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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追梦人 附番外 BY 酥蓝 (点击:466次)

追梦人 附番外 BY 酥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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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人 BY 酥蓝

【内容简介】
封面由雨落的P图小站佛爷大大制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
每个人的身边也都有这样一个人,沉浸在过往的梦中,十年,二十年,生命的所有意义都只是为了追寻一段遥不可及的梦境。
为此,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用直白点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大叔受捡到一只小脏猫儿,然后把他抚养长大,中间过程各种纠结,然后,就养成了一只小攻的故事……
PS:此文年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意,张沐晨┃配角:顾晓天,杨帆┃其它:

第 1 章
孙中下午最后一节自修课很是让人昏昏欲睡,初一三班的班级里,林意和顾晓天正大摇大摆地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跷着脚吞云吐雾。周围的同学显然早已在一个月里习惯了他们这种行为,要不趴在桌上睡觉,要不就顾自看书、说话,也没人愿意拿眼睛去瞧他们一眼。
就在这吵吵闹闹的当口,一个穿着标准校服白衬衫的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在同学们诧异的眼光之中一路走到了最后一排,在抽烟的两人面前站定,直接一把从他们嘴里扯下烟头,提醒道:
“林意同学,你和顾晓天同学已经两天没有来上课了,班主任叫你们到办公室去。还有,学校里不准抽烟。”
被人从手里把烟取走得感觉让林意十分不爽,一听这没有起伏的刻板声音就知道一定又是那家伙,果然一抬起眼便看到班长杨帆那张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死人脸,手里轻轻捏着烟头,跟捏只小耗子似地,往墙上一按,一捻,然后当着他的面随手往身后的垃圾筒里一丢。
三分球,正中目标。
放下搁在桌子上的脚,“蹭!”地一声从桌子上站起身来,引来的全班同学的目光,原本睡觉的、看书的都惊醒了看向这里。
林意直勾勾地盯着杨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伸出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嘴里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
“你别给我多管闲事,别以为你去老师那里打小报告没人知道。我告诉你,我林意不是好惹的。”
面对他明晃晃的威胁,杨帆的反应很是淡定:
“学生要来上课还有不能在校内抽烟这些都是学校的明文规定,身为班长向老师汇报班级里的动向,帮助有问题的同学走回正道,这是我身为班长的职责。和我的家庭背景无关,也与打不打小报告无关。”
听杨帆说得有理有据,更是让林意火大。
他老妈前几天忙着和新男友约会,把他这个拖油瓶赶出去,有家回不得已经够叫他心情够差了,现在又摊上这么个死人脸班长,自从他升上这初中以来的短短一个月里就大大小小和他结了不下数十次的仇,老是防贼似地盯他,一有个小差错就能在第一时间让所有老师都知道。现在他林意成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的座上宾还得全部拜他所赐。
好小子,什么时候惹老子不好偏要现在惹,满腔的怒火憋着没处发,今天就拿你来开刀!
一把揪起杨帆的衣领,林意态度极其恶劣地说着:
“杨帆!早就警告过你别来惹我,今天碰到我的气头上,也算是你的造化,今天给你个教训也好叫你知道我林意不是好惹的!”
班里的孩子毕竟都只是刚升上初中没多久,哪见过这真要开打的架势?有些胆小的女生当场就惊叫了起来,还有一些班里的干部一看情形就急忙跑出门去直拐办公室找老师。
相比起这些旁观者的慌乱,当事人之一的杨帆则仍是不慌不忙,看着林意的脸,用那一贯没有起伏的声音做着客观的叙述:
“林意同学,学生在校打架斗殴是会被记警告一次的。”
“闭嘴!废话真多!”
眼看着林意的拳头就要揍在那张讨厌的死人脸上,却在半途被身边的顾晓天硬生生截住了。死命拉扯着林意的袖子,顾晓天一个惊慌又开始要命地结巴了:
“老大, ...
................

TOP

梦之一则
杨天翼初见张沐晨的那一年,他俩都还年幼。
那一年父母因工作原因出国很长一段时间,托家里的保姆何姨带着只有七岁的杨天翼到她的家乡代为照顾,城里长大的小孩来到这幽静的水乡起初难免新奇,但由于父母的嘱托何姨对他看管很严格。整日监督他看书学习,从不让他与镇上其他孩子接触,偶尔闲暇时就只能趴在窗前看楼下同龄的孩子们嬉闹玩耍,这样的生活和原来在城里时毫无区别,于是他每天都会望着那一方小小天空发呆,掰手指计算这样一沉不变的日子究竟还有多久。
直到有一天傍晚买完菜回来,暮色苍茫,被何姨牵着走在弯曲的羊肠小道上,杨天翼忽然感到后脑勺一痛,摸了摸,一手的污泥,惊疑地回过头,只见身后桥上站着一个盛气凌人的男孩子。
那是个和他一般大的男孩,衣着邋遢,身材瘦小,小脸蛋儿脏兮兮,活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脏猫儿,但是浑身的狼狈也没有掩盖住他那双眼睛里凛凛的光彩,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杨天翼感到微微发愣,从没有在同龄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神,充满了赤、裸裸嫉妒与怨愤,仿佛能够在干燥的空气里擦出火星子来。
“狗——杂——种——!”
被那突兀的一声喊声震在了原地好几秒,就连眼前的男孩何时不见了踪影都毫无所觉,后来还是何姨骂骂咧咧了好几声,急忙用袖子帮他擦拭后脑上的污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杨天翼默默地看着那抹身影消失的方向,呆了半饷……
一直到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杨天翼都无法确定那一天属于自己的记忆到底是梦是真,如果是真实,那为何记忆中的画面是那样地虚幻,蔼蔼暮色之中小桥流水仿佛揉和成了一整块被晕染开来的昏黄颜色。但如果是梦,那为何在一片混沌之中唯有那双充满了叛逆的眼眸依旧闪亮夺目,震撼着他的心灵。
杨天翼甚至觉得这个男孩子会不会是书本里描述的会惑乱人心的小恶魔,要不然他又如何会对一样事物产生如此疯狂的执着?那时候的他还太小,不明白自己为何像生了病似地反复去回想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他只是直觉这个男孩子身上有着与自己完全相反的气息,打破了那一层循规蹈矩的伪装,那一个高高在上的小恶魔就这样带着一身的黑暗钻进了他沉闷的内心。他是反叛的,与自己以往被大人们所要求扮演出来的样子截然相反,他也是危险的,但是无疑,他却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使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拥有他,也许人在这辈子里终究是要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才不枉此生,尤其是对于一个自小被束缚着的人,这种奇妙的心情无异于饮鸩止渴,但他却仍迫不及待,乐得一试……
自那惊鸿一瞥之后又过去了整整六年,杨天翼才得到了故地重游的机会。
那年杨氏企业遇到了些麻烦,不知为何招惹到了道上的人,为了保证他的安全,父母要将他送去外地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他以地方安静外加可以顺道去看望以前的保姆何姨为由选择了那个小镇,在得到父母同意之后就只身一人踏上了远行的道路。十三岁的小小少年怀揣着行李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物渐行渐远,心里非但没有一丝离开家的慌张,反而头一次产生了逃脱牢笼的放松自在,同时,一颗心也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越飘越飘,脑中浮现的,心中想的,全是那抹模糊的身影,以及那双无法忘怀的眼睛……
到达小镇之后他先去找了何姨,三年前退休之后就回家乡养老的何姨见到他自然是又惊又喜,热情地为他准备好饭菜,收拾好房间,让他只管放心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先是在何姨家里住了几天,一天的任务除了读书复习顺便也包揽了家务活,每到饭点就十分积极地出去买菜回来做饭,其实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借机多看看,每天都会提着袋子在桥边张望,只可惜徘徊了一遍又一遍,那个记忆里的小恶魔却一直没有出现。
之后住了有段时间,杨家的境况不知何时会好转,他的学业又不能耽误太久,何姨就替他在镇上的初中报了名,先当一段时间插班生,也就是在去上学的第一天,他才重新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他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霸占着那个最最暖和的位置,支着下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悠闲地打着盹儿,哪怕经过六年的时间容貌发生了改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一瞬间,杨天翼感觉视线里的景物凝固住了,好似全世界所有温暖的颜色全都聚集到了教室里的那个角落,耳边老师介绍他的声音,还有底下同学们讨论他的声音都像是被屏蔽在了外头,眼中、心中都只有那昏昏欲睡的小懒猫,就这样头脑一个发热,杨天翼做出了他人生之中第一次的失态之举——穿过一道道来自于同学们的诧异目光,径直走到那个人的身边,微笑着对他说:
“好久不见。”
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到阳光之中他温和的笑脸,愣了一下,随后就换上了戒备的神态,男孩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眉毛一挑,轻鄙地问: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
后来,杨天翼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他的名字叫张沐晨,他以前没有名字,因为是被人遗弃的孤儿,经常饥一顿饱一顿,饿坏了就喜欢从别人手上抢东西吃,碰过有些大人心地好的便不说什么,不巧碰上些脾气恶劣的,就会把他拎起来打,有群爱惹事的小孩特别喜欢欺负他,朝他丢泥块,叫他狗杂种。镇上的周伯同情他,把他接到自己家中住,待他稍稍长大些,就成了镇上有名的混世魔王,周家两个女儿经常被他折腾地哇哇直哭,或许是小时候被人欺负怨念太深,出于报复心理他就爱用泥块去丢过路的行人,然后朝人家大喊狗杂种,镇上大半人都中过招。
再后来五年前一名姓张的奶奶收养了他,自那之后他就比以前收敛多了,很少再出来惹事生非,但是暴躁的本性还是改不了,按理说他在学校学习很努力,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可无奈脾气实在太坏,跟爆竹似地一点就着,再加上神经敏感,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和班上的同学大打出手,再加上平日里又老是臭着一张脸,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于是班里的同学都躲着他,没有人愿意和他做同桌,也没有人接近他,所以他也就一个人独来独往,乐得自在。
如果说张沐晨是这班上的独行侠,那么杨天翼就和他是两个极端。从小被父母强制去各个宴会场所训练出来的交际能力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在他进入这个学校之后的短短几个月,就已经混得如鱼得水了,在这种朴实的小镇上像他这种富家少爷本就极少见,再加之他性格温和,成绩优异,身上没有富家子弟的架子,于是更加受到欢迎,每天身边总是不乏殷勤的追随者还有借故问问题而靠近他的羞怯女生,作为将来接受杨家企业的继承人,父母自小就给他灌输人际关系是必不可缺的手段这一准绳,他也很早就学会利用人脉来为自己达成一些需求,所以面对这种左右逢源的情况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与之前不同是,身边每每被那些追随着包围的时候,他的心里不再有之前那样虚荣得到膨胀的满足感,相反地,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却往往只能看到那只个小恶魔事不关己埋头复习的身影。
似乎,这个人总能使自己感到挫败。
第一次,他折服于他身上叛逆的光彩。
第二次,他又被他特立独行的淡漠所深深打击。
从没有一件事,能让他觉得如此困难重重,他迫不及待想要接近张沐晨,可却一次又一次地以失败告终。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厌烦过身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自懂事起他就被父母逼迫着去和不喜欢的人交流,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快忘了这曾经使他感到多么地憎恨,如今看到那人来去自如的身影,他才又重新羡慕起来,仿佛始终孤身一人也成了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正是因为如此,他就愈发地对那个张沐晨兴趣浓厚,他每天都会观察他在做什么,乐此不疲地捕捉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是那样炙热,带着浓浓的占有与渴望……
他注意到张沐晨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前一天因为打架或剧烈运动弄脏了衣服,第二天也必然会簇然一新,校服的领口和袖口那两块最容易脏的地方在他那里却一直都是雪白的,有时候怕铅笔的炭迹沾染到袖子上,还会细心地带上袖套来写字,他似乎极其厌恶在杂乱与不规律环境下学习,每隔几节课都会定期整理一遍自己的桌面与台板。
他的笔盒里的铅笔永远都是削地尖尖地,铅笔、橡皮、尺,所有的学习用品都有条不紊地排放着,不会有手忙脚乱导致拿错的时候,他的钢笔有专门用纸折成的笔套套着,墨水瓶使用前后都会擦拭地干干净净,橡皮擦出来的橡皮屑也不会随意拂到地上,而是有一个小纸盒,用垫板把桌上所有的橡皮屑都扫到盒子里,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扔一次,保证桌面上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完美到一丝不苟……如此一个细心灵巧的人,又怎会是同学口中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小恶魔呢?
杨天翼发现,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张沐晨绝对是个安静无公害的人,听课、记笔记、复习、做作业、打理卫生……仿佛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使他得到满足,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他其实很迷人,每当看到他在午后阳光中舒展的笑颜,杨天翼的心跳就会漏掉一拍,觉得那是此生所见的最美丽的风景……
有一个和平常一样稀松平常的中午,杨天翼看到张沐晨如往常一样收拾着自己的小天地,忽然旁边走过一个男生笑嘻嘻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只见张沐晨的脸色一变,抓起手边的墨水瓶就往那男生身上扔,那男生险险一闪,瓶子就“啪!”地一声碎在了后墙上,溅了一墙的蓝墨水,看着颇为壮观。
那男生见他没打到,还得意地冲他扭扭屁股,油腔滑调地冲他喊:“来呀,有种你来打我呀。”,张沐晨也不含糊,爆发力惊人,追着那男生追了十几圈,中途带翻桌桌椅椅无数,在全班女生的惊呼声中追到了对方,一椅子把他抡翻在地,打起人来丝毫不留情,三两拳就揍得对方哇哇直叫,可他却仍不解气,使劲十分力气对着那人又打又踹,眼见着再打下去底下那哥们就扛不住了,教室里其他的男生急忙上来劝架,好几个男生拉他一个都差点拉不住,整个人就跟疯狂了似地,力气大得惊人。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杨天翼眼明手快地冲上前去,用尽全力抱住他的腰,对他吼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二句话:
“张同学!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不料,话音刚落下颌上就挨了张沐晨重重的一拳,就差没骨骼错位,只听男孩子的声音在一片噪杂声中格外暴怒:
“臭小子!轮不到你来管我!”
杨天翼强忍着那一阵头晕目眩的剧痛与眩晕感,一把抓住他施暴的胳膊,用沉静到冰冷的语气对他说道:
“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你因为这件事害被记过或开除,那你奶奶供你读书的一片心思不是白费了?”
听到这句话,张沐晨如遭雷击似地愣在了当场,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终究只得放下,一双眼眸里的的光彩忽明忽暗,渐渐地,熄灭了。
不知为何,看到那双眼睛里熠熠闪烁的光芒倏然黯淡,杨天翼的心里一紧,隐隐地,有些钝痛……
梦之二则
所幸由于劝架及时这件事情没有闹大,那名被打的男生由于是自己先去招惹的张沐晨被打了也是理亏,所以请假休息了几天之后就不了了之了,看似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只是杨天翼却敏感察觉到班级里的气氛似乎更微妙了。张沐晨一连好几天都脸色不佳,整天冷着一张脸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连带着周边的气场都变得无比压抑,见识过他打起人来的凶狠劲,再见他这样子,班里的同学对他更是讳之莫深,教室后头那角落仿佛成了晦气的禁忌之地,就连经过一次就要皱下眉头。
杨天翼曾好几天无意中听见几个学生的悄悄话:
“唉,你看到没有,姓张的死小子又阴着一张脸了,搞得全班都欠他一百万似地。”
“切,不就是个没爹没妈的狗杂种嘛,不知道整天在拽些什么,弃儿就该有弃儿的样子,就没见过他这么不识好歹的。”
公众的舆论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在于他们能众口铄金,大众的眼睛往往只认准了他们眼中的强势与弱势,当一样事物在人们的眼里没有按照它应有的固定框架而生长的时候,那他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被冠上任何不可以为之的理由,哪怕他才是真正弱势的那一方。至于事情的起因与罪责的本质所在,那早已被所有人选择性地遗忘了……
入学一个月之后,学校进行了一次摸底测试,这次考试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通过检测学生的成绩从而来方便确定各个班干部的职位。
毫无悬念地,张沐晨依旧是全年级第一,虽然他的品行和作风诸多遭人指摘,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学习一向很认真,由于小时候落魄的记忆太深刻,如今得到了这个唯一能出人头地然后报答张奶奶养育之恩的机会,他自然是拼劲了全力想要争气,他会花比别人多出好几倍的精力来学习,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他认真听课、奋笔疾书,在别人看不到地方他也在灯下勤勤恳恳地读书,每天不到十二点就不会想到睡。多年如一日的辛勤换得了今天的成果,这是他应得的,可使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次考试的第二名竟然与他只有几分之差,而且不是别人,正是班里新来的那个插班生,那个从城里转来的杨天翼。
原以为像他那样家里有钱的阔少学习肯定用功不到哪里去,再加上平时自己都没有注意过他,只是偶然几眼瞄到他那个位置似乎老是围满了人,很是受追捧的样子,心里就轻蔑地下了定义,以为他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谁知这次的测试倒让他有了改观,也是头一次,他开始正眼打量起这个叫杨天翼的同班同学来。
那天清晨杨天翼来得有点早,却不料走在过道上的时候迎面邂逅的同样早早到来的张沐晨,只见他背着个书包,看似随意地依在栏杆上,视线却有意无意地看看四周的动向,显然是特意等在那里许久了。
就这样与心目中肖想了许久的人不期而遇,杨天翼早已激动地心脏狂跳,可表面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出口的声音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镇定:
“张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显然平日里与人交应等事不是他的所长,光是像现在这样的单独相处让张沐晨觉得尴尬无比,原本想好了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被他一问更是无措,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凭啥?没事不能找啊?”,所幸理智克制住了冲动,努力了很久才把语气中的嚣张压住了七七八八,为了掩饰紧张,他摸了一下鼻子,然后勾了一下嘴角,表示在笑,虽然这笑容的弧度实在有点诡异……
“喂,你……呃……你挺不错的……虽然吧,还是比不过我吧,不过也挺难得了,那个……以后继续努力,我期盼着你有一天能超越我,当然了,这一天是不会到来的……”
说完了这一番搞不知是鼓励还是挑衅的话,张沐晨长出一口气,转身就要走,杨天翼回过神来,急忙喊住他。
“干嘛?!”
好不容易可以从这个尴尬的地方逃脱,却被他突然打断,张沐晨自然很没好气,嗔怒地瞧着那个始作俑者,模样凶巴巴地,活像只要咬人的小猫。
强制摈住那股强烈的笑意,杨天翼换上了诚恳的目光,伸出手,对张沐晨说道:
“那就祝我早日超越张同学吧。”
张沐晨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会儿,不过还是伸出自己的手,迅速地碰了一下,不过光是碰了那么一下就已经害他的脸刷一下涨得通红,别扭的男孩话还没来得及说,就急忙顶着一张熟透的虾米似的脸飞也似地逃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杨天翼脸上满是笑容,他虚握了一下自己的拳头,手掌里湿漉漉地,那原是栏杆上凝结的露水,是刚才触碰的时候从张沐晨手上沾过来的,那个男孩子的手心里有着符合他这年龄的火性,灼热地像是要烧起来,被灼烫的皮肤上残留着点点清凉的水珠,就如同杨天翼此刻的心情,火辣辣的冲动包裹着仅有的一点理智,只需轻轻一个触碰,便能烈火燎原……
杨天翼一直没有告诉张沐晨,其实他只要稍微用点心,超越他只是轻轻松松、易如反掌的事。父母一向很注重对他这个企业接班人的培养,送他到最好的学校里接受教育,定期都会请最专业的家庭老师来辅导他的学习,以前在城里的学校成绩便已是数一数二,如今参加这个偏远小镇的小测验自然是没有任何难度,他之所以故意不发挥自己全部的实力,目的只是为了不想挫伤男孩的自尊罢了。他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为了这些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如果轻易就被一个看似游手好闲的阔少给打败了,那一定会对他造成十分沉重的打击。
但是现在,杨天翼却觉得自己有必要改变一下战略了,因为他发现张沐晨很崇尚拿实力讲话,似乎只有比他强的人才能真正引起他的注意,如果想要接近他,那就不得不让自己的锋芒盖过他才行,如果到了关键时候,挫挫他的威风也是很有必要的……
很快到了选举班干部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是,一直不怎么热衷校务活动的杨天翼此次也主动参与了班长的竞选,凭借着平时在班级里的良好口碑还有优异的成绩,他毫无悬念地当选了班长一职,可是就在老师宣布结果之后的瞬间,教室最后一排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了那里,也包括杨天翼。
那个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生活的人此时却像是爆发了一样,他的情绪很激动,撑在桌子边缘的指尖都发白了,从杨天翼的那个角度看去,只见他的双眼闪闪夺目,比星辰还要亮——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但是很显然,他的话在老师心中也没有什么分量,面对这个让她头痛的问题学生,老师的语气还有一丝不耐。
“张沐晨,你有什么要问的?”
张沐晨激动地喘着粗气,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只听他颤抖着声音说:
“我……我明明花了更多的时间来读书,在别人玩乐的时候我在认真做题,在别人睡觉的时候我也在认真做题,甚至在别人嘲笑我的时候我还是在认真做题!你们老师事先明明说过这次的成绩是决定班级职务的标准,正因为如此我才废寝忘食,拼尽全力来对待这次考试,考试前一天我通宵都没睡,这次的结果完全是我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搏来的,你们凭什么就可以私自否定我的付出?一句话就抹杀了我之前所有的奋斗,这不是言而无信嘛!”
老师被说得有些心虚,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只能硬着头皮来回答他的话,相较于刚才的不耐,语气稍微柔和了些,还带着点哄骗的意思:
“张沐晨,你的努力我们大家都看得到,不过成绩不是检验班长的唯一标准,你的成绩是很优秀,但你确实不适合当班长啊,大家各有擅长的地方,杨同学有责任心人缘也好,更适合这个职务,这样吧,要是你觉得心里不平衡,那要不就把学习委员的职务留给你吧,你们各司其职,不也挺好吗?”
张沐晨笑了一声,他站直了身体,冷冷说道:
“如果你们对我不满意,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我,我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我最讨厌别人用虚假的借口来敷衍我,还特地搞出这个班级选举来装样子,你们当我是什么,骗过以后用块糖哄哄就算数的小孩吗?哼,这个班长,我还不稀罕当呢!”
说完,丢下在场的同学和老师,头也不回就离开了教室,只剩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台上的老师黑了一张脸,过了没多久,教室里面就响起了学生们的闲言碎语:
“什么人啊真是,给他台阶还不知道下,太嚣张了!”
“他还真当自己能当上班长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真不识抬举……“
虽然不可否认男孩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不妥之处,但是这些冷言冷语听着也未免过于心寒,杨天翼望了望张沐晨离开的门口,然后站起身来,温言向老师请示道:
“老师,张同学现在情绪比较激动,我怕他擅自出去会有危险,可否允许我现在出去把他找回来?”
老师见他态度有礼又关爱同学,丝毫不计较先前张沐晨对班长之职有疑义一事,心里更是欢喜,当下就同意了,嘱咐他找到便罢,找不到也不用硬找了,张沐晨就这性子,估计现在早已经生气回家了。
此时学校所有班级都还在上课,教室外没有一个人,杨天翼在僻静的校园里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张沐晨的影子,正疑惑他会跑去哪里,却在此时看到了教学楼后的小河边,有个缩在杨柳树下落寞地拿着树枝拨土块的小身影,不是那只小猫咪还能是谁?
杨天翼走到他的面前和他一起蹲了下来,小猫咪低垂着脑袋,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杨天翼对眼前的人说着:
“张同学,跟我回去吧,你自说自话跑了出来,老师和同学都很担心你。”
张沐晨依然垂着脑袋,不见一丝反应,杨天翼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拉他,却感到张沐晨身上一颤,紧接着就遭到了激烈的反抗,被一拳打到了右眼上。
“不要你管!”
拳头刚挥出的一刹那,张沐晨也没预料到自己的反应如此过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后悔,但也只是转瞬,作为掩饰他急忙别过头去,不想被杨天翼看到他此时的表情。而最最惊讶的莫过于杨天翼了,因为就在方才对视的瞬间,他看到了张沐晨的脸,那张出乎他的意料的,被泪水所覆盖的脸……
“张同学……你……你……”
杨天翼感觉自己那一样引以为傲的语言表达能力像是被剥夺了似地,笨拙的舌头表达不出更多的音节,他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男孩子紧握着双拳,倔强地别过脑袋,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流泪的样子被人看到,但扔抑制不住双肩的颤抖,不甘心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脚下的泥土中,用树枝挖出来的小土坑不一会儿就成了小水坑,感受到那一滴滴的水珠砸落的力度,杨天翼竟觉得无比地震撼。
这个男孩子在哭……骄傲的张沐晨原来也会哭……
虽然事情进行到现在这一步有一大部分都在他的策划之中,但是亲眼所见这个男孩在他面前低下骄傲的头颅,杨天翼的心中非但没有一丝征服的喜悦,反而满是罪恶感,更多的,还是心疼……
“呵……说什么关心我……我猜他们现在早就笑掉大牙了,肯定都在嘲笑我不自量力,给脸不要脸吧……”
明知他说的都是实话,杨天翼想要安慰他的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
“你不要这样想……”
张沐晨苦笑了一下,声音还是比较冷静的,只是带了点哽咽:
“我还能怎么样……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换别人恐怕早习惯了,可我偏不,他们说我斤斤计较也好,说我小心眼也好,反正我就是不甘心被他们这样耍,孤儿就活该被欺负了吗?要是让我装作熟视无睹,那还不如杀了我痛快……”
杨天翼觉得可能现在是他最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将他这个不怎么熟的外人当成了倾诉的对象,于是他也就很认真地倾听着,还伸出手去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知道。”
不料,张沐晨却突然激动了起来,骂道:
“你知道个屁!”
杨天翼听了也不恼,反而微笑着说:
“对,我知道个屁。”
被他这般无嗔无怒地包容着,张沐晨再难保持冷静,失控地把头埋在臂弯里痛哭,背部剧烈地颤动着,出口的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与发泄: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们自己要来招惹我,骂我是狗杂种,说我是没爹没妈的扫把星,我只不过出手还击,倒成了全是我自己的错……”
杨天翼轻轻地抱住他颤抖的身躯,安慰他:
“我知道……”
“我那么努力地用功学习,那么想要做班长,只不过是想要让奶奶高兴而已,我只想让她为我感到光荣啊……难道这样也有错吗?……为什么他们都笑我……”
“我知道。”
“……说什么不适合做班长,说什么没有责任心,人缘不好……我倒是也想人缘好啊,我又不是天生这样的,是他们自己要躲鬼一样躲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
“我恨他们,我恨我爸妈,我恨所有人,除了奶奶、伯伯,还有两个姐姐,其他全是坏人,我恨他们……”
“嗯,我知道。”
……
男孩压抑了多久,就发泄了多久,杨天翼也就陪了他多久,那天的他仿佛一个与生俱来的倾听者,听着张沐晨毫无章法、有一搭没一搭的零碎话语,就连何时上课、下课都忘了个干净,他从来不是没有自律的人,但是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够让他变得毫无自制力,这对一个将来必需涉足生意场的人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但纵然如此,他依旧飞蛾扑火。
杨天翼甚至觉得,自从遇见了张沐晨,自己先前的那十三年都好似白过了,只有从那个下午开始,才是他重获新生的第一天。
梦之三则
后来渐渐地天色晚了,教学楼后头的地方比较偏僻,暂时没有人找到这边来,张沐晨当着杨天翼的面哭够了,事后兴许是觉得方才的事太丢人,所幸扭过头不面对他,悻悻地坐在柳树下面,偶尔吸一下鼻子,一言不发,两个人保持默契在沉默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反倒是杨天翼,现在已经完全不怕他了,这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被拔掉了尖牙和利爪,在他的眼里就真的成了一只乖顺无比的小猫咪一般,他甚至还很放心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提醒他说:
“走了,你该不会要在这里待到放学吧?”
只要一想到刚刚那些个失态的模样全落在了眼前这人的眼里,张沐晨就羞愤欲死,恨不得先把这人谋害了然后再投河,只听他闷声闷气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要你管!”
杨天翼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看似很好心情地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客观事实:
“我是无所谓管不管啊,如果你愿意在一会儿放学以后被从车库里推车出来的学生围观你坐在烂泥地上伤春悲秋的话,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张沐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毛毛地,但是刚才说出来的话又不能那么快就反悔,正在别扭之际,却看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循着视线往上一看,正看到那人背着夕阳,笑容格外温和:
“起来吧,小脏猫儿。”
张沐晨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闻言又不服气,哼哼着为自己狡辩:
“你说谁小脏猫儿?我、我才不脏呢!”
他初见他的时候浑身上下脏巴巴地,后来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很爱干净,但是现在么……
杨天翼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柔顺的头发被自己揉得乱糟糟地,哭花了的小脸蛋上左一道泥巴,又一块污迹,雪白的校服衬衫沾上了污泥,皱巴巴地拧在一块儿,那模样可不就是活脱脱一只小脏猫儿嘛。
杨天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玩心顿起,用自己的食指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道,随后,宠溺地说:
“你呀,你就是一只调皮的小脏猫儿。”
被莫名其妙碰了那么一下,张沐晨原是生气的,锐利的眼光像是要在他脸上剜出几个洞,可是听到他与表情一般柔和的语气,眼神不知为何就融化下来了,仿佛被戳中了心中很深很深的一个地方,那地方很软,只是被戳了那么一下,就酸痛酸痛地,张沐晨用力的地吸吸鼻子,睫毛一颤,滚落了两颗凝结在眼睫之上的泪珠……
……
杨天翼原以为张沐晨会因为班会上那件事郁郁不快个几天,后来经过观察他发现张沐晨倒也没那么死心眼,第二天见到的他依旧是神采奕奕地,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没有在乎班级里那些异样的目光,自顾自往自己的小世界里一钻就专心打理起卫生来,就在他像往常一样忙着收拾台板里的书本的时候,视野的上方忽然出现一片校服的衣角,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他桌前的杨天翼。
少年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神情,只是昨天被他打到的右眼眼圈还是有些略微泛青,大大破坏了他给人的整体感觉,看上去怪有趣的,张沐晨憋住心底的笑意,整了整脸上的肌肉,使得自己的表情高傲之中带点小调皮,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小得意:
“臭小子,你还敢来找我,还嫌被我揍得不够啊?”
杨天翼假装无奈地扬了扬手中的书本,说道:
“求小脏猫儿高抬贵手,我实在是有一些题目做不出,所以特地来请教你,你好歹先教会我再揍我吧。”
张沐晨见他低声下气来求教他,心里一个得意,差点偷笑出声来,但表面上还是要装装架子的,特意把脸皮绷了绷,酸溜溜地说:
“哎哟呵,你不是班长吗?还有什么题目是你班长大人做不出来的呀……”
“这不我这班长远远可不比上你这年纪第一聪明嘛,那么多题目都不会做,刚才在教室里问了一圈都没人会,我想这学校里除了你谁还能帮我解答这些疑惑呢?要是连你也不肯教我,那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说着,还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
被这一番奉承哄得那叫一个飘飘然,连天上地下都分不清了,张沐晨一把夺过杨天翼手中的书本,还不忘责怪他一句:
“真是笨,早点来找我不就行了,还白忙活那么久,脑袋被打昏了不是?”
“嘿嘿,是啊,不止脑袋昏了,人也昏了……”
一步步搞定了眼前的障碍,接下来要想接近张沐晨就有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自那之后,杨天翼就经常以题目不会做为由来讨教张沐晨,对方也挺乐意教他,一方面么,可以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另一方面么,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他发现这个杨天翼出手大方,且对他百依百顺,张沐晨虽然疑惑他对自己好得有点不像话,但是难得的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还有点享受,于是他也就乐得身边多了个小跟班。
殊不知杨天翼为了每天搜集这些“不会做”的题目那可谓是煞费苦心啊,又不能因为显得太弱智一眼就被拆穿,也不能选得太难了,要是害得那只小脏猫儿做不出来那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倔强的性格使他永远不会承认他不会做,相反他会死钻牛角尖,整整一天的时间都耗费在那道题上,上课也盯,下课也盯,就连吃饭都盯,两眼冒着可怕的绿光,仿佛眼前的题目是一只香喷喷的大鸡腿。每当看到副画面的时候杨天翼好几次都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冲上去帮他解答了算了,但联想到他此时还在扮演着“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来”的无能班长角色,于是只能强忍着,等着那只小脏猫儿撕碎了无数张演算纸,拗断了无数根笔杆,杀死无数脑细胞,这才终于解答出了那道“千古难题”,又蹦又跳,狂捶桌子,笑得像个精神病患者:
“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啦!我就说嘛,那么简单的题目绝对难不倒我!对不对,对不对?我简直就是天才!哈哈哈哈哈哈!!!”
杨天翼松一口气的同时只得苦笑着应道:
“对……对……”
越是和他相处地越久,杨天翼就越是惊喜,他感觉自己像是挖到了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这个男孩身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让他有细细探究的兴趣。他和他就像是性格上的两个极端,他自出生起就被寄予了父母企业接班人的厚望,自懂事开始就被父母以所期待的样子精心培养,沉重的期望以及古板沉闷的教育模式好比是一个框架,把他牢牢地框死在了里面,日复一日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被训练成了一个温和沉稳,八面玲珑的人,可也因此忘记了原本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而张沐晨恰恰与他完全相反,他生活的环境有着太多不稳定性,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的才得以将自己的本性淋漓尽致地全部发挥出来,所有好的,坏的,都像是泼墨重彩似地泼洒到了纸面上,一目了然,从今往后,观察他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成了杨天翼每天饶有兴致的事。
他发现张沐晨很喜欢支配的感觉,可能是小时候的悲惨经历使然,他似乎很厌恶置身自己无法掌控的情境之中,他喜欢把控制权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这也就给了别人“争强好胜”、“目中无人”的假相,其实这个男孩并不难相处,尤其是和他所见识过的许多虚伪做作的人相比,他的心思简直单纯到天真的地步。他争强好胜,只不过是因为怕被人看不起,所以急于想要证明自己,他目中无人,其实也只是因为对自己没自信,害怕跟人交流而已,跟他相处很轻松,没负担,只要你能让他感到他对你十分地有用处,能时刻充盈他那枯萎的自信心便足够了,就算他心里很欢喜,表面上装作口是心非,这也完全不用在意,因为这仅仅只是嘴硬心软的表现罢了。
自从发现了哄这只小脏猫儿的诀窍,杨天翼就像是上了瘾,每天都要想着法儿地去摸猫头,顺着毛摸,逗得他舒服地喵喵直叫,偶尔逆着毛摸,在惹得他龇牙咧嘴之前再轻飘飘地丢出个毛线团,他就立马乐得抱着团毛团儿滚来滚去了,宠爱日久,也不能忘了冷上一冷,骄傲的小脏猫儿犯了错,打不得也惯不得,要想让他听你的话就只能装作啥也不说,啥也不做,等他自己沉不住气了,心里的愧疚感满到了一定境界,就会拧着衣角眼巴巴地主动来找你了,每服一次变会乖顺一些,久而久之,保准把他驯地服服帖帖地。
杨天翼起初喜欢在张沐晨面前扮演着一个“被掌控”的角色,他故意敛起自己的锋芒,让自己表现地样样都不如他一点,学习成绩总差他个几分,跑步比他慢几秒,投篮投得没他准,甚至连书也没他看得多,单纯的小脏猫儿还真以为他样样都不行,甚至好几次用一种类似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叹息着说:
“我说臭小子,你将来可得怎么办呀?照你这样子下去,娶不到老婆可怎么行?”
杨天翼耸耸肩,无所谓地说:
“不要紧,我有张老大庇佑,以后就跟着你混,娶什么老婆呀。”
张沐晨的表情难得有些严肃起来:
“你好歹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怎么可以就那么点志向呢?你爸妈从小为你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你要是还只知道混日子,怎么对得起他们啊,你自己要好好反思反思,不要总一天到晚只知道和那些狐朋狗友玩,他们哪知道为你好呀,只晓得框你的钱吃喝玩乐,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懂点事了,别老让你爸妈担心你。”
看着他皱得紧巴巴的小脸还有那一脸认真的表情,杨天翼的肠子都要笑到打结了,但面上仍做出嗯嗯啊啊敷衍的应答,好似一副唯唯诺诺、全无主见的富家子弟模样。
“没事,有老大罩着我,就算以后出去要饭老大也会分我一口,饿不死就是了。”
果然是三分钟现原形,方才一本正经的小脏猫儿被夸了那么一句就忍不住尾巴翘起来了,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脑袋,得瑟地说:
“放心,你以后跟着我学好,跟着我混,保管不会让你饿死的。”
杨天翼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因为以他这样单纯的心思也说个谎话也是有难度的,这男孩其实心很软,真是善良到傻的地步,不仅对杨天翼装出来的假相百分百相信还老是对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自从杨天翼跟着他,他就有了一种艰巨的责任感,要对这个身边的小跟班负责到底,一定要竭尽所能把这个“被酒肉朋友所迷惑”了的富家少爷给拉扯到正道上来。
他也确实如他所言,认认真真地充当着一个“老大”的角色,起先只是基于对他学习上的关心,后来,这种关心就慢慢涉及到了他的兴趣爱好以及生活当中,他严格限制杨天翼沉迷打游戏的时间(当然这只是杨天翼做做样子的),也限制他听歌看闲书的时间(当然这也是杨天翼做做样子的)。到了后来,甚至看到杨天翼的桌边围满了崇拜者的时候也会心生不满,他很疑惑自己看到杨天翼被一大群人围着究竟是什么心理,一方面是气他整天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应酬这些无关紧要的家伙身上,另一方面,他好像很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小跟班被一大群人包围着,看到他在人群里从善如流,与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就格外地……刺眼,就好像自己的私有物被很多人一起分享了一样,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班长,明天就周末了,我们一块儿去聚餐吧?上次你打牌输了,说好了要请我们吃顿大餐的。”
“对啊,班长你可不能抵赖啊,你还说要把你的游戏机借我们玩一个星期呢,城里最新的小霸王新款,我们都盼了一个星期了。”
“是啊是啊,还有你上次带来的漫画书真好看,还有没有啊?拿出来给我们全班都传阅一下嘛。”
又来了……
张沐晨黑着一张脸,手里的书包带子都拧成了麻花,他恨恨看着那个被围拢在中间的臭小子,就算被那么多张嘴叽叽喳喳围攻着,他依旧笑得和和气气地,那模样实在是……太傻了!
张沐晨拍案而起,使劲挤进那嘈杂的人群里,一把抓起杨天翼的手,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就立马走人:
“不好意思,他今晚要到我家补课,明天也是后天也是,以后都是,你们再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再找个掏钱请客的冤大头吧!”
一口气拉着杨天翼跑到校门外,才勉强把身后一大片“班长!”“班长!”的呼唤声还有诸如“他怎么这样啊?”“他当他是谁啊?”之类的抱怨声给抛到身后,等到了安全地带,张沐晨忍不住地在杨天翼的额头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你傻呀?就等着像个傻瓜一样被宰,当你家开银行的吗?”
杨天翼笑道:
“我一向就傻,当然比不上老大一半聪明。”
张沐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副“这还用得着你说”的表情:
“以后学乖一点,这帮子人就跟吸血虫似地,缠上了你就放不掉,聪明点的就报上老大我的名号,保管他们不敢缠着你。”
杨天翼只管点头称是,张沐晨背着个书包走了几步,发现他还跟在后头,便奇怪地问:
“你跟着我去哪里呀?”
杨天翼的表情有点无辜:
“不是说去你家吗?”
张沐晨很受不了他:
“那个当然只是说给他们听听的啦,难不成还真每天在家给你补习啊?你当我家开收容所的啊?”
“哦……”
听到这句话后,杨天翼的明显露出了失望与落寞的表情,引得张沐晨不得不问他:
“你干嘛?”
杨天翼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说:
“今天是星期五,我不想回家……我爸妈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出差,一点也不关心我,前些日子他们闹离婚,谁也不想抚养我,看到我心烦,就把我赶到乡下的保姆阿姨家住,我跟保姆阿姨非亲非故的,寄人篱下,在她家打扰了那么久,真的很过意不去。她每周五都会去邻镇的女儿家住,到周日才回来,每个周五回到家以后屋子里都空荡荡地,很孤单,我一点都不喜欢……”
杨天翼知道张沐晨是很吃这一套的,果不其然,等他把这套半真半假的故事编完,那只小脏猫儿的眼睛里就已经闪烁起了同情的光芒,但为了不让他发现,他故意扭头先走,边走还边催促着他: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好要去我家吗?走得慢就不要你去了啊。”
杨天翼笑着跟上他的脚步,走了没几步,张沐晨突然又停了下来,只见他转过身,盯着看了看他方才额头上被自己用力戳了一下的地方,可能是责怪自己刚才太粗鲁了点,他还伸出手指小心地触了触那块红红的印记,喃喃道:
“好像还挺疼的样子……”
方一触上杨天翼明亮的双眼,小脏猫儿就像刚回过神来似地,刷地一下收起爪子,顿觉丢人至极,立马转身走得飞快,嘴边不耐地嘟囔着:
“快走啦!”
杨天翼站在原地,用自己的手指摸了摸那块刚才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凉凉地,痒痒地,那一丝痒似乎能透过表皮钻进心底,他抬起头,看到那只小脏猫儿涨成可爱的粉红色的耳尖,忽然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不够,光是这样还不够,现在这种程度,他还远远不满足……
                  梦之四则
张沐晨的家离何姨家不远,这是杨天翼到达他家之后的意外发现,途中他还密切关注会不会在这附近碰到何姨,要是被抓个现行那就尴尬了,不过还好上天还是比较眷顾他的,一路上都风调雨顺,除了前头那只带路的小脏猫儿依旧别别扭扭,只管闷头往前走就不跟他说一句话以外。
“喏,这就是那颗我亲自种下的橘子树,长得很好吧?告诉你,它的果子可甜了,等什么再结的话一定摘一颗给你尝尝!”
一站到自家地盘上,张沐晨就很快放开了,开始得意地向他介绍起来。
杨天翼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院子中央栽种着一颗挺拔的橘子树,因为树龄不长所以树干还只有小孩的手臂般粗细,树冠比他们的头顶略高一些,干挺叶绿,看上去青翠灵秀,不愧是他亲手栽种的,倒是有几分主人的神韵。
显然是张沐晨响亮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没多久就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一个慈祥的老妇人的声音:
“小晨,一回来就只听到你这孩子嚷嚷声,今天还带了其他同学一起来吗?还不快请客人进来坐。”
一听到这个声音,张沐晨的脸上就堆满了笑意,甜甜地唤了一声“奶奶!”就丢下杨天翼这个正牌客人一溜烟儿地蹿进了屋子里。
等到杨天翼走进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张沐晨乖巧地将头枕在一个老太太的膝头,而那老太太则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还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头,像是安抚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你看看你,多告诉过你多少遍走路要不缓不急,不要大步流星,每次跑回来都一头汗,要是被你周伯看到了,肯定又要笑你是只小脏猫儿了。”
张沐晨听了皱皱小鼻子,表达着他的不服气:
“周伯每次都要用小时候的绰号嘲笑我,我现在明明很爱干净了!”
被这样一副祖孙之间天伦之乐的温馨场景感染到,杨天翼难得感觉自己出现在这幅画面里有点多余,头一次良好的交际能力失去了用武之地,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后来还是张奶奶发现了这个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的白衣少年,连忙嗔怪张沐晨道:
“你这孩子,自己进来了把却同学晾在外头,还不快跟人家道个歉,请人家到客厅里坐?”
张沐晨显然还是很听奶奶话的,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含含糊糊地跟杨天翼道了歉,领他到客厅的沙发上去做得,跑前跑后为他端茶递水,看似很殷勤的样子,背地里却趁着张奶奶不注意冲着杨天翼挥了挥拳头,龇牙咧嘴地威胁道:“要是敢在奶奶面前说我坏话,你就死定了!”,这番模样外人看来,倒成了勾肩搭背哥俩好的样子,尤其是张奶奶,看着他俩这般交好,眼睛里含着笑,很是满意的样子。
张奶奶是个如同她的声音一样慈祥的老太太,她虽然年事已高,行动也不太方便,但精神看上去不错,谈吐优雅,思路清晰,说话循循善诱,是个很有智慧的老人,她与杨天翼交谈了一些关于双方家庭背景之类的事,同时作为监护人,她对张沐晨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也很关心,难免会问起。
看了眼那个一边喝茶一边还紧张地用眼刀“飞”自己的小脏猫儿,杨天翼的语气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小晨在学校里挺乖的,最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也就上个礼拜打了回架,这个礼拜逃了次课,其他时候都很安分,让人感动地想要奖朵小红花给他。”
“噗!!!”
相比较在一旁直接喷茶的张沐晨,张奶奶笑得很开明,不同于一般着急的家长,她的回答温和到出乎杨天翼的意料:
“呵呵,小晨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他就是这脾气,外人不知道他的好,他也搁不下脸来讨好外人,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做出的反应有点过激,别人就误会他是个暴脾气,可是啊我知道他的心地是极好的。九岁的时候家里飞进一只受伤的麻雀,他就天天不吃不喝守在那只小鸟的旁边,后来小鸟还是因为受伤太重死了,他为此大哭了一场,后来还是我告诉他小鸟是去找爸爸妈妈去了,他才想开了点。这么一个善良的孩子,又怎么会是个坏孩子呢?”
见张奶奶把多少年以前的陈年旧事也拿出来讲,大大破坏了他在杨天翼面前的“老大”形象,他红着脸低低地喊了一声“奶奶……”还扯了扯奶奶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下去了,可是张奶奶却只是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小手,然后又面对杨天翼的方向,语气依旧温和开明,但比之前多出了几分郑重:
“杨同学,小晨这么多年来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你是他第一个带到家里来的同学,可见他真的很信任你,一定是把你当成唯一的朋友。奶奶今天在这里拜托你一件事,小晨这孩子性子直率,说话耿直,有时行事鲁莽了些,但请你不要在意,如果他在学校里一时不慎得罪了什么人,还请你多担待着些,多帮帮他,陪陪他,他从小没有亲人朋友,我年纪又大了,想到他以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我就很不放心。你能答应奶奶,替我好好照顾他吗?”
没有想到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交托了如此重大的任务,杨天翼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但是面对张奶奶犀利到能洞穿人心的眼神还有语重心长的嘱托,他直觉他们两个初见的人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是建立在同一个人身上的,而正是在这种默契的催化之下,他的心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涌出一股真真切切的柔软,深深地望向那只呆呆的小脏猫儿,他点头说道:
“嗯,我会的。”
而时至今日,从始至终迷迷糊糊的倒成了张沐晨一个人,他看了看抚养他长大的奶奶,又看了看与他朝夕相处的小跟班,总觉得在他们的相视一笑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契约,虽然他暂时不能理解,但是他知道这两个他生命中亲密的人全都是为了他好。张沐晨也无法形容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心里暖融融地,像是绽开了一朵绮丽的莲花,以至于,他再看向那个臭小子时的眼神似乎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邻居周伯带着两个女儿到访,再加上杨天翼这名稀客的到来,使得冷清的屋子里变得异常热闹,张奶奶的厨艺绝佳,但因为行动不便,所以上上下下打点的主要人手就成了张沐晨。杨天翼发现和家人与相熟的人在一起的张沐晨与平时在学校里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截然相反,自打周伯一进门,张沐晨就兴奋地丢下锅铲,冲出去吊在他的胳膊上摇啊摇,撒娇一般地哀求着:
“好周伯帅周伯,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教我弹吉他啊?快点教我嘛,我都快要等不及了。”
周伯是个很和善的中年男人,被他纠着缠着也很好脾气地摸摸他的头顶说好,而此时从周伯身后走出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看着大点的、穿着镇上高中校服的女孩子调皮地冲着他吐了吐舌头,一边刮刮自己的脸皮一边打趣着他:
“嘻嘻,真没羞,那么大个男孩了还来这套,爸爸,我们就不教他,让他到一边哭鼻子去。”
小脏猫儿这厢当然要张牙舞爪地反击:
“切,臭阿香,小粗腿,先把你的腿瘦瘦再来管我吧。”
“好你个小脏猫儿,竟敢叫我小粗腿!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头!”
那个叫阿香的女孩子恼羞成怒,追着张沐晨漫山遍野地跑,张沐晨灵巧地这里一钻,那里一闪,直追地她气喘吁吁,最后张沐晨找准了时机往刚走出来的杨天翼身后一避,阿香看到凭空冒出来个陌生的少年,偏生那少年风采翩翩,又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叫她刷地一下脸就红了,只能忿忿地看着那只可恶的小脏猫躲在他的身后得瑟地又是吐舌头又是做鬼脸,气得直跺脚。
后来在饭桌上张沐晨与阿香更是“大战三百回合”,你桌下踢我一脚,我就桌上抢你一块肉,反正是水火不容,就算是筷子夹起来的菜都要半路拦截掉,抢下一丁点葱花都要耀武扬威地炫耀上好一阵,直看得人哭笑不得。反而是周伯的小女儿阿秀,只比他们大一岁,看上去文文静静地,很腼腆,很容易就害羞,杨天翼只是出于礼貌问候了她一声“阿秀姐好。”,她用蚊子一样大小的声音回了一声“你好。”,然后就红着脸低下了头,整场饭局就一直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就连吃饭也是一小口一小口不紧不慢地咀嚼,看上去很斯文的样子。
杨天翼自认随着父母出席大大小小的饭局无数,什么山珍海味、鲍参鱼肚都吃腻了,今天这顿饭是他吃得最舒心的,不仅因为这张家祖孙的手艺确实好,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做得很清爽可口,比起那些油腻的大鱼大肉别有一番风味,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这在这方小小的桌席上不用虚与委蛇,大家都对他这个客人很热情,周伯和张奶奶这些长辈都一再地恳请他在学校里多照顾照顾张沐晨,就连忙着跟张沐晨斗智斗勇的阿香都不禁笑着地对他说:
“是啊,杨同学,确实要劳烦你多照顾照顾我们家这个混世魔王了,我们呀就担心别人没来得及欺负他呢,他就一个激动把别人给打残了,那不是太冤了吗?哈哈哈,你说是吧,阿秀?”
听了这话,连腼腆的阿秀都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符合姐姐的观点极其正确。
看到众人都一面倒地陈述自己的累累罪行,张沐晨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小小声地嘀咕着:
“个个都这样,我有那么危险嘛……怎么说得我像个定时炸弹似地……”
在众人友善的笑声中,阿香逗他道:
“哎哟呵,你这只小脏猫总算意识到了,你不止是颗定时炸弹,还是颗脏兮兮还贪吃的定时炸弹。”
“那也总比爱流鼻涕的小粗腿强多了。”
“你说什么?讨打!!!”
……
当天夜里杨天翼洗完澡没有开灯,正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发呆,看到刚从洗浴间里出来忙着擦头发的张沐晨,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张沐晨。”
平日里他不是叫自己张同学就是叫自己张老大,或者小脏猫儿,这倒是头一次听他直呼其名,张沐晨一眼就看到他那双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双眼,心跳禁不住漏了一拍,问道:
“怎么了?”
“你难道没有觉得,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吗?”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地,似乎具有叫人摇动心神的魔力:
“干嘛忽然那么问?”
“没什么,只是忽然这么觉得,他们都很关心你,比起很多人,你其实已经很幸运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和张沐晨谈论过与此相关的问题,就连杨天翼也很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很不一样,而这个问题就像是问到了他的心底去,从心底里叫他感到迷惑,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忽明忽然地,只听张沐晨皱着眉头,幽幽地说:
“你不懂的……有父母的怎么能体会没父母的心情……”
杨天翼叹了口气,苦笑道:
“你也不懂,很多事情并不是你得不到的就是幸运的,也有很多事情也不是靠你钻牛角尖就能为你而改变的,看开一点,活得也就轻松一点。”
张沐晨看着黑暗中那个说着话的人,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眼前这个杨天翼仿佛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小跟班杨天翼了,他更像是一个从外星球来的人,他有着如同这黑夜一样的深沉与神秘,他读不懂他,好像今天才和眼前这个陌生的人认识似地,光是看到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就觉得恍恍惚惚地,仿佛置身梦中,分不清何为虚幻,何为真实……
等不及张沐晨从方才的情境之中解脱,就像是存心要为他留着这个梦似地,杨天翼已经巧妙地转开了话题:
“你会弹吉他?”
张沐晨怔忪了两秒钟,这才意识到他发现了他放在床头的那把木吉他,于是点点头,把它拿到床上来,调了几下弦,然后试着弹出几个简单的音:
“我不太会弹,这把吉他是去年我生日的时候周伯送给我的,前段日子我央求他教我,过段时间我应该就会弹了。”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大年初一,奶奶把我被捡到的日子定做我的生日。”
杨天翼算了算,随后苦恼地说:
“可惜了,还有大半年才到哪,不过无所谓了,就当是提前预祝你生日快乐吧……”
说着,只见他神秘地笑笑,然后接过那把吉他,在张沐晨惊讶的注视中,灵巧的手指像蝴蝶一样在琴弦上翩翩起舞,流淌出一串串动听的音符。
优美而空灵的乐曲,就像是音符织成的一个梦境,晶莹剔透,安静而瑰丽,使人平复下了烦扰的心情,在静静的乐曲声中仿佛陪着梦里的人经历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时间漫长,而忧伤……
一曲罢了,杨天翼收起最后一个音符,然后放下吉他,玩味地看向眼前的人,小脏猫儿像是沉浸在了美妙的旋律中,投入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杨天翼认真地看着他,在此刻时间是静止的,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吹拂着他们光洁的身体,空气之中隐隐带着少年青涩的气味,那彼此犹如游丝般缠绵的气息,还有弥漫着湿湿水汽的橘子香味。
朦胧的月光笼罩之下,将那人身上披戴了一层莹白,脸上的表情稚纯而虔诚,好似一头乳白色的小兽,纯洁可爱的精灵,让杨天翼怦然心动,就这样不由自主地拥住了他,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梦之五则
后来,张沐晨和杨天翼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说话。
虽然为了那个贸然的吻付出的代价是挂着两个有伤风度的乌眼圈挂了整整一个星期,但杨天翼还是觉得自己不算亏本,只要一想到小脏猫儿那一脸惊恐的表情,还有受了惊吓一般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像只蚕宝宝似地往床上一倒就背对着他再也不出声的背影,杨天翼就觉得他一系列的反应都可爱地紧,让他忍不住想要亲亲他。
当然那时的他还不至于被笨到再去招惹他一回,但也仅仅只是企图想要重新爬回床上就寝的轻微动作都立刻惊动了张沐晨,只见那只裹着被单的小脏猫儿猛地转过头瞪着他,眼神恶狠狠地,龇牙咧嘴,活像是要吃人。
“好了,好了,我保证不逾越你的地盘,但你总得给我条被子什么的吧?晚上那么冷,我这个伤员可吃不消啊。”
杨天翼摆出一副投降的动作,还装可怜指了指自己那两只被他打出来的黑眼圈,苦肉计使得别提多得心应手了。
张沐晨瞅了瞅他那双标准的熊猫眼,又瞧了瞧他□的身体,抽了床被子扔他头上,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当蚕宝宝。
杨天翼当晚就在地板上凑合了一夜,不过他倒是挺自得其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饶有兴致地支起下巴瞅瞅床上那只小脏猫儿的情况,因为发生了那种事,张沐晨因为生气一整夜都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后来不知何时睡熟了,睡梦中因为嫌被单裹得太热就不自觉地扭啊扭,被子滑下来一个角,露出了小半截肩膀,杨天翼注视着黑暗之中那一小块白玉一样莹莹发光的皮肤,愈发贪恋地移不开眼睛。
窗台边上悬挂着一盆吊兰,一簇白花衬着黄色的蕊缀在明月中央,正是清风玉露,晚风送爽,隔着一道门隐隐能听到张奶奶低低哼唱着一首道教歌曲,曲调轻柔悠扬,安静的夜里,促人安眠。杨天翼就这样听着、看着,意识渐渐飘远了,心情很安静,安静到他似乎能听见心底那个真实的声音,他在对自己说:
得到他,彻底地占有他,只有这样,才能把你一直以来所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渴望的东西抓在手心里……
之后的那一个月,杨天翼也很自觉地没有主动去靠近张沐晨,他总是对自己充满信心,他自信自己能够精准地掌握一个度,把那只小脏猫儿的心思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掌之中,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
那晚之后第一个星期,杨天翼先是以轻伤加重感冒为由连续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天天闲着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也帮着何姨做做家务,功课什么的完全不在他的担心范围之内,几乎每天傍晚都会有无数人争相前来看望他,同学老师轮流来,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每次和一帮子老师同学闲聊的时候他都很彬彬有礼、应对自如,可每次有人问到怎么受的伤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会出现拧着眉毛,欲说还休的神态,搞得众同学纷纷疑惑。有好事的人以他星期五晚上去了张沐晨的家里开始猜测,他的表情就会变得很紧张,忙不迭地脱口而出:
“这不关他的事,你们不要责怪他!”
这样一来,反而引得众人更是好奇,面面相觑,不得要领。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悠悠地叹口气,然后自嘲地笑笑,喃喃说道:
“这都是我自己的错……都是我自找的,是我不自量力,你们千万不要错怪他了……”
边说,还边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瘀伤,生怕别人不注意似地。
第二天,班级里就开始疯传班长出于好心答应去张沐晨家帮他补课,结果被张沐晨骗到一个地方打了一顿,偷了他身上的钱之后把他推到池塘里,害他又是受伤又是感冒,所以才请了那么久的假,班长宽容大度,吃了这暗亏还一个劲为张沐晨隐瞒,真是个大好人啊。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张沐晨的耳朵里,气得他青筋暴跳,一连折断了五支铅笔,就等着杨天翼这家伙回来之后找他好好算账,可是等啊等,等啊等,那个可恶的位子一直都是空的,过了一天又一天,愤怒的心情逐渐被磨平了,冒上来的是担忧,就连张沐晨都不禁开始怀疑,那家伙究竟怎么了?会不会是那天睡地板所以感冒了?到底有多严重啊?……
一等就是一个星期,等到一个星期之后杨天翼被班里一大群同学簇拥着重新回到教室里的时候,张沐晨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立难安,他想象过无数次重新见到这家伙之后的场景,冲过去把他暴打一顿,或者是提着衣领把他拖到僻静的地方质问一番。但是真正看到他,却发现心里的情绪和所设想的情绪截然相反,尤其是穿过重重的人海,他发现被包围在最中间的那个人朝自己看了一眼,两条视线碰撞到一起,他看到那人笑了一下,那笑容之中带着忧伤,让他的呼吸就这样窒住了。
后来的三个星期,张沐晨无数次以为杨天翼会来找他,可是都没有。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以前独来独往的那段日子,杨天翼依旧每天周围都会围绕着许多追随者,他与他们相谈甚欢,一点儿也没看出这件事情对他有什么影响,可是杨天翼的表现越是显得自然,就越是凸显出张沐晨的急躁。他不知道杨天翼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能保持如此的淡定,同时他也悲哀地发现,这个杨天翼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就走进了他的世界,最最可悲的是,如果没有他,对那家伙而言没有任何区别,日子照样过得有声有色,可是如果没有杨天翼,对他而言却等同于失去了唯一的朋友,他们两人,原来早已站在了如此悬殊的起跑线上……
平时在学校里就不提了,就算到了回到家面对奶奶、伯伯还有姐姐的时候也三天两头不离他的名字,耳边整天都是杨天翼的病怎么样了啊,杨天翼什么时候再来家里做客啊,杨天翼杨天翼杨天翼杨天翼……张沐晨脑袋都要爆炸了,他不明白那个平日里跟在他身后那个普普通通的小跟班究竟哪来那么大的魔力,使得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他的家人都对他念念不忘。
就算那家伙不在自己的身边,生活里也到处充斥着他的影子!那段时间张沐晨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浮气躁,心头像憋了一大团的闷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天在学校里就连平时最热衷的听课也听不进去了,笔尖心绪不宁地在笔记本上划来划去,视线老是不受控制地滑向那个指定的方向,看到那个若无其事的人,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明明这个杨天翼才是罪魁祸首,凭啥现在担心纠结内疚不甘的人倒成了他了呀?!!!
直到连续划花了第三本笔记本之后,事情才终于有了转折。
那天周五的体育课上,杨天翼和班里一群男生在操场上踢足球,他运动神经不差,再加上人缘好,所以每次上场踢球都有他的身影,张沐晨百无聊赖地坐在跑道边上发呆,这也是他每节体育课的必修课程。说是说发呆,其实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绿茵场上奔跑的那道身影,越看那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就觉得越刺眼,心里憋闷,手就使劲地在地上抠,抠啊抠,很快就连脚边的青草地都被他抠秃了一块……
突然,张沐晨感到眼前一花,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刚刚还在踢着球的杨天翼转眼已经倒在了地上,周围其他踢球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纷纷围到了他的身边,与此同时,坐在场外的张沐晨心里是最最慌乱的,刚才那抹白色的身影倒下的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使得他刷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费劲地往那一层层的围观人群中挤,这才看清楚人群最中间的情况——
杨天翼倒在地上,双手护住膝盖,表情好像在忍受着很大的痛楚。
张沐晨当时脑子就懵了,他只记得他全身都在发颤,分不清哪些是气的,哪些是吓的,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地上的杨天翼,仿佛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安情绪找到了一个出泄口,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气到他当场破口大骂:
“你这笨蛋怎么笨成这样啊?!你傻呀你!眼睛长来干嘛的?不知道看一看啊!为了抢个球你至于吗你?球是你妈还是咋的?脑子有病啊!就没见过蠢到你这种地步的!妈的你最好给我祈祷你的膝盖没事,要是有一点闪失,当心我剁了你!”
这一番疾言厉色的斥骂不仅在场众人听呆了,就连躺在地上的杨天翼都愣了下神,最使旁人感到吃惊的是张沐晨接下来的动作,只见他迅速地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弯下身子把杨天翼扶起来,背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医务室跑去。
医务室的一大特色就是常年没有人,张沐晨一脚踹开大门,把杨天翼安置好之后就骂骂咧咧地翻箱倒柜找起消炎药水还有绷带之类的东西,杨天翼坐在医护床沿上看着那只跑得满头大汗的小脏猫儿的背影,嘴边荡漾起了得逞的笑。
“小晨,别找了,只不过是擦破点皮而已。”
“现在别来烦我!”
“真的不要紧,不信你瞧瞧就是了嘛。”
“妈的……什么破医务室,什么东西都没有,连个红药水都找不到……”
正当张沐晨忙着翻找和发牢骚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气息越靠越近,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被杨天翼从背后抱住了,两具温热的躯体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
张沐晨当下就僵掉了,翻找的动作也停滞住了,他感到脖子后面的皮肤痒痒地,身后那人灼热的呼吸喷在上面,连带着耳根子都红到发烫起来,他们两人刚刚都经历过剧烈运动,后背与前胸相贴的那一块温度更是热到吓人,彼此之间心跳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汗味,那是属于暧昧的味道,也是属于少年的胴体所散出的荷尔蒙的气息……
“对不起。”
朦朦胧胧间,张沐晨听到杨天翼这么对自己说。
“你……你说什么对不起?”
杨天翼说话时的热气厮磨在耳鬓边,一股从尾椎骨蹿起来的痒,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我不应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吻了你……可我那天真的是克制不住我自己,原谅我,这些天我所经受的锥心的思念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你思念个头啊……天天都能见到,还一句话都不说……”
“相信我,我也很痛苦,我怕我内心想法和行为对你来说是种玷污,我怕因此而失去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件事,忧虑到到因此而生病了,在那段养病的时间里,我用逃避的方法来面对自己,可是时间一久,那股想见却不能见的思念就像是毒蛇一样蚕食着我的心,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再继续逃避下去了……小晨,原谅我好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觉得还无法出气,你可以打我、骂我,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的。”
“你……”
听到杨天翼说他是因为自己而生病的,张沐晨的内心一震,不知为何竟涌起了一阵名叫感动的情绪。
“小晨,不要说话,至少是现在,不要那么残忍地拒绝我,给我一分钟,哪怕是一分钟也好,让我抱着你,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陪我一起静静地享受它。”
张沐晨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陪他一起度过了一分钟,闭上眼睛,细数着他们两个合在一块儿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沉浸在这静谧的气氛之中,以至于这短短的六十秒悄然流逝了都浑然不觉。
“小晨,我走了,我不会勉强你的,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原谅我了,就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吧,我随时等着你。”
就在那滚烫的温度即将远离的一刹那,张沐晨有瞬间的失落,但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他感到右侧的脸颊被飞快地亲了一下,紧接着耳边传来杨天翼的声音,不同于他平日里的温柔还有方才的诚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张沐晨竟从里面听到了几分……邪恶???
“其实你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是吧?”
看着杨天翼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张沐晨依旧晕陶陶地,摸了摸右脸颊上那块被他的唇触碰到的地方,他现在心里很乱,一团乱麻,以至于过了许久以后,他都没有来得及想起一个最要紧的问题:
那家伙的膝盖什么时候好的?
梦之六则
张沐晨不得不承认杨天翼这人太会说话了,在医务处他对他说的那番话看似暧昧,实则空泛,听上去句里每一个字都指向一个“情”字,但又故意不点明,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假相,偏偏那时候的张沐晨是再也没有的直脑筋,年纪又小,对情感之类的事毫无经验,他哪懂得去揣测杨天翼那点狡诈的小心思?那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就一直在心里偷偷地问自己:
“是不是我想的太多了呢?”
在经过了一夜的纠结之后,张沐晨终于主动去找了杨天翼。
“我可以原谅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杨天翼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微笑着看着他:
“你说吧”
“你……你告诉我那天你在我家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然后我再原谅你。”
“追梦人。”
……
在两人和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天翼的表现绝对算得上是“老实”,他和平时一样和他说话,问他问题,有事没事地喜欢到教室的小角落里来找他聊天,在日复一日这种日子的“洗脑”之下,甚至都要让张沐晨怀疑之前那次的过节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了,那天夜里月下温柔的吻,还有医务室中那个带着淡淡汗味的轻吻……难道只是他的梦而已吗?
想到这里,张沐晨的心中竟悄然划过了一丝失落……
另外,虽然杨天翼与他之间的相处方式看似与之前差不多,但时间一长,就连迟钝如张沐晨都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他发现杨天翼似乎变得……聪明了?!
他的成绩忽然一下子突飞猛进,以前天天有一大堆问题都不会做的臭小子现在几乎什么问题都得心应手,甚至好几次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考试第一的桂冠都被他摘了去。还记得第一次宣布考试成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张沐晨都处在一种呆呆的神态之下,倒没有想象中的沮丧、灰心,他本来还以为自己会为此而不开心上一阵,可是都没有,他就是呆了,一直到那个臭小子笑意吟吟地站到自己的面前,他还是怔怔地,没有回过神来。
“都是小晨教得好,要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啊………”
“这都是小晨的功劳,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是我人生路上的灯塔,比我的再生父母还伟大呀。”
“……呃……”
后来随着杨天翼身上的潜力一个个得到发掘,张沐晨脸上呆愣的表情就越来越多,他看到杨天翼跑步跑了第一,他看到杨天翼三步上篮仅用了破纪录的十八秒,他看到杨天翼代表班级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赢得了满堂喝彩,他看到杨天翼被推举到外校参加演讲比赛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他看到……
他看到身边的这个胸无大志、没有主见的小跟班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了现在这个光彩夺目的人,那么地耀眼,那么地出色。这样突然的转变,让他不由得怀疑这究竟是他努力之后的结果,还是本来就是他隐藏在平庸外表之下的真实实力?
不管事实是哪种,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呆愣之后,张沐晨终于不得不鼓起勇气面对这个已经定局的现实,那就是局势原来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又或者,从头到尾就从没有在他的掌控之中……
数不清楚到底是多少次在面前上演着相同的画面,满载荣誉归来的杨天翼被周围的同学簇拥着,他在笑,可是张沐晨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冷峻。是的,冷峻,这个不应该出现在原来那个臭小子身上的词,如今却像是成了杨天翼的专有名词,张沐晨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地到,无论是在与别人说话时或是微笑时,他都能从他的表情看到冷峻的色彩,隐藏在他那张总是气定神闲的表相背后,使得少年的面容变得更加地独具魅力。
“小晨。”
随着一声温柔的称呼,他们已经并肩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干嘛?”
张沐晨没精打采地用脚踢踢石子。
“这次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在辩论会现场的时候我只要想象着你就坐在台下看着我,心情就放松了下来,所以才能赢得这次比赛。”
“哦……”
又来了……这段时间以来杨天翼就很喜欢拿这些暧昧的话来哄他,半真半假地,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张沐晨也知道这些话听听就罢,无需当真,但是每次听到,心中总抑制不住会泛起点波澜,就像杨天翼每次都会对他做的那个动作——
抱住他,然后轻轻地在他的额头烙下一个吻,微笑道:
“你果真是我的幸运星。”
每当沉迷于那个吻所蕴含的柔情之中的时候,张沐晨总会觉得自己已经完了,被那臭小子的迷魂汤灌啊灌,他妈的他竟然连这种最排斥的肢体接触都习以为常了……
但是沮丧归沮丧,张沐晨却没有因为丧失主导权而一蹶不振,相反地,他像是沉浸在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之中,一方面,他厌恶现在自己现在这种连喜怒哀乐都被杨天翼操纵着的情况,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暗暗地喜悦于自己能对杨天翼产生这样的影响。杨天翼这人的聪明之处就在这里,他的甜言蜜语让人感到迷惑,但毕竟他处心积虑挂在嘴边上的那些话不是白说的,虽然张沐晨表面排斥,可是有些话语却像是长着尾巴的小蛇一样,悄悄钻入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心里……久而久之,就给了他一种心理暗示,那就是自己对于杨天翼仿佛真的是特别的存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杨天翼所产生一系列变化多多少少都是由于他的原因,就好像真如他对自己说的,他是属于他的幸运星,他对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要知道,这对于一个自小缺乏安全感的小孤儿来说是具有致命诱惑的,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心中装着他,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就会感到很感动,也很欢喜……
当张沐晨得知杨天翼要回城里一段时间的时候,正是星期五晚上,奶奶、伯伯和两个姐姐都在场。在经过他三天两头到他家蹭吃蹭喝蹭住的厚脸皮以及绝佳交际能力的攻势下,张沐晨的家人俨然把杨天翼当成了家中的一份子,面对这个突然的消息,他们的反应要比当事人要热心地多,纷纷围着他千叮咛万嘱咐:
“小翼啊,回去替奶奶问候一下杨先生和杨太太,感谢令公子对我家小晨那么照顾。”
“小翼,这次回去别忘了带些土特产啊,周伯这就帮你置办。”
“对啊小杨,爸爸做的酒酿可醇了,带点回去给伯父伯母尝尝,他们一定喜欢。”
在周围一边唧唧喳喳的吵闹声中,一向最多话的张沐晨那天却始终一言不发,他默默地看向那个神采焕发的人,眼神黯了黯……
临睡前,张沐晨这样问着坐在床头拨弄琴弦的杨天翼:
“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问,大概一直以来他总有一种感觉,这样出色一个人不可能蜗居在这种小地方,总有一天他是会离开这里的……
杨天翼放下吉他,回头看到那只小脏猫儿蜷着身子缩在床上,心里顿时起了怜爱之心,像顺毛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柔声安慰道:
“怎么忽然这么问?我不是说了嘛,我只是回去看一看,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而已,出来了也有快一年了,不回去一趟总归说不过去。我已经和我父母商量好了,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教学氛围,回去怕一下子适应不了那里的教学方式,所以初中是一定会在这里念完的。”
初中会在这里念完……那么高中呢?大学呢?以后工作呢?杨天翼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喜欢说话只说半句话,但相处的时间久了,张沐晨多少也听得出来他没说出来的另外半句话。其实这个答案他早已预料到,但是真正听到他的口中说出来,张沐晨一时间也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来接受,所以他沉默着不说话,也不想去面对身后的那个人。
“小晨?”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他有动静,杨天翼试着唤了他一声,他也毫无反应。
他心里所想杨天翼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当面点破一向不是他的风格,看了眼那只背对着他闹别扭的小脏猫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自觉地在地板上打地铺。不料,地铺打了一半,从床上传来那只了那只小猫闷闷的声音:
“上来吧。”
听到这话虽然意外,但杨天意知道张沐晨脸皮薄,自然是不会问出“你刚刚说什么?”这种傻话,收拾了被褥二话不说就爬上了床,张沐晨的小床本来就面积有限,现在一下子挤进两个少年更是无处容身,杨天翼侧躺下去之后两人的胳膊还有背部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夏夜的温度还是很闷热的,张沐晨平时在家喜欢一冲完冷水澡衣服不穿就往毯子里一钻了事,杨天翼住在他家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养成了这个习惯,现在两个睡在床上除了一条热裤以外其他等同于□,腰间同盖一条毛毯,光、裸的后背肌肤几乎相贴无缝,两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热度。炎热的气流像是一个大罩子罩着他俩,哪怕只是轻轻动一下都会满头大汗,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动也不动,更不能翻身,维持着背贴背的姿势慢慢入眠。
杨天翼侧躺着正对窗口的方向,从他这里可以看到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看着月亮,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逐渐趋于平缓,杨天翼轻轻地开口说了一句话,就像是月下的誓言:
“相信我,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保证我们可以在一起。”
……
杨天翼在小镇中安然居住了一年,杨家前段时间的危机早已解决了,其实这段时间里他的父母不是没有催过他回去,但都被他以学业为由回绝,前段时间接到消息说他的爷爷,也就是杨氏集团的掌舵人杨鸣忽然中风,龙头老大一旦跨下来,对底下的各大企业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事态紧要,所以他不得不回去一趟。
至于另外一个比较私人的原因,那就是因为他觉得他在这段日子里对那只小脏猫儿投入地太多了,原以为只是自己少年时期贪恋刺激的心理作祟,但可能就是从那次在张奶奶面前保证要好好照顾这只小脏猫儿开始,这份刺激就开始逐渐转化成了关爱,随着关爱的加深,他觉得这份在意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像这样先冷上一段日子,也有助于他对这份情感的重新定位。
可是回到杨家没多久,杨天翼就后悔了。
难得他过了一年简单的日子,小镇里的长辈和同学又大多淳朴热情,重新回到这个岌岌可危的大家庭里,每天都要周旋于各色各样带了假面具的人中间,看着那些大人在那边勾心斗角,杨天翼就觉得无比厌恶,他甚至有生以来头一次控制不住让自己的脸上出现厌烦的神情,但是作为杨家子孙的职责又督促着他不得不收敛起所有自己的情绪,重新换上程式化的表情去面对一个个自己讨厌的人。
杨鸣自从中风以后就完全丧失了生活能力,当杨天翼再次见到自己那个风光一世的祖父的时候他正瘫在床上,大小便无法自理,翻个身都要别人伺候着才能完成,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还是个供周围一大群人“观赏”的废物。
“小翼,快来问候问候你爷爷,你是他的亲孙子,他平常可记挂你了。”
面对母亲殷勤过头的招呼,杨天翼心里冷笑,记挂?恐怕他连他有这么个孙子都忘个一干二净了吧?
杨天翼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
“爷爷。”
床上的老人使劲瞪大一只眼睛瞅着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噜的声音,还有几个呜呜的单音节,谁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爸,他是你的孙子小翼啊,小时候你还抱过他呢,你还说他长得像你,你还记得吗?”
杨天翼的父亲一见老爹对杨天翼有印象,就连忙抓紧一切时机把自己的儿子“推销”出去,以便他能在将来的遗嘱中多捞到点好处。
“嗷……嗷……”
老人用那只唯一能睁开的眼睛瞪着他,嘴里一直费劲地想要发出声音,一个激动,就连口水都从那歪掉半边的嘴角流了下来,看得杨天翼又是一阵嫌恶。
如果不是医院规定每天的探视时间不能超过两小时,恐怕病房里那一大群人还想不到挪窝,回到杨家老宅的时候杨天翼见到了他那位多年没见的堂哥杨天成。杨氏企业手下是分管黑白两路生意的,多年以来杨鸣将白道生意交给杨天翼的父亲打理,而黑道的生意则由杨天成的父亲打理,几年前伯父意外去世,黑道这边的生意就落到了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杨天成身上,当年杨天辰初出茅庐经验不够,再加又要管理凶险的黑道生意,吃了不少亏,后来杨鸣为了不让自己经营多年的生意毁在他的手上,就亲自出马去向黑道上的巨头何万龙的女儿提亲,撮合成了杨家与何家的一段姻缘,也为杨家在黑道上开辟了广大的空间。
俗话说黑白有别,虽然同是杨家人,但杨天翼的父亲和杨天成的父亲却几乎从不来往,如今杨天成的父亲一死,杨天成又和黑道老大的女儿结了婚,这两家更是不相往来了,这次要不是杨鸣中风急着争遗产,他们指不定一辈子都见不着面。几年时间没见,杨天成比之前看着气场足了点,但明显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三十不到的人看着就跟四十多似地,堂兄弟俩见面自然也是陌生地很,杨天成只客套地问候了几句场面话,比如学习如何,公司运转状况怎样,杨天翼都故意回答地吊儿郎当:
“读书无聊死了,一天到晚在教室里坐着闷得慌,真想天天逃课出去玩。”
“接管啥破公司呀,等过了几年我爸送我出国,到时候随便找个财阀千金搞个联姻不就结了吗?伯父、堂哥、还有我爸不都是这样?”
在杨家是没有亲情本就淡漠,父母亲子之间的尚且生疏至此,更何况一个多年未曾谋面的堂哥呢?再加上现在正是人人都觊觎遗产的时候,他自然得表现像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才能掩人耳目。果然,只见杨天成看他的眼神都与方才不一样了,他就再接再厉装上贼兮兮的笑假装央求他:
“堂哥,你平时接触那么多那个道上的,一定知道有哪些地方很刺激,很有趣了,下次记得带上兄弟一起去呗?”
杨天成放松了警惕,笑道:
“小小年纪就那么爱玩,要是被你父亲知道了,不是得怪到我身上。”
杨天成的儿子,就是杨天翼的小侄子杨靖宇那年只有两岁,话还说不利索,胖乎乎地,正是最好玩的时候。他的母亲从头到尾没露过面,杨天成又忙于应酬,他整天由保姆带着,杨天翼偶尔觉得应付那些大人应付地烦了,就会来找他玩,傻小子憨憨地,特好耍,杨天翼喜欢用糖果还有玩具等小孩子爱玩的东西逗他,看着傻小子迈着小短腿撑着圆滚滚的小身体朝他这边地挪呀挪,把这当成一项恶趣味。
“靖宇,快过来,叔叔这里有糖吃。”
“哦呵呵呵呵呵~~~”
使劲挥舞小短手。
“靖宇,靖宇,再不跑快点糖要被叔叔吃掉了。”
“哦呵呵呵呵呵~~~”
吧嗒一声摔倒了。
“靖宇,摔伤没?叔叔已经帮你把糖吃掉了哟。”
“呜呜呜呜呜……坏猪猪(叔叔)……”
看着那张泪花花地皱成一团的小脸,杨天翼就是忍不住想要逗他玩,可能是因为这副单纯的,可爱的样子,像极了某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脏猫儿。
他觉得,他可能有点想他了……
梦之七则
回杨家之后的一个月,杨天翼的母亲忽然塞给他一个红色的护身符,说是专门在寺庙里专门请高僧开光求的,要杨天翼在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交给杨鸣,就说是他亲自去求来的,聊表孙子对爷爷的孝心,杨天翼表面答应着收下了,回头就把它给拆了。
他从不相信这么一块红布、几张黄纸就能给人带来好运,更何况心都不诚,他又何必假意去讨好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晚上在灯下打开袋口,发现里面装着一张黄色的符纸,杨天翼摊开一看,上面都是朱砂画的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就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里,剩下一堆棉花、一只空壳,绛红色的绸布配着杏黄色的穗子,还坠了两颗小小的滚珠,看着倒是小巧精致地很,没准那只小脏猫儿会喜欢。
杨天翼灵机一动,撕下一张小纸条,拿起笔来在纸上刷刷一挥,随意写下了六个字:
张沐晨,我爱你。
说不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就好像是一件很顺手的事,自然而然就这么干了。
把这张纸条重新放入袋子里,然后再填上棉花,再这么一看,简直就是天衣无缝,杨天翼看着这只装着自己“爱的灵符”的护身符,嘴角荡开了淡淡的笑,他心想:
如果那只小脏猫儿发现了它,就是他俩有缘,那便是排除万难也要在一块儿的。
孰是孰非,就看这张符灵不灵验了……
在杨家周旋了一个半月,杨天翼才终于得以回到小镇,这次出去他还差点回不来,因为杨鸣病重,杨家的大权争夺在即,他的父母自然不会放他这个杨家的嫡孙置身事外,后来还是他以念完初中就立马遵从他们的安排去国外进修管理课程为条件才总算从父母那里争得了最后的两年自由。
“咚咚咚。”
傍晚时分刚到达小镇,何姨那儿都来不及去就踏着暮色跑来这里敲开那扇熟悉的房门。
来开门的小脏猫儿明显比他走之前瘦了,无精打采地,打开门之后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也消失地很快,小脸一板,一把推开他就要掩上门。
杨天翼了解他的性子,早料到他有这么一出,眼明手快地用手抵上门,倚在门边冲着他笑。张沐晨本就心里有气,看见他笑更是可气,干脆丢下门转身就走,走出没几步就没杨天翼一把拉住,紧接着,就被他从身后抱住了,再接着,就走不了了。
“别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张沐晨听他声音里的宠溺就像是哄闹别扭的情人似地,听得脸上一红,一边用力挣脱他的怀抱,一边凶巴巴地说:
“谁生气了?谁会因为你这臭小子生气啊?你这个自恋狂,再不放开我当心我揍扁你!”
杨天翼安抚着怀里的小脏猫儿,任由他的拳头和手肘击打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有种别样的温柔,仔细听,也带着一丝细微的怅然:
“是我不好,让小晨担心了,要是不开心你只管发泄好了,我都不会在意,至少在这两年里,我只想看到小脏猫儿好好地,这样我就开心了。”
听到了这句话,张沐晨乱动的手脚停止了动作,慢慢地,在杨天翼的怀中,安静了下来……
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听到这个期限,还是觉得很难受。
身后是杨天翼包容的体温,眼前,是火烧云印染在天空中的鲜艳色彩,残阳如血,就像是他的心。
……
在杨天翼剩下的两年自由生活之中,他时时刻刻都履行着要在张沐晨心中留下牢固的地位的宗旨,他得保证就算是他离开的日子张沐晨的心中也必须要有他才行,所以在这段时间他对张沐晨可谓是百依百顺,娇惯到了极点,哪怕是缺点,他也一并爱护,也正是这样,这只小脏猫儿被他宠得愈发任性。
他知道张沐晨不喜欢他和其他同学走得太近,他就遵从他的意思不再跟他们有课后的任何接触,每周末就只有他俩厮混在一起,哪怕为此别人开始对他颇有微词,他也毫不在意,他的人脉那么广,这偏远的小镇又不是他的开拓之地,他之所以留在这个地方完全只是为了张沐晨一个人而已,既然如此为了讨这只小脏猫儿的欢心就算是得罪几个人又如何呢?反正他乐意。
此外在生活上的点点滴滴,杨天翼也无比纵容,凡是张沐晨想要什么,他都会为他满足。
那时候很流行的不干胶粘纸,明星招贴画,游戏卡带,漫画书,还有音乐磁带……两年里陆陆续续送了一摞又一摞,就连张沐晨好几次都忍不住问他: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他回答道:
“因为我喜欢。”
是的,就因为他喜欢,他知道张沐晨自尊心强,他就甘愿为了他自动退出学生会主席的竞选,他知道张沐晨脾气犟,他就从不与他争执,依着他,听凭他,哪怕他明知道这样是错的,只因为他喜欢而已。
越是离回到杨家的日子越近,他就越喜欢用审视的眼光看待张沐晨身上一个个的缺点。
毫无疑问他是羡慕着张沐晨的,甚至还有点嫉妒,他有时也恼恨这只小脏猫儿为何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扔到杨家那样的黑暗家族里待上一个月,保管他老实了,可显然他才舍不得这样做,因为他喜欢的就是张沐晨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单纯地像一张白纸,上面所有的黑点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羡慕张沐晨不用像他一样压抑着自己,他羡慕张沐晨可以活得洒脱自在,也正是因为如此,张沐晨身上淋漓尽致的缺点对他来说才显得如此宝贵,无论是他的倔强,他的不知好歹,他的口是心非,他的争强好胜,他的敏感多愁……这些缺点一个个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的面前,他也仿佛能透过这一个个人性的缺陷看到自己的样子——那个隐藏在虚伪的面目之下,已经快要被他所遗忘的那个杨天翼的原本的样子。
他想这也是他现在不能放开张沐晨的原因,经过上次回杨家之行所见的情形他可以预料到之后的日子有多艰难,暂时的他还无法全身心地用一副真正虚伪的状态来面对周边的一切,他也会感到累,既然如此,留这样一个真实纯粹的人在身边,会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两年时间是过得很快的,不过只是院子里的橘子树结了两次果而已。
镇上的初中是高中的分属学院,所以初升高的压力不是很大,只要你在初中三年里好好学,成绩不要太离谱,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为了保证升学率,十个学生中有八个都会升上镇上的高中部,但是明显的是,这是属于大多数人的选择,却不是杨天翼的选择。
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杨天翼没有看到那只小脏猫儿的踪影,他原本是被安排在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的,但是轮到他的时候他却临阵脱逃了,丢下一大群焦头烂额的独自一人跑到校园里到处寻找张沐晨,这已经是他俩最后的见面机会了,他第二天就要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家,比起最后的道别,区区一个演讲算得了什么?
他那天仍是在他俩初次交心的那棵大柳树旁找到张沐晨的,小脏猫儿孤零零地缩在树下,呆呆地抠着土,树影婆娑,显得那小小的身影格外地孤单瘦弱,格外地可怜。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只爱干净的小脏猫儿一旦做出这种举动来,不是生气,就是伤心了。
“小晨?”
杨天翼试探性地走上前。
不料那只小脏猫儿听到他的声音却忽然炸毛,把手中的泥块狠狠地往杨天翼的身上掷去,大喊了一声:
“我恨你!!!”
紧接着便飞奔而去。
杨天翼被砸懵了两秒钟,随后急忙追上他的身影,张沐晨几乎是发疯一样地跑,跑得飞快,转眼间就跑上了教学楼,杨天翼也追逐着他的足迹爬上一层又一层的楼梯,最后在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杨天翼终于在学校顶楼的天台上抓住了他的胳膊,刚一开口:
“小晨!你听我说!”
“滚!你这个混蛋!”
张沐晨完全不听他的话,一拳抡上了他的脸颊,用足了十分的力气,打得人头晕眼花。
杨天翼忍着痛,扑过去用身子紧紧地箍住他,在他的奋力挣扎之中对准他的唇吻了下去——
“唔唔唔……放开我!……唔唔……滚!……”
张沐晨使劲往下一咬,死命地咬住他的舌头,用劲之狠,很快两人的口中都蔓延开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杨天翼吐出一口浑浊的血水,抬眼看到眼前张沐晨的眼神,骄傲又倔强,促使他燃起了一股强烈的征服感,再也顾不上什么斯文礼貌还有狗屁温柔,杨天翼抹去嘴边的血迹,突然一把将张沐晨扑倒在地,两人双双滚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被地上细碎的小渣子扎地很不舒服,张沐晨使劲反抗着,杨天翼却趁机控制住他乱踢的双脚,开始用力撕扯他身上的校服,张沐晨大惊失色,什么抵抗方法都用上了,用牙齿咬,用指甲抓,毫不留情地在杨天翼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迹斑斑的伤口。
杨天翼为了制住他也费了不少劲,两个都是正在发育中的少年,无论是力气还是爆发力都是势均力敌的,但是毕竟杨天翼这个富家少爷的体格比起小孤儿张沐晨自是强健多了,两人在地上翻滚、扭打,像两头争夺领地的雄兽一样激烈厮打在一起,最后还是由耐力占了上风的杨天翼压住精疲力尽的张沐晨的身体,将他的双手反扭在后背,将他正面朝下死死地按在了地上,然后一把扒下他的校服长裤,露出两片雪白的臀瓣,在对方惊魂未定的同时将自己早已肿胀的欲望用力地往里一捅——
“啊——!!!!!!!”
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回荡在天台的上空,杨天翼为了驯服他再接再厉开始抽、插,在没有任何润滑的作用下干涩的甬道中那硕大欲望每一下的移动对张沐晨来说都是无比的痛楚,冷汗析出了一层又一层,不一会儿那赤、裸身体下的水泥地面就聚积起了一大滩的汗水,杨天翼只看到他背部的线条不断地绷紧再绷紧,脊椎骨都痛得虬曲了起来,身体不住地弓起再落下,每一次砸落地面的时候都会发出重重的声响。
杨天翼知道他很痛,但是为了彻底地征服他只有咬牙狠下心来继续律动,像两条沙漠里的响尾蛇一样在地面上起起伏伏,最后终于在一声惨叫之中释放了出来,抽出疲软的欲望,随后从红肿的花蕊之中缓缓流出了红色的与白色的液体,红白相间,看上去分外刺眼。
杨天翼见底下那人一动未动,他原想让他看看欢爱过后彼此的表情,可是一扳过他的身体,他却被他脸上的表情惊呆了,
只见那张痛苦到扭曲了的小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泥沙,有些碎渣子还嵌进了皮肤里,划出一条条细细的血痕,由于方才撞击地面时的冲击力撞伤了鼻腔,流出了鼻血,和屈辱的泪水混在一起,糊地满脸都是。
见到这副悲惨的情形,杨天翼都不禁责怪起自己方才的鲁莽来,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把这只光溜溜的小脏猫儿搂进自己的怀里,为他拭去脸上的血泪的泥沙,用细致的亲吻来安抚他受惊吓的内心。可是身上的伤容易愈合,心底的创伤谁来抚平呢?张沐晨埋在他的怀里,一口咬住他的肩,尖利的牙齿深深地刺进血肉里,很快就血流如注,但杨天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有阻止他的发泄,只是温柔地拍抚着他的背,歉疚地在他的耳畔轻声低语:
“对不起,小晨,对不起……我不应该伤害你,可我总是太心急想为你留下点什么,我有多害怕你会忘了我……”
肩膀上的力道渐渐地松了,许久之后,从杨天翼的怀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声:
“杨天翼……我恨你……”
……
一场欢爱过后将近虚脱的两人头抵着头躺在学校的天台上,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他俩青涩的身体,浑身上下暖洋洋地,光点在眼皮上跳着舞,使人感到昏昏欲睡。
“这个送给你。”
刚刚抬起沉重的手掌遮住了一点阳光,张沐晨就从七彩的光线中看到了头顶递来的那只红色的小袋子:
“这是什么?”
“是我为你求来的护身符,以前有我在身边,所以不担心,可是以后只要一想到我不在你的身边了,就会为你这只莽莽撞撞的小脏猫儿感到担心。你以后有事没事都把它捏在手心里,这里面有我为你特质的符咒,保管灵验,考试的时候能驱邪压惊,睡觉的时候也一定会梦到我。”
“哪有那么神奇,骗小孩呢吧?”
饶是如此不屑,张沐晨还是把它抓在了手心里,放在胸脯上,恨不得它立刻灵验似地。
“喂,小晨。”
“干嘛?”
“以后我在国外读书,你不能喜欢上别人,也不能忘了我,否则我就照今天这样,再把你按着来一次。”
“切,神经。”
“哈哈,神经就神经吧,你只要记得等我这个神经几年。国外有些地方两个男孩子也是可以结婚的,都时候等我创出番事业来了,我就把你和奶奶接到国外,你这只小脏猫儿身体不好又挑食、爱生病,我可以顺便去念个医科,到时候连家庭医生都省了,等我赚了很多钱,然后我们就可以到处地旅游、环游世界,等到我们都很老很老了,也要拄着拐杖,牵着对方一起走……”
多美好的愿望呀,虽然他明知道这些美好的话就跟杨天翼以前说过的无数甜言蜜语一样半真半假,不能全信,但光是这么听听,张沐晨就已经很不争气地湿润了眼眶……
“喂,小脏猫儿,怎么不回答?睡着了吗?”
“……”
“睡吧,我也睡一会儿,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
远远操场上传来男孩子们踢球的吆喝声,高高的栏杆上晾晒着他俩被汗浸透的校服衬衫,微风轻轻吹起白色的衣角,那飘摇的姿态犹如从天台顶上飞过的飞机,那一道长长的,从晴空之中拖曳出来的优美弧线,仿佛就是命运的轨迹。
正是此间少年,风和日丽,青春如歌……
梦之八则
高中那三年,张沐晨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收到杨天翼的来信。
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几片小小的纸张就能承载沉甸甸的思念,第一次收到杨天翼从国外寄来的信件的时候是高一上半学期的一天傍晚,张沐晨兴奋地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晚饭胡乱扒了几口,然后一进房门就扑到床上捧着那个镶有海外邮件特有花边的信封滚来滚去,折腾了好半天也没舍得拆开,最后还是拿了个小刀片对着封口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割,就怕损坏一点半点信封原有的样子。
信封里就装着两张薄如蝉翼的纸,信的内容并不长,但张沐晨还是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杨天翼简略地细述了一下他这边的新环境,他在墨尔本一家商学院的金融系念预科,他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刚开始去的时候口音不是很流利,每天都要准备一个小型录音机把老师上课讲的内容录下来,然后回去边翻词典边融会贯通,每晚都要学习到两三点才睡,现在的情况好了很多,他已经可以听懂百分之八十的专业名词了。他和另一名中国男生租了一间离学校不远的房子,他们是这一片仅有的两个中国学生,走在学校里都会被人投以新奇的目光,一开始他俩每天的三餐都会在学校食堂或房东夫妇那边解决,但是后来因为吃不惯那里单调的饮食所以决定每周轮流买菜搭伙自己做饭,有一回他做了一盘土豆烧鸡,香味把整个楼道里的老外都吸引过来了……
张沐晨聚精会神地看着信,心情伴随着他的境遇起起伏伏,一会儿眉头紧蹙,一会儿又乐呵呵地傻笑,直到看到最后一行,杨天翼写下了三个字“我想你”,还有一个英文爱称“my love”。
视线触及这一串字符,张沐晨的心跳就像是漏掉了一拍,整个人恍恍惚惚了很久,然后又像是不确定似地,用手指在“my love”上来回摩挲着,杨天翼能写一手漂亮的英文斜体字,这是张沐晨亲眼见识过的,他笔下的字母会像小龙虾似地长起卷卷的触须,字母“m”,“y”,“l”,“e”尾巴斜斜地翘着,像是装上了小小的钩子,只要轻轻触碰一下,就会有一股细微的电流窜入心里,挠得心间痒痒地。
为了回复这一封信,张沐晨可谓是费尽心机,在一个星期六的中午顶着大太阳骑自行车去镇上的百货商场买了一大叠的花边信封、邮票、信纸,回去之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闭门造车,用自己最最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地书写着,写自己最近的生活情况,写新学校里的人和事,写奶奶伯伯还有姐姐的近况,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不知不觉就写了厚厚一叠,日头已经西斜,奶奶在外头催了他好几遍该吃饭了,他都只敷衍地回答了几句“等一下!”“在写信!”,就又继续埋头沉浸在了写信之中,仿佛不知不觉中写信已经成了一件比吃饭还要重要的人生大事。
写完最后一句话,张沐晨照着杨天翼的来信填完了地址,然后再郑重地封好口,刚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忙又把刚封好的信重新拆开,犹豫再三,特地在最后一行添了一句“我也想你”,想想那句“my love”太过露骨,还是没好意思加。第二天一大早就穿着小背心趿着双凉鞋踩着青石板哒哒哒哒跑到最近的一个邮筒边把信从上面的缝中塞了进去,听到那封厚厚的信封落在底部发出一声“嘭”的声音,张沐晨布满汗水的脸上绽开了开心的笑容。
自那之后,收信——写信——寄信,就构成了张沐晨生活中最重要的三个环节。
杨天翼的信一般是一星期一封,内容有时长有时短,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国外的生活很忙碌,不过这不影响他在信中措辞风趣幽默,喜爱挑逗这只小脏猫儿的恶劣本质,他喜欢在信里写很多露骨的话,比如“亲爱的”“my dear小晨”“亲亲我的小猫咪”等等,没想到去了国外这臭小子愈发变本加厉,直看得张沐晨咬牙切齿。有时候他还喜欢寄全英文的情信,洋洋洒洒几大张,张沐晨捧着本厚厚的英汉词典一句句对照着翻译,每翻出一段就会拍桌子咒骂个几句,然后面红耳赤地继续翻,然后再骂几句,然后再红着脸继续翻……全部翻完之后张沐晨大骂一声“色魔!”然后把信往抽屉里一塞,发誓再也不会去动它了,可是过不了几天他准会忍不住再拿出来看个一眼,一边看一边骂骂咧咧,一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小番茄……
自从开始了通信生涯,张沐晨被家里人调侃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小晨,又在写信啊?”
他的倾诉欲望很强烈,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写在信上,每天放学之后总会看到他飞快地掠进门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开始奋笔疾书,每次一听到风一样掠过的声音,张奶奶总会知道是张沐晨回来了,她微笑着摇摇头,起身为他关上大敞着的院门,然后轻步踱到张沐晨的房门外,透过窗子看到他趴在写字桌上写写画画,脸上的表情就跟幻灯片似地,忽而紧锁眉头,忽而哈哈大笑,看着自己的孙子沉浸在欢乐之中的模样,张奶奶的脸上依旧挂着慈爱的笑,可是眼底却溢出了一抹担忧之色……
高二下半学期的有一天,张沐晨收到杨天翼的一封信,与他约好他会在大年三十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打来越洋电话,要他到时候放下其他的事,乖乖抱着猫尾巴守在电话机前等着他(这是他的原话)。
就因为这一句话,张沐晨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盼着过年,一天天地掰着指头数日子,好不容易熬过了期末复习还有期末考,寒假还要天天补课,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年三十,张沐晨从吃年夜饭开始就心神不宁。由于周伯中年丧偶,大年夜地家里冷清,张奶奶又独自一人带着张沐晨,所以两家人家过年都是一起过,白天的时候张沐晨和奶奶在厨房里准备菜色,到了傍晚的时候周伯就会从家里带来自家的特制荤腥,如咸鱼、腊肉、火腿等等,还有各式各样的鞭炮和烟火,等张奶奶下完寿面没多久阿香姐和阿秀姐也结伴而来了。
阿香姐今年已经二十岁,早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继续读书,为了补贴家用早早到了镇上孙家开的纺织厂做职工,由于年龄大了,又经历了几年社会的磨砺,褪去了先前的活泼明快,性格相较之前成熟斯文了许多,但是见到张沐晨还是喜欢和他说笑玩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总是不会变的。而阿秀姐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今年已是高三,她学习刻苦,成绩优异,照这势头考上个好大学没有问题,只是到时候巨额学费会是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
寒冷的冬夜里插上电煮起火锅,窗玻璃上透着蒙蒙的热气,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电视机前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边吃吃笑笑,气氛十分温馨自在。只是张沐晨心里记挂着电话的事,节目在演啥也没认真看,人家在说啥也没认真听,两只耳朵竖起,眼睛老是时不时地瞄向客厅里的电话机,活像一只警觉的夜间动物,看到他这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阿香姐忍不住笑他:
“瞧瞧,某只小脏猫儿不会又在惦记着写信呢吧?”
这次就连一向少言寡语的阿秀姐都跟着附和她:
“可能现在就在思考信里该写什么呢。”
张沐晨被她们说得羞窘万分,撇过头去不理她们,周伯见状便笑着责怪起自己的女儿:
“两个坏丫头,快别开小晨的玩笑了。”
张奶奶则宽和地说道:
“也不怪她们这么说,这孩子最近呀就对这些最上心,小香和小秀没准还说中了他的心思呢。”
“奶奶……”
张沐晨脸红到要滴血,声音轻地像蚊子叫,众人见了他这样子,免不了又是一番善意的笑,屋子里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从外头看去,里头的一切都包裹在橙色的灯光之下,更显得暖意融融。
那天晚上杨天翼的电话是在十一点五十五分准时打来的,由于前几个小时精神过于集中,一眨一眨地盯着墙上的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张沐晨就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都不知道,后来一听到电话铃响就神经反射地跳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周伯的衣服,张奶奶、周伯还有姐姐们在屋外准备放烟花,电视机里的春晚正播着倒计时前的歌舞节目,而客厅里的电话机仍不停地铃铃作响。
张沐晨飞快地跑进客厅,拿起听筒,电话里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喂?”
停顿了几秒钟,听筒那头传来一把温柔的嗓音:
“沐晨。”
甫一听到这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的瞬间,张沐晨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时间,什么思考,什么意识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意念在大叫:这是他的声音!这是他的声音!他妈的!两年不见,他的声音怎么可以变得那么地……低沉动听……
见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电话那头的人在笑,笑声通过沙沙的线路传来,就像是细细的棉花签在耳朵里挠:
“呵呵,小脏猫儿不会又睡着了吧?”
愣了一下,张沐晨揉揉脸上睡出来的红印子,嘴硬道:
“才没有呢……你才睡着了……”
杨天翼笑着说:
“是啊,我差点睡着了,墨尔本现在是凌晨两点,Jimmy已经睡了,我现在可是躲在阳台上偷偷给你打电话哟,感不感动?”
张沐晨明着嗤了一声,可一听说他凌晨两点还给自己打电话,说不感动是假的。
“沐晨?”
“嗯。”
“沐晨,你那边可以看到星星吗?我现在住的地方后面是一大片牧场,但我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星空和你家乡的星空很像,污染少,所以星星看上去格外明亮,一闪一闪地,像是在对我眨眼。沐晨,这里的冬天很冷,我现在身上裹了一件很大的棉袄,手上戴着奶奶给我织的棉手套,正缩在星空下的阳台上一边吃饼干一边给你打电话,你呢,你在做什么?”
听着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娓娓道来,张沐晨仿佛能看到他裹着大大的棉袄缩在阳台上吃饼干的画面,不由笑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窗外那边静谧深邃的美丽星空,只要一想到他们身处在同一片星空之下,心里就觉得很温暖。
“我也在看星星,和你一样。”
杨天翼笑了,他缓缓地说:
“嘘,那接下来就让我们安静一分钟,静静地欣赏一下头顶的那片星空,一分钟之后我有话要告诉你。”
不知为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低低地,听上去格外地富有磁性,听得张沐晨心中一颤,就像是具有魔力一般牢牢地吸附住他的心神,使他乖乖地屏住呼吸,按捺住躁动的心脏,陪着电话那头的人一起安静地沉默着,客厅里电视机里嘈杂的歌舞声,还有屋外零星的爆竹烟火声,都被他自动屏蔽,所有的心绪都凝聚在了一分钟后的那一句话上,耳边只能听得见电话里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分针走动的间隔声——“滴答”、“滴答”。
电视机里的男男女女们众口齐声兴奋地倒数着:
“三!”
“二!”
“一!”
“砰!!!”
一时间,爆竹声声,灯火齐明,千家万户都在同一时间燃放起了烟火,缤纷灿烂,东边的夜空都要被绚丽的礼花照亮了,欢笑声声,喜气洋洋,人人都在鞭炮声中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在一片喧闹的欢腾声中,张沐晨听见杨天翼对自己说:
“生日快乐,my love。”
电话断线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张沐晨只知道握着个听筒犯傻,直到阿香姐在外面着急地唤他:
“小脏猫儿别睡了!还不快出来放烟花!”
张沐晨放下听筒,走到外面和奶奶、伯伯还有两个姐姐一起点燃了所有的烟花,三个孩子笑着闹着穿梭在满地的碎纸屑里,两个长辈用和蔼的眼神看着他们,多姿多彩的花火在夜空中绽放的时候,一家人笑得特别幸福。
十七岁的生日,如它的年纪一般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属于小晨的美好回忆结束。
以下,开始与追梦人的本篇衔接起来,找回晨叔梦中丢失的那十年。
                  梦之九则
张沐晨原以为十七岁会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年。
在那段日子里他每一天的生活都是那样地幸福美满,他拥有了弥足珍贵的亲情,还有梦寐以求的……爱情……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好,张奶奶一如既往地关爱他,周伯待他有如亲生儿子,两个姐姐也很照顾他,还有杨天翼,一封又一封的互通情谊的来信好像是甘甜的蜜,在他的心中注入了无穷的芬芳。
这样美好的日子一度使张沐晨恍然觉得自己的少年时代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一样,在那个梦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挂着幸福笑靥的男孩子,穿着宽松的背心,脚下踩着拖鞋,每个傍晚都会坐在门槛上吃着冰棍翘首盼望,耳朵像小猫一样尖尖竖起,倾听弄堂深处传来自行车车铃的熟悉响声——
“叮咚——”
小小的少年欣喜地跳起来,踏着欢快的步子兴冲冲地跑到巷子口,看到身穿军绿色制服的邮差骑着自行车披戴着满身霞光从那蜿蜒曲折的小径中驶来,将一封封寄托着旖旎思念的信交到他的手中,然后摇着车铃缓缓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记忆里,落满了夕阳余辉的小巷像是一副画,渐行渐远的叮咚车铃像是一首歌,而那穿着半旧制服的邮差则是时间的使者,从时光的通道里驶来,又消失在了蔼蔼的暮色中,犹如白驹过隙,就这样悄悄地带走了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在十七岁的列车即将驶到头的某一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在过完年之后的仅仅三个月里,周伯家就接连出了几件大事,先是阿秀姐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国内一家很优秀的大学,就在周伯为了筹集学费而苦恼的时候紧接着传出阿香姐被孙家纺织厂的少东家侵犯并逼婚的消息,周伯为了这件事勃然大怒,好几次都把孙家派来求婚的人打出去,但孙家也不是好惹的,派人把他们家的铺子砸了个七七八八,从一个月前周伯为了躲避孙家的人就带着两个女儿去外地的岳父岳母家避难了,隔壁早已是人去楼空,一向交往甚密的两家人如今只剩下了张沐晨和奶奶孤儿寡母两个,分外冷清。
张奶奶是在高三上半学期走的。
她在走之前的那段日子精神很好,看不出一点迹象,甚至在离开的前一天,仍在坐在那张藤椅上为张沐晨织明年开春时穿的毛衣,张沐晨做完了作业,就端了把凳子坐在旁边帮她整理线团,看到他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张奶奶还问他:
“小晨,怎么皱眉苦脸地?”
张沐晨低着头,闷闷地问:
“奶奶……我以后还能见到周伯他们吗?阿香姐真的会被逼嫁给姓孙的吗?”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转眼就变成那样了呢,好好地说散就散,散地也太快了……
张奶奶叹了口气,说:
“阿香这孩子真是命苦,从小没了母亲,如今又被孙家那群豺狼虎豹看上,孙家有钱有势,恐怕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张沐晨咬牙切齿地说:
“真是可恶,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我在学校里上课,早在他们砸店就时候我就冲过去把他们暴打一顿了!”
张奶奶慈爱地着摸摸他的头发:
“傻孩子,孙家是这片的首富,用钱买通了很多地方,警察局都要听他们的,你这样贸然地冲过去和他们硬碰硬,不是早被抓到局子里去了吗?”
张沐晨不甘心地捏紧拳头:
“混蛋!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只手遮天了吗?太气人了!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
过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自己说错了,张沐晨害羞地小声改口:
“也不是……有钱人也是有好人的,比如……比如那个臭小子……”
听到这里,张奶奶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她安静地看着张沐晨,然后问他:
“小晨,奶奶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回答奶奶好吗?”
“什么问题?”
“奶奶问你,你对小翼……是不是那种感情?”
没想到奶奶会问得那么直接,也没料到自己以为掩藏地很好的小心思竟然就这样被奶奶发现了,张沐晨的脸色通红,他支支吾吾地闪躲着:
“奶……奶奶……我……我……”
不料,张奶奶看向他的眼神十分温和:
“没关系的小晨,你不用害怕奶奶会反对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和你爷爷也是自由恋爱,受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家里的人嫌我们身份差别太大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后来我们一块儿私奔去参军,过了很多年后才得以在这个小镇子上厮守终身,那种彼此相爱却不被接受的感觉奶奶十分了解,所以奶奶不会老古董到活生生拆散你们。只要是小晨喜欢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奶奶都不会排斥。”
张沐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那个思想还很保守的年代里,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男孩子喜欢男孩子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可是就是这么一件离经叛道的事奶奶竟然能够无条件地支持他,这不由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感动,鼻头酸酸地,他扑到了奶奶的膝头上,哽咽地说:
“谢谢奶奶……”
感觉到头顶被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这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只蓬头垢面的小脏猫儿第一次被带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面前,老妇人边温柔地喊他小晨边抚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张沐晨相信这就是亲人的感觉,是他生命中失而复得的亲情……
“小翼那孩子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知道他是一个难得的好孩子,成绩优秀,为人又和蔼可亲,可是奶奶担心啊……有钱人家的孩子不比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这种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心肠硬,心也冷,再加上背后有着这么一个大家族,古人说过,一入侯门深似海,现在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奶奶就怕你这孩子心地单纯,人又善良,要是被人欺负了,将来又有谁能保护你呢……”
张沐晨听到奶奶话语之中浓浓的满是关切,心头也跟着涩涩地。
其实奶奶说的话他又何尝没有考虑过?杨天翼现在是与他正火热,可是只要一想起杨天翼之前对他若即若离的那些态度,他不免又疑惑起来,毕竟杨天翼有时候太叫他捉摸不透了,他总有本事把自己吃得死死地,但是又从不表露他自己的心意,让人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再加上,他俩的背景悬殊,杨天翼是个富家大少,自小锦衣玉食地,现在又留学国外,见识广博,以后一定是前途无量,而他算什么呢?他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孤儿,他对他而言,会不会只是无聊时消遣的玩物而已呢……
张沐晨光是想想,就觉得胸口揪痛,他把脸埋在奶奶的膝头上蹭了蹭,像一只渴求温暖的小猫咪,用糯糯的嗓音恳求道:
“有奶奶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会被欺负呢?……奶奶……你要答应我,以后都要像这样陪在我的身边好不好?……我现在很努力地读书,等以后拼命地赚钱,赚比那个臭小子还要多的钱,然后我们一起带奶奶去一个暖和点的地方,我们也要像现在这样,种很多的花花草草,顺便养一只小花猫,然后周伯他们一家住在隔壁,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开心地过日子……奶奶你要替我监视好那个臭小子,要是他敢欺负我,你就要替我教训他,有你在,他一定不敢对我怎么样,嘿嘿……”
他越是表现地乖巧懂事,张奶奶就越是放心不下,她像小时候那样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张沐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背,眼神里满是不舍与怜爱:
“奶奶也很想看到那一天啊……奶奶多想一直看着小晨长大,长成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会弹琴会唱歌,一定很有魅力……奶奶真的好想亲眼看到呢……”
张沐晨乖顺地搂住奶奶的腰,强忍住眼泪,喃喃地说道:
“奶奶一定会看到的,小晨一定会成为你的骄傲,只要奶奶不离开我的身边,只要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
……
只可惜,这世上永远没有心想事成,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界最最残酷的定律,从不会因为凡夫俗子的美好心愿而改变。
奶奶走得很安详,这是张沐晨唯一感到安慰的,她是在睡梦中静静离去的,张沐晨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奶奶生前做了很多好事的缘故,古稀老人在没有经受一点病痛折磨的情况安然离去,这对小辈来说本应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可是张沐晨却一点也欣慰不起来,他的天已经塌了,也就失去了一切喜怒哀乐的理由。
周伯不在,唯一可以商议的人不在身边,后来后事还是班主任老师帮忙协理的,她帮着垫付了火葬费,而张奶奶早在生前就已想好了身后的归置之处,早在张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就已经为自己买下了两人的墓地,以便去世后可以合葬在一起。在料理完一切事宜之后精疲力尽的张沐晨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抱着奶奶生前没有织完的毛衣往床上一躺,昏天暗地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是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他感到很不安全,于是一直哭,不停地哭,可是都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他……
后来张沐晨是在朦胧之中中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女人哭泣声吵醒的,费力地张开沉重的眼皮,他支起头重脚轻的身体,感到脸上湿湿地,用手一摸,一手的眼泪,和梦里一样。他下床来到门边,打开门一看,只见楼道里坐着一个女人,哭得很伤心,他只是随意一看,发现却是失去踪影已久的阿香姐。
“周伯不是带你回老家避难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许久未开口说话,声音异常沙哑,嗓子好像充血一样。
阿香姐哭着说: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爸爸关我关了一个月,妹妹因为学费凑不齐已经放弃了入学资格,爸爸现在又被姓孙诬告行凶伤人,他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可我不能袖手旁观……”
张沐晨长叹了一声,坐到她的旁边:
“你这又是何苦……”
阿香姐的回答很简单,却也很重要:
“为了父亲,为了妹妹……”
“甘心吗?”
阿香姐笑了,无奈的苦笑:
“没有甘心不甘心,人一天天长大,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总有一天是要从梦里醒来的……”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长大,就这样一直生活在梦里,该有多美好……
当天晚上,张沐晨独自一人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他感到很害怕,仿佛这间生活了十年的屋子已经不是他的家了,这里的空气变得冷冰冰地,再也没有一点让他感到安心的味道。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之中似乎潜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恶魔,要把他拉入无尽的黑暗里去,所以他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去开灯,只是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缩在墙角,双手抱住的膝盖,低垂着脑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护好自己。
他真的很怕……怕自己的周身笼罩在不安全的黑暗里……更怕黑夜唤起他那恐惧的记忆,这种感觉会让他以为又回到了很久远之前的幼年时代,像以前一样只剩下他一个人,又是只有他一个人……
“叮铃铃!!!”
黑暗中突兀响起的铃声惊得他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但当他发现这铃声来自于客厅里那台电话机的时候眼睛一亮,趔趄地几乎是扑到了电话机前,一路上踢倒了无数东西,像握住救命稻草似地迫不及待地把听筒贴在耳边,果然就从里面听到了那个清泉一般的声音,只是一瞬间,就让他惊慌的内心安静了下来:
“沐晨,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昨天我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心理防线全线崩溃,张沐晨就像是释放一般,对着听筒哇地一声失声痛哭了出来。
忽然听到他的哭泣,杨天翼那边也有点着急,不住地安慰他:
“沐晨,你怎么了?别哭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帮你想办法!”
“我……我好怕……奶奶不在了……周伯和姐姐也走了……我怕一个人……我不要一个人……”
杨天翼听他在那边泣不成声,他立马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
“小脏猫儿不要哭,乖乖在家里等着,我马上就过来陪你,待在家里不要离开知不知道?!”
张沐晨当时已经哭得意识昏聩,他只隐隐约约听到杨天翼说要过来,虽然潜意识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听到他这么说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挂断电话之后他一刻也不敢离开电话机一步,像一只坚守着领地的小动物,站在电话机前痛哭、抽泣,后来哭得累了也寸步不离,仿佛电话那头有着守护他的神明,就这样趴在电话桌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张沐晨从没奢望杨天翼会从地球另一端飞到他的身边,但是事实证明杨天翼确实这么做了,杨天翼是第二天晚上十点多到的,刚打开门的一瞬间张沐晨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门外站着的那个人比两年前更成熟了点,个子拔高了,脸部的轮廓更分明,浓浓的倦意还有黑眼圈遮盖不住五官的英挺帅气,出国了两年周身气质也变得更加独立干练,他……比想象中更迷人了……
“沐晨,我回来了。”
张沐晨只听到那人对自己这么说,然后自己的全身都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唇在一瞬间被攫住了,口腔里很快就充满了属于那人的气息,这一次,张沐晨没有再推拒,他渴望着那人的气息,那人的温度,还有那人进入时的霸道,在那一夜鱼水交欢的燃情之中,只有那人一次又一次的入侵才让此时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他感到自己的存在,好开心……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陪伴着他,需要着他……
第二天早晨,杨天翼一边亲吻着怀中张沐晨的额角,一边问着他:
“沐晨,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张沐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地,他点了点头。
还能有什么选择呢?他如今只有这个人可以依靠了……
离开的那天恰巧是个阴雨天,天空中飘着细细的小雨,天色暗沉沉地,使得空气里带了点别样的凄凉。
杨天翼最后一次陪着张沐晨来到张奶奶的墓园,他看着张沐晨跪在墓碑前虔诚地拜了又拜,额头磕在坚硬的大理石上红肿了一大块,但他仍是动情地拜着,直到最后一下,重重地磕下去,很久都没有起来,杨天翼上前拉起他,却发现那只小脏猫儿早已是泪流满面。
杨天翼搀着他走出了墓园,没走出两步,张沐晨就会回头望望,嘴里念叨着:
“奶奶,小晨走了……”
杨天翼安慰他道:
“别伤心了,以后你要是想回来,我还会陪你回来的。”
张沐晨咬着唇没回答,仿佛他心里已经笃定了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似地。
一路走出墓园,他还是会回头望,就算那座墓碑已经远到看不见了,他仍旧痴痴地看着,念着:
“奶奶,小晨走了……”
一直到坐在了火车上,张沐晨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哪怕他的眼神已经空洞洞地,没有了聚焦,他的嘴里还是用轻如蚊蚋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小晨走了……”
“奶奶……”
“小晨走了……”
“奶奶……”
杨天翼心里钝痛,他用自己所有的力气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个人,真想把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他。
他不管过去还是未来对眼前这个人的感情有过多少不诚实,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了红楼里的一句诗,侬今葬花他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小晨在奶奶的墓前伤心哭泣之时,又何曾想到将来他自己连个埋骨之处都没有呢?真是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不好意思,文艺腔一记~~~~接下来没几章了,等杨大渣渣完估计搞个三四章就结束了,咩哈哈哈~~~
其实本来只是想写一个比较一般的温柔攻的角色的,但是后来也不知道为啥杨大少就渣化了,然后就越来越渣,越来越渣,一发不可收拾……但我觉得杨大少渣归渣,像他这种顺风顺水的人既然肯花那么大的精力去追一只小脏猫儿,在那么多年的过程中绝对是有过真心的时候的,只是那种时候很少【汗……】,而且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发现,就好比现在这时候……
                  梦之十则
在刚回到城里的开始那几年,他们之间还是有过快乐的回忆的。
杨天翼这次选择回来其实也不是完全因为张沐晨,这些年也国外就老是得到杨鸣频频病危的消息,他估摸着老头子时日不多了,正好这几年在国外培植的关系网也已经基本健全了,脑海里早就制定出了重回杨家的计划,这次张沐晨的事情只是触发这些的一个诱因而已。
当天晚上,杨天翼没有带张沐晨回自己家,而是带他去了一间租住的房子,在一间公寓的二十多层,张沐晨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用电梯上下楼层,显得很拘束,后来到了寓所看到四十多平方的房间里一应俱全的现代化家具,与小镇上家里截然不同的风格,就连坐在客厅那张皮草沙发上的时候张沐晨都有点束手束脚,放大不开。
杨天翼为张沐晨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到沙发对面,握住他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拳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认真:
“沐晨,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是同居关系,在开始我们共同的生活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把一些话开诚布公地讲,可能接下来有些东西是你不大能够接受的,但是答应我,请务必听我讲完,可以吗?”
被“同居关系”这几个字晃了一下心神,张沐晨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但一接触到他明亮的视线,张沐晨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事关重要,心情便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正襟危坐,然后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杨天翼被小猫儿脸上庄严的表情逗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换上了叙述的口吻,眉头微蹙着,缓慢地,但也很细致地对他讲述了起来:
“首先,我希望你能对我的家族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我的祖父杨鸣在年轻的时候一手开创出了杨氏集团,为了稳固杨氏的产业我的祖父用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了让手下的产业更加坚无不催,他便动脑筋与黑道上的人建立起关系,他在当时已经和结发之妻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姑母,但后来为了发迹他不惜抛妻弃女,向当时黑帮一把手的女儿求婚,生下我的伯父和我的父亲。后来为了巩固杨氏在黑白两道的势力他还包办了自己儿子的婚姻,比如我的伯父和我的堂哥都由他做主娶了黑道巨头的女儿,分管黑道产业,而我的父亲则娶了陆氏财团的独生女为妻,分管白道产业。
现在杨鸣病重,命在旦夕,于是有关谁是下一任的正统继承人就成了一个另人头疼的问题,新一任掌权人可以同时拥有执掌黑白两道的权利,所以人人都眼红这个位置。我伯父前几年意外身故,现在黑道产业由我堂哥杨天成来打理,他虽是长房长孙,但由于他掌权没有几年,根基未稳,再加上我的小侄子杨靖宇只有六岁,年纪太小,而且我得知我那个天真的堂哥近几年甚至有把黑道生意洗白的幼稚想法,所以由他继承大业的可能性也够悬。至于我父亲,他虽说是杨鸣现在唯一的儿子,但他的弱势在于他这些年的涉猎范围只限于白道,突然掌权黑道那边恐怕无法服众,所以现在那些人都把目光放到了杨家的第三代,也就是我的身上。
我知道我的父亲早有捞黑帮那块肥缺的主意,从几年前开始他就开始撺掇我的祖父为我在黑道中寻找年龄相近的女孩进行联姻,我知道他打的算盘是什么,他是指望借由撮合自己儿子的婚姻从而为自己在黑帮打开道路。不得不说他设想地挺好,不过我可不是他手中的木偶,会任他利用摆布。但是现在凭我的资历还有在公司里的人脉和我父亲斗是远远不够的,杨氏那些股东都是老古董,更是不会信服我这个黄毛小子,所以现在唯一能够扳倒我父亲夺回主权方法就只有先独立出来,自己创立一个公司,把我的公司做大,然后再与杨氏合并,以杨家嫡孙的身份成为杨氏最大的股东,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败我父亲,让那些老古董们对我心服口服。这几年我在国外通过各种途径结识了很多有理想和才华的年轻人,也通过杨氏继承人的身份拉到了一些赞助,我决定近期就与我的朋友们去为我们的公司注册,这将会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道路,沐晨,可能我的请求有点自私,但是我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可以陪在我的身边帮助我,好不好?”
在杨天翼叙述的过程中张沐晨一直都仔细地倾听着,虽然各种复杂的爱恨纠葛与前因后果听得他是云里雾里,但是那庞大而深沉的家族历史还有亲子之间尔虞我诈的阴谋还是叫他暗暗心惊,他原本只当杨天翼是个普通的富家少爷而已,就跟电视里演的那些一样,每天的任务只需要吃着山珍海味拿着老爸的钱到处挥霍玩乐就够了,没想到他的背景如此复杂,复杂到……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一现张奶奶临去的前一天对他的那番叮咛,一入侯门深似海,光是那么一想,张沐晨就感到凉凉地,身上发寒……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呢?我什么都不会……”
张沐晨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有些自卑地问。
杨天翼笑着把他搂进怀里,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没关系,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为我煮饭做菜,可以给我拥抱的人,以后的每一天我一定都会很忙碌,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有盏灯会我亮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而且公司刚刚创立会很缺人手,你可以到公司来帮我忙做一些杂事,我们团队都是一群年龄相仿的人,你可以和他们认识认识,年轻人在一起相处会很融洽的。”
张沐晨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告诉杨天翼其实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继续读书,从小到大,他就一直以成为奶奶的骄傲为动力拼命读书,期望着将来考个好大学,努力赚钱。如今奶奶已经不在了,他也盼望着可以考上大学,然后毕业出来靠着自己的努力自食其力,可是如今看来这个愿望已经变得很渺茫了。虽然无法继续念书这件事让他的有过失落,但是只要一想到能够帮到杨天翼,心里还是喜悦为多一点……
“小翼……”
“什么事?”
印象张沐晨是很少会叫自己名字的,杨天翼不禁奇怪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咬着唇,脸上很犹豫,很难开口的样子:
“你……你刚才说你家族里的人都会为了巩固权力而联姻,那么你……你将来会不会也选择联姻呢?……”
杨天翼倒是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按照他一向的性格,他完全可以用几句违心的甜言蜜语搪塞过去,但是只要看到那只小脏猫儿紧张地坐着等待答案,双手的指节都握到发白的样子,他难得竟没有忍心说谎:
“必要时候,这是无法避免的。”
……
接下来的日子就开始了昏天暗地的忙碌,公司注册、办公室租凭、编写章程、开验资户、场地装修、购入设备……几乎每一天都忙到脚不沾地,小小的公寓那几天也是格外热闹,每天都会有一小群人聚集在他俩居住的地方商讨运行方案,张沐晨也是在这时候结识了杨天翼口中的那些朋友们。
他们都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大多只有二十岁左右,接受过国外高等教育而且在深受西方文化的熏陶,个个生活作风豪迈开放,讨论的话题要不就是很专业,要不就是很时尚,这是从小受到传统教育的张沐晨所无法理解的,所以他在他们之中总是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往往看着他们激情澎湃的讨论技术方面的问题的时候他就只能干坐着沉默不言,或者尴尬地陪着笑笑,有时他也会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杨天翼,但每当这时候杨天翼总是忙于开发的讨论,就算有时候看到了也最多给予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就继续忙于讨论了。张沐晨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主动去融入他们,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感到挫败,他与他们这群人的生活环境相差地太大,他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稍微熟悉了一点,张沐晨发现他们大多数人都还不错,只是有时候开的玩笑叫他有点接受不了,他们看到总是安静地缩在墙角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就调侃地称呼他为“wallflower boy(壁花男孩)”,张沐晨很不喜欢这个称呼,觉得像是在嘲笑他,但是他看他们似乎都很满意这个称呼,而且杨天翼也像是默认了的样子,便也没说什么。其中有一个男孩叫Jimmy,是杨天翼在国外合租的舍友,张沐晨察觉到那个男孩对自己抱有敌意,从踏进公寓大门的第一步开始目光里就带着轻蔑。后来有一次在他们讨论注册公司名字的时候杨天翼提出提议:
“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的公司就叫‘晨翼’,发音同‘诚意’,清晨展开飞翔的羽翼,寓意也不错。”
张沐晨停下喝水的动作,愣愣地看向杨天翼。其他人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纷纷赞同了,只有Jimmy冷笑着说:
“晨翼?呵,那以后批署下来不就成了‘诚意’有限公司了吗?”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杨天翼也微笑了,他耸耸肩,一副无谓的样子:
“诚意有限就诚意有限呗,这年头有诚意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它卖个几斤几两么?”
其他人又是一阵笑,后来名字也就这么决定下来了,毕竟杨天翼才是公司的创建人,他想叫什么都是随口一说的事,也没人会去忤逆他起名字的权利。但是张沐晨却发现那天Jimmy的脸色一直很不好,他偶尔瞪他一眼,偶尔看向杨天翼的方向,目光如怨如诉,然后再狠狠地灌一大口啤酒,而杨天翼则完全视若不见,依旧故我地谈笑风生,好像这就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一样。
痴痴地看着杨天翼冷峻的侧脸,张沐晨始终没有问出口那个关于公司名字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就算问出口了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新公司正式开始运行的最初三五年都是前所未有的辛苦。
晨翼是一家软件公司,经营范围是系统软件的开发与销售,在那个互联网还有普及的年代里电脑软件是一行十分新兴的行业,要是经营得当崭露头角的机会很大,但是在那个国内软件体系几乎是一片贫瘠的行情之下要开拓出一片天地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所幸年轻人干劲足,拼劲也大,成立初期只有区区十多个人左右的公司几乎个个都是拿命在博,小小的办公室里挤满了十几个程序员,为了完成项目干脆吃睡都搬到了这里,进去之后最常见到的一副场景就是横七竖八地睡满了一地的人,另一半的人一脸菜色在电脑边拼搏,到了中午就换了一批人横七竖八地睡,先前睡的那批继续上电脑拼搏。Jimmy在国外专门学过软件的管理与编程,他和剩下的十几个都是公司技术人员,专门负责编写新软件,而杨天翼则是负责销售这一块,做好商业策划,拉拢客户把开发好的软件卖出去,然后再接单新的项目。
公司成立初期缺人缺到爆炸,所以就连张沐晨都被拉来帮忙,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脑,连打字都成问题,所以只能做做杂活,比如复印文件、传递指令、整理资料、打扫卫生、冲泡咖啡还有跑腿拿外卖等,但也就是这些琐碎杂活堆积在一起一天忙下来也累得够呛了。为了保证不耽误工作的效率张沐晨必须二十四小时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待命,然后随时迎接此起彼伏的传呼:
“小壁花!快去把这份程序单复印十五份!要快!”
“小壁花,我的咖啡泡好没啊?注意是要清咖,不要加伴侣,快点!我的眼皮都要黏上了。”
“小壁花,快点给我们叫十份盖浇饭,五份鱼香肉丝,三份宫保鸡丁还有两份咖喱牛肉,你下去拿一下,叫他半小时之内送到公司门口!”
饶是如此忙碌,张沐晨却还是隔三差五受到种种斥责。Jimmy是个性格很急躁的人,做事又力求完美,这是公司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工作上只要出一点点的差错都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团队里每一个人都被他骂过,张沐晨更是三天两头要被他骂,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再加上接连的熬夜让他的脾气更加恶劣,像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由于张沐晨是办公室里流动性最大的,又是在他看来“最清闲”的,所以很容易撞在枪口上。办公室里最常见的一副情景就是Jimmy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骂张沐晨,有时候是咖啡水太烫了,有时候是复印的页码有一张错页了,总之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出来把他臭骂一顿,骂的话也都是很难听的,像什么“shit!”“Fuckoff!”,张沐晨虽然听不懂,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要按照他以前的性格早哪会站着任由别人骂呀?但是生气归生气,为了不给忙碌的杨天翼增加负担所以只得咬牙隐忍了下来。
杨天翼在那段时间无疑是最最忙的,所有的跑单任务还有应酬交际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最夸张的时候甚至一连好几天都见不着他的身影,张沐晨每天都会在百忙之中为他准备好饭菜,但是往往难得等到他回来没来及吃上几口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张沐晨很心疼他,所以就尽量在幕后多照顾他一点,什么烦恼都不去叨扰他,还抽空为他准备许多药膳和补汤。杨天翼每天五点起床,他就每天四点起床为他打理准备,杨天翼每天十点回家,他就无论如何也要在十点之前赶回家煮饭,在杨天翼累的时候为他推拿按摩,同时为了替杨天翼分忧,他还趁着工作间隙向公司里的人学了几手管账的技能,偶尔也帮他管理一下旗下的账目。
另张沐晨感到敬佩的是杨天翼这种人好像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料,就算再苦再累一等到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就又会换上神采奕奕的模样,他的话语极具感染力,哪怕是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公司运行很艰难,亏损比较严重的日子里,被他三两句话一鼓舞,低迷的士气就又振作起来了。每次一看到他的时候张沐晨就会觉得自己的那么累压根就不算什么,于是第二天到了公司就会更加拼命,亲眼看着公司在短短三年之内规模逐渐扩大,从原本的一间办公室到后来的大半个楼层,从最初到十几名员工到后来的五十名、一百名,看着公司运营状况越来越好,张沐晨打心眼儿里为他感到高兴,比自己的公司获得了成功还激动。那天难得有空回到家里,接到一个大项目的杨天翼心情很好,他喝了半瓶的红酒,然后有些微醺地搂着张沐晨的腰,在他的耳边说道:
“刚开始最艰难的这段日子你都陪我熬过来了,沐晨,真是辛苦你了……”
听了这话张沐晨还是很开心的,虽然他自认自己的那些辛苦比起杨天翼来不值一提,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最艰难的三年里是自己陪伴着这个男人度过的,就觉得又是甜蜜,又是感动,默默祈祷着以后的路也可以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只可惜万事都不能遂人心愿,随着公司规模愈加壮大,员工越来越多,张沐晨感到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也越来越尴尬了。
拥有百十来号员工的公司在管理体系上已经基本完善,各部分各司其职,分工井井有条,就连杂务活也有那些初进公司的新人干了,张沐晨每天在公司里就找不到其他活来干,他也想像其他员工一样掌握某种技能,但是公司又不是学校,人人都忙着干自己的活,哪有人有这闲工夫教他呢?他尝试看过买几本专业书自学,但是里面的内容晦涩难懂,专业术语又多,翻了几章就翻不下去了,他毕竟连高中都没毕业啊……
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天翼从没有在别人面前承认过他们的关系,就算对最初的那十几个公司元老他也只宣称是远房表兄弟关系,但是这样的远房表兄弟未免太惹人怀疑了不是吗?一个是出身优渥留洋归来的富家少爷,另一个只是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乡下土包子,再加上杨天翼平时对他的态度太明显了,是个人都会怀疑,起初那十几个公司元老同样都是留洋回来的,思想比较开放,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员工慢慢多了,看出其中端倪的人也多了,杨天翼在公司里面又是无数女员工的寄情对象,所以张沐晨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关他们关系的猜测了:
“那个天天跟在杨总身后的男孩子是谁啊?怎么平时都没见他做什么工作?”
“你没听说啊?他对外宣称是杨总的远房表弟,其实是倒贴杨总的男妓,杨总看他可怜,才给他安份差事留在身边的。”
“天哪,不会吧?那男孩长得挺可爱的,怎么会干这种勾当啊?真恶心,都不知道身上干不干净,会不会有艾滋。”
“谁知道呢?杨总也是心好,要是我才不管这种变态呢,以后我们离他远点,要是被感染上艾滋可就不划算了。”
每次听到这种言论,张沐晨都会很伤心愤怒,但也很无奈,他真想冲出去当面和那些造谣毁谤他的人当面对质,但这是不现实的,难道冲着他们大吼一声其实我和杨天翼是那种关系吗?为了杨天翼的前途和名声,他只有把愤怒都憋回肚子里,任由指甲硬生生把手掌刺破一次又一次……
后来有一回,他和Jimmy因为这件事爆发了一场大战,起因就是由于Jimmy在百忙之中看到无意中他竟然闲得无聊在玩电脑上的扫雷游戏,于是就把连日里的愤怒全发泄到了他的头上,脏话是一串接一串地往外冒,说他是没用的废物,是浪费资源的寄生虫,还是个只知道迷惑杨天翼的狐狸精,为了金钱连自己的肉体都出卖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把杨天翼迷得团团转……起初张沐晨还能忍,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在办公室里和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双方都卯足了全力,直把对方打到鼻青脸肿才勉强被拉开。
再次见到杨天翼是他自打架事件在床上自暴自弃躺了两天的时候,杨天翼先前一直出差,回来之后可能是听说了这件事,他拍抚了几下床上隆起的那个小山丘,匆忙地安慰了他几句之后就因为中途接了个电话临时又回公司去了,临走前,他说道:
“沐晨,Jimmy这人就是这暴脾气,生气起来口无遮拦,你不必和他一般见识,这些天你就不用回公司了,再家休息几天,冷静冷静再说。”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消失了很长时间,张沐晨才从被窝中露出了脸来,他颓然地望了望这件空无一人的房间,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凄清与寂寥。
其实他早该料到的,那个人如此精明,又怎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小卒子而失去手下最王牌的程序设计师呢?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他多想听到从那个人的口中说出把那些欺负他的人都炒鱿鱼的话,哪怕,只是骗骗他的也好……
梦之十一则
杨天翼让张沐晨休息几天,这一休息的结果就是再也没有回去。
张沐晨已经没有勇气再回那个地方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骨了,而且公司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他回去又能做什么呢?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多月,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每天都要在床上躺到傍晚才懒洋洋地起床,睡过头了饭也懒得吃,这样的生活无异于自我放逐。
在这半个多月里杨天翼只回来过一两回,公司做起来了他的大订单也多了,现在的工作比以前还要充实忙碌,他每次匆匆回来匆匆离开,待在家里的时间从不超过一个小时,对于张沐晨消沉的态度,他也没有做过多的评价,在这段时间里他唯一有空对张沐晨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的话就是:
“没关系,静下心来想想也好,公司那边我应付地过来。”
每次他这么说,张沐晨都恨不得冲着他大喊:
“没关系你个头啊!你到底有没有眼睛啊?没看见我都憋得都要发疯了吗?!”
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喊不出来,尤其是看到杨天翼神色之中浓浓的倦意,他就心软了,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张沐晨每每欲言又止,憋了一肚子的话,但就是说不出来……
在这期间张沐晨不是没想过出去继续读书或是学门技艺,但是一来他高中学业都没有完成,要是回去读高中,前面荒废了三年的学业势必又要从高一开始重来,他如今都快二十一岁了,去哪儿可以找得到收容他这种学生的学校呢?二来,他前面三年义务帮助杨天翼打理公司里的事,一分辛苦钱都没赚,自然是没有一点自己的积蓄,学门技艺也是要花不少钱的,这些钱从哪儿来?伸手向杨天翼要吗?他想他开不了这个口。
人一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张沐晨也不例外,自小作为一个孤儿他本就是自卑的,先前小时候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欺负所以一直用自负的外表来隐藏自己的自卑,但是自从碰上了那个臭小子,那件自负的外衣自此以后就被剥地一干二净了,失去了唯一的保护色,抛弃了所剩无比的自尊与自信,现在的他就好比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感与脆弱。
张沐晨会把自己和杨天翼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一遍,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想起他们少年时候的美好回忆,再想到现在他们现在聚少离多的疏离,心里就一阵失落……有时候他也会怀疑,杨天翼对他究竟是不是爱情?印象里他一直对他讲很多很暧昧的话语,可是却从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过“爱”这个字,他对外人声称他们的关系只是远房表兄弟,但是他在人前却屡屡对他做出亲密到引人怀疑动作,凭他一贯的智商与情商,又怎会在这种事上露出破绽来呢?联想到他对Jimmy还有对公司里暗恋他的女员工的态度,就不得不使张沐晨联想到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个骗局,他只不过是杨天翼用来掩人耳目的一颗棋子而已,一个什么背景也没有的小孤儿,总比其他人好操控多了……
这个想法太阴暗也太可怕,每次只要一触及,张沐晨就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使劲甩甩自己的脑袋催眠自己只是他多想了,杨天翼不是这样的人,一定只是他这段日子心态过于消极才会产生的极端想法……可是即便如此,尽管很努力想要消除这个这个想法,但是这颗毒瘤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心上烙下了一道黑色的印记……
一段感情一旦交流少了就会产生裂痕,一旦产生了裂痕,那就是千方百计也难填回的了。
张沐晨与杨天翼的第一次争吵发生在距离打架事件四个月后,就在张沐晨历经了四个月的痛苦煎熬,在心灵最最脆弱与迷茫的时候,杨天翼却火上浇油地向他提出了拿回账目管理权的条件,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饭桌上张沐晨许久都没有做声,他定定地看向杨天翼,然后凄然地问:
“杨天翼,你什么意思……?”
杨天翼那依旧淡淡的语气更是叫他火冒三丈:
“沐晨,你不要误会,只是现在公司账目比不起以前,繁杂了很多,我怕你一个人理不过来,所以聘请了专门的管理师来接手,并不是信不过你。”
张沐晨刷地地一下站起身,激动地撞倒桌子哗啦啦碎了一地的碗碟,他的肝火蹭蹭地往上冒,气得手足冰凉,浑身发抖:
“你要我如何不误会?!信不过我你可以直说,没必要遮遮掩掩找那么多理由!说什么账目繁多顾不过来,还不是舍不得把你拿点子账目的机密交到我这个外人手里吗?呵呵,我算是看出来了,以前你那公司刚起步,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把我拉来充数,对我那是一万个信得过啊,现在你做出场面来了,发达了,就立马把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门外汉撇清做外人了,现在尚且如此……等你以后有了老婆是不是也要把我这个丢人的‘远房表弟’赶到马路上去呀?!”
张沐晨的这番话是对这段日子以来压抑心中已久的郁闷的宣泄,听起来自然是过于尖锐刺人了一点,杨天翼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是想到这段时间他在家里憋坏了,心情暴躁一点可以理解,所以也就暂且迁就着他,上前去搂住张沐晨的腰,耐着性子哄道:
“小脏猫儿冷静一点,我怎么会赶你到马路上去呢?别多想了,不就是理个账嘛,我是怕你累着……”
他不说还好,一说张沐晨就忍不住想要冷笑,冷静冷静,又是冷静,这半年来他已经听到冷静这两个字听到要吐了!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喜欢用甜言蜜语来敷衍他,却总是不肯花点时间听听他的内心呢?
张沐晨心里烦躁,使劲用手推拒着他,杨天翼耍赖不肯松手,两个人推推搡搡地,却不料张沐晨手臂上的动作过大,在推搡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划到了杨天翼的脸颊,右颊上突兀的一条鲜红的划痕显得格外明显,这反倒让张沐晨不知所措起来了,支支吾吾我地说:
“我……你……你……”
杨天翼的脸色沉了下来,昨天通宵没有睡,今天晚上还要去见客户,本来已经够累了好声好气哄人已经是他耐心的极致,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害他破了相,这要他今晚如何面见客户?他也是有脾气的,今天这一出让杨天翼的心情坏到了极点,生平之中头一次,他的脸上再也挂不住温柔的面具,露出了骇人的冰冷神色,被那冰刀一样的目光剜在身上,就连那声音之中的温度听着都叫张沐晨不寒而栗:
“你一个人慢慢冷静吧,我先走了,再会!”
听到“砰!”地一声门重重摔上的声音,张沐晨的心中抽痛,他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他很后悔……
杨天翼是真的生气了,以前就算是工作再忙他也会忙里抽空过来吃个饭、睡一觉,可是现在他就像是完全忘了有这个地方,自那之后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这不禁让张沐晨愈加忧心,同时,心中的恐慌就像是黑洞一样不停地扩张着……
他什么都没有,一出生就没有亲情,后来好不容易从奶奶和伯伯、姐姐那里获得亲情,他们又一个个地离开了自己,他向往一份真挚的爱情,曾几何时,他以为在身边的亲人离他而去之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是杨天翼的出现又给了一线光明,可是如今,这唯一的一丝光明也正以摇摇欲坠的姿态一步步地趋向黯淡,黯淡,很快就要彻底地熄灭了……上天好像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先是拿光他所有的东西,然后再一样样地放置到他的周围,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全天下的幸福的时候再从他的身边全部都夺走。一夕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还只是个被人到处追着扔泥巴的小脏猫儿的时候,孤孤单单地,绕了一个很大的圈,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寂寞的原点……
他变得很没有自信,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喜欢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很大,使得整个公寓都轰隆轰隆地响,以此来掩盖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凄凉,他喜欢在白天的时候把所有的窗户和窗帘都关得很紧,不让一丝阳光透进来,也不想听到外界的一丝喧嚣,因为那样会让他感到与世隔绝,他喜欢整个夜里都让屋子里保持灯火通明,因为他无法在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入睡。甚至于到了后来,他渐渐地都不太敢出去买菜,因为他已经没有信心和任何人进行接触,让自己曝光在阳光与陌生人的气息之中里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不安,于是他囤积一箱又一箱的方便面在家里,想到了就吃一盒,想不到的话可以连续一天一夜都不吃东西,只喝酒。杨天翼平时喜欢喝点啤酒解压,他原本是滴酒不沾的,但是那段日子里他却爱上了喝醉的感觉,那种空空的胃里灌满了酒精然后难受地干呕,身体的痛苦可以忘却许多心灵的烦恼,所以,那段时间他沉湎于醉生梦死……
他曾经想过回家,想回家的欲望很强烈。
每当难得清醒的时候,他就会一遍又一遍地给小镇的家里打电话,但可能是老屋里长期没有人居住所以水电都被停掉了,拨出去的电话永远都打不通,他也会给周伯家打电话,同样不通,为了躲避孙家人的骚扰可能他们早已换了号码,可他还是不停地打,坚持不懈地打,期盼着有一天发生奇迹电话可以接通,有时候酒喝多了脑子开始迷糊,他就会幻想着电话已经拨通了,然后对着话筒边哭边讲:
“奶奶,我要回家!快点接我回去好不好?”
“周伯,姐姐,我好想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奶奶……奶奶……小晨要回家……”
……
张沐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渡过那五个月的,他以为自己会随时会死掉,只是很可惜,没有。
在五个月之后某一天,张沐晨终于见到了满身酒气的杨天翼,他原以为重新见到这个又爱又恨的人会让他的心情起伏很大,可实际情况却是难得的平静,心如死灰。倒是杨天翼,他的态度很不寻常,他醉得像一摊烂泥,但他的眼神却异常炙热,冒着绿光,像是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事实是他接下来也确实这么做了,他一把他张沐晨推到了床上,然后像野兽一样扑上来,撕开他全身的衣物,用像是撕咬猎物一样的吻啃噬着他的肌肤,然后,粗暴地贯穿了他。
默默承受着他一次又一次宣泄一般的进入,张沐晨没有反抗,也已经无力反抗了,他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在他狂风暴雨一般地蹂躏之下,他能感觉地到身上的人情绪很不稳定,他的心中像是住着一只野兽,暴虐地想要吞噬一切……
几番激、情过后,张沐晨安静地伏在杨天翼的胸口上,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来一次,也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过了。
“沐晨,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会原谅我?”
张沐晨抬了抬眼皮:
“直说吧,你做了什么?”
“我要结婚了。”
不需要任何反应的时间,张沐晨给予杨天翼的回答是一记重拳。
                  梦之十二则
那段时间里,他们两个几乎天天打架。
张沐晨知道杨天翼心中有恨,他厌倦了商场上的虚与委蛇,他也厌恶下了商场还要尽力去讨好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又不得不这样做,面对别人的时候他必须带上虚伪的假面具,只有回到家里才能暂且将伪善的面具脱下,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来,像头野兽一般在他身上发泄□与怨恨。
但是张沐晨心中也是有恨的,他恨杨天翼为何能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践踏他的感情,用冷酷的表情漠然地欣赏着他被伤害的样子。每当杨天翼带着一身酒气还有女人的香水味道抱住他的时候张沐晨就想要作呕,他激烈地反抗着杨天翼的钳制,一次又一次将他踢倒,但杨天翼很快又会像发疯一样地重新扑上来,两个人从门口打到客厅,再从客厅打到卧室,每次都要把对方折磨地遍体鳞伤才罢休,杨天翼在欢爱上对待他的态度越来越简单粗暴,在两人斗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死死地按住他,然后进入、发泄,没有一丝温柔可言。
张沐晨想过掐死他,每回激、情过后看着躺在自己胸前那个家伙的睡颜的时候他就有这种冲动,甚至好几次双手已经鬼使神差地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但是只要听到他无意中的一句梦话,心就碎了一地:
“小晨……不要离开我……我的身边只有你……”
松开手,张沐晨笑了,笑得如此凄凉。
是啊,他们都是同样的人。敏感自卑的小孤儿,又或是意气风发的大老板,褪去了表面那层躯壳,内在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说到底,不过就是两个害怕寂寞的灵魂罢了,他害怕寂寞,所以全身心地依赖着这个男人,而他呢,又何尝不是因为害怕寂寞才千方百计地将他栓在他的身边?多可笑啊,两个自私的胆小鬼,就这样你赖着我,我霸着你,就这样永无止尽地互相伤害下去……
杨天翼与何家的二小姐开始交往。
杨天翼与何二小姐打得火热。
杨天翼与何二小姐订婚了,婚期订在半年以后,也就是晨翼正式并入杨氏的日子。
这些消息张沐晨本不想知道,都是杨天翼事无巨细地在他的耳边讲。不知从何时开始,杨天翼就很期待从他脸上看到嫉妒的表情,因为从最近几次的欢爱过程中张沐晨一改往常竟然再也没有反抗了,而是面无表情地任由他一次次地进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这让杨天翼感到食之无味,男人就是这点赖,吃醋的时候嫌麻烦,不吃醋吧,又嫌对自己不够上心,硬生生地要给他刺激出点喜怒哀乐来。
“你老婆不是怀孕了吗?你怎么不去陪她?”
张沐晨看了眼发泄过后转过身子就准备睡觉男人,冷声问道。
“怀孕是怀孕,结婚是结婚,婚都没有结,八字没一撇,她还不是我的老婆,而且怀孕才两个月,随时悔婚要打掉是很容易的事。”
张沐晨无法想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说起自己的老婆孩子这样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好像完全和自己无关似地。
“那难道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吗?”
杨天翼耸耸肩:
“谁知道她肚子里的种是不是我的,我早不是她第一个男人了,恐怕连第十个都排不上,这种黑社会出来的女孩能有多纯洁?不过只是做场戏罢了。再说了,投生在杨家的小孩,将来生出来也是受苦,这么一大片腥风血雨等着他,与其这样不如早早打掉,也省得来这世上受罪。”
被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张沐晨十分佩服杨天翼那强大的逻辑思维,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事实,可能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亲生经历吧,他没有爱心,更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这是环境造成的结果,但无论如何,小孩都是无辜地,张沐晨隐隐地,竟有些同情起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来……
吵也吵够了,打也打够了,已经没有力气再为这些事情歇斯底里了,张沐晨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可是在杨天翼结婚的那一天,他还是没来由地感到难受。
他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机,打开所有的灯,打开酒瓶,在哄闹的音量之中灌下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催眠自己不去想那件事,催眠自己这只是个普通的日子,然后任由胃里灌满了酒精,大吐特吐,被辛辣的酒精呛到满目泪水,最后他拖着散架的身体往床上一躺,嗅着被褥上残留的今晨他俩欢爱过的痕迹,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千篇一律都是同一个场景——
梦中他还只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穿着白色的小背心,踩着凉鞋,在青石板上哒哒哒地跑来跑去,像是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夕阳的余辉斜斜地撒进蜿蜒的弄堂,从那沉沉暮色之中传来了那熟悉的摇铃声:
“叮咚——”
“叮咚——”
他在梦里笑了,可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哭了。
夜深忽梦少年事,泪水早已枕头都打湿了,张沐晨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着梦里的场景,失神了很久、很久。
杨天翼处理完婚礼前后的琐事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等他一打开门,房间里门窗紧闭,黑洞洞地,传来一股霉味。杨天翼走到卧室,就看到床上坐着一个消瘦的身影,一动不动,在黑暗的光线里好似一尊凝固的石像,看得杨天翼心里一突,几乎是跑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将他圈进怀里,感受到那那具躯体的温暖,杨天翼这才松了口气,拉开窗子通风,用责怪的口气问他:
“你这几天都在搞什么?”
张沐晨仍是一动未动,他的神情呆滞,脸色憔悴不堪,只见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地将涣散的视线重新聚集到杨天翼的脸上,然后虚弱地说:
“杨天翼,算我求你了……你放我回去吧……好不好?”
被那半哀求的语气震了一下,印象里他从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过自己一件事,杨天翼的心中竟闪过一丝动摇,但是想也知道他是不会放他回去的,他不舍得,也不允许:
“不可以,沐晨,现在还不行。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这几年在我需要的时候你都要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只有你的陪伴才能让我感觉到轻松与快乐,所以我不能没有你。”
杨天翼坐在床上搂住他的肩,毫无心理压力地诉说着他的霸道与自私,而张沐晨则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眼里的神采涌动着,有哀求,有希冀,也有深深的悲哀,但是最后都悄悄地熄灭了,只余下一片空洞的灰……
杨天翼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他不让自己走,便有一万个办法不放自己离开。他换掉了公寓的门锁,并把门锁设置成反锁状态,除非他进来,否则张沐晨就出不去,结婚以后似乎他比以前空闲地多,他每隔两三天就会来看他一次,带来一些熟菜、面包还有饮料,但张沐晨从来不吃,他只吃没有营养的方便他果腹。长此以往,他逐渐消瘦,由于长年拉紧窗帘不见阳光,他的皮肤带上了病态的苍白,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在他的脸上很难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他漠然地享受着杨天翼的温存,漠然地承受着杨天翼的进入,漠然地倾听杨天翼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
而杨天翼呢,从张沐晨的眼中再也看不到自己开始,他就试图以各种方法唤醒张沐晨的心,但是都没用,在经历了次次失败之后,他似乎开始怕了,他讨厌张沐晨的眼中没有自己的影子,就像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似地,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把自己的名字粗暴地植入张沐晨的脑海,可是都无济于事……到了后来,他慢慢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他喜欢那个叛逆、灵动的张沐晨,所以他把他锁在自己的身边,因为只有在他的身边自己才能够放下面具生活,可是正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私,才使得这个男孩像只笼中鸟一样被剪去了自由的羽翼,被消磨掉了原有的灵气,变得意志消沉、黯淡无光……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很大一部分是自己的职责……
但是,就算知道了自己的错又怎样呢?他杨天翼的字典里没有“错”这个字,就算知道是自己的错,他也不会承认的,况且说他自私也好,反正他就是无法放张沐晨自由,至少在这几年里,他还没有办法离开他。
在二十四岁生日那年,张沐晨收到了杨天翼的礼物——一只小乌龟。
它是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以外唯一的活物,也是因为它,张沐晨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柔软的神情,他为它准备了一只精美的小玻璃缸,看着它在里面爬来爬去,用手指碰它一下就会迅速地把小脑袋和四肢缩进壳里,杨天翼自说自话地给这只小乌龟取名叫小晨,因为他说它呆呆地、贼贼的样子很像某人,张沐晨听了也不说什么,杨天翼就当他是默认了,以后就一直“小晨”“小晨”地叫这只小乌龟,还喜欢用手指逗弄它,看到它啪地一下缩进壳里的时候就会笑得异常开心,像一个小孩子。
虽然小乌龟陪伴他们的时间很短,但却是张沐晨阴暗生活里的唯一一抹亮色,他每天都会勤快地为小晨换水,喂它吃水草,找来一个软毛的牙刷细心地给它清洁龟壳,还会唱歌给它听,每天夜里把装着小晨的小玻璃缸放在床头柜上,对它说很多悄悄话,然后对它道一声“晚安。”,这天夜里的睡眠质量就会变好。
只可惜仅仅只是养了一个月小晨就不知所踪了,那天晚上张沐晨临睡前像往常一样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小晨不见了,小玻璃缸还在,缸里的沙子、鹅卵石、水草都在,只是不见了小晨的踪影。张沐晨怀疑它是不是夜里从缸里爬出来爬到某个地方里去了,可是他把房间里大大小小的角落一一寻找过,都没有找到小晨的身影,连续一个星期没有找见,张沐晨只能暂且劝解自己说小晨是钻进从下水管道里爬走了,想到它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便不用受困在这小小的玻璃钢里,起码是一个不错的自我安慰……
杨天翼见张沐晨又回复了闷闷不乐的状态,曾想过再买只小猫小狗来取悦他,但是张沐晨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只仅仅说了一句话,就足以让杨天翼沉默无言:
“何必要让一只无辜的小动物陪我一起被关在笼子里呢?”
自从小晨不见了以后,张沐晨的精神状态也逐渐变差了。
他起初以为是长年拘禁在同一个地方,脑子一直不用所以生锈了的缘故,可是后来发现并不只是如此,他的注意力常常不能集中,经常丢东忘西,视力时好时坏,有时候刚睁开眼睛会感到眼前朦胧一片,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好,而且他会一直重复不停地做同样一个梦,夕阳下的小巷子里,少年时代的他一直在等着邮差送来日思夜想的信……有时醒来之后也会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门口去等邮差,使劲拧门把怎么拧也拧不开的时候才会恍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然后颓废地坐在地上,感到背脊一阵寒凉……
到了后来这种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他会把羊毛衫的毛线全部拆下来缠成一个个毛线球,因为他记得奶奶织毛衣时要用。他看到书本上的花边就会以为是收到的信,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封口看看里面是什么,然后就撕啊撕啊,撕了很久也撕不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手中的书已经撕了一大半。他还会用一整天的时间用吉他弹那首追梦人,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弹完之后,就会很开心地回头问:
“周伯,我弹得怎么样?”
他变得一整夜一整夜地无法入睡,因为睡了就会做那个梦,醒了还是那个梦,无论是睡是醒都像是沉浸在了梦中,孰梦孰真,已经渐渐开始分不清楚了。
梦之十三则
当杨天翼意识到张沐晨的问题的时候这种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本来他顶多只是对杨天翼不理不睬,可是日子久了杨天翼发现就连他说话的时候张沐晨也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而自言自语,时而笑呵呵地,好像饶有乐趣一样,这可把杨天翼吓了一跳,他赶忙走过去端详着张沐晨的脸,急切地问:
“张沐晨,你怎么了?”
然后沉吟了几秒钟,神色一转,问出的第二句话就是:
“你该不会是装的吧?”
杨天翼一直怀疑张沐晨是装出来的,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然后可以伺机逃脱他的掌控罢了,他在商场上混迹了那么多年,演戏作假的把戏看得多了,现在更是连最亲密的人都信不过,所以他发现也当作没发现,相反他很生气张沐晨在他面前弄虚作假的行为,他有生以来最最讨厌的就是他的私有物对他有所欺瞒,所以他决定给他一点惩罚。
“昨天晚上我和我老婆做到半夜,女人的身体就是柔软,叫声也嗲,比硬邦邦的男人要舒服多了。”
“我儿子两岁,已经会算加减乘除了,别看那小子平日里闷闷地都不怎么爱动,其实聪明地很,真不愧是我杨天翼的儿子,你呢?张沐晨,你能给我生一个出来吗?”
他不停地用言语刺激着张沐晨,甚至连欢爱的时候也不放过,不停地在张沐晨的耳边说着说着,像猫用尖利的爪子戏耍一只折翼的小鸟一样,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把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他不知道这些话张沐晨听进去了多少,因为大多数时候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人非草木,又怎会没有感觉呢?那么三番四次的刺激与侮辱张沐晨不会感受不到的,本身就已经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梦魇折磨,再加上杨天翼步步紧逼的精神刺激,张沐晨很快就感到心力交瘁,不止一次,他都会用几近绝望的语气对杨天翼说:
“杨天翼……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开心……”
杨天翼笑得有点邪:
“这就是欺骗我的代价。”
……
二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张沐晨大病了一场,肉体与精神上的病痛早已将他折磨地体无完肤,终于在长期的积压之下突然爆发了,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病势来得很凶猛,持续不退的高烧,头痛,还有剧烈的呕吐,就差连胆汁都吐出来,起先病着的那几天杨天翼与老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忙着处理家务事,也就暂时忘了这边,等他有空再来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张沐晨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杨天翼头心急如焚,完全失却了平时的淡定与风度,按下电话按键的时候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火速叫了家庭医生赶往这里,诊断下来说是病毒性脑炎,情况比较凶险,最好是移送医院,杨天翼看了看床上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当下决定不送医院,就在这里治。
头一两天的病势很危急,让杨天翼差点以为张沐晨就要熬不过去了,那段时间他感到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张沐晨的身边,亲自为他擦洗汗湿的身体,按住他痉挛的四肢,把浑身发着高热的他抱在怀里,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坚持下去,张沐晨……坚持……”
当天夜里,张沐晨从高热中睁开双眼,他先是朦胧地看了眼四周,然后再把迷蒙的视线聚焦在杨天翼的脸上,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在模糊的意识里一点一滴地搜寻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最后,终于从喉咙里溢出一句干涩的声音:
“你来啦……”
忽然,杨天翼看到从张沐晨的眼里流下两道晶莹的泪,那突如其来的脆弱深深地刺痛了杨天翼的心,他收紧手臂,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那嶙峋的骨骼抱在怀里膈地生疼,杨天翼有一种错觉,仿佛怀里的这个人随时都会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天翼……你说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张沐晨喃喃地留下这样一句话,又带着泪痕重新昏睡了过去,只留下杨天翼心痛如绞,他感到眼眶热热地,生平第一次竟有了流泪的冲动。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他明明是这样地爱着眼前这个人……
在之后的几天里,情况虽然暂时稳定了,但还是很危险,张沐晨一直昏迷着,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杨天翼衣不解带地守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在昏睡之中仍不停说着梦话,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伤心流泪,好像在做一个很长很痛苦的梦,就算偶尔醒来的时候也都是神志不清,他会对着空气嘀嘀咕咕,也会望着杨天翼沉默不言,杨天翼问他在想什么,他一反以往不理不睬或是冷冰冰的神态,意识依旧混沌,但是出口的话语却十分语重心长,像是在对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友念叨:
“……杨天翼,你这人就是太傻了……傻乎乎地……你总是对自己那么有信心,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够得到手,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真正得到手得东西又有几样呢?……”
“杨天翼……其实我不恨你……我只希望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帮帮我,送我回家,把我的骨灰葬在奶奶的旁边,这样的话……我去了那边也不孤单……”
“……杨天翼,你已经娶了老婆,又有了儿子,你这样天天陪在我这个又穷又丑又没有本领的男人身边,你的老婆和孩子不会伤心吗?答应我,我死了以后要多花点时间陪陪他们,尽点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像你这样的性格,踩着别人往上爬,现在他们表面上都敬你、服你,可是以后呢?……人的一生本来就那么短暂,多为自己积点善缘总归是好的。在身边的亲人还在的时候好好珍惜他们,不要将来像我现在这样,落个孑然一身,客死异乡的下场……”
他虽然病得糊涂,说的话也都是絮絮叨叨地,但是这些话对杨天翼的感触是很大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沐晨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对他说的话也就分外地情真意切,句句饱含辛酸与关切,深深地触动了杨天翼那颗冰冷的心,他只觉得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活着他什么事都可以做,要他卖掉公司也好,放弃杨家继承权也好,甚至是放他自由……他只要这个男人活着!
他抓住张沐晨的衣领,激动地说:
“你给我听着!要是你敢自说自话就死掉,我会把你的骨灰埋在我家的院子里,让你生生世世也无法摆脱我的桎梏!相反,如果你活下去,我就答应放你回去……张沐晨,你听到没有?只要你活着,你就可以得到自由!”
张沐晨苦笑了一下,轻道:
“你还是那么地不讲道理呢……”
也许是这个条件唤起了他求生的意志,也许也是命不该绝,在经历了十多天病痛折磨之后,张沐晨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但是他的病一好,杨天翼就反悔了。他虽然叱咤商场,平日里也不是没用过非正道手段,但是言而无信的事却是绝无仅有的,他反悔没有别的理由,就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死,更舍不得他离开,他原以为只要男人活着,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放他自由,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如果这个男人离开自己,他宁愿亲手把他杀死。
杨天翼不提,张沐晨也不说,这件事情就当从没有发生过,可能是双方原来就对这件事情抱有的希望不大。
两人还是像先前那样不咸不淡地过着,但是细微的差别在于杨天翼对张沐晨的态度不一样了,他变得有点“怕”张沐晨,他总有预感张沐晨随时会离开自己,就算不是身体离开,心也已经离开了,他感到自己马上就快要拴不住这个男人了,所以他的行为开始患得患失,疑心很重。被脑膜炎的后遗症还有梦魇的痛苦侵扰着,张沐晨不胜其苦,开始向杨天翼索取安眠药,但是杨天翼十分警觉,他起初坚决不给,后来见他精神快要崩溃了这才同意给他,但是每次只给他提供两粒,还要亲眼看到张沐晨吞下去才罢休,自从病好之后他俩的相处模式就变得很奇怪,张沐晨不说话,杨天翼也变得很少说话,两个人的互动微乎其微,像对方眼里的两团空气一样,放手或是两败俱伤,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后来,杨天翼也有心无力了,因为杨家那边的事使他不胜其烦。杨鸣拖了那么些年终于一命归西,那段日子他白天要在公司和家族应对父亲、堂哥还有那些老古董们的重重刁难,回到家又要对着老婆一张冷脸,他这些年里频繁出入张沐晨那里是个女人都会怀疑,更何况是何二小姐这种强势的黑帮头子的女儿,要不是杨天翼特意隐藏踪迹恐怕她早派人去把张沐晨给杀了,这些年里他们夫妻两个几乎是天天吵,何二小姐受不了他的不忠,杨天翼也受不了她的吃醋撒泼,但为了夺权这个女人的用处还很大,暂时不能动她,所以他只有三天两头地往张沐晨那边跑,或者干脆住在公司里,眼不见心不烦。
有一天,张沐晨正无精打采地在床上躺着,忽然听到门锁被急切地转开的声音,他走到门口,却看见杨天翼的手中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看到他来了只来得及神色匆匆地把小孩往他那边一推,只留下一句“帮我照看一天,我晚上来接他。”,便又匆匆地离去了。
面对着突然的情况,张沐晨不知该说什么,他看了眼怀中从头到尾都沉默地低着脑袋的小男孩,虽然一张小脸面无表情,但是从眉目之间还是可以看出与杨天翼有几分相似,估计又是夫妻两个吵得太厉害,怕小孩受到母亲迁怒,于是只好送到他这儿来了。
虽然张沐晨的精神状况很差,但他一向喜欢小孩,再加上他很同情这个孩子的身世遭遇,所以就强打精神,对他格外亲切热情,他把孩子抱到膝头,耐心地问他:
“你叫杨帆是吗?今年几岁了?”
“听说你很聪明,你爸爸说你已经会背很多唐诗了,背一首给叔叔听听好不好?”
可是,张沐晨很快就发现,无论他如何地哄他,问他问题,这个孩子永远只会面无表情,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张沐晨还以为他是到了陌生地方害羞的缘故,所以也就不再继续问他了,他给杨帆找来了几本小孩喜欢看的连环画,还有彩色卡牌等,先让他玩着,还为了他亲自下厨,进几年没有进的厨房做了几道和小孩口味的菜,在这些方面杨帆倒是很乖的,一直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翻看画册,不需要提醒就会先洗手然后再拿碗筷吃饭,吃完以后也会主动把碗筷放进水池里,一看就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孩子,只是如果不是他在看书、吃饭的过程中仍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言的话可能就更好了,这样异常安静的孩子显得太早熟,张沐晨总觉得怪怪地。
到中午的时候张沐晨抱着杨帆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张沐晨精神不好,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睡到中途的时候他感到怀里空空地,而且鼻间有一股很淡淡的煤气味,使他很快就惊醒了过来,马上跑到厨房去查看,只见杨帆正站在厨房的门口笔直地站着,他本以为杨帆是小孩好奇心性所以无意中打开了煤气,于是连忙进去把煤气关掉,边关还边忍不住教育他道:
“厨房不能随便进哦,煤气是很危险的,大人们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煤气中毒是会死人的吗?以后千万不能乱动知不知道?”
不料,身后传来一直没有开口的杨帆的声音:
“那就去死好了。”
明明是小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却冰冷地渗人。
张沐晨的心突地一跳,他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男孩子,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那冷漠的眼神还有语气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听上去尤其骇人:
“叔叔,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你……你说什么……?”
杨帆忽然笑了,小孩子稚嫩脸庞上的笑容应当是纯真可爱的,可这笑容越是纯真可爱,配上他整体的阴郁气场就越显得很诡异:
“叔叔,你真蠢,蠢得要命,你不会真以为我爸爸喜欢你吧?他要是真喜欢你,他就不会带我来这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沐晨摈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因为他带我来这里,我记住这里的路线,回去告诉我妈妈,她就会派人来把你杀掉了。叔叔,看来我爸爸也很讨厌你啊,不然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帮着我妈妈来除掉你呢?”
张沐晨只听到轰地一声,那是心中最后一丝的信念轰然倒塌的声音,他只感到天昏地暗,好像头顶的天花板都要倒在他的身上一样,脚下一软,他的身子就已经控制不住滑落在了地上,浑身虚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维突突乱跳,他只感到意识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就连这个小魔鬼嘴巴一张一合,刺刀一般的话语零零碎碎地飘入耳朵里都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了:
“叔叔,你就是我妈妈一直说的狐狸精吧?她一直将来要是碰到那个勾引爸爸的狐狸精就会把他的头砍下来,剥开他的肚子把肠子都挖出来,再把心脏丢去给狗吃,呵呵,真是可惜呢,那么刺激的场面妈妈一定不会给我看。”
“我本来还以为爸爸在外面的那个人有多特别呢,原来也不过这样,长得又不好看,脑子又蠢,真不知道爸爸看上你哪里。”
“叔叔,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叔叔,我要是你早就已经去死了”
“叔叔,快点去死吧,我和妈妈都迫不及待地等着呢。”
快点去死吧……
快点去死吧……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烙进了他的脑子里,心里,化成一条灵敏的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痛不欲生……
梦之十四则
张沐晨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杨帆的那句话彻底摧毁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现在的他变得很歇斯底里,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起伏,梦魇的侵扰越来越频繁,不仅使得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到了后来居然连意识都开始变得很涣散。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被一把剪刀给剪成了一块块很小的碎片,有些被打乱了顺序混在一起,有些遗失了,想破脑壳也想不起来,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要想起这些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有的时候想得太多头就会很痛,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敲一样,痛得他直把头往墙上撞。
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张沐晨只得向杨天翼讨要安眠药,但是杨天翼的疑心很重,他怕张沐晨会用安眠药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所以每次都只给他两粒,还要亲自看着他吃下去才安心。但是后来杨天翼自己的事务变忙乱了没空亲自来送安眠药,于是就会派手下的人送来每天送来两粒安眠药,由于手下的人没那么有耐性,再加上看不惯张沐晨这种类似于男宠的身份,所以每次过来冷着一张脸丢下药就走了,从不亲眼看着他吃下去,张沐晨有时候病发起来脑子一糊涂,药也就忘记吃了,玻璃瓶里经常堆积了一瓶子的药片。
张沐晨最后一次见到杨天翼是在二十七岁的那年秋天。
自从两年前暴病一场之后杨天翼来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就算来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气氛很压抑,再加上家里和公司那边的双重压力压得杨天翼喘不过气来,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是几个月才想到来一次,只是没有想到四个月没来,等他再来的时候却发现张沐晨一次比一次瘦,等到这次再见的时候竟然已经瘦骨嶙峋了,面色憔悴,眼窝深陷,神情呆滞,坐在窗边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十分不对劲。
“你这些天在家里究竟都在做什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张沐晨幽幽地看向他,忽然叫了他一声:
“小翼……”
杨天翼一愣,印象里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再叫过他这个称呼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十年前吧……再一次听到,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走到张沐晨的面前,难得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问道:
“什么事?”
张沐晨很认真地看着他,目光迷离,却也很哀婉:
“我前些天梦见奶奶了……她在梦里对我说很想我,希望我能回去看看她,我已经十年没有回去为她扫过墓了……你陪我回去看看她好不好?”
杨天翼说不清楚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首先他是内疚的,因为张沐晨提起了张奶奶,这就不得不让他回想起自己当年与老人之间的约定,他曾答应过老人要好好照顾张沐晨,可是如今他却成了伤害他最多的人,这叫他如何对得起当年郑重地将张沐晨托付给他的老人呢?
另外,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张沐晨的眼神很哀伤,那种小心翼翼的希冀还有祈求看得他心里很难受,同时也很心虚,他感到自己都无法直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逃避着,因为他没有回应的资格:
“对不起,沐晨。我最近太忙了,公司里的事情很多,我脱不开身,不过我答应你,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处理好了以后就陪你回去好吗?”
张沐晨没说什么,但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反而使得杨天翼更加愧疚,因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沐晨眼中希望的光彩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感到无限地后悔,他听到张沐晨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
“恐怕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杨天翼知道,他已经错过了张沐晨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只为了那一点可笑的执着。
那年秋末的一天,张沐晨突然有了兴致想要打扫一下屋子。
越是临近冬天,他的精神状况比起先前反而要稳定一点,从杨天翼那里得到了最终的答案之中心好像就放下了,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好好环视一下这间自己住了十年的房子。
他把紧闭了多年的窗户打开,让新鲜的空气还有金色的阳光照进屋子里,一个人站在窗边俯瞰着十几层楼下的芸芸众生,感到自己就像一粒灰尘那样渺小。他撩起袖子,很有干劲地把屋子里所有乱堆乱放的东西都物归原位,整理好书柜里寥寥无几的书,用抹布上上下下地把所有家具电器都擦拭一遍,再用拖把把每一寸的地板都拖一遍,整个房间都打理地纤尘不染,就好像是刚搬进来的时候那样。
在擦拭卧室里放置电视机的那台柜子的时候张沐晨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挪开,十多年没有移动的柜子下面积了一层层厚厚的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只青灰色的龟壳。
张沐晨捡起那只龟壳,放在手里细细地端详,发现整副龟壳虽然落满了灰,但保存地还是很完好的,除了一副完整的外壳,里面空荡荡地,只有地上残存的几片骨骼昭示着躯体的去向,看到那几根散落一地的乳白色细小骨头,张沐晨猛然想起,这不正是多年之前饲养过的那只小乌龟吗?
多年前无故失踪的小晨,张沐晨曾安慰过自己它已经回到了那个自由自在的世界里,却不知它仍深陷在牢笼里,被长年累月的黑暗与寂寞侵蚀了躯体,风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
那么他呢?小晨……张沐晨……冥冥之中这只可怜的小乌龟仿佛昭示着他的命运,被孤独地囚禁起来,在寂寞的岁月里被逐渐啃噬了所有的血肉与尊严,剩下的那副空壳,只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端来一盆清水,拿起一根软毛的小刷子,张沐晨花一个下午的时间耐心地清洗着小晨留下的龟壳,每一条细纹,每一寸骨殖都一一清理过去,最后清理完毕的时候看上去宛然一新,只是那空空如也的内在却是无法填补的。张沐晨将它放在桌子上,然后进浴室把自己好好也清洗了一番,这一次澡洗的时间很长,好像是要把腐朽的身体上每一寸肌肤都洗涤干净一般。
在这十年里,他前几年因为忙于帮助杨天翼创建公司,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连痛快地洗个澡的时间都没有,后几年又因为身心疲惫,每天沉浸在颓废的情绪里,自然也就没有了一点整理自己的心思,这么些年邋里邋遢地活着,竟然就这样忘记了他原本其实是个爱干净的人了。
洗完澡后换上那件他第一天去杨天翼的公司穿的那件黑色西服,张沐晨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到神清气爽,他站在镜子边整理自己的着装,可是一抬头,却因为镜子里的那张脸愣到了——
镜子里的这个人是谁?他和自己有着相似的面容,可是印象里自己却并不像他那样,印象里自己应该是一头清爽的短发,健康的、偏黑色的皮肤,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如何会像镜子里的人那样,皮肤呈病态的苍白,许久未打理的头发懒懒地垂下来地像是要遮住半张脸,一双眼睛灰暗地灰暗,没有神采。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手指触摸镜面时的冰凉触感明明确确提醒着他镜子里的人的真实身份,可是每次视线触及到他的脸,心里的钝痛都会一波波地蔓延开来,使他禁不住地感慨。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十年了,他也已经老了,正像花朵一样,慢慢地枯萎……
怀着沉重的心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他今天的晚餐,一瓶红酒,还有一百多片安眠药。
他用颤抖的手将几片白色的药片送进嘴里,然后灌下一口红色的酒,从未喝过烈酒的他在第一口呛人酒精的刺激下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辛辣的酒精从鼻腔里流出来,混杂着呛出来的泪水。张沐晨淡定地擦了一把脸,然后又尝试着吞下第二口,浓烈的酒混着苦涩的眼泪还有药物进入喉咙,差点又因为本能的排斥呛咳出来,这次张沐晨一狠心,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费了很大的力才努力把它咽下去,感觉到液体从食道进入胃部,刺激地空空的胃里泛起一阵火辣,借着这阵刺激张沐晨又接着吞下了第三口,第四口……
起初还只是几片几片地吞,到后来就成了一把一把地塞,张沐晨好似疯狂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瓶子里的药片越来越少,他心里的那股慌张也就越扩越大,心跳加速,动作像是故意要和理智作对一样,在还没有来得及反悔之前迅速地吞下了所有的药片,最后放下空空的酒瓶,尘埃落定,纷乱的心也终于得到了安宁。
刚开始的时候有过一段短暂的兴奋期,张沐晨感到胃里胀胀地,有点难受,可是思路却很清晰,也很活跃,他踉跄着走到那扇大开的窗子边,十几层的楼上夜风是很强劲地,一个人借着酒力爬到窗台边上,在凶猛的夜风之中冲着底下灯火通明的小小世界大喊大叫,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他把珍藏着的少年时期与杨天翼的所有通信全都搬出来,然后坐在窗台上一封封地撕成碎片,像是要发泄心中所有的压抑与苦闷一样,一边撕一边哭,把碎片丢进风里,看着那些承载着自己少年时代所有爱恋的碎片像雪花一样被夜风吹散地无影无踪,张沐晨流着眼泪,大笑着在风里喊道:
“滚吧!!都给我滚!!!”
“去死吧!什么狗屁爱情!!我已经不需要了!!都一块儿去死吧!!!”
“哈哈哈哈哈!!!”
撕完所有的信,意识就感到昏沉了,张沐晨费劲地关上窗户,想要躺到卧室的床上,可是刚走了几步就头晕目眩,在离床还有两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在经过短时间昏迷之后药效掺杂着酒力开始发作,先是胃部开始难受,用手捂着胃在地上难过地蜷成一团,很快药力随着血液流通到四肢百骸,就渐渐地感到五脏六腑都钻心地疼,痛得他满头大汗,双手无意识地在胸口乱抓,把原本打好的领带和纽扣都扯掉了,整个人痛苦地像是有只巨大的铁梳子在身上狠狠刮去一层皮肉,在挣扎的过程中踢翻了身边的柜子,把床上的床单还有被褥扯地满地都是,胃里一阵阵地痉挛,身体抽搐着,抑制不住胃酸逆流哇地一声把先前吞下去的红酒还有药片吐了出来,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完之后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像涝过水一样湿了个透,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艰难地呼吸着,活像一只搁浅在沙滩上的海豚。
徘徊在清醒的边缘的时候脑子里的感觉是很奇妙的,身体忽冷忽热,意识飘飘忽忽,仿佛随时都会脱离肉体,漂浮到半空中。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生命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失的恐惧,和生命一同流失的还有那本就支离破碎的记忆,脑部神经被药物所慢慢侵蚀,已经再也回想不起生命之中任何一段难忘的回忆,只是记忆深处里好像始终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脸很模糊,但是他一直在对自己说话,语气或温柔,或暧昧,或严肃,或认真,他一直不停地叫着自己:
“沐晨……”
张沐晨很害怕也很无助,他的双手不停地向上抓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流走的东西,但是除了空气,其他什么也抓不住,越来越深刻的恐慌在他的心上蔓延,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用尽全力呼喊着那个名字,那个即将从记忆中消失的名字:
“杨天翼!!!”
……
等到再一次睁开双眼,张沐晨看到的是一个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套,很显然,他身在医院。
医生告诉他他在三天前吞服了过量的安眠药被送到这里,在经过及时抢救之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因为他吞服的安眠药剂量过大,再加之又有烈酒的刺激,对脑神经损伤很大,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短期内会有失忆的症状,过段时间之后可能会恢复部分记忆,但那也视恢复情况而定。
失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自己失忆,张沐晨并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相反,他的态度很平静,像是解脱一般的平静。
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每天都会一个人去病房外面的绿地上散散步、晒晒太阳,他还饶有兴致地在病房里养了一株宝石花,定时地给它浇水,培土,无聊的时候就看看电视,看看书,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心态也很平和,比历经世事沧桑的老年人还要平和。他从不疑惑自己的亲人在哪里,为何交了住院费之后就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因为他相信如果他的亲人还活着、还关心着他,迟早会来这里看他的,他也从不好奇自己的过去究竟是怎样,因为他想到能够有毅力吞下一百多片安眠药和一瓶红酒,用这种激烈的方式自杀,想必过去的他一定诸多烦恼,反正都是不开心的事,记不起也罢。
后来在医院休养了半个月左右,他陆陆续续想起来一些事情,他想起来他的家乡是在一个离这里很远地小镇上,他自小被父母抛弃,后来,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了,待他如亲子的周伯又出逃在外,他又因为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不得不离开家乡,来到这里……零零碎碎地就只想起来这些,至于为什么离开家乡,离开家乡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在这十年的空白之中又经历了什么,这些记忆都好像遗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只是很奇怪地,每晚都会梦见一个人,梦里他叫他臭小子,模糊的长相,模糊的名字,他心里却知道这个人对他很重要,可每次只要试图去想他,头就会很痛,越是使劲想就越是痛,想不起来就只能不去想,但是那个人的影子却一直没有消失过,像一则梦,触摸不到,却永远存在……
在他出院的那一天,病房里出现了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那个男人把一张纸头递给他,然后用例行公事的口吻对他说道:
“这是我们董事长要我转交给你的,希望你收下,就当是这些年他对你的补偿,他还托我对你转述一句话。”
“什么话?”
“对不起。”
张沐晨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发现原来是一张支票,上面的金额还很庞大,至少是他打大半辈子的工都无法凑足的数目。
“你们董事长还要你转述什么?”
“董事长要我对你说,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放你自由,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且,他希望你忘了他,忘了他对你所做的一切。”
手里捏着那张纸头,许久之后,张沐晨说:
“我知道了。”
忘了他……他已经忘了那么多……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特意忘记一个人了……
收拾好仅有的一点行李,孑然一身地走到医院大门口,张沐晨置身于牢笼之外的新鲜空气之中,感到风格外地轻,天格外地蓝,温暖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朵照在他的脸上,从那细瘦的指缝中望去,暖暖的晨光仿佛都成了温柔的粉红色,深吸一口气,张沐晨鼓起勇气,迈出脚步,重新踏入了这个阔别已久的纷繁世界。
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
梦,也还在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历时半个月,终于把这篇中篇给完结掉了,不得不说,这真的是我码字到现在写得最顺的一篇!木有之一!!!太太太不现实了,这样的效率,简直让俺这个超级懒人内牛满面啊TAT…………
作为《追梦人》里那个温柔人、妻的晨叔,其实我对老晨这家伙是有偏爱滴【众:一会儿小龙一小会儿老晨,你对谁木偏爱???】,着墨了很多在他的身上,在本篇里面给了他正式的结局之后又花了那么多的笔墨把他小时候的这段恋情也拉出来讲讲,可以说是我写到现在创作的生命历程最完整的一个角色吧。虽然从本质上来讲他并不怎么讨人喜欢,有很多小心思小缺点,也没什么大本事,一生活得也庸庸碌碌地,内心也不坚强,但是在创作他的过程中我的心路历程一波三折,所以在他身上倾注了满多想法。
在写到后半段张沐晨被困住十年的时候其实这段时间我和张沐晨的心态差不多【当然没消极到那种地步啦~~~】,都是在日复一日的颓废与没有尽头的等待之中逐渐消磨了对未来的信心,一个人一旦没有了对未来的信心,那他就会越来越迷茫、郁闷、就像是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跟着一起流失了一样,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唉,形容地不好,但是相信同病相怜的童鞋会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抱抱~~~
在文的结尾,还是适当地给小晨一个比较“温暖”的结局,毕竟在本篇里都那么苦哈哈了,番外也苦哈哈了那么久,最后就象征性地给点甜头嘛,哈哈哈哈【被一掌拍飞~~~~】。不过我也觉得,其实老晨最后的结尾不算BE了,至少在死之前找到了真爱,最后离开也是因为天意如此,不是他本人能够操控的,但是能在一段失败的恋情之后找到真爱,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吗?在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后,要感谢一下盈月,亲爱滴老虎油,你是我唯一的动力,真的十分感谢你的陪伴和支持,快点来MUA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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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杨天翼的角度,用一首流年,来表达一下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对于杨天翼来讲,他用一朵花开的时间爱上了一个认真的消遣,可是一旦失去,漫长的流年也无法忘记……
流年
演唱:王菲
专辑:王菲
作词:林夕
作曲:陈晓娟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
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
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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