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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梦里落花 BY 风烟景 (点击:241次)

梦里落花 BY 风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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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梦里落花 BY 风烟景
那只是一场意外的劫难,然后他挥袖离开,一别千年
清笛送流年渐行渐远,当他仗剑天涯回归剑门,改变了的又何止是时间
那段快乐如流水般逝去的往事,就像一场梦弹指间破碎,化为废墟,消失了痕迹
而今两两相望,即使你我的距离不过一尺
风飞扬了漫天蓬絮,繁华散尽,宿命流离
下次再见面,我们释尽一切,乘风远去可好?
承君此诺……若有那一天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京 ┃ 配角:薄寒,沧寂,静岚 ┃ 其它:
上卷
章一
薄寒回来之后第一次与我见面大概是在剑门的昭夜殿,那时的情形简直不能仅仅以“乱”字来形容。
当时的剑门门首本想宣布让自己的嫡传弟子顶替原来的首席,未来可以接任剑门,可谁知道首席所在的敛门一下子炸开了锅。
一时间,昭夜殿被争执声包围,此时所有的长幼地位尊卑都荡然无存。
尤其是首席的师弟舞梦痕,竟然指着剑门门首就吵得滔滔不绝,看来是积怨已久,今日终于爆发出来了。
简直是一塌糊涂!
我站在一边,靠在立柱旁观战,眼前这般混乱的情形意外地眼熟,似乎多年前也出现过。
只不过,当年我是参加者;而今,我是旁观者。
心里无来由地闷烦……想吵就吵吧,反正与我无关。
于是转身,我向门口走去。
“池师兄。”溪宁叫住我,我转身,“何事?”
“池师兄要去哪里?”溪宁看了看围在一起的人群,“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我有些不耐烦,“他们吵他们的,如果有了结果自然就不会再吵下去了,你担心什么?”
溪宁一脸忧虑,“门属分歧,放任下去会坏事的。”
切!我甩了甩袖子,不以为然地走开。
真若要想修仙飞升,又何必拘泥于这些,争吵的那些人是,溪宁竟然也是。
我垂眼迈出门槛,正迎面遇上一个人要进门,我向左让让,他也向左走了一步,我深吸了口气,好吧,我走右边。
刚往右边向前走了一步,没想到正好撞个正着,我一仰头,看见张冷峻的脸。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凛若冰霜,很是漠然。
不过你说,即使他给我摆这张脸,我也得给他打个招呼不是。
“薄……师兄……”我不大自在地唤了他一句。
“嗯。”他点点头,“你也被门首召来此地?”
呵,难道我没事干在这儿看风景?!
我的嘴张了一下,犹豫片刻却没有说刚才想的话,只是点头,“是。”
他沉默片刻,然后问,“门首要说什么?”
“门首要流光顶了凤阁的首席,询问各门属意见,结果四门吵起来了。”
“难怪……”他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抬头看了看里面乱糟糟的人群,转身,离开,衣袂飞舞,翩若惊鸿。
喂,喂,喂,你也太没礼貌了吧,一个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好歹我都告诉你……
算了,和一个万年雪山没有必要怄气。
遇到薄寒,直接导致了我行程计划发生了实质性改变,而绕路去了书楼。
虽然不敢肯定,但那个一天八个时辰都坐在书楼里的那个人估计现在还坐在那儿。
剑门的书楼从外表看来是个很古老的建筑,但是我深知其真正的年岁绝对没有看起来得那么大,究其原因,就是在某一年遭遇到了天降异象,因此严重受损却又难以修复。
踏上吱吱扭扭不停作响的楼梯,整个书楼依旧是弥漫着书卷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有因空气流动而扬起的灰尘。
这里确实没有多少人来了,估计剑门也不会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一书难求的情形,那时的书楼一尘不染,时常都可以看到很多门人捧着书卷也顾不得坐下就沉浸其中。
“渲师兄——”一眼望去找不到,我只好高声唤人。
上一层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渲的脸从楼梯口露了出来,“池京,找我有什么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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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章一
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梦里总有一个人很温柔地笑着,他问我,你后悔吗。
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来问我呢,我应该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他一如既往地笑了起来,那声音清脆得仿若凤鸣,何必执着于过去呢,也许找回来了,一切就都不完美了。
你夜夜在这里,是在等着谁吗?
夜就是梦,等在这里只是在等一场幻梦而已,记忆……也是一样的。
只是为了做个梦?
琥珀色的眸子望向我,那种尖锐的目光仿佛想要看穿我的内心,可是我的内心又有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手中不知从哪里拿来的花朵,很遗憾地叹息道,我的回眸是错误的吗,纵昙花夜放,也无人来嗅。
我实在是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什么,他所说的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我知道,他总会在梦要结束的时候问我,你觉得那是海市蜃楼吗,抑或是一场幻梦呢?
这样的对话,太过混淆于逻辑,可是又像是真的有些什么。
但我无暇思考,因为他身后那飞扬的大雪已经纷乱了我所有的思绪。
——当我睁开眼,好像就只是做了一场梦。那个梦,很悲伤……
我趴在书桌上,手指不断挑弄着跳动的烛火,看着它变成不同的形状,不同的颜色,手指上丝毫没有灼热的触感。
我近乎痴迷于这场无聊的游戏,确实,它很无聊。
可是这样也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件事情做,以免陷入另一场更严重的无聊,而带来这种无聊的是我的一个生活无甚乐趣的人。
这个人无趣极了!
我有生以来没有见过这么死气沉沉、毫无生趣的人,每天所做最多的事情就是习武、看书和发愣。
可我不得不和他在一起啊,谁让我现在是他的下人。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昆仑的首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我还是向顾姜师兄发牢骚,若是有人能喜欢他,那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可是顾姜却丝毫都不给我面子地驳倒了我的言论,原来还真有人喜欢他。
喜欢他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因为那个人的名字已然成为了昆仑的禁忌。
很多年前,那个人叛离了昆仑,他逃得时候还搭上了昆仑弟子的好几条命,顾姜说,那是昆仑最黑暗的一年。而我是完全没有经历过那场变乱的。
反正计较那么清楚也没用,都已经是不会再被人提及、也不会再出现再任何人话题里的事情了。
一只飞蛾向着烛火扑了过来,我顺手拿起灯罩隔开了它,可它依旧就停在那里,抖了抖翅膀怎么都不愿意离去。
笨蛋!我撇了撇嘴,明知道是找罪受,竟然还这么执迷不悟。
“景渝,墨。”
哎呀,无聊的人在召唤我。
我应了一声,然后顺手把墨条递了过去,“要我帮你磨吗?”
他连头都不抬就嗯了一声,好吧我承认,其实我也没期待你此时能和我说什么“嗯”、“是”、“好”之外的话。
拿起桌上的杯子,刚抬起手就被他拦了下来,“这是白水。”
眨眨眼看着他,我当然知道只是白水,难道我还能用茶水给你研墨?
他摇了摇头,手指向了外面,“去取井水吧,作图毕竟不比习字。”
我转身走了出去,拉开门,一阵寒风吹了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师兄,外面的井水一定都结冰了。”
“算了。”他的手微微抬起,捏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咒语的手势,点点的水滴就落在了砚台中,所谓的玄术果然神奇得很啊!可是这位师兄实在是懒得可以,既然这么容易就可以取到水了,为什么还要我去挨冻啊?
我走了过去,腹诽了一路,整好了袖子,拿起墨条在砚台里慢慢地绕圈圈。
啊……伟大的流光掌门大人,你赶快良心发现给我换个主子吧,我实在是应付不了这个啊。
“咯——”刺耳的声音拉开了长长的距离,几乎要穿透我的骨头,我把那根墨条凑到眼前,它里面居然有石子!
刚用指甲剔掉,正准备继续,抬眼就看见这个难伺候的师兄满脸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我,那种眼神,我突然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你是今年新来的?”他的眉微扬,那表情完全不知道他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我摇头解释,“我是玄门前年的弟子,新来的弟子还在厨房打杂,而后来的已经不再干这些了。”
“最后一年……”
不错,只要熬过这一年,我就再也不用见到你了!
“你说你是玄门的?”
我点头,难道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玄门……应该是顾姜在掌事,涤尘应该不管你们这些人的。顾姜,当时他也只不过是你这个年纪,也是什么都不懂。”
轻轻地叹息在周围散开,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师兄们不是说他已经是仙人了吗。
“难道仙人就不能怀念过去了吗?”
啊?我又眨眨眼,不是吧,我竟然不知不觉得说了出来。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你真像我一位故人,他也总是这样,脱口而出藏不住话,之后的表情也这么有趣。”
啧,什么叫有趣?!
“昆仑不是修仙的嘛,师兄你都已经是仙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许是无处可去,也许只是一种羁绊,我固执地留在这里,执着于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东西,或者是一个人。”
我看得出来,他在惆怅,遗憾,也许还会有痛苦。
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不经意地看向墙上的画作,可是那上面明明只有画着景色,并没有什么人。
“你看到了什么?”他站了起来,走向其中的一幅,衣袖带起的风舞动了烛火,墙上的黑雾影影绰绰,很不真实。
那一幅幅淡黄的阴云,锈色的山,滴翠的柳,皎洁的朗月,珠帘般的细雨,所有我看到的,都是不似我眼前此人的多情。
似乎是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他摇头道,“真是无趣,我何必和你说这些,应该去告诉那个人,可他八成以为我已经死了,在那里正过得逍遥呢吧。”
呃?难道他说的是那个被昆仑早已视为禁忌的人?
“景渝,”他转过身来,“如果不想,你可以离开。”
我一摊手,“离开哪里?是这里,还是昆仑呢?我不可能离开昆仑,难道你想让我会玄门去?”
“我的性格一定会让你为难,与其如此,还不如你早些回去玄门修行的好。”
好吧,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可是……拜你今日所赐,我又突然不是怎么很想走了。
我呵呵地笑道,“师兄你真是开玩笑,你以为我离开这里,就可以回到玄门吗?如果我真如你所言离开这里,那么我下一个不得不离开的就是昆仑了,然后我去哪里呢,像我这种无家可归又不知道自己祖籍家世的人。”
他看看我,“薄寒。”
啊?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是薄寒,可此时强调究竟是何用意?
“我叫薄寒,不叫‘师兄’。”
“薄——师兄。”果然,好别扭!
他的目光暗淡下来,“他也经常叫我‘薄师兄’……”
即使我以前不认识他,可我从别的师兄那里听说的“首座大人”绝对不是我眼前这个多愁善感的人,更何况是在和他都相处了差不多半年了之后,突然变成这样真是让我适应不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一直都要像大殿上那样,才是薄寒吗?”
我点点头,“薄师兄你以前从来都不这样,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他嗯了一下,“今日见了一位故人,虽然过去我们没有什么对话,但是却让我想起一些事情,他说我变了很多,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这样啊,我也可以附议吗。
“读懂人心的人,他所说的是我真实的内心吗。”
他看向我,“你试过这种感觉吗,过去已经忘却的事情在遇见了什么人之后,就突然燎原泛滥,难以控制。”
我摇了摇头,“薄师兄你忘记了吗,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如果可以,我早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是,你没有过去,真可怜。”
他转身回到了书桌前坐下,又执起了笔,沾了点墨,开始勾勒他过去的记忆去了。
没有过去很可怜吗,最起码我没有伤痛,不像你,已经不像你自己。
此时的你,谁还相信你是已经修成的仙人,你所逃脱不开的,依旧和平常人一样是一个“情”字而已。
你与我,究竟谁更可怜?
我抬起一桶水倒在身上,那种刻骨的寒冷伴着疼痛彻底刺激了我有些阴沉的心情,拍了拍脸,又是新的一天了!
“小鲸鱼!”一只熊掌拍上了我的左肩,不用回头我就知道又是顾姜那个家伙。
放下手中的桶,我转身面对着他,龇牙道,“告诉你多少遍了,我叫景渝!”
顾姜哈哈地笑笑,“多么不吉利的名字,还是小鲸鱼比较可爱。”
“不吉利?”我挑眉,“哪里不吉利?”
顾姜伸出手写道,“渝,难道不是改变的意思吗?”
切!我拍开他的手,“那又如何,所改变的也只不过是别人的,我又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怎么样的,谈何改变?”
顾姜放下手,“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他的目光从我的身侧望向后面薄寒的住处,“听说首座有意让你回玄门去,为什么还不走,你不是总和我抱怨他无聊又不好伺候吗?”
我摆了摆手,“那是过去了,我现在发现他挺有意思的。”
“啊?你真是好眼光,我怎么就没有发现。”
你自然不会发现,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见那晚的薄寒。
那时的薄寒,褪去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地位的枷锁,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时的薄寒,痴情又脆弱得让人心恸。
章二
昆仑的生活是规律的,乏味的,无聊的,连天空都空洞得苍白。
在这里,我从来都没有真心笑过,一切表情都显得那么虚假,我总觉得,真正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就如同“我是谁”一样简单吧,可是我偏偏回答不出来。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而不是另一个样子,可所有事情的根源都没有被我找到。
没有开始,怎么可能会有明确的结局?
所以我的脑中总是旋绕的一个声音,它始终都在问,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睁开眼就是景渝,站起身就在昆仑,我的过去一片空白。
是谁造成了现在的环境,是谁导致了我现在的经历,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
像顾姜所说的,为了修成真仙让万人称颂;还是像其他弟子说的,为了昆仑在地位和权势吗?
难道在这喧嚣中翻滚追逐我就会快乐吗,追逐那些我从来都不想要的东西?
我曾问过梦里的那个人,修仙长生和权势地位是你想得到的吗?
隐约地,我看见他摇了摇头,你知道擅自窥测人心的下场吗,那就是你永远都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真心。
那想要的却得不到的,如果失去了你是不是很寂寞?
你去问一问池水,如果失去了月亮的倒影,它会不会寂寞?他清朗地笑了起来,可是寂寞又怎么样,始终都得活下去不是嘛。
活下去吗?
是的,现在只需要活下去。
“景渝。”旁边的人碰了我一下,我瞥过去就看见顾姜斜睥着我,他无声地动了动嘴,“专注。”
我白了他一眼,只不过是想点别的事情而已,难道我此时身体不能动,还不能走走神嘛?
多么无趣的旬会啊,可即使无聊,它还是一如往日地进行着,现在是,以后也应该是。
我的手中战战兢兢地捧着首座大人的剑,动都不能动,简直就是酷刑,比习武的时候还辛苦。
如果这个时候能从掌门嘴里听到“散会”的话,那真是上天怜见、三清保佑了。
我小心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首座大人,他真是修为好到全身上下一点破绽都没有,可是谁又来可怜可怜修为低微的我呢,我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在微微地颤抖。
好沉,他所用的剑就像他的人一样沉重吗?
我想到了顾姜所说的变故,说不清有多远的很久以前,薄寒一定和那个人交过手,是用得这把剑吗?
一定很难受吧,和自己所喜欢的人对立。
昆仑在他心里竟然有那么重要吗,所以即使内心那么伤恸却依旧留在这里。
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他眼里只有他自己。
“走。”
思绪还没有完全拉回来,我已经早一步抬手将剑捧到了他面前,终于等我所有散落在外的思绪收回,我抬眼看到了他若有所思的脸,他的手保持着从我手中接剑的姿势,可人却只是看着我,一动不动。
“首座?”我低了下头,感觉手上的重量瞬间轻了。
他取回剑转过身去,潇洒地走出了殿门,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刚刚,他究竟想说什么?
但我无暇细想,只能跟在他身后匆匆地走出大殿,可旬会似乎还没有结束。
步出大殿门,昆仑久违的冷风就迎面扑来,我的脸都要冻僵掉,本来就酸疼的肩膀更加难受了起来。
“今晚我和掌门要出门。”他转过身来看向落在后面的我,“你今晚可以休息了。”
我点了下头,“我知道,是要参加罗浮论道会嘛。”
“嗯。”他不再说下去,只是在我前面慢慢地走着,却看向别的地方。
我偶然想起顾姜说,薄寒似乎每届的论道会都有参加,而且毫无败绩,简直是个神人。
我有些好奇地问,“论道会好玩吗?”
话音未落,他突然停了脚步,略低了下头,“无聊至极。”
我撇了撇嘴,能让薄寒感到无聊的,怕是真的无聊得很吧。
“虽然,倒是可以会些故人。”他微微回头,却只是用眼角瞥向我,啧,他拿眼角瞥我……
我只是笑笑,“你在‘尘世’还会有故人吗”
“师兄弟们,还是亲人,虽然已经是很稀薄的血脉了。”
哦……首座大人的亲人,可是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会是个怎么样的人,至于师兄弟们,经历了多年前的那件事,他还能那么坦然地面对其他的师兄弟吗?
“师兄弟们?你有很多师兄弟吗?”
他点了下头,“一个师兄,和两个师弟,他们有的现在剑门。”
“薄师兄,”我上前走了一步,“之前叛出昆仑的那位师兄,你和他关系怎样?”
我承认我在戳他的伤口,也许那只不过是我将心里一个很恶劣的想法付诸实践了而已。
果然,虽然是很细微的颤抖可还是让我发现了,他转过身来眉紧紧地攒着,“为什么这么问?”
我扬眉,“难道不能回答吗?这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我与他关系如何,难道你不清楚?”
我怎么可能会清楚!你压根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于是我很无辜地摊开手,“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猜到了吧,他的身份。”他逼近了几步,那种压迫感顿时让我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畏惧,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强迫自己又收回了脚,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眼光投向其他的地方,似乎是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只有我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在看。
当薄寒的眼看向别处的时候,他往往是在思考问题,或者是在逃避问题。
你刚才是为了试图让我主动放弃而施加压力,以为这样你就不用面对这样的难题,可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丝毫不退,而你怎么可能逃避得了呢?
“池京……”他突入而来的回答过于意外,以至于我根本什么都没有捕捉得到,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注视着他的脸,希望他能再重复一遍。
没想到他竟然很认真地看着我,“你听好了,他的名字是——池、京!”然后转身翩然而去。
我只能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在听到他口中的名字时,我的心里突然抽紧了,还有一种被人挖掉一块的痛感。
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这样陌生的感觉,而那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即使是顾姜对此也三缄其口,充满着禁忌的诱惑感,我对它的兴趣或许是因为和我有什么关系吧。
池京,我的手覆上了心口默念道,心脏的跳动有些不平稳。
这两个字究竟代表了什么?!
你去问一问池水,如果失去了月亮的倒影,它会不会寂寞?
我看见昙花寂寞地盛开了……
梦里的人看向了我,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我似乎感觉了那双眼中包含着的,这种能看破人心的残忍。
他将捏着昙花的手向我伸了过来,我送给你“迷惑”。
我盯着他那双手,却没有任何动作。
不要吗?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原来你还迷恋于梦境,不愿意醒来吗……
虽然不明白,可我还是反问道,如你所说,难道梦不迷人吗?
再迷人的梦,终究还是要醒来的,无论如何,你终究是要活下去的,想要活下去,就醒过来吧!
我觉得自己似乎摇了摇头,可我还是……
然后我醒来了。
没有听见打更声,我顺手推开了床边的窗子,果然冷风立刻就灌了进来。
天上挂着银色的满月,看样子只不过才丑时二刻,人真是不能轻易改变作息习惯,看,做恶梦了吧。
我撇了撇嘴,正打算关上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眼前掠过,我的动作一下子就僵在了那一刻,那究竟是什么,会是什么人吗,去的好像是流光掌门的房间那边。
鬼使神差地,我拿了衣服穿上就向那个方向走了出去,一路上静悄悄的,没有看见任何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昆仑夜里应该有弟子值夜的啊。
我向手中哈出了白色的雾气搓了搓,而颈部突然传来了一阵凉意,不是吧,这么倒霉。
“你是什么人?”虽然脖子上架着把刀子,可我还是很镇静地问那位闯入者。
没有听见回答,我只是感觉那刀刃离我又近了一点,也许他是铁了心地想要杀了我吧。
“门首,这里交给我,您去拿‘东西’吧。”
“好。”一个身影又掠过,原来来的还不止一个人,这么说我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于是我主动自救,“好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那个人压低声音道,“不要说话。”
于是我很配合地闭上了嘴,而他竟然把兵器收了起来,“我不想杀你,希望你也不要给我机会,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虽然你是疑问的语气,可是我现在有能力说“不”吗?
“你为什么会和薄寒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你哪只眼看见我和他住在一起,明明是我住在他旁边好不好。
“我是他师弟,负责侍候他的日常生活。”
我感到身后的人嗤笑了一声,“你是他师弟?能不能不要说这么可笑的理由,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那个人走到我的面前,“如果你是他的师弟,那我又是什么?”
月光下,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如同溪水一般的静谧的这个人是薄寒的师弟?
“你是剑门的那个师弟?”还好刚问过薄寒,不然连搭话都没得说。
那个人哦了一声,“你知道得挺多的,我叫溪宁,是他的小师弟。”
我白了他一眼,“既然你是剑门的人,那你应该知道昆仑里同辈之间都是师兄弟吧,和你们一样。”
溪宁笑着摆摆手,“抱歉抱歉,我闭关了太久,有些事情记得不大清楚了,可我在剑门的那时不是这样的。”
“剑门三代时期的人是吧。”还好我下午刚去书楼查过典籍。
溪宁抱着手臂,“你知道得挺多的嘛,你还知道什么?”
“你有四个师兄,分别是……”正打算说下去就被溪宁制止了,“这些东西在书楼都可以查到吧,话说当时的书楼还是池师兄整理的呢,可是你们流光掌门真不讲情面,为了点小事就翻脸不认人。而且你也说错了,我只有三个师兄哦……”
啊?我愣在那里,不错,今早薄寒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有“一个师兄和两个师弟”,和书上记载的完全不一样,如果书上没有错的话,那他们怎么会一致认为是师兄弟四个呢?被漏掉了的那个人……
我试探性地问,“难道你不记得沧寂了吗?”
溪宁抓了抓头问道,“沧寂?那是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三
我想,我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此时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熟悉又不甚了解的人。
我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不知在等待着什么,可是似乎又要坚持等待下去。
“脚踏快了。”他手握酒杯,望着天边的下弦月。
他并没有看向我,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吗?不知道。
可是,我明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是吗?”
“不是吗。”很肯定的口气,于是我很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
“师兄!怎么现在还练剑啊?!”猛然跳到我面前的人吓了我一跳,竟然是刚刚看到的溪宁。
溪宁开心地笑着,一点都不似之前对我那般警惕。
像个小孩子,我这么想着。
溪宁背着手转了一圈,看着那个还在喝着酒的人,“哎~薄师兄真是偏心,每次都只和你一起习剑。”
我苦笑,这哪里算是“一起”,分明只是他单方面的“指导”。
“薄师兄,薄师兄,你在喝什么?”溪宁又蹦蹦跳跳地去了薄寒那里。
薄寒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又用手盖上酒壶,“自然是你不能碰的东西。”
“溪宁,莫吵着薄师兄。”是个声音很陌生的人。
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人穿着深蓝色的衣衫,脸有些老成,手上是执刀的。
“吵着你们了吗,我马上把他拉回去。”这人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解释,“我也是刚刚监督完他上晚课,一转身人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又听见我的声音说,“今日晚课上了些什么?”
“奇怪的东西,”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今天又读了‘三玄’,师叔他说了些梦与非梦,存在与非存在的关系,真真正正的奇怪非常。”
“你一向是不会对这些有什么异议的才是。”
溪宁跳了过来,“你不知道哦,今天沧寂师兄上晚课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啊,很神奇吧。”
沧寂……他就是那个谁都不记得的沧寂?
我感觉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很意外地看向沧寂,“果然很神奇啊,你今天竟能蒙周公召唤,他告诉了你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站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四周都是陌生的人,过去的人没有人记得我,而我似乎没有存在过一般。”沧寂低下头去,“很奇怪,我的梦里有你们,可是你们的眼里却没有我。”
“怎么可能?!”我很惊异,然后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定想得太多了,梦应该都是相反的才对。”
沧寂不安地摇头,“不,梦皆是预兆,更何况是我们这些有修为的人。”
我抿了下嘴,“小沧,平常也没见你想那么多,你一向都不多愁善感才对。”
“你说,这究竟是我的问题,还是别的问题?”
我的目光望向沧寂身后的薄寒,他的眼睛微微睁着,静静地看向月亮,完全没有在意我们这边的对话。
我笑了笑,“若真有那一日就顺其自然吧,反正你现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终究是个心结。”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溪宁忽略掉我们的话题,“师兄,你猜猜我们明天早课做什么,会不会练剑?”
“你就想着练剑,”沧寂一巴掌拍上他的头,“明日还是经课,万年不变的经课,快些回去休息,都已经这么晚了。”
“为什么?”
沧寂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小孩子,赶快睡觉去!”他拖着溪宁走回去,还不忘向薄寒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不由得长舒了口气,小孩子和大孩子……
大孩子?沧寂的年纪和辈分明明……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们也回去吧。”薄寒站了起来。
“嗯?好。”
“你也做过梦吗?”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做过的,难道薄师兄你没有做过梦?”
“没有,”薄寒摇摇头,“我似乎从未做过梦,你曾梦见什么?”
“很多事很多人啊,过去的,现在的,可能还有些未来的。”
“哦,”薄寒走在前面,我跟在他的后面,他微微地侧过脸来问我,“也曾经梦见过我吗?”
我的心猝然停了一下,然后又很快地跳了起来,“自然也是梦见过的。”
薄寒的嘴角弯了弯,“那么一定是噩梦了。”
“不是的。”我脱口而出,有什么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却又戛然而止。
我应该停下来,因为有些话是不应该出口的。
你一直都不知道,你从来都不是噩梦,你在我梦里出现是我怎样都求之不得的。
你是,我拥有最美的梦。
可那却是,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话。
“是吗。”薄寒转过头去,似乎舒了口气的样子,“我以为你一直都很讨厌我。”
讨厌?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明明是我以为你会讨厌我,会憎恨我,会不想见到我……
不知不觉,我的脚步停了下来,等我意识到,薄寒已经走得很远了,他似乎始终都没有回头,也没有意识到。
你从来都走在我的前面,我也总是只能看得到你的背影,如果我真的唤你,你会回头吗?
“为什么不走了,”薄寒转身过来,“我等了你半天都没有跟上来,不舒服吗?”
你真的有等我吗?我看着与他之间那么远的距离,真的不敢确定。
“池京?”他所看着的,所呼唤的人,是我?
我回头看过去,只有一片黑暗,于是我抬手使劲地揉着眼。
当我睁开眼,正好看见顾姜倒着的脸,他正直直地盯着我。
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紧紧地裹住自己,我还想再睡。
“小鲸鱼,你快些起床好不好!”啊,气急败坏的顾姜又在发脾气。
我坐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顾姜先是愣了下,然后把我的衣服扔了过来,“你难道没有听见钟响吗,所有弟子要上正殿集合,现在已经晚了很久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啊?”我慢慢地穿着衣服,咝,今天真的有些冷。
顾姜黑着张脸,并没有说话,只是帮我穿衣服。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去过了,然后发现我没有来,防止我被责罚所以来找我的是吧。”
顾姜白了我一眼,“如今这个样子,我想是没有什么人能拨空管你的闲事。”
我从床上跳了下来,“这么说,果然是出了大事。”
“说那么多干什么,跟我快些去才是。”顾姜根本不管我有没有准备好。就打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我切了一声,连忙踩上了鞋,跟了上去。
“喂,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大早就冲我臭着脸?”
顾姜哼了一声,并不理会我的询问,依旧只顾着走他的路。
我也不管他是不是想理我,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说等我们过去了,会不会就已经散会了?”
顾姜站住了脚步,转过神来,“你若是再这么问东问西的,就真的散会了。”
“那你还不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可知,在昨夜‘横雨’剑被盗了,那可是流光掌门从剑门带来的。”
我打了个哈欠,“那把剑很重要吗?”
“那把剑是剑门时期只有天门门首才有资格继承的剑,你说是不是很珍贵。”顾姜叹了口气,“可是我认为这不是重视的理由,关键是我们昆仑可以让人任意出入,甚至还顺手牵羊,这传了出去可不是丢人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那不是因为掌门和首座都不在嘛。”
顾姜的脚步停了下来,“就是因为掌门和首座都不在,所以才麻烦。”
“怎么,涤尘门首处理不来吗?”
“就是因为掌门走时把权力都交给了涤尘门首才更麻烦。”
我眨眨眼,“为什么?”
顾姜摇摇头,“你没有在剑门待过所以不明白,这个昆仑无论是人还是势力都太过复杂。”
“争端的造物会更容易孕育出争端,旧伤的患处会更容易受伤吗?”
顾姜看看我,“到了,快进去。”我才发现,我们已经站在了正殿的门口了,刚才只顾着和顾姜说话,完全没有在意,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里面传来了并不如平常静谧的争吵声,让我以为还是在弟子的房间附近。
直到我走进去才发现,根本就不存在散会的问题,弟子们也只是三三两两的,在场的人都不能用稀疏来形容,而是了了。倒是掌事人来的很全,玄门首涤尘,天门首溯光,左护法轻尘,还有我身边的右护法顾姜,加上掌门和首座的话就算是高峰会议了。
情况完全不对哎,简直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涤尘坐在那里,脸色可以称得上铁青,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很压抑。溯光和轻尘站在他身边,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冷森森然。
“我说了,不是追究谁责任的问题。”涤尘声音也称得上恶狠狠了,“我们现在应该组织弟子立即行动,封锁上下山的通道,逐个排查。”
轻尘点头,“那是以后的事,我们现在要说的是责任问题,事实是,我们很怀疑这件事情交给你是否能圆满完成。”
“你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轻尘哼了一声,“早不丢晚不丢,偏偏是掌门和首座都不在的时候丢,碰巧那天似乎是你们玄门当值的,是吧顾姜?”
轻尘的目光投了过来,顾姜有些僵硬地点头,“是的。”
涤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吗,你们这是纵容偷盗者逃跑,到时掌门怪罪下来……”
“你少拿掌门来压我,大家都是从剑门来的,谁比谁低一头啊!”轻尘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先想想怎样洗清自己的嫌疑吧。”
涤尘看向溯光,“你们还真怀疑我?”
“确实很难排除嫌疑。”溯光的态度,似乎是很明显了。
老好人顾姜终于出头,“我们还是先放一放,我相信涤尘门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要不然我先为他作保,大家还是赶快去找到‘横雨’才是正事。”
“不用!”涤尘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顾姜,“我根本就没有做任何亏心事,用不着你为我作保。”
轻尘呵呵地笑了,“哎呀顾姜,人家伟大的涤尘门首自己有能力,不领你这份情啊。”
“两位,我要去做正事,请让开。”涤尘瞪视着轻尘,而轻尘完全无动于衷,“事情没搞清之前,我是不会让的。”
涤尘的手指向他,“你不要以为昨晚是我们玄门当值就以为这件事的责任全都在我身上,事实上掌门怪罪下来可是全部牵连的,你对你们避害的能力真是太过自信了。”
溯光打开涤尘指向轻尘的手,“玄门首,做人要有相当的涵养和礼貌才是。”
“你们究竟要搞清什么?!不是已经知道昨晚是玄门当值的吗,还要搞清什么?!”
“是啊,”轻尘大声道,“我们就是要搞清楚昨夜当值的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他们现在没有出现在这里?!”
“我已经告诉你,他们已经去调查了。”
“调查?你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轻尘冷笑,“他们应该是去消灭证据了吧。”
“你不要含血喷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喽。”
顾姜忙隔开两个人,“你们在这里争执也是没有用的,还是先做正事吧。”
轻尘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把他推出战圈,“顾姜护法,我们现在就是在做正事,您可以站在一边别说话吗?”
被退出来的顾姜无奈地看向我,我笑了笑,“放弃吧顾姜,这本就不是你应该参与的战争。”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了看仍在胶着的三个人,“轻尘护法有句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大家都是从剑门来的,谁比谁低一头’,这是剑门当年的延续战,以你的身份还不够资格。”
顾姜叹气,“景渝,你还真看得透彻。”
“大概是因为有剑门的争端在前吧,昆仑本就是那次争端的产物。”
顾姜看了看自己身上护法的衣衫,“不错,我本就是个后来者,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剑门过,现在站在这里委实是很失格的。”
“所以现在应该出来一位更有资格的人才能压制住了,可惜那两个人都去了罗浮山了。”
顾姜皱了眉,“即使在也不一定啊,当年他身为剑门三代时期的人,竟然都没有插手流光和凤阁门首的争端,他是,‘他们’也是。”
“‘他们’?”我疑惑地看着顾姜。
“嗯,他们。”顾姜紧闭着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切!”我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既然没我的事,那我就回去补眠了。”
顾姜拉住我的衣袖,“景渝,你当真不关心昆仑安危。”
“这不算什么安危吧。”
“大事往往都是由小事积累而成的啊。”
我拍了拍他,“没关系,我只是个小人物,就算在这里也是什么用场都派不上,你也是,不要操无所谓的心了。”
回头看了看那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战争,我迈出了正殿的门槛。
低着头走在不知道有多少级的台阶上,当我数到了三十七时猛然停住了脚,因为看见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样子,白衣依旧如雪般在北风中摇曳着。
“薄师兄……”踌躇了半天,我终究还是是说出口了。
薄寒的眉微皱,看向我的目光里有一闪而逝的讶异。
“里面争吵的人是涤尘吗?”他的目光又望回了正殿的大门,似乎不是在和我说话似的,可是台阶上只有我和他。
我抬起头,“天门和玄门门首,左右护法都到齐了,弟子们确实怎么都来不齐。”
“嗯。”他只是用鼻音回答了我,就迈步上了台阶去。
甩袖,离开,翩若惊鸿,飘逸如仙,真是一幅有些熟悉的画面。
似乎在曾经的哪一天,你就与我交错,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章四
说起来这个叫夙兮的人还真是有意思,我从来都不知道罗浮山的弟子竟然这么风趣。
“哎,这么说来首座大人是听说的消息后抛下流光掌门自己来的?”
夙兮点点头,“是啊是啊,所以掌门师父派我来问问情况啊,薄寒到底是想要留在这里处理事情还说只是个短暂停留。”
“那你应该找薄寒问清楚,而不是揪住我不放。”
“我又不是昆仑的弟子,怎么可以在贵门派刚刚遭逢大事时乱走动。”
我无奈道,“总之,整个昆仑你就看到我一个人闲着就是了。”
夙兮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不错不错,而且你是他身边的人,也是可以估计一下的嘛。”
我笑了笑,“你还真是看得起我,我估计他是很可能是不会走了,因为昆仑这边的事情实在是复杂。”
“嗯,嗯,”夙兮还是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应该也不会让剑门当年的事情重演一遍。”
“剑门?”我相信此时自己的目光已然变得警惕,夙兮是如何知道剑门的往事,又如何刚到就明白之前殿内发生的争执?
“看你的表情,是觉得不可思议吧。”夙兮倚靠上了正殿下的阑干,“你可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罗浮山的首席大弟子哦。”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又如何?即使再老资格,在薄寒面前也年轻得很吧,”
夙兮斜睥着我,“不,情况恰恰相反哦,我就是那种怎么修都不能飞升的人哦,现在已经有好几千岁了,你可一定要相信我。”
好几千岁吗,一点都不像……
夙兮看我很不相信的样子,忙说,“哎,我可是真正经历过当年那些事件的。”
“你还能经历过什么?”
“自然是流光和凤阁的争执喽。”
我无奈地甩甩手,“好好好,那姑且相信你吧,你打算怎么办,是现在回去复命,还是要等薄寒出来再回去?”
夙兮的目光变得很奇怪,“你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哦,难道你对昆仑的过去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我能有什么好奇……”我的话顿时停住了,好奇心,我确实还是有的。
夙兮走近了来,凑到我的耳边低声道,“你对那个‘昆仑的污点’一点兴趣都没有吗?那么他的师兄弟们呢,他们师兄弟五人可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哦。”
我立刻就抓住他的手腕,“你知道?”
夙兮的眼眯了起来,“知道什么?”
“师兄弟,五人。”
“哟,”夙兮把我的手推开,“你对那位‘污点’还是挺有研究的嘛。”
“为什么事实与记载是不一样的?”
夙兮只是呵呵地笑了,他从衣袖里掏出了个东西,“既然你问到了,那么我就换一种方法回答你吧,我自始至终都认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该还给别人的。”他把一个符纸鹤放到了我手里,“虽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但它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你什么意思?”
夙兮抱着双臂看着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符纸鹤是你当年传给我讯息的媒介,现在见到了你自然是该还给你。”
“你开什么玩笑,我从来都不会昆仑的术法,更不用提……”
夙兮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我可是看到了哦,昨天晚上的事情。”
“看到又如何,我又没做什么事情。”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看到的可不仅仅是你遇到溪宁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你的心。”
我和他拉开距离,“窥测人心?原来罗浮山还有这种仙术,我倒是不知。”
“不用再装下去了,”夙兮的声音冷冽下来,“剑门三代弟子,‘昆仑的污点’,西海五公子,‘四凶之饕餮’的池京殿下,我可是‘武罗’,你该知道什么心思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读心术,”我苦笑,“真是个实用的技能。”
夙兮收回了一脸戏谑,虚伪又谦恭地弯腰行了一礼,“您真是谬赞了。”
我哼了一声,“不用这么假惺惺,现在来找我这个罪人,到底有何贵干?”
“静岚他……”夙兮此时的目光看起来极其不怀好意,“他的情况,你也知道的。”
我垂下眼,“抱歉,我无能为力,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被硬塞到这个凡人的身体里,还能够得上谁?”
“你怨恨他?静岚也是没有办法,才……”
我强迫自己仰起头,“我当然知道!常俊很厉害,常俊势力很庞大,静岚是为了整个水族才把我当人质冰封在那个永劫之地,我哪里敢恨他,该感谢他救我一命才是,不然你眼前这个说话的人早就不存在了。十四主星纷纷陨落,天界人人倒戈,甚至连炎族水族都叛变了,看来伏羲帝君真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池京,”夙兮的手扣住了我的肩膀,“你真的不要多想,无论怎样活着就有机会,静岚从来都没有放弃救你。”
“以后你们的话,我决定选择性地相信,我以前就是太傻了。”我别开目光,“静岚又发生什么事?”
夙兮犹豫了下才开口,“关于慕寒,他始终都反对和帝俊合作,说是要为你这个父王报仇,带着西海与南海的一部分人要和静岚开战。”
我冷笑了声,“静岚的戏真是做得十成十的足,现在都不打算告诉慕寒真相吗。”
“你让静岚怎么说出口。”
“是他说要和南海巩固关系的,是他要联姻的,让慕寒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我而是他本人也是很正常的吧。”
“池京!”夙兮厉声喝道。
“嘘——”我将食指比在唇前,“你知道的,常俊的股肱亲信薄寒就在里面,若是让他听见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就看你们能不能承受了。”
夙兮深吸了口气,“池京,你难道真不把水族和静岚放在心上?”
我嗤笑道,“伟大的‘武罗’殿下,您不是会读心术吗,可以试来看看我的心上有没有刻着‘水族’和‘静岚’的字样啊。”
“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但也不能太过。”
我白了他一眼,“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难道还能让我去和慕寒说清楚吗。”说完,我看见夙兮那无耻的笑容和那一口白牙,哈,果然猜中了。
“我今日来时在天界遇到了简方,你可以他商量一下,怎么逃离薄寒的监视。”
我很失望,“他果然知道,我就猜他肯定知道我的身份。”
夙兮一挑眉,“怎么,薄寒知道你的身份?”
我点头,“如果不是因为心中笃定是我,薄寒不会用那样的方法来试探我,也不会这么亲近一个陌生人。”
“那样的方法?”
“是的,他知道我喜欢他,所以用尽一切方法来试探我,说实在的,如果我真的记得起,恐怕早就被当场揭穿了,只可惜你这个家伙封了我的记忆。”
夙兮嗯了一声,“就是因为把你放在他身边不安全,所以我才拜托梦貘封锁你的记忆的,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那你为何还频频出现在我梦里,意图让我记忆复苏?”
“啊,这个,我只是……”夙兮的目光从我的左肩越到了右肩,又飘上了天,“我偶尔比较苦闷压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真的。”
我要是相信你才是笨蛋,尤其是当你在话后面加了“真的”的时候。
夙兮猛然抬起头,“哎呀,我似乎听到你薄师兄要出来了,不过没关系,过几天简方会来找你的。”他的瞳孔缩小了点,“他出来了哦,他走过来了啊。”
是啊,我听到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让人冷彻肌骨的脚步声。
“景渝。”薄寒唤我。
我回过头去,“薄师兄,有事?”
“该回去了。”
“嗯。”我应了一声后,对夙兮行了一礼,“那麻烦你通报罗浮掌门了。”
“哪里,应该的。”夙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表情还是很做作,“那么先告辞了。”
“不送。”
夙兮一笑,身影瞬间消失在我面前,一点痕迹和缝隙都没有,他的空间法术依旧是那么精湛。
我佯装惊讶,“哇,真厉害!”
“是空间法术。”薄寒解释道,“罗浮之上,除了他,没有人会,这个三界之内也是一样。”
“薄师兄,你专门等我的吗?”
薄寒答得很随意,“算是吧,反正都是顺路。”
他转身去,走往住处的方向,我依旧是跟在他身后,我们之间貌似从来都不会并肩,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地位从不平等。
那也许因为,付出的几乎总是我,虽然那些单方面的付出换来的,是失望和虚无。
你刚刚说你在等我,可那仅仅又是在试探我而已吧,如果是当年的池京,他一定会高兴得溢于言表。
只是一点点的关怀而已,就看成是天大的眷顾,只是一瞬间的停留而已,就当成是桑田沧海,那一点小小的希望被毫无道理地放大,再放大。
然后心就被轻易填满,虽然现在才发现那充斥的都是空气。
可惜,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会无条件信赖你的池京了,你看,你现在对我的一点点亲切和善,就让我这般猜疑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就在西海再次看到你的那天。
我感到一阵心悸,不由得眼前黑了,然后咸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父王!”慕寒扶住了我,“你身体怎样?”
我笑了笑,用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还能怎样,无非是老毛病而已。”
慕寒松开我的胳膊垂手站着,“为什么身体到现在还没有好,尤其是前几天去了趟人界就更严重了。”
“有吗?我总是喜欢去外面走走的。”
慕寒的脸冷了下来,“那天吹笛子的是谁?”
“嗯,”我有些敷衍地回答,“那个,是故人。”
“故人?”慕寒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好个故人!若不是因为某人已死,我险些以为是和我名字有关的那个。”
我微笑,“对啊,那人与你毫无关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意。”
“你这样暧昧不清的态度才是我真正挂怀的原因。”慕寒别开目光,“更何况,那个人身上有一种水族的气息。”
原来你竟已感觉到了,那个人不就是沧寂吗……
慕寒问,“他可曾是我们西海的人?”
“属下叩见五殿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和慕寒的对话,我侧了下头才发现唤我的是一个传令。
示意慕寒退在一边,我问,“有什么事吗?”
那传令说话倒是有些含糊,“嗯,传西王殿下的口令,宣五殿下到大殿去,有客来到。”
客?真是个奇怪的用词,凡是与我关系好的人都不算客人,用上这个词的人来访,只能说明不是新仇就是旧恨找上门来了。
我笑着问慕寒,“你猜来的会是谁?”
慕寒微笑,“大概来的是天界的人吧。”
“这么笃定?”我挑眉。
慕寒点头,丝毫都没有犹豫的意思。
我无奈地叹息道,“你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他?”慕寒脸上依旧波澜不兴。
是啊,像你的父亲,他的冷静从来都让人心寒。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那我先过去看看,你随意吧。”
慕寒欠身行礼,“恭送父王。”
客气疏离,你总与任何人都保持的距离,即使亲近,还是站在礼仪之外,我可从未记得自己曾经教过你这些,果然因为是静岚的儿子吧。
不知所谓地叹了口气,也许是为了教育的疏失。
当我来到正殿却只发现了静岚和另一个陌生人正相对而站着,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奇怪,似是相识,却又很陌生。
我走过去和静岚打招呼的时候,那个人转过了身只是用余光扫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又细又长,无论是样子还是内中所含的精光都真的好像狐狸。
“这位是帝俊座下北天星君肃商的弟子,沧凛。”静岚为我们介绍的时候,我很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肃商,一个每当我想起都禁不住要冷笑的人,我想我是忘不了他的,这个在剑门时枉为我师的败类。
我的不屑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仍然还是扯出了笑容,“要说追究起来,你我倒还算是师出同门,不知是师兄还是师弟?”
“我拜入师门比你要早。”沧凛的声音很轻柔,一点都听不出沧桑的感觉。
我笑了一下,“那就是师兄了,池京这里有礼。”
恭了恭手,就当作是表示了,我好歹也是西海王族,怎么都不能向肃商和常俊的爪牙示弱。
“好说。”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别开头再次看向别的地方。
静岚对我说,“今天要来的人去了西海其他地方巡视,沧凛只是陪同的。”
巡视?我挑眉,他们以为这里是哪里,常俊自己的地盘吗?
“要来的人是帝俊新拜的神将,倒也是旧识,”沧凛笑了一声,似乎是有些颇不放在眼里的意思,“倒是我们师门之幸,出了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即使是意外尸解成仙,也能以地仙之姿平步青云。”
他似乎向门口看了一眼,然后阴阳怪气地道,“哟,你终于来了,薄寒。”
我在听到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当我看到一袭白衣的他向我走过来,我就深深地陷入了这场梦里。
“竟然……”我已经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了。
薄寒看了看我,“原来你竟是长得这幅模样,我倒还真是眼拙,没有认出来你脸上的原来是神族文字。”
我不由得抬手摸左颧骨,那里横着排列着神族的图腾文字,而且这张脸的长相也没有当时那么普通。
“你不是已经……”
“是啊,”薄寒漫步一般的在大殿里边走边浏览着,“你必定是诧异,池京,彼时你在昆仑之巅毫不容情,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苦笑,“我自是不敢想的。”
痛心伤怀这么多年,无数次都奢望着你还活着,看来果真是愿望实现了。
“你很高兴?”薄寒似乎是在问我。
我点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见到我难道就毫无想法,高兴抑或是仇恨?”
“那些凡人的感情我不需要,我自然也不会寻仇。”薄寒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今日我来,是请西海实践对帝俊的诺言,你使命之所在就不要重蹈当日的覆辙了。”
“诺言?”我回头看向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的静岚,“你和常俊有了什么约定?”
没想到静岚回答得倒也干脆,“为了西海一族的安危,我决定支持帝俊,需要你的担保。”
果然,我的任务转眼从联姻变成了人质,静岚你真擅长一本万利。
“原来你的主意,总是打在我身上。”我又笑着问薄寒,“常俊打算怎么处置我?”
“冰封极北之地,”薄寒的目光扫过静岚,“也算是清算了令兄杀害同胞的罪过了。”
好你个静岚,这样的条件你不和我商量就都答应,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虽然说我能答应你就算是见鬼了。
“静岚,”我背对着他,“我从来都不是个识大体的人,也从来都没有多高的觉悟。我只是希望当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你总让我做英雄。”
静岚问道,“你不同意?”
我反诘,“那么,我可以做西海之王,然后和常俊协议冰封你做人质吗?其实我当初就不该为了西海而回来,看到今天这样的结果,我真失望。”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叹气,“我也知道是为难你。”
“你拒绝?”薄寒的目光看向静岚。
回答他的是我出鞘的剑,于是我再一次剑指向他,“我当然拒绝,谁要当自己去当,我的路从来不希望由别人决定。”
薄寒看着我,“我曾对你说有实力才有资格,你这是在向我宣布资格吗?”
我苦笑,“薄寒,利己难道不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吗。”
薄寒的表情似乎是变了,他也伸手慢慢地抽出自己的配剑,“池京,你真是活得倒退了。”
“你失望?”我哼了一声,“这些凡人的感情你不是不需要吗。”
“我是在说你不识时务。”他的剑锋指向我,依稀还是当日那熟悉的寒光。
是啊,我不识时务,我一直不想倒向常俊就已经很万分的不识时务,而今日的反抗就更是了。
你我之间,终于还是要重新仔细计较立场了。
章五
记得在剑门的时候,那些日子平静得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动,总以为一生都会是这样下去,可后来的事实只是证明了,美好的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看似静如死水毫无涟漪的关系,实际上总没有那么的静谧,暗涌总还是在水下翻滚着。
我总以为凡人修仙重在修心,以为他们都不争无为、顺其自然,最后我明白,即使是仙神尚且不能完全超脱,更何况是凡人,无论是怎样好的修养都是无法避免功利、妒忌和自私,即使嘴上说得再动听。
“今日就且让我自私一次吧。”这句话,说给静岚,更是说给我自己。
薄寒冷淡地看着我,“最后一次机会。”
“唉,”我抬起左手唤来风,“真可惜,你给得太晚了。”
薄寒的眉眼微敛,阴寒的杀气逼了过来,哈,你果然比我冷酷绝情多了。
他只是轻轻地一挥,锋利的剑就切开了水晶的地面,剑身飞溅起了点点的火花,雄浑的剑气向我冲了过来,我祭起青龙之风当做护壁才算是堪堪挡住,好个下马威!
抛开我的剑法大多都是他教的不说,我也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术法可以和他抗衡,薄寒的能力早在蜀山时就已超过了我,虽说因是凡人术法不及我,可只单单是武力就可以压制住很多仙神。
所以说,和他拼硬的是找死!
我翻手将佩剑收入腰间的鞘中,两手各自捏好法印,全身摆出一副不设防的样子。
“你打算用术法吗,奉陪。”薄寒也收回了剑,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当日昆仑时我使用“宁”放弃术决的投桃报李。
“薄寒,低估现在的池京,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开口念了法咒,如愿地看到了薄寒似有些意外的眼神,你知道了吧,我要用的是“冰火封神”,对你而言,算得上是杀招。
“池京……”静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胸口一阵揪心的冷意。
尚未来得及汇聚的气在我手中消散,我回头一掌将静岚推开,他的匕首从我胸口猛然抽出,真疼。
我扶墙站稳,“静岚你……”
静岚只是向我走了过来,“池京,西海容不得你这般任性,做人要有担当。”
“哼。”我听到了不屑的嘲笑声,望了过去,竟然是一直旁观不作声的沧凛,他用眼角看着静岚的目光冰冷非常。
发现我注视着他,沧凛也看向我,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竟然也能映照出我完整的身影来。
慢慢的,我的目光开始模糊起来,我无奈地问,“静岚,你做了手脚?”
“不要问那么多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真是一语双关,真不知道我这一休息醒来之后会不会是沧海桑田。
你好好休息吧,就像魔咒般,在我脑中萦绕,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安静如深海般的黑暗,如果可以,真希望永远沉睡其中,不要醒来。
简方一掌拍在我的肩头,那力道简直想要杀死我。
“做什么?”我回头怒目而视。
简方鄙视地看着我,“还好意思说我,你又走神到哪里去了,望着月亮就一直不开口了。”
“没什么。”我拉开他的手,“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你要走的问题。”
我点头,“是啊,怎么走?”
“喂,这就是你对待好友的态度,把什么事情都推给我!”
我呵呵地笑了,“友直友谅友多闻,既然是好友,你就多多体谅,你可是‘四凶’的穷奇,还有什么难得到你嘛。”
简方叹息,“你还真把我当做无所不能了,你可知现在仙界人人自危,我天天过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这个时候要想成事还真是难得很。”
“你一向交游广阔,总比我一个人自己闷头想的好。”
“免!”简方一抬手,“真正广阔的是夙兮就没错了,我那都是上一辈留下的滥人情。”
夙兮?我不禁冷笑,滥人情也比滥桃花强得太多,夙兮在天上一众女仙眼中那崇高的地位啊……不说也罢!
“呃,你可知中天神将现在如何?”
简方听到“中天神将”这四个字,脸都快皱在一起了,看样子是活得不怎么自在。
“你问我?”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块冰山里的石头简直是个万年难遇的奇葩,七情六欲都断绝得干干净净,整天一个表情连笑都不会,在你身边一站就是森森寒气,真是连鬼见了都绕路,我真是再也不想和他打交道了。”
我莞尔,“怎么,你和他似乎还有所交集?”
“仙界就那么大,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他还是中天神将,我怎么都要每天见他几次。”
我反诘道,“那天天与他相处的我岂不是定力比你好得多?”
“呃——”简方的眉皱了起来,“说来很奇怪,薄寒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天上嘛,为什么天上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当时夙兮并没有提起,我还是以为并不怎么重要,简方这么一说,倒看起来真的有什么内情似的。
于是我提出了我的假设,“一人三分嘛,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天上的是他,这里的也是他。”
简方挑眉,“哎呀,真厉害咧,以他的出身能做到这点真不容易。”
“你敬畏?”
“不,只是感叹。”简方将食指和中指竖起,口中念了几句法诀,一个同样的身影从他的身体中剥离,站在了我面前,“你看,我最多也只是做到这种程度而已,以薄寒地仙之姿,实在不能不说他是个天才,或许我真应该到钦天司去查一查他的生辰八字有什么说法。”
简方收回术法,“我们真是太失败了,竟然被凡人超越。池京,”他笑着问我,“和这个人为敌,你有胜算吗?”
为敌……我不由得笑了,“我从未想过与他为敌,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我是不知道你会怎样,但是我知道静安会怎样,”简方叹息道,“如果是他一定什么都妥协了,退得不留余地,勇敢地放弃一切,又怯懦得逃避整个世界。”
静安,是我所以为祝福的极致,也是我千般所求却不得的,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可是有着这样一个名字的人,却要活在痛苦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与静安相比,我所经历的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我站起来走到简方的身边,“因为我比静安幸运,所以可以不必选择和他一样的路,所以我才有机会反抗,不让自己活得如他一般了无生趣。”
简方似有鄙视地看着我,“你始终都太骄傲,总想把握自己的命运。”
我笑了起来,“莫非你不想?”
“想想就行了,你倒是还真打算这么做的。”简方的眼睛看向黑色的天幕,“你可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的命在它手里。”
“所谓定数只是拿来骗人屈服的借口而已,却也不能总找借口,你好歹得努力吧。”
简方啧了一声,“你不是修道的吗,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呢?”
“顺其自然没说不尽人事吧。”
“我想过了,以我的能力是无法与薄寒抗衡的,但是如果你真想要摆脱他,我可以找廉贞帮你,他一定可以。”
廉贞?我抬眼看着天上那颗明灭的星子,它的司神是伏羲帝君的旧部,可当常俊的野心初露就毫不犹豫地倒了过去,虽然不能不说称得上识时务,却是让人难以信任,廉贞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却真是不大不小的讽刺。
“你对廉贞了解几分?”我看向简方。
简方不以为意,“池京,我说帮你就一定办到,你托付的人是我,你对我又了解几分?”
“怎么想随你。”我白了他一眼。
“池京,”简方绕着我看了看,“你还是快些变回去吧,我看着真不适应,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哈,你说长相我还能理解,这个性格是怎么回事?
“简方!”从树上跳下来的一个粉衣少女,她连蹦带跳地过来拉住简方,“快些走快些走,那个冰山来了!”
简方被她扯得胳膊疼,“花渡,你就不能斯文些!”
“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见过我‘梼杌’。”花渡的目光转到我身上,然后咧开嘴笑了,“哎呀池京,四百年不见你变了不少。”
我无奈地苦笑道,“花渡,我记得我们几十年前刚刚在西海见过。”
“啊,是吗,”花渡拍了拍头哈哈地傻笑,“这么久远的事情我实在记不得了,你快些走吧,薄寒刚刚出了房门向这边来了。”
我微笑着摇头,“哦,那你们先走吧,我站在这里等他过来。”
“你这个怪人!”花渡指着我,“总要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那本姑娘就先拉着这个傻子走了。”
简方被拉得衣服都要裂开了,他好不容易用上双脚连蹬带踹地挣脱了出来,“你先走,我还有话和池京说。”
“切!谁稀罕和你一起走!”花渡用手指拉着眼皮对做鬼脸。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扯着我不放的。”
“哼!”花渡扭头,“再见池京,后会有期,希望不是四百年后哦。”
我不停地点着头,直到将她送走,静安口中“四凶里的两个傻瓜”真是名不虚传,尤其是这一个。
“你们感情真好。”我笑着开玩笑,没想到刚刚说完,简方的脸就“噌”得红了,真是比烧开水还快。
“你说谁感情好啊,谁呀?!”简方佯作愤怒地整理着衣服。
我呵呵地笑了,“你刚刚说还有话和我说,怎么不说了?”
简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我,“有时我真觉得你不可理喻,值得吗?”
我笑着点头,“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自然就值得了。”
“我是实在不想看着你自欺欺人下去,”简方叹了口气,“池京,我刚才不是在和你开玩笑,那个人他真的是连一点人的感情都没有,你追求到最后只不过是场空幻而已,为什么?”
“如你所言,既然不可理喻,也就不要现实了。”
“这样真的好吗?”
“不知道……”
“再见。”
“嗯。”
简方你真傻,既然是不可理喻地坚持现在了,又怎么可能那样说放弃就放弃,你是何其有幸能和花渡相惜,所以无法理解我的想法,你对我更多的,只是怜悯。
你怜悯与薄寒立场相反而和他两两相望的我,总是被静岚认为是作为交换物品重于同胞兄弟的我,总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却又身不由己的我。
我若真如你所言的那般骄傲,活成如此悲哀的局面,我早就该一头磕死了。
向右边望过去,大概还有一会儿薄寒就会从那边走过来,因为我已经听见他刻意发出的脚步声。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向我示威吗?
薄寒白色的衣衫很快就出现在回廊的拐角,他慢慢地走了过来,抬高手中的灯笼,然后很明知故问的说了一句,“景渝?”
我想我当时是恍惚了的,总觉得他唤得应该是“池京”。
“这么晚,薄师兄是出来赏月的吗?”
薄寒抬眼看了看还算明亮的满月,很不知所谓地说,“也许。”
“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也是。”
“叫我回去休息吗?”
薄寒不说话了,可能是因为发现了我正在为他的到来找借口。
于是我也沉默着猜测着他的沉默是什么意思,这样真累,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学会在表达自己之前先猜测他的用意了,因为我对他有太多的顾忌。
“那我就先回去了。”无意于僵持下去,我决定先走为妙,没想到这次拒绝的竟然是他。
薄寒说,“且留一下,陪我来赏月。”
“薄师兄,我实在看不出来这个烧饼一般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薄寒看着我,“若不好看,你又何必看到这么晚。”
原来又是试探吗,可惜我真是无意于和你兜圈圈。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并没有想看月亮,你不觉得晚上的空气真新鲜吗。”
“透气,和我一起很闷?”
“我可没说。”
“我知道。”薄寒这句话说的时候音调是平的,完全没有任何起伏,我不明白他到底知道的是什么。
“这个地方,在剑门叫近水阁。”
我装作无意地问,“是吗,金水阁,还真是个富贵的名字。”
“是接近的近。”
我当然知道!
薄寒没理会我不耐烦的表情,还是自顾自说他的,“这里是晚课结束的必经之地。”
“你以前也上晚课吗?我还以为你是天才,所有知识都能无师自通的。”
薄寒摇头,“才华和努力是缺一不可的,自是有不愿上晚课的人,所以他们多数都修仙不成,没有活到现在。”
不一定哦,你眼前的我就很不喜欢。
“我对近水阁很熟悉,对昆仑的这里,有些不太习惯。”
我回头问他,“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薄寒用灯笼照着水榭下面,“昆仑这里的月亮是死的,剑门却是活的。”
我看到那结得厚厚的冰上映照出了月亮的影子,静影沉璧。而剑门冷则冷矣,却是波光粼粼,一轮浮月。
我总是觉得,昆仑的时间是死的,这里只有冬季,满山的冰雪和北风,而在薄寒的眼里,竟然连月亮都是冻住了的。
“剑门暑季气候闷热,有人倒是很贪恋近水阁下的凉。”
那时掬水碎月,看着流金的水破碎着从手边流下去,沁人心脾的凉意足以让我忘了晚课这个恼人的存在,可是那从经堂传来浓厚的烟香总是无时不刻地萦绕着,叫人解脱不得。
“下课后,众人伴月而归,倒也惬意。”
在我的记忆中,近水阁并不是所有弟子下课后的必经之地,而仅仅是我们几个师兄弟回住处的所经之处。我们一定是五人同归相伴而行,也许那时的我是正在卷着课上走神不小心画了乌龟的经书,或是正在仔细回想着到底被罚抄了多少遍《文始真经》,也许溪宁正在和听得满脸阴霾的沧寂讨论明早习武的进度,也许渲师兄追问着薄寒今天经课上所学的内容,薄寒讲解中偶尔会翻动他那本写满了小篆的经本,扬起了一袭淡淡的墨香。
如你所言,真是令人怀念的惬意。
只是再怎么样却终是无法挽回,从来不执著的你和我提起这段过去,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意。
薄寒似是看出我都目光中的疑问,他轻轻地说,“故人难忘。”
“那是怎样的故人呢?”
“一个傻人,”他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下,“不可理喻地坚信蝴蝶可以飞过沧海。”
“嗯。”我象征性地应了一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回去吧。”薄寒提着灯笼转身向他来时的方向走去,我并没有跟在他身后,只是看着他在那个拐角处再一次微微回头,“你相信吗?”
我点头,“我相信。”不管你问的是什么。
我想不管我心里有多怀疑,最终我的回答依旧得是如此,你的真心比天上的月亮还远,叫我如何能够,看得分明?
章六
当我再次等到夙兮来已经是昆仑“盗剑”事件完结了之后,流光掌门大张旗鼓地开到剑门找凤阁的不肖之徒兴师问罪,最后的结果倒是不了了之的。
也罢,赖好不都是剑门的旧物,就当做还给他们也就是了,虽然昆仑上下依旧颇有微词,却也再没人说起这件事了。
如果不是夙兮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险些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一样不了了之掉。
“你来做什么?”薄寒脸色肃然地看着夙兮,那神情显然不是欢迎的意思。
夙兮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奉罗浮掌门之命,只是对昆仑事件的圆满解决致以问候而已。”
薄寒斜睥着他,“问候完了,可以回了吧。”
夙兮摇头,“哎,我们掌门还有事情要传达给贵门派的流光掌门。”
“他最近正忙。”
“哦,”夙兮如愿以偿,“那我就等等,什么时候流光掌门闲暇了我再觐见,反正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随便你。”薄寒看了我一眼,“景渝,带着客人在昆仑里走走。”然后干干脆脆地转身离开了。
“好的,薄师兄。”我想我的眼神里是充满了诧异的。
夙兮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被我一巴掌拍下来,“夙兮,你好大的胆子。”
他笑得无比猥琐,“怕什么,薄寒这个人一向过分自信,他觉得就算我要在他眼皮子下面耍花招他也可以应付自如,对付这样自负的人,自然也就不能用寻常人的办法。”
“所以你干脆直捣黄龙,到这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来直接作案。”
夙兮哼了一声,“若真是过去,我也不会如此兵行险着,但今天却不同往日,你忘了,你们家简方有个好帮手来着。”
我的眉一下子皱起来,“什么叫我们家简方,你还是省省吧,我还不想被花渡一掌拍死。”
“无所谓了,”夙兮摆摆手,“反正万般难缠的廉贞现在已经帮你把天上的那个缠住了,任是天崩地裂他都不可能知道了。”
“廉贞到底做了什么?”
夙兮把食指放在嘴前,“秘密哦。”
我白了他一眼,“不说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那时效能有多长时间?”
“大概,一天吧。”
一天,对我而言,实在是太多了。
夙兮看着我满是阴沉的脸,“怎么,不现在找他去说清楚吗?”
我摇头,“我是真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你所说,天上的那个薄寒已经被廉贞控制住,那么昆仑的这个薄寒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没有看出他与平时有什么异常,而且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仙界遭遇到廉贞这个麻烦。”
“任你想破头皮都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奥妙的,还不如直接去问他。”
我长舒了口气,“这个事情暂且按下,我找你查的事情你可有查到?”
“什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忘到脑后去了。
“沧寂的下落。”
夙兮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说的是他,我已经私下里到钦天司去查找过,很不幸的是,结果一无所获。”
我感到万分荒谬,“那怎么可能,凡是三界之内存在的神魔人鬼妖,只要知道名字就不可能查不到。”
夙兮摇头,“真的没有,空白的。”
“怎么会这样……”
当年分道扬镳,只不过是为了各自平复心情,没想到倒是再也不见,现在竟是连下落也查不到了。
“会不会是谁做了手脚抹掉了?”
夙兮哭笑不得,“你以为那是人间的账簿吗,说改就改说删就删,钦天司的东西记录的就是真相,改不了的。”
沧寂,竟然是个空白。我想起沧寂曾经说他做过关于自己不存在的梦,当时只不过当笑话一般听了就忘记,现在想想,说不定那真是什么预兆也不一定。
所谓的真相,也许不一定是事实吧。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趁我现在心情好,赶快问。”
我很干脆地回答,“没了。”
“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和我走。”
我眨了眨眼,“夙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万一和薄寒动起手来,你打得过他吗?”
只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夙兮倒是很认真地低头考虑了片刻,“如果单打独斗的话,大概是五五之数吧,可是事态往往不会如你所料的。”
“你有信心和他战成平手?”
夙兮点头,“全力以赴吧,我在仙界这么多年还没有狼狈地败给谁过。”
“那常俊呢?”
夙兮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人,我倒是真的没敢动那个心,不过常俊的优势只是在于掌握和控制,自身的能力也许并没有那么厉害。”
“哦,我明白了。”我点点头笑了。
夙兮被我笑得毛骨悚然,“你,你打算做什么?”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么我担心你也是多余的了,你就当帮我一把,传点灵力给我。”
“你要多少?”夙兮的声音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我松开了他,很谦逊地搓了搓手,“既然你这么客气,我也就不多要了,一半吧。”
夙兮无奈地点头,“好啊好啊,你打算用来干什么?”
“若是动起手来好歹我也有还手之力,虽然只不过想和他道个别而已,以池京的身份。”
“傻人!”夙兮气得破口大骂,“傻透了,真是天字第一号傻人!”
我只能苦涩地笑笑,然后别开目光看向别的方向。
夙兮沉重的叹息落在了我的耳畔,他伸开双臂紧紧地拥住了我,温暖的灵力如潮水般涌进来,难以抵挡。
“去吧,早点过来,我在山门那里等你。”
“嗯。”
据说池京是“昆仑的污点”,可是现在的昆仑真正认识池京长什么样的人确实少之又少,我在亭台楼阁间漫步着,却很少有人拦下我问个究竟。
于是很顺利地站在了薄寒的书房前,那个人就在里面,可我却不由得踌躇了。
哈,我要是真的迈步进去,事情的发展就由不得我了,但若是我一直站在这里,就什么都了结不成。
薄寒,我知道你一定察觉到有人在门外,这抉择就交给你吧。
似是听到了我的心声般,下一刻薄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景渝,为什么站在门外,有事进来说。”
我伸手轻轻地推开门,薄寒正握着笔不知写着什么,我淡淡地笑道,“薄师兄,好久不见。”
薄寒猛然抬起了头,簌地站了起来,桌子在他激烈的动作下生生被推向前了几寸,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有一种感觉,自己心里的茧被慢慢挣脱开,有一只蝴蝶振了振翅,轻盈地飞了起来,盘旋着跳跃在我的眼睫。
他低下头去将桌子拉回原来的地方整理好,很平淡地问我,“你怎么会来?”
我怎么会来?你一定是觉得我来不了的,你觉得我应该被冰封在极北之地,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你面前是不是?
看见我没有回答,薄寒只是说,“先进来好吗。”
是,我知道你没有和我商量,只是单纯地命令我进来,我照办。
抬脚进去,转身关上门,薄寒倒还站在原地看着我,“好久不见。”
“嗯,真是好久不见。”我踱步走到了他面前,“薄师兄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薄寒摇头,“不曾,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
好个再也不想见到你!你倒是可以揣测得如此之远,远到连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想法。
“那天的事,我很遗憾,没有和你说清楚。”
“不用了,”我打断他,“我觉得你已然说得很清楚,你我之间本就立场不同,所以拔剑相向也很正常,多么坏的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薄寒看着我,“当日只不过是意外,我是没有料到这其中因果的。”
“其实你已经不用解释了,千错万错只怪我识人不清,有些人岂是说出承诺就可以兑现的,把后背让给别人就要有被戳的准备。”
薄寒略略垂眼,“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反问,“我若不这样想还能如何?”
“所以,”薄寒叹息,“你怨恨我。”
“不敢。”
“何必不承认。”
“你非要我承认,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看着我,只是目光和过去不一样,看上去很缥缈,很空幻。
片刻之后,他想通似的点点头,“原来多日不见,你今日一来找我就是来问罪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离开这里,留在昆仑,只是因为知道你会回来。”
呃?我感到有些驴唇不对马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薄寒继续说,“我仔细想过,池京你当日必然考量过得失才会动手伤我,可我对你却没有丝毫留情,偏听偏信一面之词,我错得彻底,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我明白了,说了半天,我们提得完全不是一回事,我说的是西海,他说的是昆仑。
“薄师兄,那件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不,”薄寒摇头,“我知道你必然会放在心里,无法释怀。”
完全不像他,虽然我早就怀疑了,从我身为景渝开始,看到的薄寒都过分的情绪化,完全不是他往昔清修者的做派。
现在的他和西海时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难道和仙界的那个薄寒有关吗。
“你……”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措辞,“你,真的一直都留在这里?”
薄寒点头,“那是自然。”
“为什么?以你修为完全可以地仙之姿位列仙界一将。”
薄寒微笑,转瞬而逝,“成为仙神,意味着抛却所有尘世的瓜葛,我还没有这个觉悟,千年清修,竟是还忘却不了俗世尘烟。”
“可是那一剑明明……”
“不算什么,皮外伤而已,现在连个伤痕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惊讶地愣住了,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件,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为什么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完全不一样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是在梦里,还是魂梦之外的现实?
是我刚从梦中醒来,还是沉入了更深的梦里?
是我找回了自己的过去,还是又被构造了更虚假的记忆?
不,我咬着下唇,是疼的,这不是梦,可是谁又能解释我现在这个凡人的身体是出自谁的杰作,西海的那个薄寒又究竟是谁?
“池京,”薄寒走过来,“你怎么了?”
太虚幻了,比起西海那个冷酷无情的薄寒,眼前这个人的关怀真是太虚幻了。
假的吧,我苦笑,一定是假的,薄寒从来不曾这般温柔。
“没事吧。”薄寒低下头来问我,眼中蕴含着的关切让我揪心。
池京你太没出息了,明明知道是假的,你还贪恋个什么啊?!果断一点转身离开吧!
“没事,薄师兄。”我仰起头,“我该走了,下次见面再说吧。”
薄寒点头,“好。”顿了一下,问,“你要去哪里?”
“找我的兄长。”
“你不是不愿意回去?”
“可是兄长有麻烦。”
薄寒的眉皱了起来,“你,要去联姻吗?”尾音颤抖着上扬,我的心跳也骤然一停。
他转过身去,“就丝毫不考虑自己?”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我还不至于那么无私。”
薄寒点点头,声音轻松了些,“你是应该自私些,不是所有责任都能独自承担的。”
“利己不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吗,我岂会不懂。”
“我相信你的考量。”
我简直哭笑不得,真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同样的一句话对同一个人说竟然有截然不同的反应,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日薄寒充满愠意地说,“池京,你真是活得倒退了。”
惜字如金,了了半句就将我定了性,岂会有今日这般的信任与支持。
我的理智对我说,池京,眼前的这个薄寒过于美好了,一定是你想象出来的,快离开吧!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己其实最矛盾了,明明希望却又要离开,可是池京岂会贪恋这虚幻的美好。
“薄师兄,后会有期。”我微笑着转身,完全看不出刚见面时那些剑拔弩张的戾气。
“嗯。”薄寒点头,回到书桌前坐下,拿起笔继续准备写他的东西,平静安宁又认真的薄寒。
我深吸了口气,终于想开口问些东西,“薄师兄。”
他并没有抬起头,还专心地写着,“什么事?”
“薄师兄,你说,情究竟是什么?”
他的呼吸依旧平缓,他的落笔依旧稳健,完全没有丝毫迹象能看出来他在思考,可是我知道他正在想最好的回答。
过去也是这样,认真专注的薄寒在早课时从来不想理会别人的问话,可我就是喜欢问东问西,说些有聊无聊的事情,甚至开口打断他思路只是为了寒暄几句,然后整个殿里的人就都会听见我和薄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有时两三句地问的多了才能得到薄寒两三字的回应,可只是因为是我,薄寒才会开口吧。
实在是称不上多美好的同窗生涯,还是有一些可供回忆的往事。
“薄师兄?”等了很久都得不到回答,我再次开口。
薄寒终于抬起头来,“对不起,我不知道。”那目光竟然看起来无比诚恳。
我明白,那时的薄寒就说凡人的感情他不需要。
“再会。”我站了出去,转身关上门,用余光注视着薄寒的身影在两扇门间的狭窄空间里,慢慢被隔开。
我想我从来都没有今天这般希望看到夙兮,仿佛他就是我的救赎一样,事实似乎也是那么回事。
远远的,我就看见夙兮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东摸摸西靠靠,就是安静不下来。
“夙兮。”我走了过去,他看看我,脸色变了,“怎么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我摇摇头,“没,很顺利。”
“真的?”夙兮冷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你跟他能有什么愉快的,如果能相处良好,后来的很多事就不用发生了,你承认你们当真是性格不合吧。”
“也许是吧。”
夙兮走了过来,从身后轻轻地揽住我,右手遮上了我的双眼,“想哭就哭吧,我看不见。”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酸涩,可能是没休息好。”
夙兮哼了一声,“信你的话我就是更傻的人!”
“随便你……”我真是无力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夙兮微笑道,“你就不能安生一会儿,别给我添麻烦,乖乖闭嘴。”
我点头,“嗯,我想我没事了,你可以松开了吧。”
夙兮没有回答我,他似乎是站在那里,正看向什么方向发呆。
“夙兮?”
“啊,知道了。”夙兮凑到我耳边,“走了池京,跟我回家吧。”
他向后退了几步,“一,二……”
“池京!”是薄寒的声音。
我匆忙抬手打算拉开挡住我眼睛的夙兮,却听见他说,“三。”
风瞬间将我和他的身体笼罩,雷电劈开了空间的缝隙,我似乎被吸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不停下坠。
无法自控的颤抖,我的身体不停地战栗,失落的趋势停止不了,眼前是一片黑暗,未知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
“池京。”
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夙兮推了我一把,“发什么愣?”
我回头看向他,“你之前就已经看到薄寒了是吗?”
“没有啊。”夙兮一脸无辜,矢口否认。
我的眼眯了起来,“真的?”
夙兮咬定,“当然是真的,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可是我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夙兮哦了一声,解释道,“空间法术嘛,难免会出现混乱,你幻听了也不一定。”
“是吗?”
“真的!”
于是,我知道了,夙兮在骗我,薄寒是来了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舍不得。
多少有些舍不得我的薄寒,如果你是真的,我真希望你是真的。
章七
静安看着夙兮和我的目光简直就像看见了一群绿头苍蝇,满脸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他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夙兮一遍,然后冷哼了声,“‘武罗’夙兮,没想到你还活着。”
夙兮苦笑着揉了揉鼻子,“怎么,好像这个事实令你很不满意。”
静安不屑地别开脸,“我有说吗?”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不,我是真的奇怪你怎么还不去死,”静安不耐烦地说,“这样也算是为伟大的仙界做件好事,清除了众仙神对于‘神将中看不中用’的误会。”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任夙兮巧舌如簧,碰上静安这般的毒舌也只有乖乖闭嘴的份,否则就会被说得狗血淋头。
听见我的笑声,静安的目光转向了我,“池京,很好笑吗?”
哎呀,口气真阴森,你这是在赤裸裸地恐吓我吧。
我虽然立刻闭嘴垂手站在一旁,但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
“听说你到人界去走了走,还在修仙的门派做了很长时间弟子是吗?”
我微笑,“是啊。”
静安依旧冷着脸地问,“好玩吗?”
我还是微笑,“当然好玩,认识了很多人。”
静安冷笑,“认识些满口仁义道德虚伪至极的修道之人有什么好高兴的,明明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而已,多年修仙也依旧掩盖不了他们妄图长生不老的野心,这样的例子在仙界不少了吧。”
多年不见,静安犀利依旧,还是怎么都看不惯仙界的所作所为吗。
记得很久以前,静安就曾经说,他敬仰天道,可是仙界众神不是天道,所以他无需屈膝于仙界,而身为“混沌”的静安,也确实有这个实力。
更多的,是静安根本没有不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因为早就已经失去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在乎。
“池京,你摆出这幅恶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我的惋惜过于明显,静安很不高兴。
我摇头,笑得没心没肺,“没啊,我的表情哪里恶心?”
于是,静安恶狠狠地瞪着我,慢悠悠地问,“你们来找我做什么,嫌我麻烦还不够多吗?”
夙兮干咳了声,“我们只是遇到了个强大的对手而已,所以来你这里问一问。”
“哦,”静安了然,“你说的是中天神将薄寒吧,除了他,我实在难以想象你夙兮能怕了谁。”
“你还真是抬举我。”夙兮装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静安道,“可惜,我对这个仙界新来的不感兴趣,也不怎么了解,你们找错人了。”
夙兮无奈道,“大家朋友一场,你好歹……”
我抬手打断他的话,走到静安面前,“你以为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吗,你可知薄寒是站在哪一边的人。”
静安不以为意,“你若是想把我拉入你们的战争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就算薄寒和常俊一道,或是他反过来维护伏羲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所谓的卫道者,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
是,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态度,但我仍是想争取一下,即使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我劝你们还是离开吧,我是个会惹麻烦的人。”
夙兮切了一声,“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还客气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头一天才知道。”
我询问地看了看夙兮,“怎么,又来了?他们还没有放弃?”
夙兮苦笑道,“他们怎么可能放弃,别忘了,你仅仅是昆仑的污点,可静安在常俊眼里是整个三界的污点。”
“他们一定以为亟仙塔原本就是为我建的吧,”静安转身取了剑座上的配剑,“还要命的话就留在这里。”言罢,挥袖而去。
夙兮看看我,“怎样,去不?”
“为什么不去?”我反问,“难道说你真怕了静安?”
“不用激我,怕他我就不叫夙兮了。”夙兮拉过我,抬手下了术法,“不要轻易离开我,静安这人动起手来没轻重,乱跑我就护不住你了。”
我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夙兮充耳不闻,“唉,冤家路窄的,你猜今天来的是谁呢?”
“总不会真是常俊亲自驾临,那就真好看了。”
“哼,狡猾如他才不会亲自来咧。”
我们说对了冤家路窄,却果然是猜错了是谁的冤家路窄,很不幸的,来的是我的冤家,但万幸的是我和夙兮躲得很好。
静安此时毕竟有种恨得牙痒痒的感觉,我几乎听到了他把剑鞘捏的作响。
依旧还是老步骤,先礼后兵,常俊总会先让小喽啰读一读他的手谕以示宽大,而静安也根本就不会去听。
等小喽啰念完之后就轮到派来的人进行下一步的威胁,可惜这次常俊派来的人以不怎么爱说话著称,他依旧还是那样,惜字如金。
“静安,你意下如何?”
静安看着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中间到周边,仿佛眼前此人生有三头六臂。
“你,就是仙界新来的那个中天神将,叫薄寒是吗。”
薄寒根本就没抬眼看他,自然是连回答都省了,不过静安语气笃定也没指望他回答就是了。
下一句静安就太不厚道了,“剑门的高徒,池京的师兄吗。”
薄寒的态度果然变了,“你认识他?”
静安冷哼了声,“西海的五公子谁不认识,更何况我是‘四凶’之一,我听说你当了他很长时间的师兄,真难为你了。”
静安的语气特意在“很长时间”上作了强调,听起来真别扭。
我看了看夙兮,“他似乎很不满意,他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夙兮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把我的脸又扳了过去。
薄寒的表情倒很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静安继续说,“既然是师兄弟,想必感情一定是很好的了。”
“无所谓好与不好,那些凡人的感情,我不需要。”
薄寒的回答在我意料之内,可惜有些不大合适,因为听的人是静安。
“凡人的感情?”静安果然快出离愤怒了,“你倒是真能以仙人自居,千年之前你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薄寒道,“吾以修道以窥天道所以成仙,凡人的往事已与我无关。”
“哦,修道者,你告诉我,天道是什么?”
“你的仙格与生俱来,天道为何,你理解不了。”
“薄寒,你为了所谓天道就能灭性绝情,斩恩断义吗?”
薄寒凛然地站着,“静安,结果你已看到。”
静安不屑,“仙道神道并非天道,你只是悟到了你以为的天道,却并非真正的天道。”
“你可有根据?”
“你的仙格是后天修得来的,真正的天道为何,你理解不了。”
薄寒停了一下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问,“常俊说的事,你可考虑好?”
“你承认了?”
“什么?”
“你自以为是的‘天道’。”
薄寒看了他片刻,然后移开目光,“我终于明白为何常俊坚持要把你拘禁亟仙之塔,危险的狂言者,是非黑白不分,你的存在只为诋毁仙界,玷污真理。”
静安根本不管他说的话,“你以为我喜欢和你这个死脑筋说这些?”
薄寒问,“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与你无关。”
“无所谓,”薄寒关心的倒不是这个,“我要的答案?”
静安拔出剑,“问我的剑吧。”
“冥顽不灵,”薄寒低着眉眼,神情俨然和他在西海那时一模一样,“天要灭你,已是注定!”
静安冷笑道,“我自己的命由我自己决定,天若要灭我,逆天又何妨?”
“凡逆天道者,亡!”
“肆意欺凌还自诩天道,我静安都替你们不齿。”
“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
“威胁我?”静安笑了,“薄寒,当日拔剑相向,你在西海占尽优势,池京可曾怕过你?”
薄寒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静安依旧全身戒备着,丝毫没有怠慢。
似乎是过了很久,薄寒转头向身后的人轻声言语了几句,然后又对静安道,“‘混沌’静安,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要继续抵抗,还是接受条件跟我去仙界认罪。”
“若有本事,我是生是死任你选,若没有,”静安骄傲地勾起嘴角,“趁早抛弃你们的妄想!”
薄寒抬手化出手中飞剑,“不愧是让帝俊感到棘手的‘混沌’,果然骄傲自负,逼得我动手,你还是对自己的未来死心吧。”
剑划过地面,指向静安,黑云压城般的气势显得咄咄逼人,静安拂袖,轻推开冲击而来的剑气,电光火石间,两人交错,已是过了数招!
静安剑法走得刚猛热烈一派,薄寒剑法柔韧轻灵,一个属火,一个属水,正是相克的属性。
静安的仙格,薄寒的武骨,若非要拼个高下,只能说薄寒输在天生,静安胜在出身。
而眼前的形势也正和我估计的一般,是静安压制着薄寒,每每都逼得他以力硬拼,说起力道,出身为人的薄寒怎么也不可能强得过贵为仙神的静安。
夙兮的手搭上我的肩,“静安这样下去只怕要处于劣势了。”
我问,“还未过百招,你怎么对静安这么没信心?”
夙兮的眉皱了起来,“那是因为你对他们两人的内心一无所知,而我,好歹清楚一点。”
“相隔这么远,你也能用读心之术吗?”
夙兮点头,“可以,但听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静安的心十分混乱,薄寒则平静得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我惊讶,挑起了眉。
“是,我什么都听不见。”夙兮突然脱口而出,“糟糕,雪雨冰生!”
术法!不错,薄寒游刃有余的不仅仅是剑法,他的术法即使与当年玄门弟子相比,亦是出类拔萃。
薄寒以左手招来水气,开口便念了水系的高级术法,静安的剑瞬间被冰雪冻结,急忙抽身躲闪,若不是静安身法还算过得去,就被刚刚薄寒乘胜追击的一剑劈到肩膀了。
静安轻哼一声,手划出三昧真火横抹过整个剑身,冰雪随即化雾飘散风中,他猛地挥掉剑上残余的水痕,又以雷霆万钧之势急冲过去。
剑身相击,发出刺耳的声音和点点星火,剑决比之前更激烈起来。
以我现在凡人的眼力,要想看得真切还着实不容易,所以只能靠着声音和夙兮的表情来判断局势。
而此时,夙兮越来越阴沉的表情告诉我,静安此时的情况真的不大好,我已经看到夙兮的手已准备在施术的临界状态。
“若是一会儿静安有麻烦,你可别怪我暴露行踪。”夙兮提前给我打了招呼。
我点头,“届时我谢你相助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先斩后奏,只希望还是不要有这机会的好。”
“谢你吉言,不过说实在的,静安的武力在仙界数一数二,若不是突然出了个薄寒,我再等千百年也别想插手他的决斗。”
再看战局,已经从地上打到了天上,静安一剑七分环绕在身边护法,薄寒依旧以不变应万变,直接以自己为媒介使用术法而不借用符纸,丝毫不计较灵力的消耗。
这两人在天空打得天花乱坠,把地面破坏得不轻,我此时已经被扬起的尘沙弄得灰头土脸,夙兮也好不到哪去,看起来他的忍耐已快到极限。
“你不差嘛,”静安将分剑收回再次合为一剑,“不愧是常俊倚重的中天神将。”
薄寒冷着脸看他,“你那嶙峋傲骨非要坚持到最后?”
“你认为呢。”
“不见棺材不掉泪。”
静安啧了一声,“薄寒,你真是矫情又啰嗦,不适合做自私虚伪、睥睨苍生的仙神。”
“多说无益。”薄寒横剑,这次竟是想要先发制人。
静安摇头叹息道,“不怪我,这是你找死的。”
“呃——”夙兮一惊,竟是用了空间法术,瞬间出现在静安面前,以术化出护壁挡住了薄寒的剑势,薄寒立刻收剑后退,夙兮甩手挥散去被击得零落破碎的灵气。
薄寒的眼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武罗’夙兮,襄助叛逆,你要背叛仙界吗?”
夙兮背着手,“伏羲帝君不在,谁有资格定静安的罪?!”
“帝俊手谕,无须伏羲首肯。”
夙兮不以为然地道,“常俊何许身份,也想要染指仙界之主的位置吗?究竟谁才是叛逆者,薄寒你应该心里真清楚。”
薄寒将剑收回,默然不语。
“道不同,不相为谋。”夙兮微笑。
薄寒哼了一声,“相信你已经有觉悟了,我又何惧。”转身,御剑而去。
夙兮摇摇头,“唉,就算知道一打二,又何必走得这么急?”
静安收剑,终于落下地来,直冲冲地就向我走过来,我头皮顿时发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勉强扯出了个笑容问,“你还无恙吧。”
“承蒙挂念,还没被你们害死。”静安的声音僵硬得不能再僵硬,转身就对着夙兮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夙兮,你简直让人忍无可忍!谁让你出手的?!谁允许你出手的?!我怎么会预料到见鬼的你会突然冒出来的,想死也没见过你这么急的!”
夙兮硬生生被说得后退几步,“我若不出手,你就下毒手了,那招‘四海归墟’连我都畏惧,更何况头一次遇到的薄寒。”
“反正是常俊的爪牙,你提他心疼什么?!”
夙兮看看我,“你问池京,他心疼什么。”
静安的眼像刀子一般斜睥向我,“你们一早就知道常俊要派他来的吧,不然怎么会时间如此巧合地出现在我面前。”
夙兮不好意思地笑笑,显然是默认,我是无辜的,可惜静安明显认为我和夙兮是一伙的。
“误交损友果然麻烦至极,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你们的意图了。”
静安抬起右手,口中不知念了什么咒术,我只感觉到青光将我笼罩起来,全身气息流动的感觉变得十分鲜明,竟然是风的气息。
“你这个身体并非无法修习仙术,而是明显被什么人封印了起来。”静安收回右手,光芒进入了我的身体消失不见,“我现在替你解开封印,你就可以自由运用过去的术法,但我提醒你,这样一来原本施封印的人会察觉到,你这个身体毕竟是凡人,灵力太有限,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和人动手。”
我伸出食指,念了风诀就立刻感觉到有风盘旋着绕着手指转起来,“还好,这个身体是属风的,总算还是我比较拿手的那个。”
静安把我的手指按回去,“没事别乱浪费,你这个身体不能使用风水相生,消耗比较大。”
夙兮嬉皮笑脸地道谢,“真是多谢你了,静安。”
静安看看他,“你少给我找麻烦就算报答我了,另外一件事情我也替你们办到了。”
“另外一件事?”
“是啊,”静安以一种“你无可救药了”的语气道,“不是你们问我薄寒的事情吗,我当时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刚刚了解了一些,有兴趣听吗?”
我觉得不可思议,“打一架就能了解一点,这是什么道理?”
“好歹也算是种交流,”静安低头思索着,“之前与他交手,发现他的灵台清明得让人怀疑,简直就像是空的,夙兮你也感觉到了吧。”
夙兮点头,“是啊,我平素用读心术多少都能听到点东西,可是今天简直一无所获。”
静安继续说,“而且通过刚刚诸多言辞试探,薄寒思维逻辑倒是很清楚,但我可以确定那不是薄寒的思想,反而和常俊如出一辙,若不是行事作风和长相不同,简直就是常俊的翻版。”
我问,“你好像真了解常俊。”
静安哼了一声,“三界之内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常俊,这个卑鄙无耻下流虚伪做作自私自利的家伙!都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虽然我现在没有能力消灭他,但他迟早会有破绽露出来,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呃,我险些忘了静安和仙界的一部分掌权者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的,静安之所以活到今时今日,也都是靠报仇的念头来支撑的。
“总之,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些了,至于究竟原因为何,我一时也无法拿出个结论出来。”静安抬手拍拍我的头,叹息道,“你我同为‘四凶’,可我年岁毕竟比你大,自始至终都把你当小弟一样。希望你不要让我太担心,该抓住的机会就要抓住,不该放手的人绝不放手,要无所畏惧的前进,人生是不能回头的。否则就会像我这样,活得毫无意义。”
我低着头,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静安苦笑道,“我一生庆幸生为仙神,又憎恶生为仙神,始终都生活在深深的矛盾中。一来,若不是仙神就无法遇见他,可若不是遇见他,他就不会被我所累落得那样的下场;二来,仙界确实赋予我天赋变得如此强大,可仙界众神汲汲营营,冷漠寡情,枉顾苍生性命,肮脏得让人唾弃,每当想起他们与我一样同是生而为神就会厌恶自己。”
“静安,”我的手覆上他的,“他说要你爱自己。”
静安点点头,“嗯,我还记得,所以我会听从他的话一直活下去。”
夙兮别开了脸,“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倒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态度。”
“没办法,我既无法自杀,也没人能杀得了我,这就是身为‘混沌’最大的好处。”静安轻轻地叹息道,“好了,言尽于此,我们有缘再会。”
“你要离开去哪儿?”我想拉住他却被他挣脱了。
“你猜?”他笑着转过身,随即消失在云雾的旋流中,我的手除了风,什么都没有抓到。
夙兮走过来,“由他去吧,那家伙总是不喜欢跟别人在一起。”
“嗯。”我点点头。
勇敢的静安,能为所爱敢以一人对抗整个仙界势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身傲骨,失去一生挚爱依旧承诺要坚强地活下去,忍受永生的寂寞。
归其最后,憎恨仙界诸神的静安,其实最恨的还是无力的自己吧。
章八
我想,对于公然反叛仙界意志的夙兮和逃犯池京而言,回去老窝凤麟洲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人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经常来往经过的应州成了我们的最佳去处。
夙兮对于这个地方显然是充满感慨,一来就对我说,“应州对你而言真是个不祥之地,你肯定和这里八字犯冲。”
我当时没有理他,只是拉紧了身上的斗篷,将脸遮得更加严实了一点,不像夙兮这个人一点危机感都没有,明知道自己处境不佳却还能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荡。
夙兮看到我的举动显然很不以为然,“你以为你可以挡得住?他们辨认人时凭的是气息,而不是长相。”
“风大,我挡风不行?”
夙兮嗤笑道,“我竟然能从你嘴里听见风大这两个字,莫不是羲和今日驾车从东边回去了。”说完作势要去看太阳的方向。
我没空理会他,只是下意识地连自己的气息都收敛起来,今日的应州感觉有些奇怪,风中飘着些许非人的气息,说不上是神鬼妖邪的哪一个,总之很不寻常。
夙兮显然也是发现了这点,低声对我说,“莫不是慕寒已经兵临西海之滨?”
“这与应州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怎么没有,”夙兮的手在空中虚化了个圆,发出了隐隐的紫光,“你看,应州城里存在人界与仙界的接合点,有仙神出没是正常的。”
我斜眼看着他,“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泄露身份。”
夙兮很心安地说,“该发现的时候怎么隐藏都会被发现,不该被发现的时候怎么张扬就是没人理你,这就是天命。”
“你信天命?”难以相信静安的朋友还会有信天命的。
夙兮点头,“嗯,我真相信。”
“静安会鄙视你的。”
“他知道,”夙兮微笑,“可我说的天命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说的天命是事情发展的必然,是势力利益割据相互制约妥协的结果,现在我们不是常俊眼里的主要问题,他自然问都懒得问了。”
我的眼睛在人群中不停游移着,“你觉得现在常俊眼里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夙兮甩了甩手,“我怎么会知道,也许他正头疼于又没收拾掉静安,也许正苦恼怎么解决西海和南海的冲突,再或者仙界又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也说不定。”
我转身看他,“既然你不知道,又怎么断定他没把你我放在眼里?”
“用膝盖想都知道了,你以为你我的地位很重要吗?”
“自然没有。”终于发现了目标,我急行几步追上去拦住眼前那个中年人的道路,“这位,借一步说话。”
那人突然变得忐忑起来,神情慌乱,“我,我又不认识你,别拦路。”
“哦,原来你不认识我。”我顿时感到事情好办了,“那正好,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不用那么害怕。”
“你要问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喂,喂,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夙兮这句话说得像绕口令一般,“快说,静岚现在处境如何?”
他缩了缩身子,“静岚是谁,我不认识。”
我哼了一声,“装什么,我们又不是新飞升仙界的嫩葱,想糊弄我们你还差得远,说,你是西海哪个部分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看到我连他的来历都说清楚,自是没法抵赖,只有供认不讳,“我,我是西海南滨居民,因为新任南王,也就是原来的西海渊流殿五殿下世子慕寒领兵进犯,未避战乱所以至此。”
避战乱?我冷笑,是为了逃避兵役吧。
夙兮显然关心的是别的,“这么说,慕寒已经领兵到了。”
“呃,也许现下已经占领南滨了。”
夙兮的眉头皱了起来,冲他甩甩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哎!”那人应了一声仓皇而逃。
我不禁笑道,“不愧是鳗,跑得还真快。”看了看夙兮,他依旧满脸愁容,“你担心静岚?南滨是西海的重兵之处,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攻陷。”
“我自是知道的,但是,”夙兮看向那个鳗精逃掉的方向,“慕寒南海夺权,这次必是倾南海之力来犯,静岚恐怕抵挡得艰难。”
“既然担心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
夙兮看向我,“我倒是想立刻就飞过去看清楚,可我走了你一个人实在危险。”
我问,“咦?你为什么带着我一起去?”
“现在静岚情况艰难,又对你有愧在先,相见必是万分尴尬,时机不对此时见他不妥。”
我切了一声,“你倒真会为他的面子着想。”
夙兮瞥了我一眼,“而且我也知道,你也是不想见他的,就算我刚才要你跟我去,你也会和我说一样的借口来推辞,是或不是?”
“得,算我自讨没趣。”我认栽,“和你这种太能揣度人心的人就是不能太认真。”
夙兮嘱咐,“那我先去,你自己要注意点。”
“顺走。”我抬手挥别,夙兮丝毫不顾忌周围,直接转身就用了空间法术离开了。
我冷笑了两声,明明自己就招摇过市,还有资格嘱咐我注意点。
接下来该到哪里?实在是没有个去处,我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望了望。
深蓝镶边,浅青色的长袖,那个人从前方的巷口拐弯过来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就连眼角皱纹的条数恐怕都没有改变。
眉心那赤红色的仙界刻印昭示着他现在地位的崇高,夹杂着数缕银丝的头发,略显苍老的面容定格在他成仙的那一日,我想他的长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个愚弄了我的人类,肃商!
他脚下生风地向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浅葱色衣衫的青年,他微敛的眼睛又细又长,含着狡黠得如同狐狸一样的精光,微扬的嘴角似笑非笑,长得如斯惹眼的故人我自然不会忘记,这就是当年在西海先薄寒一步来的我所谓的“师兄”,沧凛。
不敢引起他们注意,我只是愣了片刻就低下头去,肃商与我擦肩而过,我抬起眼想用余光看他却正好撞上沧凛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的笑容在那一刻加深,然后匆匆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立刻转过身,肃商身后的沧凛正回头看着我,似乎对我微笑了下,便转头过去了。
难道他发现我了……
怎么可能,我的长相已经太不一样了,连术法也不是过去的程度,他是如何发现的……也许是我太心虚了。
肃商来人界,尤其是应州,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常俊派来的。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我陷入了两难,是就此离开,还是跟上去?
抬头望了望天色,我们到来的时候正好是黄昏,现在已经阴暗下来,街上的小贩们纷纷收拾东西打算回去,酒楼的灯也点亮了起来,若是再暗一点……
“我劝你还是不要贸然动手的好。”
我猛然回头,沧凛竟然就站在我身后,很是不满地看着我,“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你……知道我?”我试探地询问。
“啊?”沧凛显然被我问得有些意外,“你说什么?难道你记不得自己是谁?”
我眨眨眼,“你真的认识我?”
沧凛的脸阴沉了下来,细长的眼睛盯着我,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我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哼,哈哈哈,”沧凛忍不住地笑了出来,“险些被你骗了,你的心机依旧那么重,不用再伪装了,以为换了个身体我就认不出你了吗,西海渊流殿的五殿下池京?”
沧凛说破了我的身份虽然有些意外,但看样子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告诉肃商的意思,不然他就不会私下来见我,当然也不能保证他是奉命来试探的。
他看着我的脸色变了又变,笑着走了过来,“我没打算告诉别人,所以你不用那么提防我。”
“为什么?”任是他一脸笑容人畜无害,我依旧向后退了几步,“我与你,似乎没有多深的瓜葛,你何必为了我不忠于师门。”
“为了你?”沧凛有些变了脸色,“你少自作多情,谁要为了你。”
喂,喂,不是就不是吧,你这么别扭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难道是我以前就认识的人吗?
沧凛指着我,“你给我好好听着,为了你的小命着想,离肃商远一点!”
没有理会他的警告,我只是问,“你们为什么会来人界?”
沧凛很幸灾乐祸地说,“自然是来看向来心比天高的西海王静岚怎么被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向常俊低头求救了,我都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了。”
“你和静岚有私仇?”
沧凛如刀子般的眼神望向我,“用私仇这个字眼实在是不能概括我与他之间的复杂关系,根本就是他单方面的被迫害妄想症发作,这内里的原因你不用清楚,总之,静岚越不高兴,我就越开心,我说成这样你应该明白了吧。”
这么隐晦我怎么可能明白……
不过似乎是静岚因为误会而做了什么针对他的事让他记恨到现在,但是看他的表情似乎又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一样,究竟是他隐埋得太深还是心眼太小就不得而知了。
夕阳渐渐沉下了地平线,上弦月从天边升起,黯淡的夜色下沧凛的脸却显得病态的苍白,脸庞的阴影与他的气质完全相反的柔和,他站在黑暗之中,身影的轮廓竟看起来十分的熟悉。
我不由得上前了一步,“你……我以前是否见过你?”
沧凛笑了一下,“何止见过。”他转过身去,“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去找肃商,最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嗯。”沧凛略略低了头,似乎想了些什么,又迈步离开了。
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后背的英挺,脚步的坚毅,湮没在小街的人群中。
沧凛,到底是什么人?
我想在原地等夙兮回来,直到月上中天所有酒馆都打烊了他却还没有回来,整个街道上只有我和渐渐近了的打更声。
难道夙兮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了吗,还是说他被静岚留住了……
那也应该打个招呼吧,总不能把我扔在这里,像傻子一样戳着等他回来。
要不要直接去南滨找他,整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毅然决然地实施了,我念了法咒召唤出飞剑,御剑而去。
多年没有御剑飞行,看着九州大地俱在脚下的感觉真让人怀念,在这时我就会更深的感受到自己成为剑门的弟子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当然只是单纯在这方面而言。
突然万道剑芒从东北方的天空升起,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紫黑色的冰刃劈下,发出了一声巨响,那是有人在打斗,而且至少有一方是很有修为的仙神,并且是剑门的弟子。
是他吗?我的眉皱了起来,你又在听从常俊的命令要抓什么人吗?
管不住自己的好奇,我调转方向,朝着打斗的方向御剑而去。
令我心惊的是,在众多术法纠缠的光芒之中,我认出了“穷奇”简方的绝招“焚天火”,那种彩虹般流转的琉璃色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倘若他用了这一式,就是马上要被逼到绝路了;那黑色的冰刃或许是“梼杌”花渡召来的吧。
我并起食中两指,掏出符咒唤来风,如果可以,这个速度也许还能使事态可以挽回。
夜晚的风冷得让人不禁颤抖,我却丝毫不敢怠慢,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万幸的是,我感到得还算及时,薄寒刚刚向毫无还手之力的花渡举起剑,我跳了下来,将飞剑掷过去,挡住了他下落的剑势,薄寒倒不愧是剑门的高徒,同是剑门的根底他却可以把我的飞剑劈成两半。
我扶起了功体受到重创险些快要昏过去的花渡,她微微地睁开眼,看看我,“哎呀,是你,四百年没见了……”话还未说完,一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你说什么傻话。”我连忙把她抱起来送到简方身边,“快走!”
简方的手捂着胸口,虽然还可以站得住却已经是强弩之末,“你怎么办?”
“你别管,”我连忙转过身面对着薄寒,抬手护住简方和花渡,“这位师兄,可以放过他们吗,他们是我的朋友。”
薄寒抬手将飞剑一抛,收回腰间的鞘中,“你是剑门弟子?”
我点点头,“不错。”
薄寒又问,“第几代?”
“二十五代。”随便怎么好了,反正不能说我是三代弟子吧。
薄寒看看我,“二十五代,有今日这般成就还算不错,你怎会认识这两人?”
我抿了抿干燥的嘴,“虽是萍水相逢,他们却于我有救命之恩,当时我中了妖魔的诡计,若不是他们出手相助,早就不存在人世了。”
薄寒冷冷地道,“剑门真是气势不如当年,若是我辈安敢有妖魔近身。我是三代弟子薄寒,虽然这两人是你的恩人,可他们是仙界要犯,这个人情请恕我无法给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本着同门的情分放过他们,我说这么多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让简方缓过来而已。
“请让开吧。”薄寒上前走了几步,“若你执意维护,也会被视为叛逆论处,枉费你如此的修为。”
我还想再拖延一下,“这位师兄……”
“让开!”薄寒声色俱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薄寒,从来都没有,即使那日在西海,薄寒的态度也尽可能的委婉,不似今日的激烈。
倘若我曾经不是他的师弟,薄寒在西海也会这样对我吗?
我想起刚才他知道我是剑门弟子时,无意中透露出了对后辈的褒许,还是说你过去所有的包容都只是因为同门而已吗。
左手暗暗地后撤,我的袖中还藏有保命的符纸,真没想到拿来对付你的,竟又是“风行云流”,只是我凡人的身体,不能使用出“水”的术法,这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
简方的手搭上我的肩,靠近我轻声说,“找机会,我可以助你一把。”
我摇摇头,“你属火,我恐怕无法利用。”
“那么雷呢?”那仿佛从过去的时光中传来的声音和夙兮的身影一同出现在我右手边,他抬手向薄寒打招呼,“哟!薄寒。”
我的心里颤了下,夙兮的声音轻轻的,就好像害怕惊吓到别人一样。
“夙兮,又是你。”薄寒从衣袖中掏出了个卷轴,扔了过来,“好好看看吧。”
夙兮一把接住,抖开来读,是常俊发的缉捕诏令,要捉拿“武罗”夙兮、“穷奇”简方、“梼杌”花渡和“混沌”静安,在末尾我毫无意外地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保证西海渊流殿五殿下“饕餮”池京在极北之地的安全。
好个安全!极北之地只余我剩下一魂一魄的躯体被冰封在万年不化的寒冰之中,就算想把那些寒冰融化或打碎,也需要夙兮这样的仙神耗尽灵力,谁还有那兴趣和余力出力不讨好地伤害个什么都感知不到的身体。
“不好意思啊,”夙兮将卷轴甩了回去,“大家好歹也是亲戚一场,还让你辛苦奔波来抓我,其实不让你完成任务真是过意不去,可是我夙兮的性命还要留作他用,实在不能拿来成全你。”
薄寒冷哼了一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帝俊,太过自找死路,而且我和你之间,关系没有那么密切。”
夙兮笑道,“怎么没有,和你相亲相爱的师弟池京是我所爱之人的胞弟,我们可不是亲戚吗?”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说哪门子的相亲相爱?我对夙兮怒目而视,夙兮看看我,“我说的事实嘛,你要维护剑门的声誉也不该否认,不信你可以问薄寒,我说的可是事实?”
虽然他整句话都是对我说的,可后半段时却看向了薄寒,一脸期待答案的样子。
“是事实又如何?”薄寒伸手化出了飞剑,“天理之下,私情不可容。”
夙兮抚着胸口道,“有生之年能听你亲口承认,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是吗,那你确实可以去死了。”
夙兮笑得很复杂,“薄寒,你就是不吸取教训,若论跑路,你怎么也无可能跑得过我。”
他一手扣住了简方的肩,又一把拉住我的手,“抓紧了!”
空间法术,瞬息移动,是以特殊的雷电劈开空间,在时间不变的点上进行空间的改变,正如夙兮所说的,是个十分便利的跑路招式,可是那种在空间中长时间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
在虚无的空间中,我感觉到夙兮凑近我的耳畔,“听到他承认,你真高兴吧。”
相亲相爱,是用来形容双方的词汇,而不是单方面的,听他承认我本来确实该高兴的。
可当我听到脸色冰冷的薄寒回答那漠然的声音,却怎么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章九
我神情恍惚地倒了一杯水递给简方,比我更恍惚的简方接了过来,吹了吹,又发他的愣去了。
他很担忧,现在躺在床上的花渡还能不能恢复原来活泼的样子,她的功体受创严重,薄寒的术法召来的水气在她身体里凝结成冰,无法融化。
夙兮曾把我叫出去,然后很严肃地说,也许花渡即使醒过来,也无法活动自如了。
说到底,还是我害的,如果不是为了我,简方也不会被薄寒发现对他做了手脚,已经公开投靠了常俊的廉贞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势力关系都非同小可,自是不可随意招惹,于是常俊就以此为借口要灭掉伏羲帝君的旧部。
十四主星,水族,炎族,还有夙兮他们这些古神族的幸存者,作为伏羲帝君的旧部,都成为了常俊夺权的敌人。
于是个个击破,终于轮到了地位显赫的古老神族,我真是为一直头疼的常俊提供了个很好的旗号。
看了看坐在床边凝视着花渡的简方,我不由得叹息,打开门,终宵不寐的夙兮背着手站在回廊中,前一夜出了月亮,今日倒反常地下起了绵绵细雨。
“晨露犹寒,独立风中,不怕着凉吗?”我关上门走过去。
夙兮装模作样地干咳,“是啊,我着凉了,你现在才知道关心我吗?”
“没,我只是随口问问。”
“太凉薄了。”夙兮似有深意地说,我瞟了他一眼,并没有问。
夙兮转过身来,“一点都不像你,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那么晚都不回来?”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责怪我乱跑惹事就已经很幸运了,更是不可能开口质问你的私事。”
“你生气?为什么?”
我摇头,“没啊,你哪只眼看到我生气?”
夙兮哼哼地笑了,“我两只眼都看到你在生气,你到底生气什么,是因为我为了多见见静岚不回来,我想逼你去见静岚所以故意不回来,还是你以为我把你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耽搁了时间。”
“没什么,我只是见到静岚太高兴,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时间,”夙兮歪着头看着我,“这样的解释你还满意吧。”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肯定不是实话,可既然他要说这么蹩脚的借口也不愿意告诉我,那么我问也是白问。
夙兮的眉微微皱了下,“你倒很会自以为是。”
“我说过,不要对我用读心术。”
“有什么办法,谁让你们家人总是口是心非,我已经用习惯了。”
我们家人?夙兮主要想说的是静岚吧。
夙兮无奈地甩甩手,“不止不止,老实说,你比静岚厉害多了。”
“一点都不公平,你可以知道我究竟想的是什么,我却什么都不能知道。”我突然感到有些怅然。
夙兮抬手拍了拍我的头,“你还小,不知道我对这有多痛恨,知道的越多越痛苦,揣度人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呵,原来在你眼里,我还小。
我抬眼看看他,“静岚他又对你说了什么谎言了吗?”
夙兮苦笑,“有时候我想自己有读心术其实也是件好事,这样我总会看到他最真的想法,嘴上说得再不舍,心里却想要我去送死,他就是认准了只要是他的意愿我就不可能不去达成。”
真可怜……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相信夙兮也一定是知道了的,不过无所谓了,他一定听过不少人这么想过的。
夙兮点点头对我微笑,“池京,我真的比你幸运,最起码静岚心里真的意识到对我的感情,就算再比不上别的东西,他还会和我伪装做戏,好让我心甘情愿去死。可是你呢?”
我呢?我没什么,我的感情从来都没敢奢望过回报,最多只是想想,却不敢真的成为尺度。
对薄寒,我有太多的无奈,最终纠结在一起,连我自己都无法理清。
“其实静岚也有静岚的无奈,”夙兮看着我,“常俊的威逼只是想和平解决我,而静岚从来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人,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遇到强过他太多的对手拿着全族的命要挟他时,他那种太害怕失去的人就连反抗都没想过就立刻缴械了。但如果是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硬碰硬了,相比起来静岚是明智且理性的。”
我只有保持沉默了,什么都不能说,如果承认静岚的正确,我所有倔强的反抗就成为无谓的笑话了。
静岚无非选择了十分划算的路,我的回归帮他解决了和南海的矛盾,我身体的冰封帮他解决了常俊的要挟,唤醒我的记忆可以帮他解决慕寒的兵祸,夙兮自始至终都只是说要我离开昆仑去帮静岚说服慕寒,却从来没有说要帮我取回自己身体,当初将我两魂六魄塞进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类里,就注定了最终我只能回去人界,回去昆仑。
我问夙兮,“你一直跟着我是静岚授意的吧,怕我自己跑去极北之地要自己的身体?”
夙兮无奈点头,“木已成舟,就什么都不要改变了吧。我们要你帮忙,你要离开薄寒,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我真是感到很悲哀,为了自己,为了夙兮,也为了只是因为友情而帮助我却遭逢劫难的简方和花渡,孰对孰错,总是无法判定,可我确实真的对不起这两位青梅竹马。
太累了,简直身心疲惫,如此可悲的我确实没有资格去可怜夙兮,他已比我幸运太多。
“对不起……”夙兮垂下了眼,“你诚心对我,我却欺骗了你一次又一次。”
我苦笑,“不用给我道歉,你从来都未曾承诺过什么,你当时骂得对,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傻人,是我太自作多情。过去总是为了我着想的大哥是因为想要庇护我才成为西海王,可在那以后我却已经不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了。我总是想着,他其实内心是为了我好的,逼我做些不喜欢的事只是选错了方式而已,可事实却是,他并不都是为了我,他只是需要我而已。”
“池京。”夙兮想要抬手拉住我,我却后退一步躲开了。
“不需叫我池京,你们仅仅是需要西海渊流殿的五殿下而已,我是池京还是景渝并不重要。”
夙兮讪讪地收回手,“任是谁都不想自己的感情与信赖付诸流水,有期待并没有过错,得不到也不能怪自己付出的太少,只能说他们不懂珍惜你的多情。”
无动于夙兮的言语,我拉起了斗篷,将自己的眼睛和表情都遮住,走入了那烟茫茫的细雨中。
“池京……”夙兮想要叫住我,却似乎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不再说下去。
我的脚走在浅浅的雨水之中,虽然慢,却是似曾相识的坚毅。
翠色烟柳,淡黄色的天空,缠绵的细雨,我站在湿透了的青石板路上,看着这一副很怀念的画面。
我还记得是很多年以前的夜晚,薄寒提着白色的灯笼慢慢出现在这浓浓夜色中,他将灯笼挂在柳树的枝桠,横笛吹奏,九州明月在那个刹那黯然失色。
曾经的薄寒,会为我唱歌,为我吹笛,教我舞剑,为我解疑,会看着我无自觉地微笑,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可我真的已经很满足。
曾经的静岚,会模仿我的笔迹帮我减少父王罚我抄书的份数,会在我私自跑出去玩时亲自找我回来,会在我闯了祸之后一边无奈地摇头数落我一边默默收拾所有残局,曾经是那么细心又温柔的静岚……
可那些曾经很纯粹的人,现在都复杂难解得让我无可奈何,到底是我的标准太高,还是人心过于复杂?
静岚和夙兮都曾经问过我,我有最纯正高贵的血统,显赫的地位,取之不尽的财富,出众的样貌,非凡的天赋,有什么好自卑的。
是啊,看起来我确实拥有了这些令凡人嫉妒的东西,看起来我真的是什么都有了,可实际上,始终都没有得到最想要的我也真的就是一无所有,我怎么会不自卑?!
除了那些想起来就令人惆怅的回忆,我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雨天真是美好,美好到我所有的表情都模糊不清,没有人能看到我是否流泪,他们只看见被雨淋湿的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我仰起头,雨水轻轻地亲吻着我的脸,没有丝毫的温度。
一把油纸伞蓦然遮在了头上方,我连忙回头,他微笑地看着我,带着些许怜惜的表情。
“是你……”不得不承认,我有些遗憾于他不是我想见的人。
“怎么,你以为来的是薄寒?”沧凛很讽刺地笑道,“别傻了,就算他在这里,也不会如我这般体贴。”
我望向别的方向,“我过去果然是认识你的,你竟然连薄寒都知道。”
“何止知道,何止认识。”沧凛站在了我面前,“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难道比我更好看吗?”
我挑眉,“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
“谁无理取闹了,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对你无理取闹?”
我指着他,“我是你什么人这个倒是得问你。”
“你真的想知道吗?”沧凛的表情有些落寞。
我点头,“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向肃商隐藏我的身份,又为什么提醒我不要靠近他。”
沧凛斜着眼看我,“何必呢,万一和想的不一样,岂不是更失落,难道你还没有看清吗?”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完全可以欺骗我而不用这样讳莫如深,你既然不愿意欺骗我,那么就是说,你对我还是没有恶意的。”
“可偏偏静岚认为我对你有恶意,”沧凛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搞清楚就先下手为强,杀了那么多的人却还没有醒悟,可悲的西海之王,他并不明白有些东西是不可兼得,只能拿来交换的。”
“你,到底叫什么?”
沧凛微笑,“你终于问了吗?可是我现在并不想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察觉的。”
我就猜你没那么容易就告诉我,不过无所谓,反正知不知道我都无法信任他,又何必问得那么清楚。
“你一定是专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沧凛抬手摸了摸眼角,那里有个似曾相识的青色图腾,“你为什么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笑了下,“总不见得你有跟踪人的习惯。”
沧凛一摊手,“如果只是巧合而已呢。”
“我们不会那么有缘吧,一而再再而三地巧遇。”
“好吧,我说实话,确实是专门来找你的,”沧凛摆出一副十分欠打的表情,“虽然我和夙兮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但好歹他也救过我的命,我想知道他现在没事吧。”
我挑眉,“什么意思?”
沧凛继续摸着他眼角的刻印,“意思就是说,他身体现在还好吧,还没死吧。”
我一头雾水,“夙兮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沧凛敛容,放下了不安分的手,“你不知道?他倒是守口如瓶,你想知道夙兮在西海遇到了什么事吗?”
“不是去见静岚了吗?”
“是啊,”沧凛问,“可是你知道静岚都做了什么吗?”
我摇头,“他没有说。”
沧凛别过头去吐槽,“都这样了,还隐瞒什么啊?!”
“你说什么?”我明知故问。
“没,”沧凛又恢复了微笑,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现在我带你去看看静岚到底做了什么。”
沧凛用左手食指在空中划了个圆,从那边缘发出紫色的光绘织成了个奇异的法阵,他合并两指嘴里念了陌生的法咒,突然从里面爆发出了白色的强光,我连忙抬袖去挡,猛烈的风将我身体包围拖进了陌生的领域。
这种恶心的感觉,甚至比夙兮的空间法术对我的负面影响更恶劣,难道说这个人和夙兮有什么关系吗?
“好了。”沧凛拉下我抬着的手,我环视了四周发现这里竟是西海王宫的大殿里面。
“你……”我回头刚想问他,沧凛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嘘,别说话,只要看就可以了。”
看?看什么?
他拉着我一跃上了梁,低声对我道,“千万不要说话啊,否则你就改变历史,后面的很多事就会不一样了,也许你我会消失也不一定。”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竟然可以同时打开时间和空间的缝隙?”
沧凛摆摆手,“没有同时,一先一后而已,你别说话行不行。”
我乖乖闭上嘴,静静地蹲在那里,沧凛右手捏了法诀,嘴里念念有词,眼前的大殿竟然隐隐约约有了活动的人影,而且越来越清晰,在正中间站着的两人正是静岚和夙兮,但我听不起他们正在说什么,只看见静岚自始至终表情都很严肃。
“池京……不见……南滨……还可以吗?”开始有些模糊,但最后总算可以清晰地听见夙兮的声音了。
静岚说,“南滨的事态已经无法抑制,如果池京再不来,恐怕真的来不及挡住慕寒了。”
夙兮叹息道,“静岚,你不觉得这么做对池京太不公平。”
“都这个时候了,我还管什么公平不公平?!”
“你别急,总会有办法。”夙兮抬手似乎是想让静岚平静下来,但被静岚打开了,夙兮别开脸,“我知道了,尽快就是了。”
静岚深吸了口气,“你可知道你闯了大祸?”
夙兮点头,“帝俊估计是要对我们古神族的幸存者们动手了吧。”
“怎么一点都不小心呢,你应该去掩护简方行动的。”
“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静岚看看他,“那你该怎么办,总不能四处流浪吧,帝俊已经派人去缉捕你了。”
夙兮考虑了下,“如果找静安的话,也许可以相互扶持吧,加上简方花渡,帝俊总是要顾及三分的。”
静岚摇头,“不妥,这样岂不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你觉得呢?”夙兮微笑着看向静岚,他笑得很特别,我实在形容不出来,也许他已经知道静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静岚咬着下唇,“你说,如果我去讨个人情,你当面向帝俊认个错也好。”
夙兮苦笑道,“帝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饶过我,静岚你不用为我向他低头。”
“那还能怎么办呢,你如果当面向他认罪的话,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罚。”
“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夙兮低下了头,“虽然你说的也是个办法,可是危险性太高,帝俊的性情我们谁都拿不准,了解他个性的静安选择了与他直接对立,也许我应该选择和静安一样的路。”
静岚皱眉,“你这样岂不是与我为敌?”
“怎么会呢?”夙兮道,“放心吧,只要他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不会主动出手的。”
“夙兮你真的不明白,”静岚转过身去,“如果真的那样,就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这样啊,”夙兮笑了一下道,“我会去找静安或是池京商量一下的。”
静岚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们怎么可能会赞同呢。”
“我只是说商量,没有说会让他们会我拿主意,”夙兮笑道,“我想我最后还是会听从静岚你的意见的。”
“是吗。”即使听夙兮这么说,静岚一点都没有轻松下来,“夙兮,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要问他们,不相信我吗?”
沉默了一阵后,夙兮道,“静岚,你可知道,你给我选的是死路一条。”
静岚看着他,很清楚地说,“是,我知道。”
“常俊的意思吗?”
静岚点头,“有。”
“嗯,我知道了。”夙兮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那我先回去,池京还在应州等我。”
“应州?”
“是啊,”夙兮笑道,“我总不可能在处境这么不好的情况下,带他回凤麟洲。”
夙兮转身正准备回去,可是刚上前一步又退了回去,他又回头,“呃,静岚,也许我这次真的活不了了,你,我,我是否可以拥一下你?”
静岚的眼神闪烁着,“好。”
夙兮很悲伤地抿嘴笑了,“谢谢。”
他有些犹豫地上前了一步,忐忑地看了看静岚的表情,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静岚。
我睁大了眼睛,如果不是沧凛迅速地捂住了我的嘴,恐怕我就叫出声来了,我分明看见在那个瞬间静岚将匕首插进了夙兮的胸口,而夙兮依旧是抱得那么用力,血从他的嘴角蜿蜒流出,他只是闭着眼睛念着静岚的名字。
夙兮的双臂慢慢收紧,将自己的身体更多地靠过去尽力贴近,直到我几乎看不见他们之间还有空隙,他喟叹一声扬起了脖颈,陡然脱力,整个身子都压在静岚身上。
我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虽然不是这个身体,可静岚用匕首戳进来的冰冷触感我仍旧记忆犹新,我知道那是怎样的疼痛,夙兮要有多么大的勇气可以让它在自己的胸口里越刺越深。
“为什么?”静岚的声音颤抖着。
“我知道的,”夙兮似乎很困难地睁开眼,“常俊说,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我,就杀掉。这些,我知道的,你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所以你也原谅自己吧。”
夙兮挣扎着松开手推开静岚,然后低头缓缓地把匕首拔了出来,“真是报应……这就是我欺骗池京的报应,让我体会到和他一样的痛苦。”
血从他的伤口殷殷流出,染红了一片,夙兮却根本无视,没有做任何治疗,他微笑着看着静岚,不舍得仿佛自己马上就要消失掉。
“你知道吗静岚,”夙兮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其实我有时很真嫉妒薄寒,被池京爱上的人真是再幸福不过,可以爱得不计回报,何时得你能如他这般,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我也甘愿万劫不复。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我当初爱上的是池京不是你,池京爱上的是我而不是薄寒,我们就不用有现在这般的绝望,你和薄寒一样,都太不懂得珍惜。静岚,世间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不能这样挥霍他人对你的感情,你何其有幸遇到的是我和池京,别人谁还能容忍这一次又一次的背离。”
夙兮用自己的衣袖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双手交还给静岚,“还给你。”
静岚低着眉眼,默默地拿回匕首。
“再见。”夙兮后退一步,转头走入了空间的缝隙。
我想我很清楚地看到了,夙兮慢慢滑落的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泪水。
夙兮的心,此时恐怕是碎成了一片片,又被碾成了灰吧。
沧凛再次用法术将我送回原本的时间和空间,当我们回到原地时,应州的烟雨仍未停歇。
他松开了手,我忍不住地问,“为什么?”
沧凛回答,“没有为什么,因为夙兮于我有恩,静岚于我有仇,而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我知道了,”我拉上了斗篷的帽子,低头向他行礼告别,“后会有期。”然后,走进烟雨中。
沧凛在后面唤我,“池京,给你雨伞!”
我没有回头。
夙兮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又为什么要装成若无其事的原因已经无法再去揣测,也许他只是不想我担心,或者他心里的伤痕已经无法抹去,不想要再触碰。
我想起当时夙兮出现时强作的轻松,他站在寒夜中终宵不寐,他脱口而出的“太凉薄了”,他说起静岚时的惆怅,他想要叫住我却又犹豫……
沧凛说,不想我后悔,是因为不想我拿自己的痛苦又去刺痛夙兮吧。
我穿过小巷,转过街角,走在回去的路上,现在的我急切地想要回去。
可是,当我看到油纸伞下一袭白衣、满脸淡然的他站在归途的最后一个路口,对我说终于找到你了时,我却又想要却步转身离开了,你难道真的是我生命里永远都无法解开的纠葛吗,薄寒?
章十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薄寒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薄师兄。”对,我的身份不是池京,是昆仑的景渝,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么记忆中冷漠的薄寒,虽然他确实也没有必要对景渝有多么和蔼可亲。
薄寒点头,“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我找了很久都不见,问了顾姜,说昆仑也没人看到你,我就猜想你是不是下山了,为什么不先告知我?”
于是我立刻思考出了一个很合适的理由,“因为朋友受了重伤,我急着来看望她,一时情急没来得及打招呼。”
“朋友?”薄寒问,“你不是记不得过去的事情,哪里来的‘尘世’的朋友?”
我的手揉上额头,“其实早就想起了些,想你事多,所以没有告诉你,省得双方都困扰。”
“原来如此。”这么含糊的理由,薄寒竟然也没多问,“那你朋友的伤情怎样,有无大碍?”
说起来,伤其实就是薄寒造成的,虽然是你也不是你,不过也许会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我回答道,“恢复得不大理想,她与人打斗伤了功体,寒冰在气血中无法融化。”
薄寒的眼神中隐隐有些惊讶,“听起来真熟悉的伤势,可否让我看看?”
我点头,“当然可以,薄师兄有办法吗?”
薄寒保守地说,“依照你的形容,以我属水的功体应该可以化解掉,只是不知对方功力如何,如果过于高深,我只能尽力了。”
“无论结果怎样,请薄师兄试一试也好。”
“那我们走吧。”他抬手,示意我带路,“需要伞吗?”
“不需要。”反正我的斗篷已经湿透,而且和薄寒并肩走在一起实在是个很大的挑战,相比之下,我更情愿尝试走在他前方。
这是我第一次走在前面,为他带路的心情很奇怪,自己在前面走着,听到后面一下一下跟上来的脚步声,心中不由得有些踏实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薄寒总喜欢走在我前面的原因。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薄寒一生都不大可能踏入客栈这种地方,因为他的气质始终显得与所有人多的场所格格不入,所以当我们出现在客栈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当然,大多数时间都无视别人的薄寒,丝毫没有理会周遭的变化,径直跟着我去了后院。
当时情况紧急,花渡的伤势已经不能再由得我们带着她乱跑,所以夙兮只有找闹市中的客栈安身,财大气粗的他包下了整个后院,虽然还是避不了闲人,但到底还算清净。
再次回到门口,夙兮依旧站在我离开时的位置,他的眼神不知又飘落在了哪里,只是静静地发着呆,时而会抬起左手掩住口轻轻地咳嗽。
“夙兮?”薄寒的声调微微上扬,听上去似乎有些意外。
听到声音,夙兮看了过来,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薄寒。”
我点头,“嗯,是薄师兄。”我的言语中的暗示,想必夙兮应该可以明白。
夙兮看看我,“你稍等。”转身,进了房间。
薄寒问,“你说的朋友是夙兮吗,他的胸口受了很严重的伤,应该是伤到了肺叶。”
“我的朋友在里面躺着,昏迷不醒。”
此时夙兮拉开了门,“我已经和他说过了,请进吧。”
薄寒点了下头,和我进了房间,我看到简方退到了一边的窗口站着,当看见薄寒的时候,他右手紧紧地攥了起来,硬生生别开了脸,虽然不知道夙兮是否和他解释清楚,但我相信简方应该不会贸然出手。
薄寒坐在花渡旁边查着她的脉象,眼神一直在花渡的脸上游弋着,我一直看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他任何的表情。
“怎样?”我轻声问。
薄寒站起身来,“还好。”他抬手凝神,口中念了段咒法,化散出了云气笼罩了花渡全身,那云气不断翻滚变幻着形态,围绕着花渡的身体来回流动着,最后又慢慢聚集在薄寒的手指,薄寒伸开了手,云气在他手心中化成了无数细碎的坚冰。
“所幸不辱使命,”薄寒微笑,合住了手掌,那些坚冰化成了碎屑落在了地面,“以你这朋友的根基,估计一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清醒,只需要三五天就可恢复如初。”
我长舒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用余光瞟了下简方,他果然也喜形于色。
薄寒将双手背在身后,“那么,景渝,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什么?”我疑惑地看向他。
薄寒看了看床上的花渡,又抬手指向简方,“你这些朋友可不是普通人,你怎么会认识他们?而且,”他转身看向夙兮,“我记得你和夙兮在昆仑是初次见面的吧,何以现在会在一起?”
你终于还是问了吗,我就知道那样含糊的理由怎么可能混得过去。
可是,这其中的缘由,我到底还怎样才能解释得清楚。
我正低头沉浸于苦恼中,薄寒突然用左手向我挥出了冰刃,我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却已经化出了风壁,冰刃在刺中时断裂得粉碎。
不妙!他只不过是试探而已,我怎么就没控制住呢?
“果然,”薄寒感叹道,“你其实是会术法的,而且属性是风,为什么隐瞒?”
“说实话,这其中的原因太复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解释。”
“哦,”薄寒了然地点头,“那也好,那等我们回到昆仑再解释。”
我惊讶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回到昆仑,”薄寒问,“难道你想从此在‘尘世’流浪吗,别忘了,你是昆仑的弟子。”
“可是……”我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花渡。
薄寒道,“你的朋友就不必担心了,最麻烦的问题我已然解决,剩下的相信他们自有办法,跟我回去吧。”
我向夙兮投去求助的目光,不是奢望他出手,只是想询问到底该怎么办,可是夙兮也是一副复杂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暗示,我真的感到无所适从。
薄寒看我迟迟没有动作,便道,“莫非你要替朋友报仇?”
“不可以吗?”好吧,这也不失为一个理由。
“算了吧,你与对方实力悬殊,打不过的。”
我看向他,“不是还有薄师兄你吗?”
“我?”薄寒似乎很不屑,“景渝,‘尘世’的事情我是不会随便参与的。”
“薄寒,”夙兮突然开口,“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薄寒看向他,“请说。”
“你刚刚说,景渝与对方实力悬殊,你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薄寒摇头,“不知道,但是手法很熟悉。”
夙兮笑了笑,“你觉得像不像是剑门的法术?”
薄寒有些惊讶,“你知道?不错,确实是剑门的法术而且相当正统,必是剑门十代以前的弟子,此人手法娴熟,功力深厚,也许与我不相上下。”
夙兮哼了一声,“你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夙兮!”我喝止住他,如果让薄寒知道这件事,那将是怎样的混乱,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薄寒的脸色变了,他厉声问我,“你刚刚叫他什么?”
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夙,夙兮啊……”
“夙兮,夙兮,”薄寒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在想起了什么,“夙兮……果然竟不是因为我多心吗。”他看着夙兮,然后问,“夙兮,你可知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吗?”
夙兮满头雾水地啊了一声,“有什么特别吗,我怎么没有发现?”
薄寒道,“夙兮,我知道你和池京的关系真深厚,你可知道池京与他的兄长在叫你名字的时候舌尖总是靠前的,确实是一种特别的发音方式,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口音。”
夙兮无奈地看向我,“是吗?”
我无语,也就是默认。
薄寒说得没错,仙界总有个说法“水族用舌头说话,炎族用喉咙说话”,就是在说我们两族与他人比起来发音位置或者特别靠前,或者特别靠后,那是伏羲帝君还未成为三界之主之前就存在了的事实。夙兮的名字倘是平调念的也就罢了,但是在提高声调或是放大声音后,水族与众不同的发音就无疑变得明显了。
想必当我恢复了记忆后,我就一直不知不觉地在用这样奇怪的口音说话,当时薄寒在台阶上那有些讶异的眼神恐怕也是因为发现了我口音的改变吧。
薄寒道,“我确定你不是景渝,那你到底是谁?。”
夙兮哼了一声,“看到我,你还猜不到他是谁吗?”
薄寒看着我,“猜不到,除非你亲口告诉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如镜湖一般的深沉平静,他已然心里有了主意,差的只是我的承认。
“不错,”我点头,“就是你现在心里认定的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薄寒莫名地微笑,“竟然是这样,我遍寻‘尘世’不见只能独自在昆仑等待,没想到你却一直留在我身边,是要看我的笑话吗,甚至还有兴致在临走时亲自见我一面,既然如此,你也用不着伪装了,恢复你原来的模样吧,池京。”
我苦笑道,“我也想,不过没有这个能力。”
“之前呢?”
夙兮抱着双臂,“他求我借给他灵力,于是,我就借了。”
薄寒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夙兮抬手指着他,“那得问你啊。”
“我也是刚刚知道景渝便是池京,之前并未做什么。”
刚刚知道……?难道说,我一直猜测的,眼前这个薄寒只是真正的薄寒看守我的化身的想法,错了吗?
“真的?”夙兮皱眉。
薄寒道,“我想我用不着对你撒谎。”
夙兮看向我,“好吧,我可以现在以‘武罗’的名义证明,他对之前的所有事毫不知情。”
“到底是为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夙兮,以夙兮的读心术,不可能有人可以欺骗他而毫无察觉,可是如果昆仑的薄寒毫不知情,我岂不是一直都错怪了他,还是说,身为化身并不能知道本尊的真实想法,或是真正的薄寒根本就连自己的化身也欺骗了吗?
我茫然地坐在了一遍,“真乱!”
简方走了过去,指着自己问,“你认识我吗?”
薄寒摇头,“不,但是我在昆仑见过你,你曾经来找过景渝,却在我来之前离开了。”
“为什么不当场抓住我呢?”
薄寒看看我,“惊讶于景渝口音的熟悉,疑惑于他竟然认识昆仑以外的人,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不想让他察觉。”
我低声问夙兮,“是吗?”
夙兮点头,“不错,他并没有隐瞒。”
“你还记得当日和静安打斗时的薄寒吗,你说他的心里平静得你什么都听不见,可是你现在却能听见,莫不是他们真的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夙兮甩甩手,“扮演不同角色、同一个名字的两人,肯定有必然的联系,关键是他们相互之间毫不知情。”
“要问清楚吗?”
夙兮撇了撇嘴,“问吧,虽然你会一无所获。”
我看向薄寒,他也正看着我,等待我给他一个答复,“薄师兄,我知道你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说了这么多不相关的事情,可是当你和我们立场调换,你也会一样。刚刚夙兮问你知不知道伤我朋友的人是谁,你说你不知道,可打伤他的人明明就是你。”
“荒谬,怎么可能!”薄寒否认,“我根本与她素不相识。”
“我没骗你,之前你和简方打斗是我亲眼看见的,夙兮亲手拦下的,我和你说话,你并不认识我是谁。”
薄寒手一翻,从腰间取下佩剑,“你在我身边多年,这把剑相信你一定熟悉,池京,你口中所说的薄寒,可曾在你面前出过此剑?”
我盯着那柄剑,这是薄寒亲手为自己锻造的飞剑,我身为景渝的那么些年来,一直都为他捧着,无论是尺寸还是每一个花纹自然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薄寒果然一眼就看到了最致命的地方。
我叹息道,“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曾见过,那个人并不是你,可这并不证明那个人就不是薄寒。”
“薄寒即是我,怎能另有他人?”
“啪!啪!啪!”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我看到沧凛倚在门口,微微勾起嘴角笑着,“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好不好,你确实是薄寒,可薄寒不是你,或者说,薄寒不只是你,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
“沧凛?”“是你?”我和夙兮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薄寒慢慢开口,“什么意思?”
沧凛走到薄寒面前打量着,“我真想不出来,你到底有哪里好?”
夙兮问,“你不跟着中天神将,来这里做什么?”
沧凛冲他笑了笑,“自然是来给你们通风报信喽,快些走吧,否则那位也叫薄寒的正主就要追来了。”
薄寒冷冷道,“来得正好,我正想会一会他。”
沧凛摸着眼角青色的刻印,“算了吧,你打不过他的。”
薄寒看向沧凛,“你怎会知道我们一定会交手?”
“我是不知道你会怎样,”沧凛的手继续在眼角描摹着,“但我知道,如果他看见了你,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你消灭掉,绝对!”
薄寒问,“为什么要来报信?”
沧凛的手指向我,“故人。”
又移向夙兮,“恩人。”
然后转向简方,“立场不相悖,顺便而已。而且……”
夙兮打断他,“不要耽误时间了,还不赶快回去?”
“呵呵,”沧凛转身走进了如绵绵的雨幕中,“只怕,你现在说就已经晚了。”他的脚步停在了圆拱门前,“刚才的话我要说完,‘而且,就是薄寒本人授意给你们时间考虑清楚’,虽然不知道你们考虑清楚了没有,但对我而言不重要,你们可以和他亲自讲清楚,你说对吧,薄寒。”
“云散,雨息。”声音落下,就如同不可违抗的诏令,雨立刻停住了,云散开透出了太阳耀眼的光芒。
我看到我身边的薄寒身影晃动了下,脸色变得很凝重,你一定也发现了吧,这个声音的主人也叫薄寒,他会和你一样的术法,他也是剑门三代的弟子,他几乎和你一模一样。
薄寒的身影从圆拱门旁出来,走到了我们的眼前,他的身旁隐隐还有水雾的气息,应该是冒雨来的。
“花渡,夙兮,简方,”薄寒的目光看到了我,“又是你,剑门二十五代的弟子,”最后落在了我身边的那个人身上,我清楚地看见在那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你是谁?”
“我是薄寒,昆仑首座,剑门三代弟子。”
“如果你也是薄寒,那我又是谁?”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诡异更难得一见的场面了,两个长相表情、甚至连衣着都一样的薄寒面对面站着,互不相让,至于究竟谁是谁非,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
章十一
原本我以为,事情到这里才算刚刚开始,可现实却是,故事到这里已经接近了尾声。
后来发生了什么在我脑中只剩下了模糊的记忆,怎么努力始终都不能回忆得清楚,也许是中了谁的法术。
不过我倒是可以确定,沧凛的话是正确的,仙界的薄寒看到了人界的薄寒,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消灭,而人界的薄寒固然厉害,却依旧打不过已成仙神的薄寒。
夙兮对我说,他依旧什么都听不见,成为仙神的薄寒心中什么都没有,静得出奇。
我想起简方曾说过,他觉得薄寒是个万年难遇的奇葩,七情六欲都断绝得干干净净,现在看来倒是很有道理。
于是我问夙兮,这能代表什么,是说明他没有凡人的感情,还是说明他没有心。
夙兮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指向沧凛,也许,他知道所有的因果。
而那时的沧凛,正用如狡狐般细长的眼睛正看着不远处激战中的两个薄寒,他的嘴角扬起微笑,一种别样的嘲讽意味也荡漾了开来。
沧凛,既然你是我的故人,肃商的弟子,那么与薄寒是旧相识,也说不定。
现在知晓沧凛身份的人,除了沧凛自己,恐怕就只有夙兮了,我并不认为薄寒会关心他人的来历。可是夙兮似乎无意告诉我,也许夙兮认为这根本无关紧要。
受伤的简方,受伤的花渡,受伤的夙兮,我们这边的阵容虽然强大却俱是伤病,唯一可以成为战斗力的我,现在可以运用的灵力实在有限得很,所以单单靠沧凛就足以控制住我们所有人的动作。
而当沧凛化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将我们移动到百里之外以后,夙兮也放弃了冒险再故技重施逃跑一次的计划,他无奈地对我说,如果要想从沧凛手中逃离,以现在的他是不可能的,除非耗尽灵力。
不过结果很明显,因为夙兮暂时还不想死。
直到现在,夙兮依旧对自己受伤的事情绝口不提,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向我隐瞒,怕我对静岚产生什么想法吗,完全不,静岚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他都早已心知肚明,虽然这次发生的事,真的让我很是意外。
静岚心中天平的砝码,到底什么人各自是什么重量,实在太难猜了。
这一场战斗打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混乱得最后到底怎么样了都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我们回过神来,到处找两人的踪迹时,沧凛倒是还站在他原来的地方,一脸茫然。
我奔过去问他,“出了什么事,结果怎么样,薄寒去哪里了?”
沧凛眨眨眼,“你一连问了我三个问题,到底想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夙兮带着疑问的语气说,“薄寒他……刚刚用了什么术法了吗,还是说你做了什么手脚,不然我们几个不可能同时思维陷入停滞。”
简方揉着自己的额角,看起来还有些昏沉,一手还握着花渡的手腕,为她切脉,完全不关心我们在做什么。
沧凛抬手摸着眼角,“嗯,你要说的我知道,因为我刚刚也受到了影响,这个问题也不好确定,只能说,不是我做的,那么就只剩下两个可能了,一个是薄寒,一个是别的什么人。”
我摆了摆手,“应该不是薄寒,他全部所学皆出自剑门,书楼中从初级到顶级所有的书我都看过了,剑门中没有这样的法术,而且五行中哪一个属性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可要说别的什么人,我一时之间也难以有符合逻辑的嫌疑人。”
“常俊,”夙兮笃定地说,“我敢肯定是常俊,他的功体与伏羲帝君接近,驾驭的都是‘虚无’。”
沧凛的眉微微挑起,“凌驾于五行之上吗,还真少见。”
“结果呢?”没空理会沧凛无意义地嗟叹,我抓着他肩膀迫不及待地问。
“你问结果?”沧凛呵呵地笑着,“我倒要问你,你希望谁赢呢,仙界的中天神将还是你温和的薄师兄?”
我皱眉问,“有差吗?”
“当然。”
我别开脸,“我怎么会知道。”
“哎?你连自己希望谁赢都不知道吗?”沧凛用食指搔着自己的脸,“怎么说呢,这场结尾真暧昧,还是等我回去仙界之后才能弄清楚,不过结果肯定会是,最后只会有一个薄寒而已。”
谁是真实,谁是虚幻,最后总会有个分晓,只是不知是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来是欣喜还是失落,心里始终都被忧虑压着:常俊,到底在这出戏里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和薄寒有什么因缘,他又会怎样对待我们?
“问完了?”沧凛拍拍我的肩,“那么我要回去了,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夙兮身上,然后冲他微笑,“后会有期。”
夙兮不耐烦,“拜托你快滚!”
“夙兮你可是古老神族的后裔,良好修养的含义就是要把不友善隐藏得好好的,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个态度,难道我们称得上是仇人吗?”沧凛走入用手指划出的圆形法阵,“再见,池京,替我向静岚父子问好。”
夙兮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说不上是愤怒,却又不像是怨毒,看起来让人难受极了。
他也没有看我,转身向简方走了过去,“花渡,没事吧。”
靠在简方身上的花渡挣扎着睁开眼,颤抖着说,“是你,夙兮,三百年没见了。”
夙兮抬手阻止她,“别说了,好好休息。”
花渡听话地闭上眼,简方对夙兮道,“我刚刚替她检查,确实好了不少,身体里的冰清除得很干净。”
“那就好,我真是拖累你们。”夙兮拉住他的手腕,我带你们回去。”
话刚说完就三人就消失在空间的裂缝,夙兮的空间法术在速度上比沧凛胜出了不少,说消失就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空隙时间。
我看着这茫茫的原野,不禁苦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你这算什么,迁怒吗?
和自己争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许问薄寒才会知道;可是要说看着自己沉睡是一种什么感觉,现在我倒是很有发言权。
如果要我站在那里乖乖等夙兮回来找我,那就太不识时务了,静岚让他如同监视一般地跟着我,以防我跑到极北之地去要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个时机可以有些短时间的自由。
所以我决定要好好利用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去看看自己的“尸体”,研究好破解封印的方法,无非是个很好的选择。
此时的我就站在极北之地中心的冰岭脚下,而那个用锁链捆得结结实实如同粽子,被冰封在里面的倒霉蛋就是我,胸口的伤痕仍在,因为被冰封住,所以时间在这个身体上停止了,不会流血,也不能愈合。
冰里面的这个人,神情很平静,眼睛自然地闭着,看起来就如同在小憩,只需轻唤一声就可以醒来。
可实际上,我已经绞尽脑汁,却仍是想不到除了浪费灵力、硬破开封印以外的其他办法。
内心越是焦急越烦躁,看到自己在里面睡得越平静,就越是生气,恨不得现在肃商立即出现在我面前,好与他大战一场以消心头之恨。
可是我自己却无法欺骗自己,这个假设根本不存在,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于是,我只有指着冰壁里的自己发脾气,“池京,你这个天字第一号傻人!外面都混乱成什么样子,你倒好意思还在里面安然地睡觉,有骨气的话就自己从里面爬出来,也省得本大爷费心。”
当然,回答我的只有凛冽的寒风。
我盯着这永年不化的坚冰,顿时感到一阵唏嘘,听说冰封极北之地的人,虽然说是沉睡,意识却是清醒的,可以感觉到冰的寒冷,听到周遭的风声,但就是不能睁开眼,不能动半分,不能说话,没有呼吸却依旧活着……
果然身临其境就是和听说的感触是不一样的,幸好自己没有被完完全全冰封进去,否则我就要在这个没有任何生命,天上地下都只有白色,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的地方,待上永生永世,任三界怎样剧变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样就太可悲了……
有迅疾的风忽然擦过我的耳边,气息微妙的改变让我感觉到,应该有什么人来到了这附近。
“你是谁?”身后的询问让我呼吸一滞,果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吗。
我没有回头,只是问,“那你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笑了,“哈,我是池京的兄长静岚,来这里当然是看望自己的小弟。”
“西海王静岚,先王还有四个儿子呢,他们不是你的弟弟吗?”
“笑话,”静岚不屑,“并非一母同胞,怎么可能是亲兄弟?你还未回答我你的身份。”
我慢慢转过身去,静岚看到我的面容时十分惊讶,他颤抖着嘴唇说,“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真奇怪,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然后我装作后知后觉,“哦,你说夙兮,他不是受了重伤吗,我很怀疑,以夙兮的功底只不过去一趟西海而已,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竟然还不偏不倚正中胸口,可谓是毫无防备。”
静岚的脸色变得比夙兮听到沧凛的话后还难看,他只是尴尬地应声道,“是吗。”
我看向他的眼睛,“怎么,连你不知道原因吗?”
“如果夙兮不告诉你,自然有他的顾虑,即使我知道也不应该说。”
表情恢复得真快,而且还回应得面不改色,静岚,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有愧吗?
算了,他和夙兮的事情,我确实也不应该插嘴。
于是我问了正事,“静岚,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你应该知道,常俊下了命令,要缉拿夙兮、静安、简方和花渡,你不打算把我从冰里面释放出来吗?”
静岚哼了一声,“怎么可能,你们是要和帝俊作对,我万万不能纵容。”
“是吗,”我表现得云淡风轻,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即是说,你要和我们为敌了?”
静岚有些生气了,“池京,你何时才能不那么感情用事,识时务一点?!”
“识时务?你还真为难我,让我面对常俊时装得像忠臣一样,实在太恶心,我做不来。”
“你做不来?”静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池京,你从小最会做戏,西海之内没人能看得出来,这点小事我都可以,你会做不来?!”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真难为你还记得。
“我只是不想向常俊低头。”
“池京,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低人一等,什么叫寄人篱下?!”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不了解,若不是你逼得我被迫离开西海,我用得着逃到人界,用得着非要找个庇护,拜入剑门和昆仑吗?!
可是这些不能和静岚说,我只有选择沉默。
没想到静岚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似乎他对我所有的不满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对着一个面容完全和我不一样的躯体,难道会比较轻松一点,让你把所有想法都坦白吗?
静岚指着我问,“池京,今天这一切,让你感觉很委屈是吗?”
我装作无所谓,很平静地回答,“你觉得呢?”
静岚冷笑,“你到底还想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世上的一切都能如你所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总埋怨我逼迫你这逼迫你那,可是如果你听我的话,哪里还会落得今天地步!不管形势有多严峻,你还是这样一意孤行,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我若是不逼你、不逼我自己,你还哪有命活到今天?!”
我别开脸,“那是我自己的事。”
静岚问,“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没说。”
静岚叹息道,“你没说……你以为你的命就只是你自己的事吗,你真是连我最初的目标都否决了。”
“杀了自己的兄弟,是件很值得回忆的事情吗?”
静岚冷哼了声,“池京,是我真是把你护得太周全,还是你真的一点都不懂事,你可知如果我不出手,你那三个如狼似虎的王兄就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我看着他,“静岚,你真说到了重点,是放过‘我们’,而不是放过我。”
“你总觉得我是拿着你的名义为自己开脱。如果时间可以转回,我真想让你切身实际地感受一下他们会怎样对待你。”
我无奈地说,“你总是说我不懂事,不识时务,静岚,你还记得我从小是怎样长大的吗?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什么人都不敢让我接触,我被你完全封闭起来,给你完全的信赖,以为天下如你所说的一样充满了真善美。但是你知不知道,当我看着你在家宴上突然砍下四王兄手臂的一刻,整个世界都扭曲了,我的性格开始变得消极阴沉,不再轻易相信,想要离开、独立和自由。”
静岚苦笑,“可你丝毫就没怀疑,更没退却沧泱殿四王子妃的托付,甚至还为此从我身旁逃离。”
“静岚,我无法怀疑一个婴儿。”
“是你那些单纯的善良,他也就是认准了你这一点,你倒好,做得兢兢业业。”
我疑惑地问,“你说谁?”
静岚嘲讽地说,“还能有谁,沧泱殿的主人,你的四王兄,真是留下了很好的退路。”
“你什么意思?”
静岚并不回答我,“你迟早会知道,我就让你自己亲身经历一下。”
“无所谓,怎样都好,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时间不多了,我该离开了,”静岚警告我,“不过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和帝俊,更不要和我作对。维持现状,一切还可以挽回,我费尽心机瞒天过海才保下了你,还不想功亏一篑。”
“静岚,”我叹了口气,“你回答我,是否那个王座就那么魅惑,让所有人都可以为它改变自己,你是这样,常俊也是这样。”
静岚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你说什么?”
我微笑得看着他,“现在的你,竟然可以为了王位,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当成物品一样。我真不明白,曾经那个很温柔细心的静岚,到底去了哪里呢?”
“看来,在你眼里,我已然和常俊一样可憎。”静岚苦笑,“我究竟为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厌恶?”
看到他伤心的表情,我心里开始不忍得隐隐作痛,“其实,我也明白,你确实也有为了我……”
“原来你知道,你知道我有为了你着想,池京,你是我唯一的小弟,怎么可以背弃我?”
“不是我想背弃你,只是不清楚我是否该信任你。”我不大甘愿地说,“静岚,在我心里,对你的信任已降到谷底,你的前科实在太多,我已然无法让自己再次信任你。”
“哈,”静岚莫名地笑了声,“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珍珠只有摧毁蚌坚硬的外壳,割裂开它的血肉才能得到吗?越是最真挚深沉的真心,剖出来就越伤人。你非要我也如此,才满意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把心挖出来给你。你当时在西海让我和你地位调换,我没有答应你不是因为留恋王位,而是你根本没有能力驾驭那么庞大的西海,这样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你以为我不想用别人替代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得罪了帝俊,他指名道姓非你不可,我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静岚大声否认,“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以为你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你从来都不知道他人的苦衷,我有那么多的责任与义务,不能单凭我自己的爱憎喜恶来决策,那样我就害了更多的人,他们哪里比你卑贱,他们也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你不能这样就让他们经历兵燹责难。”
“骄傲狂妄又口是心非的西海王静岚,到了现在你还在为自己的私心辩护吗?”冰原上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我看着那个少年走过来,仿若一下子穿越过时间看到了过去。
那个曾经年轻稚嫩的少年,已经蜕尽青涩,成熟得我几乎认不出来,这难道是来自于你在南海夺权的历练吗?
慕寒,我曾经那么希望你远离权力纷争,却完完全全没有想到会看到今日这样讽刺的画面。
章十二
慕寒走到我面前,“虽然没有听见两位之前的对话,但好歹也抓到了重点,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和静岚王有何过节?”
追究起来那么复杂的关系,我回答得倒是很简洁,“我叫景渝,以前是剑门后来去了昆仑的玄门弟子。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让水族两大人物亲自驾临极北之地这种几百年都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
慕寒看了一眼静岚,然后嗔怪地问我,“你不知道吗,今天是家父西海渊流殿池京殿下的生辰。”
我恍然大悟,我的生辰,太长时间不当池京,连我都已经遗忘了,原来静岚和慕寒依旧还记挂着吗?
抬眼看看这对相逢不相认的父子,两人相互对望着,视线都不大友善,只是静岚的眼中更多了些无奈。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慕寒问,“莫不是又打算把父王抵押给谁?”
静岚眯着双眼,“慕寒,这是你应该对我的态度吗?”
慕寒听了不由得笑了,“不应该,你说的对,确实不应该。”
最后的那五个字,慕寒的语气变了,蓄意加重的力度从牙齿间的缝隙中带出了些许厌恶和仇恨。
慕寒揉了揉额角,“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还算冷静理智,要逼我动手,你未必占得到便宜。”
静岚扬起了头,“你以为你可以吗,太自大了,我是你的父辈,怎样也不会输给你。”
“能力是用辈分来衡量的吗,”慕寒反问,“那么你是觉得渊流殿的五殿下比我这个世子强了?”
“你们两个怎么能相比?”静岚的目光投向我,“池京本就是个没心没肺,只知道到处玩的纨绔子弟;而你,从小就有优良的家教,也倒是喜欢刻苦学习,算是个不肖子。”
如果我不是你的小弟,你用这个评价倒还真是确切,被自己的兄长这样评价,我真是感觉到自尊心有些小小的受创。
慕寒板起脸,“不愧是西海王静岚,一句话说得让我赞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我只是讲我所知道的事实而已,不是夸奖你,你不用谦虚。”
“逞口舌之快不是你的作风,”慕寒斜睨着他,“静岚王,如今我已攻克南滨,他日兵临城下,还希望你能不吝赐教。”
原来南滨已经攻克了吗,慕寒的速度竟是这样快。
静岚应该也是才听到消息,他的面色如常,表情镇定。
慕寒走到他身前七步内,“伯父,今日是我父王生辰,我相信他真不希望见到你,请你先离开好吗,我怕他会不高兴?”
静岚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他,仿佛在找寻着什么东西,可惜似乎是一无所获,他深吸口气,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话,真是果断又干脆的静岚。
慕寒望着他离开,直到连一丝异样的气息都没有了才放下全身的防备,有些疲惫地长舒了口气。
他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不愧是父王的王兄,西海的静岚王,果然不是一般的难对付。”
我微笑,“你怕了?”
“哪里,只是嫌麻烦而已。”慕寒笑着望向我,“景渝,你怎会来这里?”
呃,我立刻捏造了一个理由,“我是你父王在昆仑指点过的弟子,很受他的照顾,听已经升仙的前辈说他被冰封在此,作为学生,怎么都要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尽力营救的。”
慕寒叹了口气,“还营救什么,父王被冰封本就是仙界掌权者的授意,连我都无能为力,更何况你还不够道行。”
我装作尴尬地抓了抓头,“是吗,看来是我自己托大了。”
慕寒笑出声来,“不过你有这心我已然很感激,父王在冰中其实也可以听到你的声音,想必他也很高兴能有你这样记挂他的弟子。”
“是吗,真的可以听到?”
慕寒忧郁地望着冰中的我,“嗯,可以听见不能看见,可以生存不能呼吸,可以感觉不能动弹,可以伤心不能哭泣,可以高兴不能微笑,就这样一直冰封下去,这样的苦难怎能让父王那样随心率性的人遭受,可是伯父就是这样狠心。”
我问,“你还叫他伯父?”
慕寒的手摸着冰壁,“父王面前,我总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再过分无礼,好赖也是亲戚一场。”
如你所说亲戚一场,无论你我他,对其他人却都很绝情了。
慕寒凝视着冰壁中的我,眼底那些对静岚的残忍无情已经湮灭,他轻轻地说了些什么,站得有些远的我什么都听不见,而他现在的表情我在和他一起的时候也从未见过,就仿佛是月光的轻绡笼在了云上,朦胧缥缈。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亲生的父亲是静岚,慕寒会憎恨我吗?
虽然不知道答案,但我还是觉得无论如何,不是万不得已,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似曾相识的处境,我想起了至今杳无音信的沧寂,在世间三千的名册中毫无记录的你,现在是脱离了这个世界吗?
慕寒放下手,转身含笑地看着我,我若有所思的目光与他交错,他脸上的猜忌一转而逝,对于陌生人的我,你的警惕心倒还合格。
他走到我面前微笑着说,“你刚刚并未回答我的问题,你和他有过节?”
“有吧。”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该怎样编造理由。
“有吧?”慕寒显然发现了我言辞的含糊,“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我只有确定,“有。”
“哦?”慕寒问,“那是怎样的过节呢?”
“何必说呢,你刚刚看静岚的表情,就应该知道是很深的过节。”
慕寒点头,“是。这个过节很深,我还是第一次见伯父如此失态。我想,你该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现在要讨伐静岚王,你要帮忙吗?”
“你是为了你父王,渊流殿的池京吗?”我摇头,“他会允许你这样吗?”
慕寒回答道,“无论他允许不允许,这都是我该做的,静岚王如果不离开,水族就要屈居常俊座下,对伏羲帝君,这是背叛。”
“背叛的人多了,现在仙界的形势已经一边倒了,你怎么可能逆转?”
慕寒敛容,“我真奇怪,对于常年生活在人界的你,关于仙界已知晓得太多。”
“你感觉到意外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空间像是被生生地撕扯开,夙兮带着一身的疲惫从里面走出来,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埃,直起身很无奈地看着我,脸上是病态的苍白。
慕寒很意外,“夙兮?你要找的人刚刚离开。”
“不,”夙兮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我要找的人,还站在这里。”
慕寒微笑,“我对你,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不好意思哦,他要找的不是你哦。”空间再次变幻,这次出现的是沧凛,他从暗紫色的法阵中踏出,抬手笑着对夙兮说,“真是的,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差点都没跟上。”
夙兮走到我身边,一手抓住我的手腕,“自然是赶在你前面找到他。”
沧凛嘲笑似的说,“怎么,怕我?”
夙兮皱眉呵斥,“不要胡闹!你到底要干什么,把事情搞得更糟吗?!”
沧凛一摊手,“你真是误会我了,我明明只是想要做好本分而已。”
“收起你那一套,装傻充愣,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的。”
“哦,是吗,我倒不知道你说的‘别人’是谁呢。”沧凛用眼角瞟了一下我的手腕,然后笑了,“你抓那么紧做什么,他可是会疼的,怕我先出手吗,放心,我不会和某人一样,总是枉顾他人的意愿。”
力道骤然加大,我看到夙兮的牙紧紧地咬着下唇,死死地瞪着沧凛,沧凛只是慢慢地转身面向慕寒,试探性地问,“你是慕寒?”
慕寒点头,“不错,你是仙界的……?”
并没有回答问题,沧凛只是用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慕寒,然后又问,“你是赑屃?”
慕寒歉意地说,“很遗憾,我是鸱吻。”
“哦对,”沧凛拍了拍额头,“我记起来了,你们家这代人丁真稀薄,你不是长子,应该是次子才对,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慕寒有些疑惑地说,“我想你应该又错了,我是父王的独子,自然也就是长子了。”
“怎么可能呢,龙生九子,每个有每个的排行,你说你是独子,呵呵,你自己的身份就否定了这个说法了。”
慕寒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夙兮喝道,“你有完没完!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少啰嗦!”
沧凛转过头来,“夙兮,你紧张什么,替那个人隐瞒吗?”
我看着他,轻声道,“你这是要揭秘一切吗?”
沧凛道,“你觉得你们隐瞒真有道理吗?”
我别开头,“既成的事实,这么多年了,何必公诸于世呢?”
慕寒已经忍不住大声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到底知道什么。”
“哈。”夙兮无奈地道,“你莫管我们知道什么,总之就当听不到,赶快离开这里回去。”
“夙兮,非要造成人伦悲剧,你们才要雪上加霜吗?”沧凛向我们走过来,一把钳住夙兮的手,“你松开手!”
夙兮放开我,反握回去扣住沧凛的脉门,“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报恩吗?”
“凶什么,我觉得应该这样,你们自己非要枉顾当事人的意愿,将秘密烂在肚子里吗?”沧凛哼了声,“再说,我对你的回报早已清算,这次是我的立场与你不同,真抱歉。”
“你这是非要逼我翻脸吗?”
沧凛微笑,“我的提案,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仇人都快逼上门了,你们顾虑再那么多到底还想不想活?”
夙兮的气息变得很沉重,似乎是伤口裂开,他全身颤抖着用左手握住胸口,血又染红了衣襟。
我连忙走上去道,“沧凛,夙兮受了重伤,请手下留情。”
沧凛看看我,松开了抓着夙兮的手,“夙兮受没受伤,我比你清楚。你现在已是自身难保,倒还有闲情去关心别人,难道就因为他是你兄长的情人兼朋友?”
“夙兮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这样伤害他。”
沧凛哈哈地笑了,指着夙兮问,“我伤害他?你问问他,我有静岚伤害他更深吗?你的兄长才是最冷酷无情的人啊,池京。”
“你说什么?”果然,我听到了慕寒意外的声音,如我所料,沧凛是要公布静岚所要隐瞒的一切,我记得,他和静岚是有过节的,他们的羁绊丝毫不比静岚和我的浅。
我看着慕寒走到了夙兮旁边,“‘武罗’夙兮,你是静岚王的朋友,也是我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请你实话告诉我,我的父王池京殿下,是眼前这个人吗?”
慕寒抬起手,直直地指向了我,显然他是不相信的,不然不会这么无礼。
夙兮略带喘息地说,“慕寒,你的父王在冰中封着,你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和静岚有仇怨的陌生人。”
慕寒猛然的抽气声听起来实在是太刺耳了,夙兮,你是有意的吗,因为答应了静岚不亲口告诉慕寒事实,却用了这么委婉的方法影射。
他默默地看着我,显然已经被自己的推论吓到了。
沧凛冷哼了一声,拉住我走向那冰壁,“池京,请相信我有可以绝对说服你的借口,我要将你的身体还给你,你需要跟我去仙界。”
“为什么?”
“现在不适合说,请借给我风。”沧凛举起手,召唤游离在四周的元素,我抬起左手将周围呼啸的风聚集起来,然后把右手递给他。
沧凛拉住我的手,将招来的风与雷相互联合在一起,凝聚在右手上,看他额上豆大的汗珠,我知道他已然尽力。
“敕令,气吞风雷!”沧凛大喝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刀重重劈向寒冰,只听得震天般的响声过后,极北之地万年难化的冰层竟然被劈得粉碎,沧凛脱力地坐到了地上拍开我意欲扶他起来的手,“你还不快去。”
我抽回手,捏了法诀,将自己的魂魄从这个凡人的身体中剥离,终于回归了自己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我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高兴得简直要颤抖了。可是回归身体后的感觉却和我的喜悦完全不同。
真冷!我只感到透骨的寒冷,全身都要冻僵了,骨头都酥软掉,眼睛酸得怎么都睁不开。
我觉得整个身体都处于无力的状态,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可偏偏神智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无论怎样用力,可全身就是一动不动。
有些莫名的恐惧与无助,这种感觉,就像是被附身,或是梦魇了一般……
“池京,你还躺在里面做什么,莫非想在极北之地过冬吗?”沧凛有些虚弱的声音在此时就像是惊雷一般唤醒了我,我猛然睁开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模模糊糊的,沧凛还不太清楚的身影慢慢出现在眼前,他正笑着看着我,伸出了手,“来,快起来。”
我慢慢地移动手指,手腕,胳膊,上身,然后坐起来拉住了他的手,终于站起身来,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动作,此时看来却是漫长得很。
沧凛摸了摸眼角青色的刻印,“哎,你的刻印和我的真像。”
我不由得也抬手摸了自己眼下的仙界的文字,“是吗,具体差异我分辨不出来,但位置还是不同的。”
刚笑了几声,眼前突然一黑,我觉得胸口的伤处疼得很,本就脚下虚浮这次更是软得连连后退,这时有一个人及时搀住了我的手臂,他说,“父王,你没事吧。”
“不过是旧伤罢了。”我恢复过来后推开他的手,动手施了治愈的法术,抬起头,慕寒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起来不解释都不行了,“慕寒,有些事我必须向你解释,我其实并不是你的父亲,虽然你的母妃确实是南海七公主没错。”
“你开什么玩笑啊,父王?”慕寒看着我的脸,笑容已经有些扭曲。
我叹了口气,“放弃攻打西海吧慕寒,我并不是你的父王,你的父王应该是静岚,你本贵为西海的二太子,而不是渊流殿的世子。”
“你骗我!”慕寒难以置信。
“确实是真的。”我看着远处满脸凄然的夙兮,“夙兮的话你可以不信,沧凛的话你可以不信,就连池京的话你难道也不信吗?!也罢,你直接去质问静岚,他不会不承认的。”
慕寒战战兢兢地问,“这么说,你我不是父子。”
我摇头,“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深吸了口气,“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池京的女孩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她一见钟情的本是静岚。”
慕寒不停地摇着头,“不该是这样,她明明嫁给了你,就应该……”
“慕寒,想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本就是人之常情,我们不能用道德去阻挡谁。”
慕寒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猛然别开了脸,抬手招来风一跃而上,向着西海的方向飞去。
沧凛看着慕寒离去,对我说,“他大概是去找静岚对质了。”
“你们真是……”夙兮看着我,“唯恐天下不乱,竟然在这个时候给静岚添麻烦。”
沧凛笑道,“夙兮,你要知道,趋利避害乃是所有生命的本性。”
“住口!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当时就应该回绝他,让你死在那里也视而不见。”
沧凛眯起了本就细长的双眼,看他的表情我以为他会生气,而沧凛只是回头对我说,“池京,和我回仙界,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还未说完,沧凛拉着我的手就画出了空间法术的法阵,夙兮十分愤怒地叫他,“澄……”,我还来不及听夙兮接下来的话语就被风包围。
澄?是沧凛的本名吗?我是否认识现在仙界中名字里有这个字的人?
遍寻记忆的所有角落,还是一无所获,若说名字中有相同读音的人倒是有一个,只是他已经死去很久了。
当我们站在了仙界的云端,沧凛对我说,“多好啊,仙界是你所有故人都不想来的地方,静岚是不愿踏足,而以夙兮简方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更别说了。”
我问他,“你到底叫做什么,澄?”
沧凛了然道,“哦,你听见夙兮叫我的名字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要告诉他。”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嘘,”沧凛笑道,“既然你迟早会知道,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我想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请你要相信我。”
我继续追问,“你是剑门的人吧!你用的‘气吞风雷’是剑门风系和雷系的最高级术法!”
沧凛甩了甩手,“剑门是术法承继仙界的,所有登记在册的术法在仙界都有,再说,你忘了你我都师承肃商,我会剑门的术法也是正常的。”
对啊,他是肃商的弟子,是我的师兄嘛。
虽然还心存疑惑,但他毕竟救过我,而现在又在仙界,我除了相信他以外,还真是没有更好的路可走。
沧凛看看我的脸,“真好,你这个样子和过去不一样,仙界应该没有人能认出你吧。”
“什么?难道你要带我去见肃商吗?”
“嗯,自然是和他有关系的。”沧凛有些犹豫地道,“池京,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着急,这件事是关于你那位师兄薄寒的。”
薄寒……是啊,是薄寒,正如沧凛所说,这个原因果然是我绝对无法拒绝,而又一时无法说得清楚的事情。
当时沧凛要上仙界打听薄寒的消息,看来他现在是已经知道了,只是似乎不是怎么好。
薄寒,是遭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章十三
中天门外,沧凛不厌其烦地又把我仔细看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有人可能认识我之后,拉着我走了进去。
倘若真是薄寒有麻烦,从他管理的中天门进仙界确实是最好的途径,何况沧凛又是和他一起做事的,下面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一路上和众多仙神擦肩而过,他们纷纷和沧凛打招呼,沧凛也一个个都回应,好像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完全不是我在西海时看到的那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问,“我们只是要去哪儿?”
沧凛对一边对别人陪着笑,一边扯着嘴回答我,“到了你就知道,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怕你把我直接带到肃商面前,他给我来个格杀勿论。”
沧凛呵呵地笑了,那双细长的眼睛用余光看着我,“我不至于那么没信用,再说,要见肃商该向北走,不是这边。”
我问,“你叫他肃商,他不是你的师尊吗?”
沧凛的声音沉了下来,“我的情况和你们是相似的。”然后就只顾着走路,再也不回我后来的问话了。
相似的?难道肃商也曾经伤及你的性命,损失了你的修为,既然你对他一点都看不上,那又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我们的脚步止于一幢别院,这里看上去像是什么尊贵人物的居所。
沧凛回头看看我,抬手指着我的嘴,“听着,不管你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说话。”
我仰起脸问他,“怎么,信不过我吗?”
“不是,只不过,将要见的人的身份对你而言,也许太刺激。”
“哈?”我一头雾水。
我们站在那门前,沧凛连话都没有喊、门也没有敲就推开进了去,好像他与这家的主人十分之熟,不,简直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沧凛带着我在里面东绕西绕的,最后才在找到了个可以住人的居所,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走的是后门,刚刚宛如迷宫似的地方应该是花园,而且还是下了阵法的。
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四周看了看,然后拉着我站在了一个窗子的外面,问,“你不是擅长风系和水系的术法吗,那‘淡风流云’会吧,站在这里别动,别出声。”
“你说的虽然是高级术法,我倒还是会的,能用到的时候很少就是了。”我竖起两指,捏了法诀,将自己的身形隐了起来。
沧凛微笑,“很好,你果然是个术法奇才。”然后他就离开,去往了正门方向,边走边唤道,“雁翎仙君在吗?”
“沧凛吗,找我何事?”从窗口,我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出现眼前,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沧凛。
这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我似乎是见过她的。
沧凛装作刚来的样子,微笑着行礼进门,“我也是刚刚来到,特来看望嫂夫人。”
嫂夫人?我顿时感觉这个仙界真是奇妙。
雁翎仙君也似乎有些退却,“哎,什么嫂夫人,说出去真不成样子。”
“难道不是,跟你双修的夫君是我的师兄,难道你不是我的嫂夫人吗?”沧凛眯着本就很细长的眼睛,“既然不愿意,还是叫师姐吧,师姐,我来问师兄的事,多日不见,他究竟去了哪里?”
雁翎仙君的表情似乎变了,“你师兄,唉,你不知道吗,你师兄他现在被帝俊关进了亟仙塔中。”
“什么?”沧凛的表情在我看起来虚伪至极,“帝俊和他不是过命的交情吗,因何事竟会如此绝情?”
“这,你让我从何说起呢?”雁翎仙君低着头,似乎在想着说辞,她的侧脸……
我想起来了,她不就是应州白府的那个叫雁翎小姑娘嘛,曾经薄寒还给他吹过笛子的那个,时过境迁,竟然连她也修成了仙吗,看来我们还真是不求上进了。
雁翎叹了口气,“你师兄前些时候去人界缉捕静安,似乎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而没有完成,虽说帝俊只是口头责怪几句,可后来又在追捕简方的时候频频失手,帝俊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回来后,他竟然在偏殿和帝俊争执不下,口中声称帝俊辜负他的信任,陷害于他,更出手伤了帝俊。帝俊震怒,下令将他关入亟仙之塔最底层,看来是不打算放他出来,想要置之死地了。”
我愣住了,谁能告诉我这个女人刚刚说了什么,去人界缉捕静安的人……是她的夫君,怎有可能?!
这个事实是如此的荒谬,我简直想放声大笑,可是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不能出卖沧凛,他在为了我奔波。
薄寒,是你吧,去人界缉捕静安,又追捕简方而遭遇到麻烦的人,是的,你是肃商的弟子,沧凛的师兄。
你不是说过凡人的感情你不需要吗,你不是说她是你遥远的亲戚吗,为什么你要娶这样一个女子,难道你当时真的对她倾心,而我所作的一切在你眼中仅仅只是个笑话吗?
我的婚姻仅仅是个形式,我名义上的妻子并不是我的女人,我公开的儿子并不是我的儿子,我所有的坚持都只是为了,还有爱你的资格和机会,可是如今,我真的怀疑你是彻底把我忘了吧?
整个剑门都知道池京喜欢薄寒,但是薄寒是不是也喜欢池京,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看到你在书上写着“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就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可能也对我有意,也凭着这虚无缥缈的念头我一再坚持到了现在,难道真的如你在那个月夜对我所说的,是我会错意了?
我以那置他人意见为无物的执拗,等待了这么长时间,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薄寒,与你的纠葛虽然只是我生命的短暂一段,却让我付出一生来殉。
甩了甩头,我重新看着沧凛熟稔地套着那女人的话,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安慰着正泣不成声的她,突然觉得这是个多么遥远的画面,遥远得就像假的一样。
我强打起精神,想要继续听屋内的对话,可是心思却又由不得我,总是飘向那个白衣翩翩,眉目如画,风骨如仙的人,甚至连沧凛向雁翎告辞之后找到我拉着离开都没有及时注意到,只是跟着他的脚步机械地向前走着。
终于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沧凛停下来,抬手拍了拍我,“终于到我的住处了,你还走得真慢,回魂回魂。”
我回过神来,看了看所处的环境,才发现这是个真大的房间,布置得倒颇有西海的感觉。
沧凛笑着问我,“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勉强微笑道,“在想你说的话,果然那对我而言,太刺激。”
沧凛歪着头,“我也就是让你知道有这回事而已,不知道你感受如何?”
“如你所愿,痛彻心扉,不能自已。”
沧凛眯着眼看着我,“你怎知是如我所愿?说不定还差得远呢。”
我反诘,“你事先不告诉我,不就是想用铁一般的事实来直接刺激我吗?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想要怎样,你到底想让我怎样你才满意,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吗?”
“不就是结婚,有什么好在意的?你也算是个男人,还想要个名分不成?”
听了沧凛的话我不由得苦笑,“是,我是不需要什么名分,甚至不奢求他回报,我知道他比较冷情,什么苦衷和想法总是埋在心里,不愿意表达出来,不过我知道也无所谓。可是这不一样,他娶了一个女人,他可以去迈过剑门对感情的拘束去喜欢别人,就是明明确确地告诉了我,他的选择不是我。”
沧凛冷笑,“你当日在昆仑伤他至深,一下子又没了踪迹,你让他如何选择你?”
“你什么意思?”沧凛的话,让我顿时陷入疑惑。
“你可知那日你离开之后他遭遇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沧凛别开脸,“虽然我也不想为他说话。”
“沧凛,有些东西不说没有人知道,隐瞒起来却又觉得自己委屈,最终还是得怪自己,这种滋味我已体验得太深。”
沧凛哼了一声,“你还真是一语双关,我本来就是要告诉你其中的缘由,免去你那些多余的手段吧。”
我讪讪地说,“若你真据实相告,我自然求之不得,那就先告诉我你的身份吧。”
“你真要知道?”沧凛挑眉看我,用手摸着脸上的刻印,“虽说是故人,但还是算了吧。”
“我必须要知道,之后的路实在太危险,我需要说服自己完全信任你的理由。”
沧凛无奈地一摊手,“好吧,我承认我出身西海。”
“不够。”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和你一样,我有纯正的王族血统。”
“不够。”
沧凛笑了起来,“还不够?”他竖起双指念了句法诀,那是剑门的法术,可以改变外形,他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好吧,我曾经做过你的沧师兄。”
这幅长相,果然是沧寂!
他现在的样子正中我的猜想,否则肃商的弟子怎会无缘无故地冒出来帮助我们,但是……
我的嘴角勾起了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不够。”
他用沧寂的脸蹬着我,仿佛不相信我说了什么,突然又莞尔,“真拿你没办法,谁让我们继承了始祖天吴的智慧,这里不安全,只让你看一下下。”
他抬手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脸,慢慢地放下,我看见了他眉心金色的龙纹,与之前气质完全不同的暗紫色双眸,眼角象征着水族王室的刻印……
我按住他的手,“不用了,我知道了,你是澄柩。”
“你知道就好办了。”他放下手又恢复了沧凛的样子,“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
“四王兄,你当池京的眼瞎的吗?”我看着眼前这个本来早就死了的人,“沧寂呢?”
澄柩嗯了一声,“世上本就没有沧寂,有的只是借了沧寂躯壳的澄柩,也就是说,就像你大王兄对你所做的事情同样。”
“怪不得夙兮没有在钦天司查到沧寂的记录,原来本就是个躯壳而已。”
“呃,”澄柩摆了摆手,“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你四王嫂怀的本就是个死胎,我原来的身体被静岚破坏,也是无可奈何才借用,所幸我这位儿子也算是借用我的灵力侥幸活了诸多时光,也让我可以有在沉睡中修复自身魂魄的时间。你可以认为沧寂这个人是存在的,毕竟他有自己的性格感情和思想,和你在剑门的时候我仍处于沉睡的状态所以也影响不得,只是后来他要成年导致我的苏醒,这才扰了他的神智,造成了昆仑的意外。”
我顿时感到一阵惆怅,“是吗,依你的意思,沧寂就这样消失了。”
“我就是沧寂,沧寂也就是我,无所谓了。”澄柩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那孩子喜欢你,只不过注定没有未来而已。”
“剑门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吗?”
澄柩点头,“那倒不是,静岚与夙兮商量如果不想让你恢复记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彻底与西海脱离,所以才抹去了所有人关于沧寂的记忆,当然他们的手法不怎么纯熟,所以我也插手了些,现在估计是没人能记得起他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记得当时在剑门,沧寂就说他感觉自己的存在很虚无,我竟然都没有放在心上,虽然你说现在你就是沧寂,可是在我觉得沧寂也就算是死了,我确实很伤心。”
“何必那么死心眼呢,”澄柩叹了口气,“看到四王兄还活着,你应该高兴才是,来日方长,事情还有发展的空间。”
“那薄寒是怎么回事?”
澄柩揉了揉额角,“喂喂,你脸也变得太快,刚刚还沧寂,现在就跳到薄寒了。”
“少废话,快些说。”
“真没礼貌,”澄柩摇摇头,“好吧,我告诉你。当日你在昆仑一剑刺中他心脏,薄寒虽是功底再深却也是回天乏术,迫不得已尸解成仙,后来在九重天意外巧遇常俊后结为八拜之交,受到常俊重用。”
我打断他,“你说的跳跃性真大,常俊好歹算是上古之神,为什么会和薄寒结为八拜之交?”
“呃,我该怎么说呢?”澄柩皱眉,“总之是黄帝的旧部景晏和常俊相杀,薄寒救了很不济的常俊就是了。”
我当场就懵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既然是黄帝的旧部为什么会和常俊动手,他们不都是一家的,坐在一条船上吗?”
“说起来真复杂,总之你只要知道黄帝害死了景晏的朋友,所以景晏翻脸了就是这样。”
我眨眨眼,“难道景晏的那个朋友是风后?”
“你怎么知道?”
我冷笑,“笑话,这可是黄帝费尽心机想埋葬的秘密,虽说人界的史书经过了篡改,在仙界却是尽人皆知,就像当年伏羲帝君对待女娲娘娘一样,一张白纸上有这么大个污点,谁会看不见。”
澄柩摆摆手示意我小声点,“要说黄帝光说他就可以了,不要牵扯这么大,毕竟是在仙界,说话小心点。”
“常俊平日身边随扈无数,怎会景晏能近得了他身?”
“因为常俊他贱嘛,”澄柩此时的声音颇大,似乎依然忘记了刚才所说的话,“景晏只是来九重天钦天司询问风后遗失佩剑‘倾璇’的下落,前脚刚出门常俊和黄帝就来了,景晏遇见黄帝,这是多么尴尬的场面,本来景晏想当没看见,谁知道常俊嘴贱来了句‘公孙轩辕,这不是你过去的臣子吗,见到君上怎的不行礼’,这也就算了,罢了又说‘你就是那个赔了父辈基业给风后的景氏独子景晏吗,我常听轩辕提起你’,试想景晏心高气傲,对名誉看得那么重,怎么可能就这么忍了,当下就拔了双剑和他两个打起来。别看景晏纤瘦,可能腿还没我胳膊粗,单是‘劈水’剑就重逾千钧,哪里是那两个四体不勤家伙能够招架得来的,所以……”
我接过话来,“他俩就败了?”
澄柩神秘兮兮地低声说,“你当是景晏真的那么厉害吗,常俊和公孙轩辕岂是你说欺负就欺负得了的?不过还好薄寒插手了,虽说当时看起来是薄寒救了常俊,还不如说是薄寒救了景晏,我想常俊心里恐怕也心知肚明,不过薄寒怎么看都是个人才,不如顺水推舟控制住以后利用,而以常俊的身份薄寒怎么都不能拒绝他,所以才有了‘结拜’。谁知道后来你出了事……”
“我?”我挑起了眉,“我能有什么事,那时我在西海好好的。”
“是啊,你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澄柩伸手扯了扯我的脸被我一手拍开,“你好到要和西海的七公主联姻,静岚的上报被薄寒听到可算是坏了事,悔恨伤心得无以复加,他当场就呕血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会可能?薄寒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你以为呢!”澄柩冷着脸看我,“他是修来的仙格,原本就该太上忘情,怎么该有感情上这么大的波动,后来常俊为了救他也为了让薄寒唯命是从,就卑鄙地将他的感情与肉体分离后具现化扔在了昆仑,你那个一直留在昆仑的薄寒师兄其实就是薄寒的感情,是真挚得没法再真了,你倒好还敢怀疑他。”
“我,我事先并不知道。”一时之间,我觉得无所适从。
澄柩冷笑道,“就凭你知道薄寒成亲伤心,他听到你成亲就不能伤心,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那后来呢?”我低着头问。
“后来,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在西海看到的薄寒其实代表的是常俊的意志,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空壳子,而刚刚见到的雁翎仙君是常俊念着她是薄寒的亲戚,派来身边照顾薄寒的,”澄柩摸了摸下巴,“所以说,什么都没有,你的担心真多余,他是修仙的,怎么可能娶亲,只不过是名义而已,你竟然都想不清楚。”
“可是……”
澄柩把手一横,“哪有那么多可是,你不就是想问为什么常俊挑上你,还不是因为常俊对自己都不信任,要试试自己的杰作是否完美。”
我难以置信,“原因就这样简单?”
“那你觉得有多复杂?”
原来竟然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
我真是错得离谱,才会对着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谈感情,却认为最真心的人虚伪,实在是错得太厉害!
“还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澄柩看起来满脸担忧,“肃商身边现在不止有我在,其实,渲和溪宁都在仙界。”
章十四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愕然,这算什么,莫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关系,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澄柩的目光变得深沉,“我想你应该猜到了,他们本就是一伙的,真正被背叛只是你我。”
“溪宁,还有渲师兄……”简直难以置信,这都是剑门多年同甘苦共患难的师兄弟,怎会转眼间就成了过去算计过我们的人。
澄柩啧了一声,“不过,若说是一伙的,也不是怎么很准确,溪宁倒是比较偏向你,渲的话就完全和肃商是一心的。”
“我前几日才见过溪宁,他还是剑门的人啊。”
“我听说是因为剑门的名剑‘横雨’助溪宁一举修仙成功。”
这就是了,我也觉得以溪宁的为人,不应该会无缘无故掺和到那场闹剧中来,但如果是有成仙的诱惑,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溪宁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只是我总倔强地欺骗我自己而已。
澄柩歪着头看我,“总之该告诉你的都已经说了,现在全都恢复了的薄寒因为和常俊发生争执,被关在亟仙之塔,你到底要怎样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要救他。”
澄柩轻蔑地看着我,“就凭你?算了吧,你当亟仙之塔是你家吗?还是回去对静岚夙兮好言相劝,联合你那帮狐朋狗友,再求求我,说不定还有机会。”
“不用你,”我甩了甩手,“也不用连累别人,我只要能进去,当然就有自信出来。”
“过分的自信就是自负自傲了哦,”澄柩抬手戳了下我的胸口,我疼得皱紧了眉,他笑道,“你看,这里不是还没好吗,你以为你身体很好吗?”
我切了一声,“总之我先试试,实在没有办法再考虑其他的,让我上来就求人,不是我的作风。”
澄柩掩着嘴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了,我开玩笑,到时我和你一起去。”
“亟仙塔太危险,还是我一个去吧,你在外面接应我。”
澄柩摇摇头,“真当四王兄是白喊的吗?虽然静岚始终不承认,但我真当你是我弟弟,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别说什么单独去的傻话,你既是要去,我就是得跟的,若是你有了危险,我还可救你,你们届时浪迹天涯,过得幸福我也甘愿了。”
我抱着双臂戏谑道,“四王兄,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有这般好心。”
澄柩拍了拍头,“你是因为从小就被静岚骗,所以不了解四王兄的真意。”
我受不了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既然你说要帮我,有什么具体计划吗?”
“没。”澄柩倒是说得相当坦荡,“不过迟早会有。”
我白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时间耗?”
澄柩莫名其妙地咧嘴笑了下,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我,我被他渗人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你……”
话还没说完,澄柩就把我拉过去死死扣进怀里,左手猛然扯着我的头发,我吃疼得扬起头来,澄柩的脸凑过来,用嘴封住我将脱口而出的抗议。
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澄柩放大了的脸,鼻尖急促的喘息都可以吹动他颊边垂下的几丝短发,越来越大的力道强迫我不得不一直后退,直到脊背靠在了冰冷的墙上,澄柩依旧恣意地碾磨着我的双唇,舌头在我口腔中放肆地扫过牙床,他压住我意欲踢过去的腿,整个身子都倒在我身上,如果不是因为退无可退,兴许我的腰都要向后折弯去。
澄柩,你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从外传来慢慢放大的脚步声就回答了我,这样的节奏真熟悉,我还记得过去经常会听到,来的人应该是肃商。
“沧凛。”肃商完全没有理会澄柩到底在做什么,就开口叫他。
澄柩的唇离开我,将我按在他怀里,用身体挡住肃商的视线,“原来是师尊,请恕沧凛有客没有及时迎接。”
“这位是?”虽然我被迫低着头没能亲眼看见,但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应该是肃商投来的视线,他正在看向我,虽然看不到。
澄柩依旧背对着他,没有想要换姿势的意思,“啊,是沧凛在北海的亲戚。”
“是吗,”听起来肃商并不怎么相信,“有亲戚那么远来,为什么不让是师兄弟们都认识一下。”
我感觉澄柩似乎看着我微笑着说,“请原谅小弟胆怯怕生体弱多病,不喜欢与生人接触,如果有机会,我会介绍。”
肃商问,“沧凛,他真的只是你的小弟吗?”
澄柩反问,“师尊,你所说似乎另有深意,此处俱不是外人,不妨直言。”
“仙界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应该清楚,规则与律令我就不苛责了,你身为我的弟子,只要不是太放肆,私事我也不想多过问,但是贪欢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迟迟不来回话,我交代你的事情可有办好?”
澄柩点头,“请师尊放心,沧凛自有分寸,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肃商冷漠地道,“希望你真如你所说的有分寸,若事情出了纰漏,你这位小弟恐怕就不得不见到更多的生人了。”
“遵命,师尊。”澄柩将我又搂得紧了些,我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口,清楚地听到他与冷静外表完全相反的急促心跳声。
肃商冷笑了声,“既然如此,我就先离开了。”
澄柩微微地低头,“恕沧凛不能恭送。”
“好好陪你的小弟吧。”肃商暧昧的回答听起来已经是十丈之外,显然他并不是走出去的。
澄柩深深地叹了口气,心跳渐渐平缓下来,他苦笑道,“这个老杂毛,还真是既恶毒又讨人嫌。”
我挣扎了下,“快拿开你的爪子,你打算闷死我?!”
“哦,我忘了。”澄柩连忙松开双臂,我才算是恢复自由,他笑着问,“刚刚情非得已,没有伤到你吧。”
我看了看几乎被捏青的手腕,没好气地说,“还说没有伤到,比起身体上的伤害,你深深地戳伤了我的自尊心。”
澄柩伸过手来帮我揉着,“怎么可能,我吻你就觉得很委屈吗,好多女仙可都是很喜欢我的,还是说你觉得我技术不好?”
这你都好意思说出口,我真想抬手给你一耳光,当然我不能真的动手,只是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澄柩觉得自讨没趣,也就没有说下去,只是拉开了立柜的抽屉,取出了瓶红色的药水倒在手心里拍匀了,继续帮我揉着手腕,难闻的药酒味弥漫开来,我不舒服地揉了揉鼻子,“你哪儿弄来这难闻的东西?”
“我是经常要受伤的人,自然常备着。”澄柩呵呵地笑了,“你倒还是小时候那样,受不了环境上有一点点不好,想来当年你出走,静岚之所以要找遍仙界而迟迟没有去人界找你,也是笃定了你不会去空气混浊的人界吧。”
你又知道了,虽然幼时并没有怎么亲密,但你倒是知道我不少的事,而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
我沉默了一阵,开口问,“我有事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五王弟要问,澄柩自然知无不言。”
“你怎么会又和肃商在一起的?何以告诉他你是北海的人。”
澄柩低头思考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说,“这事情内部有很多心机和人命,我真不希望告诉你,所以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但是当初我确实有抱了弄清真相的想法才蓄意接近他,因为这个身体的母亲是北海王族,说我来自北海也算名正言顺。”
“你可查到了什么?”
澄柩摇头,“这件事他不会和别人说起,埋藏得相当深,我唯一知道的是,告诉薄寒说沧寂是妖必须除掉的人确实是他,至于他为什么非要置沧寂和你于死地,也许是希望断绝薄寒在人界的所有牵绊。之前肃商似乎找薄寒商量飞升成仙,薄寒断然拒绝,肃商或者是过于钟爱这个弟子,或是不希望当年的事情暴露才以仙神的身份欺骗薄寒,希望借刀杀人。野心家的想法往往错综复杂,一言两语难以解释,我能推断出来的也就是这些,却也是花了我很长时间。直到后来,常俊结识薄寒,我心里觉得不妙,就留下来帮你照应着他,谁知道最后竟然亲自回到西海见到了你。”
我低着头问,“静岚知道吗?”
“没有明说,但应该是察觉了吧,他看向我时的眼神很是怀念。”
我看看他的胳膊,“手臂,还疼吗?”
澄柩似乎没有反应过过来,他先是疑惑地看着我,然后才恍然大悟,“不用担心,没关系了。虽然你大王兄毫不留情地砍下我的手臂,但现在这个身体又不是我的,虽说灵魂上毕竟也留下了伤痛感,但是我还受得了。”
“累得你被静岚误会,真是抱歉。”
澄柩停下手里的动作,抬手扳正我的脸看向他,“池京,你没有错更没有连累过我,只不过是静岚多想了而已,更何况他又不是只为你,我们兄弟三个对他的王位而言确实是威胁。”
“原来静岚他是为了王位……”我不禁苦笑,虽然你只是想要说明不是我的错而已,可是却又让我陷入另一个痛苦。
澄柩叹了口气,“池京,我们都是太复杂的人,所以不能如你想象的简单纯粹,否则早已不存在于世了。”
“我明白,”我点头,“你们都是想做大事的人物。”
“虽然不想为他辩驳,但说到底,静岚也是为了保护你才想成为西海王的不是吗?”
我抬手拨开他满是药味的手,“澄柩,你太善良了。”
澄柩站起身来,背对着我,“不,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美好。”他放好手中的药瓶,然后笑着问我,“好了,还疼不疼?”
我摇摇头,“没关系,刚刚肃商要你去为他做什么?”
“呃——”澄柩似乎很苦恼地咧着嘴,然后说,“你别管了,先留在这里别乱跑,虽说仙界不一定有人认识你,但还是得小心。”
“可是万一有人来找你怎么办?”
“当然马上躲起来啊。”
我无奈地说,“如果我真能发现得那么快,就不用先询问你了。”
澄柩摸了摸眼角的刻印,“也是,你还是跟着我吧,好歹可以帮你掩盖住气息。”
我满意地点头,“嗯,走吧。”
澄柩一摊手,“我为什么感觉像是上当了一样。”
人界对于仙界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憧憬与想象,美丽静谧神圣安逸,大抵如此。而在我看来,仙界是个与人界半斤八两的地方,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空气绝对好,以至于当年还一度不怎么适应人界空气的浑浊,不过还好多年都生活在剑门和昆仑,也算是瘸子里面挑了个将军出来。
澄柩牵着我的左手走在前方,就像是刚来时一样,平静的表情背后隐藏着小心谨慎和战战兢兢。
“你知道吗,我简直是牵着一个随时都会响的炮仗,很有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澄柩回头对我说,“这样的险以后少冒为好,我会减寿。”
我无视他的话,眼睛瞟向别的地方。
你会减寿?你以为凭你的出身,寿命这个东西有约束吗?漫长而永不终结的生命,对凡人是种致命的吸引,对有些仙神却是永恒的苦难,比如说静安。
提起静安,我已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是否无恙。
我蓦地停下了脚步,澄柩感觉到便回过头来,“怎么了?”
“看,彩虹。”我仰着脸看向不远的云端,那里正挂着一条弯弯的彩虹,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
澄柩似乎不以为意,“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听说人界彩虹七色,仙界的彩虹是五色的,果然如此,缺少两种颜色不会单调吗?”
“你不知道吗,仙界的彩虹和人界形成的原因不一样,它是灵力与元素组成的神迹。”澄柩道,“五色象征着五行,而仙界平面之下还有彩虹的另一半,成圆的彩虹昭示着循环轮回、开始结束、生生不息。”
我感到真的很有意思,“仙界真是奇妙得不可理喻,连本来美丽又梦幻的景象都要解释出神的道理来。”
澄柩拽了拽我的手,“走吧,对我而言,彩虹只能告诉我,要找的人现在回来了。”
“‘太阳’羲和吗?”
“对。”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澄柩不屑道,“你真以为他忠君重义吗,如果不是与常俊有所协议,十四主星怎么都不可能会全身而退,现在还滞留人界的‘杀、破、狼’就是再典型不过的例子。”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那‘太阴’呢,望舒他是为什么?”
“他是自己跑下去的,常俊当然求之不得地就把自己人安排成‘太阴’了,反正近水楼台先得月,常曦众望所归,然后常俊就下令,删除人界所有关于望舒存在的记载,并重新编订书籍,将驭月之神改为常曦,而望舒就当做是陌生的名字,或者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哼了一声,“人还没死呢,就急着编纂常曦的神话了。”
澄柩甩了甩手,“唉,都是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黄帝改得更多,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伏羲帝君是否做过,有空你去问问静安,他肯定知道。”
我问他,“你找羲和有什么事,因为肃商吩咐的吗?”
澄柩为难地皱眉,“呃,是,不过是些小事,又不危险,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我只是好奇。”
澄柩呵呵地笑了,“我知道,你怎样也不可能承认的。”
我骤然觉得空气冷了下来,整个后背都凉飕飕的,不由得拉紧了衣服,澄柩皱了眉,“有杀气,准确地说,还有血腥味。”
“血腥味?谁敢在仙界动手伤人?”
澄柩冷哼一声,“看起来眼前这个人就敢。”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倒还是位故人,多年不见,他依旧没变,只是原本柔和温文的气质已经变得犀利尖锐,就像一把出鞘的剑。
他很远就看到我们,径直走了过来,盯着澄柩的眼睛说不出的凶狠。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难道说真如澄柩所说,原本就是肃商授意下在我们面前戴上了和善的面具吗,渲师兄?
渲越来越近,澄柩抬起右臂将我护在身后,我也完全缩在他的身影里。
“沧凛师弟?”渲试探性地问。
澄柩抬手打招呼,“渲师兄。”
渲笑了,“果然没有认错,你知道我们只见过一次面,对仙界的人又不大熟悉,很有可能认错,刚刚没有和你打招呼,还请不要介意。”
“人之常情而已,沧凛倒不至于那么不识趣。”
渲将手背在身后,“我们剑门的辈分是按照入门先后排列,何以你一来就跃到了溪宁上面?”
澄柩略略侧了身子,挡住渲移过来的目光,“没什么,不过因为我比他成仙早而已。”
渲哦了一声,“不知师弟你现在对剑门术法的进度如何?”
“自然是什么都不会。”
“你拜入我师门,难道不是为了学点什么吗?”
澄柩似是感到不可思议,“我堂堂水族王室,难道还非要学人界那些不甚正宗的术法吗?”
渲敛容,“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澄柩哼了一声,“你和什么人动手了吗?仙界不允许私斗,你是新来的,更要小心。”
渲甩袖道,“吾师门出了这等吃里扒外的败类,身为三代弟子中的首席,自然要负起清理门户的责任。”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他说的莫不是溪宁?!
紧张之下,我不由得抓紧了澄柩的衣袖,澄柩向后突然退了一步,我一时失察,鼻尖撞到了他的后背,猛然抬头才发现渲已经逼近了澄柩的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他张开口轻声问,“你,是什么人?”
章十五
澄柩向左走了一步,抬袖挡住渲的目光,“渲师兄,他是我在北海的小弟,比较怕生,请你离得远些。”
渲看了看澄柩,才慢慢向后退了些许空间,“原来是你的亲戚,我还以为是故人来。”
“他才出这趟门,哪里会有什么故人?”
渲摇头,“不,你这位小弟,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如果不是因为长相陌生,我还真以为自己认识。”
我的长相与渲记忆中的池京并不一样,可他与我毕竟同门多年,对双方气息的感觉已经相当熟悉,更何况渲与我曾交过手。
“渲师兄,我不得不说,你确实多想了。”澄柩让我的脸露出来,“你自己好好看看,这可是水族王室的刻印,不是一般人可以伪造的。”
渲点点头道,“不错,边缘还有青色风纹,你小弟的属性是风?”
“这无所谓吧。”
渲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我,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真巧。”
再讨论这个问题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僵持下去,迟早会被他坐实了我是池京,或者说他从第一眼看到我开始就认定了吧。
于是我抓紧澄柩的衣衫,装出一副恐惧的表情,“你,在仙界杀了人?”
渲哈哈地笑起来,“杀人?小弟弟,仙界没有所谓的人,只有仙神。”
我躲了躲,“你身上有血腥味。”
澄柩故作轻松地问,“溪宁呢,怎么不见他?”
渲哼了一声,“这你就不用过问了吧,我还有事,先告辞。”
“喂!”澄柩想要去拉住他,却被我阻止了,“不要去了,先查看一下他来的地方比较重要,说不定被他伤害的人还有救,到时候再问也来得及。”
澄柩阴阳怪气地问我,“你怎么知道他从哪里来的?”
“废话,当然是打得天昏地暗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九重天了,这在仙界简直尽人皆知。”
“啊?”澄柩歪着头怀疑地看着我,然后他撇了下嘴,“好吧,既然是你说的,九重天……”
澄柩抬手画出了个法阵,伸手抓住我的手腕,“走吧,去看看。”
又是空间法术吗,真麻烦。我叹了口气,跟着他走进了法阵里。
也许是次数多了就会习惯的缘故,这次竟然没有过去那种恶心的感觉,整个过程都平静得没有感觉,只有风拂过脸颊,吹乱了衣衫和头发。
黑暗中,我注意到澄柩的脸色有些苍白,也许是因为过分担心。
如果和渲动手的人真的是溪宁,我觉得反而不用担心了,因为溪宁的修为在当时只是少量折损,而渲是全部失去,就算是重修也不能赶得上溪宁。
虽然,一切都是有变数的。
当空间的裂缝刚刚打开,我们还没有踏上九重天的区域,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四面皆是草木花朵,竟然还能如此浓郁得挥散不去。
澄柩此时的目光已然没有往日的冷静,他拨开身前膝盖高的草,不停地向四周搜寻着,表情很凝重。
可是他很失望地回来了,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刚刚用了搜寻的术法,竟然一无所获,不应该这样。”
我嗯了一声,“一直以来九重天乃是仙界私斗的首选地,你可知道为什么?”
澄柩摇了摇头,“但此地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环境的特殊,使得所有的痕迹都不容易被发觉,只是这味道倒是消散不了,仙界至今不知道在这里发生了多少流血事件。”我低下身子拨开草,指着根部红色的土壤说,“你看,这就是血的痕迹,我已经仔细观察过周围,这种红色的土壤并不连续,而是斑驳的。”
澄柩蹲下身来捏了点红色的土,凑在鼻端嗅了嗅,“你说的不错,还蛮新鲜的。”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灰尘顺着风的方向消散掉,“这些是渲和另一个人的血吗?”
“可是渲看起来举止如常,并不像是受了伤。”
“就是说与他动手的人,修为差他太远?”
“也有可能,是攻其不备。”
澄柩一摊手,“你我在此猜来猜去都是无用的,还是去做正经事吧。”
我问,“肃商到底交代你做什么?”
澄柩闭上了嘴,别开脸去并不回答我,只是他眉间的忧虑依旧未曾消减。
我挑起眉冷笑了声,“你发现了就发现了,何必诸多顾虑不告诉我,你以为我的承受能力那么低吗?”
澄柩猛然回头,“你知道了?”
“难道只凭你发现吗?”我淡淡地说,“确切地说,我一来就隐约察觉到了。”
澄柩叹了口气问,“那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说实话,我压根就不知道你发现了什么,这么说也只不过套你的话而已,你倒问我怎么看。
于是我除了保持沉默外,并没有别的选择。
“真没办法,”澄柩从袖中拿出了个东西,“你看吧,这是我在草中发现的,似乎是溪宁的。”
我接了过来,确实,这是溪宁的符袋,上面还绣有他的名字,但已然是血迹斑斑。
这代表什么意思,难道说溪宁真的凶多吉少吗?
“澄柩,能拜托你件事吗?”
澄柩应了声,“嗯?什么事?”
“用时空法术回到当时的时间。”
“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澄柩再次拉住我的手腕,画出法阵,那隐隐透出紫色光芒的图腾给我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我始终都未曾问出口,到底澄柩哪里得到这随意变换时间和空间的法术,整个三界应该只有身为“武罗”的夙兮才有可能会空间法术,而时间法术,简直是诸神的禁忌。
走进法阵中,伴随着整个跃迁的过程中,有一种撕裂灵魂与身体的感觉,连我尚且都能影响得如此深,更何况是施术的澄柩。
可是在时间变换的洪流中没有一丝光芒,我看不到他的脸色和表情。
时间的缝隙是被澄柩生生撕裂开的,他带着难以压抑地烦躁感从法阵中踏了出来,深深地呼吸着九重天并不新鲜的空气。
“浑浊得令人作呕,”之后他挥了挥袖,“我真是诧异你是如何在人界活下来的,不是从小身体弱吗?”
我白了他一眼,“那是你死之前的事,都已经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澄柩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使出了招“淡风流云”隐却了身形,“快些,一会儿渲可是要来了。”
对我这个青龙出身的而言,水系和风系的术法都是小意思,我只是哼了一声,轻念了咒文身影就瞬间消失,我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我,只是可以发现草地上有两双脚印状的地上,草都被压了下去。
我感觉到有一个东西碰了碰我的手,然后移了下来将我的手握住,是澄柩。
我听见他轻轻地说,“我拉着你,你就可以找到我了。”
停了一下他又说,“管好你的嘴,不要乱喊乱叫……算了。”他似乎放弃了继续说下去,我感到有一道法术从我身边笼罩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即使明知道他看不见,我依旧恶狠狠地瞪着他站的方向。
澄柩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辜,“我下了个很小很小的结界,这样声音也好,外面的冲击力也好都过不来的。”
“你觉得……”我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澄柩重重地捏了我的手一下,“来了,在卯时方向。”
我向着那边看过去,果然是渲和溪宁。
渲满脸阴霾地走在前方,溪宁跟着他,似乎不大情愿。
溪宁站住脚步,“渲师兄,你带我来此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说还有什么要避讳师尊的吗?”
师尊?溪宁,你果然还称呼那个老杂毛为“师尊”吗。
渲冷冷地看着他,“溪宁,你是师兄弟中辈分最小的,但是你年级已经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溪宁反问,“渲师兄,请你先告诉我,什么叫懂事?而溪宁又哪里做得不地道了?”
渲背着双手,“你明明知道师尊当年的事,也知道西海的静岚王一定不会饶过我们,为什么还要在师尊面前为他们说话?”
“静岚王位高权重,此番来仙界又是为了继承水族族长的职位,这样的人你想针对他,是不是有点以卵击石了?”
我愕然,“静岚来了仙界?竟然还是为了继承水族的族长?”
澄柩道,“不错,但是这与我们的事情无关。”
“或许是他已经与慕寒和解,所以西海和南海势力合并,东海积弱,北海又早已投靠过来,四海一统之下,自然是实至名归的族长。”我想了想,真了不得,自当年主神天吴之后,四海就从来没有再被统一过,静岚倒是开了先河。
我听见澄柩叹了口气,“如此以来,静岚地位稳固,与他对抗简直难上加难。”
我挑眉,“难道你还要和静岚对抗,要复仇吗?”
“不,我只是随便说说。”澄柩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并且缺乏真诚。
那一边渲反驳道,“师尊如今贵为北天星君,薄寒又是中天神将,你我师门势力在仙界数一数二,跺跺脚仙界都要颤一颤,而水族势力复杂人心各异,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
溪宁哼了一声,“如果当年师尊不贪图池师兄与沧师兄的修为,哪有这么多的事情。”
渲面无表情地道,“你倒是顾念旧情,还叫他们师兄,倘若池京与沧寂知道了事情真相,恐怕会毫不犹豫地鼓动静岚王复仇吧。”
“师尊当年连薄师兄也不惜欺骗,借刀杀人,是为了堵他们的嘴吗?”
“那是自然,”渲揶揄道,“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目前为止除了那两个水族王室,就只剩下薄寒了,师尊不欺骗薄寒还能骗哪个?”
溪宁冷笑,“渲师兄你倒舍得。”
渲问,“舍得什么?”
“欺骗薄师兄,让他成为杀人的工具。”
“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渲转过身,“要成大事就要斩草除根,利用谁不利用谁不是我们说得算,而是由事态决定的。”
溪宁问,“渲师兄,当时你在剑门那般温文尔雅,称得上温良恭俭让,飞升之后反而如此冷酷无情,莫非剑门的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渲的眼睛眯了起来,“溪宁,你可知修仙者当太上忘情,你还要顾念尘世重重过去未免落了下乘。”
溪宁笑道,“渲师兄啊,太上忘情并不是没有感情,也不是让你抛却所有感情,你这么说未免太不讲道理,也实在自欺欺人。”溪宁深深地看着他,“你之所以来到仙界追随师尊,难道是为了他?”
渲有些意外地问,“你说谁?”
“你说是谁,自然是现在关在亟仙之塔的那位。”
“不是!”渲断然否认。
溪宁呵呵地笑了,“你不要再隐瞒了,你能骗得了自己骗得了他人,但骗不了我早在剑门的时候你就……”
渲的眼皮跳了一下,“住口,你诬蔑我可以,不要牵扯上别人。”
溪宁嗤笑,“何以见得是诬蔑,渲师兄,你始终都在说修仙要太上忘情,若真如你所理解的,你的心思岂不是与理智背道而驰。”
“是或不是,似乎与你无关吧。”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而已,”溪宁道,“放弃吧渲师兄,你根本没有胜算,全剑门的人都知道池京喜欢薄寒,薄师兄也心知肚明,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你觉得如果他对池师兄无意,会这样无作为地默认吗?”
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你是说,薄寒实际上也对池京有意?”
溪宁一摊手,“我看只有当局者迷,整个剑门,包括沧师兄在内,不知道薄寒也喜欢池京的人恐怕只剩下池师兄一个了,而你,只不过不愿承认而已。”
我愕然地啊了一声,澄柩捏着我的手紧了紧,我问,“‘沧师兄’,是真的吗?”
澄柩又随口回答我道,“胡扯,我怎么不知道。”
渲的表情很复杂,也不承认更不否认,只是不知所谓地笑出声来,感觉很怪异。
溪宁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笑完,然后说,“渲师兄,我相信你不是那样卑鄙的人,你之所以和师尊合作,是因为嫉妒池师兄吗?”
“你猜错了,我只是为了长生而已,”渲板着脸道,“溪宁,当年如果不是师尊先行飞升,在这仙界占得一席之位,你以为凭你我资质可以成仙吗?只怕此时早就已经耗尽元阳,成为一抔黄土。”
“是,以我的资质是不行,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如果拿不了努力来弥补也是我做得不够,你们这样‘另辟蹊径’的方式,请恕我不能苟同。”溪宁瞟了一眼渲的背影,“渲师兄,我最后劝你一句,师尊立身不正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他只能让你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你要离开?”
溪宁点头,“是,而且我还要告诉所有人真相,我的罪过应该由自己担负起来,升仙之后我不知被何人封印的记忆突然破开,原来我竟然遗忘了沧师兄这么长时间……本来我并不打算说出口的,可师尊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渲脸上始终都是阴鸷的表情,他的不悦已然快到了极点,我听见澄柩啧了一声,然后轻声道,“莫非渲是想要封住溪宁的嘴吗?”
“也许是吧。”我回答得并不那么肯定。
“溪宁,”渲深深地叹了口气迫使自己恢复平静,“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也不该过分干预,但我希望你对谁也不要说,今天我也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到时师尊问起来我也尽力为你开脱就是了,师尊的为人你很清楚,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溪宁无奈地一笑,“你觉得以我的本心,可能吗?”
渲冷哼了声,“好吧,随便你,我就当没你这个师弟也不管你了。”
“渲师兄,希望你好自为之。”溪宁转过身去,慢慢离开。
和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一定打得天昏地暗什么的,怎么会这么平静地就完结了。
澄柩打了个哈欠问,“没有了吧,还是说,才刚刚开始?”
我忽然听见破风之声,转头就向渲那边看去,渲拔出了佩剑,直直地向溪宁刺了过去,而溪宁背对着他毫无防备。
毕竟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远,渲的剑还是偏了,可依旧刺穿了溪宁的右肩胛骨,也许是溪宁双指在之前的瞬间夹住了剑身,所以剑尖还并未刺破衣衫。
“三昧真火!”溪宁祭起火系的中级法术,将渲的剑身燃烧了起来,渲被逼得连忙收手,后退了几步。
溪宁强忍着痛将剑从身体中拔出来,伤口被高温灼伤固然已经止了血,但渲的剑并不是普通弟子那样的飞剑,他那柄剑上有着长长的血槽,而溪宁的前襟此时已经被血染透,衣摆上还有飞溅出来的斑斑血点。
“咳!”溪宁俯下身干呕,吐出口血来,竟然还被剑气伤到了内脏。
渲右手捏出法印,看样子是“地崩山摧”,溪宁勉强直起身,手颤抖着伸向腰间的符袋,以他现在的情况确实也不允许随便浪费灵力,更何况他根本连站稳都是问题。
刚刚用两指夹出了张符,符袋就因为一阵无法自控的颤抖而掉在了地上,溪宁也不管,向着符纸吹了口气,那符在他双指间立了起来,隐隐发出红蓝相间的光。
“喂,莫不是‘冰火封神’?”澄柩问。
“不错,溪宁应该是想要舍命一搏了。”我咬着下唇,手不由得握了起来。
感觉到澄柩拍了拍我的手背,“这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了,你不要焦虑,担心也是于事无补的。”
“我当然知道,”我苦笑道,“可是你让我如何冷静,眼前是我两个师兄弟相残,我当如何才能不当回事?”
“没关系,如果你失控,我会拉住你。”
“哈。”我无奈地笑了一声。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极招相对,渲毫发无伤,溪宁耗尽灵力仰面倒在地上,两人势均力敌的法术在中间消弭掉了,渲是因为法术等级低,溪宁是因为灵力体力不够。
渲拍了拍一身火焰与凝冰的气息,走到溪宁面前,“你用的是‘冰火封神’?还没有池京十分之一的功力。”
溪宁躺在那里摆出任人宰割的样子,“笑话,池师兄贵为玄门门首,法术在剑门首屈一指,你拿我跟他比,真是小看了他又高估了我。”
“哼!”渲转身离开。
“喂,渲!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会去告密的!”溪宁躺在那里嗷嗷叫。
渲站住脚步转头去,“我说过,你的决定随便你,我不管了。之所以和你动手,只是想给师尊一个交代,你真当我卑鄙无耻冷酷绝情吗?”
溪宁呵呵地笑了,“渲,你果然是为了他,我就说你在剑门待得好好,为什么突然要求上来,是听说薄师兄被关进了亟仙之塔了吧。”
“哼!你管得着吗?”渲甩袖而去,只留下溪宁还躺在那里。
我不由得长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还好,溪宁没事,真是白白让我担心。”
澄柩只是无意义地哼哼两声,并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他心里必定相当欣慰,所以也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溪宁慢慢地活动着四肢,想要爬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头,双手撑着膝盖微微站直,抚着伤口长叹道,“还好,命大得很,这下回去一定要好好玩个够,省得哪天遭逢不幸,也好歹算捞回本来了。”
心好不容易放轻松,听到他说的话,我不由得笑出了眼泪来,我的小师弟溪宁,你还是那么可爱。
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溪宁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他慢慢地抬起头,炯炯的目光惊异地看向我站的地方。
我的身体僵直住,看着溪宁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向我走过来,他是看见我了吗?
澄柩啧了一声,对我说,“池京,被他发现了,我们得赶紧走,否则时间会错乱。”
虽然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拉入了一个黑色巨大的裂口中,回头向溪宁那边看了看,只见他满脸笑容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我看得很清楚,他说,池京。
章十六
我对童年的记忆并不多,因为已经离得太远,可是我对离家出走有着惨痛的回忆,那一次我甩开正忙于默书的静岚,单独上岸去玩,结果就不幸地迷路了。
因为年纪还小,修为也不行,我被搁浅在河滩上动惮不得,不得不绝望地趴在那里。
那时是夏天,太阳很毒辣,我整个身体都干燥得快要脱水,但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太阳马上就到中天,届时我将会面临它垂直地曝晒,并有机会成为第一个被活生生晒死的西海王族。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轻地叹息了声,低下头去想要睡过去,希望可以死得不那么痛苦。
“哟,小龙龙,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看到一个白衣的青年正俯身看着我,他温和地笑着,长长的白色发带垂了下来落在我眼前,啊,上面还有一道道彩虹色的花纹。
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的彩虹。
“我动不了,你能帮我回到水里吗?”
他先是不可思议地一愣,然后微笑道,“当然可以。”
于是他将我抱起,走进了齐腰深的水中放下,我深深地埋在水里,感到终于复活了。
那青年安静地看着我在水里疯玩,无可奈何地问我,“小龙龙,你是哪家的孩子,西海或是南海?”
“我不叫‘小龙龙’,我叫池京。”我从水中猛地冒出来,溅了他一身水,“我是西海渊流殿的池京,你又是谁?”
那青年看着身上的水迹,我觉得他似乎有些欲哭无泪,“你可以叫我焱宁。”
“你怎么知道我的真身?”
焱宁摸了摸我的头,“呃,我在车上看到你趴在这里,所以觉得好玩,就下来看看,没想到竟然帮了你,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车?”我仰着脸看他,“你坐马车来的?为什么我没有看见?”
“没有看见?不过也不是马车了,”焱宁抬手指向天际,“看,就是那个。”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耀眼的阳光将我的瞳孔都缩小,在太阳旁边我看到了一辆金色的车,在前方拉着车的是六条金龙,我不禁哑然。
焱宁很自豪地说,“看见了吧,我的待遇就是比晚上的那位好,最起码我有车可以俯视三界,他除了个冰做的房子什么都没有就算了,还哪里都不能去。”
我怒目而视,“你怎么用我的同族拉车啊,太过分了!”
“不能这么说哦,他们是仙界的神仙,地位很高,三界都要靠他们才能有光明和温暖。”焱宁歪着头看我,“你看他们这么伟大,你以为想不想也成为像我这样伟大的神仙?”
我不停地摇头,“不要不要!”
“呃,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焱宁看了看太阳,“池小京,伟大的我要回去了,你要快些回去。”
他挥了挥袖,人就消失在我面前,我忙抬头去看天空,焱宁坐那辆龙车拉起缰绳,六龙深沉了吟了声,向前走了几步停下了。
这算哪门子俯视三界,天天停在天空不能动,怪不得无聊到救我玩。
仙界的神仙还真是无聊,以后就算请我去做,我也不去。
后来我知道了,焱宁就是那天差点把我晒成龙干的“十四主星”之首“太阳”,驾着六龙车的“羲和”。
俊逸素洁、风骨如仙的焱宁,成为了我年少时对仙界最初的印象。
这就是传说中伏羲帝君的后花园,据说仙界最美好的东西都集中于此,我也是第一次来,可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没有看见,大概因为我是被守园人勒令站在门外的,理由是,他不认识我。
当时我恨恨地吐槽,仙界这么多人,难道你还能都认识。
扳着脸的守园人很质朴地说,我真的都认识。
于是澄柩得意地扬起了脸,你看,我就说,整个仙界估计就没多少人认识你这张脸的。
不错,因为我从来都对仙界敬而远之,即使偶尔静岚想要帮我在这里找个事情做,也在我强烈反对中不了了之。
静岚……想起他,我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此番他上仙界报备继承水族族长,不知道是要和常俊撕毁和约,还是要加深信任继续合作。不过我都从极北之地逃出来了,帝俊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太相信他。
好在静岚这次集齐四海之力,常俊也不可能不让三分,对于我的事情,应该不会再追究下去,否则就伤了双方的利益。
静岚曾经说,双赢,本该是势力双方合作妥协后自我安慰的目的。
自从他当上了西海王,就再也不在我面前掩饰他的野心与心机,总是和我说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不想我活得太脱离实际,只不过他之前对我的保护太过,又经历了那次血淋淋的家宴,对他失望至极,所以才没有领会他的用意。
过去现在,孰对孰错,我实在无法分辨得清,只能由着本心,走一步就算一步吧。
靠着冰冷的围墙,我仰头看仙界没有颜色的天空,天上没有太阳,没有云彩,更没有飞鸟,因为鸟儿飞不了这么高,太阳和云彩都踩在我们脚下了,这个苍白单调的空间,我实在看不出哪里美好。
我想起刚刚看到的五色彩虹,仙界真应该庆幸有羲和,才使这里的天空有了色彩。
从花园里隐隐传来争吵声,我探出身子向园内看去,澄柩表情恶劣地微笑着,那双细长的眼睛透着狡黠的精光,正对着我站的绿衣人被另一个白衣的身影挡住,那个白衣的青年背着我站着,双手背在身后,他的后背很宽,看上去像是承担了太多的东西,却依旧那么直。
我认出了那个人是羲和,因为他那条长长的发带上稀疏地分布着一道道彩虹色的花纹。
面对着澄柩的咄咄相逼,羲和依旧沉默不语,而他对面的那个绿衣的仙人显然性格就没有那么沉稳,怒气都已然上脸了。
发觉到我的目光,澄柩也向我这边瞟了下,然后继续摆出副逼良为娼般欠揍的样子,说着让对方更恼怒的言语。在西海打过多年交道,我倒从来都不知道四王兄有这么恶劣的性格和爱好,就喜欢看人生气,而且别人越生气他心里就越开心。
肃商托他办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一路上三缄其口、讳莫如深,怎么威逼利诱却始终不开口,他不想让我知道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莫不是怕我会阻止他,或者影响了他什么计划。
我的身体在圆拱门外摇摆着,时不时地向里面张望,他们的进度依旧迟缓,一个八风不动,一个有理说不清,再加上性格恶劣的澄柩,总不见得要说到沧海桑田,大家都变成石头。
正在百无聊赖,我看见始终都没有说话的羲和转过头来,他看向我,先是愣了下,然后浅浅地笑了,抬手向我招了招,示意我进去。
我指了指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的守园人,摇了摇头。
羲和了然地点了下头,竟然甩开那两个说话的人向我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会儿然后问,“池小京?”
我恭维地说,“真荣幸,十四主星之首的羲和竟然还认得我。”
羲和的眉有些凝住,“你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般可爱。”
“人总是要长大的,经历变化也是应该的。”我看看他的脸,“人界走了几遭,你也变了不少,没有以前风趣潇洒了。”
羲和勉强地笑了,“你我才相处过多久,怎么可能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过去不知道,但是后来想想,你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羲和摇了摇头,“不,那只不过是我苦中作乐罢了。”
我看着他脸上消散不去的愁绪,回想起小时候笑得宛若阳光般灿烂的他,只得感叹时间对人的消磨竟然至此。
我有些担心地问,“你的朋友,现在都还好吗?”
羲和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原来这件事传得真远,连你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情自有他们自己来解决,担心都是多余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身边守护他们不受到不该有的意外。”
我明白,你是怕常俊在暗地里做什么。
“十世还未过,为什么又回来了?”
羲和沉默了一下说,“因为他说不需要我,而其他人,我已经太累不想亲自管了,你说我玩忽职守也好,还是没有道义也好,总之我在仙界还有些事必须要做完,不能让他人代劳。”
“是望舒他出了什么事吗?”
羲和抬眼看了看我,然后把脸别开了,他摆明是不想告诉我,那么我也识趣不问了。
“你真是不可理喻!”里面传来一声怒吼,两人之间的争吵突然升级,我看着那个绿衣的仙人愤怒地回头一脚跺在粗壮的树干上,震得树叶沙沙作响。
而澄柩还是保持着那副表情,平静地诉说着我听不见的话语。
羲和看了看那个绿衣的仙人,然后摇摇头,“廉贞就是这样情绪过于激动,其实这件事只要不理会不作为,一直拖下去就没有关系了,反正最终着急的肯定还是别人。”
廉贞?我挑眉,这个暴怒的仙人就是十四主星的廉贞,简方的好朋友?
“沧凛说和你们什么?”我问羲和。
羲和有些惊讶地问,“你认识他?”
我点头,“我就是跟着他来的。”
羲和的眼盯着我,丝毫不掩饰其中的难以置信,这反倒让我心里有些忐忑。
“池京,你说实话,你怎么会认识他,沧凛是你什么人?”
我略有保留地回答道,“沧凛是我的师兄,怎么,有什么不对?”
羲和回头看看澄柩,然后对我说,“哦,没什么不对的,我只是问问而已。你,来仙界做什么,不是说不喜欢这里。”
“我有必须要救的人在仙界,由不得我不来。”
“怪不得,”羲和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四哥还真是故意的,他明显是在为你的朋友出气嘛,廉贞还真笨。”
“焱宁!”远处传来了廉贞一声大吼,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你说我什么?!”
原来他的名字真的叫焱宁,当时并不是骗我的,我还以为……
羲和看着他,“什么?”
廉贞走到他面前,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似乎是用下巴指了指我问,“这是谁?”
羲和与我还未开口回答,就听见澄柩的声音,“哟,你临阵脱逃了吗?”
廉贞没有理他,只是对羲和说,“我可都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倒是把我扔在一边不管,真没义气。”
羲和抬眼看了看他,“哦,原来你真有义气,这么说当年你也很有义气。”
廉贞冷笑了声,“你什么意思,声讨我?”
“我怎么敢,”羲和给他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好了,你们该说的该吵的都已经说完,没事的话,我想先走了。”
澄柩眯起本就细长的眼,“羲和,你真的有恃无恐了吗?如果那件事被帝俊知道,就不只是追究责任那么简单的了。”
“无所谓,”羲和甩了甩手,“追究的话更好,那样我就可以抛却一切,轮回十世了。”
澄柩摇头,“何必呢,对你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你的面子一斤几文?”
澄柩放狠话,“羲和,你可知我背后代表的是谁的势力?”
廉贞哼了一声,“不就是北天星君和剑门,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修仙而成,难道还妄想和我们神族抗衡。”
“总不见得,你还要搭上四海水族吧。”羲和看向我,我摇头,“我对此毫不知情。”
“廉贞,”羲和问,“你当时和‘穷奇’简方是不是闹了什么口角,所以害得他现在被帝俊通缉?”
廉贞有些为难地回答,“呃,没有什么,他只是后来开玩笑时无意嘲笑了我而已,但我还是气不过,把当时他来拜托我做的事当做故意说漏嘴,告诉给了肃商,我知道我做得过分,累他和花渡受伤,但现在又不是为他讨回公道,你没必要……”
“真的是这样吗?”羲和看着他,明显不相信。
廉贞敛容,很缓慢地回答,“真的是这样。”
真的是深沉的声线,慢死人的语速,咬字清晰的回答,给人以很明显的压迫感,我突然觉得此时的廉贞才应该是十四主星之一,而刚刚那个气急败坏的青年只不过是个幻影而已。
“如此一来,我明白了,既是你欠他们的,我提他们还这个情。”
廉贞不以为然地挑眉,“我哪里欠他们,一开始是简方来求我的。”
羲和反问道,“你并未损失什么,可简方和花渡受了重伤,他们以后都要在仙界的通缉下奔波,你欠得还不多?”
“焱宁,”廉贞冷笑,“即使我不说,你以为帝俊会放过他们?”
“是与不是我都不再管,哪怕只是看在我和池京的缘分。”羲和将手伸入袖中,掏出了一把金制的钥匙递给我,却被廉贞压住了手,廉贞厉声问,“你不想要命了,你知道这柄钥匙交给他,你会被帝俊……”
羲和拉开他的手,“没关系,我求之不得。”他将钥匙扔给我,“这个是‘太阳之键’,可以使用它进入亟仙之塔,我想你应该需要它,若遇见想救的人就救出来吧。”
我回头看了看澄柩,他对着我点点头,“本来不想告诉你,没想到还是被你知道了。”
“为什么?”
“不想你一个人去冒险而已,我知道你一定会坚持独自去。”
羲和对他说,“这个‘太阳之键’你不用还给我了,直接交给帝俊,或是抛给太阳宫守门的金龙就可以了。”
澄柩阴阳怪气地看着他,“你这包袱倒是甩得潇洒,到时帝俊雷霆之怒的承受者岂不是我?”
“有什么,谁让你白白浪费我时间。”
澄柩问,“喂,你这样离开会被剥夺仙格的,真不后悔?”
羲和无所谓地笑了下,“没关系,大不了和他一样,告辞了。”羲和抬手向澄柩和脸色阴沉的廉贞行了礼,回头又摸了摸我的头,“池小京,你果然还是小时候长得可爱些。”
“羲和……”我对他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的态度,实在是无可奈何。
羲和摇头笑了,“不要叫我羲和,羲和不是我,我是焱宁。”
我对着他摆了摆手,“后会有期,焱宁。”
“后会无期,池京。”他就那么慢慢地走远,就像夕阳沉下地平线一样的缓慢。
廉贞别扭地切了一声,“混蛋!还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我将“太阳之键”交给澄柩,“放心,我不会孤身犯险。”
澄柩握着那枚钥匙,很不情愿地对廉贞道,“多谢你帮简方,刚刚抱歉了,我也只是气不过而已。”
“哼!”廉贞甩袖扬长而去。
澄柩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怎么可能是好朋友?”
“也许是因为焱宁的性格太好了。”
澄柩不以为然,“羲和只不过是个烂好人而已,还什么都憋在肚子里就算了,还有些神经质,今天决定的事说不定明天就反悔,我觉得明天还是不要见到他的好。”
不理会澄柩的怨言,我只是望着焱宁离去方向,他刚刚对我说,后会无期,大概是因为已经有了什么觉悟了。焱宁于我,不管是萍水相逢也好,救命恩人也好,我都不愿意看到他有任何危险,但是既然是他选择的路,我也只有尊重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他,可不知是否真的被他的“后会无期”言中,这确实是我和他一生三次回会面的第二次。
从那以后,相忘江湖,黄泉碧落,再也不见。
章十七
我相信在仙界看到静岚穿着礼服正装再摆出一副尊贵神圣的样子,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虽然我对静岚的记忆,从来都是那一身淡淡的水蓝,但偶尔看看他穿着乌金色的外袍,感觉还算意外中的不错。
当然,如果不是这么远远地望,而是近距离地观看就更好了。
我很清楚静岚此时面对的是常俊,而凌霄殿中到底发生着什么我一点都不可能知道,光是看着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守门人,就觉得心情很不好。
澄柩站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手里的“太阳之键”,若有所思,他的脸色不停地变换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站得离常俊那么近,真的没关系吗?”
澄柩回头看看我,“放心,他根本就不知道池京长什么样,充其量只知道世界上有个叫池京的人和薄寒很熟而已。”
我笑出声来,“你倒是冷静。”
澄柩甩了甩手,“还是比不上夙兮,难道你没看到刚刚和你大王兄一起进去的侍卫就是夙兮吗?虽说仙界那么多人常俊不一定都认识,但是,夙兮他不可能记不得。”
“哎?你怎么知道,我都没有看出来。”
澄柩得意地笑道,“那是因为夙兮传音‘命令’我站在这里等他出来而已。”
夙兮从来都那么大胆,也从来都让人出乎意料,反正他有读心术,自是可以知道所有人的想法,倘若被常俊认出,他完全可以用空间法术逃之夭夭,即使常俊再神速也不可能追得上。
我随口问,“没想到你倒挺承他的情,这算什么,知恩图报吗?”
澄柩低头摩挲着手上的“太阳之键”,“算是也不算是,总之,大家同病相怜,何必非要分得那么清楚。”
我一把抽回他手中的钥匙,“有什么好看的,你已经盯着很长时间了。”
澄柩的手还保持地刚刚的姿势,“我只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
澄柩总算反应过来,默默地把钥匙又拿了回去,“羲和与你是什么关系,这‘太阳之键’是件相当重要的东西,竟然送得如此草率,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反问,“你当时不也没表示什么。”
“出自礼貌而已,总不好当面就质问吧。”澄柩在思考的时候,眉微微地皱着,“虽然也可以解释说羲和本就想离开,但是我始终都难以相信,他那么有责任感的人会像扔垃圾一样将‘太阳之键’交给别人,廉贞的态度倒是很正常,正如他所说这关系到羲和的安全,应该慎重才对。”
我看着他,“可是羲和也没理由陷害我们才对。”
“不,”澄柩摇了摇手指,“他有理由,因为我们毕竟与常俊是对立的,在仙界总是谁都要小心才对。”
我听到从殿内传来脚步声,抬头看过去,是夙兮假扮的护卫。
他慢慢走了过来,先是很恭敬地行礼,然后站在一边,轻轻地说,“看来你对他招了。”
澄柩苦笑道,“不招不行,这个时候大家还是互相信任的好。”
夙兮斜眼看他,哼了一声,“你很值得信任吗?”
澄柩冲着我一摊手,“没办法,跟着静岚时间长了,对我都有偏见。”
我白了他一眼,那只是因为你过去的表现让他很不安而已,倘若都如我那几个王弟,静岚根本就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静岚那边,和慕寒的事情解决了吗?”说起来,这是我目前第二担心的事情。
夙兮叹了口气,“算是解决了吧,慕寒性格你也不是不了解,太重感情,只要知道自己的身世,让静岚说点类似于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演演苦肉计,也就这么解决了。”
“难为你了,为静岚做了那么多。”
夙兮摇头,“没关系,我乐意。”
澄柩不乐意地啧了声,仰起脸问夙兮,“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和静岚混在一起了,还没想通吗,他迟早会把你害死的。”
夙兮苦笑道,“没办法,除了他身边,我已无处可去。”
“没出息!”澄柩嗤之以鼻,“难道你就想一直这么暧昧下去,干脆果断一些好不好!我真怀疑你究竟是爱上静岚,还是爱上爱情。”
夙兮的脸色唰地变苍白,嘴角抽搐了几下,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你刚刚说谁?”
澄柩伸手一指我,“说他。”
我呵呵地笑了,无可奈何地说,“你说的对,硬生生纠缠在一起并不好看,你既无心我便休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你总是说别人容易,自己非要真真正正地经历一次才能明白,隔岸观火和身临其境是不同的。”
“经历一次……”澄柩几乎是咬着牙说了这四个字,然后甩了甩手,“算了,说到底,你们就是不甘心就是了。”
废话,我自是不甘心的,而夙兮只是别开脸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了吧。
澄柩转变了话题,“喂,你认识羲和吗?”
夙兮点头,“认识归认识,可惜没什么来往,不熟。”
澄柩将“太阳之键”比在他眼前,“认识这个东西吗,真的假的?”
看的出来,夙兮在看到那把钥匙的时候眼都直了,“太阳之键?你真是本事不小,这个东西都能弄到手。不过可惜,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没办法辨认真伪,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于是澄柩将钥匙收了起来,一副害怕夙再兮看下去就从他眼睛里拔不出来的戒备表情,“你熟悉的人里面谁跟他有来往?”
“廉贞?”夙兮试探地看着澄柩的脸。
“这个否决!”
夙兮笑得很诡异,“哦,我知道了,原来你……”大概是看到澄柩瞪向他时那恶狠狠的目光,夙兮连忙改口,“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可是真的找廉贞比较好,而望舒、七杀他们早都已经不在仙界了。”
“真的没有别人了?”
夙兮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羲和这个人比较孤僻,虽然过去还真有个挚友,不过找到的几率太小了。”
“谁?”
夙兮看向我,“静安。”
静安?啊,对,静安,我就是在静安那里知道了羲和的身份,静安是知道焱宁就是羲和的,可见他们之间有交情。
澄柩冷笑道,“你回答得真轻巧,怎么找到他?!”
夙兮无辜地说,“我也失去他的消息很多天了,所以才说找到他的几率太小了。”
然后两人相互瞪着不说话,我只好缓和道,“既然左右都没有办法,那现在争执下去也没有用,是真是假,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试一试?”这两人齐齐扭过头来,夙兮哭笑不得地说,“你还真敢随便试,万一有个什么不妥,倒是岂不送了命。”
我不以为意,“我既然来到这里,早就有了豁出一切的准备。”
“豁出一切?哼!”
我猛然抬头,静岚竟然已经站在凌霄殿门前冷冷地看着我。
呃,我能看得出来,因为我说的话,他生气了。
静岚慢慢地走了过来,眼睛始终盯着我,冰冷得仿若冰刃。
夙兮走上去解释,“静岚,他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可千万别当真。”
静岚冷笑,“不巧,我倒是当真了的,他说的却也是他心里话。”
“你说的不错。”我承认。
静岚尖锐的目光看向澄柩,“你怎么还没死?”
澄柩摸了摸脸,“我又没长着和夙兮一样的短命相,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要问我死没死?你天天用‘水镜术’监视我一举一动,我是生是死你应该很清楚。”
“你知道?”静岚挑眉。
澄柩笑了下,“虽说你我是异母兄弟,但这点默契还应该是有的吧。”
“呸,谁和你有默契。”静岚看向夙兮,“刚见过帝俊没说几句话他就有事走了,既然他如此怠慢也就用不着那么待见他了,我要回西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夙兮点头,“好。”
静岚瞪向澄柩,转步地站在他对面,“你我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相信你也清楚我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上次虽没杀了你但也算个教训,没想到你是一点都不吸取。”
澄柩抿着唇,“自然流露而已。”
“好个自然流露。”静岚冷笑,骤然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在澄柩的左颊,声音清脆得让我不由得一震,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静岚已经和夙兮离开,而我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
自始至终,静岚没有和我说一句话,除了刚见面,他也没有一丝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我已不存在。
此时这样的处境,说完全不留恋是不可能的,虽说静岚过去做了很多令我为难的事情,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不舍,但我不悔。
其实我明白,因为我那句“豁出一切”,这个永远都会站在我身后的人最终不再眷恋,选择了离我而去。
他站在我的身后,我们相互背靠着对方,面向的却是不同的方向,最终也会走上不同的路。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彻底告别,断绝关系吗,我苦笑。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决了,我还以为会被扒掉一层皮咧。”澄柩边揉着被打红的脸颊,笑得真像是大难不死一样。
我皱眉,“什么?”
澄柩切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他用‘水镜术’看到我亲了你。”
“那有什么,不过是情势所逼而已。”
“你对静岚的毛病还真是不大了解,”澄柩咧嘴笑道,“你可知就因为小时候有一回我抱着你转了个圈圈,这个有被迫害妄想症的静岚就像是觉得自己的宝贝被人动了似的,在习剑课上将我打得一身伤。后来和二王兄和三王兄闲聊时谈起你,他二人猥琐的言语被静岚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就清楚。”
我有些鄙视地问,“那你呢,你肯定也说了什么吧。”
澄柩不好意思地说,“没办法,大势所趋,我当时总得应景说几句吧。”
“你说了什么?”
“别,还是不要说了,多伤感情。”澄柩的目光躲躲闪闪。
“无所谓啊,”看他的表情,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你放心吧,我还算比较大度,不会记仇的。”
澄柩搓了搓手,干笑了几声,“那我只说一点,二王兄说他去人间转了几圈,青楼楚馆里泡得时间长了才发现享乐的花样可以很多,比如说……”澄柩抬头看了看我,“你不生气吧。”
“嗯。”我用鼻子应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三王兄说前任王后国色天香,若生在人间绝对是第一美人。”
“哦,那你说了什么?”
“二王兄说,过去的人就别提了,大王兄静岚冷则冷矣但算得上美人一个,可惜是自家人没法尝尝……你,你真的不生气吧。”
我哼了一声,“游苒还真敢说,也怨不得静岚如此恼怒,接下来呢?”
澄柩的脸都快青了,“他们问我觉得如何,我说他们没眼光,虽然渊流殿的池京还没成年,但未来肯定在静岚之上,于是二王兄和三王兄纷纷赞成点头,说起了人间的一些勾栏……哎,你不是答应我说不生气的吗?”
我此时已然怒不可遏,“我以为你们只不过是无聊之极,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肮脏,简直是奇耻大辱!”
澄柩指着我,“你看你看,我就说不告诉你省得听见生气。”
我深吸了口气,勉强微笑着,“好,我不生气,请你继续说下去。”
“不说了!”澄柩把嘴闭上。
我斜眼看着他,“你那个‘自然流露’是什么意思?”
澄柩紧紧地闭着嘴,完全不理会我说什么,于是我冷下脸来瞪着他,看谁最后忍不住。
没想到澄柩竟然“噗嗤”地笑了,“为这点小事生气何必呢。”
进行了几个深呼吸,我觉得此时我的脾气真是好得没法再好了,“没有啊,我完全没有生气,你多想了。”
澄柩叹息道,“池京你就是这样,总是顾虑别人而不愿成全自己的感受,说实话我很少见你情绪激动过。”
我无奈,“好吧我承认是这样,可是若真是出了天大的事,我的情绪是不能凌驾于我个人之上的,你不能否认我这样做很理智吧。”
澄柩抬起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你不要总是憋在心里面,没有必要装得那么坚强,你无需成为另一个静岚。我只是想说,薄寒是个死心眼,你不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听了他的话,我虽然觉得很正确,却又不禁揶揄,“我倒不知你何时这么了解他。”
澄柩别开脸不理我。
“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善良,你知道吗,你一直都在替静岚说好话。”
“啰嗦!”澄柩抬腿就走。
亟仙之塔。
我抬头仰望着这座位于西仙界之极,如天柱一般的巍峨高塔,不禁赞叹诸天仙神的鬼斧神工,本来仙界凌驾人界之上已然够高,可这亟仙之塔俨然是望不到顶了。
高度,是野心和欲望的体现,纵使是仙神也不例外,这个通天的塔昭示了绝对的权威与绝对的力量。
澄柩紧紧捏着“太阳之键”,额上浮着曾细密的汗,他有些紧张,也有可能是惧怕。
亟仙之塔的恐怖不仅仅在于它的高度,更多的是内部的未知,没有人进去过,进去过的人很少可以出来,虽然并不是没有过。
塔顶的钟声轰隆隆的敲响了,它每个时辰会响一次,这是整个仙界唯一的计时工具,虽然我们本不需要时间,它毫无意义。
“我们果然被羲和骗了!”澄柩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我瞥向他,在环绕在亟仙之塔的阶梯上那熊熊燃烧的火光中,他愤怒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
“亟仙之塔被火焰包围,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用‘太阳之键’根本不可能进入,只有‘太阴之键’才可以镇下所有的火。”
我问,“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两条路,慢慢等和强行突破了?”
澄柩抬手把“太阳之键”扔给我,“我不明白,既然对我们没有用,他何必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也许他不知道现在是‘太阳’的正位。”
澄柩哼了一声,“他是羲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肯定是故意的!”
我苦笑,“他到底是什么目的探讨出来也没用,倒不如说说解决办法。”
“‘太阴之键’也不知道是在望舒,还是常曦的手里,无论是谁我们都没什么交情。”
我拍了拍澄柩的肩,“别想了,我们强行突破吧。”
澄柩硬生生扯了个微笑问我,“五王弟,这么大的火,怎么过去?”
我从衣服夹层里掏出了个符纸,张口咽了下去,用右手在左肩上聚集了灵力,正准备动手却被澄柩拉住了,“你疯了!”
“没关系,就一下下,”我挣脱开他的手,“拔筋总比没命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又长出了呢。”
“不行不行不行!”澄柩不停地摇着头,两只手伸过来攥住了我的手腕,“池京,不要这么做,薄寒承受不起。”
我反问,“你又不是他,怎知他承受不起?”
澄柩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容来恐吓我,“总之你住手,绝了这个念头,我澄柩再不济,总能想出个办法给你。”
他抬手落下术法,全身都笼罩在绛色的光中,澄柩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开来,我再次看到他那暌违已久的金色龙印,眼角由雷纹绘织出象征着西海王族的刻印,暗紫色的双眸将脸色映衬得更白皙,澄柩这张脸上最出众的就是他的眼睛,即使是沧凛那张脸上的如狐狸般细长的双眼也掩饰不住原本的出众。
“四王兄。”我轻轻地唤他。
澄柩抬手指着我的左肩,“你在这里等我,不准轻举妄动,我自有办法。”
我点头,“好,我暂且放下,但如果真的无法解决,你也别再拦我。”
“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在眼前发生!”澄柩抬手划出了圆形的法阵,用了空间法术不知去了哪里。
总不见得回到过去找羲和算账啊……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否决了,怎么可能。
时间与空间,是仙神的禁忌,所有仙神不可以随意连接、扭曲、毁灭、创造空间,更不允许在追溯、超越时间的过程中改变过去的历史。
当然,改变过去的风险之大不可想象,有时只不过是很小的疏忽,就有可能造成一系列连锁的结果,甚至是毁灭现时间的自己。
“武罗”蒙伏羲帝君眷顾拥有在不同空间随意穿行的权利,而可以左右时间的“年”早就不知是否还存在于世了,澄柩只不过是水族后裔,怎么看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资格可以兼具时间法术与空间法术的使用能力,这个难题在我脑中困扰了很长时间,却还是没有问到过。
恐怕即使我问了,澄柩也会当成耳旁风不理会吧。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左晃晃右晃晃,有一只手突然落在我肩上,“可算找到你了。”
章十八
受惊吓的我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猛然回头,只见穿着绿衣的廉贞笑得无比开心地看着我,那神情分外得意。
“是你。”我的手压着胸口,好像是防止它要跳出来一样,“找我何事?”
廉贞的笑更加灿烂,“自然是既有要事,也有‘钥匙’的。”
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幽蓝色的钥匙,在指尖转了转,“焱宁托我给他的小朋友池小京的礼物,我想你应该笑纳才对。”
我将那把钥匙拿了过来,上面曲曲折折的神族文字昭示了它的身份“太阴之键”。
我疑惑,“焱宁怎么会有‘太阴之键’?”
廉贞很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焱宁是羲和,望舒是他的朋友,他怎么可能会弄不到这个。”
“这么说他知道现在是‘太阳’的正位,可又要给我‘太阳之键’,还这么大费周章地让你送东西。”
廉贞撇了撇嘴,“自然是因为他不乐意让那个人和你一起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哭笑不得,“你这算什么理由。”
“自然不是理由。”廉贞不以为意地在亟仙之塔周围走了走,“将钥匙带着,这里的火焰不会靠近你三丈以内,倘若你动用‘太阴之键’倒是可以消灭掉所有火焰,可也会被帝俊察觉,你还不快进去?”
我应了一声,“好,我等他回来一起去。”
廉贞撇了撇嘴,“我说了,焱宁不希望你和他一起去。”
“他并没有明确说出理由,我也有保留意见的权利。”
“随便你,”廉贞看起来并不想坚持,“不过我确实想劝你离他远些,留他在身边也许会很糟糕,纵使我站得很远都可以看到他周围缠绕着诅咒的死气。”
我惊愕地站在原地,诅咒的死气?
“他隐瞒你的东西很重要,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 廉贞无意与我多说,一甩手离开。
不错,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很忐忑,澄柩虽说与我是血缘兄弟,可已是多年不见甚至还因静岚而有怨结,即使我曾保护了年幼的沧寂使他的灵魂有依托之地,但他也没有必要为了我而留在仙界这么多年,除非他还有别的目的,然而从与他之间的交往我也看不出来澄柩有对我不利的意思,莫不是我想的太多?
人界几番沉浮,经历数段真情假意,我也许已经没有信任的能力了吧。
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手托着下颔边发愣,边等待那个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澄柩。
结果怎样都好,我只希望你不要一去不回永远离开。
澄柩显然做到了这点,而且做得很好,他回来得很早,以人界的时间计算起来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我看到表情阴郁的他后急忙站起来,“你去了哪里?”
澄柩一抬手,扔了把剑插在我的身前,通体透明,寒气四溢,剑锋隐隐发出冰蓝色的光,这把剑竟然是以前父王遗留给静岚的“冰犀”,当然,它还有另一个身份,据说“冰犀”是天吴主神的筋骨。
“你去找了静岚?”我抬眼看着他,澄柩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别的方向,就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注意到他的脸颊上有些许淤青和擦痕。
他眨了眨眼,深吸口气说,“静岚将‘冰犀’借给你,你用得上它。”
借给你,虽然只不过是三个字,简简单单,可是我猜得出它背后所有的隐忍和挣扎,你去求了最不想见到的人,甚至还受了伤。
我不该怀疑你,即使你真的隐瞒了什么,我也没有资格怀疑你。
虽然知道不该问,可我还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澄柩听到我的问话后神情竟然变得很轻松,就像是扔掉了什么责任似的。
他微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叙述了具体的情况,然后提出了要求,好在夙兮帮忙,总算代价很小。”
“什么代价?”我问。
澄柩摇摇头,“这是我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可是……”
“池京,静岚真的为你考虑了太多,我真是甘拜下风。”澄柩感叹道,“他甚至在西海的战乱解决后猜到你的决定,知道你要用的东西就提前找人交代过,我就说事情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我低着头,“难道说静岚早已和羲和有所接触?”
“不排除这个可能。”澄柩抬手摸了下脸上的淤青,又神色自若地说,“走吧,我们进去。”
我拔起插在前面的“冰犀”,对澄柩说,“站在我身后,别离开三丈以外,然后用你的空间法术急速穿越空隙。”
澄柩站在我身后,拉起我的衣袖,“好。”
抬起手中的剑,将它横端在身前默念着剑身上的咒文,“冰犀”发出微微颤动,慢慢透出五彩的光色,可以驾驭三界内极限冷度的寒气的“冰犀”在我手上逐渐苏醒,展示出他的震慑力。
“疾!”我将自身的灵力全部灌注,骤然发出,亟仙之塔上的炎气被瞬间压制,澄柩也适时使用空间法术抵达塔顶楼的空间缝隙,时间之紧迫,竟然让我们还没来得及准备就失却灵力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不过“冰犀”再厉害,也只能在亟仙之塔讨到这么一点便宜吧。
我是后背着地被摔得七荤八素,而澄柩砸在我身上有了缓冲只是磕到了膝盖,他站起身来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并感叹道,“原来亟仙之塔内部竟是这个样子。”
我看了看周围,果然不寻常,明明都是黑暗,我竟然还能感觉得到光,以至于能看清澄柩惊异的表情。
人都说诸行有常,在亟仙之塔倒也得以见识到一些,因为它在虚幻的空间中展现了天空无数星宿的轨迹,也就是说,此时我周围若只从视觉上来辩解的话,应该是星空。
“我们该如何辨别出方向?”澄柩问我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我摇摇头,“不清楚,也许可以用雷劈开?”
“啊?”澄柩满脸不相信的样子,然后并起两指念了“天雷震”的咒诀,电倒是劈了,雷也响了,可这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五行很正常,说明三界的规则在这里还是正常的。”我抬手招来微风,它们从我的指尖盘旋出去,向着一个方向流动着,澄柩看着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我伸手过去扯扯他的衣袖,“跟着走吧,好歹有个目标。”
澄柩思虑半天,终于开了尊口,“万一……”看看我坚持的表情,终于抬腿向前走去,其实我没有告诉他,那些风流动的过程中我明显感觉到了“太阴之键”在我腰间颤动着。
澄柩看似很自若地走在前面,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的脚步,仿佛自己走在独木桥上,四周的星宿很规律地走着它们的轨道,这里看起来如同琉璃般透明的空间,却让我有一种慢慢步入阴谋深渊的不安感,前路的未知让我胆怯。
我们终于在路上看到了正常的东西,一排蟠龙石柱两旁树立,中间留下了水晶般的道路,通往的前方却是望不到头的。
到底还有多远啊,在这个地方已经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了,竟然还有!
我看见澄柩不自然地抖了下,“有些冷。”
“冷?”我看了看他明显穿得比我厚的衣服。
“说不出来的寒冷感,”澄柩把手伸过来拉住我,他的手指确实很冰冷,我想双手握住他暖暖,澄柩却抽回了去,“快些走吧。”
我点头,“嗯。”
当我看到出现在眼前的这扇青铜大门时双腿都发软了,不是因为有多么庄严可怕,只是因为疲惫。
在没有分不清时间的塔里,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和澄柩可以称得上是以急行军的状态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只是觉得一生中这么快的速度和这么长时间的跋涉都是第一次。
澄柩的手摸着门上雕刻的花纹,他的眉攒着,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收获。
我看着他慢慢地回头,很平静地对我说,“池京,有些冷。”
这次我倒是能感觉到了,这扇门后面隐藏着磅礴的极度严寒,极北之地的寒冷在这里简直上不了台面。
澄柩的手指在一个窟窿里戳了戳,“钥匙孔吗?”他向我伸手,“太阳之键给我。”
我取出来递给他,澄柩将太阳之键插进去,还没伸手去推,就听见咯咯的声音,门竟然慢慢开了,澄柩站在门中间不知看到了什么就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门后的寒冷透了过来,我不由得全身发抖,没想到三界之内竟有这样的地方。
澄柩转身看看我,然后急忙走过来,“你怎么了?”
“冷。”我的牙上下打架,只说这一个字竟然都差点咬到舌头。
“冷?”澄柩一挑眉,他伸手握住我,刚刚说有些冷的他这次手居然是热的,“因为你把太阳之键给了我。”他将太阳之键放在手中心,然后斜着握上我的手,手心相贴的瞬间寒冷突然地就消散了,当然那只不过是太阳之键的作用,我还能明显地看到呼吸间白色的哈气。
“你刚刚说原来是怎样?”
澄柩眨了眨眼,停顿了一下,“呃,就是说,原来我刚刚感觉到的寒气是从这里出来的。”
我显然是不会相信的,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听他这么敷衍,我心里却是很开心,澄柩终于恢复正常了,自从他打静岚那边回来,这一路上话就少得可怜,偶尔开口也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向外迸,惜字如金也没这么用的,简直比薄寒还寡言……
突然冒出的想法让我心颤了一下,眼前这般恶劣的环境,若薄寒真被困于此,没有太阳之键的他要如何抵抗严寒?
“担心薄寒?”澄柩的脸凑到我眼前,也许是我的表情泄露了心思吧,他总是能猜中我的想法。
我咬了下嘴唇,“他都被关在亟仙之塔这么久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
澄柩微笑,“你忘了吗,薄寒的功体属水的,这样的严寒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担心。”我别开脸。
澄柩拍了拍我左肩,“放心吧,常俊绝对不会把他关在这一层,我保证。”
“为什么?”
澄柩发出了悠长的叹息,“因为这里关的是另一个人。”
“谁?”
“来,我带你去见他。”澄柩牵着我的手,走进了那扇门中,这里没有冰天雪地的景色,只是周围星宿的运行变成了散发着蓝色微光的水晶,我看到了亟仙之塔与众不同的墙壁和我脚下的地面,虽然不明显但上面布满了“敕令”样式的字符和咒文,一个压着一个,不计其数。
俯下身去试图了解它们所施的法术,却发现我几乎连字都认不全,那些古老的神族文字也许得要夙兮静安那样优秀的神族末裔才可以认得出。
我站起身来想要澄柩帮忙认认,环顾四周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他的手早已松开我,那柄“太阳之键”倒是被我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当务之急,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万一薄寒人还没找到,澄柩先冻出个好歹来,可不划算。
我围着墙走了一周,发现只有顺着那唯一的盘旋楼梯走下去,绕了一圈又一圈,总算是看到了尽头,远远地,我就看见澄柩正背着手站在那里。
“澄柩。”我轻声唤他,回声也响了起来,一连回了十几次。
澄柩转身看看我,脸色很不好看,一定是被冻的。
于是我急忙跑过去将太阳之键塞给他,“你瞎跑什么,不觉得冷吗?”
澄柩很平静地说,“还算可以忍受,我只是来确认那个人是否在这里,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
我一脸雾水地看着他,澄柩微笑着抬手指向前面平台的空间,然后手指竖了起来指向上,“看,他在那里。”
抬头望去,我被惊得睁大了眼,那穹顶上用无数铁链锁着的赫然是静安!
“静安!”我跑过去冲上面喊,静安并没有回应我,我只是看见他的肩微微地颤动着,慢慢握紧了拳,铁链碰撞的声音很轻,就像静安的眼睫抬起的样子。
静安似乎是费尽了全力才辨认出了我,他疲惫地说,“池京……你怎会来?”然后他望向我身边的澄柩,有些意外,“是你,我认得你……”
澄柩重重地点头,“是我!”
我高声问,“静安,我要如何救你下来?”
“这铁索只是仙界寻常物事,我当日耗尽全身力气用于抵抗严寒,才忽略塔中机关被困于此,实在是……”静安说话的声音很慢,好像说完前一个字就说不动后一个似的,我看不过了就连忙唤他别说了,然后一跃上去用“冰犀”斩断铁索,抱了静安下来,澄柩忙将他接过去把太阳之键塞进他手中。
静安先是很惊讶地瞪着他,接着腿一软竟然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静安?”我俯下身去想要看看他的情况,澄柩抬手拦住我,将外衫脱下来将他裹住,“先让他休息。”
我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吗?”
澄柩摇头,“你我体力灵力都还算有些,他却是快耗尽了,静安功体属火,最怕的就是寒冷了。”
“嗯。”我搓着手站在一边,这里的风不停地流动,以我的灵力估计无法制衡它们,只能是自己用身体挡着点了。
澄柩啧了声,“可惜我不会火性法术,不然还可以取暖。”
“我会!但是这里没有材料。”我观察了下四周,一无所获。
“算了,我也就是说说,总也不能一直着消耗灵力,能紧急关头还得拼命呢。”澄柩冲着手哈了口气,“仙界最骄傲的静安,我从未见过他有今日的脆弱,你我若毫无准备就来闯这亟仙之塔只怕是困难重重,说不定还要葬身于此。”
我看了看静安毫无防备地睡着,忍不住问澄柩,“你与他怎会相识?”
澄柩笑了笑,“我与他不怎么认识,只不过我是叶长生的朋友,也算与静安有过几个照面,他倒还认识我。”
“叶长生?”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空濛在人界时叫叶长生。”
空濛!这个仙界禁忌的名字属于静安最爱的人,只不过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魂飞魄散。
关于静安的往事,我所知道的不算多,仅有的一些片段也都是从静安的嘴里听来的,因为他们在仙界自由来去的时候我还太小,没想到澄柩竟然还在他们的事中有参与的角色。听他提起的是叶长生,我也明白,以澄柩的年岁,即使他有参与,也已经是尾声了。
但是看澄柩的表情,也许不只是“与静安有过几个照面”这么简单的。
我复杂的眼光投向澄柩,他也正看着我,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和静安的关系真的很简单,就像你和羲和一样。”
我和羲和……?
哑然失笑,我想我明白了。
我问他,“静安在塔内,是被常俊所逼吗?”
澄柩不屑地笑了声,“常俊?他有那个能力吗,我看八成是静安自己进来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大概还是放不下吧。”
“放不下什么?”
澄柩摸了摸眼角,“仙界一直有传言,空濛当日下人界避难时为了不让常俊发现他气息消失,曾将一魂二魄留于仙界,最后被常俊找到投入亟仙之塔,静安也许是为了验证吧。”
“那么我就不问他来此的原因了,省得徒惹静安伤心。”
澄柩点点头,身体不自然地晃动着。
“你没事吧,毕竟这里很冷,而且你还拿着‘冰犀’。”澄柩自己的脸被冻得苍白,竟然还有心思问我。
我摇摇头,垂下眼去,没必要担心我,此时最需要担心的是薄寒,现在连静安都在塔中被折磨至此,只怕薄寒的处境更堪忧,可是我却只能在这里等待。
越想就越心焦,我将头埋在双臂下,手紧紧抓住了衣衫,身体不由得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冷。
我害怕,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停止过忧虑和恐惧,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我。
薄寒,薄寒……这个过去带给我坚持的名字,此时却让我的勇气消解殆尽。
一阵冰冷笼住了我的手,抬起脸,我看见了澄柩的微笑。
他说,有我在,不要害怕。
章十九
冷静下来想一想,我们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毙,于是澄柩成了探路先锋,顺着一旁的楼梯到塔的下面去探路。
万幸亟仙之塔并不是从上到下都冻死人,所以我与澄柩商量之下带着静安休憩在一个温度还算温暖的地方,这样也算有个避难处。
静安依旧昏迷不醒,刚才澄柩背他的时候发现他伤了筋骨实在不宜过多移动,可澄柩看我实在着急又不能放着静安不管就决定让我先下去,当然这只是结果,前提是我不断向他保证会小心,但是我看着他好不容易点头的样子,活像是咬掉了自己舌头一样肉疼。
此时我走在盘旋下降的楼梯,不停警惕地看着周围,澄柩不在我身边我更不能有所懈怠,尤其是在听静安说这里有机关以后。
当然,我还真遇到了!
比如刚刚我就误踩了一活动的翻板整个人从上一层掉了下来,若不是我身手还算敏捷,险险错开了下面半人高的冰锥,只怕我已被扎得满身窟窿。
比如好好的突然电闪雷鸣,闪电追着我劈,而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冰雹大得像拳头一样。
比如突然从身后袭来的火球,从我头上略过就失去了踪影,神不知鬼不觉的。
比如四面八方被各种大小角度的冰制镜面包围,无论用什么术法就能反射向自己,用剑毁掉一面还会在别的方向多出来一面,简直是无穷无尽没完没了,于是我以牙还牙地招来九天轰雷把他们炸得粉粉碎碎,用卷云之风将冰屑吹散,放了把三昧真火都融化成水了。
好歹我是剑门出来的,神族的资质放在那里,什么属性的法术都基本还会点,当然那些只是人界的术法,仙界那些就高深得多,所以严重地受制于属性,不过同样是加快身法的术法,人界的“风行云流”和仙界的“风疾云纵”比起来就是麻雀和老鹰的速度了。
说起剑门,在我剑门的收获就是读了很多有意思的经书,学了其他属性的术法,过了很凡人的生活,若要说最有收获的,那就是认识了薄寒。
剑门的那段生涯很平淡,师兄弟们的感情很平淡,让逃难的我心里也很平淡。
如果没有当年肃商的事情,我们平淡又美好的生活也许会继续下去很久很久,这样的生活我真的很喜欢。
美中不足的是,修仙门派中的弟子情感内敛,从不轻易表达,也许是师叔辈们让我们在学习时猜得玄机多了,于是很多人说话做事也都有了深邃又暧昧的意义,不猜不行,尤其是薄寒这种弟子中的菁英,把师叔辈们故作玄机的作风学了个十成十,让我总是为了猜他的想法而破费心机。
唉,不这样根本不行,即使你猜对了他还会死不认账呢,更别指望他清清楚楚说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我们之间想法往往南辕北辙,沟通完全鸡同鸭讲,以至于我回到西海,偶尔说起时静岚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我能喜欢上薄寒简直是个难以完成的奇迹。
我怎么会喜欢他,原因自然只有我才知道,说他不好的人简直是没长眼睛。
静岚听了更是把脸仰到天上,样貌气质修为什么的再好也没用,他实在太冷。
我听了重重地哼了一声,静岚你说谁?
他听出来我的意思,对我保持着微笑以掩盖自己平时散发的冰冷感觉,可以过去的他已然深入人心,这番只是平白让我觉得越发毛骨悚然。
我故意将身子缩了缩,静岚,不要因为薄寒与你曾起冲突就这样,其实,冰冷不过是假象,你与他都是外在和内心不相符的人。
只是表现的方式倒很不一样……当然,这一句我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也许因为不敢,或是不忍。
静岚听了似乎心情大好,他拍了拍我的肩,池京,你总算明白兄长的苦心。
我的眼睛盯着桌上那一摊鲜红的婚帖,心里想,是啊,你的苦心我怎会不明白,薄寒比你好的地方就在于不会这样口是心非地出卖我,他总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静岚显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对我开玩笑,池京,是否是我过去对你关怀不够,还是你根本就喜欢我,所以才爱上薄寒?
爱上你?我挑眉揶揄道,得了吧,我没有夙兮那般的魄力,也消受不起。
那为什么?静岚期待地看着我,我相信他想要这个答案已经很久。
我叹了口气,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是我年少的憧憬吧。
啊?静岚的眼神看起来更加迷茫,呵呵,很少见啊。
嗯,憧憬,眉目如画,风骨如仙,俊逸素洁,君子端方。
静岚看着我的目光从迷茫变成了不可思议,他唰地站起身来,丝毫不顾及礼仪风度就径直转身出去了。
我在他身后笑声朗朗。
往事无端逆袭,挥之不去,一时间我进退踟蹰,纠结于时间与谨慎的抉择。
抬手抹掉额头的汗,我挥袖扇着风驱散燥热,越向下炎热的感觉越明显,我心里的感觉就越不好,静安功体属火被困于严寒之地,薄寒功体属水,加上这热度,真是大大的不妙。
我伸手拿出放在腰间的太阴之键,上面隐隐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我顿时觉得心脾沁然,燥热感也消失了。
但是看看眼前这继续向下盘旋的楼梯,我觉得自己的忍耐度快逼近临界了,干脆直接用术法加速下行算了,也省得在此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可想想和澄柩保证过不乱来的,还是作罢了。
脚踏实地坚持下去,总会到达塔底的,我就这么说服我自己,可是瞪着阶梯上满是咒文的台阶,我简直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尽头的存在。
一个台阶挨着一个台阶,转弯转弯再转弯,我真是在亟仙之塔中走了一生最长的路,绕了最多的圈,只有苦中作乐,认为这是兜兜转转的人生路,只待柳暗花明。
我的左眼跳了几下,因为眼前出现了扇巨大的青铜门,和之前遇到静安时的那个很像,不可思议的是,门前竟然站着个人,他穿着一身白衣,双手背在身后,只留给我个背影。
这个人的身形与站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可是我又不敢贸然过去,只有站在原地轻声唤道,“请问……”
那人转过身来,看到他的面容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想过很多关于见到他时的情形,却没想到上演了这么一出正常的。
“薄寒?”我难以置信地问。
他淡淡地说,“是我。”
“你……”我上下仔细看着他,始终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被常俊关进来,怎会可以行动自如?”
薄寒平静地说,“如你所说,我只是被关进来,他又不能将我怎样。”
我走到了他面前问,“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薄寒的手指了指门上的钥匙孔,“想打开门,可是我没有钥匙啊。”
“哦,”我摩挲着太阴之键,“钥匙,我倒是有的。”
“是吗,那真巧。”薄寒冲着我笑了,那种喜悦溢于言表。说实话,如果是真的,还真如同微风拂过春暖花开一般,于是我华丽丽地愣住了。
薄寒敛了笑容问,“怎么?”
我惊觉,回过神来,莫名地笑了,“没意思啊。”
薄寒站在那里很淡定地看着我,对于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我摇摇头冲他甩甩手,“离开吧,我不想对你动手,那这些来骗我是没用的,薄寒才不会如你这般。”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薄寒的身影变得扭曲,然后消失了。
拍了拍胸口深吸口气,还是有点后怕,这个东西八成是亟仙之塔里的被困者想才趁着我出去,是敌是友暂且不说,单看他能窃取我的记忆这一点就知道相当凶险,不过还好,我认出来了。
为了不让其他东西打扰,我掏出符咒布下了结界,快速用太阴之键打开了门,眼前又是一个下行的阶梯,虽然是直的。
我走进了那扇门,手中的太阴之键突然发出幽蓝色的光,慢慢地从我的手中升起,突然地,就消失了。
我眨了眨眼盯着太阴之键消失的方向,却什么都没发现,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浪几乎将我吞没。
好热,简直像走在炼丹炉里一样,也就是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全身发烫,汗水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亟仙之塔,塔顶和塔底就是冷热两极,怪不得没有什么高明的机关和守塔人,光是这内部的环境就够人受的了。
我抬袖擦擦额上的汗,刚甩下来的汗水还没落地就蒸发掉了,本来还开玩笑地说想看到挥汗如雨,看来塔里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成全我。
将“冰犀”从剑鞘中拔出,那万年冰雪积累的寒气让我不禁长息一声,迫切的危机解决后,紧接着冒出的想法就是,为什么太阴之键不见了,它能去哪儿。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唯一的可能就是焱宁或是廉贞做的手脚,我宁愿相信是廉贞,当时他说的诅咒什么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定和这个有关吧。
顺着那下行的阶梯走去,眼前又是一片开阔地,和锁着静安的那层几乎一模一样,要说多点什么,就是四周雕刻有诸天仙神的雕像,神情各个威严肃穆。
我一边走一边认出了盘古主神,伏羲帝君,女娲娘娘,天吴大神,祝融大神,共工大神,句芒大神,脚步驻停在一个雕像前面,我相信如果此时静安在此他也一定会恨得牙痒痒,不错,这个装得人模狗样,满脸表情假得不能再假的就是常俊,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我潜意识就能认出来他。
向旁边呸了他一口,我接着走下去,除了静安本人以外,俱是夙兮的祖先、简方的祖先、花渡的祖先以及谁家那小谁的祖先,也就是武罗、穷奇、梼杌、据比、烛阴等等。
搞什么,难道还会有人专门进来认认这些仙神们?
我转了个圈,发现了一扇银光闪闪的门,抬手正打算去推却被烫得缩回手来,当我用“冰犀”支开那扇门,一阵寒气笼罩了我,有片雪花落在脸颊上融化了。
天空飞舞着雪花,我低头看地面却是一点积雪或水痕都没有,看起来这样的风雪并不是亟仙之塔本就存在的,而是由谁构造的。
以亟仙之塔塔底的炎热,是多么庞大的灵力才能维持这白色空间的存在?!
我向四周张望找寻着,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唯一的人,他正抬头看着飞舞的雪花,我想他应该知道有外人进了来,可他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吟了句诗,“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子夜四时歌?那音韵中婉转的江南口音,听起来肖似我熟悉的某个人。
我挑眉,应了一句道出他的身份,“风吹冬帘起,许时寒薄飞。”
薄寒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我,“你来了。”
“薄寒?”这和青铜门前的那一幕实在太相似,我一时间难以认清。
他点头淡淡地说,“是我。”
竟然连回答都一样!我顿时感到很无力,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不是被常俊关进来,怎会可以行动自如?”
薄寒平静地说,“如你所说,只是关进来,他不能将我怎样。”
我抱着双臂摆出旁观的姿势,“那你为什么不出去?”
“没有钥匙。”
我呵呵地笑了,“那真遗憾,我也没有钥匙。”
薄寒不以为意地说,“没有关系,你来了,总会有办法。”
这个反应真是平淡又冷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盲目乐观。
我走到他对面,相隔仅是一步,他看着我,深邃的眼中倒映出我的样子。
“你……”我轻启开口,却被他抬手拦住下面的话。
薄寒看着落下的雪问,“你说这雪可好看?”
我无奈点头,可我哪有那心思研究这东西。
薄寒似乎很欣慰,“塔底炎热,着实对我功体造成了影响,我也不过是听到你的脚步声,才聚集灵力造了这场风雪,还算凉爽吧。”
我惊讶,刚刚觉得很高兴又马上变了脸色,“不用浪费了,我不需要。”
“是吗,那真太可惜了,”薄寒轻轻地笑了声,身体晃了晃直接倒了下来,我忙伸手接住他,整个空间的风雪刹那间消失,炎风迅速蔓延反扑过来。
我抬手置了个范围很小的冰结界,扶着薄寒坐了下来,谁知道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还没坐直就横着躺倒在我怀里,于是我只好揽着他坐下来,将出鞘的“冰犀”让他握在手里。
薄寒的后背贴着我的胸口,我清楚地感觉到他此时急促的喘息,身体禁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都散发着炎气,像发了烧一样。
“何必呢,我又不娇弱。”我叹息道。
薄寒的呼吸声听起来很沉,“你是先天神祗,龙神嫡子,委屈了你那么久,我只是想弥补。”
“那算哪门子的委屈,我不在意。”
“不,”薄寒摇头,“我确实负你良多,只怪我不善表达,优柔寡断,所以一错再错。”
我沉默,那些云烟往事,分理不清,今日的薄寒似乎想要辨个分明,我也想听听他的想法。
“说实话,我没有自信脱离这里,可我也确实知道你迟早会来,”薄寒轻轻地说,“没办法,你就是这么傻,有时自己都顾及不了,却总是想要救别人。”
“你不是别人。”我坚持。
薄寒没有理会我的话,继续说,“亟仙之塔从没有脱离的先例,你我现今凶多吉少,也不必再计较什么修仙的操行。静安说的对,我就是太矫情,早承认了就没这么多事端了。”
我毫无意义地嗯了以声,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薄寒停顿了下,有些犹豫地说,“你我的事,师尊是知道的。”
“整个剑门都知道,更何况是他。”
“不,不是一回事。”薄寒莫名地笑了一下,“以前你们羡慕我总在外游历,但只有我与师尊知道,那不是游历,是放逐。”
“肃商,不是很器重你?甚至还属意你做他的接班人。”这点我真可以笃定,肃商做了那么多毒辣的事,却从来没有对薄寒不利过。
薄寒轻轻地点头,“正因如此,他不想让我见到你,修仙者当太上忘情,可我做不到。你曾问我,《清静经》上我写的那句话是否如你所想,现在我承认,是的。”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此时我的内心正犹如这句词,淆乱。
这算什么,多年等待终于得到了奢望已久的结果,还是说,我终于可以从回忆和等待的锁链挣脱出来。
薄寒硬转过身来看着我,他勉强睁大的双眼在眼眶中颤动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等我对他说点什么。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说,如果你以为我应该为终于得到了本来没有答案的结果而感激涕零,那你真的错了,我为得到这个结果所等待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在人界,仅仅十年就足以让钟情变陌路,你我倒并非是这个程度,只因我念你恋你早成为了习惯。
我是爱你的吧,我看着薄寒对自己说,本来笃定的事实,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已不再那么肯定,连我自己都很忐忑。
见我一直在沉默,薄寒无奈地说,“池京你闹什么别扭?”
我习惯性地挑起眉,然后猛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谁才泄了气,我低下头,“不是。”
“难道只有求不得才美好?”
“不是。”
薄寒的目光别开,“因为流景已换,情衷已非了吗?”
“不是。”
薄寒叹息,“你可记得曾与我约定,下一次见面,一同归去。”
我点头,“记得,那时你说‘若有那么一天’。”
“我只是……”薄寒苦笑,“池京,如今你心里就难容一个我吗?”
我被他如此卑怯的言语说得心烦意乱,相识多年我何曾见过他有这般沮丧,顿时急上心头纠结起来,“薄寒,我只不过是在总结得失,只因积怨太重,我那点可怜的自傲翻上来捣乱,一时心情像近乡情怯了还不行!”
说完我就愣了,真是一语中的,连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了自己的剖析能力。
薄寒也被我的吼得有些愕然,他意外地看着我,然后竟然噗嗤地笑了,“果然如此。”
喂,我感觉自己的嘴角都在抽搐,难道说你早知道了所以一直都在耍我玩?
薄寒笑得越来越开心,险险要翻倒过去,我从来没见他这么没形象过,他笑得咳嗽起来,似乎呛到了口水。
看到这一幕,我的脸都拉了下来,难道真有那么好笑?
薄寒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池京,你小时候就跟着我,脾气秉性我很清楚。”
我嗤之以鼻,你清楚?你清楚还和我鸡同鸭讲了那么多年?
“我故意的。”明显看出了我的想法,薄寒说得竟然很诚恳,“你会原谅我的,因为你向来对人不对事。”
仿若晴空霹雳般,我顿时哑然。
静岚无数次批评我的这一缺点,在薄寒嘴里说来,竟俨然成为了最大的优点。
“池京你知道吗,”薄寒疲惫地说,“你的薄寒师兄没那么完美,我已经伪装得够累了。”
章二十
在我还是剑门三代弟子时,整个剑门说起薄寒,没有一个不赞他是众弟子的榜样,没有一个不认定他就是未来剑门的执权者,他对经典的讲解比讲经课的师叔还权威,他的一言一行更是所有人的典范,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此人生来就是修仙的良材,没有人怀疑他未来的成就至少会前无古人。
现在你竟然亲口向我承认那些都是伪装的,好吧,我不否认有这个可能。
看着我无动于衷,薄寒有些失望,“你竟然不感到失望?”
我笑道,“我看失望的人好像是你。”
“我也不想这样,师尊逼的。”
“肃商?”
薄寒微笑,“他中意的弟子并非如渲那样平易近人,也不是沧寂那般坚持固执,更不可能如你和溪宁那样活泼自然,他就喜欢书中描写的那种守礼有节、冷若冰霜的仙人,甚至连说话都用词谨慎、思量再三,你觉得我是否伪装得很到位?”
我先是点头然后问,“那你何必非要他中意?”
“我自出生就被送上剑门,师尊抚养我长大就如我父亲一样,我自然希望如他所愿,不想他失望。”薄寒有些歉意地说,“我知道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替他道歉。”
我撇了撇嘴,“不用了吧,他是他,你是你。”
薄寒手指向自己,“不,一定要道歉,我自己也要。”
我深吸了口气,“静安说得真没错,你真的很啰嗦,我说‘不用了’。”
“不是啰嗦,是坚持。”
我抬眼看看他,发现他脸上竟然还保持着微笑,我发誓之前从没见过他笑过这么长时间。
果然压迫与反抗是同时存在的,肃商对他越是期待越是严苛,他在肃商面前压抑地越厉害,伪装的假象的和真实自我的差异就越大,与我当时认知的薄寒也就越不像。
知道得也差不多了,有些事也慢慢能够想通,但我觉得仍然有个疑问一定要解决,“你如实回答我,肃商是否在你身边一直留有人监视?”
薄寒反问我,“你如何得知?”
哈,我就猜会是这样。
“我猜的,因为你若干次的态度都改变得太生硬。”
薄寒嗯了一声,“若你我单独相处,我自不用装出冷淡的样子,但若周围有人,也是没办法,我不得不防着渲和溪宁,自打你醒来后我回剑门,这两个人像是接到了师尊的命令似的总在你我身边出现,因此造成了很多误会,你不要怪我。而我对他们的态度也实在回不到过去,连带着对沧寂也不免心生隔阂,后来听师尊说他是妖,我也没有产生疑问。一方面是信任师尊,一方面也因为我对沧寂的信任已留有余地。不过当时我之所以不想对他留情,是因为你与他走得太近会有危险,也真没有想逼你到那个地步,其实你是妖又怎样,我并不在乎,可是……我不能表达得太明显,师尊对你早有杀心,我不能促成那样的结果。”
薄寒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只因积累着太多太久。
过去的事,大家都没有事也就算了,对于昆仑旧事,我已真的不想再回望了。
薄寒的回答倒是证实了我的猜测,肃商果然安排渲和溪宁做了眼线,我记得那一次薄寒回来时我们站在大殿门口,人多眼杂,第二次我和渲在一起,第三次八成是溪宁,他是知道那天晚课的内容的……之后,溪宁跟着我去了昆仑。
我叹息,“你果然是故意的,每次都让我因为咽不下那口气,恨不得转身走人。”
薄寒边笑边点头,又重复了之前的话,“不论当时现在,你都会原谅我,何况我是有苦衷的。”
我无奈地说,“是啊是啊,你说的太对了。”
我相信他此时心里很得意,虽然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薄寒依旧保持着他最经典最常见的表情,但是知晓了他的内心是如此恶劣的我可以猜得出来,这绝对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薄寒似乎发现我的想法,他奇怪地问,“为何笑得这么诡异?”
“想很有趣的事。”
“什么?”
我眨了眨眼,“想你如此谨慎的人,怎么会让肃商知道心思的?”
“你真想知道?”薄寒斜着眼看我,我迫不及待地点头,“当然。”
薄寒干咳了一声,停了停才道,“有日我下晚课回来你已经睡着了,躺成个大字根本没给我留地方,于是我只有坐在床边……”他停了下来看着我,“还是不要说了吧。”
简直和之前的澄柩一样的语气,你越这样我好奇心就越大了,于是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看到我的回应,薄寒突然叹了口气,“师尊他看到了……”
“看到什么?”我挑眉。
“呃——”薄寒有些为难,身子向我探了探,“就是这样。”
他伸过手来揽住我,略略倾斜了脸,薄薄的唇吻在我的嘴角,很凉。
我笑了一下,“就是这样?”抬眼,正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幽深的眼睛慢慢弯成新月,我听见薄寒喉间发出闷闷的笑声,“池京,你太贪心。”
那两行微凉的唇瓣上移,终于覆盖在我的,他也不并不加深,只是贴在那里,就像我当时在昆仑做的一样。
我很贪心吗,只不过是要一个吻而已,只不过因为他一生修道,不大能适合这样对凡人而言很正常的事情而已。
人都说饕餮是贪得无厌的,可我并不那么认为,权势名利不过是浮云尘土,我想要的是眼前这个人,不用爱得多么如火如荼激烈精彩的,平淡如水、源远流长就足矣。
虽然我一直没有意识到,那过程是多么的漫长和艰难。
现在你已近在毫厘,我不用伸出手就已得到。
“池京!”那门被一脚踢开,澄柩大大咧咧地闯进来,目光四处游移着,看到我们就一下子愣住了,然后我看着茫然的他一言不发转身以同样的方式出去了。
我慢慢推开薄寒,“你是真反应迟钝,还是故意的?”
薄寒继续用他首席弟子的表情和我装傻,“是真是假,都源自人心,但看你如何想。”
我再一次叹息,“我真的不得不承认,你的真心我就从没猜对过。”
薄寒抿着唇,“是吗?”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是肯定,可听起来怎么都像反问。
我和薄寒出去的时候,澄柩和静安正面对面站在那里,看样子是等了很久。
“池京你在里面磨蹭什么?”静安问的时候还瞥了眼澄柩,有掩饰不了的蓄意感。
我微笑,“没有啊,静安你身体好了?”
静安呵呵地笑了,“没事了,虽然没有恢复最好的状态,不过一切倒也自如。”他看向我身边的薄寒,幸灾乐祸地说,“薄寒,你看起来脸色真不好。”
薄寒也没有理会他的轻蔑,“功体受制于环境,没有办法,和你是一样的。”
静安的脸色稍变,“你什么意思?”
“我得知有个新来的邻居叫静安,被困在塔顶寒冰之境,不知是否您本人,即使我想去瞻仰您的尊容,却没有钥匙出去,不得不失礼了。”
静安问,“你如何得知我在塔顶?”
薄寒抬起左手,一阵寒气散发出来,从看不见的黑暗中飞来了只发着淡淡荧光的蝴蝶落在他手背上,薄寒收了灵力一挥手,那只蝴蝶又拍拍翅膀隐入黑暗中去了,薄寒微笑着说,“它也是我的邻居,亟仙之塔也只有它不用钥匙就可以通过那两扇天机之门,你的事,我是听它说的。”
静安不相信地笑了声,“既然它可以自由出入天机之门,那为何被困在这里?”
薄寒反问,“我有这么说吗?它是无处可去,只因是某仙人的一魂二魄,没有身体依托出去也是个魂飞魄散。”
静安的脸色变得煞白,“你说什么?”
他很是吃惊,我也意外,倒真没想到原来传言竟然是真的。
薄寒微低着头,手叠放在身前,表情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什么的。
静安猛然转过身,刚迈出一步就被澄柩抓住衣袖,“你去哪里?”
“找他……”静安神情有点恍惚。
“笨呐!”澄柩忍无可忍,“你找眼前这个人帮忙不就行了,倒还真有那个闲情和精力。”
静安拍了下额,“对,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他转过来看看薄寒,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薄寒轻轻地笑了,同时我看见澄柩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也是,薄寒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是沧寂,因此笑得毫不收敛。
澄柩抬起下巴冲着薄寒,挑衅似的说,“池京,你确定这个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不对啊。”
薄寒却侧过头问我,“这位是谁?”
“我的四王兄,澄柩。”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要告诉他澄柩之前的身份。
“哦~”薄寒似乎恍然大悟,然后慢慢悠悠说了句,“果然是静岚的弟弟,幸会。”
澄柩哼了声,“静岚的弟弟又如何,静岚的弟弟好歹也是天潢贵胄,‘先天神祗,龙神嫡子’,和池京是一样的。”
他听见了……?
之前我就怀疑他们如何能来到这里,这么说他和静安始终都跟在我的后面,说不定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以空间法术进了来,但为什么又要隐瞒我?
想起廉贞的警告,不免有些忐忑,我抬眼看了看澄柩,硬生生将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
根本没必要怀疑澄柩,如果他有意隐瞒,现在就根本没必要说出来让我知道。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对我隐瞒了件很重要的事,这个事重要到,如果我知道,事情很有可能发生很大改变。他不希望这样,所以讳莫如深。
静安甩开了澄柩的手,“算了,还是我自己找的好。”
澄柩皱眉,“你何必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某种程度上我很理解静安,以我对他的理解,他本就是骄傲得几乎傲慢的人,之前当面指责薄寒的记忆还恍若昨日,现在却要向薄寒低头,他心里倒是有些过不去。
我估计,三界之内,敢刚众驳了静安那尊贵的面子还能让他甘之如饴的人,只有空濛了吧。
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低头,也只有是因为空濛了吧。
果然,静安很不自然地走到薄寒面前,“麻烦你,将长生唤出来吧。”
说实话,虽然用词很谦逊,那语气却别扭又掩不住傲气,但看起来薄寒似乎很受用,他抬手又招来了那只蝴蝶,蝴蝶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振翅,静安盯得目不转睛,薄寒说,“仔细看清,是否你要找的。”
静安呆了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没错的,长生终于有希望能回来了。”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将蝴蝶捧起,念了道咒文,不知将它送到了哪里,可静安依旧看着自己的手,犹自还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
澄柩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和他低声说着些什么。
我问薄寒,“你如何能召唤来那只蝴蝶,又怎会知道它的真实身份?”
薄寒回答得很简单,“各取所需,他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持,我需要情报,至于身份,我第一眼看见它就知道了。”
我笑了下,“你在美化自己吗,我知道你是亟仙之塔里灵力最大的,可是你给它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薄寒也不反驳,明显是默认了。
我看着静安很欣慰的样子,也觉得心里很舒服,“静安终于如愿以偿了。”
而薄寒微笑地看向我,说着很残忍的话,“静安对空濛,简直爱得失去理智,眼里除了他谁都没有,不讳言地说,空濛可以被认为是他害死的。这两个人完全不冷静,相互顾及对方太过,破绽太多太明显,害死对方是早晚的事。”
我抬头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任何时候,不要失去理智,冷静能思考,才不会累人累己。”
我不以为然,“你能做得到?”说到底,你就是在抱怨我冲动吧。
薄寒很自信地点头,“不说肯定,我争取。”
于是我决定在他最理智的时候,提出一个很困难的问题,“如果有一日,我与肃商只能留一个,要我没他,要他没我,你如何抉择?”
“我会避免这种情况。”
“如果无法避免呢?”
薄寒更自信地说,“不可能。”
我摇摇头,“恐怕你是盲目乐观了吧。”
“我一向只强调结果,至于过程,不重要。”
我转头看了看被热得脸色通红的澄柩,终于提出了一个迫切的问题,“澄柩,我们怎么出去?”
澄柩斜眼看看我,“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
我一摊手,“你也知道我没有钥匙了。”
静安冷冷地笑了声,“我都在这里还要什么钥匙,打出个窟窿不就出去了。”
我听了顿时对静安肃然起敬,他的思维果然和常人大不相同,自信也不是一般的足。开玩笑,这是亟仙之塔哎,又不是你家,说打一窟窿就能打得了的吗。
虽说是这么想的,但我听见薄寒很是当真地问他,“回复得可还好?要当心反噬。”
“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在塔顶只不过是一时大意加上环境恶劣,再说现在又有‘太阳之键’什么事办不到?”静安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钥匙,“想来焱宁本是要你来顺便把我救走才会给你的吧。”
哦,我想起来他之前说,若遇见想救的人就救出来吧,并没有指名道姓,如此看来,倒让静安说对了。
静安走到我眼前,将太阳之键晃了晃,“焱宁的命在我手里,池京你紧张不紧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紧张,他不是你朋友吗?”
“真开不得玩笑,”静安收回了手,眼角瞥了瞥薄寒,“我还以为……”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要以为你如愿了就可以得意忘形,说话要检点。”
静安笑得眯了眼,捏着钥匙的手松开,太阳之键在他手心悬空,发出红色耀眼的光,静安闭上了眼一个字一个字念着没听过的咒文,以他为中心,气场发生着改变,薄寒伸手将我拉离静安的身边,掩在他身后,而我看见澄柩依旧站在原地正打算去叫他也离开,薄寒却阻止了我,“不需要。”
我抓着薄寒的衣衫,“可是澄柩他……”
薄寒还是重复,“不需要,你迟早会明白的。”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听见了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阵漩涡似的风冲击而来,虽然薄寒用身躯替我挡住风势,可那力道依旧生生地将我向后推了一步,碎石和灰尘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几乎睁不开眼,薄寒转过身来把我的头摁在他胸口,我整个人都被揽在他怀里。
很近,近得没有距离,近得让我忽略了狂风的轰鸣声,近得让我的心有点痛。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可是我听不见他的心跳,也许因为一切来得太快,于是我开始患得患失。
薄寒的心思太深沉,虽然他亲口承认,虽然我始终笃定,虽然看起来他似乎真的钟情多年,但是感觉起来太缥缈。
“池京?”他的嘴唇几乎贴在我的耳边,“怎么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看看身边,澄柩和静安各怀心思地看着我,薄寒的眉微攒着。
“没什么。”我的目光四处游移着,然后就听见了澄柩让人熟悉的嗤笑声,骤然觉得脸有些热。
静安指了指身后塔壁上被打出的大洞,“快走吧,估计已惊动常俊了。”
我胡乱地点着头,蒙头就跑向那个出口,甚至连澄柩的叫唤都没有理睬,就从那里一跃而下,乘着风慢慢落在了地面上。
终于出来了,我不禁兴奋地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刻我就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发生了转移,一把法剑正顶着我的后腰,等真正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我才突然感觉到大事不妙,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后下来。
现在情况不明,我也不敢回头看拿剑指着我的人是谁,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这么快的动作和反应,他一定是在这里守候已久,守株待兔吗。
我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我的后颈,全身灵力的流动在瞬间停止下来,我都已经任他宰割了,他竟然还如此谨慎。
“大人,他们下来了。”某个手下走了过来,其实一开始我就从脚步声中知道,扣住我的这伙人不下六个。
我看见薄寒、澄柩和静安终于降在地面上,静安看到我这边的情况眨了眨眼,直接把目光投向了澄柩,澄柩抱着双臂冷冰冰地看着我,薄寒似乎急切地上前走了几步,却不知不是在我身后这人的什么示意下逼得站住了脚。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常俊阁下亲自降临,来收拾我们这些破坏亟仙之塔的要犯。
我听见了有个人吞了口口水,向前走了几步说,“薄寒,顺便把‘太阳之键’拿过来。”
这个声音,竟然是渲!
章二十一
如果是渲,那么说,我身后这位一定是肃商,他竟然说“顺便”把太阳之键拿过来,到底是什么意图?
薄寒无动于衷,“你什么意思?”
我听到身后那人说,“你这是对师尊说话的口吻吗?”
呵,肃商,果不其然,身后这群人还真是肃商带来的。
于是薄寒改口,“请问师尊,您这样做什么意思?”
我哭笑不得,而肃商顶着我的剑也有些颤动,“这个人是沧凛的小弟,我得把他带回去。”
薄寒道,“您要太阳之键,我可以给,但您这可不是带人的方式,可以将剑拿开吗?”
“喂,”静安插话,“钥匙是焱宁的,我不能给你。”
薄寒看了他一眼,“静安,他刚刚救了你的命。”
静安笑了,“错了,是羲和救了我的命。”
“无所谓,你若不想给我,我也可以自己拿。”薄寒拔出腰间的佩剑,冲着澄柩说,“喂,我要取太阳之键,你帮忙吗?”
澄柩置若罔闻,抬脚走过来,对着我身后的肃商行了一礼,“师尊,沧凛办事不利,竟然劳师尊动手,请责罚。”
肃商的声音有些惊讶,“你是,沧凛?”
澄柩抬手将自己变回沧凛那张很有特色的脸,细长的眼睛笑得眯成了条线,“沧凛之前在帝苑取得羲和的信任,本已得到太阳之键,但都怪沧凛贪心太阴之键,致使前功尽弃。”
“你见到了太阴之键?”
澄柩点头,“虽然不知是怎样得来,但我亲眼见太阴之键打开塔底的天机之门,不过之后却不知所踪。”
肃商略有所思地问,“那之前太阴之键在谁手中?”
“静安,没有太阴之键他焉能在塔中行动自如,更何况他与羲和是朋友。”澄柩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静安,而我却轻易地看见静安脸上那不以为然的表情。
静安功体属火,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一定是很轻松地沿着阶梯走到了全塔最薄弱的塔顶,用了什么奇怪的术法潜进来的,之前澄柩的空间法术让我们进到塔内,就证明了这里或大或小是有缝隙的。
肃商哼哼地笑了起来,“编得不错,果然一点破绽都没有,怨不得当初被你蒙蔽。”
澄柩的脸色依旧很镇定,“沧凛说得句句属实。”
肃商冲着渲说,“你押着他。”然后一把剑就贴上了我的颈边,而肃商倒是走到了我面前,这是恢复真实身份后,我们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审视着对方。
他的嘴咧开,对我笑道,“你的变化很大嘛,如果不是溪宁偶然提起,我还真不知道西海渊流殿的五殿下池京竟然亲自上仙界来了。”
溪宁?是,当我们回溯时间时,我清楚地看见他的嘴无声张开,说的就是我的名字,再说他告诉肃商也是很正常的事,想来肃商知道我的身份也就很正常了。
澄柩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看似不在乎地撇撇嘴,“师尊你听溪宁胡说什么,他是沧凛的小弟,不是什么池京。”
肃商对澄柩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看着我,“池京,何必不承认,世上能让薄寒那么挂心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我抬眼看了看薄寒,他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说是他正在伺机夺静安手中的钥匙也对,说他正专注于我这边的形势也行,而表情倒依旧是没有的。
“薄寒与我好歹同门一场,交情也过得去,为我操心也很正常。”澄柩依旧在说着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的借口。
而肃商也好心地反驳他,“不见得吧,同是我的弟子,看到他被抓,你倒是一点都没紧张,倒是薄寒还说了几句。”
“你不用再说了,”我制止了澄柩,“既然是溪宁的话,相信他是笃信不疑的。”
肃商很狡猾地笑着,“池京,你终于承认了。”
我哼了一声,“我承认又怎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该知道帝俊的命令,静安、夙兮、简方、花渡和你,都是仙界通缉的要犯。”
我嗤之以鼻,“好不容易成了仙,我以为你会有多大的抱负,原来不过是常俊的狗腿。”
肃商转过身去,“你想激怒我是没用的,我会把你们都交给帝俊。”他走到了薄寒的面前,“薄寒,我已为你讨得人情,只要以后不再违抗帝俊,你依旧是中天神将。”
薄寒若有所思地说,“多谢师尊厚爱,可薄寒已决定‘卸甲归田’。”
肃商的语气变了,“你倒还知道我对你寄以厚望,就是这样报答的吗?!你一向是我最钟爱的弟子,是非进退应该很清楚才对,为师不希望你走错路。”
“薄寒已选了最适合自己的,并希望一直走下去。”薄寒抬眼看着我,“师尊你该知道,我的路早已决定,并且即使在您的阻挠下,从未变改。”
肃商略略侧过身,我发现他瞪着我的目光极其恶毒,不,应该是怨毒。
薄寒轻声说了些什么,肃商脸色极差地和他争执起来,然后我听见渲发出了啧啧声,“池京,你果然厉害,竟让薄寒这般义无反顾。”
“渲师兄,大家同门一场,可否放池京一条生路?”
“我放你一条生路,谁又能放了我?”
“过去的事我就不追究了,通融一下吧。”
渲不以为意地笑了声,“过去的事?谁欠谁的还不一定,你倒能拿来讲价了。”
我问,“渲师兄,池京自负为人坦荡,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
渲不说话了,也许是因为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说不出口。
我看了看幸灾乐祸的静安,又看了看已变回原样伺机而动的澄柩,“渲师兄,昔日剑门多蒙你照顾,池京不盛感激,但现在立场相悖,你现在是怎样都希望我死吗?”
我感到渲点了点头,“不讳言地说,是的。”
“有胜算吗?”我压低了声音。
渲感到可笑,“你们以寡敌众,难道还认为自己有胜算?”
“数量可不是决定胜败的唯一因素啊,渲师兄。”话音刚落,我以自身灵力驱动“风疾云纵”向澄柩那边奔去,澄柩也察觉我的意图向我伸出手,本来这只在刹那间的变数以我对渲的了解他不可能反应得过来,但轻敌果然是要不得的,他终究是修仙成功了的人。
渲的剑既快又狠,他的剑直接横着就向我扫过来,我纵使躲过了颈边致命一剑,却没逃过他侧剑上削后的震剑,我只感到右眼一痛,整个人都摔在澄柩怀里,澄柩抬手招来“苍空雷破”一下子劈在身前,我感到他向后一直退着,却没有使用空间法术。
“澄柩……”我试探性地唤他。
澄柩抓着我的手紧了紧,“忍一下,薄寒正拦着他们,再疼也不要出声让他分心。”
“为什么不用空间法术?”
澄柩顿了顿,似乎不太肯定的说,“似乎有结界。”
最后被澄柩带到哪里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到有脚步声向我这边过来,我睁开没伤到的左眼,看到静安正低着头看我。
“池京?”静安拉住我捂着眼的右手,“松开,让我看看。”
澄柩打开他的手,“你现在知道担心了,刚刚为什么袖手旁观?!”
静安一抬眼还没开口说什么,澄柩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别开脸嘁了一声。
我慢慢送开手,只觉得右眼被什么粘稠的液体覆盖着,疼得整个脸都在抽搐,费力睁开眼也只看到一片红,疼疼疼……
静安托着腮研究了半天,最终下了结论,“没伤着眼,皮肉伤而已,只是伤口深了些,恐怕以后要留疤。”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比了下伤口的位置,那道斜口从眼皮的边缘划过,看样子似乎连我眼角西海王族的刻印也被割裂成两半,虽然没伤到眼睛确实万幸,但伤到眼皮也疼得要命。
澄柩焦急地问,“怎样?”
“疼。”我的眼皮跳着,不知道能不能说它们在抽搐。
我听见澄柩又恼怒地嘁了声,然后竟又很欣慰地说,“知道疼就好,疼也算是好事。”他拉下我盖着眼睛的手,“能有多疼,好好担心你薄师兄吧。”
澄柩用的力很大,毫无防备的我被他生生扯得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眼前的薄寒已经拔出剑直指向了肃商,丝毫都没有刚刚尊敬师长时那副假惺惺的样子。
肃商满脸胜券在握的样子,“薄寒,放弃抵抗吧,你们毫无胜算。”
薄寒没有理他,只是向渲的方向看了一下,瞪了他一眼。
渲看看我然后对薄寒说,“池京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会这么痴迷于他?”
“痴迷?”薄寒抬了抬眼,“渲,你用错了词,是执迷。”
渲摇摇头,“怎样都好,你到底喜欢他哪里?!”
薄寒眨眨眼睛,“能说的出来的好,都不值得我付出如此之多,渲师兄你是无法理解的。”他停顿了下又说,“有些事情无法言喻,嫉妒是无必要的。”
“你说谁嫉妒?!”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薄寒很平淡地笑了,“说别人对得起你吗。”
我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一直以为静安是毒舌大王,原来薄寒也颇有风范。
渲已将嘴角咬得出血,“薄寒,你我师兄弟多年,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说。”
“你死心吧。”薄寒很干脆地说,而渲的表情已变得狰狞。
静安突然摆出了戒备的姿势,然后深深地感叹道,“池京,刚刚我玩笑开得太过,此时我就戴罪立功吧,常俊交给我吧!”
常俊!难道他亲自来了?!
我抬头看去,仙界本就无色的天空此时变得更加让人心生烦躁,无端汇聚的气流卷成了巨大的漩涡,黑压压的云后面掩藏的还不知是多少为虎作伥的仙神,至于常俊,他永远都站在最安全的地方看着他认为最有意思的戏。
静安说,他一生庆幸生为仙神,又憎恶生为仙神,而我其实与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有幸生为水族,幼时见证了伏羲帝君领导下仙界最后鼎盛的繁华时期,曾为自己是仙界万千神众中的一员而骄傲着;可后来我也见到了常俊统治下仙界逐渐浑浊变质,直到他为了夺权不停迫害伏羲帝君旧部时的混乱不堪。从此仙界的平衡格局被打破,一切都不一样了,常俊不遗余力地否认过去,他和他的手下们称之为仙界的变革。
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也许可能真的是什么打破旧规则,建立仙界公平新秩序之类的好事,但他们要革我们的命。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所有伏羲帝君的旧部人心惶惶,有的不想坐以待毙而奋起反抗,有的实力不足就顺势投靠,有的就理所当然地骑墙了。
人界都以为仙界美好无争,其实仙界和人界是一样的,因为大家都是不同的个体,各有各的利益欲望,当然我们谁不能指责谁,因为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们的冲突矛盾只在于,常俊的欲望和野心造成了我们的灾难,我们的不甘和骄傲造成了常俊的麻烦。
静安很利索地拔出剑,指着天上的某个方向大喝道,“常俊,爷就站在这儿,有种你亲自下来!”但是很显然,常俊是不愿意下来的。
于是,我看到澄柩满脸复杂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做出了副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澄柩转头看看我,“池京,静安撞见常俊就是个灾难,对我们而言也是个该结束的时候了,有件事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了。”
“关于你空间法术的秘密吗?”
澄柩点头,“因为某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所以我到了人界和鬼界的边界,用自己的魂魄和身体与本来衰弱得没能可能复苏的‘年’交换了该有的能力,再加上我是属雷的,以疾电劈开空间时间的缝隙都是可行的。”
原来是个交易,没想到“年"活了那么长时间竟然还存在于世,想必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身体无法修复了吧,所以才肯下了这么大的本钱。
“你换了什么?”比起年,我更担心的是这个。
澄柩很无所谓地说,“将他给我的能力耗尽之后,把我的两魂五魄给他,不算什么。”
我扑了过去抓住他的衣衫,“你开什么玩笑,两魂五魄?!你以后岂不是要永远活在鬼界里吗,我千方百计才保住你,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天大的理由?!”
澄柩扯下我的手,“你保的不是我,你保的是沧寂,如果是我,你恐怕都不会想过要离开西海。我的理由很重要,你就不要问了,没有空间和时间法术很多事情是无法达成的。我必须这样做,再说我也不会死,只不过是要永远都住在鬼界而已,你还是可以见到我的。”
“怪不得……”我感觉脸上的血不停地滴着,“如果我知道,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耗费灵力,就不会让你进亟仙之塔,我真该听廉贞的话。”
“廉贞那个混蛋的话不听也罢,竟然敢在太阴之键上做手脚。”澄柩甩了甩手,“从静岚那里回来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已经有了太阴之键,进亟仙之塔根本不是问题,只是你总是不告诉我,是因为不信任我?”
我抿了抿嘴,也不好意思说,说是太伤人,说不是又明显在骗人。
澄柩了然地笑笑,“无所谓,你是我的王弟,是我的师弟嘛,澄柩也好,沧寂也好,其实也就是同一个人,该记住的东西我始终都没有忘记。”
“无论是谁,我始终都欠你。”
“不用还了,我乐意的。”澄柩伸手拔出腰间的刀,“而且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仇是一定要报的。”
我看了看正处于胶着的薄寒和肃商他们,“你打算和肃商清算吗?”
澄柩用鼻子哼了声,然后问,“你呢?”
“我帮静安,顺便也想会会常俊。”
澄柩点点头,“那待会见。”
我们齐齐看向薄寒,他似有感应似的也回头看过来,笑着冲我点点头,对我做了个“放心”的口型。于是我无比放心地转身,和澄柩抬手作别,分别走向了各自的敌人。
此战以后,我还能见到澄柩的机会几乎只有一成,挥别是应该的。
身后我听见澄柩很痞地说,“肃商,也许你早已记不得我了,可我无时无刻不记得你啊!看到我无比诚心的份上,你让我杀了吧。”
我则走到了静安的身边对他说,“兄弟,我来帮你。”
静安竟很不领情,“别扯后腿就行。”
天空中传来不可一世地笑声,那个自封的仙界之主按耐不住寂寞有意下来似的,当然,那也只不过是“似的”,事实是,我和静安御风而上才见到了这位的真面目。
非要说常俊的模样,其实我也形容不来,总之和亟仙之塔中的一样,看起来人模狗样,满脸表情假得不能再假。
他坐在两个看起来十分嚣张的仙神身边无比闲适,眼睛低垂着似闭非闭,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想些什么,这一切加在一起,看着像只不过出游来着。
“刚才是你笑的吗?”静安先开口。
常俊轻轻抬起眼,很温和地说,“是,怎么?”
静安咧嘴道,“真恶心。”
常俊的微笑微得几乎看不出来,他倒是不理会静安的毒舌,“谬赞了。”
静安嗤之以鼻,“那是,也就你能这么没心没肺地说实话。”
常俊略点了点头,“心情很好?”
静安不由自主地白了一眼,我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怪不得是薄寒的“八拜之交”,果然颇有他的风范。
常俊身边站着个穿着青翠色衣衫的人,他弯下身子和常俊低声说着什么,常俊点点头说,“好。”他转头看着静安,“静安,你与我的纠葛一言难尽,恩怨也分缕不清……”
“免!”静安打断他,“怨倒是真的,你对我没有丝毫的恩,受死赶快,少耽误爷时间!”
常俊抬手,“我乃仙界之主,如果以多欺少你必不服,不如下一场赌局如何?”
“怎个赌法?”静安接道,我低声道,“小心莫上了当。”
静安笑了笑,“你觉得这个场面,以我们四人还有胜算吗,四周下了强力结界,空间法术根本逃不出去。”
我深吸了口气,原来还真有结界,我还以为澄柩回答我时停顿那一下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常俊伸出三个手指,“四场生死局,分出生死才算结束,你们两胜即可。”
我听了不禁揶揄,什么嘛,罗浮山论道会的另一个形势出现在仙界了。
“哪四场?”
常俊抬手指着那个青翠衣衫的人,“他与池京,澄柩与肃商,薄寒与渲,你与我。”
这个大笑的是静安,他笑得前仰后合,“常俊,你真是高估自己的能力,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我没有保证不用神器。”常俊话音刚落,静安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他瞪着常俊,“卑鄙”两字从牙齿中挤了出来。
常俊只是哼了声,“这样,我们下去比,总可以了吧。”听起来真是妥协到了极限。
“这还差不多。”静安纵身就跳了下去,常俊的座椅和他本人也跟着下了去,只余下我和常俊带来的一帮仙神大眼瞪小眼。
我看看那个青翠色衣衫的人,“你出得好主意。”
那人抬手向我示意,“我是东君青帝太昊,那个主意确实是我出的,不过,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而已。”
“什么?”我挑眉,“若说澄柩与肃商分出生死绝对正常,可是渲和薄寒绝对不会杀死对方,静安和手握灭天神器的常俊根本不相上下,而你……你是和黄帝征战多年的五方帝之一,我恐怕没这能力。”
太昊笑得别有意味,“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章二十二
澄柩得知这个赌局时的表现简直可以用猖狂来形容,因为在他的手下肃商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澄柩术法和刀法多了得,若是往日他的空间法术也能帮他不少忙,同样是空间法术的应用者,我就没见夙兮在对决时使用,当然,他一般只用在跑路上。
当然这次并没有用,因为有结界。
严格来讲,肃商就是个小人物,尽管做了不小的祸事,但这个来路不正且成了仙之后又不思进取的外来者,在血统纯正灵力强大的澄柩面前那点点仙术根本可怜得很,看着他那副德行,我真是替当时的沧寂和我自己可惜那些助他成仙的灵力。
其实我理解澄柩的想法,当时的我们确实被设计得很不堪,那种感觉,就像是不小心踢到墙角而伤了小脚趾一样。
当然作为先天神祗,这么欺负修仙者是不对的,所以澄柩已然很留了手,只能说肃商技不如人。
我仰头看了看薄寒的脸,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偶尔眉动一动。
察觉到我的动作,薄寒垂下眼看我,“有什么事?”
我摇摇头,“看到自己的师尊这样,很不好受吧。”
薄寒嗯了声,“我自幼就跟随他,师尊就如同我的父亲一般,他就算再龌龊也是要尊重的,好歹养我成人。”
“凡人的感情你不是不需要吗?”
薄寒笑了,他轻轻地揽住我,“你真记仇,那些话可不是你薄师兄说的,忘了吧。”
一道刀挥出的风刃突然飞过来,薄寒早有察觉地带我左移几步躲开,我顺着来的方向望去,澄柩正恶狠狠地看着已至绝境的肃商,手中举起了他的刀。
“不阻止吗?”我问薄寒,“澄柩是真的要杀他。”
薄寒看着澄柩,“我知道,是他该还你们,无论新仇旧恨,你王兄都是最有资格杀他的。”
他的话意有所指,我想他也许是猜到了澄柩就是沧寂了吧,既然他不想点破,我也不好随便说。
我以为澄柩的刀会落下得毫不犹豫,可谁知道,从来不犹豫的他竟然犹豫了。
此时,刀刃贴在肃商的颈边,澄柩脑中不知道想着什么,思绪早飞出去了,我看着他的手慢慢地加力,刀刃压出一道血口,有血慢慢流下来。
澄柩突然啧了一声,扬声问我,“池京,你可有把握打得过?”
我回答得很快,“怎么可能有。”关于对决,我从来都谨慎,只要不是相差悬殊,从不敢说自己有把握。
澄柩不停地点着头,“肃商,我从来没杀过人,你很荣幸地算是第一个吧。”
手起刀落,全然不像他所说的是个新手。
薄寒只是闭上眼,唇间流出轻轻地叹息,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当然,这是仙界当权者常俊的赌约,他也不能说什么。
澄柩抬起手中的刀看了看,挥去上面的血迹后收起来,走到手已捏得骨节泛青的渲身边,“渲师兄,去迎接你的命运吧。”
渲强忍着怒气瞪视他,“你凭什么叫我师兄,我没有你这样弑师的同门。”
“随便你,”澄柩撇撇嘴,“有账都算到薄寒头上,冲我发火是没用的。”
他呵呵地笑着,走过常俊的面前,“帝俊,好久不见。”
常俊连眼都懒得抬,“沧凛吗,确实好久不见,找我有事?”
澄柩问,“我一直很奇怪,你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为什么在钦天司和景晏说了那么多?”
“原因有,可我不想告诉你。”不知是否有意,常俊回答时看了看身边的太昊,太昊笑眯眯地看着澄柩,这三个人看成了一个圈。
“不说算了!”静安一把拉过澄柩,他总是在有关常俊的任何事上失去冷静。
澄柩不知在想着什么,突然怔了怔,他对静安说,“静安,下一场你上吧。”
“为什么?”静安手指向薄寒,“不是说他比较有把握吗。”
薄寒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是有什么理由的吧。”
澄柩笑得很得意,“是啊是啊。”他拍了拍静安,“临时生变,你先去吧。”
静安满是疑问地走到常俊前面,“喂!该你了!”
常俊这才抬起头,“是吗。”他侧头向太昊说了些什么,终于站起身来,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他向后一伸手,太昊把一柄奇怪的钺递给他,常俊拂袖扫过那柄钺,点点的绿光便浮现了起来。
静安哼了声,“‘青凤’吗,这就是你说的神器?不过是太昊玩剩不用的玩意,我还以为你要拿出你压箱底的‘长歌’。”
“一场赌局而已,何必呢。”常俊摸了摸钺上弯曲的刃,“你我是要一招论输赢,还是永远比下去?”
“你认为呢?”
常俊回答得莫名其妙,“我希望是后者,你我毕竟许久不见了。”
静安拔出剑来,“白日做梦吧,少恶心我。”
“如此,也好。”常俊竟然毫无防备地站在那里,等着静安攻过去。
澄柩看着我笑了笑,“池京,好戏要上演了咧。”他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不知所谓的我看着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在下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整个世界几乎都变灰了,时间静止。
静安抬手持剑保持着准备的姿势;常俊的手不自然地垂着,没有完全放下去;所有气息都停滞着,连被风吹起的细碎草叶停在空中,万籁此都寂,我看着周遭的一切瞠目结舌。
“没想到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时间法术。”太昊的赞叹声听得我一心惊,难道说时间法术对他没用,怎么可能?!
澄柩弯腰掩着嘴猛烈地咳嗽着,却是笑得很得意,“第一次用,竟然还成功了?!我真是交得万年好运!”
我扶住连站都勉强的他,“身体还好吗?”
太昊笑了声,“别问了,有事快说也能让他少些消耗。”
薄寒用一种身份很值得商榷的目光看看他,似有所悟地说,“景晏的好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这“好朋友”三字在我听起来意味有些扭曲,貌似颇为讽刺。
太昊倒是很接受这个用词,他满意地点头,“受人所托,帮你们一把而已,你知道?”
薄寒回答,“哦,我看到你向澄柩使眼色来着,太明显了。”
太昊很受打击地扶额,“本来我还说故意放水,现在看来似乎不用了,你们好像另有目的。”
“你再放水也不可能让池京杀了你。”澄柩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好了,我的能力支撑不了多久,恐怕完事时候就立刻要到鬼界永久居住了。”
太昊问,“那你有什么注意吗?”
“当然是擒贼先擒王,”澄柩摸了摸眼角的刻印,“因为常俊心思让人捉摸不定,静安不一定能伪装好,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他整个计划,再说,他没准会反对。”
薄寒抬眼看了看定在那里的常俊,很平淡地说,“没关系,我们人多,把他按倒。”
太昊哈哈大笑,“有那么简单他早就死一万次了!”
薄寒很有信心地说,“没关系,那是因为过去没有你。”
太昊的笑声戛然而止,“好吧,我能帮你们的不多,那把‘青凤’倒是听我的。”
“足够了,”澄柩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回头对薄寒说,“静安第一招肯定会用‘四海归墟’,以常俊的能力恐怕无法完全挡住,届时太昊让青钺失控的空隙,你把他撂倒吧。”
我有些担心,“风险太大了,万一误伤谁都不太好。”
“没时间顾虑这些了!”澄柩冲太昊甩甩手示意他回去,“肃商固然死有余辜,但另三个人不是我们能审判的。”
澄柩再次抬起手,又是一个响指,成败再次一举。
静安的剑尖低了低,常俊还未放下的手终于完全放下,灵力以两人为中心卷成了漩涡,一触即发的战局。
澄柩斜眼瞟了眼太昊,太昊了然地微笑,静安额上的汗沿着轮廓滑下来,掉在眼睛的附近,常俊的眼睫颤了下,脚骤然蹬地,扬起青钺就向静安劈了下去,他竟然先动手了!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静安也算镇定,一剑七化,打成剑幕挡在身前,抵消掉大部分的冲击力,他的手向后划了个弧度,有凝聚灵力的趋势。
是“四海归墟”吧,我刚刚这么想,身边的薄寒已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我耳边响起了太昊的轻笑,澄柩的笑容显示着他胜券在握。
于是,当青钺高高飞起,在仙界的天空化出一道曲线,甚至是直接掉下仙界去的这个结果,我一点都没有意外。与此相反地,九天神众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见薄寒将剑尖顶在了常俊的咽喉。
可是任何事都有乐极生悲的时候,当我很开心地奔向薄寒时,却意外的发现他竟然用后背挡住了“四海归墟”剩余的冲击力,一道巨大的伤口横在他的脊背上,不停地渗着血。
“你……”静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已是说不出话来。
薄寒转头来看看我,手都没有抖,“没关系。”
“你除了没关系还会说别的吗?”我用灵力帮他疗着伤,虽然知道是杯水车薪,但实在忍受不了看着那血淋淋的后背。
“静安你走吧。”薄寒说,“你在这里,不好谈价钱。”
静安一下子哑巴了似的,什么都不说,竟然很听话地离开了。
“站住!”常俊刚开口,薄寒的剑向前进了进,“你没资格,要命就放了我们,我可不是静安,你的命对我没用,但对你有用。”
常俊理直气壮,“说好四局胜负,你这倒是让我没法决定了。”
薄寒点头,“多亏你因此下了结界,你的狗腿们恐怕来不及救驾了。”
常俊看着远远站的渲,“这不是还有一个?”
“渲师兄才不会帮你。”我承认我这句话只是试探,不过我也相信,虽然立场不同,渲并非表现的那么绝情,不管对我怎么想,他应该不会对薄寒不利。
渲仰起头,不停地眨着眼睛,说得有些哽咽,“你们这些先天神祗的眼里,恐怕只有自己才是重要的吧,你们算计所有人,当一切都是棋子都可以利用。常俊,就算动机不纯,我师尊总算跟随你多年,就让你一场赌局就送出去了,也未免太冷酷无情了吧。”
常俊不以为然,“你也说了,一场赌局而已,是他自己没本事,与我无关。当然,事实证明我也不够精明。”他灼灼的目光看向我,又移向薄寒,最后落在澄柩身上,“这三个人,都是肃商的弟子,是他们逼肃商上的绝路,自己同门尚且如此,你倒说我冷酷无情。”
“我多年修仙,不过希望长生而已,而你们这个冰冷的仙界我并不喜欢。”渲冲他甩了下手,“神仙们,你们的游戏我们凡人玩不起,我不玩了。”
渲看看我,“有朝一日见到沧寂,替我说声抱歉。”他以气御出飞剑,一跃而上,回头对薄寒说,“我真是错得离谱。”
薄寒一门心思都在常俊身上,也没有回应他。
渲叹了口气,“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扭过头,御剑离开了。
常俊装得很失望,“唉,真可惜。”手稍微动了下,就被薄寒向前的剑逼得定在那里,他无奈地说,“言而有信,认赌服输,我不是没信用的人,你们有什么条件可以提。”
澄柩说,“如果你真有信用,就以亟仙之塔的鸣钟告知三界,永不会与我们极其相关者为敌,否则剥夺一切。”
常俊啧了声,“你真狠。”
薄寒不认可,“他是大肥猪怕宰所以乱应条件,这种人若有信用,那仙界早不是这样了。”
“你怕我趁你一时疏忽逃掉?”常俊道,“薄寒,你要知道自己的程度,我完全不必在此受这份折辱。”
“你想说什么?”
“你们两局已赢,我也守信不找你们麻烦,不妨卖个面子,放我离开。”
澄柩大笑,“你如真如所说的那般厉害,为何不自己脱困?”
常俊闭上眼,“我只是不想耗损过多,这本是双赢的决定,大家都不吃亏。”
又是双赢,说到底只是让双方都有好处,亏不吃得太多。
“好。”薄寒竟然观念急转,很利索地撤剑,澄柩发出一声反对的惊叹,可他根本拦不住什么,常俊此时已退至他初来的地方坐下,又是一副怎么都无所谓的懒散样。
澄柩深吸了口气,“看吧,你会后悔的。”
“没关系。”又是这很自信的三个字。
常俊歪头看了看太昊,“东君,明明那么近,你一点表示都没有。”
太昊恍然想起,“啊,我有想过,但帝俊您在他们手上,投鼠忌器,怕火上浇油啊。”
“是吗?”常俊的声音稍微拖慢,“既然这样,青钺我就不管了。”
太昊点点头,“反正我也不想要了。”
“回凌霄殿。”常俊向后一靠,倒在躺椅中,太昊微笑着用风将所有人都送走,亟仙之塔前只剩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我很失望地说,“这就是逼得三界不得安静,野心勃勃妄图取代伏羲帝君的常俊?他真是衬不起静安对他那么多‘美好’的描述。”
澄柩抱着双臂说,“你可别被他蒙蔽了,常俊现在是没有兴趣耗下去,他若是真有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越是这种做事无声无色的人,就越有城府越危险,不信你问薄寒就知道了。”
薄寒手中的剑“铛”得一声落在了地上,满脸苍白地倒了下来,我急忙扶住他,才发现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竟然都浸湿了外衫,而他背后的伤口也已经裂开,染了殷红一片。
原来刚刚和常俊咫尺相对,竟然是靠着意志坚持着,我早该想到他身体刚休整过来,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情况会好。
“薄师兄?!”我晃了晃他,用衣袖擦掉他额上的汗,这才发现他额上是与身体不同的发烫,急忙用灵力调理他全身的气息,希望有用。
正打算询问澄柩,没想到澄柩下一步就颓然脱力倒在了地上,不过他比薄寒的情况稍好,还有意识。
“你我他,三个伤员,凭什么和这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斗下去?”澄柩苦笑,笑着笑着竟然有些哭腔了,我抬手摸了摸眼上的伤,觉得和两人一比,真是小的不能再小了。
“不行!”我万分懊恼,输了这么多灵力,薄寒却一点好的趋势都没有,再这么耗着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可是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救他?!以现在的形势,根本找不到原来的朋友,自己就连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找什么擅长治疗术法的人,我压根一个都不认识!
我真是太后悔了!悔不当初!
当年静岚千方百计希望我多在仙界走走,和众仙神多多来往结交,我都因为些幼稚的原因拒绝掉,甚至发脾气;可是现在想想,如果当时认识哪个擅长治疗的人,好歹现在还能救急,那些理由都算什么,都能做什么,在现实面前净是些废话,我真是太混蛋了!
越想越懊恼,我右手握拳不停地砸着地面,碎石子飞溅在我脸上,砸得生疼。
“池京,”澄柩拉住我的衣角,“住手,这样无济于事。”说完就不停咳嗽起来了。
我双手握住他的手,“四王兄,你感觉怎样?”
澄柩捂住嘴,“无妨,我可以去鬼界找‘年’,他为了自己也肯定不会让我死的,一会儿休息过来后,我空间法术去那边找他就行。你不用管我,薄寒的情况是等不及了,快些送他找静岚吧,他肯定有办法。”
“静岚?”我还是犹豫,当时分别时那种情况,我实在不能保证他能帮我,万一……那岂不是时间全浪费了。
“去吧!”澄柩坚持,“再关系怎么不好,也都是亲兄弟,他过去那么疼你,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重重地点着头,急忙站起身来,一时失察还被衣衫绊得踉跄了几步,刚刚把薄寒背起来,可是看看躺在那里已气息微弱的澄柩,怎么都不能这么独自离开。
我俯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托着站起身,“四王兄,我送你去。”
澄柩勉强睁开眼,“你不欠我什么,不要还的。”
“无关相欠,我只是你的弟弟而已。”
“弟弟……”澄柩刚苦笑了几声,又被呛到咳嗽着,“五王弟,你这么想,王兄真欣慰,可是你四王兄向静岚发过誓,从此与西海断绝关系,不踏入西海一步,事有轻重缓急,你还是别管我了。”
不管他语气是怎样的别扭,我还是要送他去的,“既然你说不踏入西海一步,那我就先送你去鬼界。”
澄柩打量了下我现在的样子,“你?我们两个大男人你怎么送?”
“四王兄,得罪了。”我叹了口气,释放了灵力回复我初始的姿态,虽说只是一条苍龙而已,但是我有四只爪子可以抓住他们。
当然,薄寒是重病号,澄柩是我兄长,我还是都背着他们吧。
“帮我照顾薄师兄,别让他掉下去。”化成了龙,连声音都变得瓮声瓮气的。
澄柩有气无力地应着声,我也不管他有没听见,一跃便上了云穹之中。
章二十三 终章 Good End
鬼界是个和仙界、人界不同的地方,人仙两界的往来是自由的,可鬼界相对封闭,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随便踏足的。
据澄柩的意思,他当时是来到了仙界与鬼界的交界处,空间相互挤压扭曲时意外遇见了在那里定居的“年”,当然说定居,只不过是因为“年”受伤太重,根本离不开而已。
而我要去的地方,就是当时澄柩初次遇见“年”的地方。
在解释的时候,澄柩不停地吐槽,“别总是年啊年的叫,我当时说是怕你理解不了,人家是有名字的。”
我自然反问,“哦,他叫什么名字?”
澄柩翻了个身,“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那我遇见他时怎么叫?”
澄柩又翻了过来,“你是不会遇见他的。”
说到底你就是想金屋藏娇,不想让我见到他就对了,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薄寒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那样。”澄柩回答得很应付,“池京,他没那么弱不禁风,你担心得太过。”
呵,弱不禁风?当时在塔中我对薄寒的话,此时又让澄柩回了给我。
“到了。”澄柩说得毫无预兆,我硬生生地降下速度,从空中落下俯在地上等澄柩下来,可他是翻身滚下来的。
“喂,没事吧。”我用鼻子碰碰他,澄柩眼都没睁开,抬手冲我甩了甩,“没事没事,走吧走吧。”然后,他翻身背着我不说话了。
这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从此以后他就要永远都在鬼界住下去,而我们双方都是无法随意踏出那道界线的。
澄柩,幼时的我生活在静岚的天空下,对他根本没印象,直至后来因为立场也无甚好感;沧寂,时而我当他是侄儿,时而我真当他是沧师兄,总在他开玩笑的时候认真,认真的时候以为他在开玩笑,我们永远都是站对了空间,却没站对时间;沧凛,抑或是现在的澄柩,如他所言,我欠之良多无法报偿,因此才更显得疏离。
但是,骤然这么永远不见,我还是有些莫名的伤感。
“快走吧,”澄柩懒洋洋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急。”
“再见,澄柩。”我也知道没时间留恋下去了,于是掉转方向,向西海飞去。
当我刚升上去的时候,九霄之中传来了奇怪的巨声,仿佛是庞大的兽类在咆哮,甚至连空气都为之颤抖,聚集的云也散开。
是“年”吧,无来由的,我就是这么猜。
背上传来微弱的呻吟声,薄寒似乎被吼声震醒,停了一会儿,他不确定地问,“池京,是你吗?”
不想吵着他,我只用鼻子哼了一声,可依旧声音超出我估计,大得让我心中一惊。
薄寒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呼吸着,过了很久,耳边才飘来了句,“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那声音散在擦肩而过的风中,我几乎没有听清楚,他的情况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我得再快一点。
“躺着飞,我这还是首次,感觉不错。”
你闭嘴好好休息不要说话了好不好,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心安。
虽然明知道是错觉,但我仍觉得自己已然急得满脸汗了,可背上这个人倒是悠闲惬意,好像受重伤命悬一线的不是他似的。
感到到我的焦急,他轻轻拍拍我,“没关系。”
唉,你除了没关系还会说别的吗?
“月儿弯弯照九州……”
我惊愕了,简直瞠目结舌,竟然眼泪都迸出了眼眶,薄寒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非要搞得像生离死别一般呢?!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
他身体里的气息流转明显是有阻滞,话说得断断续续也就罢了,歌总是唱了一句,过了很久才能接下一句,很多次我都觉得他终于可以昏过去休息,可偏偏他还这么执著得接下去。
为什么,何必,你到底要倾诉什么?
流离失所的思念。
割舍不下的怀恋。
如此而已吧。
终于,他停下来问我,“池京,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明明是不能让人快乐的歌。”
不,因为是你,所以快乐,对我而言,它是特殊的。
初在剑门时,我总是想着我是听得懂的,我总是心怀愉悦地听着那宛转的旋律入睡,可是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它的无奈与愁绪,我不敢去想象总是唱着它的薄寒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心中是怎样的怀恋。说自己只会这首曲子的薄寒是骗人的,我知道,他只是更喜欢唱着这首歌而已。可我一直不明白那么优秀的薄师兄到底为了什么而纠结着,刚开始我以为是师门,然后我以为是家乡。
再后来觉得很是可笑,他的真心,我几乎从来没有猜对过,何必还要为此头疼烦恼呢?
有一滴液体从我的眼眶滑下来,我终于明白之前的错觉是什么,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并不是汗水,而是脸上没清干净的血,此时眼眶上的伤口又裂开,流了满脸的血。
伤口两寸长,很深,意外的失血很多,是我对它全部的了解。和薄寒相比,这是名副其实的小伤,所以在这个时候它也无所谓了。
从厚厚的云层钻出,我已经看到西海那蔚蓝的海水,兴奋地就像一下子冲进去。可是不能,再一次昏过去的薄寒绝对承受不了海水的冲击,也不能调整呼吸,如果真贸然冲进去,恐怕会被我害死。
于是我又变回原本的样子背着薄寒,已全身的灵力奋力隔绝开周围十丈的海水,直直朝着西海王宫的方向冲了过去,我知道所有人都会惊讶于我此时的狼狈,可我已经顾及不了了。
仪态算什么,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不多了,静岚能救他。
可当我到达大殿的时候,静岚并不在那里,空荡荡的王座上并没有他的身影。
我抓住一个虾兵,“静岚去哪里了?!”
他被吓得支吾半天,急得我想把他的壳敲碎,松手扔在一边,我还不如自己去找,可也不能带着薄寒到处奔波,还是把他安置到我的住处吧,好在渊流殿离这里不远。
我匆匆地向渊流殿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丝竹的交奏,敢在我寝宫里这么做的人,肯定是静岚!
于是我抱着百分之百的肯定推开了门,在若干个舞姬中抬头迎上我目光的人却不是静岚,而是慕寒,是我疏忽了,他也是渊流殿的主人。
慕寒唰地站起身来,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父……”却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
我不是他的父王,即使他不这样唤我也没关系,而且这也不是我应该担心的事情。
慕寒让众人退至一边,然后向我走过来,他抬手指着我眼上的伤问,“这是怎么了?”
“静岚呢?”我环视着四周的人。
慕寒抬手指向坐在乐师中抱着琵琶的静岚,他此时才抬眼安静地看着我,什么都不说。
绷紧的心弦不知为何一下子断掉了,我想张口向他求救,确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全身都脱力了,身后的薄寒显得格外的重,压着我向地上倒了下去。我眼前慢慢模糊,失去意识之前,我以为自己看到了静岚的脚。
不,我不明白。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他现在很虚弱,需要休养。
我觉得,时间已经够长。
哼,那你这就是不信任我了?难道我还能蓄意谋杀他吗?
好吧我等。
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他灵力耗损太多,需要时间休息,这时间也许不是你能等得起的,还是早些离开,过自己的生活去吧。
好吧。
脚步声慢慢远去,耳边静了下来,眼前似乎有了些光感,下一刻一滴蜡油就滴在我脸上。
我不大情愿地睁开眼,看到静岚端着蜡烛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就知道你醒了。”
“累,我还想睡一会儿。”翻了个身,我决定继续睡下去。
静岚呵呵地笑着,“真不知道你是什么转世的,从春天都睡到西海上面都落雪了,还这么困。”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吗,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刚闭眼就醒来了呢?
迷迷糊糊地,我随口问他,“你刚和谁说话,夙兮吗?”
“怎么可能是他,和你薄师兄。”静岚话音刚落,我就惊得全身一凉,翻身就坐了起来,对了,薄寒在西海的,真是睡糊涂了!
静岚急忙过来阻止我下床,“干什么干什么,好好坐着,别摔了。”
我也确实觉得自己腿软,“你和他说什么,薄寒怎样了?”
静岚看着我,突然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你说什么傻话,他只是皮肉之伤、气息阻滞而已,明明是你灵力衰竭快要死了,你倒是担心起来他了。”
“让你担心了。”我拍拍他的后背,“好了,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静岚哼了声,“我告诉他你一万年都不会醒了,以他的寿命估计等不到那一天,劝他放弃来着,于是他就走了。”
“你!”我简直哭笑不得,“你究竟是为什么要骗他啊!”
静岚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我只是说说,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信了;我也只是随口建议,没想到他也毫不犹豫地听从了。”
“静岚,”虽然依旧虚浮得很,我终于尝试着站起身来,“你真是太混蛋了!”
他倒是一点都没有生气,“你醒来就只想对我说这些吗?”
自然不是,只不过你的态度让我暂时搁置了彼此之间的不愉快,虽然有疑问,却不想再提及。
“玩笑而已,你不要介意,”静岚也无意继续这样下去,他只是转头看向窗外,“我只是有些看不下去罢了,哪怕他是仙界十四主星之一我都可以接受,但他不是,薄寒只不过是个后天修仙的剑门弟子而已。”
“莫非你还在乎门当户对吗?”我觉得他的话很可笑。
静岚倚在窗前,“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那么想过,我并不担心现在,只是遗憾于未来。”
“没关系。”我用了薄寒万试万灵的三个字。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你还操什么心?”夙兮站在窗外对静岚说,他走近了趴在窗棂上抬手向我打招呼,“哟,池小京。”
我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没有死。”
夙兮很意外,“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希望我死?”
“你知道得太多了。”消灭你的存在,对所有想隐藏心思的人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所以你才成为太多人心里的暗流。
夙兮呵呵地笑了,“有所谓吗?我会知道只不过是意外,控制不了的。”他看看静岚无表情的脸,“喂,为什么摆出这副表情啊,弟弟醒过来你应该高兴不是吗?”
静岚抱了双臂看着他问,“那你猜我在想什么?”
夙兮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着摆了摆手,“没那回事,你多心了。”
静岚没有回应他。
夙兮歪了头对我说,“还不去找你家薄师兄吗?”
我当然想去,我恨不得飞过去,不过你也得先等我自己能站得稳了再过去找他吧。
夙兮翻身越过窗子,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腕,“走,我带你去。”
还没等我回过神,夙兮的空间法术就已经发动了,等周遭因乱风形成的漩流静止下来时,我才发现自己一个人似乎是站在西海的外围,刚才拉着我的夙兮已经不知去哪里了。
这个不负责任的经常失踪者,又把我独自扔在了从没去过的地方,唉,真没办法。
我无奈地摇着头,抬起稍微好些的腿脚准备离开,刚转身却被身后的人吓住了,或者说,他也被我吓住了,因为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满脸都是怀疑的神色,颇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薄师兄。”我试探了声,希望他马上回魂。
“你——”他抬起手好像打算指着我,“怎么回事,我在做梦吗?”
我点头,“是啊,你中了梦貘的幻术,他帮我出现在你的幻境里,这样我们还算可以见面。”
“哦,我只是有些意外。”薄寒走过来,“上面下雪了,不冷吗?”
我很失望,“你怎么知道我骗你?”
“你什么事能瞒得过我?”薄寒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很有自信。
我斜眼瞥着他,“听说我一万年醒不来,你这是打算走吗?”
“静岚都下逐客令了,我不能不给你兄长面子,做个姿态就行,你气恼是以为我真走吗?”薄寒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其实你躺着挺好,省得哪日又不听话乱跑,我和静岚谁都管不住你。”
我顿时就觉得黑云压顶,“我没醒那段时间,静岚都和你说什么?”
薄寒的回答很简单,“往事。”天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丢人现眼的往事。
“他都说什么了?”
“我想想,”薄寒装作一阵冥思苦想后拊掌道,“池小京过去离家出走的事。”
“哦,你知道了。”
“然后我向静岚保证,你再也没离家出走的机会了。”
很轻的语气,很重的承诺,我已无言以对。
我看着犹自微笑的薄寒,不知为何想起他当年和静岚对立时的情形,我站在他背后,心里满是酸涩的喜悦;想起在昆仑与他对立的情形,当时他站在大殿之上,我在阶台下仰望着他,只觉得全身笼罩着深深的孤立感;想起他来西海与我拔剑相对,他那冷酷的嘴脸和毫不容情的态度,除了愤怒无奈,我也许只剩下了绝望。
几度沉浮,几番挣扎,时间如白驹过隙、昙华夜放,转眼间一切都不一样了,世界翻转,简直就像是场幻梦。
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记忆,莫名其妙地遇见了澄柩,莫名其妙地进了亟仙之塔,莫名其妙地赢了不大可能战胜的人……这段经历奇妙得让人难以置信,连想一想都觉得那么虚幻。
白衣如雪,眉目如画,站在我面前的人眉微蹙,我笑了,这不是梦。
什么相见无言,咫尺天涯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眼前这个是纵使忙着读书也会分心为我解疑的薄寒,会在书册上写下“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还向我装傻的薄寒,会拐弯抹角地念着子夜四时歌的薄寒,情况再不好也还会逞强说“没关系”的薄寒,总会为我吹笛,轻轻唱着小调想我静下心的薄寒……
我曾经问他,情究竟是什么?
薄寒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当时的我觉得很失望,可是想想我也会有些许明白,薄寒并不知道怎么解释是情,但是他却是知道的,只不过无声无息。
“池京?”薄寒挥挥手,打断我的思绪,他有些小忐忑地问,“莫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给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只是想起些你我的往事。”
薄寒的眼跳了一下,“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你和我做过一个承诺,还记得吗?”
薄寒点头,“自然记得。”
“可有那么一天?”
“现在就有。”
我很满意地眯着眼笑了,“我们回去剑门可好,我很喜欢在剑门的日子。”
“你愿意的话,那再好不过。”
四时更迭,五行变化,总是一个圆圈,来回往复,我们终究回到起点,再次开始。
薄寒摸了摸我的脸,“你与过去长得不同,剑门上下即使还有凤阁那年的人,估计也会不认识你了。”
我兴高采烈,“无所谓,不认识正好,从头做起嘛。”
他的手慢慢移上我眼眶边的伤口,“伤太深了,恐怕真的长不好了。”
人生一世,能得到自己所求的,肯定付出了代价,相比之下,这已太轻。
薄寒勉强地笑了声,“感性的话我不说了,你或许也不大愿意听。”
我哦了一声,“你可知道我愿意听什么?”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若有似无的江南口音,说着宛转温柔的诗句。
我挑眉,“仅此而已?”
薄寒将食指竖在唇前,“我发过重誓的,不能说出来。”
唉,算了,我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即使永远不说又怎样,能有如此,我已感到很幸福,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内敛又隐忍的人,他不说,也并不一定意味着只此而已。
薄寒走过来,双唇轻轻贴在我眼眶的伤口上,他不说我也不愿意听的感性的话,已然尽在不言中。
很轻,很淡,很安静。
在人界的时候,我听说有人在诗中曾用梦来比喻飞散的落花,飞花是轻的,就像是一浮春梦般没有丝毫重量,你无法轻易地感觉到,但是你可以看到那如梦一般的飞花是怎样的美。
我想薄寒也应该是一样的吧,我以为是梦,没想到竟然是梦里的落花,当我还在挣扎于真实还是梦境时,就已经翩然落下。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那些无所谓的小惆怅,就让它们落雨成烟吧。
章二十四 番外 Bad End
我茫然地看着梁上,总觉得自己是做个很长的梦,梦的内容却始终想不起来,整个人伸成个大字摆在床上,右边的床单是凉的,薄寒似乎起得蛮早,或者说我睡得太久。
伸了个懒腰,我慢慢起床穿衣,身为剑门三代的弟子,好歹要给后来人做个表率。
梳洗完毕,我推开房门,阳光灿烂得几乎要照瞎我的眼,这几天剑门干燥得摔两根木头都能像能擦出火星来,昨晚昭夜殿没着起来火来不仅要称赞值夜弟子尽职尽责,还要再宣一句“三清保佑”才是。
想到这里我不禁吐槽,三清保佑?他们才没那闲工夫。
“早啊,池师兄,好久不见。”刚从住处走到本殿那边,就遇见一群不认识的弟子打招呼。
“早。”我很亲切地问,“见到薄师兄去哪里了吗?”
“薄师兄?”这几个人面面相觑,“没见到啊,肯定去哪里练剑了吧。”
立刻有经过的人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薄师兄那么勤学苦练的人,肯定是找个地方苦练了,马上又该考核了。”
以我们的品级还用考核吗,这群不长脑子、不会思考的家伙。今天没有薄寒陪着比剑玩,我当即决定就在剑门四大门都转一圈来消磨时间吧。
“池师兄——”远远地有人边喊边向我跑过来,“池师兄,终于找到你了,洛音门首找您过去书房。”
“什么事?”肯定没好事,不然怎么会这神神秘秘地召我去书房。
谁知此人除了“不知道”以外,已经不会说别的了,于是我摆驾御书房。
洛音在门口意外遇见我后很高兴,眼睛时不时向我身后看,“池师兄,薄师兄呢?”
“我还找他呢,难道说你叫了我们俩来?”
洛音点头,“是的,因为某种特殊缘由,希望两位能帮个忙上一下晚课,讲讲《关尹子》,师尊和先生在时,我曾听他们说您两位对这本经典颇有研究。”
是啊,能没有研究吗,我都被罚抄了好多遍了,多到即使薄寒替我抄份数,也要忙到三更半夜。
不过说起来这代弟子明显不够尊敬,当年我们还得尊称《文始真经》,现在都能直呼其名了。
说什么都好,反正不管我的事,我一口答应,“如果薄寒同意的话,我自然也没问题。”
洛音有些为难地道,“我明白,可问题是,我已经很久都没见他了。”
“很久?”我很意外,“他不是三天前才去过天门吗,当时你我在场啊,你师兄也在的。”
洛音愣了下,“三天?那不是一个月前的事吗?”
一个月前?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刚出门时,那群弟子对我说“好久不见”,他们就是天门的弟子,如果真只是三天前见过他们,他们就不会这么说,难道我真的睡了一个月?
“是吗,薄寒失踪一个月了。”我有些恍惚,恐怕是薄寒对我下了什么术法吧,剑门这么大,可以对我施术法的人还真不多。
但问题就在于,为什么啊?
洛音似乎也感觉不对,连忙对我说,“也许你记错了,昨天我没去天门。”
“是吗。”我明显是不信的,站在连惊风旁边那个人不是你,难道是鬼?
“放心吧,以薄师兄的修为,谁能把他怎么样。”洛音看看门外,“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敛门有些事办,池师兄你……”
我抬手告辞,“那我先回去。”
看着洛音那副好不容易把我送走的表情,我倒是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这到底算什么,时间错乱吗?
在剑门这里守株待兔是没意义的,我以气息在剑门上下搜查过,完全感觉不到,甚至是以前的气息都变得稀薄。
假设真是他用法术让我昏睡,那么肯定是有什么必须要做但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要办,必然也就不会还留在剑门这个很容易被我找到的地方,那既然是这样,这件事必然是一个人完成不了的,这就决定不可能一点线索都留不下来。
薄寒并不认识什么人,那些活到现在的,他认识的,我也都认识。
一个一个找,我就不信还套不出话来。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决定先去西海一趟。
这些时间西海几乎没有变化,依旧的虾兵蟹将,水晶宫阙,依旧还是那个掌事人。
“静岚,静岚。”我一扇一扇门推开,下人士兵也不敢拦着我,就这样一直从正大殿招摇地走到了渊流殿,终于走到自己寝宫的大门,还没进去就从窗户看见了他,正巧的是慕寒也在,两人下棋下得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在这边折腾得震天响。
我趴在当年夙兮曾经趴过的窗口,两人的棋盘就在我眼下,此时黑白混战、犬牙交错,静岚执白后行,盘面上有明显的优势。
想想慕寒也是下不过静岚的,那个老狐狸狡猾得很,阅历比慕寒多得太多了。
我等二人行至收官,才抬手敲敲窗棂,“大王兄,你公干完了吧。”
静岚抬眼看到是我,有些意外,“池京,你怎么来了?”
慕寒也站起来,垂手退在一边,“五王叔。”叫得很顺口嘛。
“找人。”我向四周看了看,“夙兮呢?”
静岚摇摇头,“很久不见他,最近似乎在凤麟洲有些事,你也知道常俊收回通缉了之后他就一直很忙。”
“哦,忙着应付仙界的女仙。”我开玩笑。
静岚显然对我的说法不悦,“你不知道吗,常俊在仙界外发现新空间,出离在三界之外,正打算找神将去查探,他们选上了夙兮。”
“伏羲帝君的人,常俊倒也有自信用得顺手?”
“不管顺不顺手的,总之伏羲帝君一日不露面,我们就无法做任何动作,常俊毕竟是台面上最大的,不听他的话就是忤逆。”静岚的手抓玩着剔透的棋子,发出哗啦啦地声音,“那么多年过去了,人界已然沧海桑田,仙界倒还是老样子。”
我甩甩手,“一样的死气沉沉,无聊至极。”
静岚似乎才反应过来,“你来找夙兮?”
“不是,找薄寒,”我问,“这段时间他可有来过?”
“不曾。”静岚笑道,“自己的人不看好,还指望我帮你看着吗?出了什么事吗?”
“既然你没见他,那我给你说也无意义,倘若他来找你,告诉他我在找他。”我抬手向静岚告辞,“再见。”
静岚气急败坏地把棋子扔出来,“你这算什么,来了就走,三过家门而不入?”
我被砸个正着,疼得呲牙咧嘴,“我明明进来了,你不要颠倒黑白。”
“走吧走吧,全天下都没你薄师兄宝贵!”静岚走过来,伸手一下把窗户关上了。
喂,你生哪门子气啊。
我看着紧闭的窗户,有种奇怪的想法冒出来,静岚今天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竟然还这么明显,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吧,难道薄寒是和他串通做什么事吗?
以我对静岚的了解,倘若他要隐瞒什么事,我就算折腾得天翻地覆他也会守口如瓶,这条路根本走不通,而夙兮那条捷径其实挺不错的。
好吧,去凤麟洲。
我之前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凤麟洲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夜晚能清晰地听见波浪拍上海岸的声音。
可是今天,很喧哗。也许正如静岚所说的,夙兮最近是个忙人。
坐在一个很结实的树枝上,我看着夙兮被熟人包围,说唇枪舌剑也好,吐沫星子乱飞也罢,总之他们每一个嘴都是没有闲着的。
这些人我几乎都认识,除了静安以外的古神族后裔们,静安总是喜欢独立游离在群体之外,正如简方和花渡从来都没有脱离过群体一样,此时的他们在围成一圈的人堆外追逐打闹,看起来很开心。
夙兮明显是愁眉苦脸的,他身为古神族除了“年”以外地位最尊贵的人,受了不少折磨。
看起来今天是没空了,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谁晓得花渡的眼神就那么好,指着我就来了句,“池京!竟然真是你,四百年都没见了。”
你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我们明明四年前在剑门刚见过。
“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简方甚至冲我招招手,“池京,过来玩。”
我的脸抽搐了一下,过去玩,我还有命吗?
夙兮似乎看到了希望,高声对所有人说,“这件事我需要和‘饕餮’商量一下,等等再说!”然后竟然卑鄙无耻地用空间法术将我拽到了人群之中。
“哟,池京,你来这里有什么事?”花渡悬在人群上方,倒立着问我。
“你们见薄寒了吗?”我被叽叽喳喳地人群挤得左摇右晃,时不时还得应付他们的提问。
花渡笑着捏了捏脸,“没有哎,我四百年都没见他了。”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还记得。
人群之外的简方也摇头,“没有,我这几日一直在凤麟洲,没见到他。”
夙兮皱着眉对着个老头解释,“不是我不愿意,风险太大了,老爷爷。”
“怎么回事?”我问他们。
经过七嘴八舌的回答,我终于明白,这些人不知怎么就得来了可以找到伏羲帝君的线索,据说把握有六七成,但那个地方太凶险,即使倚靠夙兮的空间法术依旧是九死一生的概率。
“我说了,不是我不愿意去,”夙兮艰难地把胳膊从别人的魔爪中伸出来,“帝俊现在派给我有任务,没时间没时间!”
一个老头凑过来对我说,“池京殿下,您快劝劝他,他要为了执行帝俊的任务而枉顾伏羲帝君的安危!”
“是啊是啊,那地方肯定是交给帝俊管理,这对伏羲帝君的处境很不利啊。”
“我们古神族不能再这么受制于人了,帝俊一点尊严都不留给我们,身为古神族的荣耀都被他践踏干净了!”
“您可是‘饕餮’,天吴主神的嫡系后裔,我们之间是同气连枝的,您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吵得我的头都混乱了,真不知道夙兮是怎么应付这些人这么长时间的。
无意再纠缠下去,我高声问夙兮,“你之前见到薄寒了吗?”
“啊?”夙兮好像没有听见,他愤怒地拨开人群,拉住我就用了空间法术。说实在的,这种恶心的感觉我已经很久都没经历过了,当法术消散时,脑子还有些不适应。
夙兮甩掉一头的汗,“总算安静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松开衣领,用手扇了扇风,“问你最近是否见过薄寒?”
夙兮挑眉,“出什么事了?”
“一个月没有见他了。”
“会不会去昆仑看望渲和溪宁了?”
“可能吗?”我很置疑,“若真如此,交代一声很平常,何必非要偷偷对我下术法?”
夙兮问,“你来时都去找了谁?”
“只去西海看了静岚。”
“他的回答呢?”
“没看见,但是态度很奇怪。”
夙兮打了个响指,“静岚肯定知道什么,只是不想告诉你而已,但既然他愿意帮忙隐瞒,肯定也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吧。”
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依旧无法安心,你总是逃避重点,明显和静岚是站在一边的。
我皱眉,“不如你先回去,我找澄柩问问。”
“得了,”夙兮不以为然,“别去打扰澄柩了,人家身体正修养呢。你这一去,他那满腔热血一发作,肯定不顾身体就用时间法术,然后你就等着云幂发飙收拾你吧。”
“云幂?”真陌生的名字。
夙兮很意外,“怎么,你还不知道吗,他没告诉你?”
哦,我恍然大悟,当年怎么都问不出的名字,原来这就知道了,真是天意。
该去找的,该排除的人我都确认过了,现在只有说静安一个指望了。
我拉上夙兮,“走吧,我们去找静安。”
“别去找静安了,人家和空濛关系正好呢,为什么打扰他?”呵,我就知道你会推辞!
我挑眉看着他,“夙兮,你什么时候该做了月老,这么关心人家的姻缘。”
“好吧好吧,我带你去!”
我没想到再一次回到这里找静安,身边跟着的,依旧是夙兮,只不过这次迎接我们的是两个人。
静安依旧很不友善地看着夙兮,依旧鄙视得如同见到了绿头苍蝇,相比之下,右边那个似笑非笑的就和善多了。
我抬手打招呼,“焱宁,你在这里啊。”
羲和也抬手回应我,“池小京,好久不见,我来看望静安。”
静安哼了声,“什么话?!我们之间打交道时,你还傻乎乎地跟着静岚后面趴趴走呢。”
羲和打量着夙兮,“夙兮?”
“啊,”夙兮无意义地应了声,伸手指指我,“我只是跟着他来的,你也知道,我得替静岚看着他别闯祸。”
羲和微笑道,“你们来得刚刚好,南坡的桃花都开了,我正打算和静安上山去挖他藏的酒喝。”
夙兮的眼亮了起来,“哦!真好真好!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啊!”他一把拉住我,兴奋地对静安说,“在哪在哪,我们俩帮你们挖。”
喂,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一起喝,又什么时候要和你挖土啊。
我们跟着静安和焱宁一起爬上了南坡。
我们在静安和焱宁的指挥下挖出了树下的酒。
我们在静安和焱宁的威逼下被迫承认千杯不醉,使劲拼酒。
我们喝得东倒西歪,靠在桃花树下唧唧歪歪。
直到夙兮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大义凛然地说,“不行,我该回去了,不然那帮家伙们非把我家拆了不可。”
静安冲他甩甩手,夙兮立刻就消失了,我对头上停了只蝴蝶的静安说,“我也该走了,不打扰你们两位了”回头看看羲和,“焱宁也一起走吧。”
羲和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正好,我也不想在这里碍事。”
静安的家我很少来,所以地形不算熟悉,有羲和在其实挺好的,最起码不会迷路了。
他穿着很醒目的白色衣衫走在我前面,到分叉路是还会停下来提醒我转向,说实在的,以我现在的意识清醒程度,换了别人的话恐怕就没这好运能这么快下山了。
羲和偶尔回头,问我一些很日常的问题,诸如过得怎样,家人身体可好之类的话题,我也都随口回复了,可是看着他的趋势,似乎是非要将我送上剑门不可。
我停下脚步,“焱宁,不用麻烦了,我用飞剑会去就行了。”
羲和摸摸我的头,“我有事要长留在人界,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你,这次好不容易遇见,自然得陪你多玩玩。”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陪着玩。”
羲和呵呵地笑着,“池小京永远都比我小,这是事实。”
我有些烦躁,“你去人界到底有什么事?”
羲和愣了一下,闭上嘴不说话了,我有些后悔,这明明就是知道答案的问题,毫无意义,能因为什么,不是望舒还能是谁?
看我有些尴尬,羲和干咳了声,“好吧,既然想一个人走就小心一些,那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我取出挂在腰间的钥匙,“太阳之键还给你,虽然你不想再要,但留着毕竟有用。”
羲和盯着太阳之键,半天都没有动手,“扔掉的责任,我已不想再拿回来了,可若你留给我做纪念,我就收下吧。”
他伸手拿回太阳之键,一阵夜风吹动着杨柳,轻得就像他刚才的动作。
羲和摩挲着钥匙,“你们很幸运。”
“呃?”我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羲和微笑地看着我,“你们爱得安静平和,没有人界那么多的龌龊心理,美好得像梦一样。”
我始终沉默着,因为我看的出来,他并不是要说我,而是在嘲笑他自己。
“池小京,我要走了。”羲和转过身去,化成了点点荧光慢慢地飘远。
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呢,在我眼里,你是十四主星中的太阳,即使是黑夜,也能创造光明。
风有些大,我感觉到隐隐的头疼,用飞剑载回剑门,回到房间后将自己摔到床上,仰脸看着房梁。
一日奔波,一无所获,还喝得这么多,这一日真是太失败了。
但是,薄寒你究竟去了哪里,就算是想离开我也不要这么不声不响的,我不想失去你的消息,就像当时昆仑变乱之后,我以为你死了……
静安的酒后劲很大,即使到现在我还是恍惚的,脸有些发烫,虽然初春的夜晚很冷,但我热得一身是汗。
挪了挪身子,慢悠悠地爬起来,光着脚就走向窗子。前窗可不能开,就算这里远离本殿,但万一被那个无聊闲逛的值夜弟子发现喝酒回来成何体统;后院挺好,幽静背阴,又种满了花草数目,就算比不得门首那边茉莉满院,却也是个游乐纳凉之所,虽然现在说纳凉有些不合时宜。
我推开窗,微寒的风沁人心脾,深深地吸了几口就觉得热度都被压了下来,风在房间中转了个圈,屋子里也冷了下来。
还是关上吧,万一着凉的话……
我的手停住了,后院那个是什么东西?我抬手揉揉眼,只觉得是什么黑乎乎的石碑状的东西立在哪里,房间里一灯如豆的,怎么可能看的清楚。
推开通往后院的门,我走到园中抬手下了炎咒,橙黄色的火焰在我伸出的手伤口烧着,也照亮了眼前的一切,我呆住了。
我脚一软颓然坐下,脑中一片混乱,酒也已然醒了八分。
竟然,如此。
似梦非梦,终于惊醒。
静岚说,他并不担心现在,只是遗憾于未来。
我想,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没有此刻理解得这般透彻。
对我而言,时间是无意义的, 但并不是对所有人而言,而我并不悲伤,因为眼前的你这么做就是不希望我悲伤。
薄寒,我何其愚蠢地满天下寻找你的行踪,最后才发现,原来你始终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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