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52.情殇（谢枫 下 终章） ...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我的房中却昏暗依旧，跌宕起伏的心情终于再一次平静下来。自从被关在这里就总是这样，忽而波澜起伏，忽而一片死寂。所有之前不愿想、不敢想的东西，在这彻底的安静与孤独中，因着肉体的疲惫虚弱，再也压抑不住，一次又一次破土而出。每次来临，就像心疾发作，让人心口绞痛，无法呼吸，却又无处可逃，只能咬牙忍过，等待这一次的疼痛慢慢消失。而疼痛消失的时候，人都如死了一次，疲惫得只想长睡不醒，只是……睡不着……睡不着，每每到了半梦半醒之时，就会有些也不知是记忆还是幻觉的画面渐渐出现，有时平淡，有时甜蜜，有时温馨，有时忧伤……可这些画面之中，无一例外地，都会有他存在，或颦或笑……恍惚之中，也不记得前因后果，只是随着他或喜或悲。但无论做什么，朦胧之中心底深处都会有一丝不安，一丝恐惧，仿佛有什么东西隐在身后，正伺机择人而噬。而在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的时候，一切便会倏然消失，只剩黑暗，人也霍地清醒……不，刚刚那些都不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已逝去，永不再来……于是，眼睁睁看着虚空，再无睡意。恨他吗？或者吧，那么多兄弟手足死在他手上，怎能不恨？可我却非但不能杀他，还要尽心竭力救他护他。毕竟自他这几年所为中已见明君气象，而他又的确言而有信，一步一步在改善着汉人境遇。昊天盟已在朝廷紧密监视之中，短期再难有作为，若换一个君主，对汉人，对天下人，都未必是福……只是，这份无可奈何，却让人心中更恨。而他对我谎言欺骗在先，刑囚□在后，更是让人不由不恨。爱他吗？或许吧，当日只是觉得他单纯俏皮，一片赤诚，偏又善解人意，可疼可爱，后来才知，他为我放弃了什么，承受了什么，那样一份深情厚意，虽有欺骗，却也让人不能不动容。即使真相大白之后，看着他行动间的迁就退让，眼睛中的伤痛疲惫，纵有排斥，纵觉痛快，但日子久了，最初的激愤退去，也不能不承情，不能不感同身受……是的，或者他放过昊天盟众人，放过少主，放过叛乱之人，一心致力提高汉人地位，有他形势上的考量，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那样做，也有很多，是为了，我。而他的伤，他的痛，更是那样真，那样深，让人怎能无动于衷？……说到底，我与他，彼此所作所为，皆是身份使然，实在说不上是谁负了谁，顶多叹一声命运弄人罢了。不能爱，不能恨，不能不爱，不能不恨，所以那日才会想一死了之，放下恩怨，重新开始。只是那日先是骤遇故人，情绪激荡，后又遭遇雪崩，功力几近耗竭，身心俱疲之下，不愿思考，无法思考，才做了那样的决定，如今想来，已知大谬……
他不该死，我不能死，他有一腔抱负未酬，我有满怀壮志未展，如何便死？更何况，幽冥之说，多是虚妄，人死灯灭，则化作虚无。纵有今世来生，渡过黄泉水，饮过孟婆汤，他便非他，我亦非我。不论怎样，爱爱恨恨，尽皆成空，还谈什么重新开始，又让人怎生甘心？因此，死只是让人不再疼痛，不再左右为难。可我是这样的懦夫吗？惧怕疼痛，惧怕面对现实？不，不！与其一切成空，我宁愿痛，宁愿继续一日一日彼此折磨下去！不，不！我不要死，你也，不许死！一瞬间心中豁然开朗，我猛地站起了身，却险些再次跌倒在地……一个姿势坐得太久，身体已然僵硬，骤然站起，全身肌肉一阵剧痛之后，便如万针攒刺，又麻又疼，哪里动弹得了？心中不由大急，不！我要去看他！多久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无？他怎么样了？可是……不！你不能死！不许死！靠在门上歇息良久，身上疼痛终于渐渐退去，我转过身，正待敲门唤人，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然后是开锁的声音。
我的身体猛然一僵……是谁？发生了什么？他，怎样了？一颗心开始怦怦乱跳，吱嘎一声门响，竟惊得我不由自主后退了数步，仿佛要躲避什么。我几乎有些惊恐地望着门口，只见门扉轻启，然后，一个白衣人翩然而入，乌发雪肤，神情冷肃，正是玄瑾。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一侧身，两名宫女随即捧案而入，一人案上是一身簇新衣衫，一人案上则是一碗一碟，碗中是浓稠的药汁，碟中是黑黝黝一粒药丸。
我脑中轰地一下，眼前一黑，仿佛全身的力气在瞬间抽光，用尽所有毅力，才没有跌倒。半晌，眼前黑暗渐去，我抬眼望向门口几人，就见那几人都是一身素白。我微微有些晕眩，一颗心空空荡荡，无着无落，轻轻张开口，声音却涩哑得连自己也辨不清，“他……死了？”那边玄瑾微微勾了勾嘴角，像是一个冷笑，反问道，“你说呢？”说着一抬手，一名侍女走到一边，将衣衫放到桌上，另一名侍女则行至我身前，屈膝抬手，将案上东西奉到了我的眼前。
我静静看着那碗微微冒着热气的药汁，脑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过，胸膛里一颗心，一下一下，收缩，舒张，缓慢地向四肢百骸泵送着什么……那样轻飘飘空荡荡的感觉……应该是空气吧？我缓缓端起碗，拈起一旁的药丸，就着碗中药，送入喉中，又将一碗药喝了个涓滴不剩。然后，停了片刻，我把药碗放回案上，抬头对玄瑾一笑，道，“参汤？太浪费了。”玄瑾终于微微一笑，淡淡道，“你总得沐浴更衣，需要体力。”
我也一笑颔首道，“不错，谢谢你了！”
玄瑾眉峰微扬，答道，“不客气。”说着，仿佛不愿多看我一眼，转身而去。
他离开后，几名内侍抬了浴桶等物进来，服侍我沐浴更衣。我素性不喜人服侍，若是往日，必会遣退他们，自己动手，可今日却不一样……玄瑾走后，那股子劲儿一泻，我便再也撑不住。也不知是饿得久了，还是药力作用，又或浴汤太热，我只觉身上一阵阵发软，一阵阵发飘，神志也是一忽儿清醒，一忽儿恍惚，茫茫然不知所来所往，只得任由他们摆布，不能阻止，也懒得阻止。恍惚之中，门声一响，一人向我走来，我却只靠坐在浴桶中，怔怔望着水面氤氲的雾气，连抬眼看一看也懒得做。然后，下一刻，一只手已钳着我的下颏，逼我抬起头来。我看到身前那人，不由一愣，是玄瑾？他怎地又回来了？我只觉大脑迟钝，有些呆怔，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竟任由他捏着我的下颏，将我的脸转来转去的看，仿佛在相看一个物件。就在我终于回神，抬手要挡之时，他已松手后退，眉峰微蹙，坐到了一旁的椅上，挥挥手，一名内侍走过来，将两碗药送到了我的面前……又是参汤？
那么，还有很多事要做吗？这么麻烦，是皇家规矩吗？……我有些茫然地想着，却连问也懒得问，只愣了一下，便端过了碗。两碗参汤入肚，我只觉腹中如着了一团火，那火又迅速流向四肢百骸，热意涌上头，神思更是恍惚。
就这样迷迷糊糊任人折腾，我似已忘了身在何处，发生了何事，直到被人扶着走出浴桶，一转身正迎上玄瑾放肆的眼神。只见他目光毫无顾忌地在我身上逡巡，那眼神很奇怪，仿佛在评估什么，我却已无力分辨……他这是在羞辱我吗？可惜，这一刻我只觉疲惫茫然，连羞耻的感觉也没有了，倒要叫他失望了……恍惚之中，我扬了扬嘴角，不躲不避，张开手臂，任由内侍为我擦干身体，穿上内衫。然后，偶一抬眼，只见玄瑾正冷冷望向我敞开的前襟之中。我本能地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自己胸前朵朵桃花，娇艳欲滴，瞬间，一个清晰之极的场景闯入我的脑海……幽静山谷之中，一名少年不清不愿接过一枝桃花，少年脸上似羞似恼，一双眸子却光华流转，偷瞧着那枝春花，其中全是欢喜，桃花灼灼灿灿，映得少年一张脸明丽动人，是，他……措不及防之下，一阵剧痛直袭胸口，我痛得不由自主弯下了腰。不不不！我不要想，让我浑浑噩噩死去不好吗？为什么还要让我想起？这么痛，这么痛，我不要！
我慢慢后退几步，仿佛要躲开逼人的疼痛，躲回安全的混沌之中。如我所愿，眼前景象慢慢模糊，胸口疼痛也渐渐消失，我轻舒一口气，终于缓缓站直了身体……
后来的记忆很模糊，只知周遭一直人影纷杂，自己的身体头发不知被几个人摆弄，一层又一层的衣衫被套在身上，一样又一样的零碎东西被坠上腰畔发间，最后，甚至连脸上也被人敷上了一层层粘腻的东西……这一切让我渐渐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还没结束吗？……我恍惚地想，然后心口却怦地一跳，仿佛被刚刚思及的某个字眼触痛，是，“结束”？……不，不！不要结束……可是，是什么呢？不要什么结束？……想不起，我却也不愿去想……终于，身边人停止了动作，然后，一个人牵起我的手，带我离开了困了我不知多久的房间，一步一步，在寂静的庭院中走着。幽深浓密的树荫，仿佛噬人的巨口，让我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恐惧，若非最后一丝骄傲支撑，我简直要转身逃走了。即使这样，当我被带到一座大殿门口，众人退去之时，我却终究失了全部勇气，迟迟不曾推开殿门。虽然混混沌沌，我却似乎本能地知道，大门之后，有什么是我绝对不愿见到的。只是，一如往日，命运对我，从来都不是仁慈的……就在我几乎转身欲逃之时，忽然吱嘎一声，两扇殿门缓缓打开。
我一惊抬头，然后便再也无法动弹……只见正对大门的地方，是一张宽大的床榻，一人脸色苍白，正无声无息地躺在上面……是，他……我如遭雷击，怔怔僵在了那里……避无可避，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清醒过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不不不！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们还有恩怨未清，我还没有原谅你，而你的承诺也未曾实现……你说过，你说过让我给你三十年，三十年后，你会给我一个两族平等友爱，百姓安居乐业的大燕！……铮铮之言犹在耳畔，明亮自信的双眸犹在眼前，你怎可以就这样甩手离去？可是，无论我愿还是不愿，无论我爱还是恨，他，死了……一切都已毫无意义，他死了……再不会对我说笑，再不会对我撒娇，再不会伤我，再不会，爱我……这一次，是你，放弃了我，转身而去……怎可如此？你要我如何自处？怎能放下？那样深的爱，那样深的恨……纵有来生，也不会再有人记得那漫天漫地的桃花……这是，真正的结束……不！不要在我决定留下的时候离开！不！回来，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我可以原谅，我可以假装忘记，再不折磨你，再不冷淡你……回来，回来……好不好？
眼中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涌了出来，视线渐渐模糊，那液体在脸上慢慢流淌，慢慢变冷，一如我越来越冷的一颗心。
晚了，太晚了……他已离开，再不回来……心冷如死……
我痴痴立在门口，泪光之中，世界一片恍惚朦胧，光怪陆离，一如一个不醒的噩梦……不过，没关系，既是噩梦，终会醒的，这就要醒了……我微微一笑，在这一刻，真心地感激着玄瑾……
然后，就在下一刻，床榻那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咳嗽。
我身体猛然一震，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那是，我的幻觉？
仿佛是在回答我的疑问，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谢……那个……你，没事吧？”
我屏息凝神，终于鼓足勇气，转过了头……只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一双眸子有些疑惑地眨啊眨，眼神在我身上脸上扫来扫去，虽然样子有点呆，不过……
我一口气松下来，如死而复生，全身一软，险些跪倒，可在下一刻，已提起全部力气，向他跃去……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上天垂怜，这样就好！……猛然抱住那个犹自傻傻发呆的人儿，怀中温热柔软的身体让我泪如泉涌……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一切仍未结束，我们仍有未来……这样，就好……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正式完结，这恐怕要算史上番外最长的文了吧？四年多了，不容易啊，我不容易，大家也不容易。应该发表点感言啥的，不过时间晚了，太困了，就不多说了。后面或许还有一些和谐番外，如果有，我会更在鱼羊网上，那边我也有窝，大家搜这篇文的名字就能找到，还有之前被锁的章节也在那边。至于这边，如果我写了番外，又或开了新文，也会在这边告知大家。最后，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我绝对坚持不到这会儿。谢谢大家！大家再见！……希望很快能够再见，呵呵……对了对了，最后的最后，我在空间了发起了一个投票，评评大家最喜欢的小受，感兴趣的大人可以去投投，票数最高者或者会增加番外，呵呵……投票——11 01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