就是这样的人，当时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看着照片，看着文字就觉得幸福已经降临，早就忘了危险为何物，殊不知一脚踏进泥潭之后想拔也拔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看着他的照片，看着他背上纹着女儿的名字，幸福地笑着，他说，为了女儿，这点疼不算什么，我希望她长大后知道，我是如何地爱她。
当时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情感，一时满溢着向外拼命涌出，不知道那是否是感动。
傍晚和朋友去逛街，谈到这件事情，我很高兴地讲给她听，可是说到一半我突然无法继续，嗓子眼像被堵住了，那种满溢的感情不知道向哪里宣泄。
朋友看着我，几乎是皱着眉，她叹着气摇着头，黄昏的色彩让她眼中充满了怜悯。
她说，你怎么可以爱上他？
无法反驳，此刻我才知道那满溢着汩汩流出的不是感动，是羡慕，是憧憬，或者是更多的嫉妒。
然后呢？
继续看着比赛听着报道找着消息，和朋友谈论评价嘻笑怒骂，一样潇洒一样自由。自己毕竟不再是十多岁的小姑娘了，而这份心情来的也不算突然，只是迟到。
被我丢弃了四年，却还是来了。似乎是一种注定，一种无路可逃。
终于意大利还是输了，那场比赛，他不在场上，小因不在场上，连内斯塔也不在场上。当时是没有哭的，虽然身边的朋友都哭了，虽然我也很难过很气愤，但心底却是无所谓的，反正他们不在现场，罪不在他们。而后看到马尔蒂尼退役，心里虽然难过，但也只能难过而已了。
生活总是要继续，他们也好，我也好，有人要继续呆下去，有人要退役，有人要转会，有人还是会天天对着电脑发呆。
那段时间一直泡在网上，没有目标地游荡，抓着好朋友不停聊天，找到同人就一篇篇看下去，看着他人的感情在字里行间蔓延，总是事不关己的，看过去也就过去了。
只在某天的早晨醒来，随意翻开他们的资料，才发现他，还有小因，都要29了。
男人30而立，那是指一般人吧，对于他们，已经走进他们球员生命的末期了，他们还能在场上呆多久？有点悲哀地，我开始回忆小因这么多年来的样子，从那个青葱少年到这个成熟男子，一点一点的，记忆犹新，然后我就这么突然发现，对于卡纳瓦罗，我居然只有他的两种印象，那个卷心菜似的孩子，然后就是现在了，笑着闹着，但总觉得带着一点寂寞，一点伤痕。是什么在他眼中留下了那么深的痕迹？是时间。是那四年。被我丢弃了的四年。
我竟然白白丢弃了这最宝贵的四年。
我怎么还等得到下一个四年？
就在那天早晨，我对着电脑泪流满面，却连原谅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
然后呢？
开始想写一些东西，并非很复杂的，并非仔细考虑过的。曾和朋友说过，自己写文章多半只是为了表达一种感想，而对于写他，只是为了找回我失去了的四年。是他的四年，是他们的四年，也是我的四年。
从98年开始，到02年结束，没有更多了。
慢慢地查着资料，一点一点地追溯这段历史，一旦动笔时，觉得自己也就跟着一起走进去了，跟着他一起度过这段岁月。忘了在哪里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不要写作，除非用你的笔蘸着你的血来写"，我毕竟不是什么作家，但对于SAY，我可以毫无愧色地说，我已经用了我所有的感情来写。
他在笑时我也在笑的，他要哭了我也会哭。
欧洲杯那一段写得尤其痛苦，几次都无法再继续。
Grey想知道我用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在写，I也想知道，我想，那大概是一种绝望吧，像是一种垂死前的幸福，也是毅然决然的，毫无束缚，就此放下了我所有的感情，无所顾忌，因为，就此一次，不会再来。
他们还是转会了，一个去了米兰，一个去了国际，却不是最初的打算。看着他展示那件过大的球衣，看着另一个高大男子拼命把自己塞进那件小号球衣内，一时间觉得好笑无比，一时间又觉得有些难过，于是又哭了。那几个月我的泪腺变得太发达，好像把过去二十多年的眼泪一次性流光。或许是为了他们不得不离开的那种伤感，或许是为了球员身不由己的悲哀，或许只是为了他们付出了的漫长时间，无所回报。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我的四年，他的四年，他们的四年，就算是更多年又如何？
怎么可以回头。
十月份底，终于把SAY写完。当敲完最后一个字时，整个人似乎都虚脱了，坐在凳子上对着电脑发呆，全身都是冰冷的，好像热量全部流光。坐了半个小时后，我转身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面无表情，像一个死去的人，脸上停留着永恒。我决定去洗手间洗洗脸清醒一下。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哗啦，魔法就在那一刻消失，时间的盒子被打开，我在瞬间苍老，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毛巾盖住自己的脸，静静地流泪。
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哭了，我想我不要再这样爱一个人。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呢。
他们还是他们，我们还是我们，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我们都曾年少，我们都会慢慢老去，他有他的幸福，我也有我的。只要看着他幸福，这又何尝不是我的幸福？
自己是个无法许诺的人，因为对未来从来都抱持着可疑的态度。可是这段心情是真实的，也是幸运的，这段岁月无法重来，不曾后悔。
"我会爱他一直爱到死"。也许吧，笑，说这句话时的心情是绝对真实的。
至于以后，至于未来。
请不要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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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MON 2002/12/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