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细雨
清明当日下了雨，细密的雨丝在空中仿佛银线。打了伞，衣服还是湿了。左贤用手抹去脸颊上的雨水，向山上走。昨天，与父母的交谈结束了，两个小时中，沈默占了大部分时间。想说的话并没有完全表达出来，只是把最基本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双方都沈默了。
虽然坐在家中，还是如坐针毡地觉得充满陌生感。走进自己的房间所产生的陌生更加强烈，只得退出那个曾经熟悉的地方。短短的几个月中，母亲的白发增多了不少。听她说，上个月就已经退休了，这还是延期五年之後的结果。突然感到不知不觉间，父母已经老了，而自己却依旧没有长大。“什麽东西没带，就回来拿。”走之前，母亲说了这样的话。
亏欠的心情占据了胸膛，今後还会是这样的生活。别人能陪在父母身边，自己却无法这麽做，还给他们增添了无端的烦恼。左贤等待背後那扇门关上，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捂住脸沈默地流著泪，身边的男人蹲下来抚摸他的脑袋。已经无法改变，也无法回头。
左贤将眼泪擦干，握住严樊旬的手站起来。
“走吧。”
世界就是如此，没有往最好的地方发展，也没有往最坏的。它维持著一种平衡，并在时光中慢慢淡忘爱恨。
虽然下著雨，但由於是清明，墓地的人很多。
细雨从云端降下，为这个沈重的日子染上更多灰色的情绪。
山变得灰蒙蒙，树像长了毛一般湿润。能见度低到只能看到近处的物体，视线一旦到了远处，便被一团模糊不清的灰色所占据。在泥泞而狭窄的路上和人们擦肩而过。
先去了严樊旬爷爷的墓前，接著便在众多墓中寻找叶若飞的。找到之後，将手上第二束花放下。凝视著那张微笑著的脸，不知道想祈求他保佑什麽。严樊旬闭上眼睛，像是对不存在的叶若飞说了什麽似的。
“你刚刚对他说了什麽。”离开叶若飞的墓时，左贤问。
“说让你的父母原谅我们。”
这样的回答之後，男人把目光投向山下：“看那里。”
顺著他的手指看过去，是大片的油菜花。金黄色融在细雨中。
每次清明扫墓都能看到这种非常阳光的花朵，也许是一种中和。
在被雨水变得灰起来的金黄间，还夹杂著深绿，应该是刚开始成长的小麦。
“好美。”严樊旬停在原地，“仔细看，还有一两点红色，是桃树吧。”
沿著他的目光看过去，黄色的田野中偶有小屋，屋前大多有玫红的桃树。
即使一切都被细雨染了灰，依旧能感到春天的存在，两人忍不住向那边走去。
绕过了山的这个转角，看到了更大的场景。黄色和绿色蔓延开来，浓墨重彩地闯入，却又被细雨稀释。严樊旬用手擦擦左贤脸颊上的雨水，左贤则看向远方。
“你觉得雨什麽时候会停？”他问。
细雨打湿了他的手指和脸颊。
“等到笼罩这里的伤心都走了就会停。是因为所有人都在难过，才会下雨。每个人因为难过体温降低一点，这麽一来就有了雨。等难过都走了，天也晴了。”“那彩虹呢。”左贤追问著这个总是想法古怪的男人的答案。
“是雨天损失的所有色彩都集中起来了。”严樊旬认真地回答，“失去的东西，总要还回来的。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未来。往下走，就找到了。”往下走，就是未来。
下一秒是未来。
下一小时是未来。
下一天也是未来。
下一个世纪也是未来。
对一只生命只有几个小时的昆虫来说，在没有看到彩虹把色彩还回来之前，已经在细雨中死去。未来太长，没有人知道什麽时候失去的东西会被还回来。
被细雨打湿的对方的手指有些冰冷，左贤用力握住。
但最公平的东西也是未来，失去的无论如何都会被还回来，以不知何种方式，在不知哪个时候。在它到来之前，就这麽静静的等待吧。
（梦中的未来 番外四 细雨 完）
番外五 日出的前方
火车在铁轨上走，能听到车轮转轴的声音。到底开出了多久，开了多远，在重复的节奏中变得一点概念没有。从平原来到山区，穿过一条条隧道，经历浓郁的黑暗再重返光明。因为坐的是慢车，黑暗也相继被拉长。在车轴规则但缓慢的声音中，无法进行任何想象和思考，只有等待光明的到来。但在重重叠叠的黑暗中，以为下一秒有光明，光明却迟迟没有现身──直到它出现的前几秒锺。稻田在眼前蔓延来，开阔的视野中，绿在向身体进攻。土地被分割成小块，如同大调色盘中每一格都被装入了深浅不一的绿。山在远方烟气中绰约。
云缝中射下的光照在田野上，恍如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展翅扑下。
那之间有雾气在，一方在土地上伸展躯体，一方拼命擒住蓝天。
车依旧慢，伴著车轴的声音前行。
大地在脚下铺成，山在土地上蛇形。
车慢下来，又是一个临时停车。严樊旬看了看表，对坐在对面望向窗外的男人说：“我只买到了慢车。”“这样很好。”左贤回答。
严樊旬看著左贤的侧脸，用视线描绘出他的轮廓。
这个旅行是严樊旬提出来的，他将存了很久的钱拿出来，和左贤去山上看日出。因为不想报旅行团，买车票的时间也晚了，只能乘坐最慢的火车出行。“以後这麽慢的火车恐怕就没了。慢点其实好，都看得清楚。”左贤说。
满山的竹在风中摇动，可以想见那种沙沙的声音。这时车轻微向後震动了一下，又开动了。前方路过一个名字优美的小站，站上连遮雨棚也没有，只有一块印有小城名字的石板，左右写著前後一站的地名。这像极了公交，没有一点火车的感觉。“现在下去也不错，不知道到了哪里，但是很美。”严樊旬说。
左贤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旅程还在继续，以不慌不忙地速度展开。至少还有4个小时才能到目的地，但并没有一点急的意思，反而害怕这段车程的结束。说过陪左贤去看日出，便想送给他这个迟到的生日礼物。自己能给与的东西用单手就数得清楚，但男人却从来没有介意过这一点。就像是大地，严樊旬想，就像是大地。
土地在山的脚下润开，如同淡彩画那样被晕染。一言不发。
“我们去前头看看，我想看火车头是什麽样子。”严樊旬说。
左贤站起来，答：“走吧。”
他们一前一後在走廊上走。刚上车时车上全是人，现在已经所剩无几。没过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车头。“看那儿。”左贤指著打开的侧窗，“从这个窗里面能看见前面的铁轨。”左贤小心地伸出头去，朝火车前进的方向看。严樊旬学著他的样子，朝另外一扇打开的窗里伸出头。
迎面的风扑到他的脸上，他睁开被头发迷住的眼睛。
一望无际的铁道在那里，朝火车前进的方向划出漂亮的弧线，那就是儿时恐怖而美丽的铁轨。山在两侧，铁轨在中央，不断变幻著它的形态，决定著前往的方向。
严樊旬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一幕。
“啊……！”他对著外面喊。
“啊……！”左贤也在另一边冲外面喊。
“啊……啊啊啊……”
严樊旬拖长声音，喊声在身体中撞击，产生细微的回响。
他想到天井、酒瓶、不断袭来的殴打，想起血液、伤口、黑暗的夜晚，想起毛巾、雨伞、水果糖，想起江边、狗尾巴草、削好的苹果……他感到眼泪顺著眼角流溢，随风向後去。
“啊啊啊啊…………”
他用尽全力在喊。
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他闭上眼，让温度传到血液里。
铁轨的最尽头，就是要去的地方，要去那里看日出。
据说日出就是，在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黑暗中，光明悄无声息地降临。
番外五 日出的前方 完
（梦中的未来，全文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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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写了太久，谢谢程序，阿fay和各位姑娘。非常感谢。
今天是儿童节！把这个故事送给一个目前在天堂里的小朋友。
初中时因为学费的问题，他被爸爸杀死在家中。我初中和他同年级，但并不认识。当时大家都很惊讶，但这个故事後来也渐渐被人淡忘了。希望这篇文章能给大家一点温暖！
最後，坐火车别把头往外伸，如果要看外面，去最後一节车厢（慢车）！能看得非常清楚！再次谢谢大家！
世界人民的114君 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