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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生意人 附番外 BY 颜凉雨 (点击:2797次)

生意人 附番外 BY 颜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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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文案
此文慢热,呃,或者不热(擦汗- -)
虽然说是江湖,虽然看似武侠,
其实,也不过是讲老白这一个人的故事。
——————————————————
最近刚换了个新环境,一切要重新开始,所以更新速度可能不如从前,但俺保证会认真写文用心填坑的,鞠躬^_^
另,看文的时候可以忘记写文的是凉凉- -,老白的人生既不蹦跶也没灿烂的小花朵儿Orz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欢喜冤家
第1章 白山千翠芙蓉佩(一)
邱四已经在喝小二续的第二壶茶了。此刻他的肚子就像那桌面上的茶壶,圆滚滚的敲一下能听出深潭的声响来。
可该来的人,却仍旧未到。
应该是没到吧?邱四微微垂下脸,眼睛却提溜乱转略带些紧张的打量四周的茶客。左边一桌是夫妇俩,看起来不像走江湖的,因为身边除了包袱细软,并未见兵器。右边一桌是个独行剑客,厚重却并不锋利的宝剑横躺在桌面,剑主则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烧刀子,看起来比重任在身的邱四那愁绪还要多出几分。前方桌侧的四位女侠邱四瞧着眼熟,不是面孔而是衣装,想了半天才忆起曾在自家庄主的六十大寿宴上见过,纤素派的女侠着得便是此种衣衫。后方……是墙壁了。
夫妻似乎可以假装,剑客貌似也能乔扮,女侠们的谈笑也自然得有些蹊跷,人人都不像,却又人人都可疑。邱四觉得头痛欲裂。
叹口气,邱四又把茶碗喝见了底。喉咙还是干得厉害。他特意找了个靠后面的位置,此刻却忽然担心起来人会不会因此寻不到他。下意识的摸摸腰间,沁凉的触感透过衣裳传递至手心,让邱四微微安心了一点。
如此,两个时辰终是划过。
邱四心中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却又同时涌起浓浓的失望。坊间流传欲寻老白,需在白家镇上最老的那间茶铺里坐足两个时辰,如若老白想谈这生意,便自会现身。反之,则连谈都省了。
邱四结了茶钱,有些步履蹒跚的出了茶铺。时候不早,天已经擦黑。白家镇地处北方,虽然刚刚入冬,却已寒风瑟瑟,有了那么点刺骨的意味。邱四拢了拢衣襟,应着茶铺大门上方的两盏灯笼,依稀可见自己呼出的白气。
走到马槽前解开缰绳,邱四翻身上马。虽然眉宇间仍是困懑愁楚,但姿势干净利落。居南庄第一护院的名头不是混来的。
鞭子毫不留情的抽打下来,只听一声长嘶,一人一马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浓浓的尘土在茶铺破落的门槛前翻滚,甫又慢慢消散。
穿过这片密林,便是渡口,邱四想,上了这南下的船,任务便真真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彻头彻尾失败了。此刻,他忽然咬牙切齿起来,似乎口中正嚼着那位连面都没见过的老白的肉,一下下,泄愤的快感。
忽然,风中有异响。不是简单的树枝呼啸划过的声音,是人的呼吸,有人!
邱四使足力气把缰绳狠狠在手中拽紧,一个踉跄,马儿险些摔倒,长叫几声才很不甘愿的停下。邱四坐在马上警惕的环顾四周,除了树,还是树。可那呼吸声明明近在耳畔,清晰的让人战栗……
“大侠,烦请屈尊下望,咳咳,老朽一把年纪就是想躲在树上腿脚也不听使唤哪。”
苍老的声音从马下传来,邱四立刻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形佝偻,但精神矍铄,周身捂着厚厚的棉衣,没带帽子,倒是耳朵上罩着俩貂皮的耳帽儿。只见老者正站在自己的骏马身旁,一会儿捋捋着自己的胡子,一会儿摸摸马儿的鬃毛,两厢搭配似玩得不亦乐乎。
邱四赶紧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语带恭敬:“在下邱四,敢问阁下是否……”
“正是。”
“……白老的家仆?”
老白一个不小心,手下没了轻重把那可怜的马揪出了指甲盖大小的斑秃,末了轻咳两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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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能在这种时候看到这样一篇文实在不易!!!!

强烈推荐阿~~~~~~~~温润如玉的文笔读着十分的舒服~~~~
怎见浮生不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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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真的很舒服啊
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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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这文笔太搞了,笑抽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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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新年里看到的第一篇好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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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顶,真不错,有始有终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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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我是希望老白和小村在一起,然后一直盼着小村回归,可到最后这娃儿才出现是一直都是温浅在 = =  那时候俺发现还是温浅适合老白。口年滴小村就算成炮灰了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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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CP。。真是让我猜了一大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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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很好看,很武侠味道,后面越来越言情了,纠结不断的恋情,有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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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挺让人失望的,情节平淡无奇,叙述冗长拖沓,完全是冲着颜凉雨才坚持着看完一半的,还是受不了了,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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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不錯的
沒看到最後還真不知真正的cp
不知到有沒有番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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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公子闷骚的真有爱啊^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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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番外 觅踪临仙谷(一) ...
金黄的落叶一路从山脚蔓延而上,给那进山的人铺出层层叠叠明灿灿的盘山道,可到了山腰,那黄又变作了绿,常年青着的松柏依旧舒展着它看似锋利实则柔软的枝叶,随着偶尔吹过的风,微微颤抖。
这是秋,白家山的初秋。
温浅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拎着一壶酒,几乎施展开了十层功力,只为那脚下快些,再快些,否则这酒凉了山顶那人定还要重新热,麻烦。他讨厌麻烦,更讨厌那人被麻烦。
快速行进间,温浅又分神想了下刚刚酒肆里听来的消息,他无法确定这消息的真伪,可又不能不与那人说,因为就在昨天,那人还念叨着许久未下山还真是有些想念云云,这个想念的人……呃,不对,应该叫人群里——六七个男男女女,这还只是温浅粗略计算的——便毫无例外包括了小道消息中的那位。
“李小楼失踪了!?”
老白刚刚伺候完前来觅食的黑毛,正在院子里洗着手,便见那一炷香之前才下山的人已然归来,虽然风尘仆仆,可那张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煦,只对着自己笑时,才能觉出眼里如水的温柔,随之而起的便是温浅那略带惬意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一件件絮叨自己的成果,比如鸡买来了,比如酒打来了,比如李小楼失踪了。
“温大侠,说这第三件事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变换一下表情的。”老白无力地叹口气,同时把手从盆里取出,也不擦拭,只随意地甩甩,水珠落进土里,便瞬间染出点点暗色小花儿。
温浅放下手里的东西,很自然地走过去把老白的手包裹进自己的手里,一边轻轻搓着,一边很是诚恳的问:“我没有变换表情吗?”
老白抬头,对上温大侠的眼,连说话都省了,只用眼神让对方自行领会。
片刻,温浅耸耸肩,动作轻微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是表情倒却是有了些许微妙不同:“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白知道温浅这般纯粹是屈于自己的淫威,但对于“自己好歹也能淫威一个人”,老白还是开心的——尽管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思考下这快乐之源是不是有些扭曲。
更亲热的事情都不知做过多少回了,所以对于诸如捂手之类的小情小趣,老白已经完全能够泰然处之,于是这会儿便跟温浅站在院子中央手抱手的唠起了家常。
“真失踪了?”
“或许吧,酒肆里的人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不过我也没细打听。”
“怎么不多问问?”
“还问什么?”
“呃,比如在哪儿失踪的,怎么就失踪了呢?是自己丢的,还是……”
“说是在做一笔生意的时候,剑已经刺到了目标的咽喉跟前,却忽然收了手,随后整个人便不见了,凭空消失一般。”
“生意也不做了?”
“酒客是这样讲的。”
“奇怪,倒像是李小楼的作风,可总该有个缘由吧。”
“缘由总归有的,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依他的武功,要出事也是别人。”
“那倒是……”
李小楼坐在瓦片茅草混合的屋顶上,亲历了“友人们”的情感变化,从担忧,到疑惑,从疑惑,到释然,从释然,到饥饿……眼看着再不出声,怕是二人便要携手用晚膳了。
“我说二位,是真没看见在下还是装没看见啊,我可都跟这儿趴半柱香了。”
老白是真没看见,故而乍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把那手从温浅手里抽出来,且头不敢乱动,只定定望着温浅,像要找个盟友一般:“是我听错了么,怎么好像……来咱家了……”
温浅原本对老白无意识的避嫌动作不太高兴,可听了“咱家”两字,又莫名欢喜起来,故而不自觉勾起嘴角,对那不速之客也多了几分待见:“李兄下来吧,屋顶风大,当心冻着。”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老白和温浅又从李小楼大侠那里听来了另外一个说法——
“勾小钩失踪了!?”
老白当下就把心提了起来。不得不承认,勾小钩和李小楼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况且那勾三不比李小楼武功高强,性子又直得要命,莽莽撞撞兴许就进了什么危险也未可知。
温浅微笑,嘴上道:“劳烦李兄说清楚一些。”心里则已经把这语焉不详的第一杀手削成了片片飞雪,不为别的,单是瞧老白担心那样,再看李小楼半天说不明白个子丑寅卯,他就想动剑了。
李小楼从温白二位挚友处感受到了些许非善意,不太可能是老白的,自然是那温浅的。好吧,他也知道自己八成是扰了旁人的生活——虽然他弄不大懂两个男人没事总往一起凑合什么,可勾小钩不见了,这事儿的糟心程度超过了他原本的预期,所以他也便顾不得其他了。
“你俩到底谁丢了,能不能给我个准信儿?”老白紧皱眉头,饭啊酒啊都丢到一旁,哪还有吃喝的心思。
李小楼苦笑,举手作发誓状:“确实是他,苍天作证。我之所以行踪飘忽,完全是为了寻他。”
老白还是有点没捋顺:“那江湖为何只传你失踪,只字未提小钩?”
李小楼哭笑不得,煞是无辜。
老白忽然悟了,想来这小道消息市井传言也是和名气紧密相关的。传天下第一杀手,自然是比传个名不见经传的盗墓贼有乐趣。
温浅想的倒是另外一个问题,他也便直截了当的问了:“到底是他失踪了,还是你寻不到他了?”
李小楼用他的剑鞘蹭蹭乱糟糟的头发,逐渐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有区别么?”
温浅轻轻深呼吸,努力保持微笑:“当然有。如果是他失踪了,你定是寻不到他,可若只是你寻不到他,那并不能表明他失踪了。除非,你们已经熟识到了相当地步,话说回来,你都去哪里找过他?他家,或者他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
老白眨巴着眼睛,只觉得能说的好像都让温浅说了,自己插不上话,索性就乖乖做个听客。
李小楼歪头,半晌才咕哝:“温浅兄弟,你好像比以前能说了,话也多了不少嘛。”
温浅继续笑,笑啊笑,笑得花儿都开好了:“其实,武功也多少有些精进的,李兄想切磋否?”
李小楼果断转头,握住老白的手,问得很认真:“老白,你知道那家伙住哪儿吗?”
温浅细微地眯了下眼睛,很好,他对这个天下第一杀手的宝座,开始有点儿向往了。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给大家送来新春祝福,兔年行大运~~么么~~
因为新工作的关系,一是工作比从前忙了许多,写文的时间几乎压榨殆尽,再一个单位的网络也不给力,真写了,怕也不能及时更新(那地儿实在太偏僻,网吧都木有,囧),所以就趁过年放假这两天,更点番外,实在手痒,大家权当看个乐~~至于更新速度神马的,如果不给力,大家一定要仁慈啊。。地球上就一个凉凉,需要爱护。。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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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 觅踪临仙谷(二) ...
老白依稀记得勾小钩提过自己的家,什么空墓,什么正房厢房一应俱全,可那墓究竟在哪里呢,他确实记不得了。任凭他努力去回忆,那关键的几个字总像是清晨山间的雾气,杳杳渺渺,看不真切。
“你再……想想呢?”李小楼其实已经有了点认命的意思,可总还是有那执着的不甘从心底冒出小小的头,弄得他不舒坦。
“这个,实在是太久了,小钩也只提过一次,呃,其实到底有没有说过哪村哪店我现在都拿不准了。”老白有些为难地看着李小楼,想宽慰,又找不到好的说辞。
温浅看在眼里,便替他接口:“兴许勾少侠是回家过冬了,李兄还望放宽心些。”
彼时已是二更,老白不自觉打了两个哈欠。
温浅微微皱眉,并不言语,只转头看向李小楼。
李大侠的悟性自然非凡,当下耸耸肩,重重地叹口气:“算了,看来是真没个头绪。反正他一个大活人总归能照顾自己的,这秋风瑟瑟,我也不找了,寻个好地方过他娘的年。”
老白忙道:“如果李兄不嫌弃……”
温浅忽然起身,遮住老白半边身子帮他续了后话:“那就在这里住上一宿吧,天都这么晚了。”
老白哑然,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他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呃,让温浅一搅和,就像煮破的鸡蛋,都飞得没了形状。
李小楼从来不是那客气的主儿,当下便坦坦然地应了,就好像本该如此,天经地义。
温浅端着蜡烛进屋的时候,便见李大侠翘个二郎腿,正对着窗外的月光发呆,嘴里哼着的小曲儿似哪里听过,但让李大侠一通荒腔走板,着实算不上悦耳。
“老白让我给李兄送烛台过来,这屋子常年不住人,好多物件都没备置。”温浅说着,便把蜡烛在桌上放好。事毕却不离开,也挑了张凳子与李小楼相对而坐。
李小楼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挑着眉嬉笑:“你这是跑过来与我秉烛夜谈?”
温浅也笑:“怕李兄漫漫长夜,无心睡眠。”
“少来,”李小楼嗤了声,“我可瞧出来了,你巴不得我赶紧下山呢。”
温浅眼底升起和煦的笑意,无辜得很真诚:“李兄多心了。”
李小楼嘴角抽搐,觉得温浅虽武功排不得头名,可论装相,那绝对能属顶尖,傲视武林都是小的,分明世间一绝。刚刚老白那话里话外摆明是想邀自己在山顶过年,结果倒好,让温浅一个起身杀成了一天。不过李小楼倒也不计较这个,他本就没打算总蹭着不走,上白家山只为打听那土耗子,现下无果,自然没有多留的理由,况且他也知道自己没个长性,好像生来就注定四处漂泊,哪里都呆不久,也呆不住。思及此,便拍拍温浅肩膀,满不在乎道:“老弟你放心吧,明儿我就下山。”
温浅不置可否,自然也没出声挽留,只是问:“还要去寻那勾三么?”
李小楼大咧咧的挠头,爽朗的笑声险些吧蜡烛吹灭:“寻啥啊,那家伙现下没准儿在哪家祖坟里刨土呢,不找了不找了。”
温浅不大相信的样子,想再问,可又觉得与自己无关,便没开口。
李小楼却看出来了,便自顾自道:“我和那土耗子本也没多深的交情,只是一年前那武林大会之后,便时常在一起,前阵子他忽然没了,我便总觉得不对劲儿,现在想想,其实没了也就没了,江湖上还不都是来来去去的,谁都有自己的一摊事儿,哪有不散的宴席。”
温浅没接话,只是忽然想到了自己和老白。宴席都要散么?他可不这么想。而且就算老白真不见了,他也总归有地方可以寻到那人,白家山,白家镇,再没有便去江南,来来回回老白拢共也就那么一二个朋友,总归找得到的。当然,他根本不会给对方“被寻找”的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温浅暗地里打量李小楼,隐隐觉得他与那勾小钩的关系恐怕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君子之交?呵,他与老白不也是从这淡如水的交情开始的么。可转念,温浅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不能因为他与老白正向那“长相厮守”奔呢,便把旁人也作这般想,起码眼前这江湖第一的杀手,无论如何也瞧不出那百转千回的心思。而且早就听江湖上传,好几个花楼的魁首都曾与之有过露水姻缘,并且过后念念不忘,温浅十分怀疑这家伙有醉后许诺为人赎身的习惯,否则哪来那么多惦记他的姑娘。
这厢温浅天南海北地神游,那厢李小楼则看得有些发毛,尤其是在摇曳烛光的映衬下,总觉得那温大侠的表情忽明忽暗多变得紧,颇有些惊悚的味道,便下意识摸上桌前靠着的剑,楚楚可怜的:“温老弟,我真明天就下山,你可别盘算着半夜把我结果了。”
温浅哑然失笑,这回是真的没好气了:“我这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可不跟阎王爷叫板。”
李小楼嘿嘿笑了:“你也别太谦虚,咱俩还没过过招呢,孰高孰低尚未可知呀。”
“别消遣我了,”李大侠明日下山,有这个消息便够了,于是心花朵朵开的温大侠毫不留恋起身告辞,“李兄早些睡,夜间凉,切要关好窗子,莫着了风寒。”
李小楼没好气地把温浅往门外推:“放心,就是真病了,爬我也爬下山,绝不在这里碍眼。”
温浅的眸子闪了闪,笑而不语,转身回了隔壁。
李小楼总觉得那目光静静诉说着:孺子可教也。
是夜,果真起了风。
李小楼把被子扯得紧些,床铺暖暖的,却是怎么都睡不着。说也奇怪,本来悬了几个月的心,却在与温浅说“不找了不找了”的那个瞬间,落回原地,细一品味,恍若踏实了。
李小楼在心里跟自己苦笑,想不通这几个月来都在折腾什么。生意不接,生人不理,满脑子都是那土耗子的模样,机灵的,憨傻的,生气的,欢喜的,还有那分开的前一天,那家伙眼睛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其实李小楼也有点云里雾里的,总觉得那几日跟勾小钩的相处奇奇怪怪,似乎从自己说接了笔生意要南下开始,呃,不对,是再往前些,土耗子莫名其妙来了句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开始……
“大牛,我喜欢跟你在一起,自在舒坦。”
“呵,那就在一起呗,这有啥。”
李小楼记得自己当时只这般简单的回了一句。他没觉出有何不妥,本来嘛,自从武林大会之后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说来也怪,勾小钩没找到什么好墓,他也没碰见什么好活计,于是两个人就悠悠闲闲地晃荡了大半年,吃喝玩乐的很是腐败,偶尔碰见不平事,那勾大侠还好打抱不平,可那人除了轻功又根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武艺,于是到最后总是他李大侠出头,弄得那阵子江湖都在奔走相告,说杀手状元改行了,不当杀手当打手。
天下没不散的宴席,这话几乎是陈词滥调了,可确实有理,别说他和勾三连至交还算不上,就真是兄弟姐妹,总也有分开的一天。可等勾三真走了,反倒是他有些不适应。
没错,先离开的反而是勾小钩。他原定南下的前一天,那家伙倒先离开了,连个后会有期都没留,更别提信物之类,客栈房间收拾得妥妥当当,一尘不染,就好像未曾有人住过。
李小楼这才发现,他连勾三是哪里人士家住何方都不知晓,偌大个江湖,他居然无处可寻。李小楼很不爽,因为他觉着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全然忘了先提出有生意要分开的是自己,只觉得需要讨个说法——走可以,但总该打招呼吧。
从脱下的衣物里摸出块通体雪白的玉佩,李小楼提溜着它,透着月光,只望见一团祥和。这物件是刚结伴同游的时候那家伙送的,说是能辟邪,李小楼对这些怪力乱神从来是不大信的,可土耗子的好意他能实实在在感觉到,不好瞎了人家的心,也就收了。现在却成了牵绊。
扔,舍不得,留着,闹心。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李小楼几乎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从未有过什么牵绊,要说上心的人或者事,怕也只有达摩院的那段日子,可那也已经遥远得恍若前世。
难道是因果报应?李小楼的思绪像那花间的彩蝶,开始翩翩飞舞。一会儿想想刚做生意时的战战兢兢,一会儿又想想温柔乡里的醉生梦死,好像二十来年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
所以说啊,李小楼对着房梁重重地叹口气,人是不能太放荡不羁的,否则连老天爷都会看不过去,指不定什么时候送你一脚,直奔墓坑。
“土耗子,你他娘的到底躲哪个墓坑里了啊——”
一墙之隔。
“好像是李小楼的声音?”
“不像,怕是野猪吧。”
“哦。”
“……”
“哎哎,隔壁还有人呢。”
“我轻点便是。”
“唔……啊,温浅!”
“疼了?”
“没有没有,是我想起来了!”
“嗯?”
“我想起来勾小钩住哪里了,你等我会儿,李兄——”
风,乍起。
在这个寒气瑟瑟夜里,温大侠对某个宝座的向往由有点儿上升到了十分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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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番外 觅踪临仙谷(三) ...
“你说土耗子在临仙谷?”
“嗯,绝对没错,他曾与我说过一次的。”
“娘的,老子刚决定放弃……”
“嗯?”
“算了,都是命。话说回来,那临仙谷在哪里?”
“……”
“贤弟?”
“我们给言是非发封书信吧!”
温浅刚一踏进房,就见老白兴奋地坐在李小楼床头,眼睛明亮得像烛火,笑容灿烂得像太阳。与之相对的李大侠,则还有些半梦半醒,因为不得不坐起来,故而被子滑落至腰际,松垮垮的里衣晾出大半个胸膛。
温浅不自觉皱下眉——李大侠袒露多少自然与他无半毫关系,可老白那衣衫不整却满脸热络的样子着实让他心气儿不顺。
把另外一只脚也跨进房门,温浅不凉不热地来了句:“不冷吗?”
温大侠原意是要点拨老白,结果倒是李小楼瞬间拉紧了被子,那满面羞涩跟初为人妇似的,反观老白,则一脸正直地嘀咕:“冷么?李兄也觉出来了?奇怪,呵,我还有些热呢。”
温浅扶额,无力地靠向门框。
言是非对待老白的事情总是很下功夫的,不过五日,便快马加鞭的让人回了书信,且除了临仙谷的具体位置,还额外附加了一些解释,比如之前李大侠也为了寻勾三去找过他,之所以当时爱莫能助实在是李大侠连个子丑寅卯都说不出,偌大的江湖想去捞个盗墓贼,根本是天方夜谭,而现在只是找临仙谷这样的小地方,线索明确,目的清晰,那自然简单许多;再比如夏秋从来都是做生意的旺季,因此信鸽全都在奔波途中,故而这书信只好改为马匹相送。
李小楼打开书信便去看那临仙谷的路线图,等了然于胸之后,才注意到信上额外的杂七杂八。李大侠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却也不知是不是牵扯到了土耗子,因此格外用心,竟将那些也一并认真读了。至于读完便后悔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感慨同为生意人他者是何等细致先雇主之忧而忧而自己是何等粗糙总不自觉先雇主之乐而乐则是后话了。
虽然不知勾小钩是否真在临仙谷,毕竟那是个地下乱窜的主儿,可眼下又没别的法子旁的线索,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而且实打实的讲,在收获这一点点曙光的瞬间,李小楼确实是高兴的,甚至于,有那么一点点乱了心跳。
言是非的书信是晌午到的,结果李小楼急匆匆就要下山。若不是老白非要收拾些东西一起跟着,李大侠怕是午饭也省了。
自从与温浅在这白家山上过起小日子后,老白还真没正经做过什么生意,偶尔下山,也是买些米粮而已。坊间正统的流言是传老白退隐江湖了,不正统的则五花八门,有年事已高驾鹤西去这等恶毒的,也有偶得灵丹腾云升仙这等无稽的,最离谱的则属那柳百川,经他天桥底下的一番演绎,老白俨然当世判官,昼可审人,夜可审鬼,任何悬案到了他这里定可水落石出,还世间一片清明,弄得白家茶馆平白多了好多苦大仇深的江湖客,一时间白家山脚乌烟瘴气,好不恐怖,鼎盛时那哭号声能传到山顶,温浅这等性子都被弄得烦躁不堪,要不是老白拦着,他能血洗白家镇,手刃柳百川。
好在后来这些喧嚣都慢慢散去,老白和温浅的日子便愈发惬意起来。都说这人懒不得,一旦懒了,便只有愈发的懒下去。老白深有同感,他不知道温浅到底有多少积蓄,可那银子恍若是源源不断的,于是仅挣扎数日,他那心安理得便像日子般细水长流了。
可现下勾小钩出了事,或者说可能出了事,老白这热心肠便真坐不住了,尽管温大侠已经用轻蹙眉淡眯眼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惜一心焦急的白大侠根本无暇去看他。
温大侠还有选择么?
答案自然是,有。
只见他微笑着上前拿过老白手里的包袱,取而代之:“我来收拾吧。”
李大侠下意识往屋中间挪了挪,总觉得窗口有些冷……
李小楼以为只有老白要跟着自己下山呢,结果等包袱收拾完,发现温大侠似也有下山之意,奇怪之余便直截了当地问:“你也去?”
温浅愣了下,却是老白先开了口:“当然,小钩兄弟下落不明,他也肯定着急啊。”
李小楼斜瞥着温浅,相当怀疑:“当真?”
这次温浅倒是接上话了,只见温大侠双手抱拳,眉宇间坦荡荡,恍若三魂七魄都在作捧心状:“自然十分挂心。”
老白一脸“你看吧我就说”的欣欣然。
李小楼看看温浅,再看看老白,心底一阵抽搐,莫名觉得此二人十分般配,暗自嘀咕,就这俩人的性子,但凡某一方稍稍偏差一点儿,都没法严丝合缝的这么结实……好么,简直天作之合。
是的,李小楼就算再迟钝,也看出山顶这二位的关系了,且不说夜里同塌而眠,就老白看温浅的眼神,和温浅毫不掩饰对自己这“第三者”的排斥,便再明白不过了。想着想着,李小楼又忆起勾三总对自己念叨想回白家山,想看看老白有没有苦尽甘来,当时自己还有些云里雾里,现在恍然大悟了。
只是,这男人同男人,如何行得鱼水之欢呢?
这厢温浅已经将包袱收拾完毕,欲唤老白,却见后者正半蹲在端坐着的李大侠面前,微微歪头,无比认真的样子很是逗趣,遂微微扬起嘴角,不自觉温柔道:“打量什么呢。”
老白一眨不眨,只没头没脑的问:“你说他想什么呢?”
温浅这才注意到李小楼的表情有些奇怪,说是沉思却又露出点笑意,可说是笑呢那味道又不太自然,且两颊泛红眸子清亮,怎么瞧都有些……浪荡。
好半天,李大侠才终于缓过神儿,那时候老白已经撤离与温浅并肩站定了,只等李大侠发话。于是李大侠也很自然的拍案而起,一声吼得荡气回肠:“下山!”
温浅耸耸肩,把包袱又往身上紧了紧,淡然地关门落锁。
唯独老白,一路下山中还很是费解地努力揣摩李大侠的心思,待月上梢头,老白终于想出了个比较合理的解释——这是很快要找到勾小钩了,李大牛……呃,失礼,是李大侠,正提前高兴呢。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感谢夜叔帮俺贴文,亲个~~单位居然屏蔽晋江发文,鄙视TAT
另外,貌似俺一写生意人就慢热。。汗,俺不是故意的
最后,今天从抚顺回北京了,手机华丽丽忘在家里的沙发上,于是早餐坐在沙发里吃混沌神马的是大忌啊……内牛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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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番外 觅踪临仙谷(四) ...
一行人先是用轻功赶路的,彻夜未眠,于是到第二天清晨,老白吃不消了。那他轻功根本就是半吊子,能随上一夜已然不易,奈何李小楼兴致正高,如风的疾行中还能念念叨叨地盘算找到勾小钩后如何折磨那家伙以解千里寻勾之奔波辛苦,老白那到了嘴边的“要不咱歇息歇息”就有些难启齿了。
温浅看在眼里并不动声色,只待天擦亮时来了句“有些饿了”,便死活不肯再前行。李小楼一脸的不愿意,可人家温大侠的理由实在正当——总不能不叫人吃饭吧。于是只好不甘不愿地就近找了间铺子,坐下来简单吃了几口。
这可幸福死老白了,一壶茶,几口干粮,简直快乐似神仙。温浅看着,便觉得神清气爽。
一旁的李大侠可管不得这些,胡乱吃了几口后,便找来纸张把店小二送来的一厚摞子烙饼全包了进去,末了看向温大侠,没好气道:“这下路上够吃了吧。”
温浅没肯定,也没否定,只忽然道:“临仙谷路途遥远,轻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依我看还是找辆马车方为上策。”
李小楼看看温浅,又看看角落里正低头捏鼓腿脚还以为没人注意的老白,半晌,爽快道:“成。”毕竟找土耗子都已经找了几个月,不差这一两天。况且他也看得出老白是真担心那家伙的,或许……这担心比之自己更甚,江湖上来来去去那么多是非,形形色丨色那么多人,能遇见个真正的朋友,呵,多难得。
某个瞬间,李小楼忽然有些羡慕那土耗子。
不过,将心比心,那家伙也值得这么对待。驾上马车时李小楼还在回顾呢,他与土耗子相处那些日子里,什么都简单得好像一碗清水。不用费心猜疑,也不用日夜提防,那家伙想什么说什么,有时候纯粹得让你受不了。好几次他都巴不得那人赶紧走,因为时间越长,自己也好像被那人影响得有些不对劲,以前过日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说与不说做与不做全凭兴致,随心所欲得紧,哪怕遇见不平事,如果没那个心情,也就无视了。可跟土耗子在一起,就好像凭空多了双清明的眼睛,善恶对错是非曲直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如果容了,那家伙就非得把它挑出去,自己挑还不够,十次里有八次铁定要扯上自己。可说也奇怪,这勾小钩真如自己所期望的回地底下了——当然这还只是猜测——他却更不适应,两相比较,那鸡飞狗跳的日子倒还惬意些。
这不莫名其妙嘛。
叹口气,李小楼用鞭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驱赶着马车,下手倒不重,可不知为何,那马儿却在松软的土道上越跑越快。微凉的秋风扬起发丝,李小楼原本还纠结的心情忽然就跟那天地一样开朗了,好不畅快!
马车里
老白悄悄合上布帘缝隙,躬身退回来坐好,向温浅传达自己的勘查结果:“还真是李小楼在唱歌,你说,这人还没找到呢,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温浅轻轻耸了耸肩,一脸“别问我我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的理所当然,老白撇撇嘴,闷闷地缩进一角自己思考去了。
温浅也不恼,只伸手将老白的两条腿捞进自己怀里,轻轻重重的揉捏起来。
老白吓了一跳,可那温大侠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自然,弄得他一时间竟也忘了挣扎,等缓过劲儿,气氛已然宁静祥和,老白便又不好意思动了。
温浅微微低头,眸子被睫毛覆盖着,看不出情绪。触目所及,只有一截月白色的后颈,老白看着看着,就有些血气上涌,也说不清是情动还是害臊。正手脚没处放时,温浅却忽然抬起头来,眉宇间有淡淡的不快:“该一早就叫马车的。”
老白窘,下意识便把腿收回来了,一个劲儿道:“没事儿,没事儿,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我没那么矜贵。”
温浅歪头望着他,好笑道:“这么多年是多少年?”
老白当真仔细数起来,可惜好日子过多了,脑袋就糨糊了,半天才咕哝:“怎么也有十五六七八年了吧……”
温浅点点头,总结:“那你少坐了十五六七八年马车。”
老白无语,只好推推温浅肩膀:“行了,赶紧起来吧,别让李小楼瞧见。”
温浅不解:“瞧见又当如何?”
相处已久,老白一眼就看出了温浅的意思——瞧见又当如何?难道我们在一起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如果在以前,老白会回答是,就是见不得人,就是不干不净的,可现在他却不那么想了。两个人像情人一样互相喜欢,像亲人一般共同生活,无关男女,都是自己的事情,旁人看得过去便看,看不过去也没什么,毕竟日子是自己的,不受他人影响分毫。
所以老白耸耸肩膀,略显夸张地叹口气,道出了自己的心思:“我是怕那李大侠还没为勾三担心完呢,又被我俩刺激,回头一说,哦,杀手状元是被我俩惊吓没的,多让人扼腕。”
温浅莞尔,也不知道老白是不是跟山下买菜大娘学的,这嘴皮子倒是越来越溜。不过这样的老白,呵,他也喜欢得紧。
临仙谷位于江北中原一带的庭坡村附近,老白一行快马加鞭赶路数日,终是抵达。
三人驾着马车,远远便瞧见一片起伏的山峦,层林叠翠,郁郁葱葱。山下面则是几处村庄,远看如田地般一块块的方方正正,袅袅炊烟漫漫遥遥的升起,一派安逸。再近些,则那山看不真切了,因为已经到了山脚,只剩下一户户的小院,偶尔往来的村民,及那一只立于村口的大黄狗。
狗见了他们也不叫,反而支楞着耳朵歪头打量他们,好似这村庄从不来生人,于是没有警戒,只有好奇。
一行人把马车在村口的老树下栓好,便派李小楼去打听那临仙谷的具体位置,因为言是非那图只标明了村庄的位置,对那临仙谷却是很含糊的,只说就在这山里,再无其他。
李小楼很有效率,不出半柱香,便带回了打探结果——
“就在这山里。”
温浅和老白面面相觑,难得有了同一种心思——
“你可以歇着了。”
后来还是老白凭借一副讨人喜欢的面皮儿,问出了大概。那是一位老者,半眯着眼睛缓慢地告诉老白他年少时曾误入那临仙谷,之所以说误入,是因为那里山路崎岖,且岔路众多,想去寻尚且进不去,自然只能误打误撞,且多半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况且那不过是一个深谷,又没什么值钱的药材或者山货,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去了。
眼见天色已晚,三人便在马车里凑合了一宿。好在此地气候适宜,夜里的寒气也不重,三个人挤一挤,也就过去了——当然温大侠肯定是怀里一个后背一个,当仁不让居于中间。
第二天太阳刚出来,三个人便整理妥当,按照老白打探来的位置,徒步进山。路线自然是摸索着的,也没个章法,只见了高处便攀,见了低处便下,就这样高高低低的总算深入到山里,才慢慢寻见那隐秘的且往下走的路了。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记忆甚好,指给老白的路不能说分毫不差,但大体上总归无误的,如此这般前行了几个时辰,待到下午,一行人才见到老人说的那条潺潺小溪。
“想来此处,便是谷底了。”温浅说着环顾四周,只见小溪一路蜿蜒前行,不知流向何方,水清可见底,偶尔有一两条小鱼嬉戏而过,周边则鸟语花香,真真能让人忘了时节,恍若回到春夏。
“谷底是到了,可土耗子那墓在哪儿啊!”李小楼环顾四周,只觉这临仙谷大得很,想找间房子都无从下手,更何况是地底下的。
老白没好气翻翻眼皮,心说什么叫土耗子的墓啊,要让勾小钩听见,能直接咬他!
真就像报应似的,老白这厢刚腹诽完,那厢便传来李大侠的惊叫。老白循声望去,只见李小楼正站在一堆草木中,草木很繁茂,几乎到了李大侠的腰际……不对,是李小楼正在往下陷!
老白一惊,便要跑过去,不想被温浅捉住:“别莽撞,说不定会一起陷进去。”
温浅说着也不敢迟疑,忙施展轻功希望能借力将李小楼提溜出来。不想那淤泥吸附力极强,温浅试了好几次,除了稍微减缓李小楼陷落的速度,无任何作用。
没办法,温浅只好小心翼翼向李小楼靠近,待觉得脚下有些危险时便不敢再动,只取下剑鞘缓缓伸向李小楼,希望能用剑鞘将人拖出来。
李小楼也明白温浅的意思,忙伸手去捉那剑鞘。奈何距离太远,任李小楼屏住呼吸用尽最大力气,也只能是指尖触到那剑鞘,根本握不上。
李小楼懊恼,温浅着急,老白更是要疯了。好么,人还没找到,先折进去一个,这算哪门子说法呢?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忽听远处传来一声脆响:“大牛你站着别动——”
老白和温浅同时回头,李小楼更是恍若听见天籁,眼看着土耗子越来越近,李大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土耗子的地盘,地主自然有解救之法的。
勾小钩也不负众望,三两步就推开温浅,换成自己在李小楼面前站定,然后蹲□子,跟李大侠遥遥相对。
久别重逢,李大侠有些激动:“看个头,还不救人?”
勾小钩也很激动:“大牛,我想死你啦。”
李大侠更激动了:“你他娘的赶紧把老子弄上去!”
勾小钩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别担心啦,一会儿就好。”
李小楼黑线,刚要说话,却吃进一嘴泥,再然后,世界清静了。
勾小钩起身拍拍衣襟,然后一脸喜庆地转身走到老白跟前,张开胳膊,给了后者一个大大的拥抱,语气间难掩惊喜:“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老白费力地抬起一只胳膊颤巍巍指向李大侠消失的地方,还没缓过劲儿。
温浅则难得的没有在意自己家宝贝被旁人搂搂抱抱的状况,只一门心思望着淹没李大侠的花草树木,认真思索着或许该在那淤泥旁立上座墓碑以示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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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番外 觅踪临仙谷(五) ...
久别重逢的喜悦稍稍散去些,勾小钩才想起来安抚老白:“放心啦,大牛落下去那块儿是捷径,没准已经比咱们先到家了呢。”
——至于温浅,当然是不需要宽慰的。勾小钩总觉得那家伙好像很希望李大牛从此与世间别过。
虽然半信半疑,但老白悬着的心还是在勾小钩灿烂的笑容里放下来些许,勾小钩也不废话,当下搂住老白的肩膀便大踏步往前去:“走,咱家里说话去。”
温大侠不远不近的跟在二人后面,勾小钩活泼的背影便在他的视线里跳啊跳,勾小钩就像棵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杂草,种子随风飞到哪里,便能在哪里开枝散叶,烧不干净,拔不彻底,然后在你毫不防备之际又冒出了头儿。温浅想,自己果然是讨厌花花草草的。
行至半柱香的时间,三人便来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口,只听勾小钩道:“就是这里了。”
洞里不见任何光亮,奇异的是老白并不害怕,也不知道是因为有勾小钩在身旁还是有温浅在身后,鬼使神差的老白竟然第一个走了进去。
洞口并不宽敞,走了些许时候,依旧没看到尽头。老白小心翼翼地用手扶着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倒也没遇见什么障碍。石壁上刻着些许纹饰,可惜黑暗里仅凭触感无法辨识,老白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凉,很舒服的那种,这凉从手心传到身体,让老白整个人都清明起来。
前行得太过安静,除了呼吸,便只有细碎的脚步,老白知道勾三和温浅就在附近,可因为触目所及都是黑暗,便还是有些没底,遂故意道:“小钩,我记得你与我说过家在一座空墓里啊,何时乔迁到山洞了?”
勾小钩的声音飘飘摇摇传过来,也不知道距离多远,竟有些失真了:“没乔迁啊,我们现在就往墓里走呢,这里是墓道……”
老白头皮一麻,紧接着就是个踉跄,幸亏前方有人擎住了他,才没与这陈年墓土亲密接触。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子,老白稍稍心安了点,就听头顶上传来温浅淡淡的声音:“认真走路,不要三心二意。”
老白抓抓头,想说你不也三心二意么不然咋能及时接住我,可转念又觉着这话挺没良心的,只好作罢,低低“哦”了声,算是虚心接受了温大侠的责备。同时想不明白温大侠啥时候溜到自己前面去了。
后方的勾小钩也赶了上来,黑暗对于他来讲似乎不成障碍,准确地在二人跟前站定,勾小钩关切道:“怎么了?”
老白哪好意思说自己吓着了,连忙摆手,也不管人勾大侠看不看得到:“呵,呵,没事儿没事儿。”
勾小钩这才反应过来:“呃,都怪我,自己熟门熟路就以为你们也能夜行八百了,嘿嘿,我带着你吧。”说罢便抓住老白的手牵着其往前走。
老白也没什么反应,一行人便又开始了安静前进。
大约又过了会儿,勾小钩忽然停住,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只见凭空出现几丝光亮,再细瞧,却原来是一块大石板慢慢侧身而开,露出里面淡淡的火光。
“就是这里了。”
勾小钩一边说着一边把老白往里拉,人是双双进来了,可通亮的烛光里,勾小钩抬头却对上了温大侠的脸。
举起一路紧攥的手,勾小钩一脸黑线:“为啥是我俩手牵手?”
温浅无辜地眨眨眼:“我以为勾兄弟怕我迷路。”
勾小钩很纠结,说是吧,显然违心,可说不是吧,又显得无情无义,于是乎嘴角抽搐半天,勾大侠能做的也只是松开杀手探花的爪子,装作啥都没有发生。
老白是最后进来的,完全不晓得内里的波涛汹涌,无知而幸福地感叹:“小钩,你这家可真难寻哪。”
勾小钩一听这话,瞬间就把温大侠抛到了后脑勺,热络地拉住老白,道:“我带你四下瞧瞧去。”
温浅想说些什么,奈何刚动下嘴唇,那二人便没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个墓室探险。
温浅耸耸肩,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闭目养神,同时毫无愧疚地咽下了那句——勾小钩,你还记得深陷泥潭的李大牛么?
勾小钩忘了,李大侠可没忘。
这会儿第一杀手正跟清泉里沐浴呢。当然并非全然脱光——虽然也脱得差不多,重点还是清洗那一身的淤泥,至于衣服,就是洗干净他也不想要了,好么,全是粪土香。
其实李小楼掉下来的地方正是这空墓的一角侧室,想来当初造墓时便将此处设为焚香沐浴之用,造型与活人居住之地并无二致,且不知哪位高人选的风水宝地,竟有一汪泉眼,水从池中溢出,随着沟渠慢慢流淌向不知名的地方。
一个澡洗得酣畅淋漓,李小楼也大概闹明白了。想着这地儿恐怕就是那家伙的老巢,盗墓贼住空墓,还是挺般配的。不过再一想自己之前的遭遇和某人的见死不救……好吧,不是见死,但依然不救,李小楼就觉得牙痒痒。收拾一个人的方法有千百种,李大侠站在池子边一面抖落身上的水珠一面把每种都在心里过一遍。
勾小钩和老白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派景致:李大侠傲然立于水池之巅,浑身上下只着一件贴身里裤,赤/裸的上身水光粼粼,□的伟岸被湿透的布料勾勒得呼之欲出,偏那人还十分坦然,眉头深锁聚精会神恍若在思考某些足以决定武林生死的大事。
老白有点心虚地别开眼,咳,虽然他现在一扑心的与温浅好,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对的。
勾小钩却毫无所觉,特自然地上前,认真问:“大牛,你不冷啊?”
李小楼想一巴掌把某人拍死。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不过没拍死,仅仅给予土耗子那不甚灵光的到脑袋一记重击罢了:“没事儿乱跑什么?!就是真有事,好歹也留张字条吧!”
勾小钩委屈地扁扁嘴:“我这不是心急嘛。”不过实在开心,于是那委屈的装相自然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勾大侠又露出了他招牌的雪白贝齿,“我本想着回来收拾收拾东西就去找你,可路上我又听见苗疆一带发现了前前朝一个大官的墓,位置已经确定的,但无人入得,我就想着要不想去那里走一趟再去跟你汇合,因为我听说墓里有盏寒冰流萤灯……”
“等下,什么大墓的先放一旁,”李小楼听得有点晕,连忙拣自己尚能理解的发问,“你没事儿回来收拾东西干嘛?”
勾小钩皱眉,觉得李大牛这问题莫名其妙,可还是认真答道:“咱俩既然要在一起了,我当然得回来收拾东西,你又不可能跟我在墓地里住一辈子。”
李小楼半张着嘴,脑袋有点儿转不过来。他知道勾小钩不像自己,东一句西一句经常信口胡说图个痛快以至于最后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那家伙认真得要命,所以他说要在一起,便是真这么打算的了,可这个男人和男人的“在一起”怎么想都别扭得很吧,况且——
“咱俩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你回来收拾哪门子东西?”李小楼承认,自己是真让土耗子绕晕了。
“那不一样啊。”勾小钩理所当然。
李小楼抓抓头:“有什么不一样?”
勾小钩的笑容慢慢淡了,好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声音依旧清亮亮的:“之前咱俩在一起呢,属于搭伴儿,那指不定啥时候就分了,像你做生意去,总不好带着我吧。可你做完生意呢,我又找不到你了,那咱俩这伙也就散了。”
李小楼越听越不明白了:“那又如何?”聚聚散散,太正常的江湖交情了。
“笨死你得了,”勾小钩一脸恨铁不成钢朽木不可雕,“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喜欢和你在一起,那当然是不想分了,起码找个地儿,你做完生意呢,就回来,我盗完墓呢,也回来,管他走多远,总不会散。”
李小楼这回悟了,于是更加纠结:“那不就成过日子了?”
勾小钩一脸“你才明白啊”的鄙视。
于是,李大侠慌了:“等下等下,这日子得俩人过吧,那你是不是该问下我的意思?”
“我问了啊。”
“啊?”
“我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说那就在一起呗。”
“你看,想起来了。”
“……”
李大侠无语,他想是想起来了,可总觉得自己的初衷与土耗子理解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他要和土耗子一起过日子?这哪儿都不挨哪儿嘛。莫说他一杀手过不得平稳日子,就真是要过,总也得娶个美人金屋藏娇吧,好么,往后回家一推门,先来几只蝙蝠,再弄些许人骨,最后勾小钩举着个夜明珠往自己身上一靠,娇滴滴来句,官人,你咋才回来啊……
李小楼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他必须得把这事儿说明白:“土耗子,你误会了吧。”
勾小钩刚刚升起些的笑意又定在了脸上,愣愣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李小楼正色起来,他难得有如此正经的时候,因为对方是土耗子,所以他知道他必须认真:“我所谓的在一起,其实就是当初我俩那样,也就是你说的搭伴儿。我是个杀手,这你知道,我不可能在什么地方定下来,我这人也烦被限制,而且……”李小楼想说而且就算真过日子,他也得娶个女的吧,这男的和男的过哪门子日子,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土耗子其实没变什么表情,可他就是有点儿不忍心看,“唉,反正咱俩是没说到一块儿,弄岔了。”
勾小钩定定的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只脸上透出些许迷茫:“那你来找我干嘛?”
李小楼有些发窘,轻咳一声,才道:“这话说的,朋友一场,你无缘无故失踪了我能不担心么!”
勾小钩纠正:“我没失踪,我活蹦乱跳的。”
李小楼点点头:“嗯,看见了,这我也就放心了。”
勾小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就像在盗墓时忽然发生了从未遇见过的状况,不,或许比那个还要糟,那时候只是无措,可现在,还有疼,是那种心情忽然从云端摔到土里的疼。
老白发现勾小钩在看自己,恍若下意识的求助般,老白心里一紧,急得不行,可又不知从何下手。他隐约明白勾小钩的心思了,也大概晓得李小楼的态度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感情这事还真是变着法儿的折磨人,老白在心里叹口气,像当初他与温浅那般把什么都藏在心里,磨人,而像现下勾小钩和李小楼这般把什么都说出来,却更不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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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 南下苗神墓(一) ...
老白的担心表面上看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李大侠很快就自己拿着木料锤子叮叮当当的修好梯子,顺顺当当爬下了台——
“咦,怎么只有我们三个了?老温呢?真是,地底下还乱跑什么,我这就去寻他哈。”
老白和勾三面面相觑,先是费劲理解了“老温”的指代,后才齐刷刷地望向李大侠旋风般消失的方向,发愣。
老白的楞是有感于李大侠的顾首不顾尾,好么,以为这就完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总觉得这样拙劣的搪塞或者模糊过去,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最终成个死结。就老白而言,他当然希望勾小钩的心意能得到回应,可退一步讲,买卖不成仁义在,总不好弄得形同陌路,那就太难受了。
勾小钩的楞则是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一个时辰之前,他还想得很好。准备工具,收拾包袱,开赴南疆,回头拿那寒冰流萤灯做个聘礼,呃,嫁妆也成,反正俩人过日子总该有个正式一点的开始。他甚至连在哪里安家都琢磨了好几个地方,想着等将来跟李小楼一起商量……
热气涌上来,眼睛胀得难受,勾小钩用力踢飞脚下的一块小石头,石子儿不知撞到了哪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墓里遥遥渺渺的久久回荡。
老白深吸口气,走过来,本想抱抱勾小钩,可刚抬起胳膊,又顿住了。因为他在勾小钩的脸上除了看到难受,委屈,却居然还有满满的不忿和生气。一瞬间,老白又有些许释然。他想勾小钩果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黯然神伤之类并不适合这家伙,直来直去有脾气就发才是土耗子的一贯风格。比如现在,如果李小楼没有及时逃窜,或许真就要挨揍了。
思及此,老白的拥抱就改成了拍肩膀,不哀怨不矫情,只是朋友间很自然的宽慰:“你不也曾经说过么,这活人的心思是最难懂的,你觉得是这里,他可能想那里,一母同胞的兄弟尚且不能心意相通,更何况两个不相干的人呢。”
勾小钩转头就咬了肩膀上的手背一口,不满道:“谁说是不相干的人了!”
老白看着手背上的牙印儿,眨眨眼,觉得自己成了那可怜的吕洞宾。
勾小钩下嘴还是有分寸的,他又不是笨蛋,哪能体会不到老白的关心,所以刚才那咬亲昵大过不满,可眼看着老白低头半晌说不出话,勾小钩那心里又没底了,略带担心地用胳膊肘推推老白:“喂,没事儿吧。”
老白这才反应过来,没好气的接上勾小钩之前的话茬儿:“对,你们相干,可相干了呢。那以后我是叫你李小钩还是叫人家勾小楼啊。”
勾小钩呆呆地眨巴眨巴眼睛,半天冒出句:“呀,都还挺好听的。”
老白无语,又好气又好笑。
勾小钩却好像从之前的乱七八糟里跳脱出来一般,开始拉着老白逐一检阅自己的各路工具:“喏,这个是打洞的,那个是撬门的,这个是探土层的,这个是防撞邪的……”
“好了好了,”老白莞尔,“我又不准备改行当,你与我介绍这般详细做什么。”
“呃,也对。”勾小钩嘿嘿一笑,难得透出点儿尴尬。末了将那些老白叫不上名字的器具胡乱归置到一起,用绳子捆好,再与床上的包袱绑到一起。
勾小钩的动作很麻利,但老白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劲儿:“你这是……还要出门?”
勾小钩没应答,而是自顾自的念叨:“那墓位于南疆宁王领一带,我都打听好了,那个大官是前朝派至南疆的亲王,说白了,就是皇上怕兄弟们造反,所以给他们各自圈块儿地做个土皇上。据说那个宁王善异术,没去南疆之前便喜欢研究些邪门歪道,结果去了那里更是如鱼得水,整日浸淫在巫蛊异术中,估计也是有些本领的,到后来当地人都不叫他王爷了,直接叫苗神呢,死时九十有二,一起陪葬的除了好多珍奇异宝,还有一百个童男童女呢……”
老白像听天书似的听了会儿,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苗神啊王爷的,谁问你这个了!”
勾小钩抬头冲他一咧嘴:“不然呢,呆在这里我也没事儿干。”
勾小钩的笑容应该算是爽朗的,可老白却觉得有些刺眼。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响起,老白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叹息?怕是这世上勾小钩最不可能做的事情了。
没等老白深想,那厢的勾小钩又重重叹口气,这回老白可是听真切了,并一点点看着勾氏特有的爽朗笑容慢慢掺杂进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原本一肚子事儿呢,觉得做都做不完,嘿嘿,现在忽然全没了,这里就有点儿空落落的。”
勾小钩指着的地方,是他的胸口。
老白忽然难受起来,就好像碎了一地心意的是自己。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空墓里本该无风的,可老白就是感觉到了,那风细细的划过耳畔,划过心尖,冰凉。
或许是静谧得太久,勾小钩有些不适应,于是他耸耸肩,几乎一眨眼那表情又变回无惧无畏的勾大侠,凑近老白神秘兮兮道:“其实金银财宝啥的我也不缺,但我不诳你,那里面千真万确有盏寒冰流萤灯,是辟邪镇魔的神物,古书上都有记载呢。”
老白无力,努力让自己跟上勾大侠脑袋里的轻功:“你有何邪可辟呢?难不成往后做生意的时候都要带上它?”而且对于上古神物啥的,老白确实持怀疑态度。万一千辛万苦入了那墓,却发现无这东西,或者这物什压根儿没有传说那般神奇,岂不竹篮打水。
“我要那玩意儿干嘛,”勾小钩忽然咕哝,“弄过来是给李大牛的,那家伙没事儿就杀人玩儿,肯定煞气重,指不定多少冤鬼跟他后面天天飘呢。”
老白黑线,想说李小楼听见你这么评价他的生意保准能吐出半碗血。可揶揄还未出口,他忽然明白了勾小钩的意思,讶然道:“都这样……呃,我是说,现在这么个状况,你还要盗那灯送他?”
勾小钩似乎并未觉出有何不妥,很自然道:“反正都决定去了,那总该找个由头嘛。而且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回头叫那家伙看扁了还以为我勾三小肚鸡肠呢。”
老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嘴角止不住的就想往上,他想世上怎么会有勾小钩这种人呢,坦荡如那白家山下的麦田,金灿灿的耀眼,剔透如那白家山上的冰凌,晶莹莹的迷人。总之,就是横看竖看,都让人喜欢,且还不是一点点,而是喜欢得紧。
勾小钩眼看着老白眸子中的自己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最后似乎成了千姿万态的花团团儿,吓了一跳,赶紧伸出五个指头在老白眼前可劲儿的晃,看着那人总算有了些许回神儿,才道:“刚一团乱还忘了问,你这次和温浅下山是做什么生意啊?”
老白半晌才领会了精神,嘴角抽搐:“哪有生意,专程下来找你的。那李小楼急得火烧火燎,害我和温浅也以为你出事了呢。”
“哦,”勾小钩的眼睛在听见李小楼三个字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闪了下,但很快,那里又重新布满笑意:“那正好啊,要不要跟我去南疆玩玩儿?”
勾少侠的玩玩儿在寻常人那里怕就是玩儿命了,老白不自觉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恍若有杆秤,正称量着自家两条性命——自己若去温浅必然是要去的——与自己和勾少侠间的情谊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斤两。可惜半天没个结果,再瞧下勾小钩期盼的大眼睛,老白那个不字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一直孤单的寂寞和有了陪伴后再失去的寂寞不可同日而语,那种浓浓的失落老白体验过。虽然勾小钩表现出的是那般不在乎,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放心不下。
恍若认命一般,老白做了几下深呼吸,终于答出个“好”字。
勾小钩的眸子亮堂起来,几乎在一刹那,便扑过来搂住了老白。
老白吓了一跳,可心里莫名的晴朗起来。勾小钩不说话,只搂着他嘿嘿地乐,可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喜悦,真真切切。
勾小钩的这个拥抱有力而持久,开始老白还挺自然,可时间一长,就有些受不住了,脸皮儿阵阵发热,连忙道:“行了行了。”
勾小钩也好似搂够了,闻言干净利落的放开老白,退开身子,目不转睛的望。
刚是被搂得不好意思,现下是被盯得不好意思,老白咽咽口水,刚想说话,勾小钩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第二次贴过去照着对方的脸蛋就是一口。
这回没留下牙印儿。
老白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被亲了,呆愣在那儿,茫茫然。
同样茫然的还有刚从墓口赶过来的李小楼和温浅,只见他俩一个大张着嘴傻了似的,一个阴沉着脸恍若山雨欲来。
半晌,还是山雨欲来的温大侠先有了动作,直接转头,眯起眼睛盯住李小楼。
于是李大侠第二个反应过来:“娘的,你瞅着老子干啥!”
温浅不语,只把眼睛眯得更细。
李大侠顿悟了,温浅的意思是——看好你的人。
可问题是勾三和他有啥关系啊!李小楼觉得自己特无辜,特委屈,堪称千古第一冤,可那哀号还没出口,又被温大侠已经放到剑上的手给生生压了回来。他倒不是怕打不过温浅,只是在土耗子家里动手,保不齐就弄得人无家可归了。本来之前那事儿就让他挺愧疚——虽然到现在他也说不清为啥会产生这种情绪,但这雪上加霜的事儿他铁定是不能干了。
李大侠在心里给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循循善诱,且越想越觉得自己无愧于大侠名号,不说义薄云天,也算义胆忠肝,凡事更是为朋友着想,绝不意气用事……不对,等下!
“土耗子,你他娘刚才干啥呢——?!”
温浅掸掸被震落到肩膀上的泥土,表情未变分毫,只是在心里想,这天下第一杀手的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慢,而且看样子,很可能他们短时间内是回不去那白家山了。
温大侠难得叹口气,那气息慢慢升腾,恍若浮云缭绕般慢慢幻化成俩字儿——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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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番外 南下苗神墓(二) ...
老白和温浅在勾小钩这里住了三天,好吧,还包括李大侠。
虽说江湖大侠多是放荡不羁的,可老白还是觉得这李大侠不羁过了头。事情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人家还能潇洒的该吃吃该喝喝,且这饭菜还都是勾小钩尽的地主之谊。
反观勾小钩呢,自然也没出声驱赶,可有几次老白见他偷偷去瞄那大快朵颐中的某人,眉头紧锁,似有千思万绪,便私底下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勾小钩一句“我就是觉着吧……”翻来覆去念叨好几遍,到最后弄得老白都没耐心了,才把后半句“……烦人”补完。
老白很认同勾小钩的说法。
“……就是这样,所以呢,我想陪他走这一遭。”第三日傍晚,天擦黑,勾小钩在灶台那边忙活晚饭,李大侠不知又去了哪个石室探险,老白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把想法和温浅说了。
温浅无片刻踌躇,只淡淡道:“你想去,我便陪你。”
结果轮到老白奇怪了:“你怎么像早就知道似的?”
温浅笑而不语,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眉梢微微挑起,竟带上丝顽皮的味道。
老白在心里把温浅搂过来从头到脚的啃上一遍,过足干瘾了,面儿上才赞许的点点头,淡定道:“知我者,温……咳,你也。”不知为何,温浅两个字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对着别人倒还好,可对着本尊,那两个字就怎么都没办法出口了。老白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特有的毛病,总之对着温浅叫“温浅”,他就是会头皮发麻心乱跳,说不尽的别扭。
李大侠已经在某个他见得别人别人却见不得他的角落里敛住呼吸很久了,从老白说勾小钩依旧要去那苗神墓开始,到老白和温浅含情脉脉的对望结束。方圆几丈都让他俩暗涌的情愫搅和成了温柔乡,李小楼就觉着自己跟中了软金散似的,手脚无力头发麻,没辙,只好趁着还有把子力气,忙从阴暗角落里跳出来。
“土耗子还要去苗疆?”
老白正想偷偷去摸温浅的小手呢,结果被李小楼这么一吓,噌的退了回来,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温浅正等着老白难得主动来摸自己的手呢,结果让李小楼搅了,心里倒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只是低头把玩腰间薄如蝉翼的佩剑。什么?李大侠刚还问了个问题?抱歉,他没听见。
好在,老白总是心软的。忐忑的心跳过后,便给了李小楼他想要的答案:“明天就走,我不放心,所以和温浅陪他一道去。”
“眼看着天就凉下来了,还去什么呀。”李小楼咕哝,也不知道是在与老白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老白一听这话就有些气,脱口而出:“还不是非要给你寻那什么寒冰流萤灯。”
“啥?”李小楼没听清,或者清了也没懂,“啥灯?”
“寒冰流萤灯,”老白叹口气,缓了缓才道,“说是上古神物,能辟邪挡煞,小钩原本想盗来送你。”
李小楼一边听一边皱眉,最后两条眉毛挤成了稻草垛:“这,唉,送我做啥啊。”
老白知道李小楼并非全然不懂,或者说他其实是懂的,只是懂了不代表能接受,所以索性装傻到底,于谁那面儿上都好看些。但老白护短,他心疼勾三,所以逮着机会就想出气:“哪是送你的,那是送你身后几位的,常年飘荡着,总得有个栖身之所。”
李小楼当下脊背发凉,只觉一阵阴风从耳根扫过,冷飕飕,阴测测,恍惚间似还伴随着几不可闻的抽泣哽咽。很快,李大侠就打起了寒颤,连忙哀怨地望向老白:“喂,不好这样瘆人的……”
老白懒得理他,索性白眼一翻,整个天下都与自己无关。
傍晚的饭桌上,少了一人。
温浅压根儿没注意,老白注意到了却不知如何开口,实在是他也不晓得这李小楼是已经离开还是又躲在哪个阴暗角落里虚度光阴呢。唯有勾小钩,直截了当地问:“人呢?”
老白也没指望温大侠回应,便只得自己硬头皮道:“八成又在这山里瞎寻摸呢,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被达摩院看管得太紧了,好么,现在是逮着机会就乱窜。”
“哦。”勾小钩冲老白笑了下,便埋头继续吃饭。
老白忽然就没了胃口,恨不得一口气叹上九重云霄。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白就听见耳边传来温浅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吃饭。”
老白下意识低头,碗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好几块肉。
心底的一角开始暖和,慢慢的那暖扩散到整个胸膛,整个身体,于是整个人便都暖洋洋起来。老白想,自己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很多的善,这辈子才能收获这么多这么多的好。
遇上温浅,呵,多福气。
老白感恩的心绪化作一缕清风,从空墓吹到谷底,从谷底吹到林间,从林间吹到山崖上,却在马上要拂过那崖边躺着的人的时候,散了。
于是李小楼没接收到任何美好的心意,依旧把头枕在胳膊上,衔着不知哪儿弄来的破草,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牙,哼哼叽叽像在唱曲儿,又像在念咒。
看似悠闲,那脑壳里却早闹起了天宫。
就没见过土耗子这么傻的,都说那么明白了,还他娘的盗个屁灯,而且还不自己留着,送个不领情不落好的白眼儿狼?好么,真当自个儿圣人转世了。
呸,不对,谁是白眼儿狼!想当初自己对那土耗子也不差啊,俩人行走江湖那会儿,但凡有好吃的好喝的他都没独占过,保准得分那家伙一半。烂摊子也不知道给土耗子收拾了多少。想他江湖里混那么多年,何曾如此高调过,还不都被那少根筋没头脑的王八蛋拖累的。
娘的,好端端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非过哪门子日子!要没这茬儿,他俩现在铁定在哪个镇子上划拳喝酒惹是生非呢,岂不快哉!娘的娘的娘的!那土耗子肯定在地底下生活太久了,所以脑袋不正常,所以……
所以不下去了。
李小楼睁开眼睛,暮色微醺,天是淡淡的蓝。星星才冒出几颗,零落的点缀着,月亮还只是个白色的轮廓,若隐若现,就像个姑娘家的脸。慢慢的,那脸又变成了勾小钩的,时而欢脱,时而低落,时而机灵,时而呆傻,时而笑着,就像捡到了天底下最值钱的宝贝,时而不言语,就像……那宝贝得而复失。
李小楼险些脱口而出“别那么看我,老子不欠你的”,动了嘴唇才反应过来,那只是月亮。本尊肯定在屋里一边念叨自己无情无义,一边收拾包袱准备南下呢,李小楼想到这里,不自觉扬起嘴角,好像那人就在眼前,活灵活现,触手可及。
去,还是不去,这就是大闹天宫的根源。
可惜如来佛都把孙悟空镇压了,那两方还是没比较出个所以然。
伸个懒腰,李小楼腾的从地上站起来。吐出草根,嘴里阵阵发苦,他忙又呸呸几下,才算舒服点。崖边起了风,吹得人愈发清明。
算了,比较不出哪个更好就不比较了。随心呗,李小楼想,反正自己这么多年都随心所欲的过来了,想来那思前想后确实不适合自己,倒不如按着心意走。比如当下,甭管什么原因,是舍不得土耗子也好,是想去那新奇的苗疆看看也罢,反正他要南下。
嗯,是南下定了。
李大侠这厢是想清楚了,可另外三人断没如此想过,于是等第二天四人不约而同包袱款款聚于空墓前堂的时候,便面面相觑愣住了,一时间场景很是滑稽。
勾小钩问温浅:“呃,你也去啊?”
温浅轻轻瞥他一眼,连点头都省了。
勾小钩问李小楼:“你这是……要走?”
李小楼比温浅够意思多了,除了点头,还有应答:“嗯,也住好几天了。”
勾小钩眼看着这边更容易沟通,便继续道:“那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李小楼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去苗神墓呗,我说你能不能别想什么就说什么,先思量思量又累不死你。”
勾小钩现下的状况是元神被震飞,所以对于李大牛的揶揄难得的没有反击,只愣愣道:“你去墓里干啥?”
李小楼想掐死对方的心都有了:“你去干啥我就去干啥。”
……
温浅觉得头疼,就像有两只小飞虫围着自己的脑袋嗡嗡嗡的呼扇翅膀,他没别的心思,只想徒手捉住这两虫,捻死。
81
81、番外 南下苗神墓(三) ...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住,让大家等这么久。。俺又从首都转移到江南了。。望天。。刚刚把一切都安顿好,俺保证,这回绝对是扎根了,咳,起码未来一年多该是不会动地方的,所以,俺可以慢慢调整争取早点开新文,呵呵,但是呢,得先把耗子嫁出去哈(什么,是小楼嫁人?额,好吧,都是一家人,分什么攻受呢,哦活活活~~)
李小楼和勾小钩都是直来直去的人,当然了,若两个人不是脾性相投,早散伙了,也纠缠不到现在——人以群分嘛。所以要不要一起去盗墓的争论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了结果。
争论过程无需简化,温大侠可以清楚的描摹出每一个细节:
李大牛:“不欢迎我去?”
土耗子:“嗯。”
李大牛:“为什么?”
土耗子:“一看你我心里就闹腾。”
李大牛:“那我不让你看见不就结了。”
嗖——
土耗子:“啊?走了?李大牛你个没良心的我陪你青楼酒肆放浪形骸……”
李大牛:“走你个娘嘞!这不是让你眼不见心不烦嘛,你们走着,我跟不丢。”
土耗子:“……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李大牛:“嘿嘿嘿嘿。”
土耗子:“嗯?”
李大牛:“秘、密。”
老白、温浅、勾小钩:“……”
虽然温浅近来总是对那杀手榜第一的宝座蠢蠢欲动,但当李小楼悄无声息又如影随形的跟了他们十几日之后,温大侠那心便又恢复了止水。从前的温浅是有些惜命,而今的温浅则是相当惜命,他还没看够白家山上的雪,并且总希望能十年又十年的看下去。所以那李小楼,还是轻易不要招惹的好。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跟着的。可每一次勾小钩略带怀疑的念叨声“大牛你没死吧”,那家伙总能及时回应“老子好着呢”。显然,他们休息他也休息,他们行进他也行进,可他们看不见他,他却时刻关注着他们。
勾小钩那没心没肺的对此毫无他感,每天的乐趣就一个——一面念叨“李大牛到底藏哪儿了呢?”一面挑个时机毫无预警地猛抬头企图在蓝天白云间看出李大侠的踪影。
这显然也让李大侠枯燥的跟踪生涯泛起了美好的涟漪,所以每当勾大侠望天失败此君便会不失时机的随风送来一句——土耗子你就别白费心机啦。
偶尔温浅也会加入这项陶冶情操的娱乐活动,不言语,只用眼神望向无穷远处,无声地表达着:你明明玩得很开心……
相比勾小钩,那老白的心思拿出来足以绕白家山捆上几圈。可温浅就是喜欢他这些个小心思,有的有趣,有的窝心,有的……让你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也正是这样,才让温浅慢慢觉出来原来生活有那么多的枝枝蔓蔓,那么多的美好和乐趣。
从前的温浅是寡言的,表里如一,可现在的温浅,依然少语,内里的各种活动却骤然增多。温浅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比如那天赶路中他竟然会分神去想如果他不是与老白在一起而是换成勾小钩,结果当如何?
闲来无事突发奇想的温大侠很快得出了答案——自己因为对方的没心没肺郁结而死,对方因为自己的无趣沉闷郁郁而终。
赶路的第十七日,天降大雨。
当时正是傍晚,温浅刚刚把马车在客栈后门安顿好,便见一大片乌云压过来,只一瞬,豆大的雨点便唏哩哗啦在土里砸开了花儿,温浅忙闪进客栈内,可那头上身上还是湿了大片。
抬头望过去,早一步进来的老白和勾小钩正在二楼不识愁滋味的喝着茶水呢,温浅也不知该嫉妒还是庆幸。正想说话,却忽觉有风划过面颊,待定睛一看,呵,竟然是李小楼!正一脸狼狈的甩着头发上的水珠儿呢。
温浅哑然失笑,故意道:“李大侠,别来无恙?”
李小楼哼了一声,揪起自己湿了大片的衣襟来回抖抖,没好气道:“别明知故问!”
温浅这回是真笑了,难得的真诚:“彼此彼此,我这也快成落汤鸡了。”
李小楼先前只顾感慨自己倒霉,听温浅这么一说才抬头去望,结果瞬间心里亮堂堂了:“哈,你这没比我好多少嘛,嗯嗯,我这就舒坦多了。”
温浅笑意依然的果断转身上了二楼,李大侠反应不及,便只捕捉到一抹俊朗的后脑勺残影。
李小楼刚一进客栈,勾小钩就看见了,确切的说是眼睛便粘到了对方身上。半个多月没见,那人还是老样子,好像就跟昨天刚见过似的,没一点变化。勾小钩有点失望,又有点放心,情绪说不上纵横交错,但总归有一点点复杂。他想不明白,既然话都说开了,这家伙干嘛跟着自己,还锲而不舍的。没道理嘛。问他,他就说他乐意,再问,就是闲扯淡了。
勾小钩想揍他一顿,奈何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根本近不了对方的身,好吧,是这一路上根本找不见对方的影子,想吵架呢,又师出无名,而且总不好对着天上骂娘,那样太没力度,总好像污言秽语都被浩瀚的蓝天白云给净化了,拳头打进棉花里一般。
于是那乱七八糟的情绪酝酿至今日,倒真没什么波澜了,只剩下想念,尤其是见了本尊,那心情更切。可勾小钩愣是忍住了,看着李小楼一步步走上来,他居然坐得住,只淡淡调侃一句:“舍得进来啦。”
李小楼摸摸鼻子,有点儿窘,但还是大方坐下,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把过错推给老天爷:“没办法,老天爷心疼我啊。”
勾小钩嗤了一声,撇撇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后来便是四个人围坐一起喝茶,间或扯个闲篇儿,没什么正题。
雨持续到夜里,依旧没有停的趋势。
勾小钩去掌柜那里,要了三间房。
李小楼拿着房牌咕哝句什么,没人听清。
温浅给老白和自己挑了里面最暖和的一间。
微凉的夜,无人无眠。温浅看老白坐在凳子上对着烛光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便有些微微泛酸的掐了掐他的脸蛋儿,咕哝道:“睡觉之前想着别的男人,不好。”
老白半天才明白过来温浅的意思,脸蓦地就红了,映在烛光里,好看得紧,温浅看着看着,便入迷了,情不自禁想靠过去亲下,哪知刚前倾一点点,便听见老白因为羞赧而不甚连贯的辩白:“那个,他、他们还算别人啊。”
温大侠的柔情蜜意顿时如太阳底下的冰雪,消融,化水,晒干了。
好在,温大侠的情意还有很多,经得起这般消耗。
不过当前这件事却是要说清楚的——
“李小楼和勾小钩不算别人?”温浅承认,自己对这个很在意。
老白认真想了想,直言不讳:“他们算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
“那就不算外人?”
“不算。”老白回答得很坚定。
温浅还想说什么,却终是淡淡扯了下嘴角,没再问。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慢慢的,两个人都觉出了微妙的尴尬。
最终还是温浅打破静谧,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夜深了,别挨着个儿的替人操心,早点休息吧。”
老白很久没见过温浅这样笑了,淡淡的有礼,淡淡的疏离,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初认识的时候。可又毕竟不是那时了,因为那时的温浅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为甲乙丙丁逐一的操心,不会躺着一半的床,又留给自己一半。就像那时的自己不会仅凭一个表情、一个举动便猜到温浅的情绪,而现在,他知道温浅不高兴了。
那人躺进床里,背对着自己。
甚至于那人为何不高兴,老白也能猜出个大概。可温浅既然那样问了,他就觉得自己该说实话。毕竟两个人不是在一起十天半个月,而是一辈子,那就应当互相了解对方的想法。
只是温浅太过简单了,怕是把他所有的想法都弄出来,也便只有一两句话,老白一边苦笑一边吹熄蜡烛,心说同人不同命,怎么自己就这般操心呢?
温浅虽是背对老白躺着,可那耳朵却一刻没得闲,尤其是在烛火熄灭之后,更是仔细听床下的声响,带点不甘,又带些……好吧,虽然温浅不想承认,但确实是带上一些些幼稚的赌气,这些情绪混在一呼一吸间,恍若心跳都成了擂鼓,他希望老白躺过来的时候能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于是便在纠结和期待中循环往复,直至老白离开。
是的,白大侠离开了。
乘着醉人的夜风。
温浅不大困,便只假寐着,用拿浅伤剑把隔壁和隔壁的隔壁统统割成人片片这一冥想打发时间。
老白叩响勾小钩房门的时候,那人说他睡着了。明明蜡烛还亮着,老白便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果不其然,窗户大开,勾大侠在窗框上坐着呢。
那么窄的窗框,也不知勾小钩用的何种身法,背靠一侧,一条腿曲起踩着,坐得稳稳当当,要是再来支箫,俨然浪子风范。
“你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老白一边带上门一边说着,有点揶揄,有点感慨。
勾小钩撇撇嘴,抬头去看,天黑压压的,像要掉下来:“白天客栈里,我其实可想那家伙了,感觉半个月咋那么长,跟好几年没看见了似的那么想,但从头到尾,他就没说一句正经的,那我也不说。睁眼说瞎话有多难,不过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儿。”
老白心里难受,但嘴上还说着:“你就不会跟他学点儿好!”
勾小钩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特别认真的样子:“那家伙身上有好的地方?”
老白正往窗边走,闻言一个踉跄,险些把勾小钩顶出去。后者也吓了一跳,忙抬手扒住上方窗棂,惊魂未定的:“娘啊,吓死我了。”
老白又好气又好笑:“那还不赶紧下来,一会儿雨能把你浇透。”
“有瓦棱呢。”勾小钩咕哝,却还是听话的下来了,这才发现右肩膀还真的湿透了。竟会没感觉,勾小钩扭头看了半晌,深感奇怪。
老白叹口气,拿过干毛巾放到他的肩膀上吸了会儿水,才淡淡地问:“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勾小钩不是装傻,是真没反应过来。
老白敲他脑袋:“还能有谁,李大牛呗。”
“哦,”勾小钩的声音闷了下来,“又不在我,他要跟着,我赶不走,他要走,我也留不住。”
勾小钩说的都对,老白没法反驳。
“老白。”勾小钩忽然轻唤。
“嗯?”
“你说李大牛怎么那么烦人呢!”
“……”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他胳膊腿儿全卸下来当柴火烧!还给他灯?呸!傻不傻,据说苗神墓里机关可多了,好多人有去无回,我干嘛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老白你倒是说说呢!”
“……”
老白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无话可说。因为他知道,嘴上痛快完,勾小钩还是一样要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老白叩响李小楼房门的时候,对方能倒是很坦然的开门,承认自己无心睡眠。
“不是等我来呢吧。”李小楼太过自然,倒让老白不好意思了。
“你就是操心的命。”李小楼给老白倒了杯茶,“我没说错吧。”
老白莞尔。客栈粗茶却莫名的香,随着腾起的热气进入鼻间,沁人心脾。
李小楼忽然说:“土耗子有你这么个朋友,挺好的。”
老白皱眉:“说得好像我们不是朋友似的。”
李小楼笑笑:“不一样。”
老白是真把李小楼当作朋友的,所以听对方这般说,心里便不太舒坦了:“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小楼忽然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难得定定的看进老白眼底,微笑着一字一句道:“我这人不需要朋友,就是有,也不能走得太近。”
老白糊涂了:“这是哪一门的规矩?”
“我李门的,”李小楼挑挑眉毛,绽开个无害的笑容,“咱这生意不比别家行当,说个最简单的吧,比如我与土耗子成了至交,然后有一天来了生意要我杀他,我杀是不杀?当然了,这个可以不杀,我也不会接,可若哪天又接了个,而这要杀之人是土耗子的朋友,土耗子不要我杀,我杀不杀?哦,还是不杀。那我这生意怎么做?土耗子认识张三,张三认识李四,李四认识王五,这就没个头儿了。”
直觉告诉老白这话不对,可他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那种明知道有错处却挑不出的感觉,糟糕透了。
李小楼有趣儿地看着老白,笑道:“别想了,还不够你自己折腾自己的。”
老白瞪他:“那你还与我说!”
李小楼恨不得弹他个脑瓜崩儿:“谁让你想了,这话是要你带给土耗子的。”
老白愣住,下意识道:“凭什么要我帮你带话。”
李小楼歪头看他,慢慢勾起嘴角:“你来不就是为这个么。”
老白一眨不眨的望了他半晌,才由衷感慨:“你真厉害。”
李小楼也正色起来:“贤弟,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老白想拿凳子抽他。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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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这个没有完啊》《要命啊~~~
爱恨嗔痴,不过人间百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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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呢?坑了?
呼唤蓝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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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南下苗神墓(四)
回到自己房外的时候,老白没多此一举的叩门,只轻轻一推,两扇木板便应声而开。
李小楼没说错,自己原本是真想帮他们两个通通气传传话的,毕竟这局面里每个人都别扭,他也不介意操这一回心。可两边都去过之后,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勾小钩和他说了实话,但这话他不想跟李小楼说,因为那会让勾小钩很狼狈,他心疼;李小楼或许说了实话,或许说一半留一半,总之他拿不准,而就那对方明确让传达给勾三的,他也不忍心说。哪有用生意经赶朋友的?这不莫名其妙嘛!再有理,再挑不出错,也肯定是错的。
思及此,老白愈发坚定的踏进了房门——既然两边都不能说,他憋着又难受,自然只能辛苦温浅的耳朵了。
抬眼望去,温大侠依旧维持着自己走时的姿势,恍惚间,老白还以为自己未曾离开,未曾去那两个讨厌鬼屋里转过,而是刚与温浅说过话,甚至屏息去听,对方淡淡的略带低沉的声音还在窗缝溜进来的风里缭绕着。
借着月光,老白蹑手蹑脚的将外衣退去。很快,身上就因为夜里的凉气起了一层小疙瘩。轻轻呵口气,老白搓了搓手,待掌心温度升起一些,他才悄悄的溜上床,也不敢扯被子,只用浑身上下唯一温暖的手讨好似的环住了温浅的腰。
微弱的抖动从指尖传过来,老白狡黠地勾起了嘴角——某人没睡呢。
月光给被面儿洒上一片银霜,寂静夜里,美好的明亮。
“我其实挺奇怪的,勾三怎么就看上李小楼那么个家伙了呢,可他也说不清,就说是有次图新鲜,跟李小楼一起去了青楼,结果他自己险些让胭脂水粉给呛死,却见李小楼一脸飘飘然,他心里便不舒服了,想拉那人走,那人却说他管得宽,说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总之就从那之后,他便见不得李小楼跟旁人亲近了。男的倒还好,一碰见女的,他便想将人家都弄到地底下埋了……”
老白的声音淡然而轻缓,就像低低的吟唱,在这样一个时刻,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与那静谧的夜融为一体,自然得就像它本该存在。
“其实我想,他就是和李大牛日久生情了,就像那时候你我在白家山……呵呵,其实哪有那么多道理呢,无非是两个人更暖和些,更热闹些,而恰好,这个和那个碰上了,赶巧了,这才是因果吧……”
老白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把头抵到了温浅的后背上,继续道:“李大牛说他那个行当的人不能跟别人走太近,不然不好做生意,说到时候这个也不能杀那个也不能杀的麻烦,你说他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看你挺自在的啊……”
手上的触感明显紧绷起来,老白了然,这是某人少得可怜的耐心到达了底线,他便不逗弄了,敛住笑意。
“他们不是外人,”老白的声音轻轻的,却字字明晰:“但也不是家人。”
说完这句话后,老白便不再言语。
屋内重新归于安静,白月光淡淡照着,依旧明亮而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老白以为温浅或许真睡着了的时候,他的手被厚厚的温暖包住了。
“李小楼那是找说辞呢,他真担心的不是这个。”温浅转过身来,惩罚似的轻咬下老白的鼻子。
老白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对方是要寻那嘴巴的,哪成想换了位置,于是窘得满脸通红,但还不忘问:“那他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温浅白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真拿我当言是非了?我又不是那李大侠肚子里的虫儿。”
“那你又这般肯定他是找的说辞……”
温浅叹口气,知道要不打发掉老白的求知欲,这个夜,怕是睡不成了。于是他索性把人拥进怀里,先找个舒服的姿势,再把老白那一侧的被子边角都弄严实,最后才缓缓道来。
“其实挺简单的事儿,你不要听李小楼那般绕来绕去,好像交了勾三那一个朋友,就坐拥全江湖了。你想勾三能认识几个朋友?那几个朋友又能认识几个朋友?就算退一步讲,有人找勾三去说情,他去了,李小楼那厢不做了这笔生意又如何?能有多少人在李小楼杀人之前找到勾三?而且那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关系比水都淡了,他找得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勾小钩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凭什么江湖人会觉得找勾小钩说情有用?”
“……”老白正听得晕乎呢,忽然接到这么个问题,连忙皱眉去想,好半天才不大有底气的咕哝,“呃,很多人看见他们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
“那又如何,且不说酒肉朋友是否牢靠,就是自家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生意归生意,情义归情义,你这么多年下来,也该懂的。”
温浅说得没错,但又好像过于绝情了,总之老白听了不大舒坦。
温浅只消一眼,便知道怀里人那心思又绕了几个弯,不自觉轻笑起来:“看来,没人想听榜眼杀手的生意经咯。”
老白不自在的轻咳两下,小声咕哝:“听着呢。”
温浅那笑再也止不住了,从嘴角到眼角,从眼角便上了眉梢:“老白不让杀的,就不杀。”
这厢老白刚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那厢温大侠已经上嘴唇贴上下嘴唇,完工了。以至于过了好半晌,老白才反应过来。
“这就,完了?”
温浅难得笑出声来:“那你还想要什么?”
老白黑线,没好气道:“我想信佛。”
哪知,温浅竟然点点头:“那我就关门。”
老白愣住,几乎是不可思议地去看对方眼睛,他总觉得该能从那里找到些许玩笑甚至是戏谑意味的,可是,真没有。温浅就像在说天亮了要起床天黑了要睡觉一般,寻常得与平时无二。湖一样的眼底,依旧是老白熟悉的淡然和宁静。
“别吓我,”老白咽了咽口水,不太自在道,“不做生意了你吃什么,喝什么。”
“总有营生可以做的,”温浅无意识的玩着老白一绺头发,过了会儿,又嘀咕一句,“只是还要再去想,有点麻烦。”
“你怎么不嫌活着麻烦。”老白彻底无力,他总是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温大侠,却总又一次次被其淡定的处事风格所折服。
“活着不麻烦,”温浅扬起嘴角,把老白搂得更紧,“保住命就成了。”
老白听着温浅有力的心跳,由衷感慨:“李小楼要跟你这般没心没肺就好喽。”
温浅轻轻挑眉,觉着老白这话还真说岔了:“其实李小楼这人是最没心的,他看着跟谁都行,其实就是跟谁都不怎么样。我对人淡漠是性格使然,他恐怕不是。”
老白不解:“那还能因为什么?”
“呃,”温浅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可能他心里也有道伤吧,这好像是江湖人的通病。”
老白深锁眉头细细品味了下,也没办法判断温浅的判断,可另一种感觉隐隐冒了出来——咋总感觉温大侠这话里有话呢。
不过最终老白也没思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继续之前的话题:“其实那个交朋友就不能做生意的话李小楼是让我带给勾三的。”
“哦,”温浅放下老白的头发,改玩老白的耳垂,“那你带了么。”
“没,我才不做这种伤人的事。”微微的麻痒让老白瑟缩了下,“而且我还问他那话都给我传完了,他还留着干嘛,可以直接走人嘛,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温浅对于李大侠说了什么真真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可老白显然不吐不快,便只好忍着焦躁继续应答:“嗯,什么。”
“他说那就是他的事情了,让我不要管。”老白明显义愤填膺,“你说有这样的么?我真想揍他一顿。”
“挺好的,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温浅说着,终是如愿的覆盖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83、番外 南下苗神墓(五) ...
雨一连下了三天,众人便只好在客栈等上三天。
三天里,就没人见过勾小钩的身影。倒是李大侠总在客栈内园里晃悠,闲庭信步,无所事事。
老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说是嘀咕,可被动的做了听客的温大侠自然不好充耳不闻,于是思来想去,温浅有了主意。
“坐船?”勾小钩瞪大眼睛看着翩然立于渡口之上一脸“然也”的温大侠,有些晕乎乎,“我也去过几次南疆的,都没走过水路啊。”
温浅对上勾小钩的眼,很自然道:“水路近。”
勾小钩皱皱鼻子,有些怀疑:“真的?”
温浅淡淡微笑,就像山间秀竹忽然透出翠色,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他温润而笃定的声音:“相信我。”
一瞬,万籁寂静。
直到掠过的清风带走了温大侠的尾音,众人才从酥麻的微妙之感中走出。勾小钩三步并作两步的窜进了船舱,好像生怕晚了会被什么咬着似的。老白是第二个进去的,且一边弯腰往里钻一边不住的告诫自己这只是个小花招只是个温浅想出来的可让小钩和小楼同处的小花招只是……呜,他还是好想问温大侠一句,是不是水路真的近啊……
待岸上的两人都进了船中,温浅才微微抬头,说不上是看什么特定位置,好似对着虚无讲话一般:“李大侠,上船吧。”
温浅话音未落,李小楼已经出现了。如一阵旋风,扫得芦苇沙沙作响。饶是温浅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却还是没看清对方的身形,就好像那人真是凭空出现的。不过温浅的赞叹或者说探究之心仅点到为止,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倒还真不执着这些。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上船?”下撇着的嘴角明确表达出李大侠的心情——不爽。
可惜,温浅对此毫无压力,只淡淡一笑,十分豁达的气度:“李兄不必拘束,如若嫌这船小憋闷,不上便是了。”
李小楼挑眉,不语。
温浅转身轻巧上船,随后弯腰解开了连接船艄与渡口的绳子。
“船舱里的,都出来吧,别错过了踏水无痕。”散着河泥气息的风里,传来温大侠亲切的呼唤。
李小楼黑线,正想说话,就见那杀千刀的土耗子冒出了大头,还问呢:“踏水无痕不是早就失传了吗?哪儿有哪儿有?”
眼看着船离渡口越来越远,李小楼也顾不得其他了,气沉丹田,随后足下一使力,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只一瞬,人便跃上甲板。再去看来处,水面波光粼粼,却无丝毫紊乱。
若不是微微沾湿了的鞋尖,怕真没人会相信李小楼就这样过来了,找不出其他形容,唯有出神入化。
勾小钩看呆了,半张着嘴久久没出声。
李小楼倒自然得很,好像他刚刚做的不过是如“蹦高二尺”之类的寻常事。不过与温浅擦肩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小小抱怨了一下:“怎么你家老白净想些损招儿。”
“他也是关心你们。”温浅给了李小楼一个温和的笑,随后转头告诉船夫,可以启程了。
随着竹竿一下下没入水面,船离渡口越来越远,那片芦苇先是成了天与水的分界线,然后一点点,一点点,融进了水天之间。
“我觉得你该对李小楼说实话的。”船舱里,老白与温浅对坐而弈,好不悠哉。
“于他而言没有差别,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说罢,温浅品了品清茶,随后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
老白紧接着便下了一手,然后理所当然的把温大侠已被堵死的阵地清空:“还是不好,这般高妙的损招儿,在下焉能抢功。”
温浅忍着笑,难得说句肉麻的:“我们还分什么彼此。”
风平浪静里,小船微微晃了晃,就像慈母轻摇着自己的孩子。
老白从小窗伸出头,舒服的叹息。
温大侠垂下眸子,对着衣襟上的鞋底灰叹息。
船行至水中央,再不见树木,堤岸,只剩下远处若隐若现的高山。似真,似幻,似梦,似画。
李小楼坐在船后艄,聚精会神地看着船家撑船,几近入神。
船家被他脸上痴痴迷迷的神情吓住了,先是不敢多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瞧你这神情,莫不是想帮咱撑船?”
不想李小楼却马上起身挽袖子:“这有何不可?看我的!”
船家吓了一跳,忙闪躲:“客官客官,别玩笑了,我可是还指着这养家糊口呢。”
李小楼笑得开怀,哥俩好似的拍拍船家肩膀:“你若真敢交给我,我就真敢让这船围着方圆三丈打转。”
船家险些让李大侠给拍进水里,哎呦哎呦叫了两声,终于投降:“客官哪,外面风大,我看你还是到船里歇息吧。”
不想李大侠又一屁股坐下来,铁了心似的:“不闹你了,安心撑船吧,我就喜欢吹风。”
船家莫名其妙,却还是识相的闭嘴,专心尽起了本分。
河面上的风总是带着湿润,偶尔晃神,还以为人在渺渺的细雨里。李小楼靠在船舱上,往远处望,明明一片茫茫,却又好像如影如画。
载一叶轻舟,过万重山,行千里路。天高,水阔,任遨游,这是李小楼的梦。刚出达摩院那会儿,他恨不得游遍世间所有的名山大川,可后来为了生活阴差阳错做了杀手,这梦便只能是梦了。他很少与人提,也无人可提,久而久之,便连自己也快忘了。
不想倒是沾了土耗子的光呢。李小楼不自觉扬起嘴角,发现只要一想那家伙,心情便会莫名的好。呵,怪哉。
起浪了,打湿船头,也湿了勾小钩的屁股。
可怜专心致志思索墓室结构的勾大侠,刚捋出点儿眉目,便让这浪搅了局。没辙,他只好起身抖落裤子,希望河风可以体贴些,尽早将之吹干,却不想偶然抬眼,看到了发呆中的李小楼。
按理说,勾小钩是不应该知道对方在发呆的,因为从他这里,只看得到李大侠的后脑勺。可他就是知道,那人,在发呆。
偶尔李小楼喜欢如此,勾小钩可以在过往的相处点滴中找到很多场景来佐证。可他从来没问过李小楼,喂,你那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因为在勾小钩看来,那时候的李小楼总好像有些陌生,恍若陷进一些东西里,而这些,生人勿近。
勾小钩很希望自己是李大侠的熟人,但可惜,李大侠好像不需要。不是不需要他勾小钩,而是不需要任何人。不想孤单而孤单,才是寂寞,就像他和从前的老白;想要孤单而孤单,称作独行,就像李小楼。这是勾小钩这两天想明白的。也因此,他得到了很大宽慰——看,不是你不够好,仅仅是别人不需要。
收回目光,勾小钩重新找块干净地方坐下来,他相信总有人会乐意跟他过日子,所以他需要在那之前攒下更多更多的宝贝。此去宁王领,灯固然是要的,可如果顺便略微捎带脚的弄点儿金银珠宝,也不是坏事嘛。勾小钩想着想着,便咧开了嘴,就好像那宝贝已然到手似的。
远眺的思绪慢慢回笼,李小楼便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船上一共五个人,那两个在里面,撑船的在身边,那这目光的主人不言而喻。所以他没有动,只静静等着那感觉消失,才悄悄回头。
只见勾小钩背对着自己坐在船头,东动动,西动动,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抡胳膊耸肩,像在船板上画着什么,可边画还边叽里咕噜,神叨叨的。
话说回来,打从认识,这家伙好像一直就是这样子。李小楼细细回顾了与勾小钩的初识,相处,吵闹,嬉戏,发现他还真没见过勾小钩伤心。虽然那家伙提过在言是非那里被冤枉时有多气愤多委屈,可惜当时两个人还不认得,他也就根本没在意。现下想来,颇有些可惜。
“再看,便印在眼睛里了。”温浅低笑的调侃声忽在耳边响起。
李小楼回过头,吃惊不小。温浅何时出来的,他竟然没发觉?
温浅越过李大侠,扬声去唤船那一头的人:“小钩,老白叫你进去呢。”
“叫我?”勾小钩回过头,一见李小楼,忙又低下去,连温浅的回话也没等,蹭的便进了船舱。
李小楼皱皱鼻子,不太高兴地咕哝:“还真是耗子,娘的,逃命啊。”
温浅笑笑,忽然说:“我当年便是觉得老白让人舒服,相处舒服,说话舒服,光是那般看着,也舒服。”
李小楼黑线:“于是看着看着眼睛里就没别人了?”
“嗯。”温浅轻而悠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对着李大侠微笑。
李小楼很不喜欢温浅的笑容,总觉得假模假式的,可看多了呢,又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感,总好像世间万物在此人这里都如一碗清水,无色,无味,净可见底,对他造不成一丝一毫的干扰或者影响。
“要我说,你才是高手中的高手。”李小楼索性躺到船板上,自下而上去看,温大侠伟岸非常。
由于人都到了一端,船微微倾斜。温浅发现了这一点,便很自然的走到船尾,就在勾小钩刚刚呆过的地方坐下,静看远方。
片刻后,李大侠无聊了,又颠颠凑过来:“喂,你不是出来陪我说话的么,怎么哑巴了。”
温浅哭笑不得:“是老白想和勾三说话,我出来不过是腾地方罢了。”言下之意,谁特地出来陪你说话啊。
李大侠很受伤:“唉,我现在算是不招人待见了。”
温浅淡淡瞥了眼李大侠夸张的脸,想说明明是你不待见别人,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出口。他不喜欢卷进别人的是非里,无论什么样的是非。因此尽管现下已经迈进了一条腿,那另外一条还是下意识的往回撤。
本性使然,没辙。
李小楼也不再没话找话,而是寻个干燥些的地方枕着胳膊望天。就那么静静的,一动不动,不知在看,还是在想。
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温浅心底莫名其妙的浮出这句戏文,他也便顺着这由头往下想,比如他与老白修了多少年,而那李小楼和勾小钩又修了多少年呢。
夕阳正好,余晖染红了半个河面。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我终于出关了,泪流……
虽然工作依旧忙碌,但起码终于告别了木有网路的生活,不敢说保证日更,但起码不会忽然消失鸟~
大牛和耗子这俩可怜娃,其实俺这番外是想写盗墓的,望天,咋还在地上面啊,纠结>_<
84
84、番外 鸡飞狗跳寻宝记(一) ...
土耗子和李大牛的芥蒂在某个十分寻常的清晨,以十分不寻常的方式,消了大半。
其实说来也简单,无非是勾小钩突发奇想要老白给自己易容,而老白呢,又突发奇想将他易容成了李小楼,而大清早,勾小钩便顶着李小楼的面容去唤那赖在船舱里迟迟不起的李大侠。
其实老白没带多少材料,所以顶多易个八分像,可架不住李大侠睡眼惺忪,当下惊掉了三魂七魄,一个激灵就把勾小钩给掀水里去了。可怜土耗子名副其实,愣是没半点儿水性,在河里浮浮沉沉扑腾了半天,那厢李大侠还晕乎呢,这厢勾大侠的脑瓜顶都快见不到了。
幸亏船家及时伸出船篙,土耗子才算捡回一命。这下可好,吐完了水,勾小钩便不依不饶了。且不说问候了李大牛的祖宗十八代,连其师尊七净大师都没放过。而那李小楼呢,自知理亏,只好耷拉着脑袋,任君口水横飞。
说也奇怪,这么一闹之后,两个人倒都自然了。恍若瞬间捡起往昔,一切照旧。
当然,之所以说消了大半,是因为症结仍在,故而留下它,旁的,全消了。
四人一路南下,已经换了不知几任船家,有年长的,有年幼的,有好说的,也有寡言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老实的生意人,再加上土耗子和李大牛这么一缓和,旅途倒真真快活起来了。闲来无事,四个人还共同筹谋下金银财宝如何瓜分,就好像已经在那苗神墓里,满坑满谷的大箱子只等着自己搬呢。船家不明就里,于是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病人。
“通常达官贵人的墓室都喜欢弄成甲字型,但这苗神墓的主人既然喜欢奇门遁甲,那必定不按常理,所以墓中究竟会有什么我也说不准……”勾小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蘸着河水在船板上画他所能想到的几种墓室结构。
“说了等于没说嘛。”李大侠盘腿而坐,聚精会神的低头研究那几抹奇形怪状的水渍。
勾小钩没好气的踹他一脚:“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然有我的门道。”
“好好好,算我没说,”李小楼忙龇牙露出讨好的笑,“隔行如隔山,我这门外汉就不发表意见了。”
温浅受不了的瞥了李大侠一眼,觉得他这参悟来得有些迟。
“墓主人为了防盗,通常会设置多重机关,冷箭暗器都是寻常的,偶尔还会遇上奇怪的东西,可能是墓主人长期养的,也可能是地底下旁处跑过来的,”勾小钩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蹙眉回忆许久,才道,“那次我就碰见一个,猪不猪狼不狼的,没吓死我。幸亏我跑得快……”
“等一下,”李大侠还是没绷住,出了声,“那墓主人都死八百年了,怎么可能养个玩意儿至今仍活着?况且,他在棺材里给那些豺狼虎豹喂食啊?说不通嘛。”
勾小钩忽然生气了,直接嚷:“地底下说不通的事情多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现在就下船走人!”
李小楼吓了一跳,连忙叫:“别别别,老子还等着分宝贝呢。”
温浅扭头,看河。
老白凑过去,一起看。
勾小钩胡乱把水渍抹花,一脸索然无味:“算了,不说了。”
李大侠委屈至极,总觉得自从踏上这水路,自己的身价每况愈下。
虽然嘴上说不讲了,可勾小钩那眼睛里分明还有排山倒海的东西,他长久的看着李小楼,弄得后者屏气凝神生怕错漏了一个字,可最后土耗子还是啥都没说,一猫腰,进了船舱。
李小楼一头雾水,扭脸求助,却对上四道明显闪着非好感讯息的目光。
“喂,”李大侠觉得他需要撇清一下自己,“这不赖我吧。”
温浅耸耸肩,转过去继续欣赏山河风光,淡然得颇有些道骨仙风。
老白没温大侠那般超凡脱俗,于是起身几步走过去,拿鞋背扫上了李大侠的腰。
李小楼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也咬着牙准备扛下这一脚,哪知老白压根儿没什么力道,这一下与其说是疼不如说是痒,结果措手不及的李大侠一个仰天长笑差点撅到河里去。
这厢老白为民除害呢,那厢勾小钩却有点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其实最近几天都挺好的,他与李大牛算是恢复了往日八九分的风采,一些嬉笑怒骂,慢慢有了曾经的味道,这几乎算是他近来最希望的事情了。可那说不出原由的小烦躁,却总不经意的跳出来,每每在气氛正好时,它总要出来闹上一闹,就像姑娘家闹的那些个小脾气,勾小钩其实挺看不起这样的自己的,可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走火入魔,不由得人控制。
老白在那儿踹李小楼第三脚了,勾小钩鬼鬼祟祟的从小窗口探头去瞄,一会儿瞄上一眼,一会儿瞄上一眼,大体便看了全程。而不知不觉,那郁结便随着李小楼可怜兮兮的哀嚎慢慢散去了。
伸个大大懒腰,待筋骨都开了,勾小钩才走出船舱冲着李小楼招手:“大牛,你过来。”
李大侠不明所以,半警惕半踌躇的,却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干嘛……”
不想勾小钩忽然摸上对方刚刚被老白摧残过的腰间,然后开始一下下轻柔的爱抚:“大牛乖,不疼不疼哈。”
由于李大侠太过震惊,以至于让勾小钩占了足足十分之一柱香的便宜,方才魂灵归位,继而猛然后仰,干净利落的喂了河鱼。
老白与温浅面面相觑,对于李大侠的喝水声充耳不闻,只淡淡感慨——论欺负李大牛,还属土耗子。
最后的症结,随着李大侠被营救上船而彻底消散——自然那救人的高手,依旧是船家……的船篙。
打那之后,勾小钩便真的不治而愈了。除了夜深人静偶尔想想还颇觉惋惜,倒也再无其他。他说不好这是为什么,但面对这么一个结果,还是欢喜的。起码不用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莫名其妙的失落,莫名其妙的难受,起码,可以再坦荡荡看李大牛的眼睛了。
老白和温浅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作为旁人,老白不好说什么,温浅则是没什么想说。而感受最深的李小楼,心里却有点微微的复杂。
少了执着的目光,多了爽朗的自然,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可这心里石头落地的余韵里,又隐隐的泛起些小失落。李小楼不意外,甚至很坦然的接受了这种微妙的心情。因为在他看来,人都是有点贱的,唾手可得的再好也没什么可贵,求而不得的再差也是宝贝,于是人这一辈子都在喜欢的得不到得到的不喜欢里扑腾,甚至是,扑腾得很欢。
李小楼自认是个大俗人,所以对于自己也不能免俗这件事,看得很淡。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些有的没的都会消散,最终,人或者事,都会回归到它的本源。
日子铺散来开,就像那一俯身便能掬起的流水。偶尔李小楼会坐在船头看天,有时候看啊看,便好像看见了七净老头儿的脸,然后耳边就响起了老头儿逐他出师门时的临别赠言——
万事万物,相生相灭,你在,心在,佛在。
河脉一路往南,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最初四个人都没在意,直到某天温浅在自己额头摸到了淡淡的水汽,才愣愣地咕哝,这天,好像愈来愈暖了。众人闻言恍然,均一脸大彻大悟状,之后纷纷减衣。
蓦地,另一重要问题浮出水面——
“土耗子,你不会也没来过这南疆吧。”
“当然,大老远的谁没事总往这边跑?一来一回的光路上就得两三个月呢。”
“……”
不只是李大侠,老白和温浅也顿觉前路茫茫。
而南疆,便在这说话间,撩起了美丽面纱。
桃红柳绿,一派春日风光,临岸洗衣拍打声不绝于耳,远处载歌载舞好生欢腾。四人立于船头迟迟不敢上岸,仿佛怕扰了这美景。可又耐不住诱惑,最终还是踏上了渡头。
迈步,即彼岸。而彼岸,没有江湖。
多好。
“老白,我怎么总觉得这里不像人间……”勾小钩边走边看,恨不得自己是那二郎神转世多生出一只眼,鼻间尽是甜甜的花香,使人微醺,“我们是不是掉到仙境里头了……”
老白也忙着开眼呢,哪有闲理他,倒是一旁的李小楼对勾大侠的关注更胜美景:“别忘了,你是来这仙境挖坟掘墓的。”
勾小钩不含糊,一脚便把李大侠踹得踉跄。
温浅一心三用,既赏美景,也赏老白,捎带脚还关注下不省心的某二位,于是及时瞥到李大侠奔自己踉跄而来,遂轻巧侧身,心静如水的看着对方坠入芬芳的泥土。
沿路走了一会儿,四人才发现原来这是个大的寨子,当地人的竹楼围着一个大集市散落分布,集市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往来互通有无的竟然多是中原人。
“难怪刚刚那些南疆人见了我们都不觉得奇怪。”李小楼随意的翻着小贩的新奇玩意儿,时不时还拿起来凑近瞅瞅,“这和咱们那边也没啥区别嘛。”
小贩也是个爱说话的,马上搭茬:“客官有所不知,这苗疆不比中原,土地贫瘠,物产匮乏,唯独不缺金银,一些中原很寻常的东西在这里都能卖个好价钱呢。”
老白和勾小钩不约而同精神一振:“那敢情这里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啊。”
温浅和李小楼别过脸,远眺不语——地广人稀,哪里适合做生意。
“不过倒是诸位客官,瞧打扮也不像生意人,怎么会来这里?”小贩随口问着,一脸天真。
勾小钩正纠结如何应答呢,总不好说自己来刨坑儿的,就听温浅和煦的嗓音语带调侃道:“我们来寻宝。”
老白乐出声儿来。勾小钩和李小楼则面面相觑,灵犀的从对方眸子里读到了相同的讯息——听温大侠玩笑,怎么总有些微妙的纠结感呢?
土耗子和李大牛的想法温浅自然是不知的,不过就算知道,于他也没半点干扰。他现在心情很好,这里的风,水,人,景,无不透着惬意,自在,从容,虽然一方美在冬霜,一方美在春潮,可此地与那白家山,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老白不知道温浅为何高兴,但温浅高兴着呢,这他是可以真切感觉到的。于是他也跟着乐呵起来,没来由的,就像被对方感染。
李小楼眼看着那俩人间再容不下自己,忙识相退后,又见勾小钩东瞧西看也没理自己的意思,颇有些哀怨,遂揪过身边无辜的路人纾解情绪:“怎么你们这里连个客栈都没有啊——”
路人很无辜,但更善良,尽管双脚难以着地,仍旧颤巍巍的有礼询问:“大侠,您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李小楼绝对不是故意的,谁想着随手一捉就能捉住个店小二呢,且还是那店老板的宝贝儿子,也就是未来的掌柜,于是便也怪不得老板分给他们一处最破的竹楼了。
客栈虽取名苗家客栈,掌柜的却是个汉人,所以尽管客房都是那离地的竹楼,里面的陈设倒还有些中原的味道。厨子似乎也是中原人,故而傍晚时分客栈大堂里飘满了熟悉的炖肉香。
“土耗子再不会来,可就真没口福啦。”李小楼把眉毛皱得高高,恨不能瞬间移动到寨外某山林的犄角旮旯把正东刨西挖美其名曰盗前定穴的勾大侠拎回来。
“放心,真回不来我们就留下一份,饿不到你家耗子的。”老白打趣着,同时用余光观察不远处的另外一桌。
苗家客栈里其实没有多少住客,只三五个小商贩,也独来独往的,唯老白一行人与另外一行五六人最为醒目。刚从竹楼过来这大堂等菜,两拨人才算打了照面,虽各踞一方,却会偶尔抬眼不着痕迹地相互观察,然后,皆在对方身上瞧出了熟悉的味道。
江湖,又回来了。
跟着江湖一块儿回来的还有勾小钩。
“呀,炖什么这么香啊,赶紧上菜,饿死我了!”勾大侠人未到声先到,随着余音绕梁,方才踏进大堂门槛。
李小楼舒口气,心落回肚子,正要出声数落,却不想有人比他还快——
“勾三!?”
只见一人拍案而起,赫然是那五个江湖客中最年轻的男子,二十五六岁,着一身青色短打,与勾小钩那一身颇为相像,恍若出自同一裁缝之手似的。不过对方那眉宇间闪的,可不是喜色。
勾小钩亦然,恨不能捶胸顿足:“这都到苗疆了,怎么还能碰见你呢!?”
85
85、番外 鸡飞狗跳寻宝记(二) ...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话放到温浅和李小楼身上有待商榷,可放到勾三与任五身上却是再贴切不过了。
“这大半年的都没你消息,我还以为你金盆洗手了呢。”任五看似笑着寒暄,可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分明带着挖苦。
“金盆洗手?”勾小钩切了一声,斜瞥着任五,“老子还等着盗你墓呢。”
任五好看的眉毛皱起来,没好气道:“勾三你缺不缺德啊!有这么咒人的么!”
勾小钩三两步走过去,啪的一脚踩上任五所坐的长凳,咬牙切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那墓口谁封的,你还好意思说我缺德?”
任五微薄的嘴唇上扬出好看的弧度,慢慢的,两排雪白牙齿露出迷人光芒:“那最后你不也爬出来了,我就知道,没有能难住你勾三爷的。”
“滚蛋,”勾小钩不轻不重的踹他屁股一脚,下了结案陈词,“咱们这一茬钻土的里就属你最阴险。”
任五瞬间换上一脸委屈,要不是他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太过刻意,竟真能以假乱真了:“哟,这话儿怎么说呢,咱不都约好了,底下见着是对手,这上面见了还是朋友嘛。”
勾小钩翻翻白眼,又撇撇嘴,才算尽兴,刚想说老子朋友在那边呢,却不想任五竟一把将他拉坐了下来,还热络的拍他肩膀:“知道你孤家寡人的,来,一起吃一切喝的别客气,都是自家人。”
勾小钩黑线,心说谁跟你自家人,却从任五轻松的笑脸上恍然悟到另外一件事,随即皱眉,不大确定的问:“你找到了?”
勾小钩说得很含糊,但任五听得明白,不过他不答,只微微挑眉,得意之色尽显。
勾小钩知道,这是让自己猜着了。不过他不相信单凭任五那点投机取巧的功夫能定穴苗神墓,于是环顾同桌其他江湖客,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任五没让勾小钩费这力气,直接一一介绍,不过在苗疆挖人家苗神的墓总归不是什么好宣扬的事情,故而任五刻意压低声音,什么精通地理风水的赛半仙啊,什么熟悉阴阳八卦的神人啊……
可惜勾小钩没兴趣记住这些人的名字,反正任五每回做生意都喜欢找些乱七八糟的人弄成乌合之众,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有时候顺当,有时候涉险,不过甭管旁人是死是活,他自己倒是总能全身而退,捞着的宝贝在同行里也是只多不少的。这是勾小钩一直都觉得很神奇的事情,因为他总觉得任五的生意水平着实不咋地——当然只是直觉,毕竟两人未曾携手做过买卖,数次地下碰面均为狭路相逢,虽不至掐得你死我活,但也会斗到难解难分。
这厢勾小钩跟任五“叙旧”,那厢被晾着的三人倒也坐得住,并没做如大喝一声“勾家军在此”之类的莽撞事。毕竟就盗墓而言,三个人都是生手。呃,好吧,生手也算不上,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所以在不知水深水浅之前,他们断然不会轻举妄动——这么多年江湖,岂是白混的?
于是温浅该喝茶喝茶,老白该吃菜吃菜,李小楼该腹诽腹诽。
就像同行只知勾三而不知勾小钩一样,任五也有个不为人知的大名——任羽。不过没人叫,他自己也不上心,年长日久的,也就形同虚设了。勾小钩不知道,李小楼更不知道,确切的说李大侠连人家叫任五都不知道,只觉得那小子长得颇为俊秀,放人堆儿里也绝对是一出挑的好看青年,勾小钩的五官与对方一比,普通至极,可惜,那人眉宇间总有丝隐隐的阴霾挥之不去,不若勾小钩那般通透,让人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心生不快,于是回头再作比较,那土耗子就相当耐看了。
“瞧着像是同行。”老白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一抬头,就见勾小钩还在那边跟人交头接耳不知是亲密私聊还是言语缠斗呢。
“看穿着应该是。”温浅说着给老白满上一盏热茶。
李小楼等半天,却见温大侠坦然越过自己空空的茶盏将茶壶放回原处,不禁悲从中来,再看眼不远处叙旧得热火朝天——李大侠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的土耗子,更是气儿不顺,索性一推碗筷,道:“行了,咱都回房吧,我瞧着那俩家伙能秉烛夜谈说一宿。”
老白莞尔,调侃道:“你可以去给他们提灯打扇。”
温浅尚属厚道,安静地坐在那里并未煽风点火,至于那弯起的眼睛是否为这烈火上添了一滴油,那便要看李大侠作何感想了。
任五并非平白无故的示好,而是以苗神墓的墓道口为引子,邀勾小钩入伙。老白温浅不晓得,可盗墓行里却没人不知勾三的,因为历来盗墓鲜有一人独来独往,至少也有两人搭伙甚至多人结伴,因为没人知道地底下有什么,又会发生什么,可勾小钩不仅一贯独来独往,且成功多,失败少,并十分讲究规矩,有人拿过东西并全身而退的墓,不碰,哪怕已经到了棺材跟前,如若与同行在墓中相遇,那么能帮衬即帮衬,后面分明器的时候也是二一添作五的干净利落,不贪,不毒,更不会背后使坏,故而钻土行里的勾三爷,名声与人品齐飞。
可惜,勾小钩已经有了温浅老白李大牛。当然即使他孤家寡人,也不大可能与任五结伴——那家伙害过他。虽现在提起像是小事一桩,可但凡他运气差些,那次没准儿就真与人世作别了,勾大侠从来不标榜自己心胸宽广,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害我,我虽不至害你,可也甭指望我还对你笑脸相迎。
这也是为什么勾小钩思来想去,还是没把老白他们介绍给任五的原因。朋友是要介绍给朋友的,任五,算不上。
所以用余光瞄到老白他们纷纷进了后堂,勾小钩才彻底放下心来,然后正色表明自己的态:“我才不跟你们一起,找到墓口算什么,真出得来才算好汉,咱们地底下见!”说罢,伸胳膊把人家桌上的炖鸡卸了腿,一手一个抓着扬长而去。
近夜,风凉了些。月朗星稀,南疆的夜幕比之中原,好像更幽蓝,更寂寥。
抢了人家鸡腿后的勾小钩直接回的房,之后便一直回忆着白日里寻山的路径,希望从中获取些墓口的蛛丝马迹。不料把天都想黑了,这才发现回客栈之后还没与老白他们正经说过话呢。
哪知刚这么一想,老白便推门而入,弄得勾小钩又是讶异又是惊喜,大眼睛瞪得比那满天星辰都夺目。
老白何曾受过此般待遇,还以为勾小钩碰着什么喜事儿了,当下打趣道:“怎么,遇见老朋友就这么高兴?”
勾小钩半天才反应过来老白指的是任五,当下一脸黑线,那嘴险些撇到宁王岭:“我跟他算什么朋友啊,就是同行,他们也要去苗神墓的。”
“果然同行是冤家,”老白乐,“你这脸都要耷拉到地上了。”
勾小钩纠结的抓抓头,跟老白从没有什么遮掩,想什么说什么:“你说我本来就烦他,结果倒好,还跑这千里之外跟我抢宝贝来了。”
“就是,那宝贝本来就是咱家的。”老白跟着同仇敌忾。
勾小钩半晌才明白过来老白那是不动声色的笑话他呢,遂眯起眼睛将对方细细打量一遍,然后中肯的说了句:“你越来越像温浅了。”
老白愣住,随即乐出声儿来,一个劲儿说:“挺好,挺好。”
勾小钩无语望房梁,觉得这世上少个老白多个温浅实在不是啥让人高兴的事儿。
不过勾大侠低落的情绪在老白变戏法一样拿出碗米缆后,烟消云散。
这吃食是当地特有的,像面条,却又比面条筋道爽滑,且汤头浓郁,香气四溢,早上勾小钩就吸溜了两大碗,刚从山里回来的时候还惦记呢,要不是任五捣乱,他怕又要吃上好几碗。所以这会儿看老白如此贴心,勾小钩当下便忘掉了一切不快,先喝一口汤,腾腾的热气一直暖到心底。
没多久,米缆就全进了勾大侠的肚子。推开空碗刚想说酒足饭饱真美好,却对上了老白定定的眼。
“呃,你这么看着我干啥?”勾小钩刚说完,便打了个饱嗝。
老白高兴,因为喜欢这样的勾小钩:“没心没肺的土耗子又回来了,我想放炮仗。”
“别,我可害怕那玩意儿,总觉得一响墓口就会塌方。”
“……勾大侠,你现在地上。”
“嘿嘿,习惯了嘛。”
扯淡结束,勾小钩才收了嬉皮笑脸,认真的告诉老白:“我可能真的好了。”
其实和李小楼有关的一切,都没个人明明白白的摊开来讲过,无论是身在其中的勾小钩,了然于胸的李小楼,还是旁观的老白和温浅,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那太过直白的挑开,便多余了。
勾小钩说他好了,老白愿意相信,感情之事,如人饮水,旁人总归帮不上什么大忙的。
拿袖子抹抹嘴上的汤渍,勾小钩对着安静的老白龇牙一笑:“我发现其实这人哪,只要跟谁处得时间长了而且还处得不赖,那大多都会喜欢上对方的。等回头分开了呢,时间一久,便又回到老样子。”
老白皱眉:“真的?”
“真的。”勾小钩言辞凿凿,且拿出当年的事情佐证,“就像我跟你在一起那会儿,也挺喜欢你的。”
老白黑线,总觉得说话间事情就拐到了诡异的地方:“你喜欢我和你喜欢……咳,怎么可能没差别?”
勾小钩皱眉,歪头很认真的想了想,却好像依旧没个结果,索性放弃,直接道:“反正回头灯一到手,我们就分道扬镳,等再过阵子,大牛就真的跟你一样了。”
“那是什么样?”老白问。
勾小钩这回答得很快:“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对我勾三而言,没有人比得上你们重要……”
老白知道有后文,可半天没等来,只得出声:“然后呢。”
果不其然,勾小钩明亮的笑靥里慢慢染上了落寞,半天,老白才听见他说:“可在你们那里,总会有人比我更亲近,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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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番外 鸡飞狗跳寻宝记(三) ...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最悲催的事,莫过于好容易写完了,结果JJ抽的更不上,俺昨天晚上就这样,囧。。于是今天奉上二更……
勾小钩的笑容不仅伤了老白,也伤了趴在房顶的李小楼。
只不过前者是心疼,后者是憋闷。前者出于挚友情分,后者……好吧,后者也不知道他憋闷个什么。此刻李小楼唯一能确认的,便是贱兮兮这三个字正是给自己预备的,别无分号。
你说大晚上自己做些什么不好?喝酒,吃肉,吹风,看星,听苗寨古曲,赏苗女跳舞,再不济练练剑也成啊,非要颠颠儿的过来躺人家房顶,成,躺也就罢了,安安稳稳的瞧瞧月亮,也不会如何,他又非要把人家竹制的房顶捅个窟窿,待到终于瞧见土耗子那张小脸儿了,方才踏实。
这不走火入魔了么!
还有老白,也是吃多了闲的。好生跟温浅腻味不就得了,非过来交什么心,闹得土耗子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闹得……闹得他也闹心。
原来不是他李大杀手多特别,多招人喜欢,不过是两个人在一起太久了,又恰好没两看生厌,于是就喜欢上了,就想过日子了。呵,要不说土耗子没什么大追求呢,就这念想,太容易了,随便来个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都成。
李小楼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奈何,心中的郁结依旧未散。
这绝对属于杀人不见血的最高境界,要不是碍于面子,李小楼说不定真会跳到勾小钩面前告知,土耗子,你他娘的让老子难受了。
憋闷,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风忽然停了,夜忽然静了,远处的载歌载舞不知何时收了场,整个寨子像睡着了一般。勾小钩说他好了,李小楼相信,因为那病好像传染到自己这里来了。
其实土耗子有句话没说对,老白确实有更亲近的人,可他李小楼没有,推掉勾三,不会有其他甲乙丙丁。可他还是要推,确切的说是在他思考此举对错与否之前,胳膊便已然伸出去推挡了。无关性格,本能也。
不过,呵,这习惯还真他娘的讨厌。
“你说对吧。”李小楼忽然抬头轻轻吐出这么一句,也不知在问谁。
自然,天,地,神,人,无一回应。
李小楼也无所谓,吊儿郎当的耸耸肩,又吹了记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口哨,之后便就着屋顶躺下,随性而惬意。
土耗子将来会找见个什么人呢,百无聊赖的李小楼就这么浮想联翩起来,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好像谁跟土耗子都可以搭伙,可又好像谁都配不上那个纯粹的让人无语的家伙。不过有一点李小楼知道,无论与谁,那家伙总会自得其乐过得逍遥,他就那么个性子,好养活。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飘渺的李大侠打起了哈欠,几滴泪珠儿挂上眼角,夜空在视线里成了模糊的光点。困倦乘着夜风,蓦然袭来……
“心远,藏经阁里好多宝贝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心远,你说师傅还能当多久的武林盟主?”
“心远,师傅不教我你教我好不好?”
“心远,你说心空那个奶娃娃能懂什么?”
“心远……”
“叫师兄!”
“呵呵,心远师兄对我最好了。”
……
“心远,我没要害你。”
“心远,你知道我只是不喜欢心空。”
“心远,我想做嫡传弟子。”
“你永远做不成的,还有,叫我师兄。”
“师兄,你不该进佛门的,你戒不了怒。”
“无所谓,那你就叫我李小楼。”
……
“心远,达摩院留不得你。”
“呵呵,老头儿你还不了解我么,从来就没喜欢过这山,这树,这院子,还有那口大破钟。”
“你啊……”
“我啊……真准备开杀戒了呢,呵呵,所以容我这孽徒最后叫你一回。”
“唉,善……”
“好啦,师傅,保重。”
……
“这么晚还不睡,别是专程等我呢吧。”
“这么晚不睡,你专程讨人嫌来了是吧。”
“勾三!”
“嗯,在呢,任五爷。”
……
呃……嗯?!李小楼猛的睁开眼睛,心说这什么梦?怎么还带串场的?
“白天说的事情,你想得如何?”
“喂,我白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我这人独惯了,不喜搭伙。”
“但这苗神墓不比别家,或许你真就有进无出了。”
“呃,如此关心同行,不像你的性子啊。”
微风吹过,李小楼甩甩头,彻底精神起来。这才发现合着梦境与现实融到了一起,严丝合缝,几乎找不出分界。
心远,师兄,呵呵,多久远的称呼了,李小楼闹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梦见那些。相比之下,倒是眼前的事情更紧要些。
从破洞看过去,任五还是白天那个样子,好看,但不喜庆。或许是烛火的缘故,把他的脸衬得更诡谲,让人喜欢不起来。勾小钩倒与平时无异,只脸上多了几许烦躁。
如今再迟钝,李大牛也看出底下的两个家伙之间没什么情谊了,甚至于,连朋友都算不得。不知为什么,李小楼很喜欢土耗子与自己心有灵犀——都烦任五。
很神奇,明明只顺风听那么一耳朵,李大侠居然就牢牢记住了这个没啥特点的名字。
那厢屋里,任五游说不成,貌似放弃了。
“得,那我做一回好人,告诉你墓口位置吧。”
李小楼挑眉,正想着土耗子可以嘛,随时随地都有好运上门,却听下面勾小钩一口回绝:“少来,我还不知道你,又想着法儿误导我呢吧。”
任五眉头轻簇,微微叹息:“小钩,你怎能如此想我?”
勾小钩眯起眼睛,毫不动容的上下打量任五半天:“对于一个差点被活埋的人,能如此客气与你说话已属难得。”
任五微笑,浅浅笑靥恍若春光灿烂。
李小楼皱眉,忽然很想去寻自己的剑。
勾小钩则是干净利落的下了逐客令:“好走,不送。”
任五一脸云淡风轻,居然还坐在那儿悠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勾小钩和李小楼,一个上,一个下,都黑着脸看这不速之客,半晌,对方才慢悠悠吐出一句:“你还是老样子,一个人能成什么事儿?”
任五淡淡瞥着勾小钩,语气里满是轻蔑,再往里品,或许还有讥讽。勾小钩自然受不得这委屈,况且按不住今时不比往日:“谁说我一个人?我跟朋友来的!”
显然,勾小钩的反驳让任五颇为意外,只见他放下茶盏,眉宇间尽是怀疑之色,或许,还带上些调侃:“我倒不晓得,住地底下也能弄着朋友哪。”
勾小钩沉下脸,没言语。忽然觉得这事儿犯不着跟任五解释或者掰扯,好像如此,都会低了老白温浅和李大牛的身价。
李小楼知道土耗子这是生气了,不过生气得尚且克制,不像与自己一起时,那一言不合便上盗墓锥……呃,好吧,暂且不想这些,毕竟回忆里多处还是美好的。
现下的局面是,有人半夜找上土耗子,然后便莫名其妙的说些不中听的话,如今土耗子生气了,那人还在喝茶。李大侠觉得自己在趴下去,着实对不住“朋友”这一身份……
“地底下交来朋友又如何,你有异议?”啪的推开房门,李小楼翩然而入。
——虽然听了半天墙根儿,可这出场,定然要走正门的。
勾小钩瞪大眼睛,觉得李小楼像地底下冒出来的,而且冒得不偏不倚,时机刚刚好。
任五不认得杀手状元,只觉得眼前之人不修边幅举止粗俗,虽五官有点英气,可实在需仔细挖掘,遂直截了当道:“勾三,这就是你朋友?哪个山里来的挑夫啊。”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勾小钩怒了,刚要拍案而起,却不想有人比他更快。李小楼恍若一阵疾风,几乎眨眼间,便从门口到了桌边,然后自然的拿过勾小钩的茶,淡淡品上一口。
任五莫名其妙,勾小钩也一头雾水,唯有被卷起的尘埃,凌乱漂浮后,慢慢落回地面。
同样落到地面的,还有任五的一绺头发。
安静,忽然而来。
“这茶不香。”李大侠撇撇嘴,把茶盏放回原处。
任五绷着脸,再笑不出来。悻悻起身,似乎还想和勾小钩说什么,可随即看了眼李小楼,便没再言语,转身离开。
任五走了,勾小钩还在,还在呆楞中。
“怎么,依依不舍啊。”李小楼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脑袋,“回魂啦。”
“不是,你,他,你到底咋做到的啊?”勾小钩揉揉眼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知道李大牛武功高,可没料到竟是如此之高。
“做生意,总得有点本钱。”李小楼耸耸肩,不以为意。
“那这本钱也太多了。”勾小钩几乎要膜拜了,“大牛,你绝对是武学奇才!”
李小楼一脸黑线的推开某人贴过来的额头:“别用七净老头儿的口吻与我说话。”
勾小钩乐了:“你师父也这么说过呀。”
李小楼不大愿回忆,便只浅浅应了声。
一时无话,气氛便有些尴尬。李小楼摸摸鼻子,没话找话道:“你哪儿认识的朋友啊,一瞧就不招人喜欢。”
“什么朋友,同行罢了。”勾小钩撇撇嘴,一肚子怨气可算找到了出口,“这算什么,想当年他明知道我在墓里呢,居然就生生把那墓口给堵了,要不是我能耐,说不定都没命认识你了。”
李小楼眯起眼睛,发现自己很不喜欢这种“可能”,沉默半晌,一字一句道:“做你生意,不要钱。”
勾小钩先是没懂,待反应过来便满头满脸的黑线,忙不住的摆手:“不用不用,还没那么大的仇呢。”
“……你啊。”李小楼顿时领悟了当年七净老头儿对自己的无奈——恨铁不成钢。
“不过话说回来,”勾小钩忽然正色起来,看着李小楼认真道,“有一句任五倒是说对了,那苗神墓不比旁处,定然凶险无比,你想清楚,进去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李小楼望进勾小钩的眼底,没接茬,却反问:“你怎么不劝老白呢?”
勾小钩敛下眸子,磨蹭半天才小声咕哝:“老白是自己人……”
“……”
“大牛?”
“别管我,我缓缓去。”
“那个,我刚才玩笑呢!”
“迟了,已经中招了。”
“……”
“土耗子,你在乐么?”
“怎么会?”
“那为什么我看见了牙!”
“嘿嘿……”
任五的青丝还在地上,勾小钩每看上一眼,便觉得又欢喜几分。不论李大牛是怎么想的,起码当下时刻,他勾小钩,满心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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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番外 鸡飞狗跳寻宝记(四) ...
一夜好眠的勾小钩翌日天没亮,便又寻山去也。这次倒真真有了收获,在勘察了一十六个山头之后,把墓的方位缩小到了其中一个——不敢保准,但有八成把握。
彼时,天已大亮。艳阳把漫山树木映得郁郁葱葱,山下的寨子也慢慢苏醒,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勾小钩摸了把瘪瘪的肚子,又看了眼无从下手的广阔山头,当机决定先回去吃饱再说。
李小楼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穿衣服,而是推开竹楼窗格向着朝阳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哪知老白和温浅正要去前厅吃早饭,刚刚好的路过,没早一刻,没晚一刻,偏偏就在李大侠“尽展胸襟”的时刻,登时场面有些微妙。
老白别开脸,故作自然。温浅收了笑,淡淡瞥过来。
李小楼无语,只得切断余韵收回舒展开来的手臂,悻悻把衣服套了上。要换做别人,李小楼定要直接跟他说了——老子啥也没干,别弄得像我调戏了你家媳妇似的!可这面对着温大侠,不知为何,许多话就是说不出口,好像光被对方那么云淡风轻的看着,就浑身不自在。
论武功,李小楼谁都不怕,可如果哪一天江湖客们之间的比武变成了比对视,那他想都不用想,直接归顺拥戴温大侠。
有了衣衫,李大侠也多少自在了些,遂关窗推门,加入队伍:“吃早饭是吧,别落了我呀。”
“哪敢。”老白一脸黑线,话里话外完全没诚意,随后叩响了李大侠隔壁的竹门,“勾小钩,日上三竿了——”
“别叫了,”李小楼打了个哈欠,才道,“早天没亮这家伙就出去了。”
老白皱眉,老大不乐意的咕哝:“不说好大家同去的么,一个人多危险,黑灯瞎火的山路又崎岖……”
温浅倒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这盗墓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趁夜色朦胧之际出去,也好避开当地人。”
李小楼头一回觉得温浅的思路对上了自己,无比舒坦:“就是,这寨子人多眼杂的,我们又是外地生人,做事不好太张扬。”
“嗯,对呢,”温浅看向李小楼,脸上的笑意似轻风,“只是这夜半时分出门,还是没躲过李大侠的眼。”
“……”
客栈里的早餐简单得很,馒头,清粥,小菜。李大侠不喜吃馒头,于是只喝粥,同时在心里把温大侠拧成麻花,作以填补。
吃完早饭没多久,勾小钩便回来了。一边啃着老白给他留的馒头,一边说着自己的发现:“宁王岭一十六个山头我都看过了,就是那个准没错。野史上记载,宁王生前给自己修墓的时候专门用五行八卦做过定穴,他自己命里缺木,所以陵墓的位置是树木最繁茂之地,又因他五行克火,旺水,所以墓地定然偏东北忌西南,那宁王岭所在山脉正是东北西南走向,故而东北方四处山头最为可能,而这四处里只一处树木最为繁茂且有河流经过,所以我觉得就在……咳,咳,水水水!”
“没人跟你说吃馒头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吃,别聒噪吗!”李大侠如脚踏神风般瞬间取来茶壶,也不费事倒了,直接让勾小钩对着茶壶嘴灌。
半壶茶进肚,勾小钩才顺过气儿来,尽管被李大侠唠叨,却还是难掩喜色:“等下咱们收拾收拾,把干粮和一些钻土必备的东西带齐,就可以出发了。”
温浅微微皱眉:“这便可以了?”
“对啊,”勾小钩一派理所当然,“不就找个墓口嘛,又不是要下去,需要准备多周全?”
“哦。”温浅应了声,不再言语。
勾小钩没多想,继续念叨一些乾坤八卦五行定位什么的,倒是李小楼一下子明白了温大侠的心,于是便紧紧盯住对方眼睛,无声的传递着自己想说的话:明明惜命惜得紧,还装出一脸云淡风轻,我鄙视你!
温大侠坦然接受了李大侠的注视,并微笑着颔首回应。
半个时辰之后,带齐干粮的四人便向宁王岭进发。
勾小钩所说的山头在宁王岭东北角的深处,不过几个人凭借轻功以及勾小钩之前探得的近路,还是赶在中午时分抵达了那里,之后草草啃了干粮,便勤奋开工。
虽然勾小钩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一个山头,可这山头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故而四个人兵分几路,开始了满山遍野的搜寻。
勾小钩还好,毕竟是干这个的,知道路子,东敲敲西探探,虽累,却不至于用傻力气。老白温浅和李小楼就可怜了,虽然勾小钩已经大致讲了探墓口的基本方法,诸如用专门的铲子探土,再或者拿着八卦盘对着太阳定位,可毕竟隔行如隔山,几位活得好好的当世大侠实在对这身后事完全不得要领,因此挥汗如雨干了一下午,没得收获不说,还个个灰头土脸极其狼狈。
待夕阳西照,勾小钩老白温浅按约定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见了清晰明了的结果——一无所获。
“话说回来,李大牛呢?”勾三左顾右盼,也没看到某人的身影。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荒山野岭的,老白也有些担心。
只温大侠淡定地望着夕阳:“或许在哪里睡着了。”
事实证明,知李者,温也。
几个人又搜了半个时辰的山,总算在半山腰的犄角旮旯里看见了睡在树上的李大侠。三人上前,只见那树足要三个人合拢方能抱住,参天的枝干几乎遮天蔽日,李大侠呢,也不知爬了多高,总之在下面看来恍若一粒芝麻,不过这芝麻的鼾声倒内力十足,即使站在树下,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老白:“叫么?”
温浅:“叫吧。”
勾小钩:“李大牛你个好吃懒做的猪赶紧死回中原吧——”
树叶伴着土耗子的余音沙沙作响,李大牛很警觉的睁眼且瞬间弹起摆出御敌之姿,待品出风中之声乃熟悉的乡音之后,方才松懈,继而低头吼回来:“老子千里迢迢过来保护你,不是为了上山挖土的——”
“你就是奸懒馋滑,人家老白温浅快累掉一层皮了——”
“我那是有先见之明,不做徒劳事——”
“屁——”
“你个笨贼再说一遍!?”
“你骂谁贼呢!?”
“你!”
“我什么时候偷过东西!?”
“你天天都在偷死人东西!”
“那你还是刽子手呢,杀人不眨眼!”
“我那是替天行道!”
“屁——”
“我给你说,你要再让我听见这个字,老子……”
“你怎么样!”
“老子……老子……老子怎么越来越矮了!?”
“……”
李大侠和勾大侠由于拌嘴得太过投入,因此十分后知后觉,可老白与温浅思绪清晰耳聪目明,那是眼睁睁看着李大侠骑的这棵树低下来的。对,并非李大侠矮了,而是树低了,就像落了地的人参果,慢慢陷进土里,越来越矮,越来越矮,直至李大侠呆愣愣的伸腿迈下来——那时他所在的位置已经与地面高度无异了——那树终是彻底没了踪影。
树没了,洞还在。能吞下巨树的洞自然壮观,呈规整的圆形,长宽足有十几丈,看起来就像这一块的土壤被彻底掏空,只留下冷飕飕的地洞。
三人早退至安全地带,李小楼更是在落地之后迅速用轻功逃至最远,待飞扬的尘土终于落定,耳边再没震耳的闷响,大家方才小心翼翼靠过去,慢慢聚拢到巨坑边缘。
洞深不见底,一眼望去,除了黑漆漆,再无所获。勾小钩试着扔块石头进去,最终也没听见声响,倒不时有风吹上来,微微泛凉。
大家都被这场景惊着了,好半天,没人说话。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勾小钩才慢慢吐出一句:“看来,这里就是墓口。”
众人的心情自不用说,惊喜与无语交织,赞叹同黑线混杂,就连一贯淡定的温大侠都有些扛不住了,微妙的苦笑着:“这,这算怎么个说法呢。”
老白叹口气,清亮亮的眼眸恍若看透了世间一切:“总有些人被山猪喜欢,总有些人受墓口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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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番外 鸡飞狗跳寻宝记(五) ...
寻墓口可以只带干粮,可入那墓地底下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勾小钩并没让大家轻举妄动,而是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绑在腰间,准备先行下去探看。
李小楼不解:“用轻功不就好了?”
勾小钩摇头:“此坑深浅尚不明了,贸然用轻功不妥。”
李小楼一知半解,但自知外行,也便不再多言。
结果绳子绑好,问题来了,另一端无处可绑。众人思来想去,最终目光都落到了李大侠身上——大牛大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你行不行啊。”李小楼捞着绳索,眉头紧皱十分不放心的样子。
勾小钩弯下腰紧了紧绑腿:“你行我就行。”
李小楼眯起眼,很想去看对方的表情,可勾小钩紧完绑腿便直接转身,招呼都没打,当真全身心信任一般,直接沿着边缘溜了下去。
李小楼无暇再想,当下双手紧紧抓住绳子,屏息运气,脚下犹如生根一般,任那头下坠之力不断增加,岿然不动。
这厢李小楼使力,那厢老白也不轻松,就好像绳子是握在自己手中一般,表情怎一狰狞了得。温浅被那一脸纠结逗乐,于是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然后上前拾起了绳子末端于自己腰间绑好,气息下沉,宛如一方石墩。
察觉有异的李小楼回头,待看清是温浅在帮忙,居然破天荒的冲他笑了下。
温浅看见,也回给他一个淡而真诚的笑。
……
短暂的相视犹如烟花,瞬间湮灭,之后二位大侠便各自扭头抖落鸡皮疙瘩去了。
有了温浅的帮忙,李小楼便可全神贯注地往下放绳索,只见那绳索从他的手心一点点摩擦出去,不快,不慢,完全配合着勾小钩的速度,于是那一端的勾小钩也愈发身手利落起来。
没过多久,便听见土耗子洪亮的声音从下面飘飘摇摇的飞上来:“我到底了——”
李小楼长舒一口气,不敢松手,但总可以短暂的松松劲儿了。
温浅亦然。
啥也没干的白大侠这会儿自然精气神全足,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冲着看不见底恍若深渊的墓口中气之足地喊:“下面如何——”
勾小钩的回答很快。
“大牛,拉我上去——”
李小楼险些栽歪进坑里。
上来比下去要容易多了,所以没一会儿,勾小钩的大脑袋便重见了天日。
“下面是条河。”勾小钩带来的消息多少让大伙儿有点惊讶。
“你确定?”李小楼往被绳子磨破了的手心儿吹气,可那不紧不慢的样儿实在让人瞧不出疼来,反倒好像第一次见着这种伤似的,眨巴的眼睛里透着好奇和兴味盎然。
勾小钩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随即便从腰间翻出个小瓷瓶,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直接抓过李大侠手心倒上去半瓶。
李小楼愣住,随即哭笑不得,这药量,敷熊掌都够了。
可破天荒的,李大侠把那不中听的调侃捂在了肚子里,只看着勾小钩平淡无奇的侧脸,然后越看越舒心。
勾小钩懒得理他,转身便跟老白和温浅说:“是条地下河,我记得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这样记载过,说某些精通山川地理之人会特意给自己选有地下水的地方,因为陵墓多讲究依山傍水,但外水不如内水,这也是为何许多达官贵人都喜在墓室开凿水池沟渠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这河直通到苗神墓?”温浅猜测着问。
勾小钩想了想,才道:“我不敢打包票,其实这墓口来得也突然,我刚在下面四处查看过,总觉得这并非墓主人生前设计的,倒更像是建墓工匠们为自己留的一个出口。”
李小楼看了眼大坑,有感而发:“那这出口真宽敞。”
这回接茬儿的是老白:“或许一开始并非如此,而是那水慢慢把下面掏空了。”
李小楼总算琢磨出了门道儿:“意思是咱们赶巧了?正碰上塌陷?”
老白、温浅、勾小钩:“不是我们,是你。”
李大牛:“……”
众人商议,暂且回客栈休养生息,待明日弄来竹筏方可真正入这地下。结果晚上大厅吃饭时,才发现任五一行人不见了踪影。
“早上就不见了,”勾小钩给大家解惑,“估计这会儿已经在下面了。”
老白被逗乐了:“照你这话中之意,我该泼上一杯酒祭奠的。”
“都什么时候了,老白你还开玩笑。”李大侠说得焦急且义正言辞,然后一筷子挑起半碗米缆,吸溜两下,全进肚儿。
温浅瞥他一眼,叹口气,心说我也没瞧出你着急呢。随后略带担心的问勾小钩:“我们明早下去不晚么,会不会让别人抢了先机?”
勾小钩挑挑眉毛,随即露出个神秘微笑:“那要看怎么说了。我们下去晚,固然有风险,可他们下去早,也有风险,这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温浅歪头想了想,了然。勾小钩这是让对方给自己开路呢。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别人碰过的墓你不碰,这是行规。”老白说完又想了下,确认回忆无错。
勾小钩点头:“如果这墓真被别人动过,且同行已经拿了那棺木里的陪葬品,我断然不会再动。可这越值钱的墓越机关重重,先下,却不见得能先抵达。只要他们没走到最后,没碰到棺材,那我们后来者居上便不算破了规矩。”勾小钩喝了口水,又补充一句,“况且我们发现的墓口,怕不是任五说的那个,所以两条路孰近孰远,难讲。”
“行了,说得人耳朵都长茧了。”李小楼不耐烦的起身,松了两下筋骨,便往外走。
“李大牛你干啥去?”勾小钩皱起张脸,不乐意了。
李小楼头也没回,只飘过来更加不乐意的仨字儿:“扎竹筏——”
只瞬间,勾小钩转怒为喜,那笑容在他的脸上显得愈发调皮。
老白和温浅愣愣的观摩了人与人微妙的情感变化全过程,之后面面相觑,灵犀的在对方洁白的眼眸里读出了同样的心情——娘的,你俩还有完没完!
咳,当然,多数人在责备他人时都不会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
“唉,赶紧下洞吧,”老白叹口气,“这地上比地下还麻烦。”
“呵,所以还是做生意简单,手起刀落,银货两讫。”
“那是你,我可是十次里有八次需要听完正房的哭诉才能拿到工钱。”
“我不介意你改行。”
“……这话是我老早就想送给你的好不好!”
大堂内的蜡烛燃得正旺,火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那影子就成了一个。
南疆多水路,尤其是傍水而居的,几乎家家都有竹筏,所以四个人没费多大力气便弄来了材料,加之在言是非大婚时已积累过此类经验,故而当天晚上,竹筏便成了。
于是临近天明,月色下就出现了四位大侠鬼鬼祟祟的身影。
好容易蹑手蹑脚的将竹筏抬到了山里,天已然大亮。之后四个人用绳子绑住木筏,一路拖到了墓口旁。
大坑还是原样,并未见有他人来过的痕迹。
依旧是勾小钩先下,然后接应竹筏,最后温浅老白李小楼才依次滑了下去。
墓口成斗型,上宽下窄,却在马上要到底时又豁然开朗,不过可落脚之地却少得可怜,只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伫立着,因为潮湿而颜色暗淡,其余全是水,确切的说,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河将底部填满,只留下几个石头尖儿。
曾经掉下来的巨树早不知被暗流带到了何方,呈现在四人面前的除了一截暗河,便是一团漆黑的前路。
“咱得顺着河往前走吧。”李小楼说着看了眼暗河上游,依旧是黑洞洞的,只近处石壁依稀可见点点轮廓,再无其他。
“除非你想一直撑着船逆流而上。”勾小钩一脸“你这个大外行”的表情,语毕,干净利落的将竹筏放到水里,然后抓紧绳子,示意其他人先下。
除了勾三,其余的诸位大侠可都是头回来到地底下,因此面对此情此景,都有些忐忑。
最后还是温浅慢慢呼出一口气,试探性的用轻功跳了上去,虽然竹筏有轻微晃动,但最终还是稳当下来。李小楼紧随其后,也算身手矫健,唯独老白费劲些,但磕磕绊绊也下来了。内行人勾三则不用大家操心,身影一晃,人已然到了竹筏之上。
暗河的水流并不湍急,但竹筏顺水而飘没多久,四周还是暗了下来。夜晚尚带些星光,可这暗,却真真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耳边其他的呼吸,真会让人产生万象湮灭的窒息感。
老白下意识去寻温浅的手,幸好一次便成,没闹错。
温浅沉默着,把老白的手轻轻握住。
没有光,没有影,没有人说话,李小楼从来都不知道水声也能让人崩溃。
“我说土耗子,你不是带了火折么,赶紧点啊。”
“带的不多,”勾小钩咕哝,“要省着点儿。”
话是这样说,可片刻之后,微弱的火光还是亮了方圆几丈。
光,似乎可以带来生气。反正李小楼是觉得瞬间舒坦了:“娘的,这钻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这才刚开始,还江湖第一呢,”勾小钩揶揄着,同时将火折子塞到李小楼手里,“给,拿好,要是觉得累,就在竹筏上坐着,别掉下去就成。”
“江湖第一又不是我自己封的,再说那是杀人,不是盗墓。”李小楼皱皱眉,却没推拒。明显,勾小钩是故意的,知道他不喜黑,便干脆将这火光放到自己手里……
丝丝热度从火折子传过来,先是手掌,然后是胳膊,接着是肩膀,胸口,心窝。
李小楼把火折子微微举起,假公济私的瞄了眼勾小钩的侧脸,只见对方聚精会神的凝视前路,也不知是否真的看出了子丑寅卯。
但那认真的模样,很好看。
相反,这河里面的东西就丑多了。三角头,绿豆眼,身躯像枯木,鳞甲似蛇皮,头与身子同样大,脖子却极细,不仔细瞧还以为被人拦头截断,鱼非鱼,兽非兽,眼珠在水面若隐若现折射出惨绿色的光……
“土耗子。”
“嗯?”
“水里有东西。”
“啊?”
“呜,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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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番外 鸡飞狗跳寻宝记(六) ...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更文速度都不大给力,实在是工作与从前不同,时间确实紧张。所以那个大家也可以攒几章再看哈~番外嘛,就为了乐呵来着,希望大家都能有个好心情^_^
经李大牛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发现了那东西。只见它大部分丨身子藏在水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阴影看约莫有二尺长,行进速度不快不慢,似乎就为了跟着竹筏,于是在船上人看来,与此物便是并肩同行。
“呵,看样子,它好像也想去寻宝。”
“……”
“……”
“……”
“嗯?”
“温大侠,可否暂且抛却你的云淡风轻?”
温浅耸耸肩,虽然只一点光亮的黑暗里未必有人看得到:“李兄莫紧张,它又没爬上来。”
“……”
“……”
“……”
“温浅你他娘的再说话我寡了你!”
“李大牛你还有时间说话,赶紧先把它弄下去啊!”
“哎哎,你别动啊,这竹筏晃得我都站不稳了!”
“火折子给我,勾小钩你上!”
“老白,呜……”
借温大侠吉言,那东西竟然真的跃出水面,啪嗒就跳到了船上。众人也是在此刻才看清那东西的全貌——穿山甲一般的大小,蓝得近乎发黑的鳞片布满全身,嘴像山猪,牙却很短,但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上下颚,一张嘴,便是锋利的寒光。
或许是感觉到敌意,又或者那东西本就带着敌意来的,只见它一跃上船,便扑向李小楼。要不是李大侠闪得快,怕那胳膊便要遭荼毒了。
一击不成,那动物便飞快转移方向,张嘴就咬上了勾小钩的腿。
“啊!”勾小钩闪躲不及,硬生生受下了这一口。
哪知那怪物咬上了竟然不松口,勾小钩拼了命的胡乱踢腿,也没有把它甩下去。
“别动了!”李小楼大喝一声,随后毫不犹豫的拔出了温浅的剑——他自己压根儿没带。
“李大牛你别冲动我这是好腿……啊——”
勾大侠凄惨无比的声音响彻山谷。
“呜,李大牛你也太狠了……”
“呜,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呜,你养我后半辈子啊……”
李小楼嘴角抽搐,狠狠拍了下某人的大头:“行了,别嚎了,就是真没了腿也不耽误你入洞房。”
勾小钩被这一巴掌回了魂,睁开紧闭的双眼,颤巍巍的低头去看,直到确认腿好好的,才一块石头落回心底。结果这人也是记吃不记打,刚劫后余生,便颠颠儿凑过去扒拉那几乎被砍成两半的可怜虫。
李小楼正咕哝“幸亏你绑腿够厚”云云,却半天没等来回应,待定睛一看,好么,自己早被人家丢到后脑勺了。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反正不大快活,但这不快活又是没办法说清道明的,于是李小楼只能转身装看不见,悻悻地把剑物归原主。
“好用么?”温浅挑眉,淡淡笑着。
李小楼总觉得温浅那笑里带着调侃,不禁怀疑自己那点儿心思是不是被对方看去了,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还没闹明白呢,别人能瞧出什么:“不好用,太薄。”
温浅没再说什么,而是接过剑重新置于腰间,方才转过身子去看那正被勾小钩鞭尸的诡异生物。只见那兽从脖子处被切开,再往下便彻底分成两半,若不是有个大脑袋还半挂不挂的系在脖子上,怕整个身子便彻底成两份儿了。汩汩的脓血从它的身子里喷出来,模糊了竹筏一角,却依稀可见那伤口的整齐平滑。
浅伤剑薄且轻,不宜蛮力,重在巧劲儿与精准,譬如割人之咽喉,往往被割之人还没察觉到疼便已毙命,而伤口平且细,有时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可李大侠硬是把这剑使出了刀的效果。刚刚那一劈固然鲁莽且不按章法,但,不是随便谁都能用浅伤剑把东西砍成两半的,起码,他温浅不成。
“喂,你又偷摸儿想什么呢?”李小楼发现他很不喜欢温浅这个样子,看着是安静不语,可那眸子里劈里啪啦的不知闪过多少东西,让你莫名便产生一种被贼惦记的感觉。
“哪有,李兄多心了。”温浅扬起嘴角,弯了眼睛。等李小楼再去看时,那里便只有一片清明。
撇撇嘴,李小楼懒得理温浅,转身去撩拨土耗子了——他果然还是喜欢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家伙。
“喂,瞧出什么名堂没?”李小楼说着也蹲下来,跟勾小钩一起端详那瘫软在竹筏一角的可怜家伙。
“没,”勾小钩抓抓头,一脸为难,“我没见过这东西,或许是南疆特产?”
李小楼黑线,二话没说起身就给了勾小钩屁股一脚。
温浅转头别开脸——旁人的事,他还是装看不见的好。
就在几个人闹得有滋有味的时候,竹筏忽然剧烈的震动一下,继而颤巍巍的停在水面上,不动了。勾小钩正与李小楼缠斗,猝不及防险些掉进水里,温浅正望着上方的石壁发呆,也没察觉,脚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怎么了怎么了?”勾小钩忙看向这一头。
李小楼更是瞬间又拔出温浅的剑,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遇见什么了?放着我来!”
温浅没跟那两位大侠一样咋呼,但也挑起眉毛,询问之情跃然脸上。
而那知情人,自然只有一直全神贯注立于竹筏前端的白大侠。
“还知道关心竹筏流向啊,我还以为你们听天由命了呢。”老白翻着白眼,逐一瞪过几位俨然忘却了身在何方的三位大侠,待不满消散得差不多,才道,“前面有石壁当着,竹筏过不去了。”
听老白这么一说,勾小钩马上靠过来查看。
温浅则慢悠悠的冲李大侠伸出一只手:“抱歉,这是在下传家之宝。”
李小楼愣住,好一会儿看反应过来,忙把剑还给人家正主:“对不住对不住,呵呵,拿顺手了。”
温浅垂下眸子,在心里揉了数遍太阳穴。
那厢勾小钩已经查探出了大概:“这不像是天然形成的石壁,怕是一道门。”
“你的意思是这后面便是棺材?”为了保持竹筏平衡,李小楼不敢上前,只能站在稍后的位置,奈何实在好奇,于是伸长的脖子没一会儿就酸了。
不过即便如此,李大侠也没等来回应。因为这会儿另外三个人都在前头聚精会神研究穿越之法呢。
随着不断前行,暗河也越来越窄,从最开始的十几丈宽到了现在的两丈多宽,而那石壁或者说是石门,正好卡在河两岸的石头上,那两岸的石头也明显看得出斧凿痕迹,故而与这石门严丝合缝,勾小钩拿火折子从上到下照了一圈儿,愣是没找到可以下手撬的地方。
“这如何是好?”老白有些没底了,因为在他看来这显然已是死路一条。
勾小钩没应,难得安静下来,只若有所思的看着竹筏下继续奔腾的河水。
最着急的当属李大侠:“你们谁过来换我,老子也想上前看看!”
仨背影,纹丝不动。
“啊,我明白了!”勾小钩忽然叫了一声,“我说怎么总有奇怪之感,原来如此。”说完也不等温浅老白说话,径自趴下来把手伸到了石壁下方的水里摸索,不一会儿,他便回过头冲着老白和温浅乐,“没错,下面是空的。所以船虽过不得,可水过得。”
“那有啥用,”自知上前无望的李大侠索性在筏尾坐下来,“水过得,船过不得,那人就过不得。”
“谁说的,我们可以从下面潜过去。”
“……”
“你识水性么?”
“你说呢?”
前些天船上的时候,李大侠和勾大侠分别落水一次,用铁一般的事实捍卫了自己旱鸭子的地位。于是这会儿两人相视着递了几个秋波,心有灵犀的把头转向余下二人。
“老白……”
“温兄……”
“呵呵……”
最后这笑声,是俩人一起发出的。
温浅嘴角抽搐,待恶寒过去,才蹙着眉道:“我先潜过去探路,你们别轻举妄动。”说完,便干净利落的脱掉上衣,跃入水中,很快没了踪影。
“喂,大牛,他刚刚说的是你们吧?”
“嗯,让我们别轻举妄动。”
“那为啥只看着老白说呢?”
“显然,我俩死不足惜。”
“……”
老白被那一唱一和的两人弄得无语,但也没时间计较这些。温浅识水性?说实话,他真的不清楚。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却还真没沾染过与这长河湖泊有关的事,于是这会儿他异常担心,生怕温浅这一头扎下去便不再复还。
李小楼看出了老白的紧张,便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故作吊儿郎当的轻松状:“放心,你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儿,不会有事啦。”
老白猛然回头,犀利眯眼,怒视。
勾小钩果断抬爪,寻到李大牛胳膊,掐之。
好人没好报,善意难传达,李大侠觉着自己从心灵到身体都遭受了不小的创伤,故而垂下头,灰溜溜的到筏尾蹲成一团用手指头扑棱水花儿去了。
若干年之后,有人问起这次地底之行的最宝贵收获,温大侠想了半天,仍是摇头,白大侠则说见识了很多,很难忘,勾大侠毫不犹豫便脱口而出流萤灯,说那真是他见过最美的东西,而李大侠思索半天,才语重心长的吐出一句——
杀人当属李小楼,做人还得温大侠,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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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番外 欢童(一) ...
温大侠的水性想来不错,因为没过多久,他便重新露出了头。
“可以过去,”温浅翻身上了竹筏,抖落一身水珠,“而且那边河道极宽,但两岸与水面持平,可以站立,河在那边转向东流,且有光从东面透过来,我刚远远看了下,西北处被腾出一片空旷之地,再往前便像洞穴之类,但光太暗,看不真切。”
温浅交代完自己的所见所闻,便坦然的坐在竹筏上等待下一步指令——于这地底下,他就是个出力气的,这点自知之明温浅还有。
“没什么怪东西在水里吧。”老白也是刚想起来这茬,忽然觉得有些后怕。
温浅还一脸奇怪的问呢:“什么怪东西?”
老白黑线,扬扬下巴示意温大侠看筏尾:“喏,尸体还在李大侠脚下呢。”
“哦哦,”温浅总算想起了那丧命于自己剑下的怪物,“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呵。”
老白黑线,心说这才多久的事情啊,温大侠也太贵人多忘事了。淡定固然好,可有时候太淡定了,咳,也愁人。
李小楼感伤得差不多,这会儿便也走了过来,问土耗子:“如何,要过去么?”
“必然,”勾三耸耸肩:“这再没旁的路,除非你想回去。”
李大侠闻言眼睛都亮了,嘴咧得很宽敞:“我不介意。”
“李大牛,”勾小钩瞪起眼,“信不信我一脚给你踹到水里头!”
大牛侠撇撇嘴,委屈极了:“那灯有那么好嘛,瞧你这架势跟拼命似的。”
“你别不信,那灯不只能避煞,相传灯光所到之处,上可洗涤尘世,下可净化人心,用灯内之火煎药,可去百病,还有……”
“打住,你快别说了,”这越听越玄乎,李小楼怕等下女娲伏羲都要出来了,“要真有这等神器,早天下大同了,今日我们还会在这乌漆抹黑的地底下搏命?”
勾小钩算是发现了,他和李小楼十句话有九句说不到一块儿去,也不知道当初那大半年的同行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实乃万分可贵。
虽然勾小钩没说话,但老白还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前行,自然是他希望的,可李小楼的不乐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虽然勾三嘴上没说,但心里又怎么能没一点顾忌?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从来都不是勾小钩的习惯,只有对待他们这些朋友时,那家伙才会多多少少透出些任性。可毕竟,这任性也是有度的,它禁不住李小楼那么直白的排斥。
“温浅,你带李小楼,我带勾三,咱们潜过去。”不需多想,老白便坚定的站到了勾小钩这边,于是李大侠的不情愿尽可以无视。
哪知温浅却勾起嘴角:“我带小钩就成,你照顾好你自己。至于李大侠,或许更想要回头。君子之道,莫强人所难。”
温浅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却无懈可击。期间李小楼几次想插嘴,皆未果。这会儿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老白,你不介意当寡妇吧?”
想当然的,白大侠很介意。
于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后的情景,便是温大侠勒着李大侠的脖子奋力在水中前行任凭李大侠呛水挣扎胡乱踢腿均未有一丝动容。
老白原本想把勾小钩带过去——他多少也识得些水性的,哪知温浅蹙着眉毛就俩字儿,不成。且各种说,反复说,花样说,空前的唠叨,好像生怕自己前脚进水后脚老白便带着勾小钩扎进去似的。直到老白指天发誓恨不得电公雷母都来做鉴证,温浅才不大踏实的入了水。哦不,是拖着李大侠入了水。
很快,四个人便在石壁后面上了岸。可惜衣服从里到外湿了个透,连油纸包着的火折子都渗进了水,无法再用。若不是河流转弯处透来的几丝光,怕真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如温浅所说,河流在此处转向东流,而不远的西北处则有个黑洞洞的口,不像墓室,倒像个天然形成的野兽巢穴。
“继续吧。”李小楼算是认了命,横下一条心破罐破摔了。
勾小钩想说话,结果字没吐出来倒先打了个喷嚏。
李小楼被这声音刺了耳朵,下意识就想脱衣服给人家罩上,幸好很快反应过来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幸好这里没什么光,所以他不用担心脸上的不自然被发现。但有一件事,回到地上他定要做,那就是劝土耗子改行。好么,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玩儿命,就算土耗子属猫的有九条命,也禁不起这么祸害啊。
李小楼从不是什么细腻的人,但自从临仙谷之后,他也想了很多。勾小钩和老白说这人相处久了都有感情,分开久了便同样都会转淡,他认同。可再淡,毕竟是这般相处过的,心底总会有一抹影子,或许某个午夜时分,又或者阳光明媚的下午,它便不经意的冒了出来,然后你在道听途说里发现,那人安好,这心就坦然而宁静了。于是同样,如果在道听途说里那人不好,不安稳,甚至连小命儿都没了,那抹影子就会像烙铁一样烫在心上,每次它不经意冒出来时,都一定带着疼。或许不致命,但却是长久的,隐秘的,无法与人分享去减轻的。
没人喜欢这样,李小楼亦然,毕竟武功再高,也练不到心里。
恍惚间,李小楼听见勾小钩说:“等一下再往前走吧,先歇歇。”
“要不还是继续前行吧,我看大家都没事。”这是老白的声音。
温大侠依旧惜字如金。
勾小钩却来了句:“谁说的,大牛刚才喝了好几口水呢。”
李小楼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说一个筏上,一个水下,你他娘的亲眼看见啦!奈何土耗子还真没说错,他现在肚子都是圆的,于是这反驳便虚虚弱弱的怎么都出不了口。
更为奇怪的是,虽然脸上困窘,心底却慢慢熨帖起来,就像喝下了一大碗汤圆,暖融融,甜丝丝。
寂静蔓延片刻,李小楼轻咳一声:“好啦,我没事,咱们继续往前吧。”
这回勾小钩没再说什么,几个人便借着那一点点光,慢慢靠近那不时有风吹出来的黑洞口。待终于走进洞里,便没人再敢轻举妄动。如果说外面尚且有暮色之感,那里面真可谓墨色一般,黑得彻底,眼睛睁开或者闭上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因为毫无差别。
这样的环境让盗墓新人们很不适应,老白,大牛,甚至于温浅,都不自觉地眨了好几次眼,用来确认真的是黑到极致而非自己忘了张开。
勾小钩自然是走在最前面的,但也不敢鲁莽,只徒手摸着身旁石壁,一点点前行,并不时的提醒身后伙伴:“都靠好身边的石壁,注意脚下,一定要踩实了才能往前走,切勿往旁边去,我总觉得这洞窟中间是空的,不然不会有风。”
“那咱们这么蹭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李大侠总觉得前路无比渺茫,内心无限凄凉。
不想勾小钩却语气轻快:“放心,就要到头了,你摸这石壁没觉出点儿什么吗?”
李小楼闻言忙又认真摸了摸,恍然大悟:“咯手。”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人再言。勾大侠失去了诲人不倦的欲望,温浅和老白则是心有灵犀的暗下决心,曾与此神人为伍且并肩同行的事情,天知,地知,便够了——他们丢不起这人。
如勾小钩所说,黑暗中的石壁并非寻常的天然触感,仔细用指尖去临摹,便可感觉到人工的纹路,许是花纹,许是壁画,说不清,但起码可以证明这里是曾被人精心雕琢过的。
凭着多年钻土的直觉,勾小钩确认他们并没有走错路。这里或许不是那苗神墓的正式建制,却定然与那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隐隐来风的方向应该是地面之上,可能原本二者并不相通,而是经年累月的变迁,加之地下水的侵蚀,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更为奇怪的是,除了盗墓者的直觉,冥冥之中恍若还有股力量在牵着他走。因为实在太黑,勾小钩索性闭眼仅靠手脚的触感前行,这时就会听见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轻轻唤着,这里,我在这里,快些过来啊……勾小钩无法辨别这些声音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它们似乎就在耳畔,却又远在天边。
勾小钩下意识的抿紧嘴唇,生怕自己发出什么不应该的声音。想行进快些,脚却好像不听话起来,依旧慢吞吞的小心翼翼的蹭着。
黑暗中,忽听李大牛一声怒吼:“推推推,催命啊!老子他娘的脚下就没停过!”
谁都听得出,这声音里有暴躁,亦有轻微的恐慌。想也自然,人是喜光的,爱暖的,于是这潮湿的黑暗总会让人透不过气。
没人回应李大侠,于是那怒吼的余音在恋恋不舍的萦绕片刻之后,散得干干净净。可这会儿同样紧张的老白却越琢磨越不对劲儿,最后颤巍巍向后伸胳膊摸索到了温浅的手:“呃,温浅?”
“嗯,”温浅反握住老白的手,声音低而有力,仿佛有安神之效,“怎么了?”
“哦,没,我就是问问。”老白那吊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一半,轻轻呼一口气,他又接着问,“李小楼在你后面?”
温浅莞尔:“呵,要我也这样去抓他的手么。”
哪知温大侠话音没落,老白就怪叫出声,调子都变了,好似混合着恐慌和惊悚:“别,千万别!”
这会儿温大侠再淡定也知道事情不妙,遂刻意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老白紧紧抓住温大侠的手,想哭:“勾小钩在我前面,李小楼在你后面,那推的他是谁啊……”
“老白,”后方忽然传出李大侠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他娘的就不会再小声点儿?”
老白的声音开始打颤:“你、你听见了?”
李大侠欲哭无泪的腔调也好不到哪去:“你……说……呢……”
最淡定的依旧是温大侠:“那我们现下应当如何?”
勾大侠也给不出第二条路:“跑吧。”
李小楼黑线:“没别的了?”
“有,”勾小钩屏息凝神,酝酿半晌,忽来一声震天吼,“李大牛你就是邪物啊啊啊啊啊——”

91、番外 欢童(二) ...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只有周末能更,囧。之前有朋友问我改什么工作了,怎么就木影了,那个,俺在这说明下,俺转行了,望天……所以现在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单位电脑不能上网也不可以插U盘,加之工作忙,加班常态,所以白天写文木可能,晚上写完也跟挤牙膏似的,只能拼周末。希望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所以在这里告诉大家血与泪的教训,转业有风险,改行需谨慎 TAT
勾小钩的嚎叫,自然大多源心中苦闷——怎就带了这么个东西来呢?可另外一方面,也希望能靠这阳气将那脏东西驱散。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如果这黑暗中真有某些捉摸不定的阴物的话。
勾大侠这一嗓子无疑起到了号令群雄的效果,只见余音未落,四个人便内功外功家传功全用上了,恨不得施展十八般武艺速速逃离这诡异之地。慌乱之中,大家也就再顾不得黑暗里是否有镂空之地,总之就是往前狂奔便对了。温浅更是紧紧拉住老白生怕把人丢了。
“别乱了方向,跟住我!”勾小钩总觉得光明就在前面,或许是多年盗墓的直觉吧,故而时不时就要大喝一声,免得同伴们跟丢了。
另外三个人嘴上没应,可耳朵都竖着仔细捕捉那声音方向呢,十几丈深的地下,跑丢了可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事。
【这里,对,就是这边,嘻嘻,来和我玩嘛……】
那声音又出现了!
勾小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略带忐忑的再去听,却又只剩下大家杂乱的行进声响……等下,不对!勾小钩忽然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他明明想往东,腿却迈向了西,他的行动不听自己使唤了!
勾小钩大惊,刚想张嘴让大家停下来,脚却先一步陷进了恍若流沙触感的土层中,那“慢”字便随着他整个人的下坠彻底消失在了唇齿间。
窒息的感觉仅仅持续了片刻,甚至于连痛苦都没觉察到,畅快的呼吸便伴着光明一齐包裹住了众人。呃,没错,是众人。
“你们怎么也下来了……”勾小钩睁开眼,没顾得上看四周,而是先搜寻伙伴,结果意料中的,全数都在。
“废话,你他娘的喊了八百句让我们跟着你,我们能不跟着下来么。”光明似乎驱散了李大侠周身的寒意,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把那怪事忘到了后脑勺,反正这会儿的李大侠神清气爽,鸟语花香。
“没事吧。”温浅把老白从地上拉起来,很自然的为他拍掉身上的尘土。
老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刚刚四仰八叉的亮相绝对和体面贴不上边儿,所以此刻是真下了决心的:“呃,等回去我就练功,绝不偷懒了!”
“我看成。”温浅弯下的眼角透着愉快的笑意。
李小楼黑线,被这“两情相悦非要在朝朝暮暮”的光芒照耀得浑身难受,当下撇撇嘴,决定来个眼不见为净,哪成想一扭头,便对上了一张更讨厌的脸。
“我的亲娘,你打哪儿冒出来的啊!?”
“……”
李大侠这声娘太过真挚,不速之客愣是没敢应。其他三位自己人也吓了一跳,还真以为李小楼他娘还魂了呢——死人墓里惊现老太太鬼魂儿管她是谁的娘都能吓死一个半个人的好不好!
91、番外 欢童(二) ...
好在,明亮的环境让人很快看清了真相。不速之客自然不是杀手状元的娘,但也挺出乎意料的——居然是任五。
“臭小子,刚才跟在老子后面装神弄鬼的就是你没错吧!”李小楼忌鬼可不怕人,当下走过去抓住任五的前襟便把对方提起来了。
任五之前是没来得及说话,这会儿则是说不出话了,脸色由白转红慢慢变成酱紫,眼看着命不久矣。
“李大牛,再不撒手他真就让你变成鬼了。”勾小钩走过去照着李小楼屁股就是一脚。
鬼字让李大侠浑身一激灵,活着的任五他连看都觉得浪费时间,但死了的,呃,还是把这种可能扼杀在萌芽状态的好。于是勾小钩话音没落,任五已经应声落地。
只见那任五狼狈不堪,衣服虽是干燥的,却已破破烂烂看着还不如他们这被水浸透过的,脸上和手臂上也带了些擦伤,仔细瞧还有些伤口处隐隐发黑,或许只有脸还白些,这会儿也被李大侠勒得红里透紫了。
“你何时跟上我们的?”温浅把老白微微向后推,自己则是半挡在前,俨然戒备之姿——地下不可预知的危险太多,他再不愿意也要警惕起来了。
“别啊,”任五忙堆出无害的笑,“既然遇见了,那也算我们的缘分,何必剑拔弩张的呢。”
“说、重、点。”李大侠挑眉,示意自己耐心有限。
任五耸耸肩,一刹那闪过的无所谓让人摸不清他的情绪到底是怎样,可当旁人想再去研究,那人又恢复了友好微笑:“你们进那黑大厅的时候我就跟上了,不过那里面黑乎乎的,实在不是相逢的好地方,更何况我瞧着大家都挺紧张的。”
“少来,你他娘的琢磨着背后放冷箭呢吧。”李小楼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反正是见了任五就不烦别人,连带的,听他说话也烦,微笑也烦,甚至一个眼神儿都烦的想上去踹两脚。
勾小钩扒拉开李小楼,弯腰凑上前跟坐在地上的任五鼻对鼻眼对眼:“你的人呢?”
慢慢的,任五那微笑里透出些别样的味道来:“啧,都死了呢。”
“遇着土兵了?”勾小钩瞄了眼任五手臂上的伤,猜测道。
“不亏是勾三,就是见多识广。”任五微微歪头,状似崇拜的眨眨眼。
勾小钩立刻感应到了什么,几乎脱口而出:“滚蛋,老子不带你!”
任五咧开嘴,那掩不住的笑意从声音里往外飘:“别啊,我认识的勾三可没这么绝情。”
勾小钩眯起眼:“嗯哼,我认识的任五倒一贯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哪有,是他们跑得太慢了。”任五一脸无辜,“谁让咱轻功好呢。”
“……”勾小钩恨不得自己尸变了扑过去咬上对方一口。
浮现同样念头的还有李大牛。
只见他斜挑
91、番外 欢童(二) ...
着眼角,又挂上了那一贯的吊儿郎当:“我说土耗子你叙旧完没,这个人留不留,给句痛快话。”
温浅低头去看自己的家传宝剑,总觉得如果勾小钩的意见是不留,那么李大侠的下手会比说话更痛快。
可惜最终,李大侠也没有称心如意。
“留,看着碍眼也得留。”勾小钩几乎是认命的叹口气,然后用脚尖去踢任五的腿,“仔细说说,你们都遇见什么了。”
任五有些为难的皱眉:“小钩,我总觉得现在不适宜仔细说呢。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这苗神布了些陪葬的活死人,你也知道,这土兵寻常的墓里可是百年不遇的,就是真有也养不活这么多年,所以大家都乱了,逃的逃死的死,”任五说着指指自己的伤,“喏,你都看见了。”
勾小钩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难怪,我们没走寻常墓道,反而躲过那些了。”
“呵,你总是有些好运气。”任五扯扯嘴角,话里透出满满酸意。
勾小钩懒得理他,直接问:“你刚刚说不宜细讲,为什么?”
任五环顾四周,半晌,勾起嘴角:“因为那些都是前路,不值一提,现在我们好像真到了墓室呢,你不觉得眼下更紧要?”
经任五一提醒,几个人才想起来环顾四周。只见他们所处的地方与之前的天然洞穴大相径庭,方方正正的石室显然人力所建,且石壁上凿出若干小巧的凹槽,上面放置的灯内不知何物,竟能常年不灭,直至此刻,依旧火光熠熠。而借着这光,亦能看清那满墙的壁画,明明年代久远,却仍色彩分明,只可惜画的都是恶鬼,让人实在不舒服。
温浅老白李小楼都是第一次进到真正装着死人的墓地里——勾小钩那干干净净的家自然不算,于是这会儿观赏得十分认真,连温浅都不自觉抱起胳膊,那聚精会神的架势比他钻研浅伤剑时还要深沉。
很快,李大侠悟出了门道:“这是……阴间的武林大会?”
众人扶墙,撇头不语。
待壁画观赏的差不多,几个人才把目光移向了石室东北角——那里铺满了密封着的陶土罐子,先是最下层数十个,然后一层层往上递减,最上面的三个罐子则已经触到了石室之顶,只余二指宽的缝隙。
“别告诉我死人还要喝酒。”李小楼仰头看着酷似酿酒的罐子山,费解地抓头。
“怕不一定是酒。”任五凉凉的声音飘了过来。
李小楼白他一眼:“少跟我搭话儿,之前装神弄鬼吓唬的推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任五慢悠悠的摇摇头,佯装同情的叹口气,随后抬手指指李大侠的屁股:“那血手印儿刚刚及在下手掌一半的大小,兄台切莫乱怪人啊。”
老白望过去:“……”
温浅望过去:“……”
只见那
91、番外 欢童(二) ...
印在李大侠长衫后面的手印儿明显是孩童的,且血红血红,刺目而揪心。由于长衫本就湿透,于是那血渍边缘慢慢晕染开来,恍若一朵鲜血淋漓的花儿。
勾三望过去:“大牛……”
“老子看见啦!”李小楼不耐烦的打断,可惜那坚强的表情没一会儿,就成了可怜兮兮,“我说,你们真没人带孩子下来么……”
众人不约而同的轻咳一声,继续转头。
李大侠欲哭无泪。
短暂的沉默似乎让一切慢慢平静了下来,勾小钩走过去想仔细查看下那印记,却不想刚走两步,李小楼忽然抬起的脸来,眼睛瞪得跟牛一样。
勾小钩被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耗子,你听见小孩儿说话了么?”
“呃……”
“你敢摇个头试试!”
【嘻嘻,我在这儿呢,来找我嘛,找我嘛……】
拜李大侠所赐,这回,所有人都听见了。
“找么?”老白咽咽口水,觉得后脖子嗖嗖冒凉风。
李小楼避开老白的视线去看内行人勾小钩,勾小钩避开大牛的视线去看先行者任五,任五避开勾三的视线去看陌生人温浅。
温大侠倒不推辞,低头思索片刻,便做了决定:“我觉得,还是先找门吧。”
92
92、番外 欢童(三) ...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觉得俺不像大牛的亲娘,咳,大牛,妈对不起你,哈哈。
再奇巧的墓室,也定然有贯通之道,如若完全独立,那便成两座墓了,也就失去了陪葬的意义。可眼下这里,却着实诡异。
“会不会压根儿就没有门?”李小楼把所有石头缝都抠了个遍,连只蚂蚁也没看到。
“不可能,”勾小钩很笃定,“任五是沿着墓道进来的,也就是说刚刚那个大厅很可能也是墓的一部分,我们掉进来的地方是暗道,但肯定要有明道留给墓主人用的。”
李小楼皱眉,刚要说什么,任五却像看出来似的抢先道:“人虽然死了,但一切建制还要与活着的时候一样,这是达官贵人们的通病,好像他们死了还能在地底下穿梭生活似的。”语毕,任五瞥看了李小楼一眼,淡淡的蔑视。
李小楼翻翻白眼,难得的没跟对方计较——现下这情况,他是真不想再见血了,否则他徒手都能将对方脖子拧下来。
“勾兄弟,”一直没说话的温浅忽然出声,微蹙的眉头带着丝丝凝重,“你看这里四面封闭,怎么瞧都不像有门的样子。”
勾小钩没说话,而是定定看着眼前的一面石壁,目光如炬。
任五绕开李小楼走过来,胳膊肘随意地搭上勾小钩的肩膀:“别看了,四面都挂长明灯?没这规矩的。”
勾小钩转头,对上那双讨厌的桃花眼:“你的意思是?”
“然也,”任五扯扯嘴角,“鬼打墙。”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在场所有的外行人不寒而栗。那只在民间传说中听过的故事,谁也没琢磨着自己会碰上,且若真发生在那传说的市井街道抑或深山老林还则罢了,无非是回不成家,等天亮也就好了,可这没黑天没白日的墓地下,谁知道这鬼东西什么时候消失?不,应该说会不会消失?
勾小钩是见过鬼打墙的,任五对此也不陌生,只是不陌生和熟悉之间还有一定差距,盗墓者比之寻常人,更怕遇见这等邪乎的事。但若真遇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找破解之法。
“好像,连我们进来的暗道都没了……”老白抬头仰望,尽管克制了,声音却仍是颤巍巍的。
温浅环住老白肩膀将人揽过来,声音倒是平和的:“两个内行人在呢,没事的。”
老白纠结地绞住温大侠的袖子,拧抹布似的,无比悲催的样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可是,你看李小楼……”
温浅愣愣的沿着老白的视线望过去,待看清,嘴角瞬间凝固成抽搐的褶皱状——李大侠那屁股上赫然两个小手印儿了!
“不成,破不了鬼打墙,咱们都得死这儿。”任五沉着脸,肩膀轻靠在石壁上,有些疲惫。
“那你们倒是赶紧破啊!”李小楼跟走火入魔似的在这方寸之地里转着圈儿,好像这样便能甩开那如影随形的鬼魅,可惜,没多久,
92、番外 欢童(三) ...
手印儿从两两相望变成了三人行。
“所谓鬼打墙,说白了就是往生却因夙愿未了迟迟不能投胎的人与活人玩游戏,一旦她尽兴了,或者夙愿了了,那诡境自然也破了,”勾小钩一伸胳膊,刚好拦下正疾驰而过的某人,“行了大牛,你老实在那儿呆着,我猜她就是喜欢跟着你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她不是让我们找她嘛,那我们找便是了。”
李小楼这会儿早已气喘吁吁,却还是用尽最后几分力气无语问苍天:“娘的,她到底相中我什么了啊!”
温浅叹口气,上前轻轻拍拍李大侠的肩膀聊表安慰:“估计是八字。”
虽然决定寻找,可这四面光光的墓室,能找的地方实在有限,最惹眼的莫过于占了半壁江山的陶土罐子了。于是勾小钩和任五不约而同的站到了那高高的罐子山脚下,仰头沉思。
老白头皮一阵阵发麻,实在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性:“不要告诉我说她在这里面……这也太……”太如何,老白想不出形容,只觉得恶心,还有寒冷。
温浅握住老白微微发凉的手,半眯起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忽然,勾小钩足下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恍若柳树林里的燕子一般轻盈飘逸,霎时便到了石壁之顶,三两下,最上面三个罐子中的一个便被他取了下来。
大家不约而同的靠过去,就连原本靠在墙角的李小楼都起身凑了过来。
罐子周身漆黑,只底部隐约泛出一小圈烧制留下的素胎色,立于地上,比寻常人的膝盖高出一点点,似小酒瓮,却又略宽些,罐口用黄土封得严严实实,一张年代久远的符咒贴于其上,好似朱砂画下的笔迹已成了褐色。
好半天没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让这墓室愈发压抑。
每个人心头都隐约有了猜测,可只有不知何谓忌讳的李小楼敢往外说:“天杀的,别告诉我那孩子被塞在这里……那什么苗神他是不是人啊!”
李小楼的震天吼也唤起了老白的记忆:“小钩,在临仙谷里你曾说这苗神下葬时九十有二,陪葬了一百个童男童女,难道就是这些……”老白实在说不出“罐子”二字,非不能,不忍也。那汹涌而来的情绪似乎将恐惧都冲淡了。
勾小钩抿紧嘴唇,伸手便要去揭那符,却不想被任五拦住。
“太鲁莽了吧。”任五眉宇间的阴霾更深了。
勾小钩叹口气:“你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么?”
对视片刻,任五不大情愿地松开了勾小钩的手。
没了阻拦,勾小钩却反而改变了主意,只见他凝视罐子片刻,忽然抱起那东西直接往地上摔去!只听啪的一声,罐子应声而破,碎片四溅,有些甚至飞到了数丈开外,可奇异的,那罐子里的东西却像有自己的意识
92、番外 欢童(三) ...
一般,规规矩矩的堆在一起,恍若小山不偏分毫。唯有那如雪的颜色刺得人不忍直视——
白骨,破碎瓦砾环绕着的,是一小堆孩童的白骨。
众人下意识的别开脸,连一贯没心没肺的李小楼都不愿再多看。
任五算是此刻最淡定的,只见他微微勾起嘴角,慢悠悠道:“活葬,也就是说在孩童仍活着的时候便把他们塞……”
“闭嘴!”勾小钩破天荒的大吼,声音里满是抑不住的愤怒。
任五倒不计较,只耸耸肩,冷冷笑了声:“所以说,人心是这世间最难测的东西,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多有意思。”
老白微微眯起眼,他不喜欢任五,甚至于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再没认真打量过这人。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将视线从任五脸上移开。任五的眼睛不讨喜,但真的漂亮,只是以往那里面多是阴霾或者死气沉沉的,这会儿却起了变化。仿佛有许多情绪被刻意掩埋进了眼底,可又因那起伏的情感太过细密而不时溢出一些,就像乌云背后藏着太阳,感觉不到温度,然而总会看见那光。
“这位兄台,在下虽说花容月貌却也不至让你这般失神吧。”
略带轻嘲的调侃让老白回过神儿,这才发现任五带了丝邪气的笑脸已然近在咫尺,甚至对方的一呼一吸,都尽数扑洒在了自己面颊。
老白微窘,刚要为自己的失礼辩白两句,却见温浅从旁边插了进来,干净利落而又不失风度的将自己与任五隔开。
“任兄弟,你想太多了。”温大侠淡淡的笑,温和有礼。
任五不认得眼前的男人,却在刚刚尾随时捕捉到了对方的名讳。淡淡地把视线瞥向对方腰间,安静着的浅伤剑奇异的透着温柔——薄如纸,利如针,斩不断筋骨,却割得破血脉,多数成为它刃下亡魂的人应该连疼痛还没来得及品尝,这般温柔,到极致了。
“我喜欢这剑。”任五说着,抬头对上温浅的眼。
温浅依旧彬彬有礼,笑容可掬:“它也喜欢你。”
任五愣住,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股凉气在脖子后面掠过,可又太快,恍若错觉。
那厢却传来李大侠吊儿郎当的声音,像在安抚着谁:“别怕,他那人就是喜欢没事儿放放杀气的,哎哎,你往哪儿躲呢……”
这下所有人都被李小楼吸引过去了。
只见李大侠立于两丈之外,抱手环胸,分明纹丝未动,可那衣襟下摆却犹如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前后呼扇呼扇得好不热闹,且不知屁股,现下连胸口处都印了朵小红花儿……
“大牛,”勾小钩看出了端倪,“你玩儿得挺开心呗。”
不动如钟的李大侠抬手摸摸鼻子,也颇为无奈:“老子死也甩不掉她,能咋办?”
像配合一般,这厢李小楼话
92、番外 欢童(三) ...
音刚落,那厢便又传来小女孩儿的嬉笑声。但很奇怪,这飘渺的鬼魅之音好像没之前那般让人恐惧了,紧张犹在,也只是淡淡的。
——与那用活着孩童陪葬的苗神相比,这样一个小姑娘,哪怕是鬼,也好像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我一想到那老王八拿活着的小孩儿陪葬,我就……”李小楼恨恨地骂,“他娘的连畜生都不如!”
勾小钩叹口气:“得了,省点儿力气,留着后面鞭尸。”
“可以么,”李小楼怀疑,“你那什么行规不是不让冒犯棺材板?”
“这回我破戒。”
“土耗子,我对你刮目相看!”
“别刮了,直接挖出来吧。”
“……”
自认江湖第一豪侠的李小楼不跟小贼一般见识,且以德报怨:“对了,那个罐子不是虎妞儿,你还是赶紧继续找吧。”
“……你刚刚叫她啥?”勾小钩发誓自己听见了某个神奇的名字。
李大侠还点头呢:“嗯,她和我说的。”
勾小钩无语,转头继续对着罐子山奋斗去了。倒是温浅难得好心情的隔着两丈冲李小楼笑:“李兄辛苦了,继续陪虎妞儿玩吧。”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呵呵,挺好的。”
李小楼黑线,忽然特想揪过来那个看不见的鬼娃子问问:闺女,你咋就相中我了呢?
就这样,李小楼继续陪看不见的鬼娃娃玩儿,勾小钩继续取罐子砸罐子,温浅老白帮忙挑拣碎陶片,任五则要看好每个孩童的尸骨不让他们混淆。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嗯?】
【唔……】
【嘻嘻……】
【呵呵……】
【哥?】
【西里呼噜……】
虎妞儿也没闲着,在鬼打墙里折腾的不亦乐乎,只见墙壁上一会儿是长明灯,一会儿是死人头,一会儿又成了满山遍野的花海。偶尔她也发出些声音,可大多只能听,没法儿懂。也就无从得知李大侠那“虎妞儿”是哪里得来的神旨。
不过,眼看着罐子山慢慢矮了下来,虎妞儿却还是没有消停的迹象。
勾小钩犯了难。他可以把每个罐子都摔破,却无从辨别哪个里装着的是这女娃。罐子都一样,白骨,亦然。而除却一开始,虎妞儿再没告诉李小楼任何一点线索,是,或者不是,都没有。如若辨别不出便不算游戏赢的话,他们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李小楼看勾小钩愣在那里半天不动,便走过来推推他,略带担心道:“想啥呢?这里邪乎,可别被勾了魂儿。”
“数你最邪乎,”勾小钩白他一眼,“行了,找个墙角陪她玩儿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李小楼满心不情愿,且开始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跟个毛孩子有什么好玩儿的,我来帮你。”
那厢勾小钩还没说不呢,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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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啪啪两声,李大侠那脸上便多了两个手印儿。
勾小钩摊摊手,言下之意——你看吧。
李小楼不信邪,偏就要施展轻功去取那罐子,哪成想刚腾空不到一丈,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下来,狠狠摔到了地上。
李大侠何曾这般狼狈过,于是新仇加旧恨,想都没想便暴躁大吼:“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一嗓子,万籁俱寂。
不大一会儿,便听微弱的哭声从飘渺的虚无里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呜,呜呜,哇——】
虎妞儿一哭不要紧,那满墙的花海瞬间凋谢成了血河,无数刺目的血渍争先恐后从石头缝里往外涌,染红了石壁,也染红了陶土罐子。很快,整个墓室都震动起来,几个人不约而同感到了强烈的晕眩,勾小钩甚至一个没站稳坐到了地上。
“李、大、牛!”虎妞儿生气了,小钩儿也生气了。
李小楼纠结着一张冤枉脸,悲催的想撞墙——
“妞儿啊,哪里去了?呵呵,大牛叔跟你闹着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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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番外 欢童(四) ...
甭管神奇不神奇,总之这李大牛在哄孩子方面当真有一手。仅寥寥数语,加之几个怎么瞧也算不上好看的傻笑,虎妞儿竟也真的安静下来了,而后李小楼也不知对着墙角嘀咕了什么,小姑娘那银铃般的笑声居然又隐约飘了出来。
温浅老白勾三任五已经没有力气去目瞪口呆了,只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祈祷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万万不要又飞掉。
看着众人继续开工,李小楼也不再添乱,稳稳当当的就坐在角落,与墙壁两两相望——
“娃儿,咱俩打个商量,你大牛叔就这一身衣服,咱不印花儿了成不?”
其实李小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见那闺女说话的,好像不需要耳朵,对方想要说的话直接就出现在了他的脑袋里,甚至于对方的样子,也清晰可见。小小的个子,圆圆的脸,两个可爱的羊角辫儿,笑的时候两颊还有甜甜的酒窝。
“娃儿啊,下次别再托生到贫苦人家了,咱也当个小姐公主啥的,吃香喝辣……”
李小楼几乎算是自言自语了,因为虎妞儿既没出声,也没现形,若换个不知情的定然会觉得李大侠神神叨叨。可李小楼知道那孩子就在自己身边,甚至于他闭上眼,都可以感觉到膝盖上的重量,一个圆咕噜咚的小脑袋的重量。
不知不觉间,罐子山见了底。一百个罐子虽说不少,可真砸起来,不过半个多时辰的事。勾小钩和任五对着满地的白骨发呆,那一小撮一小撮的骨头就无数的小坟包,轻巧玲珑。
“这人活着千差万别,死后却都一副白骨,”任五轻轻叹息,似苦笑,“怎么办,我可瞧不出哪个是虎妞儿。”
勾小钩抿紧嘴唇,蹙着的眉头里也尽是苦恼。
老白和温浅面面相觑,自知帮不上忙,便双双退到墙角——拎起了李小楼。
“我说你们真当我是半仙儿啊。”李小楼嘴上咕哝,可人却已经绕着那一地的白骨踱起步来。往日的嬉皮笑脸消失殆尽,只剩下眸子里那道锐利的光。
一切都安静了,四面石壁又恢复冷冰冰的样子,除了长明灯,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楼忽然停住脚步,在一处白骨面前蹲了下来,仔细凝视片刻,缓缓道:“就是这个。”
众人讶异,忙聚拢过去。只见李小楼脚边的白骨无任何异常之处,只是那小小的骨堆里多出个长命锁。小娃儿戴长命锁并不稀奇,就这百来具骸骨中戴着长命锁的便有数十个,可眼下这锁却与众不同。寻常百姓家娃儿的配饰以银为主,偶有铜鎏银,无非是取白银辟邪之意,可这把锁却是银鎏金,原本被白骨盖着不甚明显,可当李小楼虎头虎脑将它上面的白骨移开之后,那灿灿的黄色在一地素白里便尤为刺目。
“这是她的长
93、番外 欢童(四) ...
命锁,我认得。”李小楼声音低低的,似不忍,似心疼,又似微微叹息。
“难怪这满室娃儿就她闹得欢,”跟李小楼肩并肩蹲了半天的勾小钩恍然大悟,“这锁挂着百驼铃呢。”
经勾小钩指点,众人才看清那长命锁下方挂着的三个八角铃铛,与锁一样的银鎏金,也与锁一样略带斑驳,透出下面点点泛黑的白银色,做工小巧精致,看得出工匠的手艺精湛。
“百驼铃是什么东西?”李小楼好奇道。
“相传最初是商队用的,当他们进入大漠,便会在队伍里的每头骆驼脖子上系这铃铛,这样即使风沙来袭,人们也会寻着铃铛的声响聚而不散。”勾小钩一边说着一边把满地的黄色符纸聚拢起来,“后来就成了体弱孩童惯配之物,因为弱童魂魄易散,而这百驼铃可聚魂。”
“哦,”李小楼似懂非懂的,“话说回来,你捡这破纸做什么?”
“烧,”这一次回答他的是任五,“只有先烧掉这镇着魂魄的符咒,才能超度虎妞儿。”
在李小楼看来,那纸破破烂烂的仿佛碰一下都会成粉末,哪值得一烧,可上面的图案却是怪异诡谲,光看着便浑身不舒服:“这上面朱砂画的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
“说对了,就是鬼画符,不过不是朱砂。”
李小楼皱眉:“那是什么?”
难得的,任五绽给他一记明媚微笑:“你说呢?”
这任五若是直接给了答案还好,偏要李小楼自己想,而那厢李大侠也机灵,不消片刻便悟了,到头来弄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勾小钩已经将血符拢好,便过来问任五要火折子。任五故意端架子,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勾小钩白他一眼,二话没说上去就往人家衣服里摸,结果任五被痒得花枝乱颤,直到勾小钩夺过火折子把符纸燃烧殆尽,他那笑声还没散尽。
听在李小楼耳朵里,便不那么痛快了。
冷眼旁观,他看得出土耗子对这阴沉沉的家伙没半点好感,可同样,他也看得出作为同行,这二人间的默契。隔行如隔山,那地方自己掺和不进去,莫名的,这认知让李小楼有点闷。
正想着,任五忽然回头瞥过来一眼。李小楼心一跳,忙别开视线,可随即就后悔了,觉得这反应太过明显,但又不好再抬头,于是只能不尴不尬的望着一个虚无的点。
任五收回目光,嘴角挂上一抹浅得几乎看不出的笑,淡而微妙。
勾小钩把火折子丢了回来,任五下意识接住,却一脸奇怪:“怎么,不烧骸骨?”
“这个不成。”勾小钩只丢下一句话,便开始忙自己的,不再多言。
老白与温浅一直在角落做坦然的围观群众,这会儿亦然,因为实在无可插手的地方。
任五趁勾小钩转身的当口偷
93、番外 欢童(四) ...
偷拿火折子去烤那尸骸,却不想竟真如勾小钩所言,白骨无丝毫变化,连半点烟熏之斑都不见,皎白如初。于是他耸耸肩,又若无其事的将火折子塞回自己衣襟。
彼时,勾小钩已经从墙上卸下一盏长明灯端了过来。只见他走到尸骸处站定,将灯举至尸骸上方,手腕微微倾斜,那灯盏中似油似水却又非油非水的东西便淅沥沥落到白骨上,而当燃着的灯芯伴随最后一滴灯油飘落,火苗便呼啦一下窜了起来。最先是虎妞儿,接着如同传染般,骸骨连绵不断的燃烧起来,最终整个石室几乎成了一片火海。
温浅连忙拉着老白躲到墙根,不管对方挣扎地把那脑袋紧紧压在自己胸前,他则尽可能的贴住石壁,远离灼热。
其他人也逃的逃躲的躲。李小楼本来想拉着勾小钩一起的,哪成想一扭头,人家勾大侠都窜到最远处了,再细瞅,任五也贴着呢,这李大侠能放过么,当即也飞扑过去,生生砸在了任五后背。可怜单薄的任五成了壁画,倒没吐血,不过内伤是肯定的了。
火,烧了很久。
可奇异的,除了一地白骨,烈焰再未侵扰到任何别的东西。角落的人们被熏烤得脸颊发烫,却也仅此而已。不过那火光太艳丽,仿佛可以把人的魂魄吸进去,以至于当火焰慢慢低下来,当满地白骨化为飞尘,人们还有些怔仲。
直到好不容易从温浅怀里挣脱出来的老白一声“啊,门”,低沉的气氛才被打破。一瞬间,触目所及皆化为清明。长明灯依在,不过只三面,一面四盏,共十一盏——被勾小钩作他用的那盏自然已不在墙上。而老白所说的“门”,便在第四面墙壁中央。
说是门也并不恰当,因为这通道无任何遮挡,既无铁门也无石板,更像一个拱形门廊,无声的邀请着闯入者。
“我们走吧。”勾小钩沉着的声音,竟与平日判若两人。
任五勾起嘴角,这便是他认识的勾三,之于盗墓,叫对方一声“勾三爷”好像也并无不可。有些人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没辙。
温浅与老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勾小钩,惊讶之余,也慢慢升起些许感慨。这当真,是只属于勾小钩的天地呢。
五人鱼贯而出,李小楼落在最后。临出门之前他忽然回头,在心底轻轻叫了一声:妞儿。
墓室安静着,幽深而寂寥。

94
94、番外 灰色迷途(一) ...
从虎妞儿那里出来没几步,便是另外一个墓室,通廊短得还不如一截木板。
不过这个墓室看起来倒正常得多,从众人所站的地方望过去,一切尽收眼底——两侧墙壁各四盏灯,对面则是一道挂着沉重大锁的铁门。门很厚实,而那把生了锈的老锁更让人产生难以撼动之感。
自然,这里依旧不是尽头。
“娘的,考武状元哪,还过五关斩六将的!”李小楼很忧伤。这就好比你千辛万苦的翻过一个山头满以为将会看到袅袅炊烟却发现村子依旧远在天边而你脚下只有满地灿烂的蘑菇。无望不可怕,失望才磨人。
“李兄放宽心,好歹这里没有鬼打墙。”温浅笑笑,调侃里不经意透出些随性,少了几分疏离。
“你还真想得开。”李小楼白他一眼,但也没同往常似的扒拉开温之爪。
微妙的变化无声无息,恍若夜雨。温浅本人未察觉,迟钝如牛的李小楼更无感悟,唯有老白隐约嗅到点儿什么,却也没有特别关注。
就像初春的第一缕香,随寒风来时,人们还捂着棉衣呢,谁会留意?直到某一天你要换上薄衫了,蓦然抬头,窗外早已姹紫嫣红。
相比之前的童男童女墓室,眼下这里稍显空荡,只东北角摆着一个道家法坛,上面规规整整摆着作法器皿及旁的应用之物。盛着满满香灰的青铜香炉早已冷掉,却总让看着它的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檀香刚刚燃尽,恍惚中还有着杳渺紫烟。
“这里,应该用来压制那童男童女魂魄的。”任五仔细辨认了法龛上的器物之后,下了判断。
提起隔壁,老白又想到了虎妞儿。恐惧早烟消云散,此刻只剩下难以言尽的叹息:“那也没锁住,还不都散了,只剩个女娃,也是因为百驼铃。
“你当真以为人无所不能啊。”勾小钩扯扯嘴角,笑里透出轻蔑和嘲讽,“苗神被尊为神,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会些奇门遁甲罢了。与天比,与地比,与这世间万物比,人力都是很有限的。”
老白哑然,任五却忽然凉凉的丢过来一句:“不过人心未必。”
勾小钩瞬间警惕起来,防备道:“你又盘算什么坏事儿呢?”
任五叹气,难得诚恳道:“三儿,你就那么信不过我?”
勾小钩愣住,苦思冥想地挣扎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五儿,然也。”
再普通不过的拌嘴,可听在李小楼耳朵里就怎么都不是滋味,也赶巧,四下乱转的他刚好走到一个不起眼的陶土大缸旁边,于是忙找茬儿插话:“依我看这苗神铁定是个酒鬼,怎么哪儿哪儿都是酒缸,小的大的高……”
李小楼一边说,一边把头往缸里探。
其实李大侠这动作纯属无意识的,这会儿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勾小钩
94、番外 灰色迷途(一) ...
和任五那边呢,连耳朵都是竖起的,所以直至与那缸中之物贴了面,可怜的李大侠才后知后觉的嗷一声嚎叫出来,音色之凄厉,碎人心肝。
之前勾小钩还在纳闷儿,按理说既然有法坛,那必然也要有法师,可以毫无人性让百个孩童陪葬的家伙不可能偏偏对道士手软,结果邪牛不负众望,又率先将其扒拉出来了。
“算我求你,下次要做什么之前,三……啊不,起码要三思三思再三思,九思才行。”勾小钩一脸的黑线,可若细细去看,便能捉到关心的痕迹。
李小楼咬牙切齿恨不能滴血明心:“我他娘的向太上老君起誓,下次绝对啥也不干——”
李大侠的悔悟满满真心,定无掺假,可同样,李大侠的邪性也所向披靡童叟无欺,所以对于这太上老君监管下的誓言……
温浅老白勾三任五八目对视,片刻,又默默各自别开脸。
端坐于缸中的道士年逾古稀,头发灰白,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就像他身上的道士袍,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稀可辨当时应是崭新的。道士阖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派宁静,只嘴唇微微泛紫,透出些许不寻常。而更不寻常的是,历经百年,这人居然没有变成白骨,就好像刚刚下葬一般!
众人也发现了这诡异的地方,但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一路走来不寻常的东西太多了,现下反而不知说什么好。
一口缸,一个道士,实在没什么可多看的,于是很快几个人又聚集到了墓室中央。
李小楼缓过来多半,虽然心口还在扑腾,但不去理它也就成了:“依我看这门不好破,单凭老温的剑……悬。”
“不必要非去破啊,用钥匙不就好了。”任五对李小楼眨眨眼,露出个善意的微笑。
李小楼皱眉:“你有钥匙?”
任五摇头:“没有,不过我知道在哪儿。”
“哪儿?”
“喏,就在那道士的肚子里。”
“……”
李小楼瞪大眼睛,这回是真的惊悚了。他下意识跑回缸边,也忘了害怕,单是用力往里看,奈何道士胸口以下都隐在了黑暗里,更别提肚子。可这拦不住李大侠如潮水般的思绪,比如怎么开膛破肚,怎么把手伸进去,怎么……怎么那苗神什么恶心的烂招数都想得出来啊!
勾小钩看着李小楼趴在缸边,一会儿抿嘴咬唇,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脸色纠结扭曲,一会儿神情破釜沉舟,俨然要黑虎掏心了,连忙跑过去把人扯下来:“你还当真啊,那家伙逗你呢!”
“啊?”李小楼愣住,半晌才明白过来。顿时,心里的大石落地,连生气都忘了,满是“总算不用掏心掏肺了”的庆幸。
任五在旁边忍着笑,心情飞扬,结果被不爽的勾小钩敲了脑袋:“你个缺
94、番外 灰色迷途(一) ...
德的,骗人有意思啊!”
“那我也没说假话,”任五委屈极了,“钥匙有九成在他肚子里。”
勾小钩没好气的白他:“放着你在,用得着去找钥匙?”
任五一时语塞,竟微微发窘起来,白得过分的脸颊染上些许红,倒意外的好看。
后来老白他们才知道,任五居然是个开锁高手。按照勾小钩的话说,那就是整个江湖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说这话的时候勾小钩神采飞扬——散播秘密尤其是鲜为人知的秘密总是很有成就感的。可李小楼却误以为他在替任五炫耀,故而酸酸的来了句,又不是你儿子,瞧把你得意的。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李大侠总是这般干净利落。
于是在众人因为不知门后有何物而暂缓开锁稍作片刻休息的时候,李大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蜷缩到大缸旁边——别处都有人盘踞了——爹不疼,娘不爱。
老白总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故而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李大侠,纠结之情溢于言表。
温浅自然看出来了,忙扳过老白的脑袋,笑着低声道:“江湖浑水,莫趟。”
“于心不忍哪。”老白说得情真意切,奈何嘴角总止不住的想往上扬。
温浅知道老白是真关心,但也是真看乐子——李大侠身上总是有很多的乐子,不过作为旁观者,他总觉得自己比老白看得更清楚些:“这地底下五个人,倘若真有需要你操心的,也定然不会是李小楼。那人,或许比你我都强。”
“这话说的,”老白乐,“人家是天下第一好不好。”
“不是说武功,”温浅不疾不徐的指指老白心窝,声音在刻意的压低下几乎消失,“我是指这里。”
老白微微皱眉,没急着答腔,而是敛下眸子想了会儿,然后又侧目去看不远处的李小楼,继而隐约懂了温浅的意思。倘若一个人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什么都不在乎,那么你可以说他没心没肺,但同样,也没有任何事情能伤得了他。
只是李小楼这没心没肺究竟是天性使然抑或后天刻意呢?
温浅没想过,老白则是想了半天依旧无果。
忽来的吵闹声打破寂静,原来是勾小钩和任小五因为半块烧饼——饼还是人家任小五的——掐了起来,好不欢乐。整个墓室顿时有了生气,压抑微微消散了些。
老白下意识去看李小楼,发现对方也被这吵闹吸引,不过只是微微抬眼瞥了一下,很快又敛下眸子,那神色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无动于衷更贴切。
老白闹不明白了,之前总觉得李小楼这人一眼便可望到底,单纯而粗心的不像个杀手,可现下,却又觉得这人与他的武功一样,深不见底。
哪一个才是真正李小楼?
老白正想着,那厢李小楼却忽然望过来,好像知道老白一
94、番外 灰色迷途(一) ...
直在打量他似的,咧开嘴就回了个灿烂的“李小楼笑”。
老白被对方那一口白牙晃到了眼睛,旋即在心里笑自己,果真是被温浅影响的越来越多心了。其实管他李小楼究竟如何呢,无论对方那心底有千尺深还是百尺深,他们现在的交情只到几十尺,那么在这几十尺里大家都是真心相待的,也就足够了。人与人的交往是件很微妙的事情,不必要拿出钻研秘籍那股子细心劲儿来的。
老白在看自己,而且已经看很久了。李小楼不用去瞅也能感觉到那视线。不过那里面没有敌意,更不见杀气,所以李小楼一贯的宗旨便是随它去。
另外那俩家伙闹得挺开心,其实他也可以和土耗子这么闹,只是心底终究有那么个坎儿,只要越不过,便再怎么闹,也亲不起来。或者说,亲不彻底。
这不是勾小钩的事儿,李小楼知道。
长明灯把人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李小楼低着头,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藏进了影子里,谁也找不到了。就像无数次做生意的时候一样,隐匿得连自己都找不见自己了,恍若整个世间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很快便会消逝的生命。
这感觉谈不上好与坏,仔细想想,似乎打从做第一笔生意起他便没有过紧张、兴奋抑或害怕。有时候他会想,可能是自己平日里喜怒哀乐得太厉害,把情绪都用光了,所以才会在做生意的时候那么平静。无喜,无怒,无哀,无怖,心如止水,只是平静。
“要我说门后面该有土兵了,还不是我之前遇见的小喽啰,铁定是个要命的。”
忽来的声音打断了李小楼的思绪,原来是勾小钩和任五要对那铁门准备下手了,这会儿正抬杠呢。
“任五你能说点儿吉利的不?没见过盼自己遭殃的。”
“我这是先做最坏打算,遇不上固然好,可真遇上了呢,也不至于太受打击。”
“小爷我不怕受打击。”
“那你怕什么?”
“没命。”
“……”
“行了,别看了,我脸上又没花儿,赶紧开锁!”
李小楼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缓和下来,嘴角若隐若现一个浅浅的梨涡。这让他整个人有了一种变化,恍若粗糙里透出一点点别样的味道。
不过李小楼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甚至相处了大半年的勾小钩也没发现过。因为平日的李大侠,狂笑有之,嘲笑有之,冷笑有之,傻笑也有之,却独独少有这种泛着淡淡闲适和舒心的浅笑。
闲适和舒心,是因为勾小钩和任五的拌嘴让他想起了自己和土耗子一起的日子。那鸡飞狗跳的大半年里,这样的拌嘴几乎天天上演,而他们,乐此不疲。
老白和温浅已经上前围观任五开锁,李小楼轻轻呼出口气,也飞快起身拍拍屁股上
94、番外 灰色迷途(一) ...
的土,想同去凑个热闹。哪知刚拍几下,便有东西从衣服里滚落出来掉到了地上,李小楼奇怪的弯腰去捡,赫然发现竟是虎妞儿那长命锁上的百驼铃!只是这会儿没了锁,三个小巧的八角铃铛被金线栓在一起,乍一看像姑娘家的耳坠儿。
“傻妞儿,还是舍不得你大牛叔吧。”李小楼呢喃着把那铃铛捡起来,擦干净灰尘,然后小心翼翼的重新收进怀里。眼眶有些热,他便微微抬头,少顷,才觉得好些。
彼时,只听“咔”的一声,锁被打开了。
大锁历经百年,已然锈蚀不堪。任五费了半天劲,最后还是靠温浅的帮忙才把它取下来。
而老白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任五和温浅齐力把锁丢到一旁的刹那,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那厚重的铁门,仿佛无数灰尘积成的雾气随之涌出,瞬间将周遭的一切吞没。
老白什么都看不见了,触目所及只剩下一片迷茫。但冥冥中又好像有个声音在引导着他:进来,快些进来,你应该进来的……
老白不由自主的迈开腿,走进了迷雾深处。
95
95、番外 灰色迷途(二) ...
暖,扑面而来。
像是太阳的光,又像是盛夏的风,暖得人痒痒的。那些盘踞在心房的郁结就像草叶上的露水,慢慢消逝在这盎然的温煦里,然后,只剩下醉人的闲适。
老白从没有这样慵懒过,仿佛整个人都躺进了云朵里,那像棉花般软软柔柔的云朵随着微风飘啊飘,他便也飘啊飘,不知飘向哪里,不知飘往何方,但却无比的安心。
似乎还有些事情要做,可他想不起来了,确切的说他根本没有了去追寻的心思。现下太舒服,他只希望抛开所有,在这柔软里睡到天长地久。
“师傅……师傅……”
走开,不要吵。
“师傅……”
都说了走开。
“老白你要再不还魂当心姑奶奶的擀面杖!”
不愧是天长日久修炼出来的狮子吼,老白只觉一股真气从双耳贯入瞬间震开七经八脉,睡意便如惊了的林间鸟雀霎时没了踪影。清亮亮的明媚铺散来开,蓝天,白云,红花,绿草,还有伊贝琦那姣好的面容。
“伊婆娘,你再不温柔些当心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嘴巴先于脑袋,话便这样自然而然的流泻出来了。
老白有一瞬间的诧异,以至于当尾音随风飘散,他还愣愣的站在那儿。可这诧异又因何而来呢?恍惚中,老白只觉得莫名蹊跷。
“怎么,让日头晒傻了?”伊贝琦着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裳,点了精致的淡妆,恍若那山间仙子,乘着风,踩着溪水,婀娜中透出几丝纯真的俏皮。
老白确实傻了,不过是不晒的:“你这……”老白本想说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可面对如此娇媚的伊姑娘,平日里的揶揄竟没办法出口了。
伊贝琦似心有所悟般笑了,眼眸里透出潋滟波光,掐了掐老白的脸蛋儿,女人难得温柔道:“别发呆了,小村等着你检查功课呢,若是都弄完了,便赶紧来厨房帮忙。”
老白木木的应了声:“哦。”
女人满意的转身离去,而老白则是盯着对方消失的地方——厨房门口,久久回不过神。
那是他家的厨房没错,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盖的。垒烟囱的时候伊贝琦还骂他笨,因为烟怎么都排不出去,害得他弄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下山去白家茶铺学的艺。两侧厢房也是他的苦工,尤其东面那间,还盖了两……
慢着!
老白被脑袋里呼之欲出的词弄迷糊了。东面厢房,盖了,两回?
糨糊还没咕嘟明白,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拉扯,老白忙回过头,便对上了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如墨般漆黑,却又如小鹿一样调皮,这会儿已经挤成了豆状,好不可怜:“师傅,求求你就赏我一眼吧。”
老白不自觉扬起嘴角,忙答道:“赏了赏了,那么周少侠,你这回易的又是哪路神仙哪。”
“师
95、番外 灰色迷途(二) ...
傅你这可不成,怎么昨天刚布置给徒儿的作业今儿个自己倒忘了。你不是让我扮作那香记米铺的掌柜么。”周小村穿着一袭白衣,青丝高高竖起,梳得干净利落,更衬得脖颈白璧无瑕,俨然清爽少年郎。奈何一张老脸恍若饱经风霜,且左高右低崎岖不平,间或点点黑斑,实在违和至极。
“你这是二十年后的李掌柜吧。”老白毫不留情的敲了周小村的脑袋,板起脸颇为严肃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易容不是游戏,任凭你想怎么来便怎么来。现下你是给我看,识破了也就挨两句骂,可将来你是要靠这个走江湖的,或许一个破绽便可能致命。”
“哦……”周小村状似正色,尾音却拖得长长。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师傅你可别唠叨了。
老白也知他听不进去。没见过腥风血雨的孩子弄不懂这险恶的江湖,周小村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可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他宠出来的。
“老白,你弄完没有,快过来帮忙——”伊婆娘的声音铿锵有力,顺着烟囱直上云霄,散落下来的尽是旁枝末节,可也足够震耳欲聋了。
“来了来了!”老白嘴上应得麻利,脚下却未动,满肚子都是对那催命婆娘的腹诽。
“师傅,你千万别在心里头骂伊姐姐。”周小村忍着笑,提醒道。
老白不解:“为什么?”
“老白你是不是又在心里说我坏话呢——”不用周小村张嘴,那厢已然轰来狮子吼。
老白黑线,忙转身欲颠颠儿过去帮忙。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有某些东西在脑海里闪过,那略带恍惚的呢喃便这样脱口而出。
“小村,东厢房……曾经塌过吧。”
周小村一脸茫然,好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老白的额头,纳闷儿道:“师傅你没事儿吧,说什么胡话呢。”
老白微微蹙眉,仍不大死心:“没有?”
“没有。”周晓村翻翻白眼,斩钉截铁,“自从我记事儿,咱家这几间房便屹立着,别说倒,连打晃儿都没有过。”
“哦,那可能是我老糊涂了。”老白有些发窘的笑笑,想起伊婆娘还在厨房等着呢,便忙快步过去,这塌房不塌房的,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
在白家山上,这样的傍晚不断重复着。夕阳,微风,炊烟,扑鼻的饭菜香,一切都如此的舒适与熟悉。老白甚至在吃饭的间隙突发奇想,倘若有一天自己看不见了,想来生活也依旧如此,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因为即使他闭上眼睛,也可以在这院子里来去自如,在这山上灵活穿梭。
这是一个平常里又透出几丝异样的傍晚。
在白家山上,这样的傍晚时而有,却并不多见。因为伊婆娘烙了葱花饼,煮了蛋花儿汤,炖了红烧肉,烧
95、番外 灰色迷途(二) ...
了鲜鲤鱼。
“伊姐姐,就一块儿好不好,就当我替客人尝尝味道嘛!”周小村话没说完,那筷子已经把肉送到了嘴里。
伊贝琦无奈,可更多的还是宠溺:“臭小子,你就一刻都饿不得。”
周小村正咂摸肉香呢,哪顾得上接茬儿。
老白不自觉弯了眉眼。此情此境,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单纯,美好,温暖而窝心。
“你们刚刚说客人,有人要来咱家么?”
“老白,你还好吧?”伊贝琦望过来,如水的眼眸里尽是关切。
老白莞尔:“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问我好不好,我看起来起色很差?”
“气色倒还好,可这记性真让人不敢恭维。”伊贝琦戳戳老白的脸,“柏大庄主要是知晓你压根儿没把他放心上,会半夜里爬你床上哭的,信不信?”
“柏……”熟悉却又似乎很遥远的某些片段闪过眼前,凌乱,破碎,老白被那些记忆晃得有些晕,最终只能从里面抓到一个名字,“……柏轩?”
伊贝琦一副“你总算想起来了”的表情,刚继续说什么,却不想正主已经登门。
“刚刚谁叫我呢,不知道我是最不禁念叨的嘛。”柏轩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嘴角叠着笑,头发一如既往的随意束着,几绺落在颊边,为他更添邪魅。
“柏庄主,你想必是顺着香味儿找来的吧。”伊贝琦嘴上说着揶揄话儿,人却已经起身把对方迎了进来,待对方于桌前坐好,她又转身去取新的碗筷。
“幽兰仙子说是,那便是了。”柏轩大方承认,可那笑着的眼,却是望着老白的。
老白有些慌,忙别开脸,这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像小动物在不知所措时的本能反应。可别过脸之后,他那心里又开始打鼓,因为知道自己这样很失礼,故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熟悉的寒暄,轻松的调笑,很快便让整个院子溢满生气。
窗口吹进来一阵微风,夹杂着零落的花瓣,老白看着它们飘到客人的肩膀,飘到沧桑的老榆木桌面,飘到树影斑驳的地上。老白看了很久,久到有些恍惚。
正是初春最美时,鸟鸣啾啾,暮色怡人。
“伊姑娘,你信上可是与我说某人日思夜盼,现下看来,言过其实嘛。”柏轩有模有样的叹息,细长眸子里蒙上一层哀怨的雾气。
老白知道对方这话是给自己听呢,可如何应答,他没了章法。
伊贝琦的一桌子菜,周小村的自然大方,都表明他们早就知道柏轩会在今日登门,可没道理他们知道而自己不知道,再结合刚刚每个人的态度,结论显而易见——他也该是知道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对此全无印象。
这么讲也不确切,应该说他依稀仿佛能在记忆里找到蛛丝马迹,可那些东西就像浸过水的画
95、番外 灰色迷途(二) ...
作,墨色淡淡晕染开来,轮廓便被模糊得再也认不清了。
“老白,你恍惚很久了,”美到极致的眉眼慢慢靠近,柏轩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笑意,“在下着实好奇兄台在琢磨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老白好容易拢住肆意飘散的心神,半晌,才讷讷应了句:“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老白自己先愣了。他明明有一肚子话的,随便问哪句都会比这个来得适合,可偏偏嘴巴不听使唤,先于思量的便对心里所想作出了最直接反应。
柏轩也愣了下,然后很快,脸上舒展的微笑便成了淡淡的苦笑:“你这,就算真不喜我来,也不必如此直接吧。”
老白一脸错愕,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会不欢迎你呢,只是……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你不该来……呃,也不对,不是……得,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到最后,老白干脆放弃解释了。他怀疑自己真的生了病,是那种会让人变傻变迟钝的病,所以才会语无伦次,才会这么健忘,才会上一刻想说的东西下一刻便忘掉,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出口。
伊贝琦把盛好的饭递给柏轩,半调侃半埋怨道:“不是说要带些新采的茶么,我可瞧着你两手空空。”
“问人讨东西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也就你伊女侠了。”柏轩笑着,变戏法儿般从背后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线还在上面系着,那茶叶特有的清香已然扑面而来。
伊贝琦大方的收下见面礼,语气有些微妙:“包得如此整齐,想来也是有心人呢。”
“谬赞,哈哈。”柏轩绽放成了一朵牡丹花儿。
伊贝琪黑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还真敢接着,若哪天能吃上你柏大庄主亲手采的茶,就算我这辈子没白活。”
柏轩毫不羞赧,只笑容变淡,神情里慢慢透出另一种味道,恍若幸福:“他说了,如果你们喜欢,那这以后白家山的茶我们翠柏山庄包了。”
“那成啊,不过下次要这二庄主亲自来送。”
“怎么,我这大庄主还不及二庄主有分量?”
“想听真话么?”
“自然。”
“你太常抛头露面了。”
“那又如何?”
“缺乏神秘感。”
“……”
老白观望许久,总算找到机会插丨进来一句:“柏谨,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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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 灰色迷途(三) ...
老白的问题让柏轩怔了下,不过很快男人便笑了:“老白,你这脸色怎么怪怪的,我哥可看着比你气色好多了。”
老白无语,心说这柏大庄主嘴里果然吐不出什么动听的。不过腹诽归腹诽,知道柏谨很好让老白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说不上为什么,就好像积压已久的大石忽然被挪开了,从里到外透着轻盈舒坦,神清气爽。
吃完饭,伊贝琦沏了一壶柏轩带来的新茶。几个人便坐到院里的老树下叙起了家常。
“五月会有百花节呢,让若你们有闲便来山庄,定奉为上宾招待。”
“那敢情好,”伊贝琦端起茶盏,缓缓拂开上面的浮叶,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老白刚接了笔生意,就在你那边不远的万柳镇。”
“呵,那还真是巧了。”柏谨挑眉,一脸的兴味盎然,“老白兄,这次是又是做什么,送东西还是捉奸?”
在伊贝琦说他接了笔生意的时候,老白便开始苦思冥想,因为他实在记不得有这样一笔生意了,更是对万柳镇毫无印象。可当柏轩望过来,当他对上了那双美得有些魅惑的眸子,记忆却忽然复苏了。恍若从天而降一道灵光,那事件的脉络便蓦地清晰起来。
“这回不送信物也不捉奸了,呵呵,是帮人挑选徒弟继承衣钵。”
柏轩闻言讶异的挑眉,脱口而出:“这你也会?”
显然,自己被看轻了,这让老白颇为不爽。可对付柏轩的伶牙俐齿,逞口舌之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老白嘴角微微挑起,也不言语,只好整以暇的用眼睛望着柏轩笑。
柏轩先是无知无觉,后慢慢的感应到一阵阴风窜过脊背,再然后,汗毛便齐齐竖起了。于是乎柏大庄主忙一脸讨好地对着老白露出两排贝齿:“白老,你看在下刚刚的胡言乱语……咳,能收回么。”
老白险些乐出声儿来,遂满意的点点头,显然他要是有撮山羊胡定是得洋洋得意地捋起来:“孺子可教也。”
一旁的伊贝琦看得新鲜,问柏轩:“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老白手里啊?”
事实上,伊贝琦猜对了。老白去过翠柏山庄数次,每一回都会帮柏轩做些不宜公开的小手脚,而退一步讲,哪怕这些都不算,光是柏轩和柏谨的关系,便够老白把柏大庄主攥手里一辈子了。
于是老白悠哉地喝了口清茶,十分不厚道的等着看柏轩的狼狈。
结果,柏大庄主娇羞是娇羞了,脸红也脸红了,可那媚眼如丝对着伊贝琦的一句“讨厌~”着实把众人震到了石凳下面。饶是伊女侠想探听下文,也实在没勇气再去看那双丹凤眼。
不知不觉,夕阳消失了踪影。天际成了深蓝色,像一汪潭水。
老白抬头,依稀可见素白的月亮轮廓若隐若现。几缕味道飘进鼻子,
96、番外 灰色迷途(三) ...
起初老白以为是茶香,后来才觉出不对,原来是头顶的老树抽出了新枝。
茶再香也会透出些清苦,而那嫩绿的枝条,散出来的是清甜。
伊贝琦说时刻不早该歇息了的时候,周小村和柏轩抢着要跟老白同塌而眠。没有任何准备便成了香饽饽的老白一时间受宠若惊,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眼前一片混乱就好像被成群蜜蜂围着乱糟糟飞似的,更别提做以抉择了。于是最终还是伊贝琦拍了板,以“来者是客”将周小村塞回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你们家婆娘真凶。”柏轩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一边点燃油灯。
老白忍俊不禁:“这都进屋儿了,大声她也听不见。”
“那不成,”柏轩回眸一笑,“隔墙有耳呢。”
老白总算吐出了那句酝酿久矣的劝诫:“我说,你以后能别乐得这么美么?”
柏轩笑得更灿烂了:“呵,怎么着,美点儿不好?”
老白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不好,太美便有些妖了。”
柏轩的笑容垮下来,半委屈半埋怨的模样楚楚可怜:“老白,你说话还真是不中听。”
“啊,”老白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对方伤着了,忙道歉,“对不住,唉,我这不是没拿你当外人的,要是哪儿说得不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想柏轩忽然又乐了,笑靥如花地给了老白四个字:“洗漱,就寝。”
老白黑线,被对方的喜怒无常弄得实在没了脾气,只好老老实实的洗漱去也。可等洗漱完毕,这“同塌”着实成了难事。
老白知道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以前的他以为自己对男子的□只限于周小村,可当结识了柏轩,当知道对方居然倾心于自己的哥哥,那种不确定便强烈起来。有时候老白会想,或许他并非周小村不可,或许他会在未来的某一时某一刻对另外的男子产生那种喜欢,而与“同道中人”的柏轩同榻,实在有些悬。
“老白,你这是让我一个人守空床么?”
……呃,尤其是这位同道中人语带暧昧且一副完全百无禁忌模样的时候。
或许是老白磨蹭的态度过于明显,坦然如柏大庄主也无法淡定了,叹息着问:“白大侠,需要如此挣扎么……”
老白也很想叹气。柏大庄主美则美矣,但有必要头发散开得如此妖娆,衣襟敞开得如此清凉,身段摆得如此诱人么。
“这才开春儿,小心着凉。”老白好容易挤出来一句话,还干巴巴的,不过动作可不含糊,拉过被子就把柏大庄主整个人给蒙上了。然后他才掀开另外一床被子,泥鳅一般嗖的钻了进去。
柏轩乐不可支,即使不露头,老白也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震动。
老白气闷,本来想斥一句“有什么可笑的”的,可又觉着这
96、番外 灰色迷途(三) ...
话的气势着实弱得可以,正纠结着,被子底下的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喂……”
“嘘。”
老白刚出声,便被人打断,然后他感觉到柏轩的脑袋慢慢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窗子没有关,偶尔有风吹进来,脸颊便泛起一阵舒适的清凉。而就在这微凉里,老白听见柏轩近乎呢喃的声音。
“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会觉得很安心,你说怪不怪。”
老白愣了下,随即勾起一抹不厚道的笑,了然了:“怎么,又被你哥欺负了?”
老白话音还没落,柏轩便猛地从被子底下冒出了头,那表情就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闻:“我被他欺负?老白你还好吧,你明明知道只有我惹他生气的份儿。”
“你气他在表,谁都知晓,”老白看向柏轩,近在咫尺,他却忽然坦然了,哪怕直直望进对方那眸子深处,他都淡定自若,“可他伤你在里,没人看得到。
柏轩的眼神闪烁了下,似乎掠过一丝哀伤,可他很快便弯下眼睛,真心的笑了:“那是以前,现在没人伤我了。”
老白挑眉,分明从这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可又不好问得太直白诸如“你哥终于接受你了”一类,于是思前想后,才问了句模棱两可的:“成了?”
幸好二人心照不宣,柏轩很快点头给了答案:“嗯。”
情理之中,却又实在意料之外,老白高兴的同时也讶异,可反过来讲,讶异之后更多的却还是高兴,就好像感情得到回报了的是他自己。
“恭喜。”太过激动,老白反而想不出更多动听的了。
柏轩却不在意,反而大大的亲了老白脸颊一口,然后趁老白手忙脚乱之际用力将人抱个满怀,真心实意道:“所以我这次上山,说是送茶,其实更多的是想专程来谢你。”
老白停下用手背蹭脸的动作,满面茫然:“谢我?”
“嗯啊,”柏轩定定望着他,“倘若不是你帮我说通了,那家伙肯定到现在都觉着男人喜欢男人是疯病。我不该谢你?”
老白怔住,白天那恍若飘在云端的感觉又回来了。头顶不到天,脚踩不到地,手摸不到任何东西,除了一片虚无的白茫茫,再没有其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两个月前啊,你不是还和我说如果这样都不成,那只有死心一条路了。”柏轩的脸上慢慢升起关切,“老白,你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似乎从白天开始,每个人都这样问他。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天气凉爽刚好,伊婆娘最近也没有折腾迷药,他能吃能喝不像生病,可就是那脑袋,空空的,仿佛成了一个摆设。明明旁人都记得很清楚的事情,他就是想不起来。有时是想起了头,忘掉了尾,有时是想起
96、番外 灰色迷途(三) ...
了一段,却连不上前因后果。
思绪在飘,身体在飘,魂魄也好像要飘出来,散在夜风里。
“老白?”
手上温暖的触感逐渐清晰,慢慢拢回了老白的心思。视线清明起来,勾勒出柏轩略带担忧的脸。
“哦,没事,”老白有些窘,歉意地笑笑,“春困秋乏,还真是不假。”
柏轩放下心来,不知用什么方法隔空弄灭了油灯,然后帮老白盖紧被子,像孩童一般顽皮道:“要梦见我哦。”
老白莞尔,却听话的闭上眼睛。
很快,一切归于安静。
慢慢的,老白彻底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无比舒适,无比安心,再不见任何杂念,只想沉沉睡去。
……
嘀嗒。
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老白忽地睁开眼睛,半晌,才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和窗口倾泻进来的一抹月光。
身旁的柏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翻了个身,用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问:“怎么了……”
老白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精气神儿来得莫名其妙,可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困倦飞了,徒留清明。
嘀嗒,嘀嗒。
“听到了么?”老白轻声问柏轩。
“什么……”柏轩显然还在混沌里。
老白自顾自地坐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染着淡淡金边儿的窗棂外面,雨下得正欢。
不知过了多久,柏轩也坐了起来,看样子是彻底清醒了。
“你这是想夜半赏雨?”
老白没有看柏轩,而是依旧望着窗外,出神。
柏轩耸耸肩:“那我陪你。”
老白仍然安静着,初春的雨,带着满满复苏的气息。
“奇怪,雨天还能赏月。”柏轩忽然说。
老白愣住,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柏轩叹口气,只好重复一遍:“我是说真难得,下雨天还能看见这么大这么亮的月。”
奇异的,柏轩的话就像一个引子,老白觉得脑袋里有些层层包裹的东西被慢慢剥开了。明月,美酒,畅谈,微醺……
“老白?”
不,不要唤他,他在努力回想很重要的东西。
“老白?”
是的,那个人的名字也是两个字,明明该是无比熟悉的,为何就是抓不住?
“老白!”
“清风袭醉客……”
“嗯?”
清风袭醉客,最美不过月下酌。
终于,老白呢喃出了那个名字,“温浅……”
97
97、番外 灰色迷途(四) ...
任五其实不喜欢盗墓。
当然,这无人知晓,就像无人知晓他喜欢什么一样。
任五从未与别人提起过他喜欢的东西,比如清澈的蓝天,纯洁的白云,芬芳的红花,清新的绿树,欢快的小溪,聒噪的麻雀……就像他从未与别人提起过他憎恨的东西一样,比如黄土的腥气,尸骨的朽臭,明器的邪性,殉葬的血腥。
奈何初出江湖时入错了行,便这般硬着头皮干下去了。所幸,盗墓能赚钱。确切的说,是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赚很多的钱,当然前提是你能够活着出来。任五不喜欢盗墓,但喜欢活得好,活得滋滋润润,活得风风光光。
“老白,你走慢一点,当心脚下。”任五不敢轻易触碰墓道内的墙壁,故这会儿无从判断他们是已经进了下一个墓室还是依旧摸索在连廊里。但他知道自己的顺位是第二,走在第一的是那个叫老白的人,所以提醒下对方小心,归到底,也算保护了自己。
前方没有传回应答,任五屏住呼吸侧耳去听,这下连后方的脚步和呼吸也好似消失了。任五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可怜的小舟,前靠不着岸边,后回不了渡口,只能对着茫茫水面无错的发呆。
这感觉似曾相识,于是莫名糟糕。
忽然,任五嗅到几丝旖旎的香气,那芳香从鼻子潜入,瞬间卸下了他的防备。酥软不自觉袭来,四肢百骸都好像泡在雪山温热的泉水里,旁的再无法多想,只愿能在这舒缓的芬芳里长久下去……
“小羽兄弟,你想要什么?”
“我?不忙不忙,你们先挑。”
“那兄弟们可就不客气啦。”
“恩,呵呵。”
过了很久,任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恍恍惚惚的已经与人完成了一次对话。这会儿,对话的另外一半已经迫不及待的攀进了成堆的明器里奋力挑拣。
小羽兄弟……
这称呼似乎久违了。
可很快,任五便发现这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独立入伙的跟人下目,且入行至今数月有余,旁人都是如此唤他的,何来不妥?
“喂,再不抢些可就真没你的份儿了。”一个络腮胡大汉满载而归,欢喜之余,难得发善心提点这个眉眼精致却总是一副呆相的男娃。
任五冲对方感激的笑笑,略带腼腆。他不是不想上前,只是有些放不开,总觉得这样争抢很让人难为情,故只好傻站着,有些无措的看着金银珠宝堆成的小山慢慢变平。
这是一个地方官的墓,据说他当年也曾权倾朝野,后在朝廷党派之争中站错了队,才被贬谪至此。不过官位虽说下来了,但风光时攒下的家私总还是相当可观,且几个儿女都还算孝顺,于是百年时,遵照他的遗愿,大半的家当都随他入了土。
这是盗墓者
97、番外 灰色迷途(四) ...
最喜欢的活儿——墓室简,金银多,不邪门。
任五也没想到自己入行的第一笔大买卖便这般顺遂。自从到了地下,他便一路忐忑,心里翻滚的都是江湖同行那里听来的段子,什么猛兽女鬼尸变等等,以至于偶尔有黄土块落到肩膀,都会让他浑身一惊。反倒是等真正站在棺材面前了,那恐惧却慢慢稀薄,仿佛魑魅魍魉都被这陪葬金银的耀眼光芒驱散了。
人们都聚集在珠宝山里,那已经被推歪至一侧的真正墓主人便被彻底冷落了。任五瞄了眼仍在争抢的人群,断定实在无自己插足之地,于是百无聊赖中,他便放开胆子向那棺材凑近了去。
棺材是上好的楠木打造,深褐色的木纹里透出点点光来,竟真若金丝。饶是地底掩埋数十载,拂去尘土,依旧乌亮。只可惜,再好的棺木也只换来半世安稳——按照活人的算法。倘若人死后真的有无穷尽的轮回,那这棺材主人的安稳,怕是短如白驹过隙。
虽然棺椁未被善待,可这棺椁之中的往生者,众人倒也未敢乱动——当然这多半也是因为棺椁中并未见什么值钱的物什,只一些零碎的玉器,相比棺外,倒真是寒酸了。
只见棺中已是一副白骨,隐隐散着腐朽之气,倒不刺鼻,而是与些许陪葬香料一起,混合成了奇怪的味道。刚掀开棺材时,众人险些在那奇异之气中晕厥,这会儿散了些时候,味道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任五细细打量眼前的一切,起初还很用心,仿佛私塾中用功的学子,可不一会儿,他那心神便散了,开始漫无目的的飘荡起来。飘到东,飘到西,飘到地上,飘回家乡……直到一抹青色微光闪过他的眼角。
那是一个并不起眼但越看越有味道的玉镯子。当初该是被戴在墓主人手上的,只是这会儿随着白骨一同平躺在棺底,安静的像个大家闺秀。任五伸手取它的时候很小心,就好像对方真是个姑娘,而他冒犯了。
镯子很凉,寒意传遍全身的时候任五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将它戴上了。温润的碧色几近无瑕,可对他尚算不得粗壮的手腕而言,这镯子还是稍嫌大了些,任五抬手,它便滑至手肘附近,放下胳膊,它则险险卡在手腕,所幸还掉不下去。
那厢的“同伴”们已然瓜分结束,见了他手上的镯子,纷纷笑他够大方,放着满地的金银珠宝不要竟只要一块破玉。任五笑笑,带着如玉般微凉的寒意,可惜只顾着高兴的众人均无察觉。
花钱买教训,任五这么告诉自己。只一次,他便看明白了,真金白银面前,没什么仁义理信的,该扑的时候就要扑上去,瞧那阵势怕就是亲爹都得靠边站儿,何况道友。
原路返回的时候,任五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最后。虽
97、番外 灰色迷途(四) ...
然距离前人不远,却总隐隐有些不安,奈何任凭他怎么加快步伐,与前人的距离都好似不变,没有近一些,亦没有再远。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手腕上的玉镯竟会发光。
那光是淡淡的莹白色,静静地在手腕四周凝出小而温润的光晕。初看觉得凉,看久了,却又体味出几丝温暖,微妙而神奇。
“小羽兄弟你可要跟紧,真落下了没人回去寻你哦——”前方不知谁大声嚷了句。
任五倍感神奇,心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呢。可想归想,嘴上还是应着:“您老就放心吧!”
估计是把对方叫老了,那人不满的嘟囔一句,任五没听清,倒也不在意,只努力再加快些步子。却不想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低闷的嘶吼。那声音不大,像被什么盖住了似的,所以也并不容易察觉,但任五确确实实听见了,一声,两声,急躁的,短促的……真真切切。
恐惧慢慢从心底升起,任五感觉到有汗从自己的额头滴了下来,滑到鼻尖,落进土里。
“赵大哥,”一张嘴,任五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哑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叫。”
赵大哥是这一伙的头儿,也算是个带队的,所以进了土里出现各种大事小情众人第一个找的都是他。而此刻,他正走在队伍的中后部。
“别管,只顾走你的。快!”
赵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紧张,而他之外,无人再出声。任五隐隐有种感觉,仿佛这秘密谁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是啊,一路太顺了,顺到不出些什么都说不过去的地步。可这身后的究竟是什么?妖怪?猛兽?它在哪里?会不会扑过来?任五的思绪乱成一团浆糊,可他又不敢回头,好像那个掩耳盗铃贼,以为捂住耳朵,那事情便不存在。
很快,任五发现那声音近了。前一刻还仿佛被捂住的闷响变得刺耳,嘶吼的余音已经开始在土道里回荡,而与此相对,前方众人的脚步也愈发快起来。他们好像不是在行走而是在奔跑了!
察觉到这一变化的任五根本没办法再去思考,也狂奔起来。那是一种抛开所有全力冲刺般的前行,不,是逃命!黑漆漆的土道里,一队人,几只兽,不知还有多久才到头的前路,这一切都让任五崩溃,他甚至已经隐隐生出这里便是自己葬身之处的预感。
那预感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斩钉截铁,确凿得就仿佛那结果已经出现。
“赵大哥,别丢下我啊……”任五嘶哑的喊着,带上了哭腔。
这叫喊中有委屈,有恐惧,因为他明明已经用尽了全身气力,却被队伍越甩越远,眼前最后一个人的背影也即将隐匿到黑暗中,而身后,那不知名怪物吐出的呼吸都好像拂过了他的后脖颈……
突然,
97、番外 灰色迷途(四) ...
前方出现一丝光亮!
任五瞪大眼睛,认出那便是之前他们下来的盗洞!只一瞬间,狂喜几乎充盈到他的四肢百骸。那一点点光随着不断有人爬出而时隐时现,斑驳不堪,却比最明媚的阳光都要美好。
近了,亮了,更近了,更亮了,任五几乎可以看清那最后爬上去的人的脸庞。
“快点,快点,怪物要上来了!”
上面不知谁在喊,急促的语调里是浓浓的紧张。任五想应一声,想说我已经尽全力了,可手脚并用的当下根本无法再分神去开合嘴唇。他只知道不断的往上爬,指甲抠进坚硬的土壁里,破了,流血了,也根本顾不得,那抹光亮就像一碗白粥,之于饥饿到极点的人,便是全部的温暖和希望……
可最终它被吞没了。
随着一声巨响,洞口被巨大的石块堵住,几近严丝合缝。任五几乎是呆在那里的,像一只可怜的蜘蛛,失去了网路。他距离洞口仅两尺,他距离光明仅两尺!或者说,曾经。
“我还在下面呢!你们把石头拿开啊!”
“赵大哥,我什么宝贝都不要,别丢下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求求你们了……”
任五喊了很久,直到嗓子哑了,力气没了,才慢慢滑落到底。
墓道很静,死一般。怪物的叫声也没了,仿佛不曾存在过。
可任五知道,它在。闭上眼,靠上冰凉的土壁,任五便能在脑海里描绘出那双冰绿色的眸子,此时此刻,它正躲在某个角落窥视着自己。
窸窸,窣窣。
不断有沙粒落下,细小的摩擦声,那是一个孩子在发抖。
98
98、番外 灰色迷途(五) ...
“五子,小五子?”
任五睁开眼,视线由模糊变清晰用了很长时间。
“肉和尚?”神智仿佛处于将清明而未清明的交替处,任五有些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被唤作肉和尚的秃头壮汉似乎想笑,可又想要表达出自己的一头雾水与莫名其妙,于是瞪大的牛眼与微张的嘴角便组成了一副滑稽的表情:“瞧这话问的,我不在此地又该在何处?小五子你别是被刚刚那女尸吸了魂魄吧。”
女尸?
任五下意识环顾四周,只见一个粗布短打装扮的精壮男人正带着三个同样打扮但稍显稚嫩的年轻人在一方棺材里挑挑拣拣。不断有明器被从棺椁中取出,看起来值大钱的很多,因为只需轻轻擦拭,那金银珠宝特有的光便会映亮盗墓者的脸,而兴奋面庞闪着的某种东西,又仿佛比明器还亮。
“喂,”肉和尚凑过来,刻意压低声音,“你说大哥会怎么分啊?娘的这老太婆一棺材的宝贝够咱们躺着吃喝三辈子不愁的。”
任五笑笑,随口敷衍道:“你这样问我不是徒劳么,宝贝又不在我手里。”
肉和尚讨了个没趣,终于明白自己的兴奋这厢是遇着冷脸了。不过他也不在意,悻悻地撇撇嘴之后,很快便又重新沸腾起来,眼里的急切与期待足够烧光几院子茅草房。
任五在心底叹口气,一种说不出的疲惫笼罩着他。他也想与肉和尚这个粗犷却心善的钻土新人一起血脉贲张,奈何总提不起那口气。就像几天没睡觉似的,莫名萎靡。他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与这些人进来的,更甚者连今夕是何夕,他都抓不准了。
记忆就像被风吹散的湖面,倒影都碎成了一块一块,无从识别。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那声音又细又小,本不该被察觉的,但任五听见了。
抬头去望,忽地有东西落进眼睛里。霎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任五忙用手去揉,好半天,元凶才现了形——一粒细沙。
不详掠过心头,不待任五多想,细密的沙已经淅沥沥落下来。任五大叫一声“不好”,众人刚狐疑地望过来,巨大的声响便震耳欲聋般升起。
起初,人们还很疑惑,想不出也听不准这骇人之音究竟来自何处,直到有人变了调地惊叫——
“大哥!墙、墙在动!”
是的,墙在动。确切的说,是两侧的石壁在相互靠拢。速度不快,却磨得人头皮发麻,此刻的墓室俨然成了一头怪兽,正缓缓合拢自己的血盆大口。
“还傻站着干嘛,快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句,恍若醍醐灌顶。之前还翘首企盼着的众人争前恐后往外跑,而棺椁旁边的几个,却显出踌躇——逼迫自己放掉唾手可得的宝贝,着实残忍。
任五眼见着
98、番外 灰色迷途(五) ...
数人朝自己狂奔而来,起初还在纳闷,不过很快明白原来通往侧墓室也就是他们之前已搜刮过的地方的石门,正在自己身后。
任五也不明白为何此自己还能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甚至他产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并未身处墓室,而是在自家院子里,躺着藤椅,品着清茶,懒洋洋的日光把世间一切都染上金色,愈来愈耀眼,却也愈来愈模糊。
直到惨叫与哀嚎刺破耳朵。
任五转身,立刻有温热的东西喷溅到脸上,他下意识拿手去擦,指尖血红一片。任五不认得这个同伴,但眼睁睁看着他被忽然落下的石门压成了肉泥。人群疯乱起来,不是为祭奠同伴,而是出口被堵死后的绝望哀恸。
两侧石壁还在移动,眼看着墓室越来越窄,肉和尚大骂起来,几乎问候到了墓主人的祖宗十八代。任五却忽然想笑,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滑稽,并且,他一点抗争的欲望都没有,仿佛认命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很少这般平静,脸最疼他的老娘在寥寥数语的临终遗言里都不忘告诫他,收住你的性子。
然此刻,他几乎摸不到自己的情绪了。无悲,无喜,无惧,无怖,胸中仅一片旷野,无花,无草,无人烟,无牛羊,旷野一片苍凉。
石室只剩下两丈宽,人们被迫聚拢到一起,就像被捆成扎的柴火。有些不死心的还在挣扎,或用身体抵住石壁,或用兵刃用力敲击。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徒劳,但,任五想,这或许是人死前唯一能给自己的安慰。
人在哭叫,石壁在合拢,沙砾在滚落,几近耳鸣的嘈杂与乌烟瘴气里,唯有前方的棺椁,依旧静静躺在那儿,死一般。
它在墓室的正中间,显然,等下将第一个受难。因为一旦墓室窄成了一条缝,那每个人都会让自己如壁虎般贴住石壁——实际上已经有人开始这样做了,于是这三尺宽的木棺,定然首当其冲。
鬼使神差,任五拨开疯乱人群,一步步走到了棺椁面前。原以为会见到传说中的“老太婆”是何等尊贵,却不想尸骸已经被翻得一塌糊涂。头颅滚落到棺底,胳膊与腿骨混到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寿衣腐烂得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布渣,更衬得满棺狼藉。
【勿动,死者为大。】
【钻土者只开棺窃财,不扰往生者。】
【穷讲究?呸!这是行规,行规你懂不懂?】
风停歇,记忆的湖面重又拼凑起来。有个人曾这样对他大言不惭过,任五绝对可以确定,可,究竟是谁呢。
终于,石壁挤裂了棺木,任五闭上眼,就好像已经知晓大限来临自己穿好寿衣的老人,平静而安详。
骨头被挤碎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疼,深入骨髓的疼,伴随着清脆的咔咔声。
98、番外 灰色迷途(五) ...
如果世间有一万种死法,那被碾挤而死一定是最痛苦的。这念头刚一闪过,任五便失去了全部知觉……
“任五你愣什么呢,赶紧带路!”
“……”
“任五!”
呵,这次改成冲锋陷阵了么。
“别叫了,走快走慢一样,反正都是死这儿。”
“任五你他娘的皮痒是吧,要不是看在你认得路,信不信我能直接让你见阎王?”
任五撇撇嘴,懒得理他。
自己掉进了梦魇里,任五笃定。一个让人憎恨至极的梦境轮回。他怀疑造这梦的人认得他,不然又怎能次次都戳中他最疼的地方?他怕死,怕黑,更怕这没尽头的墓道,每一次钻土同伴都会夸他记性好,因为无论怎样曲折迂回的墓道,他总能准确无误找回来时的路。可惜没人知道前行时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死命记住路的,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并非与生俱来,但却已根深蒂固。
“喂,你还好吧?”身旁通行的任略显担心地问。
任五想笑笑起码给对方一个安心,可惜未果。似乎他天生就做不成老好人,啧,那就罢了。
前方和后方都是黑洞洞一片,只有火把照着的方圆四五丈能看见些人工斧凿的石头,却也是黑黝黝的。任五不敢说唯独这次,自己没记着路,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他想如果这时他回头吆喝一句“你们都是谁啊”,那场景一定很有意思。
心里翻江倒海闹破了天,可面儿上的任五,只是无奈地叹口气,然后继续安静地往前走。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半柱香之前或许还有些残留,不过当下,记忆已然空白。唯独一点——前方有东西在等着他,这预感他深信不疑。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任五不得不承认,他的预感出了差错。前方确实东西在等他,不过不是恶鬼也不是猛兽,而是光,二十几丈外,墓口上方的光。
墓口呈圆形,落进来的光斑好似十六的月亮。皎洁而温润,像个柔软的姑娘。
任五深吸口气,隐约闻到了草木的香,他闭上眼,不知是不是即将到来的东西太过美好,他居然觉得自己在微微发抖。
后面的人开始嘈杂起来,似乎高声说着什么,任五不太甘愿的睁开眼,虽然这种见到光明的喜悦他可以感同身受,但……等一下!任五忽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晕眩,仿佛天地倒转,紧接着地面便剧烈的摇晃起来,他这才明白原来刚刚不是他而是地面在发抖。
……塌方!
这念头闪过的刹那任五便扑了出去,求生欲就像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瞬间把他化成了离弦的箭。不想等死,不要等死,凭什么次次都是他死,他要活着!况且他离出口最近的,他一定出得去的!
只二十几丈,任五却觉得好
98、番外 灰色迷途(五) ...
像跑了一辈子,且依旧没有跑到终点。在还有几丈的时候他被人袭击了,又或许不是袭击,只是无意的碰撞,但他实实在在被撞倒了,然后人们陆续踩过他的后背,肩膀,脑袋,几乎要把他踩进土里。
原来这就是沙子的味道,任五舔舔嘴唇,那里腥涩一片。
墓口终于完全封死。姑娘害羞了,再不肯抛头露面。任五死死盯着那至上而下的狼藉土堆,想着刚刚明明有人没来得及出去的,可现在,人呢?
偌大的坟墓,渺小的自己。
短短四丈,光明与黑暗的距离。
任五不甘心,他爬过去用手开始挖土,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直到一枚指甲脱落,钻心的疼。好在坍塌的土堆并不夯实,竟真被他挖得散到一旁,仿佛为墓道铺上一层松软的土路,可当墓道口映入眼帘时,任五终于绝望。
似曾相识的巨石,似曾相识的死路。
任五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痛哭一场,可最终他嚎哑了嗓子,却没挤出一滴泪。反倒某些记忆开始在角落里复苏,去年的,前年的,大前年的,每次盗墓都不尽相同,可每次遇险他总能踩着别人的尸体全身而退。
他没有害那些人,但也没有顾,他只要自己活着,于是老天看不过眼,降了报应。
只要自己活着有什么错呢,任五想不明白,他觉得这辈子他都想不明白了,因为他就快死了。
闭上眼,任五像十几岁那次一样,把脊背靠在冰冷的沙土里,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发抖,而是拼命想象自己睡在家里的榻上,有被褥,有熏香。
渐渐的,困意便真的如期而至,像双温暖的大手把他托起,轻轻晃着。
“喂,没死吧。”
“……”
“喂!好心人来救你了!”
“呃……嗯?”
“娘的你神猪转世吧,要死了居然还能睡着?!”
拜这魔音所赐,任五彻底清醒。映入眼帘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两只眼睛。真的只有眼睛,大而明亮,哪怕眼白占据了大面,却依旧很好看。
“你这脸上涂的什么呀,锅底灰?”
“任五,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
“谁让你救了,再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你别是真让人给埋傻了吧,咱四个时辰前不是才在地底下打过照面?你们那带头的还警告我别碰棺材呢。切,谁稀罕,我勾三爷的原则就是同行碰过的棺木,绝不染指!”
任五看着这人把鼻子翘到了天上,只觉得傻,并没想笑,可却莫名其妙就咧开了嘴角。
“行了,别傻呆着了,咱俩得赶紧上去,不然指不定啥时候又塌第二次呢。”勾小钩说完身形一闪,干净利落的出了去。
任五有点愣,半天才想起来问:“你怎么进来的啊?”
很快,勾小钩
98、番外 灰色迷途(五) ...
的声音便从上面飘飘摇摇地落了进来:“当然是撬开石头啊,不然你以为呢,唉,看来是真活活让人给埋傻了……”
任五翻了白眼,心里腹诽着“你也就趁现在装把大爷,等到上面的”,同时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外面竟然是一片夜色。任五有些乱,他明明记得墓口映进来了光,他可以确定,那明亮绝对来自白昼,怎么可能……
“完了,这娃是真傻了。”勾小钩伸手在任五眼前晃了晃,没得到回应,遂下了结论。
任五忽然不想斗嘴了,没力气,也没心气了。他环顾四周,与想象中一样的荒山野岭,没什么特别。他又去看勾小钩,还是那张黑脸大眼,也没什么特别。
“你早出来了?”任五问。
“嗯,”勾小钩点头,“我一直蹲着呢,就想看看你们到底能弄出什么宝贝。”
“然后呢,明抢?”
“怎么可能,纯粹是闲着没事干了,打发时间。”
“那你怎么知道我被埋下面了?你听见我喊了?”这样问的时候任五蓦地脸红了,就好像做了蠢事的孩子被大人抓到了现行。
哪只勾小钩却摇了头,然后说了个让人崩溃的真相:“塌方的时候我正好撒尿去了,没听见,回来才发现墓口那儿成了个大坑,人早散了,就剩下一块滚下来的石头刚巧把它堵死。”
“还真巧……”
“你命不好。”
“……”
“不过我看见了光。”勾小钩忽然说。
“光?”任五一头雾水。
勾小钩啧了一声,随后抓起他的手腕,半嫉妒半羡慕地酸溜溜道:“就这个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的。话说回来你哪儿弄的宝贝玉镯啊,夜明珠似的。”
经勾小钩这样一说,任五才看见那翠幽幽的物什。它就在自己的手腕上,还是那样通透,润洁,微凉……只是,大小刚刚好了。
任五觉得头疼了一下,可看见勾小钩瞪着的大眼睛,那疼痛又转瞬即逝了。
“我以为天是亮着的。”半晌,任五只吐出这么一句没什么意义的。
勾小钩迎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回头冲他笑:“也没错,就要亮了呢。”
任五晕眩在那笑容里,久久,才随着对方一同去眺望天边。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山尖,而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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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 灰色迷途(六) ...
【哪儿来的阴风?】
【墓道里没有风才该害怕呢。】
【呃,可还是不大舒服呢。】
【会吗,我倒是挺喜欢。】
【小钩子,你果然是异类。】
【呵呵……】
风吹拂面颊是什么感觉?舒服?惬意?阴森?幽怨?麻痒?十个人怕是会有十种回答。而若这问问题的地界发生了变化,便可能十种也不够了。
可勾小钩永远都会说,我觉得安宁。
安心,宁静。
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受。闭着眼,看不到,听不到,甚至整个人都是朦胧而恍惚的,只觉得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摩挲着你,她温婉贤淑,心地善良,没有一丝恶意,温暖的指尖舒缓地经过你的眼睛,眉梢,鼻梁,嘴唇,最终流连在你的睫毛上,带点调皮,带点嬉闹,又带着点凉。于是你终于受不住撩拨,一边揉着痒痒的眼睛,一边打着哈欠,然后便渐渐看清了这个世界,看清了那金色的晨光……
“你多幸福,睡个觉,一冬天就过去了。”勾小钩擦掉眼角的哈欠水,例行公事的拨弄几下床头罐子里的“小花”。而对方呢,也一如既往的酣眠着,动都懒得动一下。
勾小钩叹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先是胡乱往身上套了几件厚实的衣裳,接着又从床底下和柜子底下分别各找来一只棉布鞋,最后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晃悠着走上了地面。
——除了睡觉,勾小钩更乐意在地上呆着。
朝阳的光芒里总是带着某种好闻的味道,勾小钩不晓得别人是否也闻得到——他绝少有机会与旁人谈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因为在同行们看来他已经够古怪的了,他虽不在乎,可也不想雪上加霜。所以最终,他一厢情愿的称那味道为“晨香”。
晨曦里,只属于他勾小钩一个人的,芬芳。
冬天已经过去一半,雪也下了好几场,可除却山尖那一点点白,其他地方依旧可见干枯的灌木与黄草。勾小钩来到结了一层薄冰的小溪边蹲下,轻轻一掌,那冰盖便坍塌下去露出内里潺潺的清水。如若只为洗脸,这窟窿俨然足够了。可勾小钩实在闲得慌,于是又不遗余力的一片片去揭那他处的冰盖,直到整一段小溪都重见天日方才罢手。彼时已日上三竿,勾小钩想可以再往上走走去打野味儿了,于是乎洗脸那茬儿,早不知飞到了哪座仙岛。
临仙谷的冬,总好像差那么点味道。
往山上走的时候,勾小钩忽然冒出这种感觉。可很快他又疑惑起来,因为他不记得还在哪里过过冬,于是这比较从何而来呢?
莫名其妙,清道不明的。
前些天打了只野鸡,昨儿个正好吃完,野鸡的肉实在有点硬,所以今天勾大侠决定换几只麻雀试试。当然如果麻雀捕不来,他还有后手——挖
99、番外 灰色迷途(六) ...
红薯。
冬天的麻雀是最迟钝的,因为它们在晚秋里吃了过多的粮食,一个个都圆咕隆冬的像鸡崽儿,可就这样了,它们还贪嘴,见着好吃的没个够,于是给了勾小钩这种聪明人——他自诩的——可趁之机,只消一个大簸箕,一根小木棍儿,一长段绳子,几把小米,擎等着收获吧。
可,这招数好像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勾小钩翻身上树的时候还苦苦思索着呢,自己仿佛比从前多知道了很多事情,可这没道理的呀,他一没朋友二没道友,连下墓都单枪匹马,横是不能棺材里的白骨在被洗劫之前好心蹦起来说慢着,我先给你讲讲奇闻趣事及生存之道吧。
若在往常,想不通的事情勾小钩也就不想了,费那脑子作甚,又换不来好吃好喝。可今日他着实无聊,等了半天不见笨麻雀们,背后倚着的树杈又硬邦邦的硌死个人,他便索性拣了个姑且算作舒服的位置躺下,任思绪顺着临仙谷的脉络蜿蜒。
勾小钩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再睁开眼的时候都晌午了,簸箕下的小米一干二净,偷嘴者们自然早就扑啦啦逍遥去也。勾大侠有点小纠结,但也仅此而已,他虽不会像小花儿那般在这漫漫长冬里一觉不起,却也多半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有感知,却不灵敏,有情绪,却无多少起伏。不能钻土的日子对于他来讲,就像崭新的宣纸,一点点往前铺展哪怕铺展成了一条街,也无人会往上面画哪怕一笔。
空白开始,空白结束。
“啊哈……”勾小钩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愈发的困了。他怀疑刚刚那一觉里他并没有老实呆在树杈上,起码元神定是漫山遍野地疯玩儿了一圈,否则怎么会越睡越困?
“没有麻雀来头牛也好嘛……”准备下树空手而归的时候勾小钩嘟囔这么一句。结果连他自己也愣了。好端端的,为啥会想到牛?
怪哉。
起床,洗脸,打猎,回家,做饭,吃饭,睡觉,发呆……基本上这寒冬里的每一天,勾小钩都是这般过来的,没有变数,没有花样,亦没有趣味。他无数次的幻想发生点儿什么,不必惊天地泣鬼神,只消意外便好。但凡能给这波澜不惊的日子添加点儿花哨,便足够了。可惜冬日太过坚韧,漫长且持之以恒的平淡着,终于,勾小钩死了心。
于是此时此刻,当他发现簸箕旁边躺着个白乎乎的毛球儿,惊喜大过讶异。
自然,勾大侠毫不犹豫的将之抱回了自己的墓穴……呃,更正,是家——哪怕他还无法断定这家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墓穴里冬暖夏凉,这也是勾小钩喜欢它的地方。怀中的活物似也喜欢这里,尽管依旧迷迷瞪瞪,却也在勾小钩踏入卧房的一刹那,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结果吓
99、番外 灰色迷途(六) ...
着了毫无准备的勾小钩,险些一甩胳膊把它扔出去。
“都昏了你还不老实。”勾小钩碎碎叨叨的嘀咕,末了才小心翼翼的把白球球儿放到柔软的被褥上,带着些好奇,又带着些顽皮的,一点点扒开对方的四只小爪,总算看清了小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勾小钩都维持着揪住人家小爪儿的姿势,久久不动。非不愿,实在是愣愣的忘记了。因为狐狸这东西在勾小钩的脑袋里几乎等同于妖怪,或者神仙。天桥底下说书的不都这样讲吗,什么狐妖魅主啊,狐仙报恩啊等等,尤其是白狐——哪怕它都这样四仰八叉地绽放在自己面前了。
不知过了过久,勾小钩才回过神儿,还不是他主动的,而是被捏着四爪儿的小东西不乐意了,正微弱地挣扎呢。见状,勾小钩忙松开手,虔诚地忏悔:“那个……没捏疼你吧?”
小狐狸慢慢睁开眼,半天,眼珠才缓缓转动着活泛起来,再然后它歪歪斜斜地从躺姿变成站姿,又晃晃悠悠的倒了下去。不过倒是一直看着勾小钩的,带着点儿警惕,又带着点儿迷茫。
勾小钩长舒口气。小狐狸听不懂他的话,看来既非神仙也非妖怪,于是——可以随便欺负了。
勾小钩先是给对方弄来点儿清水,接着又找了些初冬便冻好的果子,等缓了半天不再那么硬邦邦之后,便放在碟子里摆到小东西身边。
这整个过程里勾大侠都哼着小调儿,这举动纯属无意识的,于是当勾小钩意识到这一点时,才明白自己有多开心。
“喂,我把最好吃的都给你吃,你就在我这儿安营扎寨吧,好不好?”
小狐狸一口口舔着清水的时候,勾大侠开始了勾搭之举。
对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转战到旁边又一点点啃起了果子。
于是勾大侠欣欣然将其解读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喽。”
终于,狐大侠赏了他一眼。那眼光里有什么勾小钩没看出来,但起码可以断定没有抗拒,于是勾小钩咧开大嘴,一厢情愿的给人家赐了名字:“小白不好听,那就小球儿吧,等来年我介绍小花儿与你认识。”
莫名的,酒足饭饱之后,小球儿居然就跟他亲热起来。一开始还是试探性的舔他的手,可很快,便上蹿下跳的跟他嬉闹了。期间一人一狐还撞倒了小花儿的罐子,结果内功修为甚高的花大侠处变不惊即使躺在冰凉地面依旧岿然不动,弄得小球儿围着他转悠半天总跃跃欲试地想啃上一口,给勾小钩吓得忙把罐子扶起来又把花大侠体贴的送进去,之后才一本正经的给狐大侠以谆谆教诲:“笨球儿,你要真咬下去等春天小花儿活过来的,准能一口给你吞得渣都不剩!”
小球
99、番外 灰色迷途(六) ...
儿似懂非懂,很快又四下乱窜的欢实起来。勾小钩与它也不知疯玩儿了多久,直到夜深,才终于双双疲倦。于是勾小钩找来另外一床被褥放置到靠里侧的床角,又把小球儿塞进去捂得暖暖和和,方才躺下。
也不知几更天的时候,勾小钩觉着鼻子发痒,继而一个喷嚏便把自己打醒了。这才发现小球儿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自己颈窝里,睡得那叫一惬意。毛茸茸的尾巴正冲着自己的鼻子,随着它的呼吸一上一下晃动。
有点暖,有点痒,有点儿幸福。
勾小钩忽然不想睡觉了,他怕再睁开眼时才发现这只是个梦。
不过倘若这真是梦的话,勾小钩在心底双手合十,难得诚恳地拜遍各路神仙——千万,别让我醒。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速度一直不给力,大家却依旧不离不弃,真的很感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唯有努力码字,码好字。
PS.今天上海莫名的热,白天出去一趟,到现在凉凉的脸还是红扑扑的散着热,朋友说我是太阳能板>_<
100
100、番外 灰色迷途(七) ...
依旧是风。
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就像村里的人听见公鸡报晓要起床,城里的人听见更夫打更要起床一样,只要晨风带着露水的湿气从不知哪个缝隙潜进来,勾小钩便知道自己该起床了。
这事细说起来也挺神奇,因为风并不像打鸣或者敲更,既无声也无形,当然如若你非说它随风潜入梦倒也无妨,可通常,勾打下总是一夜无梦的。于是这对风的敏锐感知,便成了勾小钩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喜欢被这样和缓的唤醒,就好像屋子里多了个温柔姐姐。
刚睁开半只眼,勾小钩便抬手拍向自己颈窝。可预料之中的毛茸茸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硬邦邦的枕头棱角,正好硌到指关节上,饶是勾小钩控制了力道,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忘恩负义的东西!”
勾小钩没头没脑骂了句,既而仰面躺着冲房梁一动不动发了半天呆。
指尖疼痛渐渐散去,那心里却愈发空旷起来。像无人的山谷,连回声都捕捉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已有些微微胀痛。勾小钩用力眨巴几下,觉得舒服了些,才深吸口气准备来个鲤鱼打挺。哪知忽地凌空飞来一物啪就扑到了他的脸上,且不偏不倚正严丝合缝。
眼耳口鼻都被捂住的感觉糟糕极了,勾小钩想都没想张阔便要骂“谁他娘的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暗算你勾三爷!”却不料刚咆哮两个字便因“他”的大口型而吸进一嘴狐狸毛儿,有些丝絮还飘进喉咙深处俨然成了哪吒的混天绫,搅得勾小钩上下翻飞真真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了。
显然球儿少侠知道自己闯了祸,于是在勾小钩尚未平复呼吸时便一溜烟从床上滚下来呈四脚并拢规矩站立式,等勾小钩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寻到扫把准备胖揍它,该君早已一眨不眨地让黑黝黝的眼珠浮出粼粼水光。于是勾小钩这扫把攥在手里纠结了又纠结,最终一个横扫将小东西弹起老高,而后一把丢掉扫帚伸出胳膊任对方稳稳落进怀里。
“大清早的你不老实在床上呆着乱窜什么!”勾小钩嘟嘟囔囔,语气里带出几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安心。
小球儿自然没有应答,只仿佛感觉到危险没了,立刻又欢实起来,一个劲儿把脑袋往勾小钩的衣襟里面拱。勾小钩本就没着几层衣服,几下便感觉到了对方那带着点儿凉意和水汽儿的尖尖嘴。
凉意倒是好理解,可这水汽……
勾小钩歪头凝思片刻,忽地顿悟般起身就往外走,没两步便来到一处狭小石门前,抬手推开,只见里面筐翻篮倒一片狼藉。
勾小钩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两下,终没忍住一把将小球儿从胸前揪起来鼻对鼻眼对眼地咆哮:“你就不能专挑一样啃啊——”
100、番外 灰色迷途(七) ...
那之后的好一阵子,勾家早中晚膳都持续的丰盛,因为勾小钩把所有被小球儿糟蹋过的菜豆瓜肉都下了锅。这可乐坏了小球儿,每天上蹿下跳欢腾得不行,且逮着机会就往灶台方向窜。勾小钩眼看着自己沦落到与狐狸争食的地步,亦在悲催之中认了命,每天就是敞开了肚皮海纳百川。
约半月之后,勾家彻底粮荒,小球儿成了大球儿,小钩成了大钩。
可也正是如此,日子才渐渐舒缓下来。除了逼不得已上山刨食,大多数光景勾小钩都会把小球儿搂在怀里,絮絮叨叨地给它讲些江湖轶闻。
这活动多半是在地面上进行,挑个温暖的地界儿,小钩坐在石头上,小球儿便坐在他的膝盖上,一人一狐捂得严严实实,罩在冬日的暖阳里,慵懒而惬意……
“等开了春我就带你出去玩儿,你肯定没去过集市,热闹着呢。”
“啾。”
“到时候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啾啾。”
“同意了?那就不许到处乱跑听见没?乖乖的跟着你勾三爷。”
“啾啾啾。”
“……喂,我忍很久了,你一个狐狸没事总学什么鸟叫!”
“啾呜——”
勾小钩叹口气,把脸埋进小球儿的皮毛里。
暖,仿佛能一直暖到心底。
仿佛。
小球儿不住地扭动,勾小钩知道它是无聊了。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呢。单调的一成不变的日子,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寒冬,都在不知不觉消磨人的感知。先是世间的色彩变淡,再是岁月的步伐变慢,最终,连喜怒哀乐都变得稀薄起来。以前过冬的时候还会觉得枯燥,可现在,连无聊烦闷这种感觉究竟是个什么形状勾小钩都摸不清了。
天边飘来一朵云,遮住了日头。失去了淡金色光芒的山顶瞬间冷下来。风依旧舒缓,吹到身上,却让勾小钩的上下牙齿打了架。
“啧,冻死个人哪。”勾小钩夸张地吸口凉气,猛打几个寒颤,甩平一身排排站的汗毛。
小球儿也有样学样,支着四条粗短小腿在勾小钩膝盖上颤巍巍站好,胡天黑地抖落起来。哪知没掌握好平衡,刚抖两下便吧唧摔到地上继而骨碌碌滚了好远。
勾小钩被逗得乐不可支。
蓦地,某些影像残片从眼前闪过,勾小钩几乎脱口而出:“要不我带你去白家山吧,虽说那里冷得要命,可是……”
可是什么呢?勾小钩说到此处,蔫蔫地没了下文。
白家山,莫名熟悉的三个字。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曾去过那里,勾小钩把眉毛皱成了临仙谷。
前两天也是,他跟小球儿絮叨的时候不知怎的就讲到了胸口碎大石,他还言辞凿凿说自己认识个会这门绝技的,还说那人简直就是蛮牛转世,别说大石成了粉末,就哪怕真是把锤子敲
100、番外 灰色迷途(七) ...
碎了人家那胸口都不带红上一块儿的,根本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可那家伙偏偏要去干些见血的行当……
同刚才一样,前面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流畅自如,可到了后面,却好像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恍惚起来,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耳边传来异响,勾小钩忙抬眼去看,刚刚滚落到地上的小球儿正撒丫子往远处跑,勾小钩只来得及捕捉到它毛茸茸的尾巴尖儿。
“喂,你别乱跑啊!”
勾小钩慌了神儿,赶紧起身去追,可小球儿净往那没路的地方钻,最终,勾小钩还是追丢了。彼时他已翻了好几座山头穿了好几处险谷,正站在临仙谷的最深处,前面是绝壁深潭,背后是万仞群山,仿佛这个世间已经把他遗弃,就在这无人的山谷里。
“小球儿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出去玩,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我不嫌弃你胖,你看我也很圆啊……”
“回来吧回来吧,乖。”
“喂,我难受了哦……”
勾小钩不记得自己有睡觉,可他确实是被舔醒的,那湿热的感觉真真切切。
挣扎着睁开眼,小球儿雪白且圆滚滚的身子便占满了视线。
勾小钩的心脏漏跳一拍,接踵而来的便是无边喜悦。他没空去想自己为什么在家里,在床榻上,只知道搂过对方一个劲儿的蹭,恨不能把那小狐狸揉进自己怀里。
“吱吱吱——”可怜的小球儿几近哀嚎了。
良久,勾小钩终于心满意足,这才把小东西稍稍放开点儿,细细端详。
小球儿也安静下来,眨巴着眼睛望他。
勾小钩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儿。
眼前的“小球儿”通体雪白没错,可明显比之前的球儿少侠纤细许多,那肚子,那腿儿,俨然一秀气的姑娘家。再看门口,得,壮硕的球少侠正站那儿龇牙咧嘴呢,那架势分明在说“你个登徒子赶紧放了俺媳妇儿!”
不知为何,勾小钩就是可以断定这俩狐关系匪浅。
但不管如何,他的小球儿回来了,不是么。
把家里仅有的食物贡献给这夫妇俩时,勾小钩是这般念叨的:“吃人嘴短,敢再跑我可真跟你绝交哦。”
奈何人家两夫妻连吃带闹嬉戏得正欢,压根儿无人理会。
勾小钩怀疑狐少侠这次回来纯粹是为蹭吃蹭喝的,且一人不够,还要再带张嘴来。
几天后,勾小钩的怀疑变成了笃定。
小球儿几乎不再与他玩耍,整天除了吃饭的时候现身,其余时间都不知同媳妇儿躲在哪个犄角旮旯。有时勾小钩会特别想同它说话,便恨不能把山翻个底朝天的找它,可每每逮着对方时已是很久很久之后,那一肚子的话也早烟消云散了。
这感觉就像是最好的朋友被人夺走了,带一点点生气,一点点嫉妒,一点点满足,一点
100、番外 灰色迷途(七) ...
点失落,而这许许多多的一点点最终汇成了满满的不忿,鼓噪得勾小钩寝食难安。
终于勾小钩心一横,在某个阴冷的午后趁小球儿吃东西的时候一把将它塞进了早已准备好的笼子。
小球儿先是半张着嘴愣在那里,似懂非懂,待轻拍两下发现自己确实被困住之后便发了疯似的在笼子里乱撞。
“不怪我不怪我,谁让你见了女色就忘了朋友!”
勾小钩逞强着别开脸,一下又一下的砰砰声震得他耳朵难受,可捂住耳朵,那针扎似的疼便又转移到心上。
小球媳妇儿躲在不远处怯怯地望向这边,勾小钩发现后,二话不说走过去便用扫把轰它。可对方饶是被扫帚弄得抱头鼠窜,却死活不走。如若寻常人家,关上门也便是了,可在这未完成的墓里,哪儿哪儿都通达着,所以勾小钩闹到最后筋疲力尽,终是没辙了。
到了半夜,小球儿还在叫。墓室里没有光,勾小钩也不懂狐狸语,可莫名的他就是能听出来小球儿在骂他,就是能看见对方愤怒地龇牙。
勾小钩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像个可笑的掩耳盗铃者。
如是折腾几天,小球儿夫人不见了。
如是又折腾几天,小球儿不再叫了,只是,也不再吃东西。
任勾小钩软言细语,那骄傲的白狐狸就是一声不吭,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没两天,笼子旁边便落了薄薄一层狐狸绒毛,再看小球儿,不,或许这名字已经不合适了,因为那小家伙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勾小钩把笼子打开的时候强忍着不想让酸胀的眼睛做出某些丢人的事,可当小球儿狠狠咬了他的手指并毫不犹豫跑走之后,那温热的水汽便不受他管制了。
勾小钩在心里骂自己,瞧你这点儿出息,一个小伤也值得流鼻涕。可总有另外一个声音冒出来反驳,什么小伤,你瞧瞧清楚,见了骨呢!
“看来还是没饿着,不然哪有这么大力气。”
“切,等开春儿我也找朋友去。”
“我朋友多着呢,你说是吧?”
“小花,别睡了好不好……”
无数血珠儿像鬼魅一样争先恐后从伤口中往外挤,勾小钩看着它们落到地上,在尘土里开出漂亮的花儿。
  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番外 灰色迷途(八)
李小楼走在勾小钩的后面。
那是一条很幽深的小路,细密的鹅卵石紧凑地簇拥在一起,刺激着人的脚底板穴道。路两旁是竹林,因为已是深夜,于是那绿色便愈发的浓重起来,乍看还依稀识得出墨绿,可再往深里瞧,便分不清是绿还是黑了。
李小楼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勾小钩这背影匆匆的是要赶去何方,但脑袋里却总有个声音在反复说,李小楼,你得跟住他。
李小楼很苦闷。他并非不想跟住对方,实在是……
“土耗子我说你能不能慢点走啊!”
寂寥的夜空下,李小楼的抱怨格外响亮,以至于话音未落,便惊起两旁密林中数只乌漆抹黑的飞鸟。
待乱鸟飞过,视线同夜一样又重新清明静谧下来,前方的人才终于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施主,是在唤贫僧么?”
眼看着一张脸从中林毓秀勾小钩变成肥头大耳胖和尚绝对不是一桩美妙体验,哪怕那秃头面如菩萨笑靥如花,李大牛也只想撕心裂肺嚎叫一声:“鬼啊——”
……
咚。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
“差不多得了,这是人脑袋不是木鱼啊你个秃……”
“嗯?!”
“秃……秃头的圣僧!”
大殿内满堂哄笑,而正给李小楼剃度的“圣僧”自然无法被这欢乐感染,事实上他手里那把剃刀不去抹李小楼脖子已然是万幸。
“师祖……”
“圣僧”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和尚,话外之意不言自明——剃个度都能睡着,他这样子真的适合入我佛门么?
顺着“剃刀僧”的视线,李小楼看见了一个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的老和尚。这便是达摩院主持七净大师咯,心里有个声音十分笃定。李小楼也觉得有趣,他明明只听过这和尚的法号,现下却好像与对方熟悉了许多年似的,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投缘?
李小楼抓抓脑袋,觉得跟一个老和尚投缘实在没啥值得高兴的。
李小楼这一抓头不要紧,把那剃度僧脸都吓白了,只听他惊呼:“哎哟你乱抓什么”,剃刀便啪嗒掉到了地上。再然后,李小楼可觉出了不对劲儿。
那创口不大,但由于伤在指肚,故而钻心的疼。李小楼不过一半大孩子,所以这会儿就一面死瞪着那尖嘴猴腮的剃头僧,一面龇牙咧嘴的吸凉气。
七净大师走过来,弯腰将剃刀捡起,算是接过了剃头僧的重担。
“你这娃儿啊,着实顽劣。”七净大师叹口气,却是笑着的。
李小楼撇撇嘴,却当真不动了,只逞强咕哝:“那你收我干嘛?”说完他又后悔了,因为“收”这个字用得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自己是为祸人间的妖孽似的。
七净大师没有回答。
李小楼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一双手在他的脑袋上有条不紊地打理着,舒缓却又沉稳有力。
不知不觉,李小楼闭上了眼睛。
曾几何时,阿娘也给他这样剃过头发。那时候家里穷,吃不饱穿不暖,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那身上就没断过虱子。有一次实在太严重了,阿娘便把他们一个个拽过来都剃成了秃瓢。因为那东西最喜欢藏在头发里下崽儿,且一个个小虱子尚未睁开眼便知道四脚并用紧紧抓着头发根儿,所以不光要剃,剃完了还得好好洗。到现在,李小楼都还记得兄弟几个互相指着脑袋嘲笑的样子,还有姐姐妹妹嘤嘤哭得梨花带雨……
“前尘往事皆断于此,心远,你可记住了?”七净大师缓缓地问。
“记住了。”李小楼接口就答,可想想又不对,为什么要记住呢?记住他爹娘把他送人了?记住在大伯家挨打?记住沿街乞讨?没道理嘛,于是他改口,“忘了忘了,都忘了。”可说完细品品,还是觉得别扭,终于,他为难地看向七净,“大师,你究竟是希望我记住还是忘了啊?”
七净却又不说话了,只和蔼的笑。
李小楼有点儿怕这个,总觉得那条条笑纹里都藏着猜不透的秘密,浩渺无穷,博大精深。就像从前家后山的那个深湖,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从里面冒出妖魔鬼怪。
很多年以后,李小楼才知道能得七净老头儿亲手剃度有多珍贵,只可惜那时的他屁都不懂……
等等,何来那时?
李小楼有些迷糊,他这是开了天眼?怎么好像连以后的事情都预知了?
七净在给下一个孩子剃度,那娃儿比自己小点儿,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可看起来就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大大的眼睛里透着乖巧,与爹不疼娘不爱的自己截然不同。
而且,好漂亮!
这是李小楼后知后觉发现的。他没读过什么书,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对方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小姑娘都好看,是的,这位将来的师弟不若男孩儿的俊俏,反而很有姑娘家的漂亮。
正想着,那师弟忽然望过来与李小楼的视线撞个正着。
李小楼唰的就脸红了,也不知道为啥。而对方只是眨眨眼,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
李小楼愣住,恍若三魂七魄都顺着天灵盖儿飞走了。
“大师兄。”忽然有人抓他的衣角。
李小楼低头,正对上一双傻不拉几的大眼睛。包括他自己在内,今天剃度的有三人,而现下抓着自己衣角这位,便是最小的师弟了。法号似乎是心空,七八岁左右,圆嘟嘟的脸怎么瞧着都像肉丸子,不过眉眼颇为平和,想来以后会是个慈眉善目的样子。
“怎么了?”虽然李小楼不觉得能与这尚未懂事的师弟有什么实质□流,可还是抬出大师兄的架势,很认真的询问。
小师弟果然不负众望,眨巴着眼睛问他:“我能不剃头吗?”
李小楼真心实意地回答他:“我觉得行,但你最好再问问师祖。”
于是轮到心空上前的时候,这娃果然问了。
李小楼默默转头,一边抓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边想还真是个实在的孩子。
也不知道七净老头儿怎么哄的,反正最终心空乖乖地让人剃成了小秃瓢,还傻乐了半天跟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彼时那漂亮的二师弟就盘腿坐在自己身边,虽然没了头发,可丝毫不影响他的好看。李小楼偷偷瞄了好几眼,终于鼓捣出来一句话:“那个,你叫什么呀?”
番外 灰色迷途(九)
漂亮的小子俗家姓文,名文清,李小楼觉得奇怪,因为七净老头儿总要他们忘却前尘忘却前尘,可给这娃的法号,却依然带着他的名字——心清。
心如水清。
相比之下自己的那个“心远”实在没什么特色,倒是小师弟的“心空”取得妙。空空如也,完全符合小师弟的脑袋和心境。
寺院里的生活除了诵经念佛,再无其他,李小楼几乎被憋出了毛病。他觉得像七净那样能端坐蒲团几十年而屹立不倒,实属现世罗汉了。而像小师弟心远那样可以对着佛像呆笑半天光景,也够骇人的。所以要论最正常者,非他与心清莫属。
通常是师傅在上面诵经,他俩在下面嘀嘀咕咕。有时候是拌嘴,有时候是嬉笑,当然更多时候是嘀咕斋饭有多难吃经文有多晦涩。
小师弟可爱,二师弟漂亮——这是李小楼上山半年后某日抄经文时神游想到的。
小师弟可爱,二师弟招人喜欢——这是李小楼上山两年后某日练武时偶然晃神想到的。
上山两年,他们师兄弟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习武一起,诵经一起,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他也眼见着心清的个子慢慢高起来,脸蛋慢慢瘦下来,唇红齿白褪去,剑眉星眸从当初的漂亮孩子变成英武少年。
“傻小子,瞧瞧你二师哥才两年就脱胎换骨成这样了,你怎么就半点变化都没有呢!”
李小楼总喜欢用心清做典范来教育从无进步的小师弟,以期他不要再这么傻吃傻睡傻乐下去。而每到这时,心清都只是微微一笑,克制而内敛,颇有二师兄的架势。
可说实话,李小楼却更为喜欢从前的那个二师弟。不知为何,以前的心清总会让他联想到小时候河边捡来的漂亮石头,或许在大人眼里不值一钱,可那却是他无价的宝贝。他会找个很隐秘的地方将之藏起来,想起了就去看看,那个地方终其一生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那宝贝终其一生也只是他一个人的。
现在的心清,说不出像什么。所幸,他仍在自己面前留下了几分小时候的样子,比如撒娇,比如抱怨,比如说别人坏话。李小楼也曾问过他,怎么独独在自己面前好像有些不一样,心清的回答是——此乃大师兄之特权。
心远师兄很受用。
春去秋来,四季的更迭恍若眨眼间。几番寒暑,几番严冬,李小楼过着过着就恍惚了,他只知道自己不断的诵经,念佛,习武,吃斋,然后看着心清慢慢同自己一般高,看着心空总算有了少年模样。
“师哥,你为什么上山?”某日练武场上,心清在休息的间歇忽然问。
李小楼愣住,他觉得若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追溯到很远很远的从前,远到他的记忆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家里养不起吧,送山上来好歹能活命。”
心清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愣了下,才忍不住笑出来:“那你家里人这时机撞的,还真准。”
李小楼怎么听这话都不对味儿,挑起眉毛:“怎么,给我当师弟委屈了?”
“怎么可能!”心清想都没想便出声否定,半晌,给了李小楼一个灿烂的笑,“有师哥真好。”
李小楼怔住,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刚上山的漂亮孩子。
“我说的时机准,是指正巧赶上七净师傅收弟子,”心清敛起笑容,又恢复了淡淡的俊俏,也让李小楼从回忆里清醒过来,“要知道我们是师傅收的最后一批弟子,而在我们之前师傅已经二十年没收弟子了。”
李小楼第一次听这些,但感觉也仅此而已。七净老头儿多少年收一次徒弟或者他收不收徒弟,与自己有关系么?可他没有急于发问,因为他看懂了,心清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
果然,良久之后心清低低地开口:“我上山,是因为想做个师傅那样的,天下第一。”
李小楼忽地瞪大眼睛,倒吸口气:“师傅是天下第一?!”
虽然大师兄将重点理解得比较偏颇,但看在他那惊讶之情不若装相的份儿上,心清决定不与之计较:“师哥,你都上山五年了,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李小楼怔住。
他,上山,五年了?
终于,心清问:“师哥,你发什么愣?”
李小楼回答:“我把日子过成了流水。”
心清便笑了,抓住他的手掌翻过来,让他看手背筋骨关节上的茧子:“幸亏这些没流走。”
李小楼撇撇嘴,一脸不甘愿:“七净老头儿总让我打木桩,你说我跟它无仇无怨的,我总打人家心里多愧疚!”
“师哥……”心清忽然轻轻地叫。
李小楼“嗯”了一声,抬头,却险些被迎面而来的拳头打个乌眼儿青。险险闪开,心清立刻扫来第二掌。李小楼有了防备,瞅准时机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借力使力的卸了对方掌风,趁心清身体微微前倾之际果断一掌直接劈向对方肩膀,心清被震得半个身子发麻,当下后退着踉跄几步,坐到了地上。
胜败立现。
“你小子怎么又搞这套!”李小楼满脸懊恼,走过去坐到心清旁边,扯过对方的膀子,开始揉。
心清乖乖地让他揉,同时有点儿小失落:“怎么总打不赢你。”
“谁让你搞偷袭!”
“正式的你就让着我了!”
李小楼哑然。因为心清说对了,要真是正正式式的比武,他铁定让着对方——心清很看重输赢,确切的说是对自己的武功高低很看重,而他李小楼实在对此没半点执念,那放一放水何乐而不为呢?可讨厌就讨厌在心清太聪明了,所以每次都搞偷袭,而他这笨蛋又总是身体先于脑袋做出反应,于是每回等他想明白回过味儿发现自己不能使全力时,输赢早分了。
“其实你还是挺不错的,不信你偷袭个心空试试。”李小楼“好心宽慰”。
“师哥……”心清眯起眼睛。
“嘿嘿,”李小楼胡噜两下对方光溜溜的脑袋,“天下第一太危险,天下第二最安全。”
心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然后说:“谬论。”
“非也,非也,”李小楼摇头晃脑,“警世恒言。”
心清没忍住,弯了嘴角,半晌,忽然弯下腰用头去顶李小楼的肚子。
李小楼生得奇怪,什么脚心咯吱窝都不怕痒,唯有肚子,碰不得,一碰那就完了,光乐就能给他自己乐出半条命去:“哎哎,我错了错了,真错了,哈哈,别、别弄了,哈……”
心清报复了个够本儿,方才罢手。哦不,是罢头。末了抬眼看李小楼,淡淡的笑里难得透出几分调皮,却又无比认真:“除非你成了天下第一,否则谁我也不让。”
番外 灰色迷途(十)
自从知晓七净老头儿居然是天下第一,李小楼再看自己师傅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以前瞧着老头儿坐禅是形容枯槁,现下仙气缭绕;以前听着老头儿诵经是絮絮叨叨,现下声声悦耳;以前摸着老头儿胡子总觉是杂草一把,现下睿智而润泽;就连以前老头儿敲打自己不认真念佛的“狗头掌”——李小楼单方面给的命名,现下看来都招式凌厉掌掌生风。
李小楼入寺第三年开始习武,一直以来从未认真过,就如同他挑水总是挑一路洒一路,两个水桶只能担回半桶水,念经总是念一页翻两页,到现在也没搞懂佛祖究竟想说啥。他不是把日子过成了流水,他是把日子混成了流水。
那之后李小楼常偷偷的观察心清。他发现对方与记忆中那个笑得想蜜糖一样的孩子,真的截然不同了。他会在习武场上拼尽十二分力气,而等其他人都歇息之后依旧偷偷的练,会在天不亮便起身,却是在大家都进佛堂之后方才带着汗水姗姗来迟。心清就像一盏灯,衬出了自己的混沌。
“你为什么上山?”同样的问题,李小楼在某天吃斋饭的时候悄悄抛给了心空。
那时候心空塞了满满一嘴饭,两颊鼓得像青蛙,闻言却很认真的停下咀嚼,苦思冥想,最终含糊不清地告诉李小楼:“渡世间苦厄。”顺带喷出几粒米饭和青菜残渣。
问不如不问,李小楼当下便悔青了肠子,所以想都没想抬手就推了把对方傻不拉几的脑袋,摆出大师兄的威严:“吃你的饭吧!”
心空没听话,因为他在很长时间里只是咧开嘴傻乎乎地乐。
五年半,两千天,除了样子,心空竟与上山时再无任何变化,这发现让李小楼无比惊奇。世间万物,难的不是变,而是不变。
那之后,李小楼总算在馄饨中找到了一些可以做的事情。他会挑个神清气爽的清晨早些起床,尾随二师弟练功,会在日落时分快些吃斋,尾随小师弟行善。他发现如果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那就依样画葫芦做做别人做的,总有收获。
尾随二师弟练功的时候,李小楼通常躲得很远,那人练掌,他练剑。一开始李小楼没搞懂心清为什么独独钟情于达摩掌,在他看来,掌再厉害也不过血肉之躯,你还能拿拳头去抵人家的刀锋?可有一日他无意中在后院窥到七净老头儿练这个,忽然悟了。七净老头儿的达摩掌已出神入化,但他依旧坚持日日练习强身健体——李小楼总觉得老头儿想长生不老。不是这掌法有什么特别,而是李小楼忽然明白过来,这达摩掌乃本门正宗,历任达摩院住持可以不会刀,不会枪,不会棍,不会棒,唯独这套掌法,功底稍差半点都不成。
相比之下,尾随小师弟便有趣多了。
达摩院位于山顶,虽有四季却大体偏于微凉。环境亦是如此。虽有花草树木,比之山底,却依然萧条。独独有那样几只猫,偏喜欢终年在寺院附近溜达。
是的,一开始李小楼以为只有几只。因为对于分辨猫,他真真没得掌法。每次都大略扫上一眼,对方便喵的一声逃之夭夭,像遇见了天敌似的。所以他依靠花色数来数去,就那么黑一只,白一只,黄一只,花一只。
直到尾随了心空。
嚯,哪只四只,那一群花花黄黄黑黑白白的小东西喵起来比寺院诵经都热闹。齐齐围在心空脚边,有的摇尾巴,有的舔舌头,有的就抻长了身子在心空鞋面上趴着死活不走了,往日的清高倨傲早不见踪影,那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撒着欢儿贱啊贱。
李小楼很不平衡——不就一点儿破剩菜剩饭冷馒头什么的嘛,寺院后厨多得是!
可话又说回,只有心空会惦记着拿那些来喂它们。
彼时,李小楼趴在寺院后门的屋顶上,心空和他的那些猫就站在不远处废弃多年的小亭子里,其实也已看不出小亭子的原貌,没有亭顶,只剩下高矮不一断壁残垣的石头柱。那时一副很奇妙的场景。阴霾的天空底下,风是萧瑟的,亭是萧瑟的,甚至连远方山峰都是萧瑟的,可偏偏心空周围溢满生气,连带着他脚下那一片枯草都欣欣向荣起来。
“心远,练功切不可分神。”七净大师浑厚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李小楼吓一激灵,险些从屋顶上掉下去。于是一张口就是委屈的抱怨:“师傅,难道上房揭瓦也算练功?”
“我说你这姿势怎么如此别扭,原来想着这些呢?”七净不赞同的摇摇头,却又并不严厉,相反,叹息中还透出些无可奈何的爱护与宽容。他伸手握住李小楼的胳膊,摆弄几下,方才满意放开,“这样,招式才对。”
李小楼呆呆的,看看七净,看看自己,再看看不远处同样习武的师兄师弟和脚下的泥土……
“心空呢?”李小楼问得恍惚。
“别担心,他只是中暑,这会儿再后院歇息,已然苏醒过来了。”
“喂猫能喂到中暑?”李小楼不信,就算师弟再文弱也不至于若成一朵小花儿吧。
“喂猫?”七净哭笑不得,“心远,你何时能改了这胡乱神游的毛病,为师梦里都会笑醒。”
李小楼愣住。七净老头儿的话像一阵雾,白茫茫的,迷了他的世界。
一滴汗从鬓角滑到下颚,最终落在地上,晕出深色泥点。李小楼莫名其妙地抬头——正午时分,日头烈得骇人。
阴天,猫群,心空,仿佛成了南柯一梦。
“心远,练下掌法给为师瞧瞧。”七净大师忽然开口。
“啊?”李小楼很讶异。吊儿郎当数年,师傅骂有,责有,叹息有,无奈有,唠叨有,教诲有,却从未这般细致的要看他的拳法。看,即是要指导,李小楼懂的,于是愈发慌张,“我,那个……今天也没准备啊……我这才练到哪儿,怎么能跟师傅你这里班门……”
“达摩掌,”七净大师打断他,问,“你练到第几层了?”
李小楼有些窘迫地摸摸头——他想抓头发,可无头发让他抓,故而只能摸,半晌,才蚊子哼哼似的哼出来个:“四……”
七净大师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练了。
李小楼没辙,只得硬着头皮上。其实早在半年前,他已然上了第四重,只是不知卡在了什么地方,那第五重,愣是怎么都上不去。当然,他也没有很下功夫的去“怎么”,故而拖到现在,依旧徘徊在四重以上,五重不满。
拖拖拉拉练了好几年的拳法,再不济,也是熟练的。李小楼耍起来也是有板有眼,有模有样。直到行至那症结之地,方才顿住。
七净大师看得明白,当下给了些许指点。
李小楼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茅塞顿开,顺势便练了下去,不想一下便冲破了第五层!要知道许多排行辈分比他高进寺比他早的和尚也就到个五六层,再往上,那便凤毛麟角了。
“师傅,你真神了!”李小楼真心赞叹。要知道这么容易,他早找师傅来提点了,也不至于……呃,他承认,那逍遥晃荡着的半年也不算虚度。
七净大师走过来,抬手用僧袍袖口给他擦汗,眼里闪动的说不清是责备还是欣慰:“你啊,若在佛法上的悟性有这武学的一半,为师也便欣慰了。”
李小楼嘿嘿一乐:“那什么书上不是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么,做徒弟的还是让你操些心好。”
“你这孽徒!”七净大师并不是个爆脾气,可屡屡总能被李小楼点燃。
李小楼蓦地想起心清,然后下个瞬间,他直愣愣扑向七净老头儿,拿着光溜溜脑袋在人家怀里蹭。
七净大师愣了半晌,终于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末了慈祥地摸了摸劣徒的硬脑袋。
七净老头儿的手掌宽阔而有力,李小楼闭上眼,觉得很舒服。他发现他已经忘记老爹的模样了,却唯独记着被对方疼爱的感觉。
因为短暂,愈加幸福。
番外 灰色迷途(十一)
自从得了师傅提点,李小楼练功的劲头也多少比以前足了些,虽不至像心清那般晨昏不辍,却起码不会让习武场上的光阴荒废。
没多久,这汗水的成果便显现出来了——自心清加倍努力后,每次过招两人总要走上无数回合方才能险险分出胜负,且互有输赢,而今,则是又恢复到了初始情况,往往不出十招,李小楼已然占尽上风。
“不行了不行了,师傅把最好的武功都传给了你,这怎么比嘛!”每次输后,心清都定会叽里咕噜抱怨一番,扯的理由千奇百怪,总是让李小楼哭笑不得。
“我们练的好像是同一套掌法吧。”
“那就是师傅传你秘诀了!”
“少来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回去练练再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清不再撒娇了。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哪怕斗嘴斗得一如既往,最终倔强少年也只会幽幽地叹口气,然后说:“大师兄,我真羡慕你。”
李小楼明白他的意思,故而只能这般宽慰:“别光看蛮力,论讲佛,我可比你差得远呢。”
“达摩院里,会讲佛的多了。”
“可又会讲佛又武功超群的,稀有着呢。”
“我武功超群?大师兄,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夸耀么……”
“嘿嘿。”
有时候话说到一定份儿上,李小楼也会直白点透。
“我劣迹斑斑,寺里随便哪个见了我都恨不得为民除害,所以说将来咱院这住持,非你莫属。”
每到这时,心清都会眼睛一亮,然后又迅速湮灭:“师傅弟子众多,哪里轮的上我。”
说实话,李小楼这番言语并非仅为哄人,他是真觉得心清接任的可能性很大:“你想啊,师傅现在身强体健的,起码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吧,等到那时,他老人家走不动路,咱上面的师兄们怕也剩不下几颗牙了。那不选你这年轻力壮的,还能选谁啊!”
多数时候,心清总会被大师兄的三寸不烂之舌逗出笑颜。
李小楼喜欢看他笑——只有这时,眼前的少年才会和记忆中的漂亮小孩儿重叠。
所以他也想尽办法希望对方开心。比如见对方在达摩掌上实在没什么进展,他便劝心清练刀。李小楼想得明白,既然心清做武功高手,那肯定是要选个适合自己的方才事半功倍,横是不能明知路不通还要硬闯。
心清一开始还不太愿意,说耍刀像江湖卖艺的,李小楼险些吐血。好说歹说才让对方明白,不是要练什么九臂大环刀,而是匕首一类的短刀,并把自己从武院偷瞄来的刀谱悉数传授。
事实证明李小楼的眼光没出错,刀法确实比掌法更适合心清,短短半年,对方就已经把那招式练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俩人私底下除了切磋武艺,剩下的光用作研究如何去戒备森严的武院经楼偷新刀谱了。
太过专注心清,难免会让李小楼忽略掉另外一个师弟。好在心空也不争,吃饭的时候你多给他一块儿豆腐,都能让那娃笑眯眯地喜上一天。
有时候李小楼会异想天开,觉得二师弟把小师弟的心智都吸过来了,所以前者飞快老成,后者纹丝不动。
那年的冬天,达摩山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李小楼躲在柱子后面,透过层层僧袍,窥见了来人的黑色衣衫,锋利宝剑,唯独面庞是模糊的,任他怎么用力眨眼,也看不真切。
访客是为挑战七净大师而来,然,七净大师不想应战。
“这武林盟主不是江湖同道给我的,而是给这达摩院的,论武功,老衲绝非第一。”李小楼看见七净老头儿立于蜿蜒的石阶最顶之上,挡在所有达摩院僧人面前,对来人说。
“我不管那么多,”来人站在低几级的台阶上,昂着头,就像达摩山上最坚韧的松柏,“既然你占了这个位置,理应用武功服人。”
李小楼看见师傅缓缓摇头。
“服人的,永远都不应该是武功。”
那一役,李小楼和达摩院所有的师兄弟都被禁止观战,他们只能聚集在院内,隔着厚重的院门,靠风声,靠兵刃交接声,靠一切能捕捉到的迹象去推断战况。
最终,来人惨烈败走,而七净大师亦受了不轻的伤。
整个冬天,七净老头儿都闭着关,院内议论纷纷说师傅该是起了传衣钵的心。李小楼把这当笑话来听,继续啃他的白菜豆腐,温习他的达摩五式,再时不时点拨下心清的武艺或者带着心空溜到山顶堆个雪人儿。
直到春暖花开,七净大师出关,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全院弟子宣布,他要在众多徒弟中选一位做关门弟子——关门弟子,顾名思义,便是下一任住持了。
七净老头儿原话是这样的:“经过初冬变故,方才惊觉世事无常,趁老衲还有二十年活头儿,便为达摩院的将来出些力吧。”
说到二十年活头儿的时候,李小楼发现老头儿总若有若无地瞟自己。他无辜极了,因为自己明明说的是二三十年,怎么到了师傅口里就给折了寿?这不冤枉嘛。
从大堂出来的时候,李小楼察觉到心清的心思有些重。其实他很少这般敏锐,只是事关下一任住持,便多少留了意——这么多年,他几乎是与对方一同长起来的,又怎么不明白那家伙的想法。
待走到没人的地方,李小楼舔舔干燥的嘴唇,本想说两句鼓励话——师傅说择日宣布,而纵观全达摩院,师傅对他们这三个最后收的心字辈徒弟的用心有目共睹,虽说年纪和资历差了许多,但既然是为“将来”,选年轻人也不无道理。而自己又压根儿不想做这个未来住持——当前如果师傅肯选他的话,所以怎么看,心清都很有希望。
哪知心清倒是比他先开了口。
“师傅,想来是要选你了。”
怕什么来什么,李小楼忙表明心迹:“别别别,我可受不了天天坐禅堂里冥想,况且我那劣迹斑斑的,师傅要真选了我,估计全院上下都得跑光咯。”
若在往常,听李小楼这么说心清那嘴角早扬起来了,偶尔还会带出灿烂笑靥,可这会儿,他只是勉强挤出个算不得笑的笑,而就是这,也很快消失无踪。好半天,李小楼才听见他说:“如若真选了你,我也无话可说,本来你就比我强。”
李小楼叹口气,词穷了。
心清走后,李小楼就坐在后院儿的破亭子地上发呆,酝酿出了十几套说辞以应对“如果师傅真的瞎了眼选他”,若不是心空过来喂猫,他怕是能酝酿到太阳落山。
其实心空也没有唤他,确切的说人家小师弟压根儿没理会这位坐在正当中的大师兄。只见他还一如往常,东叫叫,西唤唤,什么小白你别闹,小黑你别抢,小花儿你赶紧出来我都看见你了,如此这般,直到一群喵喵的东西聚拢到他脚边。
李小楼就这么坐在一群猫里,仰头看着心空的下巴。看了半天,忽然就觉得小师弟这样傻乎乎下去也挺好,连往日觉得驽钝的地方,现下都无比的可爱起来。
三天后,七净大师公布了关门弟子。同李小楼推断的一样,七净老头儿选了心字辈,而出乎李小楼的意料,七净选的是心空。
全寺上下一片哗然。或许七净老头儿选李小楼都能比这好一些。可七净什么都没解释,只淡淡说出自己的决定,便回了禅房。
李小楼第一反应是去看心清,如他所想,对方变了脸色。
入寺七年,心清并未与心空亲近过。李小楼知道,他是看不惯心空的呆样儿。而现在,心空不费吹灰之力,夺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倔强如心清,如何忍得下。
可众人散去后,李小楼却第一个去寻心空。不知为何,他莫名的想知道这位小师弟现在的想法,想知道他对于成为师傅的关门弟子,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可最终,他却是在后院儿找到了三只小猫儿残破不全的尸体。
翻起的皮毛,模糊的血肉,让人根本无法将之与曾经的斑斓生命联系到一起,李小楼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他回身去寻心清,却也是遍寻不着。直到晚斋过后,才在禅房里把人堵住。
“呵,骂我来了?”心清靠在窗户旁边,淡淡地瞥向李小楼。
李小楼皱眉。他本是想骂的,可这会儿又怎么都狠不下心了,他知道心清难受,可师傅既然选择了,总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他希望心清能想开。
思及此,他走到对方跟前站定,然后幽幽地叹口气:“师傅不是总要我们放下执念,空静修身么,要我说,算了。”
心清回过头,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爹娘从小就恨我,说我克死兄弟姐妹,是扫把星,村里的人也都不喜欢我,我以为这里会不一样……”
李小楼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明明眼眉嘴角都是弯着,却透出无尽悲伤。
他不自觉将对方揽进怀里,像多年前那样一下又一下摸着对方的头:“大师兄疼你……”
心清把脸紧紧埋进他的僧袍,很快,那里濡湿一片。
李小楼感觉到一阵心酸,怀里的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漂亮孩子,瘦瘦的,小小的,笑起来还会有两个梨涡。
“怎么这么大了,还是一把骨头……”咽下嘴里苦涩,李小楼故作轻快地调侃。
心清安静地埋在他怀里,没有应答。
静谧悄悄蔓延,李小楼微微歪头,有片刻怔忪。
记忆里他似乎还这样抱过另外一个人。不同的是那人瘦归瘦,却还是有些肉的。且弹性十足,捏鼓捏鼓的手感颇好。不过又不能捏狠了,否则铁定挨咬,一个牙尖嘴利却光是看着便觉喜庆的家伙……
李小楼晃晃头,元神归位。
他想自己上辈子铁定是没老老实实喝那孟婆的汤,所以即便投胎转了世,也还带着前世的些许记忆。只是带就带吧,还不带完全,那模糊的轮廓……究竟是谁呢?
番外 灰色迷途(十二)
从心清的禅房里出来,李小楼又想起了那几只可怜的猫。他本不是什么慈悲心肠,可这会儿,也隐隐生出几丝不忍。
不想待他走到后院儿,远远的便看见心空站在那断壁残垣之中,低头对着那躺在地上已然冰凉的幼小尸体发呆。
李小楼顿住脚步,没再走近。
他不知道能对小师弟说什么,更没办法违心的去宽慰,于是他只能远远站着,看平日里总笑着的小师弟不笑了,看他慢慢蹲下来把小猫儿们逐一放进怀里,看他静静地把它们埋在树下。
他以为那孩子会哭的,可是没有,从始至终心空都是那样平静。
李小楼看着,看着,忽然从那平静里悟出一种悲悯。
他想,他或许能够理解七净老头儿的选择了。
无声的转身,回房,李小楼努力让自己把心清、心空、七净老头儿甚至达摩院的一切都抛到脑后。乱,太乱了,他受不住这些,他只希望没心没肺的活着。
可直到夜深,他依然没能入眠。
屋顶上的瓦片不知被哪个手欠的给揭掉一块儿,于是李小楼躺在禅房的床上,便可看见巴掌大的夜空。可惜今天的夜晚不好看,李小楼在心底腹诽,往日里绸缎似的深蓝不知怎么的竟成了漆黑,跟被人泼了墨汁似的,连星星也不再明亮,乌乌的好似瓢虫壳儿,仅反着微弱的光。
但李小楼无事可做,又无心睡眠,于是只能干看着,呆呆地两只眼睛也不知道瞪了多久,直到隔壁传来异动。
隔壁,心空的禅房。
不知为什么,那个瞬间李小楼心里忽然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仿佛他一宿不睡只为等待这个时刻,等待某些事情的发生。
李小楼几乎是破门出去的,然后旋风一样闯进心空房间,而此刻房间里的二人已经打作一团。
说是打也并不恰当,因为动手的只有心清,心空唯一做的是在狭小的空间里胡乱地跑,逃命。可即便如此,即便已经奔命得上气不接下去,心空脸上却依旧见不着慌,只是平静。
“心清,你把刀放下!”李小楼想都没想便冲到中间,一边用身体挡住角落里的心空,一边对着心清大喝。
心清微微眯起眼睛,却依然掩不住那里面的肃杀:“师兄,你让开。”
李小楼缓慢却坚定的摇头。
“心清师兄,”一直安静着的心空忽然开口,不若往常的傻里傻气,仿佛忽然长大,“你若放不下这些执念,是没办法真正顿悟的。向前一步,便成魔,后退一步,即成佛。”
心清笑,笑得冷冽:“漂亮话儿谁都会说,因为你是得到的那个。”
说罢,心清忽然身形一晃竟绕过李小楼直奔心空!
李小楼急了,忙追过去险险挡下对方杀招:“我教你刀是让你欺负自己师弟的!?有能耐你找师傅理论去!”
心清眼中精光一闪,抽回的匕首直接划破李小楼的胳膊!
血瞬间涌出伤口,很快便在地上染出刺目的鲜红。李小楼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惊诧、愤怒、伤心等无数情绪齐齐堆到胸口,一时间竟让他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李小楼发怔之际,心清忽然飞快从他身旁蹭过去直直扑向心空!这一次心空没跑成,只能急中生智抓过凳子来抵挡,只听一声异响,匕首竟狠狠扎进了心空的手背!
心空没有叫,只是发出一声闷闷的“唔”,满是痛苦。
心清却猛地拔出匕首,眼看着要刺第二下。李小楼回过神儿,一脚便把那利刃踢飞,然后下个瞬间,他不由分说地擒住心清的胳膊,就像往日里切磋的那样,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克制,亦没有手下留情,就听咔的一声,心清的右胳膊便被卸了关节。
心清狼狈地后退几步,待他扶着右胳膊站定,方才直直对上李小楼的眼。
“再来,我就真不客气了。”李小楼咬咬牙,一字一句道。
心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往日漂亮的眸子里,此刻不知闪着什么。
忽略掉那一点点心疼,李小楼狠心转身,去查看心空的伤。
往日里,李小楼总是取笑这小师弟的手像馒头,又白又嫩,每每心空都只是憨憨的笑,好像别人在夸他似的。可现下,这手血肉模糊,心清那一刀直接穿透过去,破肉见骨。
李小楼用牙咬了半天,方才撕下一截僧袍,忙用力给心空扎上,止血:“疼么?”
心空把脑袋摇得很认真:“不疼。”
李小楼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一身的虚汗,禁不住喉间苦涩:“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打。”心空努力冲他笑。
李小楼眼眶发热,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心空忽然变了脸色,似有预感般,他猛的回头,电光火石间,利刃狠狠□了他的胸口!
李小楼下意识地抬手就是一掌!就像无数个过往一样,身体先于脑袋做出了反应。
只听砰的一声,心清的后背直接撞到墙上,再然后,缓缓滑落。
李小楼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想跑过去,想看看自己究竟把对方伤了多重,可胸口的匕首像楔子一样把他钉在了地上。他感觉到力气在慢慢流失,连同着眼前的景物,一起失了形状……
李小楼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从初出江湖到崭露头角,从声名乍起到扬名立万。只是,这行当选得有些偏。无数的人踏破门槛来寻他,就为让他抹掉某些性命,他不问前因,不问后果,往往只是在收下定金之后吊儿郎当点个头,算作应承。主顾都喜欢问他,你能确保万无一失么?他每次都笑容和煦,循循善诱地告诉对方一个浅显的道理——要是能,我就不问你要定金了。可说也奇怪,刀尖儿上的生意做了十来年,他竟真的无一失手,于是又有无数的后辈来取经,恳求他透漏哪怕一丁点儿秘诀。他来者不拒,很是大方的与每位同道分享,哪有什么秘诀呢,无非是你的刀比他快呗……
“原来,是梦呵。”李小楼幽幽转醒,回忆刚刚做的怪梦,觉得滑稽而可笑。
就算他真被逐出师门,也不至于沦落到靠取人性命过日子。横是不能因为杀了一个人,便彻底破开杀戒肆无忌惮吧。
呵呵。
他,杀了一个人呢。
眼看着鲜活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的感觉一定很糟糕,所以他是幸运的,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失去了知觉。可没人知道他其实不想要这种幸运,他甚至,没能看上对方最后一眼。
直到现在,直到被师傅关到思过室的第十天,直到前来送饭的师兄终被纠缠不过告知心清师弟已经下葬了,他才彻底死了心。
李小楼从不知道杀人是如此简单的事,甚至不需要手起刀落。他想不通,明明心清刺过来的一刀那么深那么狠,可他现在依然活蹦乱跳,尽管一呼一吸间,胸口剧痛难忍,可等再过些日子呢,等伤口结疤,疼痛退去,还会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心清也没有了。
再没有人会冲他甜甜地笑,再也没有人会用光溜溜的头去磨蹭他的肚皮。
李小楼摊开掌心,暗室里唯一的狭小窗口透进来微弱月光,却照不清那上面的纹路。忽然,一滴温热的东西落了上去,再然后,接二连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戏谑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大师兄,你哭什么呢……”
李小楼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对上那张熟悉的脸,曾经漂亮的浅浅梨涡在这夜色映衬下异常骇人。
“你……没死?”
“我死了,”心清甜甜一笑,“所以,你也要死。”说罢又一刀刺了过来!
李小楼如梦初醒,几乎是连滚带爬闪开这致命一击。这不是心清,这是恶鬼,恶鬼回来索命了!
李小楼这样想着,浑身的汗毛陡然竖起,他下意识看向四周,忽然发现墙角地面闪着点点异样白光。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李小楼想都没想便把那匕首捡起来攥在手里充当抵御。可月光正照在匕首上,他惊恐的发现这竟然是心清刺伤自己的那把!
“再过来我真不客气了!”见心清又要扑过来,李小楼几乎是凄厉大喝!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同样一把匕首,此时此刻,他拿着,心清也拿着,同样一个心清,昨天入土,今天又忽然从地底下冒出来……
杀。
到最后,李小楼满心满眼的恐惧都慢慢化成这一个字。
有个声音不住在他耳边说,杀吧,杀吧,唯有根除,方能清明!
……
“李大牛——你疯了啊——”
叮!当!
“啊!老白,救命——”
“勾三你别往老白那边跑!”
“我也不想牵连他,可是,可是,呜,温大侠救命……”
叮叮!当!咣!
“娘的老子豁出去不要命了!温浅你闪开!”
“可……”
“闪开!死他手里我认了!”
……
疼,很奇怪的疼,明明知道那伤口不大,痛感却深入骨髓。李小楼不自觉打了个激灵,然后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晰开来。
只见勾小钩跟个狗一样狠狠叼着自己手腕,还死不松口,鲜血正一点点从被咬的地方流淌出来,润红了对方的利齿和嘴唇。
温浅仗剑立于一旁,剑已出鞘,凌厉的刀锋正泛着寒光。
老白和任五站在墙角,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怎么了?”话一出口,李小楼才发现自己声音不知为何,沙哑得吓人。
勾小钩直勾勾盯了他许久,好像在确认他不会二度发狂。
李小楼一动不动,手腕也不挣脱,就那样任由他看着。
终于,觉得暂时安全了的勾小钩松开口,然后下个瞬间整个墓室都被他的咆哮震得地动山摇:“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李大牛你要死啊——啊——啊——”
谁说没有比寂寞更可怕的东西?有的!
那就是你正寂寞抽泣抱怨为什么只有你孤单为什么连只狐狸都不愿意陪你的时候忽然一刀刺过来然后你惊恐地发现很可能以后连寂寞的机会都没有了……
番外 寒冰流萤灯(一)
李小楼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加之刚从迷途中返回尚未元神归位,故而愣愣地任由勾小钩可劲儿骂,态度好得没话说,样子乖得一塌糊涂。
勾小钩也真没客气,骂得那叫一个铺天盖地。层出不穷的华丽辞藻拼吧拼吧能直接当被子盖了。
“你他娘的遇上怪物不用刀,遇上女鬼不用刀,还假模假式管人家温浅借剑,合着那破刀就搁这儿等我呢是吧!”
“好么,小爷没让僵尸夺命倒险些叫活人给杀了!”
“老白老温你们评评理,我勾三就差把心捧出来给他了,你看他怎么做的?!”
“小钩……”
“老白你甭想替他开脱,我知道这墓室有蹊跷,我知道他肯定看见了一些什么东西,估计咱们几个都一样,但大家不都靠着自己出来了?怎么他就非得见血啊!还他娘的专挑我下手!我招谁惹谁了我!”
“勾……”
“温浅你也甭开腔!你刚又不是没瞧见,他居然还把刀藏在绑腿里,有这么阴险的吗!”
李小楼听着,听着,额角那不知跳动了多久的青筋终于到了极限——犯错被骂无可厚非,但瞧土耗子这架势好像不逼自己上吊以死谢罪就不足以平民愤,娘的,他也是有脾气的好不!
“喂……”李大侠开口了。
“干嘛!”勾大侠还没有自觉。
“差不多行了。呵。”
“差多了!我还……”
“勾小钩。”
“呃,嗯?”
“我他娘的忍半天了老虎不发威你拿我当李大牛……”
“你干嘛,你想干嘛,哎哎不带这样的说不过你就动手啊——老温救命啊——”
温浅识相地避让到墙角,回给勾小钩一记有礼微笑:“我不开腔。”
这一次的追逐自然属于打闹范畴了,所以不相干的人都好心闪开,把大片空地留给劫后余生的李小楼和惊魂方定的勾小钩。两个人倒也没折腾多久——力气早在之前耗尽了,所以不大一会儿,被逼得几乎窜上房梁的勾小钩就认了输。
墓室自然是没有房梁的,因此勾大侠能做的也只是把随身携带的冰锥□侧面高一些的石壁缝隙里,然后整个人就挂在那上面咸鱼似的搁半空中晃啊晃。
李小楼在下面仰着头,觉得那一双脚晃荡着自己眼晕:“你给我下来。”
勾小钩非常认真地摇头:“我不。”
李大侠被彻底打败:“算我请你下来好吧,等会儿墓室再让你弄塌了。”
“啊?”勾大侠被吓着了,“不能吧。”
“你说呢,我可瞧着沙子落下来不少,这石头之间一旦没了沙子阻……”
啪嗒。
不等李大侠说完,识相的勾大侠已然应声落地。
李小楼不自觉乐了,上前扒拉对方脑袋:“行了,不就怨我拿刀吓唬你了么,这样,我让你打一顿出气,打完咱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勾小钩鼓起腮帮子抗议:“你那是吓唬么!”
李小楼缓缓眯起眼睛。
勾大侠及时收声。然后抬手一指墙角,示意某人到那儿蹲着去。
李小楼乖乖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果然同他承诺的那样,完全是一副“任君出气”的架势。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他也是觉得态度越良好这“报复者”越容易心软手软不是么。
片刻之后。
李小楼发现自己完全高估了土耗子的心胸。
又片刻之后。
土耗子舒坦了。
墓室里没个能照人的东西,所以李小楼只得可怜巴巴拖着酸痛躯壳求助身旁友人:“老白,咳,那个,我看起来没事儿吧。”
老白很认真的观察半天,然后点点头让对方安心:“还好。”
李小楼长舒口气。
老白又补充一句:“只是两个眼眶颜色有点微妙差别。”
“……”
眼看土耗子爽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李小楼那叫一个憋屈:“让你打你还真下狠手啊。”
“这叫狠手?”勾大侠双手掐腰理直气壮,“我还没拿刀子扎你呢!”
李小楼灰溜溜垂下脑袋,哑口无言。
勾小钩哼了一声,仰起脖子,跟个斗胜公鸡似的。
李小楼用眼角偷瞄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心底却慢慢舒展开来,无比熨帖。明明片刻之前,梦里的种种还那般真切,压得他喘不过气,可现下,那些又成了遥远的甚至于努力回忆也拼凑不出的残影。他能听见的能看见的除了活蹦乱跳吱哇乱叫的勾小钩,还是,勾小钩。
忽然之间李小楼闹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下意识把土耗子推开。因为他心里有个结,解不开,便成了魔。他不想也不能与人走得太近,不然就会像刚刚那样,保不齐什么时候手起刀落,又一条性命便没了。
可想明白归想明白,他能管住自己,却管不住某些人死活非要靠过来。哦不对,不应该用死活一词,因为勾大侠明显很爱惜自己那条小命,好么那一口咬得,深几见骨。
“呼,这我就舒坦多了,李大牛我告诉你,只此一次啊,我就饶你了,下回再敢拿刀对着我,当心我把你钉棺材板儿里四角再贴上镇魔符让你……”
瞧,蜜蜂又开始嗡嗡了。
李小楼掏掏耳朵,特想问一句,老子又不是花朵儿你总围着我干嘛啊!扰得人……咳,飘飘然的。
嬉闹告一段落,众人才发现将他们险些困住的迷雾不知何时早已散去,而他们所在的墓室也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不过说是墓室也不恰当,因为整个墓室都空荡荡的,既没有棺材,也没有祭奠法龛,更别说陪葬明器了,倒有些像他们在言是非大喜之日那天跌落的石室。不过与那密室不同,当下的石室有门。且还是两个,一个已经敞开——连接着他们来路的通廊,一个闭关紧锁——通向墓的更深处。
“刚刚通廊上那雾很邪门儿,”任五绕着石室细细查看一周,才道,“看来主墓室不远了。”
勾小钩点头表示赞同,之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任五:“我说,你刚才在那雾里看见什么了?”
任五一愣,支吾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说,索性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肯定也看见了吧,咱们都一样。”
勾小钩白他一眼:“谁跟你一样?我梦见我搁自己家呆着过自己的日子,可没捎上你。”
任五直想抽他:“就以前那些个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勾小钩眼睛唰就亮了,立刻笑嘻嘻蹭过来:“嘿嘿,别啊,说说呗,肯定不是啥好事儿吧?”
任五眯起眼:“我怎么觉得你是到我这儿找舒坦来了?是你自己没碰见啥好事儿吧?”
勾小钩愣住,眨眨眼,果断转身寻老白去了。
“哎,老白,你都看见啥了?”
老白没回避,只是觉得任五那句四两拨千斤真是好用:“无非就是一些过往。”
勾小钩显然不满意被四两拨过去:“那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啊?”
这话可把老白问住了。梦境中的那些事情半真半假,好,坏,还真难说。故而他考虑半天,才给出一句:“比不出好坏,但很感慨。”
勾小钩“哦”了一声,也不知是满意还是失望。
那厢李小楼整理半天回答了,就等着人来问呢,结果发现勾大侠问完老白明显就有打住的趋势,牛大侠就有点儿绷不住了:“喂,我说你怎么不问我看见啥了?”
勾小钩轻飘飘瞥过来一眼:“切,还用问么,肯定是梦见我了,然后觉着我死缠烂打连做梦都不放过你,你这不就拿刀砍我来了么。”
“……”
“李大牛你瞪个牛眼张个大嘴干嘛?”
老白乐出了声儿,帮忙解释:“他被咱小钩惊人的聪明才智震住了。”
一旁的温浅也乐,觉得这一掐都能掐出一台戏的俩人着实有趣。
闹完了勾小钩才后知后觉地好奇起来:“对了,这门谁开的啊,要不是因为进入这里而脱离了迷雾通廊,说不定咱们一辈子都得搁里面游荡。”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心有灵犀地把目光转向了淡定的温大侠。
温浅不觉得这是什么壮举:“四处都是雾气,我又正好摸到了门,就推开了。”
“你没做梦?”勾小钩一脸惊讶。
温浅却笑了下:“怎么会,我又不是金钟罩铁布衫,自然也同你们一样做梦了。”
男人这一笑让勾小钩更好奇了:“那你梦见啥了?”
其余三人也不约而同屏息凝神,竖起耳朵。
温浅想了想,慢慢道出回忆:“好像没什么特别,就是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哪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然后呢?”
“然后我就奇怪,既然是在墓室中,怎么会有雪呢,那定然是幻象了。哪知我这么一想,雪就没了,然后就看见大家都被雾气包围着,哦,还有这门,我就顺手推开了。”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墓室里没人说话。
温浅觉得奇怪。看老白,老白默默转头,看小楼,小楼无语凝噎,看任五,任五悲凉望天,看小钩,小钩迎风流泪。
这时候温浅要是有读心术,便铁定能听见一记四人合力的仰天长号——
温大侠,你的成长之路得是何其苍白啊!
……
虽然不知道大伙儿都想什么呢,但温浅觉得路总归得往前走下去,所以见众人都不动手,便难得出头去开那紧闭的墓门。当然他也有另一番考量,因为经过刚刚那一走廊迷雾,大家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失常,现下看来情绪最稳定的当属自己,那他出这个头担这个险也是应该的。
那是扇小小的双开门,仅一人多宽,高度更是才到温浅额头,有些像专为孩童定制一般。且门上并未落锁,只放着门闩,这与之前的几个墓室有些不同,温浅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门闩拿掉,放到地上,这才起身将门缓缓打开。
勾三看见温浅开门了,但也没多想,直到那两个门板的缝隙慢慢加大……
只见门后面赫然站着一个美艳女子,柳眉杏眼,唇红齿白,随着门缓缓打开,女子那脸上仿佛慢慢绽开笑靥。
温浅是看得最清的人,确切的说,他与那女子,近在咫尺。
“姑娘,对不住,在下失礼了。”温浅的声音淡而舒缓,一如往常,手上则是疾如风地“砰”一声把门重新合住,然后下一刻,他转头冲呆愣中的伙伴们愧疚微笑,“诸位抱歉,僵尸。”
番外 寒冰流萤灯(二)
温浅话音未落,女尸忽地破门而出,巨大的声响里温浅被狠狠撞开,可还没等他从地上起身,下个瞬间女人便直扑而来。温浅忙就地滚了半圈,险险闪过女尸疾速而凌厉的爪风,可对方偏就与他杠上一般,不依不饶的继续攻击。
温浅没敢往老白那边去,只在方圆几丈的小范围里闪躲,有时候被追到绝路,才用剑挡两下,很是狼狈。
勾三和任五知道自己武功不行,故而也不添乱,齐刷刷躲到了老白所在的墙角。李小楼本已进入全副武装状态,可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发现了微妙之处。于是当老白终于慢一拍的反应过来温大侠正处于危急存亡之刻时,背后已然站了一排人墙。
“你们就看着?”老白怒发冲冠。
勾三和任五难得异口同声:“我们怕给温大侠添乱。”
老白忍,转向李小楼:“别说你也是怕添乱!”
李小楼无辜地摊摊手:“人家娘子没看上我。”
“啥?”老白有听没懂。
李小楼也不再废话,眼看着温大侠又被逼到绝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过去用手中的匕首直直挡下了美人的抚摸。李小楼用的刀刃,却听当的一声,女尸的手虽被弹开,可毫发未伤。
“好么,这女的生前肯定在少林偷过艺,金钟罩铁布衫啊。”李大侠抖抖被震得发麻的手腕,感慨万千。
温大侠没理他。
艳尸也没理他。
因为那二位又缠斗到一起了。
李小楼把刀塞进绑腿,悠哉的席地而坐,转头望向老白:“看见没,这女人爱上你家老温了,别人她瞅都不瞅。”
老白怒视。
勾小钩拿石头子儿撇他。
李小楼捂着被击中的脑袋,一脸冤屈:“人家姑娘没看上我,我总不好霸王硬上弓。”说着又瞄了温浅两眼,轻声嚷,“我说老温你总躲什么啊,你不拿着剑呢,砍啊,捅啊,这时候怜什么香惜什么玉……”
经李小楼这么一提,众人才发现温大侠还真是只守未攻,有几次明明有机会,他也只是用剑脊格挡,然后趁女尸进攻停顿之际闪身躲开攻击范围。
老白也替他着急,心揪起来似的,可看他只守不攻又不禁生气,情急之下喊了声:“温浅!”
李小楼的怪叫温大侠完全当耳旁风,可老白的这一声低喊,他是听得真真切切,也很能领会其中的各种情绪。故而在女尸再度扑来之际,温浅破天荒的没有闪躲而是剑锋直直抵上了对方胸口,一路用剑尖将女尸逼到墙角。只见女尸背靠墙壁,想向前,却又被剑尖死死抵着,只能伸出两只手在半空中徒劳地乱抓。
温浅终于得空,回头无声地望向老白,眼神正直而无辜。
老白扶额,悟了,并为之前自己对温大侠的误解感到万分愧疚——哪是温浅不想攻击,分明是他早就发现这女尸异常坚硬,因而不做那徒劳之事。
一时间,墓室内形成了很奇妙的对峙。
女尸锲而不舍地想前扑,温浅紧紧攥着剑不敢松手。奈何温浅本就不善蛮力,无论是内功还是剑法均靠巧与准取胜,于是僵持久了,便可看见温大侠慢慢卸力,女尸慢慢前蹭,温大侠提气再用力,女尸又靠回去,温大侠又一次卸力……如此这般的循环往复。
“用力,用力!你再用力啊!”这厢还有个席地而坐替温大侠着急的。
众人听得要内伤——就李小楼大侠这吆喝,知道的是温浅战僵尸,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大侠难产呢!
不知僵持了多久,温浅忽然转过头来,轻唤了声:“老白。”
老白忙关切道:“怎么了?”
温浅苦笑:“我快支撑不住了。”
老白傻愣片刻,总算明白了——就当下这形势,即便不会武功也完全可以助温浅一臂之力啊。思及此,他也顾不得自我反省了,一个箭步冲过去便同温浅一起握住了那剑。
有的新的力量,女尸的跃跃欲试又被压制了。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旁边还有三个围观的。
老白眯起眼,沉声威胁:“你们仨再敢给我这么看着……”后半句老白没说。好吧,是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总不能说再袖手旁观以后我就不帮你捉奸保家宅和睦吧。
可也正是这无声胜有声,再加上从不发火的人这一沉下脸,也还真有种微妙的威慑力,李小楼第一个摸着鼻子起身想过来搭把手。
不想被勾小钩叫住:“李大牛你歇着吧。”然后他又嘱咐老白温浅,“你俩扶稳了。”
“这还用你嘱咐,有什么招儿赶紧使吧。”老白没好气地回了句。他俩哪里敢不扶稳呢?这要撒了手,艳尸扑过来,可真实实在在应了那句“撒手人寰”了。
如老白所料,勾小钩确实想到了招儿。
只见他几步走到老白和温浅身边,伸出手,却不是帮忙扶剑,而是用手指在浅伤剑的剑刃上轻轻一蹭。伤口薄得几乎不可见,可血却很快顺着指肚冒出来,眼看着鲜红色的血珠就要滴落到地上,勾小钩连忙抬起胳膊用受伤的手指一点女尸眉心,继而以极快的速度在对方眉间画上了一些怪异条纹。
说也稀奇,随着勾小钩的动作,女尸渐渐消停下来,待他的指尖离开,女尸已然一动不动了。温浅和老白不敢放松警惕,观察好半天,才一点点卸下了力气。而那女人就静静地靠墙站着,一如当初在门口那般。
墓室终于又安静下来,此时此刻,这样的静谧让人心安。
“这就……好了?”温浅轻轻调整呼吸,有种劫后重生的放松。
“不知道,压一时是一时吧,”勾小钩把手指放到嘴里含着,咕哝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快走。”
温浅深以为然,第一个走向矮门,老白和任五亦不想多待,紧随其后。
唯有李大侠,路过女尸的时候恋恋不舍,最后索性凑近去看,不光看,还贴着看,不光贴着看,还大有想伸手摸摸那血符一探究竟的蠢蠢欲动:“土耗子,你这是哪门哪派的路数啊?”
勾小钩正低声跟任五讨论什么,一听这声儿连忙回头,然后就发现人家李大侠正和艳尸亲近呢:“符咒,钻土前辈们留下来的,没什么门派。我说,你赶紧过来,别跟那儿晃悠了。”
“符咒?”李小楼完全没听进后半句,兴致盎然地顺着线条纹路用手隔空比划,边比划还边谈感受,“怎么瞧着都是一团乱麻嘛。”
勾小钩翻翻白眼,告诉自己不能跟门外汉计较。
可惜有人不这么想。
谁都没发现就在李小楼话音刚落的瞬间,艳尸的手微微动了下。等他再和勾小钩逗两句闲话,女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
李小楼先是发现勾小钩表情不对,继而顺着他的视线,缓缓回头,对上了女人的脸。那一刻,嗷的嚎叫跳起的李大牛深刻意识到了自己和温杀手之间的差距鸿沟。
“娘的他怎么活了!”
“换你是一女的有人说你脸上有团乱麻你能平静?”
“……”彼时李小楼刚狼狈闪开艳尸利爪,闻言,欲哭无泪。
温浅任五老白堆在小门那里,遥望战场,冷静地没有轻举妄动。
女尸只攻击李小楼,同刚刚只认温浅如出一辙。如此这般观察了好一会儿,温大侠淡淡陈述一个事实:“她变心了。”
老白抬眼,问他:“然后呢?”
慢慢的,温大侠绽开春风般的笑容:“真好。”
那厢李大侠刚把绑腿里的匕首抽出来,正在艳尸身上开山劈石呢。
说实话,论力量,李小楼要比温浅好太多,身形步法也绝对上乘,所以这会儿与其说他是在逃命,倒不如说是与女尸周旋。
这从他那逃命间隙的唠唠叨叨里也能窥知一二。
“我跟你说,我是讲江湖道义的……”
“老子从不欺负女人……”
“喂,你还来?”
“再不停手我真不客气了……”
“算我求你你就别执着了……”
勾小钩实在看不下去了,恨得牙根儿痒痒,索性怒吼:“李大牛,半炷香内你要不把她解决我就把你解决!”
“知道啦……”李小楼懒洋洋应了声。好么,他没被女鬼怎样,倒让土耗子这一嗓子震得脖子发凉。
“你也听见了,大家义愤填膺,这可怪不得我。”李小楼耸耸肩。下一刻,敛了吊儿郎当,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静待女尸扑来。
很快,疾风一般的利爪横扫而至,李小楼微微眯了下眼睛,瞅准时机忽然抬手擒住了女尸的手腕!女尸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巨大的力量飞快拖起,一路拖到了墙角。可李小楼仍未罢手,而是直接将女人狠狠甩向石壁,再然后一个欺身过去!
谁都没看清李小楼做了什么,他的动作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捕捉。众人只听见一声非人的凄厉的吼叫,定睛去看,女人已经被李小楼的匕首牢牢钉在了石壁上!
匕首插得多深,谁也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它就插在女人胸口的正中间,且木柄都已经深深嵌入,几乎消失不见。
李小楼长舒口气,拍拍手掌上的灰尘,冲勾小钩吹了记口哨:“满意了吧,臭耗子。”
勾小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早这样不就好了。”害他担心半天。
李小楼没心没肺地嘿嘿一乐,揽过勾小钩肩膀,连哄带说好话的:“得得得,我错了,勾大侠咱能奔赴下个驿站了么?”
勾小钩真想踹他。
通往前路的门有些矮,五个人弯着腰鱼贯而出,李小楼走在最后面,正要把门关上之际,忽听勾小钩问:“那刀你不要了?”
李小楼愣住,下意识望过去。
女尸依旧挂在墙上,匕首在她的胸口,深入骨髓。
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疼,没有人比李小楼更知道。因为无数个夜里他总是梦见那把匕首,梦见心清把它□自己的胸口,往往,他总会被生生疼醒。
为什么要留着这把刀,李小楼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留下了,一直带在身上,却又永远都藏在绑腿里,从未见过天日。
十几年了吧,李小楼想,今天倒真是它跟了自己之后第一次出鞘呢。
“大牛?”迟迟没得到回应,勾小钩有些奇怪地推他。
“不要了。”李小楼忽然说。
“什么?”勾小钩一时没反应过来。
“刀啊,”李大侠好心地进一步说明,“都那样了我还怎么要?爬上去拔下来?要不你示范一个我看看……”
“……李大牛,再跟你说话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呜,我又错了……”
门,最终还是李小楼关的。
某个瞬间,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关门,而是在向某些过往告别。
……
【心清,大师兄不知你投胎到了哪里,惟愿你这一世,平安喜乐。】

108、番外 寒冰流萤灯(三) ...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周末,生意人强势回归!(众人PIA飞:本来就不应该走!)
好吧,凉凉已经知道错了,不过其实已经到了尾声,希望给大家一个美好结尾~~
黑,仿佛永无止境的黑。
就像一块不透光的墨色绒布,罩住你的眼耳口鼻,明明可以呼吸,却又像窒息般痛苦。
“土耗子,这他娘的到底什么鬼地方!”李小楼憋半天,终于在压抑中爆发,“赶紧带我们走出去!”
其他人没言语,却也早挨不住了——之于黑暗,他们心上有阴影。
“李大牛,老子忍你很久了!”勾少侠也不是好惹的,“是我逼你下来的吗?还不是你上赶着,你敢对天发誓我没劝过你别下来?”
李小楼愣住,预料之外的反击让他哑口无言。因为勾少侠说对了,还真不是谁逼他下来,相反,勾三还劝过他,说下面凶险,要三思。那时候他怎么问的?对,他问为什么不劝老白。勾三怎么回答的?老白是自己人……
得,他又中招了。
李小楼发现土耗子总有办法让他不舒坦,有时候是憋闷,有时候是纠结,有时候是莫名其妙的心疼,不是怜惜谁的那种心疼,纯粹的,心,疼。不会多厉害,什么心脏被攥住狠狠捏的那种统统不存在,甚至连针扎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麦芒,时不时捅你一下,它还不敢真捅,所以见不着血,可越是这样若有若无,越恼人。
“喂,你生气了?”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甚至摸着的墙壁,都无法断定形状,可偏偏勾小钩的情绪,李小楼只消听他说一句话,就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没有!”勾大侠的回答中气十足。
“我又没说什么,这不是乌漆抹黑的烦嘛。”李大侠破天荒地解释起来。
“你以为我不烦,我这都快急死了。”谁都可以训他,老白温浅甚至任五都可以,唯独李大牛不行。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
“抱歉。”
“切。”
“我错了。”
“没诚意。”
“等回了地面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什么好吃带你吃什么,什么好玩儿带你玩儿什……”话没说完,李小楼忽然顿住了。
那厢勾小钩也没了声音。
一时间,黑暗里除了窸窣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李小楼停住,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刚刚的话,有多煞风景。吃好吃的,玩儿好玩儿的,他其实已经带那人做过一遍了,就在不久前的曾经,曾经他们一起喝酒楼,曾经他们一起逛赌坊,曾经他兴冲冲的回家要收拾包袱跟自己过日子,然后,他把他推开了。可往深里想想,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竟然真的很期待再跟土耗子吃喝玩乐逛江湖,哪怕是把吃过的再吃一遍,玩儿过的再玩儿一遍……
“不稀罕,”前方忽然传来勾小钩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我自己会吃,我自己会玩儿,我赌钱比你赢得都多……不用你带着。”
“喂……”李小楼拉长声音,想说的话有很多
108、番外 寒冰流萤灯(三) ...
,可一时组织不好语言,只能这般。他想说土耗子作为一代大侠,你这么小心眼儿是不对的。他想说土耗子你压根儿不适合耍脾气,完全没力度嘛。他想说,土耗子,你那要跟我过日子的事儿,还算不算数……
勾小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喊了声——
“老白!”
李大侠一个踉跄,险些与地面亲吻。
“怎、怎么了?”老白吓一跳,搞不懂怎么忽然点到了自己。
好在勾小钩问的是:“你在什么位置?”
“我也不知道,”老白实话实说,“你听我的声音,听得出吗?”
勾小钩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等微弱的回音消散差不多,才说:“大概可以,你就站那里别动。”
其实老白已经站着不动很久了——自李勾二侠隐晦而暧昧的拌嘴开始。听墙根儿听得太过聚精会神,他和温浅都没再走动,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向勾小钩正直回应:“嗯,好,那我就在这里不动了。”
“任五呢?”勾小钩又大声问。
“这里。”东北方飘飘摇摇传来个声音。
“你怎么跑那么远了?”
“听你俩絮叨心烦。”
“……”
“你到底想干嘛?怎么不继续走了?”
“点你的火折子。”
“啊?剩下不多了,我们……”
“相信我。”
任五没再说话,片刻之后,只听擦的一声,微弱火光冉冉亮起。
“任五,这边。”勾小钩冲他喊。
任五举着火折子,一点点靠了过来,老白温浅也随着那光点慢慢向勾小钩聚拢,李小楼起先没动,直到火折子映出勾小钩那双大眼睛,他才足尖一点,无声无息落至勾小钩身后。
勾小钩从任五手中接过火折子,慢慢垂下胳膊,有限的亮光随之下沉,一点点照亮了棕红色的棺木。
“就是这里了。”勾小钩终于露出笑容,如释重负。
任五立刻明白了:“主墓?”
李大侠这会儿脑子也灵光起来:“我们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找的就是他?”
勾小钩没理他,而是把火折子重新递给老白:“帮我举一下。”
老白刚要伸手接,温浅却更快一步,老白遂收回胳膊,清闲的心安理得。
谁举着火折子勾小钩不在乎,此刻,他全部心思都已经放在了眼前的棺木上。只见他先是轻轻拂去上面灰尘,然后从绑腿里抽出冰锥小心翼翼的插入棺盖缝隙,一点点,一点点,让锥尖陷入其中。
但,足够了。
“李大牛!”勾少侠发话了,“过来推棺材盖!”
“你就不能给我个好活儿!”李大侠嘀嘀咕咕地走过来,一掌,棺材盖轰然落地。
“你轻点儿!”勾小钩吓一跳,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仿佛山摇地动。
“下次早点儿说。”李大侠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108、番外 寒冰流萤灯(三) ...
不知过了过久,终于,棺材盖溅起的厚厚尘土重新落回地面。温大侠的火折子举得非常稳当,恍如磐石,而众人就在这仅有的光亮里,慢慢看清了眼前的奇景。
那棺椁里,居然是两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体肤完整脸色红润的恍若刚刚下葬……不对,是恍若睡着一般的老者身上,也可能是怀里,躺着另外一具白骨。
“合葬墓?”太过诡异的画面,让任五这般见惯了死人的,也脊背发凉。
“应该算是吧,”勾小钩探身向前,离得更近些去看,“可就是合葬也只是两棺同穴,这种的,怪。”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可显然,在场的外行们对此种热闹都不甚热情,纷纷转头,或看天,或看地,或看自家夫婿。
“是个男的。”观察半天,勾小钩下了判断。
“废话,”李小楼没绷住,插嘴,“看脸就知道。”
勾小钩磨牙:“我说的是白骨!”
李大侠立刻换上谄媚笑靥:“哦哦,那从脸上是看不出,呵呵。”
勾小钩懒得理他,而是眯起眼睛认真打量起尸骨周围的陪葬器皿。偌大一个棺材,竟满满当当塞足了明器,除了常见的金银饰物,居然还有饮食起居用的碗筷,杯盘,这些器物本该放在棺椁之外的。
忽然,勾小钩的目光定在棺木一角,只见翠色的玉器之中,隐约露出一截银白。
勾小钩屏住呼吸,伸手轻轻将那物事提出来,只见精致的镂空灯壁中,静静躺着一方块状油脂样的东西,带着燃烧痕迹的青色灯芯嵌在其中,仿佛已沉睡千年,只等着某段缘。
寒冰,流萤灯。
勾小钩幻想过无数次得到它的场景,或狂喜,或兴奋,或激动,应有尽有,却独独,不曾想过平静。尤其是此刻这种,带一点点小失落的平静。
从温浅手中取过火折子,勾小钩深吸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它贴住灯芯。
微弱的火光变成两蔟,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那一簇从镂空的灯壁中倾泻出来,越来越亮,直至照亮整个主墓室——宽阔的,美丽的,怪石嶙峋的,溶洞大堂。
“本来想把这个当聘礼的。”提着灯,勾小钩忽然说。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在自言自语,可李小楼听得很清。
“我可不想坐花轿。”李小楼逗他。
“那就当嫁妆。”勾小钩锲而不舍。
李小楼乐,还要说什么,却在下一刻怔住了。
勾小钩没等来抬杠,很是纳闷儿:“李大牛?”
李小楼愣愣地站在那儿,良久,勾小钩才听见他问:“你哭什么……”
109
109、番外 寒冰流萤灯(四) ...
哭什么?
这真是一个怪问题,勾小钩怀疑李大牛脑子坏掉了,要么是眼睛坏掉了:“我没哭啊。”
李小楼眯起眼,下个瞬间用力把他扯过来,绝对算不上温柔地蹭了把他的脸:“嗯,没哭,这是口水?”
现下,轮到勾小钩怔住了。
“怎么可能?”勾小钩愣愣地咕哝,下意识拿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居然真的一片湿润。甚至此时此刻,还有越来越多的水珠儿在往外涌,仿佛每一颗都带着自己的思想。
“娘的,不是又撞上什么脏东西了吧。”李小楼莫名其妙的泛起心疼,这回再不是什么麦芒,而是重锤,一下下,疼得厉害。
“脏东西?”勾小钩呐呐重复好几遍,忽然猛地点头,“很有可能!”
李小楼闻言头皮发麻,忙伸手从上往下捏鼓勾小钩,生怕漏掉什么可疑地方:“哪儿呢,你快想办法把它弄出来啊!”
勾小钩做出万分为难的样子:“它没在我身上啊。”
“那在哪儿?”李小楼环顾四周,大有一得令便扑过去拼命的架势。
“眼前。”两个字,勾小钩说得不紧不慢。
李小楼眨巴下眼睛,悟了:“得,我自拍天灵盖儿。”
勾小钩笑了,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得意而可爱。
可奇怪的是,眼泪,依旧没有收住。
李小楼有点儿慌,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两个勾小钩,一个对着自己笑,一个对着自己哭,他不住地拿袖子去蹭对方脸蛋儿,狼狈之极:“喂,我不都让你出气了么,咋还哭啊。”
说实话,勾小钩也不知道。
在寒冰流萤灯照亮溶洞的一瞬间,他心底的某处忽然就软了下来,所有防备和自我保护都被卸掉,满满的委屈和难受就那样无所遁形的铺散开,恣意流淌。他知道哭很丢人,所以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哭,可现在身体里仿佛多出个小人儿,任性的,自私的,随心所欲的,生气了就要喊,难过了就要哭,他不受自己支配,却可以支配自己……
等等!
灯?
勾小钩似乎找到了问题症结,他把灯提起来,凑近些,再近些,银白色的灯壁反射出刺眼的光,可奇异的,心底却蓦然一舒,就像干涸许久的田野忽然迎来春雨,那涓涓细流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一点一滴地浸润下去,直至龟裂的土块慢慢柔软,融合,完整无瑕。
古书记载,寒冰流萤灯,能驱魔挡煞,净化人心。
他以为他早就不在意李大牛那档子事儿了,过了这村儿,还有下个店,他当真以为自己已经这般想开了,却原来毒素并没有清除干净,只是暂时压制着,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从李小楼的角度看过去,勾小钩快把灯贴脸上了。李小楼不知内中原由,只觉得怪异,而这一怪异,便愈发担心
109、番外 寒冰流萤灯(四) ...
:“耗子?喂!回魂啦!”
“我又不聋,你要震死我啊。”许是情绪释放得差不多,泪珠儿终于停歇下来,勾小钩最后蹭了把脸,才看向李小楼,“别担心,不是什么脏东西,就是这灯闹的,哭完就好啦。”
李小楼半信半疑,伸手捏了好几下勾小钩的脸蛋儿,确认再不会有让他心慌慌的东西涌出来,才一块石头落地似的长长舒口气:“娘啊,你吓死我了!”
勾小钩没好气地踹他:“谁要当你娘!”
李小楼无语。
牙尖嘴利的土耗子又回来了,李大俊杰识相地不去搞那口舌之争,只心底,一片欢喜。
“任小五,你别动人家!”李小楼只听勾小钩一声吼,然后那什么冰什么灯就被塞进了自己手里,再看土耗子,早三步并作两步奔棺材而去。
那厢任五腰还没弯下去,听见勾小钩的警告,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只能动明器不能动死人,知道你的规矩啦,我又没打算碰他俩。”
勾小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那你吱一声嘛。”
任五耸耸肩:“我看你哭得正伤心……”
勾小钩踹他。
任五乖乖闭嘴。
主墓所在的地方并非人工开凿,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显然墓主人下葬前是仔细找人看过风水的,所以前面铺了那么多墓道,建了那么多墓室,只为最后通到这里。经过百年的河水侵蚀,溶洞已然自成一派。无数造型优美的石头,或拔地而起,或吊在空中,俨然鬼斧神工的地下宫殿,尤其是在此刻,应着流萤灯的光芒,美轮美奂。
李小楼对棺材里的东西不感兴趣,反而觉得手里的灯很稀奇。明明那么小一盏,却豁然亮了整个厅堂。他记得,一开始勾小钩就是为下来寻灯,说什么能消灭他身后各种不干净的东西……啊呸!他行得正走得直哪有不干净的背后冤魂!
“李兄,你愣着想什么呢?”不知何时,老白和温浅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该浏览的风景都浏览完了,又着实对往生者棺木毫无向往,故而过来跟自己搭话儿。
李小楼笑笑,本想敷衍两句,哪知话一出口却变成:“以后打死也不让他干这行当了,九死一生的。”
老白温浅齐齐出声:“以后?”
李小楼也吓着了,他是这么想的没错,可他没打算原样说出口啊。这,什么情况?
见李小楼发愣,老白却笑了:“得,你这心意我马上告诉小钩,保准儿他能乐三天三夜。”
“不用,我自己跟他说……啊呸!这什么破灯!”李大侠总算发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被那灯光笼着,他就编不成瞎话儿,真就是想什么说什么,半点没偏差。
土耗子弄来这到底什么鬼东西啊!
“老白,让李兄自己弄吧,我瞧他想得挺明白。”温
109、番外 寒冰流萤灯(四) ...
浅似笑非笑,淡淡调侃。
老白忙不迭点头附和:“看出来了,敢说敢作敢当,是条汉子。”
李小楼在心底翻了无数白眼,想说承蒙夸奖,又怕不受控制秃噜出实话,索性抿紧嘴唇,装没听见。
那厢勾小钩和任五已经从棺椁里拣出多样东西,都是些价值连城的金银玉饰,还有几颗硕大的夜明珠。
“老白,温浅,你们过来挑挑,看想要什么东西——”勾小钩转头过来,冲这边喊。
老白温浅不约而同的摇头,有此经历足矣,况且他俩也不缺银子。
勾小钩倒也没强求:“其实除了那灯,也没什么正经宝贝了,等下回咱们再钻土的,肯定给你俩寻些稀罕物!”
老白温浅面面相觑。还有下次?勾少侠你自己玩儿去吧……
暗河隐匿在溶洞深处,看不见踪影,甚至连水声,都要侧耳去听,才能依稀辨别。可清凉的水汽,却随着风被一点点送过来,吹得人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溶洞内的光忽然暗了下去。
勾小钩正擦拭着一尊小型的鎏金佛像,觉得不对,抬眼去望,就看李大牛背个手四下溜达呢,好不惬意,而寒冰流萤灯则被放置在不远处的地上,火光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熄灭。
勾小钩觉得奇怪,便放下佛像走过去看,只见块状的油脂并未燃掉多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毫无变化,灯芯也是一样,没短,没断,完好如初,可就那火光,忽明忽暗,飘飘摇摇。
“李大牛,”勾小钩搞不清楚头绪,下意识去喊某人,“你过来瞧瞧,咋回事儿?”
被土耗子这么一喊,李大牛也发现了异样,一边念叨着“连个灯都弄好不笨死你”一边走过来,却不想还没伸手,灯芯忽然又亮起来,仿佛比之前还耀眼。
勾小钩愣住,看看灯,又看看李小楼,后者也一脸迷茫:“我啥也没干!”他不过是嫌那灯太过诡异,不乐意举着,便放到了地上。
“大牛,你后退几步。”勾小钩忽然说。
李小楼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照做。
一步,两步,三步……
忽地,灯暗了。
“大牛,回来。”勾小钩又说。
“你驯狗哪。”李小楼没好气咕哝,然后继续。
一步,两步,三步……
啪,灯又亮了。
彼时温浅和老白也正好走过来,见状,有了结论:“李兄,这灯相中你了。”
李小楼还能说啥呢,这回都不用勾大侠发话,他识相地拿过寒冰流萤灯,乖乖拎在手里,决定与灯共存亡。
勾小钩满意地拍拍他肩膀,又回棺材旁边开工了。
温浅老白无事可做,便也找块干净地方坐下来,灯光罩在他俩身上,温暖而明媚。
“没成想,有生之年还能到墓底走一遭。”安静里,温浅忽然说。
老白
109、番外 寒冰流萤灯(四) ...
问他:“那是好还是不好?”
温浅想了想,回答:“好。”
老白乐:“哪里好,都九死一生了。”
这一次,温浅想的时间长了些,直到老白以为等不来回应了,才听见男人说:“哪里都好。”
“因为是跟我一起?”
“嗯。”
“你就不能不让我问直接说!”
温浅笑起来,那是一种在男人身上很少见的笑,轻松,畅快。
许久之后,老白听见他说:“能遇上你,真好。”
心,蓦地被揉了一下。
遇上你,真好。这话老白倒是说过几次,可温浅,却从未开口。尽管男人一直默默做着,尽管两个人心照不宣,可真真正正的说出来,听进耳朵,记进心里,滋味却大不相同。
温浅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那话仿佛在胸中盘踞了很久,打了无数次滚儿,翻了无数个跟头,终于,在凉凉的水汽里,在氤氲的灯光中,破云而出。
老白心里甜成了蜜,可又不知怎么表达。谢谢?他发誓如果他这么说,温浅会内伤死。索性,他便不言语了,只握住温浅的手,握得紧紧。
温浅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力量,他知晓老白的意思,这是老白给予他的回应。
但,他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老白却没有,温浅歪头想了想,得出结论——自己吃亏了。
没人注意到,角落还坐着个掌灯的李大侠呢。
他恨不得自己长出八条腿,然后一条接一条的拼起来,最终把几丈开外的温浅踹飞!守着棺材腻味人,也就温怪侠干得出!
最终,三五二位大侠并没有将苗神的陪葬物连锅端,只挑了些最值钱的,剩下的,又好好放回了棺材,连棺材盖儿,都在李温二壮士的努力下重新合好,一如最初。
返回的路,依旧李小楼掌灯。
说也奇怪,不知是不是那寒冰流萤灯真有神力,回去的路途,通达平稳,顺顺当当。没多久,他们便回到了最初下来的地方,湍急的水流上面,吊绳依在,温浅打头,李小楼殿后,一行人平平安安回到地面。
傍晚时分,落落余晖。
“大功告成。”勾小钩尽情地伸了个懒腰,仿佛要让阳光把地下带来的阴霾全部驱散。
“地上一日,地下千年。”老白感慨,“我还以为在下面过了半辈子呢。”
“哪那么夸张,”勾小钩嘿嘿笑,末了,笑靥又淡了,“接下来你和温浅是不是就要回白家山了?”
“……嗯。”虽有不舍,但家总是要回的。
一刹那,勾小钩眼底闪过失落,但转瞬即逝,他很快又用清亮亮的声音去问李小楼:“李大牛,你呢?”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李大侠有点儿晕:“我?我什么?”
勾小钩想踹他:“问你接下来去哪儿?怎么一个墓下的,人都傻了。”
109、番外 寒冰流萤灯(四) ...
“哦……”李大侠哦了很久,因为没想出答案,所以只能哦。
其实勾小钩也不在乎答案,李大牛去哪里,对他而言没有分别,因为,都是分别。
“喂,你为啥不乐意跟我在一起呢?”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且问还不够,还要更没出息的补充,“我哪儿不好,你说,我就改。”
勾小钩从来没有这样过,脊背低得不能再低,仿佛要低进土里。
皮糙肉厚的心,终是见了血,此刻的勾小钩就像他那把锋利的冰锥,明明退着,却仍能划得你痛心痛肺,呼吸困难。
“谁说你不好了。”六个字,李小楼像是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酝酿。
勾小钩猛然抬起头,仿佛错过这一刻便再没机会似的:“那你跟我回谷。”
李大侠有点儿跟不上这跳跃的速度:“回谷干嘛?”
勾小钩想都没想:“过冬。”
“好。”
“算了,我其实就是顺口……啥?!”
勾小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哪知李小楼也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他刚才明明想说的是我又不是蛇啊狗熊的我过什么冬,这怎么话一出口就变了形呢?
“李小楼?”勾小钩忐忑不安地轻唤。
深吸口气,李小楼试图让自己冷静些:“耗子,我刚才其实想说……”
“嗯?”
“……好。”
这什么破灯!
“李大牛!”
“干嘛?”
“是我问你想干嘛?”
“呃,有灰,我给它擦擦,这么好的宝贝当然得亮堂堂的,对吧,呵,呵呵……”
勾小钩半信半疑地眯起眼,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打量李小楼好几遍,还是觉得异常可疑。如果将来某一天这宝贝让人毁了,他闭着眼睛都能破案。
“真不喜欢就把它还我,”勾小钩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谁吃饱了撑的还逼着给人宝贝。”
李小楼叹口气,不跟神灯拧着了,也不跟自己拧着了。他把灯提过来轻轻吹灭,又在勾小钩黯下来的眼神里把人揽过来,一字一句,重若千金:“灯不还了,人也不还了。”
勾小钩呆愣半晌,忽然挣扎着把脑袋从李大侠胸前抬起来,掩不住的惊喜:“你说啥?”
“没听见?”
“听见了,但我想让你再说一遍。”
“行啊,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再说一遍就指不定……”
“我没问我没问我啥也没问!”
众人乐岔了气儿,连任五,都在微妙的情绪里品出快乐来。摊上跟这么个家伙是同行,快乐,并丢人着。
“要不,你俩都来白家山吧,”老白忽然提议,“那里过冬才最有滋味呢。”
李小楼没接茬儿,第一个去看温浅。
温浅淡淡挑眉:“看我做什么?”
李大侠眯眼:“有杀气。”
温大侠微笑:“错觉。”
“切,有老子
109、番外 寒冰流萤灯(四) ...
也不怕,”李小楼说着一拍勾小钩肩膀,“土耗子,回客栈收拾东西,咱开路白家山!”
“得嘞!”勾小钩眉开眼笑,仿佛等待他的不是漫天白雪,而是春暖花开。
温浅看看夕阳,想着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或许该是磨磨剑。
两天后,一行人休憩完毕,整装待发。时值北方正冬,他们决定先走水路,再转旱路,以便用最短的行程到家。
渡口之前,老白温浅都已上船,留下勾小钩与任五作别。
勾小钩问他:“你作何打算?”
任五答曰:“卖了东西换钱过冬呗。”
勾小钩乐了,说:“得,后会有期。”
任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一言为定。”
“差不多得了,再看眼睛都拔不出来了。”一旁等待的李大侠终于烦躁,三下五除二就把勾小钩塞进船里。
任五笑笑,翻身上马,走出好远,还能听见那俩人的声音——
“哎李大牛,我给你那灯呢?”
“放心放心,全须全影儿藏着呢!”
“你敢弄丢了……”
“不敢。”
“我是说……”
“没有万一。”
“李大牛你还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了!”
……
半夜里,勾小钩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什么东西咬了,吓得他瞬间惊醒。哪知一摸脸,竟然还真的湿哒哒,隐约,还透着几丝疼。可放眼望去,船舱里的四个人除了他自己,全都睡着,安安静静,平平稳稳。
勾小钩纳闷儿了好半天,直到连打几个哈欠,才一边念叨“苗疆就是古怪蚊虫多”一边重新躺下,很快,再度入眠。
船头,老船夫轻轻收回船篙,这段顺流平稳,他可以偷上一个时辰的觉。
船舱里,某大牛翻了个身,胳膊很自然搭在某耗子腰上。
千里外的白家山,已经开始下入冬的第三场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感谢朋友们一路追到此处。耗子和大牛的番外,2月开,6月结,居然也有小半年了。有朋友和俺说这个故事足够新开一本了,但其实,俺原本只想写个一两万字的小故事,所以当做番外,正合适,哪料写啊写,就到了今天,只能说,我还真是心疼他俩呢,嘿嘿。不过就算现在,也没想过把这两只和正文分开,怎么讲呢,生意人对于我来说,有种特别的意义,不知为何,写这篇的时候就是可以完全把自己从世间抽离,然后跳到老白温浅勾三大牛的那个时空里,跟着他们一起喜怒哀乐,所以他们是个整体,而生意人对于我,也是一个整体,到今天,落幕。
感谢一路陪伴的朋友,真的,没有你们的支持,不可能有这四十余万字的故事,再次感谢。
这两天俺会认真校对,等校对完,便会发布生意人的定制印刷,如果有喜欢实体书的朋友,可以留意。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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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么改成追文了~~~~~~
俺不跳坑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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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吧,感情是做出来了,光说不练忒没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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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起来,这都三八了,后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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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很有喜感啊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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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小天,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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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完还精了!骗人掉坑的人天天掉坑!!!
无欲则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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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2# 的帖子

这文早完结了……后面都是番外……看清楚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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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番外终于完结了~~~撒花,好看~~嘿嘿
爱恨嗔痴,不过人间百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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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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