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夜(君王番外)
黑不见底的深渊,落入之後,很快便连影子都看不见,风从崖底吹上来,冷冽如刀,仿佛能够冻结人的心跳。
鲜豔的血在眼前蔓延,染红了残存的盔甲,断裂的长剑……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凤羽坐起身,抚上布满汗水的额前。
守夜的王公公上前为他拭汗,道:“皇上,要不要奴才给您点些安神的熏香?”凤羽摆摆手,道:“什麽时辰了?”“四更天了。”“李全还没消息来吗?”“还没。”凤君轻垂双眸,沈吟了一下,掀被欲下床。
见状,王公公道:“天还早,皇上再歇会儿吧。”凤羽轻叹,道:“朕睡不下。”王公公便已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道:“大皇子洪福齐天,定会安然归来。”凤羽轻扯唇角,面露自嘲,道:“先前朕还巴不得他别回来,如今……”他不由发笑,笑自己现在只能追悔莫及。
“那是因为皇上您不知情……”
“行了。”凤羽不需要借口。
王公公忙蹲下身为他套靴,接著又取了外袍、披风来为他穿上。
“皇上,夜寒露重,您小心龙体。”凤羽颔首道:“朕到御书房呆会儿,一会儿直接去早朝。”“那奴才让御膳房给您准备点儿热的暖身子。”“不用了。”他没什麽胃口。
出了寝殿,外头大雪纷纷扬扬,寒风直钻入人的心窝。
王公公展开伞,为凤羽阻挡风雪。
御花园里的那一树繁闹的梅花,此时只隐约可见点点殷红,枝头上被雪覆盖的部位似乎已经有些承受不了雪的重压。
“明儿找人把树上的雪清一清。”凤羽心疼道。
不知怎麽的,他越看这株梅花树,便越想起以前与凤君的种种,心疼的不仅仅是委屈了这树,心疼的更是在他手下尝尽了折磨的凤君。
是他过於自信,以为自己不在乎,现在人不在身边之後,他才晓得个中滋味的难受。
心口仿佛是缺了一块,空荡荡,生疼。
到了御书房,凤羽让王公公在门外守著,自己一个人呆在里边,御书房里明明已经点了暖炉,可凤羽还是拢紧了披风,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忽然想起凤君四岁时的一句戏语。
那时他们父子俩在御书房同看书,凤君被他抱在双腿上,忽然间凤君用他小小的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惊讶道:“父皇,你的手好冰。”当时他抽回自己的手,不以为然一笑,道:“无碍。”没想到凤君却执著地又握住他的手,笑得一脸诚恳单纯,道:“让君儿来当父皇的手炉,君儿会让父皇的手一直暖烘烘的。”分明是稚气的话语却说得那麽胸有成竹,那时变得暖烘烘的不是凤羽的手,而是他的心。
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心境,凤羽薄薄的双唇情不自禁微微向上挑起。
他又想起十三岁时候的凤君,那孩子仿佛是一夜之间便成长了许多,变得沈稳成熟,一双黑眸总是深不见底,好似藏了许多心事,面对他时不再有天真的神情和亲密的举动。
他曾因他们父子间这种明显的生疏而感到隐隐失落,但这便是帝王家的规矩,纵是父子也有著君臣之别。
随著凤君年岁渐长,当年那个无所芥蒂地说要当自己手炉的孩子已经收敛起了内心的感情,成年的凤君令他猜不透,而在权利争夺不曾停歇过的皇族内,父子之间一旦有了疏离,很多时候便会引起误会。
他对风君的猜忌正是由此而来,以致於当发现凤君的身世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判了凤君是有罪的。
只是他错了,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他以为凤君的深沈是因为对皇位的觊觎,却不知其实是因为凤君对他萌动了不该有的情意。
情,凤羽不是很理解,他从未体会过,他身为君王本就拥有庞大的後宫,他不需要去动情,但若是要说这世间上有什麽东西是他想去珍惜的,那便是凤君。
从他第一眼看见凤君,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臂抱住那小小的柔软的身躯开始,他们之间便注定了一生的羁绊。
事实上,他早就该明白,凤君已是他血肉中的一部分,无论是不是他的亲子,他都不能割舍下凤君。
可恨啊,气愤蒙蔽了理智,令他忽略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书案上,成叠的折子等著批阅,但是凤羽提不起精神来,闭上眼,方才梦中的场景便如同亲临一般鲜明深刻。
从那麽高的地方掉下去,很多人都说凤君肯定凶多吉少,但他不相信,只要他一天见不到凤君的尸首,他就不认定凤君已死。
凤君的生死是由他做主的,他还没有同意凤君可以这样离开他,他有预感,没有他的允许,凤君不会死的。
前去搜寻的李全曾捎回凤君的头盔和断剑,这两样东西上都沾染了血,而且因为时间长了,血干涸後都成了一个个抹之不去的痕迹。
如今这两样东西被凤羽收藏了起来,他不是要用来睹物思人──他不需要,他是要等凤君回来,然後重新将这两样赐还凤君。
断剑可以重铸,断了的情分也可以修补。
东方的旭日开始驱赶黑夜,凤羽期待新的一天会给他带来好消息,孤枕难眠的夜终将会过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