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新话题

[现代] 我快死了 附番外(渣攻贱受)+命中注定(12.5.15更) BY 樱桃 (点击:598次)

我快死了 附番外(渣攻贱受)+命中注定(12.5.15更) BY 樱桃

←点击可下载保存txt~扣除钞票1

引用:
                 

                                欢迎来到☆地狱十九层☆=\(^o^)/


由于还木有注册到地狱,所以只能阅读部份内容哟,请注册或者登录,谢谢^-^


地狱小说文库立志推好文~不文荒~欢迎爱看BL的你加入哦>_<~



+部分预览+


我快死了 附番外(渣攻贱受) BY 樱桃

我快死了。
我没告诉他。
诊断书是下午拿回来的,医生本来不打算给我,反复问我是否有家人陪伴。我要是有家人,肯定在第一次胃疼的时候就被督促着赶紧吃胃药,在第一次吐血的时候就被强拉着进医院检查,在第一次晕倒的时候就被人围着掉眼泪念叨我为什么不知道宝贵自己。
我要是有家人,不会把胃炎拖成胃癌。
这年头,医生到底不都面目狰狞。把我的诊断书看了又看,医生劝我尽早入院治疗。我把诊断书折了两下,随手塞进后兜,问医生,如果不来治疗,还能活多久。
你猜。
我悄悄对身边睡得人事不醒的醉鬼耳语。
只有半年。
我快死了,可我就是不告诉你。
我跟这个醉鬼在一起,七年了。
从二十三岁到现在,我的二十郎当岁都给了这个混蛋。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真漂亮,为人亲切又体贴。玩纸牌游戏的时候不经意照顾每一个人,我不会玩,他就丢了自己的牌,坐到我身边教我。那天晚上输得精光,后来就知道不能跟他一起打牌,只顾着看他,哪里顾得上看牌。
后来搞到一起,那日子可真是如胶似漆。早晨一起烤面包热牛奶,吃得浑身暖洋洋去上班。到公司开电脑第一件事就是问他到了没有,顺便告诉他每天穿大红裙子挤公交的大妈因为降温换了件草绿呢子短外套。中午固定电话粥,漫无边际浪费话费。吃过晚饭搂在一起,想尽办法做点运动消食。也许我的胃病就是因为那时所有血液都供给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再后来他辞职创业,一开始一文不名,头大半年一分钱都没见。我下了班就到他那里,帮他熬夜作图想创意,甚至作为他的助手出席酒席,高浓度白酒一杯一杯灌下去,还要保持清醒,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替他提醒对方别忘了签合同。
睁着眼睛在黑夜里把过去的美好想个一千遍,就觉得格外解气。
我快死了,你这个混蛋。
我是个男人,自己那口子有了小三,没办法撒娇耍泼上门去闹,摆事实讲道理人家根本不理,还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实在气不过到天涯八卦开帖子诉苦,刚翻了两页就被人发现破绽,剩下五十页都是腐女围观,吓得我落荒而逃。
后来也就淡然了,对方的确比我年轻漂亮有手腕,看上去单纯天真像块水晶,正合他口味。我再怎么卑躬屈膝做小伏低,也换不回人家如今总裁大人的圣宠。好在我还有股份,是公司第二大股东,爱情没了,我还有钱。
上个月我发现钱也没了。
我以为属于我的股权,其实只是我的臆想或者错觉,总裁先生翻手云覆手雨,想要我一无所有还不容易?
我跟他大吵一架甚至动手,从发现他外头有人就对月伤情疏于自我要求,怎敌得过他龙精虎猛至今定期运动,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躺在地上足足一夜。他摔门而出,第二天早晨一身酒气满脸发泄过的快意回来,看我还在地上挺尸,过来踹了两脚,威胁我,要是我不在惹事,还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养着我,要是我不识好歹,哼哼。
我哪敢让他哼哼,好日子过多了,想想吃苦的时候就觉得不堪回首有如凌迟。于是收拾伤口不惹事,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一气,气出张胃癌诊断书。
到底老天爷是帮我的,帮我想了最绝的一招来报复他。
如果他还在乎我,那可真是出了一口恶气,如果他不在乎我了……
那我活着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人就是这样,对自己喜欢过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早晨起床听到煎鸡蛋的声音,有一瞬间恍如隔世,仿佛还是刚同居那阵子。把脸在枕头上揉了揉,就清醒了很多,知道他不过是习惯了早晨吃鸡蛋,顺手给我煎一个而已。翻身下床去洗脸,路过客厅看到他手机在震动。
真甜蜜 ...
................

TOP

蠻好看的
看到後來我竟然哭了
BE结局比較好

TOP

文笔很好呀,但是结局有点……

TOP

命中注定
此文承接《我快死了》的HE结局,小受重生后。
《我快死了》第二部
1      我没去。
我抛弃了校门口的那家西红柿鸡蛋面,即使要过个几年我才会去那所学校上学并且爱吃上那一口;我远离本地大小GAY吧即使外人看来现在的我还是个性向正常的好孩子;我甚至宁可早晨多起五分钟去离家较远的另一个车站坐车上班并且在公司门口鬼鬼祟祟仿佛偷窃就怕有人站我身后用熟悉的声音叫我名字。
我躲开一切重新与他相遇的可能。
因为这次我想老死。
一旦接受了自己重新活一次的设定,就觉得做什么都有力气,年少轻狂时候犯过的错误,也都能防患于未然。重生半年后,我提前半年升了职,工资翻番,并且经人介绍找到一位虽然不温柔却很漂亮的姑娘。
姑娘家世清白,父母都是公务员,外人看来跟我那叫一个般配。很快,我们就互见双方父母,开始谈婚论嫁。
我把手机塞进口袋,靠着货架深深叹了口气。
姑娘的父母都不是本地人,今天大老远从老家过来,只为了见我一面。姑娘一个月前就在我耳边嘱咐,让我千万别掉链子,在她爸妈面前给她争脸。为此,我特地请了一天假,把自己从上到下拾掇成商业新贵,然后顶着老佛爷的旗头般不敢擅动的发型到超市给未来岳父岳母买见面礼。
姑娘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岳父岳母讲究甚多,烟酒不要,脑白金嫌俗,大号养生保健洗脚盆不方便携带,直接塞钱,更加怀疑你是暴发户。我推着空空如也的购物车叹气,心想我为什么要结这个婚。
手里的车忽然推不动了,我把目光从旁边的橄榄油上挪开,顺着推车冰冷的钢条看过去。
真是巧,程先生,躲来躲去,躲不过你。
我看起来大概很呆,上半张脸僵着,下半张脸却在笑。程远风也许隐约觉得我像精神病晚期,自己的车子撞到我的走不动了,眼睛还不看前面的路,只看我,拧着眉毛,仿佛仔细思考究竟是谁看管不严让我跑了出来。
我略低头,心想总不会那么巧,他也跟着穿回来,否则让那些梦想回到古代嫁四爷的妹子们怎么办。车子一歪,想蹭着墙过去。
我一动,他也跟着动,两人角度刁钻,过一百年都不可能碰到一起的空隙愣是被我们俩擦身而过。天杀的他推车上恰好突出一枚钉子尖——
于是我的衣服就被他的车勾破了。
出门之前我反复思量,是否要穿这件西装。不仅仅由于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西装,更加因为,穿上这件西装就证明我进入了工作状态,有时候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口中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
而现在,程远风先生勾破了这件对我而言如此重要的西装。
要这事搁别人身上,我肯定怒目而视,让他充分领会我的不满。但对象是程远风,大概上辈子的记忆太深刻,即使现在两人还是陌生人,我也对他凶不起来。
更多,是一种想逃开的情绪。
“抱歉。”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道歉的话就说一句,微微探头看我衣服如何。
我后退一步,下意识躲开他:“没事。”
“我赔给你,”他把车靠在一边,说。
“没事,不用。”我推着车拔腿就走。
他疾走几步追上我,抓着我的车扶手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我赔给你吧。”
我曾经养过一盆米兰,花朵小又金贵,很是难养,却被他失手摔碎。他一脸无所谓的道歉,毫无诚意,导致看见他我就想起我的花,所以不爱搭理他。当时他也是这样的语气神态,一脸无辜,说大不了我赔给你。
在程先生的世界里,大概只有两种事:用钱能摆平的事,和用钱摆不平的事。
我咬着唇甩开他的手。
我知道我为什么想结婚了。
我只是想让妻子的唠叨,孩子的哭闹,以及琐碎的家庭生活来帮我逃避这些偶尔来袭的记忆。
2
未来岳父母对我的不满表现得很明显,因为我穿着一件缺了一块的西装走到他们面前,并且全程心不在焉。半年多来,我几乎已经习惯了没有程先生的生活。努力工作,定期回去看爸爸并带他体检,也不再三餐不规律。自从谈了女朋友,空闲时间更加全部奉献。如果不是偶尔会在梦中重逢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几乎记不得我曾爱过这样一个人。
可老天爷到底喜欢玩,送我一个死人回到过去,又让我在这样重要的时间遇见旧情人。他仍旧是七年前我们初识的样子,穿着漏洞的牛仔裤,金属腰带扎在外面,头发不知道在哪家烫了卷,连鸟都不愿意在上面做窝。
他的品味如此之差,把不搭调叫做时尚,直到遇见了我才稍稍改善。
可惜,他这辈子大概只有下午那一个机会遇见我。
一整餐饭我都在想他,看着对面两位老人的脸,想过去的一点一滴。即使再怎么告诫自己不可以走神都没用,用手指猛摁自己的虎口,疼得半边身子抽搐,他也还是幽灵一样在我提起筷子的间隙蹦出画面。可怜旁边的女朋友独角戏唱不下去,提议时候不早,二位老人不如先回去休息。她临走的时候一眼也没有看我,她肯定生气了。
不知道又要吵几天。
我一直不愿承认,总觉得自己说到底是个双,男人可以,女人也不排斥。跟她在一起后,虽说没有过去那么铭心刻骨,可还算熨帖,天时地利的时候,也曾经觉得她如此美丽动人,是我今生伴侣。但现在,我也禁不住怀疑是否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可以对她与其他男人的暧昧短信视而不见,却一想起程先生曾经亲吻宋晓的嘴就浑身难受。
不过好在这半年多我已经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得足够好,有些事情忘记虽然不容易,但好在我还有时间。这一次,爱与恨都放缓一点,也许就会少许多伤害。
我到路边的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边走边喝。没想到酒入愁肠愁更愁,啤酒喝完,人也醉了。脚下不稳,重心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躲着电线杆走,结果与它亲密拥抱。我咂着嘴推电线杆,没注意,衣服挂住一块突起的铁片,“刺啦”一声,那片碎布料掉下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爆发了。
顺着西装破裂的地方左右一拽,材质高端的西装一秒之内变破布。把破布从身上拽下来,扔在地上又踩又踹,团成一团往电线杆上甩,甩够了,直截了当捅进垃圾箱里。
明明西装没有错。
可是你叫我跟谁发泄?
发泄过了,终于觉得好些,靠着电线杆无奈地大笑,然后到路口打车回家。顺着马路晃晃悠悠往前走出一段,忽然一拍大腿——
坏了,钥匙在里面呢!
我总爱丢钥匙,所以把家门钥匙单独贴身放在外衣的内袋里,免得再回不去家到处找人借住。刚刚大概真喝懵了,竟然忘了把钥匙拿出来。我发足狂奔,走到跟前,两眼一黑。
垃圾箱呈半包围结构,仅开一个小口,塞件衣服进去容易,伸只手进去却谈不上简单。我急得抓耳挠腮直跺脚,心知就算手能伸进去,这又不是家里垃圾箱,削好皮的苹果掉进去捞出来洗洗还能吃,这是公共垃圾箱。
从里面掏出一只盛满精液的杜蕾斯你都得受着!
可没有钥匙,我今晚回不了家啊!
我围着垃圾箱转圈,一圈两圈三圈,最后确定,要么找朋友借住,要么伸手进去掏出来。可找到朋友怎么说?说我自己发酒疯把自家钥匙扔垃圾箱了?我敢保证今后五年内,此笑料经久不衰,说不定都能进德云社!
心一横嘴一歪,掏出来!
好在四周没人,路过的车也不会注意我这小小举动。我蹲下身子,试探着一点点,把手伸进去。很好,手指进去了,关节进去了,手背进去了,终于轮到了手腕子……
“滴!——”
3
“滴!——”
我被吓了一跳,手腕卡在垃圾箱里,整个人条件反射向上跳起,把手腕扭了个彻底。我龇牙咧嘴把手捧在怀里,一边揉一边仰头看,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隐约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车中向我走来,然后蹲在我身边。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蹲着的腿反应迟钝,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下意识保持平衡——
得,又扭了!
我哀嚎了一声,程先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探头过来:“这是怎么了?”
“关你屁事!”我骂他,捂着我的手想站起来,心里哀叹伤得还他妈是右手。
他实在是憋不住了,笑得惹人厌烦:“看你也不像吃不起饭的人啊,怎么大半夜来掏垃圾箱?”
我实在是不愿搭理他,看他的脸不用多,就一眼,我那胃就跟烧起来似的,冒着热气的疼。人家还没什么自觉,我躲着他,他就往上凑,笑得一脸晦涩不明好像他刚从男科医院出来一样。
“这么大酒味,喝了不少吧。”
我举着手机往垃圾箱里照,不理他。
“你是不是喝多了啊?看着好端端一个人掏垃圾箱呢?”
赶紧滚,要不老子把你也塞垃圾箱里!
“是不是扔了什么重要东西进去了?”
右手伤了,一使劲就疼,我用两根手指夹着手机,再伸左手。还是不行,到手腕子就卡住进不去。
“钱包?女朋友的照片?……你外套哪儿去了?不会在里面呢吧?”
这人有时候说话跟放屁一样,你要仔细听了那真对不起自己耳朵。我抽回左手,转头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棍子勾子能把衣服勾出来,哪怕只露出口袋让我拿出钥匙也行啊。没想到他恰好也凑头过来一起看垃圾箱里有些什么,两个头凑得太近,我的脑门“哐”一声磕在他下巴上。
他捂着下巴就蜷起来了。
其实我也很疼,但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一场胃癌,耐痛能力直线上升。可有个人明显不行,捂着下巴半天不抬头,好像我给他毁容了一样。我于心不忍,试探着问:“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不说话。
“你玻璃做的啊,我都没使劲。”
他还是把脑袋缩着,没反应。
我也没想到七年前的程先生这么绣花枕头,明明那时候俩人吵架互殴动手的时候也不少,怎么现在撞一下就能直接给撞哑巴了?我叹了口气,刚想说话,他忽然抬起头,说:“你看你把我撞残了,怎么赔吧。”
赔你妹!我怎么就能忘了七年前的你就是个死缠烂打的无赖!我猛地起身,衣服钥匙都不要了,大步流星走到路口打车。他跟在我身后,一边走一边笑:“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你劲真挺大的,练过?我觉得相逢即是有缘,咱俩聊聊也无伤大雅不是……”
旁边大路车灯一闪,一辆出租车稳妥地停在我旁边。我拉开车门坐进去,他扒着我的门,还在喋喋不休:“我把我名片给你啊,我还弄坏你衣服了你记得找我赔……”
“师傅麻烦开车。”
“哎你……”
我使劲带上车门,还是被扔了一张名片在怀里。“程远风”三个大字印在名片正中,我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盖住不敢再看。
如果我没有死过再活一次,那么也许对他如今的话痨和无赖,更多的会是一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感觉吧。
凭什么我已经历尽沧桑,他还可以像最初的时候那样?
我把他的名片撕成纸片,顺着车窗扔了出去。
4
升职之后,工作就似乎变成两个极端,闲时闲死,忙时忙死。鉴于上辈子吃了经济细胞缺乏的亏,所以这辈子我买了各大财经类畅销书榜首的图书仔细研究,哪怕我还是不明白股市的红字绿字,搞不清楚基金和股票的区别,但起码,我知道两块钱三斤的菜比一块五两斤的贵。
终于能弄明白在每天记账的情况下每个月还静悄悄消失的一千块大洋究竟哪里去了。
这一日我照旧在办公室公然摸鱼,销售部经理李昼忽然打进内线。此人销售出身,口才甚佳,每次托人办事都哄得你浑身舒畅,不好拒绝。不巧我跟他高中隔壁班,彼此什么德性再熟悉不过,他刚开口,我就想起他之前跟我提过某事,忙说:“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偶感不适,不宜接客。”
他咳了一声,说:“我是为了公司。”
我翻个白眼,不说话,心想你为了部落我都不管。他清清嗓子,舌灿莲花,我仍旧充耳不闻,手指尖转一支笔。
之前他曾隐晦地跟我提过,如今销售部有个大项目对于设计稿的要求很高,希望我能亲自协助。对方是自己哥们,又是职责之内,自然责无旁贷。可了解多了,我被惊出一身冷汗。
对方不是别人,竟然正是程氏企业。
记忆里,我所任职的这家公司似乎的确曾与程氏有过合作,至于成没成功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正在办离职手续,专心考研。
看来无论我怎么凭借一己之力改变着自己的生活,这个世界都还是有着既定的轨道。
我这边想着,那边李昼仍旧喋喋不休。我划拉着鼠标,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忽然使出杀手锏:“你要是答应了,我就帮你把晓月约出来,怎么样?”
晓月就是我女朋友,自从那次捅了篓子,她一直处于消失状态,电话短信邮件一概不理会。我实在不擅长应付女性这些小情绪,况且每当想起那夜,自己先心乱如麻,怎么找得出理由跟她解释,于是也就搁置着,想彼此冷静。奈何夜长梦多,等我收拾心情打算好好谈谈的时候,却发现我用尽方法也联系不上她。
好在李昼表姐是晓月同系学姐,所以李昼此时开这个口,也不知是趁人之危还是雪中送炭。
我只能答应。
据我所知,当年的程远风并不负责项目洽谈,他在公司物流部门。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所以我一路都在忐忑,生怕一见面一握手,对方笑弯了一双不怀好意的眼,嘴角别有深意。
乌鸦嘴!
我趁着会议间隙大步跨进洗手间,几个深呼吸,才仿佛吐尽体内那股浊气。的确,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可身边的一切却都朝着我最不希望的方向转变。
我开始相信老天爷让我再活一回是纯为了恶心我的了。
那天晚上回去就噩梦不断,面前似乎总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走动,说着陌生的名词,宣告我命不久矣。醒来床单湿透,我蜷成一团,捞过手机,再三确认日期,才相信自己的确仍旧好端端活着。
我靠着白色瓷台慢条斯理抽一支烟,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换第二根的刹那,却忽然听到洗手间深处,传来似曾相识的声响。
手里的烟“吧嗒”一声掉了。
不会吧?
我踮着脚尖,屏住呼吸,从白色复合木门门缝里一个个看过去,手心几乎瞬间就充满了汗。
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程远风如今跟我毫无关系,就算他再在会议间隙搂着什么人在厕所隔间大战,也与我无关。可我就是着魔了一样,还没弄明白是不是幻听,就草木皆兵,挨个隔间检查。
“秦韵。”
我脚下不稳,膝盖一弯,差点摔个狗吃屎。咬牙切齿回头,马上没了脾气。
面前的人使劲忍着笑,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你干嘛呢?”
我把手里攥得变形的烟盒揣回口袋,轻描淡写:“拉屎。”说完,拉开门,进了隔间。
然后把牙磨得咯咯响。
我本想躲在这里,等他走了再出去,可等了一会儿,竟然传来淡淡的烟草味。厕所味配着烟味,别说多难闻。小口小口放缓呼吸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刚想出去,手机响了起来。
是女朋友的来电。
我一边想着李昼办事难得如此靠谱,上午提的事下午就搞定,一边按下接听键,尽量用讨好的语气:“晓月……”
“秦韵,你现在忙吗?”她的开场白向来如此,不咸不淡。
我赶紧回答:“一点也不忙。”
“那你今晚有没有时间?”她问。
我福至心灵:“今晚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她笑了笑,说:“好,那老地方,下班后我就过去。”
刚刚冷战这么久,就能如此心平气和甚至舍得对我笑,真是恩赐。瞬间,我觉得她之前的种种都成了瑕不掩瑜。手机装进口袋,心情瞬间大好,脚尖仿佛有节奏般踢开厕所隔间木门……
程先生靠在墙上,手指尖夹着一根烟,似笑非笑看着我,说:“你没冲厕所。”
我咬牙。
一脚踩下厕所的冲水开关。
憋不住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没拉出来冲什么厕所啊?”
回头,程先生五官紧凑地挤在一起,笑得跟紧急集合似的。
头脑一热,脱口而出:“老子前列腺疼,便秘!”
最多两分钟后,我就反应过来,前列腺跟便秘没关系。
但当时我已经先行一步,走在程氏的写字间内。
他从后面追上来,很明显刚刚经过一场大笑,后槽牙的结石都清清楚楚:“女朋友?”
我没理他。
“晚上一起吃饭?”
还是不理。
“不如晚上我请你们两个吃饭?”
我斜了他一眼,低声讥笑:“程氏怎么派了你这么个白痴来谈?”
说完,推开他的手走进会议室。
5
后来我问李昼才知道,程远风如今任职大型项目部副主任,这样的场合当然应该他出面。只是当时的我顾不得这些,设计部的设计稿非常出色,销售部与业务部又通力合作,这个项目当然没有谈不成的道理。我方本说晚上做东请客,程远风借口等合同全部签毕留到庆功宴一起,也就免了一顿折腾。
看看时间,这时搭车过去刚好能够比晓月早到十分钟左右。我瞅准机会要跟李昼打声招呼,程远风忽然道:“秦经理一直看时间,有急事?”
李昼也表示关心:“有急事?”
我干笑两声,明知程远风有心为之也不能发作,只能说:“跟人约了饭局。”
李昼个二百五立刻笑道:“晓月吧?”转头扩散八卦,“咱们秦经理啊,可是个情种,对女朋友简直没话说!这不,马上就要订婚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程远风一个劲盯着我笑,笑得我后背发麻,我脸上也不能有多余的表情,嘴角都翘不起来了。大家笑完,程远风问:“约在哪里?不如我顺路送你?”
“不用麻烦了,肯定不顺路。”我说。
“你都没告诉我是什么地方,怎么知道顺不顺路?”程远风看着身边人笑,“我的技术很好,秦经理放心就行啊。”
大家又笑,叫我赶紧占程远风这个便宜,他那是刚买的新车。
几番拒绝都徒劳,无奈,只能感谢程先生的盛情并接受。上车时恨不得用安全带把自己整个人都缠起来,以我跟程先生多年交情,他兽性大发时是神鬼勿近。
好在这人从发动车子就不发一言,双眼紧盯路况,无比认真。看来果然有些责任心,知道车上载了别人就要小心驾驶——等会儿!你开车上高架干嘛!
“你走错路了吧!”我说,“你这要绕半个城才能到啊!”
他转过头,眯着眼笑了笑:“秦韵,咱俩这是第三次见面吧?”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心里实在是烦了他,于是抱着手不说话。他一脚油门,车子飙起来,他接着问:“你好像特别讨厌我?”
我还是不理他,却明白,自己也不能说多么讨厌他,只是很烦他的出现。只要他在我眼前一笑,我就觉得自己大半年的风声鹤唳全白费了,就像掉入生活的漩涡,不管再怎么挣扎,都还是会掉入那个叫“命”的怪圈里,让他把我的人生搅合得一团糟。
我上辈子已经吃够亏了,这辈子只想好好活着,这个活着,不包括认识程远风。
“秦韵,如果你是在生气我弄坏你的衣服,我可以赔,十倍赔偿都没关系。但我觉得你并不是因此才对我态度不好,究竟是为什么,能否告诉我?”程远风问。
“那你呢程先生?”我说,“凭我的感觉,你不是一个因为弄坏人家衣服心里内疚而上赶着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人家的无赖,你又是图什么呢?”
程远风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的眼睛,我也毫不回避地看着他。其实心里有点虚,把他会说的话都猜了一遍,万一他表白该如何拒绝也编造妥当,他却很久很久,什么都没说。
“图什么呢?”他放松肩膀,靠在椅背上,新买的车真皮座椅,发出吱嘎的响声,“小时候跟发小放炮仗,炮仗五颜六色,放在那里也就那么丁点,谁想到一点燃,轰的一声——我从来都是最喜欢点炮仗的那个。”
他转过头,看着我,意味不明地眨眼:“你让我回忆起童年了。”
我气得直到下车都没理他。
在高架上这么一兜圈子,足足比之前耽搁了半个多小时。我顾不上凶程远风,下了车就往店里跑,一进门,晓月刚好把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抬起头,对我温柔地笑。
看来她心情不错,即使我迟到半小时也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太难得了。
她只要了杯果汁,紫红紫红的看不出原材料,反正女孩子喝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从来也闹不明白,索性不去多此一问。我很是不好意思,边脱衣服边说:“公司有急事,有个项目走不开,所以来晚了。”
“没关系,”她说,“你喝点什么?”
我摇摇头:“你饿了吧?咱们先吃饭?”
她上个月刚做了头发,卷曲的发梢一说话就会从肩膀滑到胸前。她身边追求的人一直不少,她也的确有这个资本。长得漂亮,身材也刚好,正正经经的文员工作,跟她不输的人都夸她恬静温柔,熟起来也会赞她伶俐可爱。我从很久之前就想过,也许人家配我有点可惜,可她说出这种话还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们分手吧。”
我想自己大概是没听清楚,大睁着双眼看她,她就又重复了一遍。
“秦韵,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6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呆呆地看着她,那表情应该很呆傻,简直堪称自毁形象。她绷不住,比我先笑出来,说:“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我摇摇头,瞬间反应过来,又点点头,问:“为什么?”
她喝了口果汁,眼睛盯着桌面,仿佛在回忆打了很久的腹稿,最后却长出一口气,打算脱稿演讲:“秦韵,你是个好人。”
好人卡。
要是在平时,陪她看那些毫无营养的八点档爱情剧,我肯定会在心中腹诽他是个好人你干嘛不要,还不是因为有更好的。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只能打起精神仔细听清她的每一句话。
“我一直是那种很有目标的人,生活也好工作也好,虽然我不跟别人说,但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所以当初我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我一直想找的那种类型。所以现在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我也一直在找原因,我想知道,是不是我做得不够,是不是我不够好。”
她自嘲地笑了笑:“但我发现,问题不是出在我这里。所以你问我为什么,我反倒很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我不解地看着她。
“你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人,为什么不肯把心给我?”她说完这句话,大概自己都觉得太过怨妇,憋着嘴耸了耸肩,“我问过你的朋友,他们说,你在大学时曾经跟一个英文系的女生交往过两年。秦韵,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一直没有忘记她?我说过无数次,我不喜欢吃火龙果,我不喜欢喝加冰的可乐,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的交往纪念日是七月十三号而不是一月……你究竟跟谁在一月相爱,我怎么会知道?你自作主张买了戒指向我求婚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可那天是你跟谁的爱情纪念日,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里渐渐饱含了泪水,睫毛沾湿一片。我无言以对,连出言安慰都觉得自己伪善。
因为她说的都对,她在全心全意爱我,我却没有全心全意爱她。
我明明可以在她每天下班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今晚是否可以跟我共进晚餐的,可工作忙总是可以成为我逃避的理由;我也明明可以在她暗示我有闺蜜聚会的时候带着玫瑰花出现,可我偏偏把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在那天;我更可以随便挑一个日子哪怕是她的生日向她求婚而不是挑一个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对我而言却难以忘记的日期。
那个追了我半年多直到那天才让我点头的人不是她。
她是无辜的。
她唯一的错误就是答应跟我在一起。
而现在她决定改正了。
她眨眨眼睛,努力把眼泪忍回,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她已经打定主意分手后彼此只能是陌生人了。
“秦韵,”她终究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我毕竟爱过你一场,有句话,还是想劝你。人活着就为了图个明白,好歹你要弄清楚,自己爱的是谁。跟爱的人在一起才会每一天都高高兴兴。”
然后她就走了。
我把咬紧的牙关渐渐松开,浑身的肌肉也一寸一寸放松,忽然就觉得非常口渴。捞过她的果汁一口气喝个精光,还是觉得不够,又叫了一杯,几大口喝完,这才觉得稍微好些。
这才觉得,回响在我耳边嘈杂的声音稍稍平静了些。
我爱的是谁?
我站起身,慢条斯理穿上外套。侍应礼貌过来叫我结账,我丢给他一百块示意他不用找了。从桌子到门不过五六米,我却觉得仿佛整个店里的人都在看我。并不是因为我被想要结婚的女朋友甩了,也不是因为我刚刚给了几十块的小费,仅仅是因为——
我不知道我爱的是谁。
推开门,夜里的风特别大,店里暖气烘得我整个人暖洋洋的,出门时便觉得更加冷。走出几步,就看到停在街边的那辆崭新尼桑。驾驶室的门打开,程先生从里面跨出来,看着我,轻声说了句什么。如果是以前,他会叫我的名字,可现在,我不知道。
我爱的是谁?
呵。
7
我把大衣裹紧,顺着墙边走出去,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有回家的公交车。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程先生开着车赘在后面,大概因为我没理他所以气急败坏,竟然忘了这里禁止鸣笛。
完全可以回头跟他说一句你先回去或者你别管我,但就是懒得看他一眼。
后来才觉得自己大概在习惯性地任性。
但当时只觉得百感交集,仿佛女朋友会跟我分手,仅仅因为程先生的出现。
我们老家有个词,叫“命儿里带”,说的是命里有时终须有。村头王老五家生五个闺女没一个小子,是命儿里带;一楼林爷爷不识字可孙子念哈佛,是命儿里带;院子里的野猫之前不受待见生了一窝小猫后母凭子贵被院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收养,还是命儿里带。
恰如我的美好生活总是会被程先生的一根小指打败一样。
都是命儿里带。
“秦韵!”身后忽然有人拽我的手,就像当初吵架一样,拉得我整个身子像要散架,“我叫你你没听到?!”
“凭什么你叫我我就要听到!”我气急败坏,本来这股火还压着,能勉强进行点理性思考,他这么一拽,我那点理性都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秦韵,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我看有个女孩子哭着出来的,怎么了?”
他现在的表情我太熟悉了,以前吵架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大度,某人就常常深吸一口气,保持心平气和说接下来的话。
这只是一种假象,让你能够老老实实等待他接下来的拳头。
我可不会再上当,手腕用力,甩脱他接着往前走。我走得又快又急,浑身没一个细胞都高度紧张,只等他挥起一拳好赶紧躲开,甚至考虑是否赶紧打车立刻回家。可直到走到公交站,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却没有来到。我借着等车偏头看,程远风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
待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侧着身子不知跟他对视多久。七年前的程先生也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追我时固然甜言蜜语好好先生,一追到手也原形毕露,跟我吵跟我动手,把家里所有的茶杯都摔到地上。
可他也曾对我温柔。晚上不开车,坐公交去接我下班,站在公司马路对面,迎着我的目光走过来。
那时他的身影,恰如此时。
我觉得自己很没骨气,我明明在生他的气,觉得如果没有他,也许我就能有个正常的家庭,渐渐变得性向正常,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到老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在某个阳光和煦的清晨满足而死,可他只是这样看着我,就让我什么都气不出来。
“秦韵。”他站到我身边,“我刚刚说话有点急了,你别介意。你要去哪,我送你好不好?”
我没说话,面前开过一辆21路公交车,人少有座,我却没有上。
程先生把车开了过来。
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出声,他打开了广播,晚高峰末期的主持人三十多岁,她轻声劝着着急回家的司机安全驾驶,描绘出的幸福家庭仿佛近在眼前。
8
他把广播的声音调小,问我:“为什么吵架?”
“不是吵架。”我说,“是分手。”
“分了?”
“分了。”
“为什么?”
“我的原因。”
他扑哧一声笑了:“看你身无二两肉也不像能满足女人的……”
“滚!”我笑骂。
两个人笑了一阵,他忽然成为知心哥哥:“不过我劝你你还别不爱听,你下回要再找,就找个气场强点的,能帮你参谋着拿主意的。你脾气啊,太好!”
我无语:“你从哪看出来我脾气好了?”
“感觉呗。”他右转弯,道,“你们出来挺快的,没吃东西吧?我请客?”
“不了,我回家,你知道我家住哪吧?”我报出地址。
他眼底有失望一闪而过,但还是从善如流。新车性能就是好,一会儿就开到楼下。我拉开车门,他也从另一边走出来。
“谢谢你,我上去了。”我说。
“秦韵!”他赶紧叫住我。
“嗯?”
“你……”他支支吾吾犹豫半晌,干笑道,“没事,你上去吧。”
我耸耸肩,走进楼。
做了一锅面条端到电脑前,就着酱油菜吃。吃之前拉开窗帘一角,那辆崭新尼桑仍旧停在刚刚的位置,仿佛占用车道与他无关。
其实我知道,他只是想上来坐坐。
可我不能答应。
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就像朋友一样开开玩笑聊聊天。
再多,真的应付不来。
我低头吃面,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玩游戏,等到任务完成,一锅面也见了底。起身刷锅的时候再掀开窗帘,车已经不在那里了。
9
如果说本山大叔是屋里憋屈型的话,那程先生绝对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型的。
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我失恋之后意志消沉,竟然屡次借公事之机给我介绍漂亮女孩。我本来兴趣缺缺,禁不住身边人一再怂恿约出来一个,女孩子三句不离“远风哥”,只差没有梨花带雨叫着欧巴求他回心转意。
我只不过和颜悦色对他那一回,程远风是哪里来的错觉我要跟他和平相处?
我扔掉电话,揉着太阳穴发愁。七年前的手机技术远没有现在成熟,程先生的电话无法设定为黑名单,况且他用不同的手机打过来,甚至冠冕堂皇打进我办公室,名为洽谈公事实为邀我共进晚餐。
我借口手头有点事忙不开,赶紧挂了电话。把头重重磕在桌上,都想赶紧找个女人闪婚得了。
否则这样下去,说他对我没意思鬼都不信!
电话再次响起来时,我几近虚脱,额头还抵在桌上,只伸出一只手在桌子上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
我半死不活,那边人不高兴了,怒道:“你没吃饭啊!”
我愣了一下,说:“你是……”
“还能是谁!”
我恍然大悟:“二狗子,你死哪儿去了!”
二狗子是我大学室友,大名王贰,我们都管他叫二狗子。毕业之后我们各奔东西,他承父荫进入本市电视台,如今是业内大名鼎鼎的编导。我们上次联系是两个月前,他率团队赶赴荷兰,在机场给我电话,寒暄一番后让我给他充二百话费。此人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他每次给我打电话,都肯定是有事求我。
我洗耳恭听。
果然,一阵回忆过去后,他开始探讨正题:“秦韵,你知不知道有家酒吧,锦城公园旁边那家,叫DAY的?”
我心头一颤,道:“知道,那是家……”
“GAY吧。”他轻描淡写。
七年前,GAY在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度都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不知是否媒体人都如此嗅觉敏锐,DAY酒吧从开业以来就非常低调,只招待结伴而来的同性,是本市第一家GAY吧。以前我是那里的常客,现在……避之不及。
“秦韵,我们节目下一期,是做关于同性恋群体的心理调查,我想到那里收集下素材。但是你也知道,那家酒吧必须两人结伴才能进去,所以我想……”
我讽他:“你不是手底下挺多人么,叫我干嘛?”
他长叹一声,刚刚的拿腔拿调装腔作势瞬间消失,让人由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我手底下那些男士,要么结了婚要么有女朋友,唯一剩下一个,人家过来实习,还是个孩子,我不能害人家啊!”
“那你就来害我?!”
“也不是,这不是也带兄弟你开开眼界么?再者,听说你刚跟女朋友分手,后宫空虚……”
“滚!”
我扔开手机,忍不住上网查黄历,网站刚刚打开,电话又响起,我如临大敌,摸过一看,果然,又是程先生。
前世差不多的时间,郊区一对俄罗斯人开了一家烤肉店,这一世也照常开业。程先生很喜欢那家店的口味,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去,当然,带上我。
我不想跟他牵扯过多,无奈所有理由都被他一眼看穿。反复推脱不去的当口忽然想起二狗子方才的电话,忽然想寻到救命稻草。
此时此刻,唯有真实的理由才能阻止程先生。
“不好意思,程经理,我今晚真的有约了……”
这家酒吧上辈子真是常来常往,仿佛自家后花园,以至于二狗子在门口被突起的小台阶绊了个平沙落雁式,我都能轻松踏过无压力。搞得迎宾小哥几番侧目——他们一直把这一跤当做分辨熟客生客的标准。
二狗子,我给你省钱了。
二狗子这厮天生八面玲珑,明明摔得惊天动地,转瞬也能跟人谈笑风生。我在他身后充满怀念,他在我身前勾勾搭搭。不一会儿,目测消费已达两千,身周围了一圈画着眼线的小0。
不知道这种消费能不能报销。
他如鱼得水,我就不要自讨没趣。坐在吧台上随便点了杯酒,看看手机,不一会儿要到十点,应该有热舞表演。酒保面孔生疏,按照惯例过来套我的话,问我年龄工作,喜欢什么类型。我依照官方答案一一回答,酒保摸不出我深浅,只能作罢。
独自坐在吧台边浅酌,台上热舞过了一圈,气氛已经完全被引爆。我抻着头瞅瞅,刚才还能看到在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二狗子正搂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扭腰,这会儿却已经找不到他。我也懒得找,喝完这杯只管自己回家,反正也没指望他会请我,我只是想躲人而已。
恰在此时,一杯红酒递到我面前。
顺着捏着红酒杯的手向上看去,是一张蓄着小胡子的脸。我挑挑眉,他把红酒抬高,嘈杂的音乐声中动了下嘴唇,唇角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后来我就一直猜他到底说了个什么,因为我确实没听清。
但我当时没理他,酒吧里这种约419的方式非常老土,七年前似乎也不怎么流行。他举着酒向我示意,然后贴到唇边轻轻咂了一口,带着酒气的头垂到我耳边,仿佛想低声调情。天可怜见,他低声了我更听不见。就见他以一种非常装13的姿势附到我耳边,大声喊道:“请你喝酒!”
我看着他,轻飘飘地笑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酒杯。鼻子对准他喝过的地方,也就是他残留的哈喇子,也同样非常装13地嗅了一下,闭上双眼,仿佛回味片刻,然后手起刀落,杯子重重落在桌上,红酒溅了满桌。
“刷牙!”我大声吼。
那人被我震惊,趁他回不过神的空档,我赶紧走人。钱包里甩出几张票子,推开扭动的人流就往门口走。走着走着,走不动了,因为面前有个人,我走左边他走左边,我走右边他走右边。
我抬起头。
要是不抬头就好了。
不抬头,好歹我还能绕个大弯躲开他,可抬起头,我却连迈步的力气都没了。
我觉得,似乎我从来没认真观察过他的脸,可每个恶梦的夜里,却偏偏把他的五官衬得那么清晰。于是虽然经年未见,此刻在昏暗的灯光里,只是抬头看这一眼,我仍旧能清楚分辨,这是他。
刘跃东。
上辈子要挟强暴我足足半年,让我之后的每一天都不能坦然生活,却也间接将蒋磊送到我面前的人。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比程先生更让我不想见到的话,无疑只有他。
10
我对自己说,你要赶紧走,在这个人面前多呆一分钟,你就越危险,可身体不知为何,就是不听使唤。七年前刘跃东刚刚来到这个城市,带着他在东北倒腾木材钢材挣下的丰厚身家在这个城市呼风唤雨,所向披靡。
但他同样覆灭于自己的张狂。
这都是后话,刘跃东生死与我无关,眼下我终于恢复了点理智,刚抬起脚,手腕被他抓住。我触电般抽回手,惊恐地看着他。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我是这种反应,笑着问:“直的?”
我呆若木鸡。
“过来感受生活的?”
我继续木鸡。
“不是?那是……雏?”
酒吧打开了闪灯,五颜六色的灯光依次走过他的脸颊。上辈子他也曾搂着我什么也不做,一个多星期见一次,见一次只是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没有好看的节目了就扳着我的脸吻我。喝一点红酒,跟我讲他吃过的苦。他十几岁的时候在街上跟人打架,对方持西瓜刀,对着他一刀砍下来,他差点没命,治好了以后额角仍旧留一寸长的伤疤。
此刻他看着我笑,额角的伤疤全都皱皱巴巴地堆在一起。
我摇摇头,反应过来,又点点头,还是觉得不对,干脆躲着他,绕路他旁边。他这次没有拦我,双手高举仿佛投降的姿势,远处爆发一阵大笑,像是我成了某些人的笑料。我顾不上许多,闷着头往门口走,可刚刚迈出一只脚,却被人拦腰抱住了。
我猛抽一口凉气,回过头,刘跃东笑得一脸奸诈:“别急着走啊。”手指往里头一指,“那是你朋友吧?”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二狗子那货正被人抓着衣服领子打算开打。我真是有心去帮他个忙,无奈抓着他领子那人目测六块腹肌,再说,我也不知道他俩谁对谁错。我要是过去喊声“好汉且慢有话好商量”约莫我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眼睛还肿着呢。
但好歹二狗子算我朋友,要我眼睁睁看他挨打,我于心不忍。急得抓耳挠腮,却忘了腰上挂着某人一只手臂。
“刚刚不是很牛逼么,怎么不过去帮忙?”
他凑近我的耳朵,酒气喷进耳洞,我几乎条件反射般竖起汗毛,脊椎仿佛都软了一下。他笑意更深,伸出手来摸了我的脸一下,说:“怕打不过人家吧?亲哥哥一口,哥哥帮你搞定。”
你做梦!
我在心里骂,但最多也就敢把他那只长臂猿的手甩开。站在门口犹豫三秒,脖子一梗脚一跺,冲——
还是没成功,被人从身后拦住了。
有完没完,老子豁上被打成猪头请一个礼拜假养伤了还不行么!
回过头,准备好的恼羞成怒在见到面前的人时瞬间消失。
程远风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你朋友?”他冲着二狗子扬扬下巴,问我。
我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你别管。”他瞥了刘跃东一眼,“在这儿等我。”
说完,非常大义凛然就往里头去。我跟上几步,他回头一摆手,脸朝着我,话却是冲刘跃东去的:“离他远点!”
刘跃东耸耸肩,靠着门看戏。程先生的脾气这辈子我虽然摸不准,但也仅限于对我的事,这种事件,他出场多半也能圆满解决。只不过,程先生的固有套路是扔钱,扔钱不成就开打,而刘跃东,你别指望他扔钱,他没叫你扔钱就算给你面子了。
“你男朋友?”刘跃东问。
我没理他,眼睛望着程远风,果然见他从口袋里掏钱包。
“背着他偷腥,不怕今晚回去他折腾你?”刘跃东点燃一支烟,对我吐了个眼圈。
我还是不理他,心里愤愤不平凭什么老子要是被折腾的那个。
“看那怂样,直接两拳过去,看丫兔崽子还敢找事!”刘跃东狠狠吸了一口,“掏钱?呸!”
“你不怂,刚刚不是照样没冲上去么?”我回嘴。
“我?我为什么要冲上去?”他笑起来,“你要是我的人,我兴许还能为了你玩命一回。”
我瞥他一眼,见程远风摆平事端,二狗子灰溜溜跟在他后面出来,忙抬脚迎上去。可刚动一步,就被刘跃东抓着肩膀按在墙上,嘴唇重重的贴过来。
想也没想,我右手握拳,捶在他胸口正中。
程先生冲过来的时候,他还蜷在地上,间歇性咳嗽几声。程远风真动怒了,握着拳头要再补上几拳,我知道论打仗他跟刘跃东没得比,赶紧连哄带拽把他拖出门。出了门,他的车停在门前,我们几个上了车,我见程远风还是一脸怒意,赶紧转换话题,问二狗子:“怎么回事?”
二狗子失魂落魄,沉默半晌,我以为他都不会说话了,他忽然道:“秦韵,其实我骗了你。”
我根本没多想,问:“怎么了?”
“其实,那期关于同性恋的节目我已经做完了,只是接触了这么多同性恋,我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所以……想找个人试一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他坐在车后座,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我被他说了个措手不及,半侧着身子问:“那你……觉得自己是么?”
他摇摇头,苦笑。
我想劝他趁着还能回头,不要越陷越深,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这种事,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两人都无言以对,程远风忽然说:“不管男女,只要他让你觉得对,不就得了么?”
我一直觉得,你是男是女都好,只要是你,我就很喜欢。
那天晚上我加班,非常累,他陪我坐末班公车回家,我靠在他肩膀上睡觉,他就曾经如此在我耳边呢喃。他以为我睡了,其实我只是闭目养神,偷偷把他这句话回味一遍一遍,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直到后来,再想起这句话,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我知道了。”二狗子笑了一下,把脸深深埋进手掌中,直到下车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秦韵,”送走二狗子,车子行驶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程远风调了调后视镜,说,“你今晚只是陪朋友去的么?”
我愣住。
“还是说,你喜欢的根本是同性?”
“你喜欢的是同性,还交什么女朋友?”
“你喜欢的是同性,我给你介绍女孩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
我转过头,无措地看着他。
“你喜欢的是同性,”他一脚刹车,车在高架上尖叫着停住,“你既然喜欢的是同性,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我?!”
11
这时候,我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否认,或承认。
否认,告诉他我仅仅是陪朋友去确认性向,承认,告诉他我虽然喜欢同性但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你。
可无论哪种回答,似乎我都没办法平静并且不颤抖地说出口。
“什么……什么时候?”我问得磕磕绊绊没头没尾。
“那天,你跟她分手的时候。”程远风竟然听懂了,“跟在你后面,仿佛很久之前也曾经这样跟过。猜测你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好到我去跟你说句话你也不会跟我发火。从远处走到你面前,很想把你抱进怀里,安慰你别难受……我说不好这些,一开始我也很害怕,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有趣好玩,根本没打算喜欢你。”
我语无伦次:“你现在后悔,来得及。”
“来不及了。”他苦笑,“来得及的话,我也不会到处打听,跟你到这里。”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心里太乱了,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个字翻译成英文来消化。
“秦韵,”程远风说,“跟我在一起。”
我往车门瞟了一眼。
“秦韵。”他忽然探过身,抓着我的手想吻我。可惜,安全带系太紧,他只能勉强侧过半个身子。我手忙脚乱扳开车门锁,想起身起不了,安全带也系着呢。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解安全带,只看谁速度更快。
我输了。
被他一把按在座椅上,一对唇重重压了下来,吻得不尽兴,干脆捏着我的下巴,用舌头舔我后槽牙。我一只手用力推他,另一只手还是解安全带。被他发现,两只手一起抓着举到头顶,放倒座椅,更加肆无忌惮地亲。
不仅亲,还乱摸。解开我衬衫的扣子,手掌在我胸膛游走,几次准确点到我敏感带。没一会儿,我半边身子就酥了,脑子里脏话连篇,等到他放过我的嘴唇,只能色厉内荏骂一句:“你这个混蛋!”
他没理会我,舌头顺着脖子一路下移,另一只手去抽我腰带。这身体虽然非常熟悉,但菊花好歹是货真价实第一次。程先生在这种事上向来如狼似虎,我怎么敢由着他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折腾自己。好歹你叫我找个前戏充足扩张到位的人开了苞再给你上……
你看我脑子里都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东西!
我略微恢复了一些神智,就开始扯着嗓子骂,边骂边曲起腿踹他。他不为所动,把我胸口添得全是口水,又转战下半身。揪着裤子两边,一点点往下拽,好在我今天穿着条略紧的牛仔裤,拽下来的过程几乎可当电影慢放版看。
恰好此时,有人敲敲车窗。程远风本来没理会,继续在我身上用功。可车窗又被敲响了,并且有人在外面大声喊道:
“警察!开门!” 开个屁门!
我趁程先生不备赶紧抽回手,抓着自己的裤子往上提。车门刚刚被我拉开一半,站在门边上一探头就能知道里面干什么。警察叔叔这句“开门”,说不准就有讥讽成分。
我心气不顺,见谁都想咬他两口。把程先生踹一边,我扶起车座,心想要不要脱下衣服蒙着头免得明天晚报社会版头条是我的大幅写真。
可警察根本不给我掩饰的时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门被拉开了。
门外站着两位交警。
前面的那位三十岁上下,下巴上留着一点小胡子,看起来真不像警察,倒像巷口炸油条的。后面那位怯怯地朝我看了一眼,目光在程先生身上转了三转,更加羞怯,真像个大姑娘。
“呦,搞对象搞到大马路上了啊。”油条交警打趣,“看你们这车,也不像去不起宾馆的啊。”
程远风笑笑,从车上下去,走到我这边,顺手关上我的车门。他们的声音隔了车窗,我只有竖着耳朵才能听清楚。
程远风赔笑:“这不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今宵别梦寒么,等不了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油条交警掏出本:“这个,理解,你们也算弱势群体,我们应当给予关怀。不过这附近可不让停车,咱们大晚上的出来执勤,就是为了保障市民的正常夜生活。你这一违章停车,还停马路中间,我不管你,都对不起纳税人的钱!”
“对对,是是。”程远风认罪态度良好。
“先声明啊,罚钱不是因为你们在车里干伤风败俗……啊不,是两口子的事,纯粹是因为你违反了交通规则。”交警撕下罚款单,递给程远风。
程远风赶紧接过来,反正多少钱他都付得起,就算扣分,家里也能摆平。他的想法我大概知道——赶紧打发了这俩交警好走人。
没想到油条喋喋不休:“我说你们啊,好端端的女同志不喜欢,喜欢男的。你说他能给你生孩子,叫你妈抱孙子么?这几年不是一直在说社会老龄化,老年人多了,小孩少了么?我看就是叫你们闹的!你说你们不跟女同志结婚,女同志找谁生孩子,那小孩能不少么?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在国家大义面前,个人感情要置后……”
哪怕光线这么暗,我都能看出来程先生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他肯陪着笑打发交警,纯粹是因为我在车里,他不愿意叫我也被连累。要是他自己摊上这么档子事,那是肯定呼朋唤友几个电话打过去当即查出这交警姓甚名谁明天就叫他回家休假的。
我寻思着,万一程先生要爆发,我就得冲出去。
这大半夜的何必在马路上丢人。
“班长……”一直站在身后当背景的年轻交警说话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路口查酒驾吧,我看强哥他们也该歇会儿了。”
油条看看表,冲身后的交警点点头,看了我一眼,说:“抓紧到交警队交罚款。”
然后就带着年轻交警走了。
程先生气呼呼上车,把罚单往车里一扔,骂道:“老龄化关老子什么事!老子要么不生,一生就是双胞胎!”
我拿过罚单,瞟了眼上面的数字。
说一百遍他这罚单没带个人感情我都不信!
不过我乐得程先生被罚款,最好罚得他下次见到我就肉疼才好。没想到程远风神经坚韧,开了一段以后问我:“我们去哪儿?”
我疑惑地看着他。
“交警同志说了,让咱们去开房。”
我脸色沉下来:“程远风,你要是再开这种玩笑我就跳车。”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他看了眼后视镜中我的脸,“我那地方,现在还是硬的。”
我直接拉车门栓。
“秦韵!秦韵,你等会儿!”程远风赶紧道,“我送你回家!”
我一路上没理他,直到车子停在我家楼下。
“秦韵!我是认真的!”程远风追出车子,大半夜在小区里吼出回声,不知道谁家狗产生共鸣,叫的比他还响。
我推开楼道的铁门。
我从来不怀疑程先生的认真,七年前,或者七年后。
认真地爱我,或者,认真地伤害我。
12
当天晚上做了个梦。
关于上辈子死前。
不是忽然的坦白,也不是病痛的折磨。
而是那时的日光。
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我从绝望中挣脱,这么久来,第一次真正释然。
觉得,能再见他一面也很好,哪怕只是在远处,躲在人群里,默默地凝视他的背影。
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却没有时间实现。
好在能够再活一次。
每次坐公交车经过他的公司,每次看到“程”这个字,每次想借换工作之机离开这个城市……
都会想起死前那个愿望。
所以也许,在超市重逢的那刻,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其实是庆幸。
又见面了。
即使之后的生命再也不会有交集,可还好,愿望实现了。
这个梦真不吉利,让我在昏昏沉沉间都忍不住想哭。酸着鼻子翻了个身,手机在枕侧响起。摸来摸去摸到手机,接听,电话那边是似曾相识的急切声音。
”小韵?是秦韵吧?“
我“嗯”了一声:“您是?”
“小韵,我是陈阿姨!赶紧来医院看看你爸爸,你爸爸昏倒了!”
上辈子,爸爸去世是我毕业两年后的事。那时程先生为了我跟母亲决裂,事业举步维艰。我一边是爸爸一边是研究生学业,二者只能选其一。生活仿佛一下子变成一团乱麻,不管怎么努力都顺不出头绪,越缠越多。
所以在我挂掉电话穿衣出门的这段时间里,脑海里转过几千几百个念头。
上个念头还在安慰自己,下个念头已经把自己打入冰窖。
在楼下银行把卡里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我抱着包奔到大马路上打车。因为是周末,所以车很不好打。父亲住在城郊,出租车担心回程是空车,哪怕加钱都不肯载我。我站在大马路中央急得跳脚,打算下个车给出三倍车钱。
恰在此时,程先生致电。
我想挂断,心里着急手也跟着出错,竟然按下接听键。
“小韵,我想……”
我挂断。
过了十秒钟,电话又打过来。我理也没理,接着按红色按键。我不敢关机,生怕陈阿姨的电话接不到,错过爸爸的消息。这反而给程先生提供便利,这样打来拒接打来拒接重复了四五次,手机终于不再响了。
我把手机揣进口袋,一路小跑着去另一条更宽阔的大路上打车。刚拐出十字路口,就见一辆黑色尼桑疾驰而来,稳稳当当停在我面前。
“秦韵!”程先生被我屡次拒接,仍旧笑意满满,“我来看看你。”
我哪有时间管他,他来看昨晚跟他交相辉映的那条狗都不关我事!我挥着胳膊对任何一辆开过去的出租车招手,无奈里面总是坐满了人。程远风见我傻子似的搂着包站路边,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我浑身一个激灵,跺脚道:“赶紧上车!”
怎么把他给忘了。
爸爸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在学校上完课,就回家对着一堆书研究,偶尔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很低,所以对他而言,住在郊区反而更清净。再加上这些年大学大多搬到郊区,爸爸更是用不着进城。自从我在城里租了房子,见他的次数也少了起来。算算,我已经近一个月没回家。
一路上我什么也没说,程先生身为话痨竟然也缄口不言。我很感激他顾忌我的心情,没有问我去医院干什么,否则只怕我更加紧张忐忑。
进了医院我一路小跑,在第二急救室门前找到正掩面哭泣的陈阿姨。她的丈夫站在身边,同样一脸难过。
我三两步跑到她面前,道:“阿姨,我爸怎么样了?”
陈阿姨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阿姨,我爸到底怎么样了?进去多久了?”
陈阿姨还是哭,说:“小韵……你爸,你爸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爸他……”
13
“你爸他今天早晨下楼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还没到学校就忽然晕倒了。医生还没出来,已经送进手术室抢救一个多小时了。”陈阿姨的丈夫跟爸爸一个系,是教德语的,姓李,性格向来严谨稳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昏迷么?”我问。
李老师摇摇头,我咬住嘴唇,站在手术室门外,趁着护士进进出出的间隙努力向内张望。
入目一片白色。
上辈子爸爸查出癌症,也是类似的情形。胃疼持续了两天,他没当回事,周末照样去学校。路上走得急了些,忽然就大面积胃出血,倒在了地上,是上自习的学生看见他,七手八脚把他送进医院。
李老师上午还有会议,又陪了我一会儿,就匆匆离开。陈阿姨不放心我,坚持要再陪我一会儿。我答应第一时间告诉她爸爸的情况,自己也不胡思乱想,她才肯回去。直到转身仍旧眼眶通红,反复嘱咐。
我送出几步,一抬头,程先生站在前方。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也许爸爸并不是胃癌,反正他一直胃不好,说不定只是单纯的胃出血。
但如果是的话,也许他提前两年发病,都是我害的。
重活一次,有很多事情都与过去不同了。我想,这也许是一种再简单不过的蝴蝶效应。
因为我逃避了与程先生的相遇,所以之后的事情就都发生了变化。
“你爸怎么样?”他走过来。
如果我去见他,也许爸爸就不会提前两年发病。
“秦韵?”
如果上辈子他能对我好一点,也许我就不会害怕见他。
“你别想太多,你爸会没事的。”
如果上辈子的那天,我也没有去见他就好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无论何时,程先生的鼻子眉毛眼睛,都是让我不可自拔的毒药。
如果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就好了!
“程远风,”我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朦胧而不清晰,“昨晚的问题,我回答你。”
“咱们两个,不可能。”我说,“就算我真的喜欢男人,那个人也不可能是你。”
他的手伸出来,仿佛想按住我的肩膀安抚我。因为这句话,僵硬地抬在原地。
“为什么?”
“因为我恨你。”
14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最终,虚虚地放在我肩头。
“小韵,你在说气话。”他勉强自己微笑,“你心情不好,所以想找人发泄,我知道的。”
好像上辈子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对我说过,不跟我一般见识。
从小就这样,只要我心情不好,身边的人一个也跑不了,都要陪着我难受。坏习惯养成了怎么也改不掉,一开始是爸爸,后来倒霉的就成了他。
被我毒舌都是轻的,牛角尖钻起来直接动手,不分青红皂白什么东西都敢往他头上扔。
最厉害的一次是喝着粥直接砸了一个碗过去,砸的他额角破裂鲜血直流。他脾气那么暴躁,当时竟然也没跟我计较,自己去找棉花纱布消毒包扎,事后很久才抱怨我真是要谋杀亲夫。
所以他现在这样说,忽然让我觉得,过去的那个他好像又回来了。
他知道我只是在自责又不肯承认,所以迁怒到他身上;他知道我明白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责怪自己会让我心有不甘;他知道这时候只要顺着我的心意来,事后我自己就会后悔万分……
所以他只是笑,说我只是气话,即使他自己都摸不准。
万一成真了怎么办。
我没有回应,觉得那很多余。手术室的门恰在这时开了,许多人围上去等待医生叫家属的名字。我也跟着围上去,爸爸抢救两个小时,终于有了结果。
“病人的情况稳定了,胃部出血伴并发症,还要等待进一步的病理化验结果。”医生说,“你就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就出来。住院手续都办妥了吧?没有的话赶紧去交费。”
我来的匆忙,钱倒是都带了,可却忘了问李老师他们是否办妥了住院手续。打过电话问明白,因为爸爸有医保卡所以可以先手术再交费。我把装钱的包颠了颠,转身拉住护士问明白交费窗口在哪里,要过去时,被程远风拦住了。
“我去吧,”他说,“你在这里等你爸出来。”
我摇摇头,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潜意识里就是拒绝。他笑了笑,说:“你就不能把我当个普通朋友使唤?别想那么多,你要是真去了,心神不宁的我还怕你掉钱呢。”
说着,他拍拍我肩膀就走。我追上几步,把装钱的包给他。他不要,我用力塞进他怀里。来来去去几回,他耸肩,收下,继续往交费窗口走。
我觉得,把钱给他,以后再寻个机会好好谢谢他也好。可后来,他把钱原封不动的交还给我,笑得一脸得逞。
“好好攒着,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爸爸出来的时候竟然微微清醒,医生叫我一路喊着他,说他可能对麻药有点抗药性,不太好麻醉。我抓着他的病床一路小跑,嗓子眼仿佛堵着东西,用了几次力才叫出来:“爸……”
他的脸不是苍白的,而是一种土黄色,嘴唇却白得发紫,整个人陷在病床里,比我上次见他时要老了十岁。他听见我叫他,微微张开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眼眶却已经湿了,握着他的手,轻声问:“爸,你疼不疼?”
他想摇头,可实在是没有力气,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努力牵动着面部肌肉笑了一下。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他牵着我一样,生怕他忽然就消失了。
“你别担心,爸爸不死……”
进了电梯,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忽然动了动手指,对我这样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因为失血过多,他一说话就有严重的口臭,嗓子也嘶哑干渴得不成样子,可他毕竟是我爸爸,我们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他只要摸着我的手,就知道我在怕什么。
我怕他死。
15
从手术室出来后,爸爸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监护了一宿,才转回普通病房。即便这么折腾,爸爸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
大概是麻药的后劲太大。
好在入住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才没有吵到别人。
我一直以为是我们运气好,住的这个双人病房一直没人入住,后来才知道,是程远风多掏了一张病床的钱,给爸爸这种单人病房的待遇。
但那毕竟是很久很久的后话了。
我坐在爸爸床边一天一夜没合眼,通知护士换药,在每次仪器报警时大惊小怪地喊护士来查看,抓着爸爸的手,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
自虐一样。
程远风曾试图在我身边陪着我,被我赶走。爸爸这突然一病,弄得我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再应付他。
病理结果要两天后才能出来,其实我心里有数,大概就是那个病。
胃癌。
上辈子我不懂,为什么爸爸体面了一辈子,嗓子眼有痰偏要吐在手纸再扔进垃圾箱的人,到了最后的那段时间,会声泪俱下求医生给自己打一针吗啡止疼,在我劝他忍忍的时候,扯着嗓子骂我不孝。
后来我就都体会到了。
疾病的可怕,健康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所以他们可以轻飘飘地劝对方再忍忍,在对方疼得满头是汗时,皱着眉头抱怨“只有你毛病多”。
哪怕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我,在面对一次感冒时,也缺乏必要的重视。所以当上次没时间陪爸爸体检的时候,我也就由着他自己去了。
可爸爸这种不在意身体的人究竟会不会自己去体检,我心里是有数的。
我总觉得自己重活一次,很多事情都预先知道,所以能想出充足的对策。可命运偏偏跟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它让我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
用如此残忍的方式。
爸爸睡着时我坐在他身边,眼泪流不出来,只是抓着他的大拇指。脑子里转各种各样的念头,上辈子的,这辈子的,与爸爸有关的,与爸爸无关的。
这一想,就天亮了。
我一宿没睡,打算用凉水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刚站起身却腿软无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退到床边,被床栏挡了一下才没歪倒。
晃神间觉得有人在一下下戳我大腿根,我回过头,原来是爸爸醒了。
他还是很虚弱,但比昨天刚出手术室时好了很多,脸上微微有了血色。我也不洗脸了,坐到他床边,问:“爸爸,你难不难受?”
他摇摇头,问:“你今天不上班?”
“不上班。”我倒了杯温水给他,他嗓子嘶哑,医生说刚醒来时可以少量饮水,让嘴不干就够了。
爸爸肯定渴的厉害,可我控制着水量,让他喝了两三口就把杯子拿开。爸爸也不恼,这次的声音有了些底气:“你都开始管着爸爸了。”
我也跟着笑:“咱们这叫风水轮流转。”
爸爸笑了一阵,脸上显出疲惫的神色。我问他:“你想不想解手?”
如今他跟我一个月也就见一次面,彼此间虽然记挂对方,可到底面对面的时候,产生了些距离感。他生病,我伺候他排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拘谨的动作,我又是一阵自责。
明明发过誓,重活一次,要更珍惜跟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为什么没有做到?
爸爸身体太弱了,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动弹,却不想睡。我跟他絮絮叨叨说着生活里工作上的事,他偶尔插两句嘴,倒也能缓解一下我心中的自责不安。
其实我的一身毛病,都是爸爸惯出来的。
说到我最近又涨了工资,他忽然想起什么,身子微微往我这边挪了一下,问:“既然涨工资,结婚的事就不要再拖了吧。等我出院,就去见见晓月的父母,把这件事定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跟晓月分手的事,一直没敢跟爸爸说。上辈子,直到爸爸去世,我都没有跟他说过我的性向,至于他能不能猜出,我也不愿多想。这辈子感情的事更加复杂,连我自己都理不出头绪,更加不敢拿来吓唬爸爸。
没想到,他却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见我没有反应,爸爸有点不高兴了:“别挑挑拣拣的,我看晓月这孩子不错。既然人家跟了你,你就要为人家考虑,女孩子的青春禁不起耽误。”
我点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爸爸微微皱起眉头,问:“怎么?不是跟人家吵架了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见爸爸眉头越皱越紧,简直不知怎么回答。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坦白晓月跟我分手,可更不愿骗他,我仍旧在跟女孩子交往。
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个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伯父醒了啊?”程先生提着果篮鲜花,轻车熟路推开门,大大的笑脸晃得人眼睛疼。
我的头更大了。
爸爸也摸不着头脑,问我:“这是……”
程远风把果篮放到地上,鲜花塞到我怀里,再自然不过地说:“伯父,您可能没见过我,我是晓月的堂兄啊。”
-----------
16
他毫不认生,自然地跟爸爸打招呼,说:“伯父,晓月借调到外地公司工作半年,暂时回不来。她听说您住院非常担心,特地嘱咐我代替她照顾您。您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缺什么想吃什么也都跟我说,我肯定妥妥的给您办好。”
我的眼瞪得有铜铃大。
他还在编:“您这一病,可把秦韵吓着了,没吃没睡守着您,水都没喝一口。我这大妹夫可真孝顺啊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看我,我斜着眼,真想用眼睫毛扇死他。
爸爸却信了,嘶哑着嗓子问我:“没吃饭没喝水?”
“别听他瞎说。”我说,“我没事。”
爸爸指着门,说:“你快去吃点东西,我没事。”
我刚要拒绝,程远风道:“对,你赶紧去吧,我在这陪伯父。”
关你屁事!
我瞪他,可爸爸明显同意了,不停催我快去。我没办法,只能乖乖下楼。
回来时爸爸已经转了普通病房,两人间只住了爸爸一个人。我一进门,他就转过头,对着我毫无机心的笑。
程远风后来在商界杀伐果断,骨子里却从来没变,是个纨绔公子。他爱玩爱热闹,嘴甜又会来事,虽然做情人也许刚刚及格,做朋友却大大值回票价。
他这会儿不知道跟爸爸聊了些什么,哄得爸爸眉开眼笑,见我坐在一边,紧着说:“晓月的表哥啊,真是个孝顺孩子。
我不解,问:“为什么这么说?”
“这年头,能给自己妈妈下厨的孩子不多了,何况还是个男孩子。”爸爸啧啧有声,拖着病体也要表彰他的孝子精神。
我却不太舒服。
对程远风的母亲程女士,我一直都不能释怀。
最开始时见她还是犯怵,到后来,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厌恶。我这人性格虽说不好,可别人对我有敌意,我绝对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唯独对着程女士,我是半点替她考虑的心思都没有。
并且恶毒万分,真诚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也许七年前的程女士不如之后偏激,但仍旧让我心生畏惧。
程远风大概想在爸爸面前留下孝子印象,方便他之后登堂入室,可惜卖错了乖。
我指着门说:“你吃饭了?你妈吃饭了?没有的话赶紧回去做饭吧!”
这话实在不中听,程先生立刻楞了,连我爸都皱着眉头,沉声说:“小韵,怎么说话呢。”
我没接茬,心里头别扭。程先生赶紧打圆场,说:“对对,我早晨急匆匆来的,确实没吃饭呢。小韵这是关心我,我这就去吃饭,伯父,回见。”
说完,却不走,可怜巴巴看着我。
这是希望我送你?
我装看不懂,爸爸却催我:“去,送送人家去。”
我一咬牙,送他出门。
他走得很慢,仿佛想把从病房到电梯这段路走成北京到西藏的距离,一边走,还一边侧着头看我。
我心想你何必看得如此猥琐,他忽然道:“你不谢谢我?”
我不解地抬头,忽然意识到他是指伪装晓月表哥这件事,于是道:“谢谢你帮我解围。”想了想,补上,“下回不用了,爸爸好一点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真相。”
“什么真相?”他问,“你是个同性恋的真相?”
我不说话。
“有些同性恋的父母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喜欢的是同性,你爸爸是老师,思想保守,未必能接受,何不瞒久一点?”他微微笑了起来,“你放心,这场戏我可以一直帮你演下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有很多个单身的表妹。”
“不必,你还是回家关心你妈是否能接受吧。”
我语气已经如此不善,他仍旧面带笑容,手搭在我肩膀,有些无奈地说:“你何必跟我客气呢?我在追你。”
如此肉麻的话,就算当年他也没说出来过。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糖衣炮弹。
当年再怎么深情万分,他对我下手也从来没软过。
深吸一口气,我打算认认真真再拒绝一遍,没想到他居然忽然洒脱一笑,就这么走了。
一口气憋在胸口,化作三声咳嗽。
第二天出了父亲的化验结果。
我跟公司请了三天假,打算好好陪陪爸爸。工作交接得仓促,一上午电话不断,请来的护工又迟迟不到位,真是手忙脚乱。
但更乱的,是我的心。
快十点的时候,我从住院部往门诊楼去。爸爸稍微好了些,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能透出些血色。他很为自己的伤口头疼,盼着快些愈合出院,好继续回学校带他的研究生。
我也希望他快些愈合出院,这样起码证明,我所有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
化验窗口围着一堆人,我过去的时候刚好正出结果。翻了翻,找到爸爸的,打开一看,各种数据皆有。有些熟悉的,能看得出是否健康,那些不熟悉的,却着实让我头疼。
上辈子就吃了医疗知识缺乏的亏,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又摔一跤。
我拿着各类化验结果去找大夫,没想到门诊室门口患者家属都围成小圈子焦急等待着。随便挑了个地方站着,偶尔不安地重新看一下手里的单子,等叫号。
旁边忽然传来抽泣。
我转过头,旁边的女人穿着暗绿羽绒服,袖口星星点点全是污渍。她也不嫌,手指夹着袖口,一下一下抹眼泪。站在她左边的男人扁着嘴,看起来要有四五十岁,头发蓬乱,也是眼眶通红。
他们面前蹲了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手指缝里夹着自己卷的香烟,哭几声,抽一口,再哭几声。
“刚出来的结果,胃癌,晚期。”身边有人低声跟我解释。
我怔怔地盯着白发老头佝偻的身躯。
很怕我一会儿会变成他这个样子。
除了接受结果,毫无办法,接下来的时间,只能看亲人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深地陷入痛苦。
这也许是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一次尽兴的哭泣。
这种时候尤其不想一个人面对,胡思乱想会逼疯自己。一会儿想如果爸爸没有得病,我一定要光速辞职然后带爸爸周游世界;一会儿又想到爸爸如果得了病,我一定连电线杆子上的□□都不放过,为他寻医求药。
这种时候就格外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身边。
哪怕平时是单打独斗从巨龙手下解救公主的勇士,此时也希望身边能有个人,让我向他坦白自己的无助恐惧,问一声,怎么办。
护士小姐叫到爸爸的名字,让我做好准备。我心想我再怎么准备,该来的结果还是回来。捏着各种化验单据到门诊室里,排在我前面的人无不浑身紧绷,目光四窜,想来心里的紧张也不逊于我。
我踮起脚尖,想看看医生面前还有几个,排在最前面的男人非常高大,挡住了我的视线。
宽阔肩膀,长腿长身,如此熟悉的背影。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声音颤抖,叫道:
“程远风!”
当然没有回应,他又不是他。
医生见惯生死,爸爸不过是他万千病人之中的一个,所以我当然不指望他对我的感觉感同身受。诚恳道谢后,捏着诊断结果出门诊室,刚拐出走廊,手脚就没了力气。
好歹比上辈子好一些,我安慰自己。
上辈子爸爸被送进医院时,已经是胃癌晚期,癌细胞星火燎原,在体内生根落户。这次发现得早,胃部只长了个硕大肿瘤,还可以手术切除。
医生说,理论上,手术能有效控制病情。
但理论终究是理论,上了手术台就再也没下来的也有的是,我知道必须让爸爸冒这个险,但还是担忧难过。
就是觉得,这都是我害的。
一路想一路红了好几回眼眶,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心乱如麻方寸大乱,不提防,竟然撞了人。
“对不起!”我吸了吸鼻子,赶紧道歉。
抬起头,惊得呼吸停滞。
“你怎么在这!”我大声道。
刘跃东笑得没心没肺不着四六,问道:“我一个兄弟在这住院呢,过来看看。哎呀巧,竟然遇上你!”仔细看了看我的红眼眶,微微皱眉,“怎么了?查出来自己得痔疮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掉头就走,他却跨前一步拦在我眼前,也不知什么动作,等我反应过来,爸爸的诊断结果就到他手里了。
“癌症?”他匆匆扫了一眼,“你爸?”
“滚!”我吼道,“跟你他妈的没关系!”
他却不肯把诊断结果还给我,高高举着单子,左躲右闪。我恼羞成怒,本来就心情不好,遇见他更有了发泄的借口和人选,一时间也忘了此人的危险性,单手握拳,使出在游乐城里砸大锤换积分的劲,朝他的胸口狠狠捣了一拳!
他面部扭曲,控制不住地弯下身子,手里的单子也松了。我赶紧蹲地上捡,刚把诊断结果抓手里,却被人拦着腰,下死手往后背脊梁骨压了一肘子。
疼得我叫都叫不出。
我们俩在这拳打脚踢,身边人全都退避三舍,有想过来拉架的,被刘跃东吼了一嗓子,也都不敢靠近了。他喘了两口气,拽着我的胳膊就走,一路走到楼梯间,手腕子一甩,我像滩稀泥似的,啪唧贴在墙上。
“你行!”他用胳膊架着我脖子,把我往墙里压,“我多少年没挨打了,你今儿个倒让我又爽了一回。”
那股疼劲还没过去,我张着嘴,一声接一声咳嗽,每一下都像牵着肠子,从最底下喷出来的,吐沫星子溅了刘跃东一脸。
每次见他都没好事。
刘跃东眯缝着眼,把灼热的气息都喷到我脸上,深情款款地说:“哥看你的诊断单子,是关心你,你懂吗?”
懂你奶奶个腿!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懂?”他更加痛心,仿佛救苦救难的法海,帮助许仙逃脱蛇妖的魔掌却不被理解,“哥帮你懂。”
然后血盆大口就贴了上来。
我有多么讨厌被刘跃东吻呢?
你一定不会喜欢被人强摁着头,把嘴唇贴在抽水马桶内壁,尤其是,那他妈还是公共厕所里的马桶。
而我现在不仅仅被强迫亲吻马桶内壁,更被扳着下巴,像刷子一样的舌头冲进来,尽职尽责地清理我的口腔,把让人恶心的口水往我嗓子眼里灌。
我使劲推他,被他按着双手贴在墙上,曲起腿踢他,被他挤进两腿之间来,弓着腰顶他……
那地方我敢随便刺激么?!
只能默默祈祷,他顾忌这里是人来人往的楼梯间,随时有人看到这一幕,所以赶紧亲完赶紧滚蛋。
如此自我安慰,也就勉强能够忍受。被他叼着嘴唇一转头,却看见楼梯间的窗户上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我的身子顿时被吓软了。
所以这时候使再大的劲咬他舌头都可以谅解。
事后我也曾自我厌弃,怎么平时生龙活虎,到了刘跃东面前就窝囊废。他妈的咬舌头这招随便个小言文的女主耍起来都虎虎生风,怎么当时我个老爷们给忘了。
我把他咬的弯下身子,疼得叫都叫不出,刚刚那野兽般示威耍狠的眼神也没了。
好像是齐着根咬的,我得意洋洋。
程先生动作也不慢,拉开楼梯间的门,拽起人,对着肚子就是三四下。最后一下刘跃东抓着他手,扭着他手腕还击,程远风也顺着他的力道躲到一边,一个扫堂腿扫过去——我怎么不记得他会这招?
不过二位本质再流氓,此刻过了几招,也装起斯文人,两两相对,看着对方喘粗气。我深知程远风不是刘跃东对手,刘跃东不再继续挥拳头,大概是我那一下咬的。
程远风却不知道,个不怕死的,还牵着我的手撂狠话:“别再叫我看见你!”
刘跃东轻蔑地笑了一下,往旁边吐了口血水。
程远风眯着眼,看守自己领地的狮子般紧紧盯着刘跃东,手里的力气越来越大,让我骨节生疼。
他大概也发现了,刘跃东是只有野心的狼。
问题是,羊是谁?
我甩开他的手,刚想走出楼梯间,却听见刘跃东问:“这是你相好?”
他果然伤着舌头,还伤的挺重,说话口齿不清,咬字连音。我没打算理会这种无聊问题,继续往前走,程远风却跨过来,把我搂进怀里,说:“是,怎么了?”
我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把我放开。
刘跃东得到这个答案,竟然很诡异地笑了一下,把手插进口袋,说:“你不是。”
“我不是,我还有机会,你不是,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程远风说。
“何以见得?”
“你会喜欢一个大庭广众之下把你拖进楼梯间不顾人来人往强吻你的流氓?”此话一出,我明白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了。
“只要这个吻能让他享受,何必计较吻的形式。”刘跃东舔了下唇,疼得微微皱眉,也还是一脸邪笑。
真当我是那只羊了?!
我猛地推开程远风,怒道:“谢谢你帮忙!”接着又推楼梯间的门,一头冲出去,冲在个人身上。
撞得我眼花。
我捂着额头,抬头,日光里,那人刚好低下头,眉头微微皱着,话说的毫无诚意,却让我整个人通了电流一样,每个细胞都在膨胀。
“不好意思。”
我吞了口口水,在心里默默念他的名字。
蒋磊,好久不见。
如今的我在他眼里是个陌生人,他避过我,往里面走,看着刘跃东,很是爽朗地笑:“哥,你又惹事了?”
好像刘跃东天天惹事,而他只负责善后一样。
“磊子!你什么时候来……我操!”刘跃东说话一快就舌头疼,疼得他说不出话。
蒋磊看得更好玩了,问:“舌头又怎么了?”
刘跃东对他使了个眼色,我看不出什么意思,但绝不是责怪之类。他盯着程远风,说:“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程远风挑着眉梢不屑地笑:“请讲。”
“那你输定了。”
“走着瞧吧。”刘跃东拍拍蒋磊的肩膀,蒋磊拿肩膀顶他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笑。
“让人咬破了吧?”他用余光扫了我一眼,“你的口味能不能换换?”
这个曾经在我最窘迫时出手相助,在我生命的结尾施以援手,最终帮我下葬的人。
他不认识我了。
我甚至不能冲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有多么感激他。
我无力地退到墙上,苦涩地笑起来。
程远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跟我并肩站着,过了很久,说:“我刚刚是装的。”
我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我也不知道谁赢谁输,”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问,“我有几分胜算呢?”
我抬头看着他。
如果我没有死过,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他,你有百分胜算。
我看起来冷淡,其实很好交流,会顺着对方的思路走。据说我这样随和的人总是很好追求,对我好一点,我就感激涕零,再适当地奉上爱意,也许就死心塌地。
所以上辈子的程先生轻易就得到我一颗心,而后挥霍得肆无忌惮。
这辈子我好像忘了教训,又进入这样的循环,程先生一和颜悦色,我就心生感动,连拒绝都不彻底。
秦韵,你想再死一遍?
我抬脚离开。
王警官大名王开来,在交警岗位上已经战斗了第八个年头,像他的婚龄一样久。
可今天,他的第一份婚姻结束了,也许,赖以为生的工作也要结束了。
王警官跟老婆结婚八年,算上婚前同居那年,总共九年。
九年,别说孩子,连个未成形胚胎都没见。
因为他不行。
不孕不育这事,中国传统,老喜欢在女人身上找原因。这些年,他陪妻子在空闲时间走遍了中国的大小不孕不育医院,宣传用的扇子带回来三箱,大夏天一天换一个不带重样的,都没能结出个果。
一时兴起查了查自己,找到了原因。
先天性精子成活率不足。
说白了,他射十回,未必抵得上人家射一回管用。
灰溜溜回了家,妻子算彻底扬眉吐气,这些年遭的冤枉罪都有了罪魁。别说好不好好过日子了,人家不到半年,搞大了自己的肚皮,彻底洗刷了自己不能生的冤屈。
离婚协议书拍在王开来面前,王开来自觉对不起妻子,老老实实签了。
到底还是窝囊,民政局出来,开着车,随便挑了家小酒馆,喝到人家半夜打烊。迷迷糊糊把钱包扔给人家,晃晃悠悠开车上路,没走出两条街,被交警拦下了。
林川刚大学毕业一年,毕业后直接考入交警队。一进队,这帅小伙就引起了交警大队的轰动,一年来,几乎每个家中尚有女孩待字闺中的热心前辈都给他介绍过对象,可不管谁来问,人家都是摇头。
问他为啥,他腼腆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师傅不让。”
这位帮助他熟悉工作,教他如何分辨酒驾和各种违章行为,甚至带着他穿三条街协助民警捕获犯罪分子的师傅,就是面前这位。
“林川,你看这……”强子比他早进队一年,但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遇事向来让林川拿主意。如今抓到了自己班长,这事可大可小。
公职人员知法犯法,轻则写检查作检讨扣工资,重了,说不定丢工作!
“班长,”林川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弯下身子,拍王开来的脸,“班长,还认得我不?”
王开来喝大发了,被人拦下来以为到家了,趴在方向盘上一通狂睡。林川见实在叫不醒他,又不敢把他晾在这,一会儿万一过来个上司领导,可就兜不住,于是心一横,道:“强子,你在这看着,我送班长回去。”
“啊?”强子觉得这娃觉得癫了,“就我一个人在这儿?开什么玩笑!一会儿据说李队要来检查工作,看见你不在这我怎么说!”
“李队十回里有八回不来,万一来了,你就说我无故旷工,写检查扣工资我认了。”林川平时看着腼腆害羞,可强子知道,这娃内里是个爷们,关键时刻敢作敢当。
他妈的现在感慨什么敢作敢当!
“林川,你把班长扶一边倒着,睡醒了不也就得了么!这事我不往外说,一会儿李队来了,咱都有办法交代。”强子还是拦他。
林川没理会他,拖着王开来的腋下,把他从驾驶位挪到副驾驶。王开来三十好几,肌肉也是有几块的,虽然没发福,但林川细胳膊细腿要挪动他也费劲。强子看不过眼,抢上来帮忙,被林川挥到一边。
“我不能让班长在大马路边上睡觉,”林川看了强子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我心里别扭。”
“哎,我说你怎么就不听!”强子还要劝,被林川一个眼刀挡了回去。
“强子,你也知道吧,今儿个班长跟嫂子协议离婚。班长这么醉醺醺的在这,多半也是为了这事。班长平时待咱不薄,这事,就当我还人情。”他摘下自己的对讲机交到强子手里,跨进驾驶座。
王开来这一觉睡得踏实,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还是有点钝。恍惚间就觉得有人把手放在自己额头,摸了摸自后又收回去,问自己:“难受吗?”
酒喝多了,嗓子发干,他实话实说:“想喝水。”
过了半天,没人说话,他使劲咽了两口口水,伸出舌头润湿嘴唇。身边忽然有个人声音喑哑,低沉着说:“不要这样,我停车给你买水。”
车子停住,车门打开又关上,王开来渐渐清醒过来。
掏出手机,夜里一点多。他记得林川这小子今晚应该查酒驾呢,怎么会在自己旁边?
片刻后,林川回来,很意外地发现王开来瞪着一双大眼盯着自己。
“酒驾查完了?”他问。
林川不知怎么回答,把水递过去,习惯性低头,看上去,真像个羞涩的大姑娘。
王开来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接着问:“今晚这么快就查完了?”
这事,早晚王开来都得知道,林川思忖一下,诚实回答:“没,我半路溜了。”
“溜了?!”王开来没听懂,“你咋溜了?”
林川仍旧低垂着头,眼珠上移,瞟了王开来一眼,咕哝道:“你还说,身为交警队三班班长,竟然带头酒驾。要不是为了包庇你,我也不会提前溜走……”
他这么一说,王开来也不是没脑子,当即就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还好,知道更怒,甩着矿泉水瓶子发火:“你个蠢蛋!不想叫我被看见就从车里拖出来扔一边醒酒不就得了!你看你这一走,可怎么交代!这个月工资不想要了?!优秀肯定也凭不上了!我还指望你给我长脸,结果你……操,我个喝酒误事的!”
林川偷眼看着自家班长跳脚,嘴角弯出一个得逞的弧度。
“算了,这事我想办法给你兜着。”王开来怒完了,心里舒服点,把剩下小半瓶矿泉水喝完,挥手道,“事情已经这样了,送我回家吧,明天再说。”
车子一溜烟开回王开来家,他在车上迷迷糊糊又睡了,下车时候腿软,踉跄了一下。
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林川,却发现他也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与自己的目光接触,欲盖弥彰地转了过去。
王开来向来心粗,也没在意,晃晃悠悠上了楼,酒意上涌,钥匙半天对不准锁孔。旁边忽然伸出只手,握着他的手指,小小的钥匙插进去,纹丝合缝,旋转,咔嚓。
门开了。
王开来靠着门打了个酒嗝,问:“川子,你回去吧。爱回家回家,不爱回家就去帮……”
“看你睡了我再走。”林川把他的钥匙取出来,顺手塞进口袋。
王开来愣了一会儿,甩甩手,说:“得了,随你。”
他太困了,哪有力气跟他叨叨,进了门,踹开鞋就躺床上了。
原来这就是他的家。
晚上查完酒驾,也曾经一起去吃点夜宵,然后开车回家。可每次,他都只把他送到楼下。
“你嫂子该等急了吧。”他每次都一脸期待,哪怕是在妻子跟她闹离婚的前一个星期。
等急了?林川冷笑,看这一室的纸箱子,她把你扫地出门了。
林川爬上床,仔细摩挲王开来的眉眼,指腹轻轻划过他的唇。
他年轻时肯定不愁娶媳妇,长这么惹人爱。
“班长,醒醒,”林川咽了口口水,“脱了衣服再睡。”
————
手指忽然停住。
他在哭吗?
林川凑近了,仿佛眼睛已经没有作用,他想嗅出眼泪的味道。
“班长,”他问,“你怎么了?”
王开来的脸在枕头上蹭了两下,咕咕哝哝答道:“我明天就搬,明天……”
梦到妻子了?
王开来的事,林川一到交警队就知道了。闹腾了半年,终于以离婚告终。
队上都心照不宣,大家都是压马路的,不少人都曾见过王开来的老婆跟别的男人亲亲热热手挽手,可这话,没法说。
王开来实心眼,说了他也不会信,也不敢信。
林川有时候觉得他挺窝囊的。
可偏偏,就是看上他了,一边觉得他窝囊,一边喜欢他强撑出来的强大。
林川觉得,这样一个人来做自己的出柜对象,很合适。
他低下头,轻轻咬住了王开来的唇。
牙齿微微扣合,唇瓣在齿间变换着厚度。林川咬了一会儿,见王开来没反应,闭着眼,试探着拉开他的下巴。
安安静静的舌。
林川一边吻,一边注意王开来,手上也在动作,顺着胸口腰线,摸到要紧的地方去。
“|嗯……”王开来哼了一声,猛地伸手抱住林川,在床上打了个滚,把他压到身子底下。
吻得狂热而激烈,把他当自己老婆了。
林川由着他一边吻一边手脚并用脱衣服,反正他自己脱了,自己省事。
可慢慢,王开来觉得不对了。
那对揉惯了的大奶哪儿去了?
而且身子板硬邦邦的,自家那婆娘再瘦,小肚子那里也一堆肉啊。
睁开眼睛,吓了自己一跳。
“川……川子!”睡意醉意全没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林川一脸委屈:“班长,我本来想给你擦擦脸擦擦手,让你好好睡一觉,谁知道,你忽然就……那啥我……”
禽兽不如啊!
竟然把自己徒弟当老婆!
王开来有那么几分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最后一拍脑袋,说:“川子,你师父糊涂了,你就当今儿个的事没发生过,赶紧穿上衣服回家吧。”
林川点点头,把衣服整理好,胳膊支撑着身体爬到床边。
王开来无颜以对,感觉他坐在床边很久也没有动弹,下意识抬起头。
林川正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班长,”他指了指自己下面,“你看。”
一个小帐篷。
王开来,你看你造这孽!
“川子,卫生间在……”
“班长,”林川的声音隐约带上怒气,“你不是一直告诉我,做人要负责任?”
哪有在这种事上负责任的啊!
林川爬回面前,一双幽深的眸子几乎逼视着王开来:“班长,你说呢?”
“他妈的,你想怎么着吧!”王开来也豁上了,谁叫自己先惹事!
林川低下头,抓着王开来的手,轻轻按在自己昂着头的小兄弟上:“帮我撸出来。”
王开来年少的时候,曾经跟同村的男孩干过这事。
翻墙进人家院子偷枣,倚坐在树枝上,敞开的窗子里,同村的张跛子正搂着邢寡妇疯狂交媾。
王开来晚上回家就做了春梦。
第二天上学,逃了课跟一起偷枣的玩伴在臭烘烘的公厕里为对方手X,粘稠的白色液体喷了一墙。
林川的话一说出口,王开来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气喘吁吁,却无比满足。
“川子……”王开来竟然有点打哆嗦,“你……你吃错药了?”
林川没说话,只是解开自己的皮带,裤子脱下来,远远抛到地上。紧身内裤包裹着昂头的欲/望,他把王开来的手往下按了按。
王开来吞了口口水,大拇指在那东西尖端蹭了一下。
林川不能控制地发了个抖。
粗糙的大拇指关节处长了个茧,每次划过,林川都能感觉到缝隙的刺激。王开来蹭了一会儿,感到手里的东西又胀大了,真是怕内裤箍坏了它,于是手指挪过去,想把他的内裤拽下来。手指头一划,内裤的橡皮筋竟然弹了一下。
弹得林川咬紧牙,弯着腰半天出不来气。
王开来使劲吞了口口水,想也知道那东西正硬着时候被橡皮筋来一下有多疼。他也不敢,更没脸问问林川怎么样了,心里甚至隐约希望林川就此软了,免了两人这场酷刑。
没想到林川勇猛无敌,疼过去了,两眼冒火,磨着牙说:“继续!”
王开来哆哆嗦嗦,真的继续。
脱下他的内裤,手毫无阻隔地将那硬邦邦的东西抓进掌中,灼热的温度让他也跟着浑身发烫,他也不知怎么,竟然闭上了眼睛。
战战兢兢的抚慰慢慢就在这黑暗里变作沉溺和享受。
恍惚间,有只手伸过来,同样握住他的,上下抽动。年轻人没干过粗活的细腻手指带来完全不同的触感,王开来想,自家婆娘那里涂了最高级的润滑剂,也未必比得上这一只手。
于是他高高地射了出来。
短暂的失神后,他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顶灯闪烁花白光芒,照的他眼前全是大块大块的光斑。
他缓缓地出了会儿气,朝底下看去。林川正跪坐在那里,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的小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自己的子子孙孙滩平了正慢慢风干。
呸,什么子子孙孙,王开来自嘲,那里头要是有料,你会离婚?
林川俯下身,他本来以为自己只要这一点亲近就够了,可真的到了手,却知道,原来自己想要的还有那么多。
那些疯狂的念头,原来自己都想实现。
他伸出舌头,将那些奶白色的液体一点不落地攒在舌尖,藏在口中,一路摸索着这人的胸膛,来到他唇边。
按住他的双手,吻上他的唇,舌尖撬开他的齿列,将这带着腥带着甜的味道送到他喉头。
这个念头,是上次他们熬夜加班的时候,他就有的。王开来是结了婚的男人,懂得体贴人,买了两盒老酸奶,与他分吃。勺子却只拿了一个,于是林川用勺子,他直接对嘴喝。
林川很想问他,这味道,像不像我们一起喝过的老酸奶?
可王开来肯定回答不出,他躲闪不迭,他惊慌失措,他顾此失彼,他——
又硬了。
林川也发现他的变化,舌头更加卖力,身子也渐渐挪到王开来两腿之间。他身长腿长,比王开来高一个头,这点身高优势平时不明显,这会儿就全表现出来了。
王开来几乎是晕晕乎乎,就被人把双腿架在了胸前。
双腿间的器官硬挺着,随着王开来的大口呼吸起伏。林川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那灼热的尖端。
“川子……”王开来喘了两口粗气,忽然伸手过来,手指刚刚能颤颤巍巍碰到林川的脸,“你是同性恋?”
林川怔了一下,蹭他的手指:“对。”
“你……你想上我?”王开来的嘴干渴极了,嗓子仿佛冒着火,说话都费力。
林川点点头。
“为……为什么……”王开来吞了口口水。
“因为我爱你。”
王开来的身体和声音一样,因为紧张和未知名的情绪而颤抖:“你记得,咱们两个有次半夜执勤,看见两个男的,在车里……你不是跟我说,像他们那样的,今天晚上是这个人,明天就换了另一个,乱的很……”
“那是他们,”林川放开王开来的腿,把头枕在他胸口,闷声说,“我不会。”
“川子……你这个毛病,就……治不好?”王开来的身体几乎都僵硬了。
“王开来,同性恋不是病,你说过,你不歧视同性恋。”
“对……”他仰头,在强烈的灯光中闭上眼,“我不歧视……”
“而且,我想要你,是因为我爱你。”林川说,“我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或者说,遇见了你,我才知道我要寻找的是什么样的人。”
王开来没办法睁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林川躺在自己胸口忐忑的呼吸,他能感觉到两人交握的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精子缺乏的无用液体由于兴奋而滴在自己小腹的滚烫触感。
王开来,他对自己说,那个女人对你说过她爱你吗?
她没有。
那么,过去的几十年来,有没有人对你说过我爱你?
没有。
“班长,王开来,”林川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脸颊睫毛,和刚刚冒出来的胡茬子,“你还让我上你吗?”
“我可以上你吗?”
“我会很温柔……”
“我爱你……”
“川子,你来吧。”王开来献祭般放软自己的身体。
他想,自己只是喝醉了,神志不清了,否则,怎么会在心里还是一团乱麻的时候还答应他这样无礼又孩子气的要求。
巨大的凶器插进来,一下一下撞进他的最深处。林川鼓励他叫出声,他却咬着嘴唇,不肯松口。
他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在做梦,梦里的人哪里会出声呢?一出声,梦就碎了。
第二天睁开眼,再想骗自己是做梦,就不容易了。
林川叫了外卖,把他各色饭菜摆了一桌,见他醒了,对他微微一笑:“班长。”
他吃干抹净,心满意足,王开来却腰酸背痛,只能破口大骂:“你个王八犊子!”
林川高高兴兴坐在他身边,听他骂的中气十足,反倒舒坦:“你前妻刚刚来过。”
王开来一腔怒气堵在胸口,发泄不出,猛咳两声,问:“怎么着了?”
“限你两天内搬出去。”林川幸灾乐祸,“你还没找房子吧。”
王开来申请了警队宿舍,可宿舍都满着,最快要一个月后才有位置。
这事林川也知道。
“班长,不如过来跟我一起住。”他不怀好意地建议,“我房子够大。”
“不……”
“好,就这么定了。搬家公司一会儿就到,我已经跟警队请好假了,咱们今天就搬过去。”林川起身,把碗筷摆好。
“林川,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要搬你那的!”王开来怒道。
“班长,我要是你,现在肯定先洗澡,穿衣服,然后吃饭,再来纠结这个问题。”林川好心建议。
“林川你个混小子,胆肥了!”王开来一跃而起,瞬间牵动四肢百骸的剧痛,忍不住“哎呦”一声,恰在此时,门铃响了。
两人都是一愣。
“谁!”林川吼道。
“搬家公司!” 不过,我这个人,向来最吃激将法这一套,姑娘成功了。
爸爸是大学老师,搞了一辈子学术,思想保守,让他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大概不会比他接受“吃人肉合法”更容易。所以当刘跃东手持玫瑰一捧走进病房时,爸爸稍稍好转的脸色,立即添了三分蜡黄。
或许还有几分青紫,但我没顾得上仔细观察。
我第一反应是冲过去关门,可刘跃东人高马大,身子已经挤了过来,一张脸笑得全是褶子,跟我爸喊:“叔叔,您好。”
我爸刚刚好转一些,刀口还没愈合,见他喊得响,也跟着点头:“你好你好……小韵,这是……”
“这是……我同事,同事!”我赶紧冲刘跃东使眼色,“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刘跃东赶紧顺话茬:“对对,我是秦韵他们领导!”
领导个屁!我恨不得踩他一脚,可我爸明显已经信了。他深怕哪里惹领导不高兴领导以后给我穿小鞋,胳膊肘撑着身子,这就想起来。
他一动,刀口就拽着疼,疼得眉头拧在一起。我三两步奔过去,扶着他躺好,小声跟他说:“我们领导人好,你别动,我来招待就行。”
爸爸点头:“就是不错,下属的爸爸病了还能亲自来看看,这种领导不多了。”
我干笑不止,趁着给爸爸倒水的空隙使眼色给刘跃东让他快点走,他环顾天花板,手里还捧着花,巍然不动。
过了一会儿,坐到爸爸床边,把花瓶里的花撤出来,随手扔掉,换上自己带来的玫瑰,笑意盈盈:“叔叔,身体好些没有?”
看着萎顿在垃圾桶里的百合和满天星,我竟然有点心疼。
程先生在鲜花方面毫无天赋,可他说,这花是他叫花店的人教他插的。
“好,好,我挺好。”爸爸一边笑,一边斟酌词语回答刘跃东的问话,“领导,您贵姓?秦韵在你那里工作还认真吧?”
“我姓刘。”刘跃东一边说,一边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秦韵他工作非常认真,我很喜欢他。”
我后背忍不住冒冷汗,这当口,也不能当着爸爸的面暗示他快点走,他竟然还得寸进尺,跟爸爸一人一句聊了起来。
话题内容从工作到生活,从生活到生病,再到世事艰难学问不易做,不愧是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确比程先生有经验,能够顺着爸爸说话。
我低头叹气,不提防一只手竟被忽然拉住。
那只忽然伸过来的手很不安分,大拇指在我掌心画圈,偶尔指甲扫过掌心的纹路,钝重的触感让我从脊背酥到尾椎。
从爸爸的角度看不清楚刘跃东正拉着我的手,所以他玩得更加放肆。我怎么抽,抽不出,又怕被爸爸看见,只能努力屈起手掌。
后来就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有点刻意,几乎一瞬间就告诉对方那里是我的敏感带。但当时实在考虑不了许多,在大腿都要松懈的前一秒,猛地一抽手,拽的刘跃东一个不稳,歪了歪身子。
爸爸正说着什么,此刻也停了下来,不解的看着我们:“怎么了?”
我也跟着装蒜:“领导,怎么了?”
刘跃东低头一笑,嘴角抽搐着,看着我,说:“没事,叔叔,您刚才说什么?”
“我寻思着,您能不能帮我劝劝秦韵,”爸爸格外斟酌语句,“这孩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可眼看着他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先成个家,我才放心。年前他谈了个女朋友,都谈婚论嫁了,过了年,又说什么不急不急的……他不急,我跟着急啊。”
女友跟我分手后,爸爸跟我提过几次结婚的事,可我的结婚对象都跑了,跟谁结婚?又不敢告诉他实情,只能推说工作太忙,谁想到,他会真把刘跃东当我领导,甚至如此暗示。
我顿时哭笑不得,心想不如坦白告诉老爸刘跃东不是我领导,爸爸顶多无奈一笑,倒不会跟我计较很多。谁想到刘跃东竟然半路杀出来坏事。
“女朋友?秦韵不是已经跟他女朋友分手了么?”他说。
大事不妙!
且不说刘跃东是从哪里知道我跟女朋友分手的事,他说这句话是出自下意识还是有意为之,就值得我好好思考。
但我没时间思考,爸爸惊了一跳,胳膊肘撑起半个身子,难以置信地问:“你分手了?”
“爸,你听我说……”
“怪不得我住院这么久,晓月都没来过……”
“爸,不是这样……”
“你从哪雇来个人,装成晓月的表哥糊弄我?”
“爸,我没糊弄你……”
“小韵,你跟谁学了撒谎?还跟你爸撒谎!”
“不是,爸,我没撒谎……”
“伯父,不是小韵的错,都是我的主意。”
门口忽然有人插嘴,逆着阳光,他的脸看不清晰,但身影却是熟悉的。
程远风。
他三两步走进来,看着我,只是短暂的一眼,却像是说过了很多话。
我想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告诉我,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伯父,这件事都是我的主意。”他说,“您身体不好,小韵他……不想让您担心。”
姜还是老的辣,爸爸半信半疑,问我:“你什么时候跟晓月分手的。”
我不敢再说谎,老老实实说:“一两个月了吧……”
“那时候我还没查出生病呢!”爸爸猛地一拍床,“你说实话,人家为什么不跟你在一起了?!”
爸爸一辈子知识分子,跟我大怒拍桌子也就是两次。第一次,我为了好玩跟隔壁班的小胖一起去打群架抢钱,被对方家长找上门,第二次,就是这回。
爸爸一直觉得晓月不错,据说家里早就备好了聘礼,是真心打算让她做儿媳。
我支支吾吾,回答不出,脑海中回响着晓月跟我分手时说的话。
“你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人,为什么不肯把心给我?”
我心虚不已,我冷汗直冒,我不敢告诉爸爸,我跟晓月分手,都是因为面前的人。
“因为……”
“因为晓月心里有别人了。”程远风深深看了我一眼,抢过我的话说。
终归是我伤害了晓月,我没办法再让她戴着顶变心的帽子,可别的理由又都太苍白,爸爸绝不会信。程远风大约也知道我的窘迫,及时替我解围,担了这个黑锅。
“有别人?”爸爸还是不信,他看着我,每天皱的紧紧的,像是小时候每次戳破我的谎言前,那最后给我一次机会的表情。
我咬紧牙关,仿佛还是那个屡教不改的孩子,宁可挨打也不愿服软。
但爸爸老了,他已经没了把我拽过来按着打一顿的力气,他还打着点滴,刚刚做完手术。癌细胞正在他体内扩散,他生不过来那么多气了。
他缓缓躺回床上,闭着眼睛,略显苍白的脸冲着天花板,半晌,才沉声沙哑地问我:“不能和好了?”
“……不能了。”我说。
爸爸没再说话,我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平静,但他硬是压了下来。那只挂着点滴的手老老实实卧在身侧,另一只手略微抬起,冲我们摆了摆。
这是叫我们出去。
出了病房,刘跃东大概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忙凑过来。我本来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这样一来态度更差,一肚子火都冲他去了。
“你什么意思?”我问。
“对不住,我没想到。”难得刘老大还会道歉。
“刘跃东,我跟你说过吧,我很烦你,看见你就浑身不舒服。”这是医院,就算我想吼也要顾及公共场合,只能压低了声音,全无气势,“烦人有瘾?”
没想到他竟然笑了,挑衅地看了程远风一眼,说:“有瘾,尤其是看见你这生气的小样,更上瘾!”
我觉得跟他是彻底说不通,撒丫子往外走。他跟程远风从后面追上来,两个大老爷们,保镖似的,整个医院都在看我。
我受不了,停下来,说:“我要拉屎去,你们也跟着?”
“哎呀不巧,”刘跃东反应快,捂着肚子说,“今早吃坏东西了,我拉肚子!”
我冷冷地瞥他一眼,说:“那你去吧,我不拦你了。”
“哎,我又好了!”他赶紧说。
我无力地靠到墙上,脑子一团乱麻,闭上眼睛,面前都是混乱的光影。
“小韵,”忽然,一直沉默的程远风说话了,“你爸的病,你打算怎么办?”
我抬起头:“我托人联系了几个北京的专家,还没有回音。”
“你打算请北京专家给你爸手术?”程远风说,“你算过这个手术全程下来要多少钱吗?你有钱吗?”
我有,爸爸有些积蓄,我这几年也攒了点钱,但谁也不知道我们这些微薄存款,是否只是杯水车薪。
程远风叹了口气,说:“我有个朋友,他正在美国读医学硕士,导师就是肿瘤类专家。下个月那个专家就要来华交流学习,到时候我帮你联系一下,让他到咱们这里一绕,顺便给你爸把手术做了,你看这样?”
我看着他,没表态。
“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到本地交流,医院自然会出路费食宿,手术费的话,也都可以商量减免。”程远风继续说。
一旁的刘跃东忽然一声冷笑。
就连我,心里也忍不住泛起寒意。
“程远风,你只是单纯为我考虑?”我问,“你的目的呢?”
此文写的我吐血,一直状态不佳,写不出满意的剧情,不如就此揭过。
先上大纲。
在程远风跟刘跃东的较量中,当然是程远风获胜。一来,秦韵心里终究还是喜欢程远风多一点,二来,刘跃东之前对秦韵做的事让他无法释怀,三来,如果程远风情商为0的话,刘跃东的情商就是负值,他总是在秦韵最尴尬的时间做出让秦韵更尴尬的事,所以秦韵当然选择了程远风。
秦韵父亲的肿瘤查出并不严重,一场手术就可搞定。并且,秦韵的父亲看出儿子跟程远风的关系,作为父亲,他当然不好接受,但毕竟经历生死,很多事情也都能看淡,儿子高兴就罢。
但是程远风的母亲就没那么好说话,她一如既往为难二人,但程远风一力应付自己母亲,让秦韵好好照顾父亲,并且暂时安抚住母亲,让母亲不再为难两人。
秦韵的父亲接受手术后恢复良好,大约三个月后,重回大学讲台。生活恢复风平浪静,两人相约再爬华山。
结局稍后奉上,慎重收看!
结局
我们在华山不远处的停车场停了车,从后车厢翻出一个不大不小登山包,徒步上山。
我们特地挑了旅游淡季,反正他的工作机动自由,自家生意,谁也不能拦着太子爷放假。我又刚好四天年假未休,算上周末,刚好一次旅行。
加满一缸油,两个人倒换着开车,来到华山脚下。一路很少交谈。有时候真的很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语言苍白,所知道的词汇,都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心境。
我如此感激,过尽千帆,劫后余生,仍是你在我身边。
手牵着手走在山路上,华山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本就险峻的山路更加难行。有几次我险些滑倒,都靠他一只手稳住。身边经过的人朝我笑笑,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他,说:“是不是特别丢人啊?”
他点头:“身娇体弱,天生受命。”
活的不耐烦了。
我踹他一脚,继续往山上走,一路绿树抽芽,生姿勃发,看得人心中激荡。忍不住大口呼吸,加紧脚步,走一阵,就见一段石板路。一侧是山壁,另一侧是泥泞的泥土和杂草。一条铁链隔出分明的两边,铁链上全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锁。
恰好有个旅行团也在这里驻足,导游声情并茂讲述这铁链铜锁的来历,身边有小女孩应景地举着一大串铜锁叫卖。
程先生饶有兴致,蹭上去听。我一边腹诽一边拔着路边的野草编草戒指玩,不一会儿,竟听见他跟人家讲价。
“便宜三十块钱卖我吧。”程先生奉送超值微笑,可惜,华山远迎中外游客,比他帅的肯定一抓一把,买锁的女孩不为所动。
“一口价,不讲价。”
“要不,你降点我添点,便宜二十五?”程先生竟然先服了软,退了步。
他不懂讲价的哲学,这东西比的不是嘴皮子,乃是气场。我看他也就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无奈走上去,拉着他说:“你买这个干什么?”
“这锁是铜的,叫永结同心锁,买一对,咱俩挂上。”他仍旧兴致勃勃要跟人家讲价。
“再好的锁也免不了生锈,别那么多讲究,走吧。”一把铜锁,放在商店几块钱,到了山上,身价翻番。我可不吃这个亏,赶紧拽他走人。
没想到他一跺脚,口袋里掏出张百元大钞递给女孩,说:“一对!”
然后拿着锁高高兴兴拽我去挂。
他手里摆弄着锁,左右选择位置,挂在哪里才不显得局促狭窄,又显著醒目。好不容易挂上了,回头,冲我扬起一个照亮山谷的笑。
我扯扯唇,很想笑,可更想叹息。
当年上华山,也曾遇见叫卖铜锁的。我兴冲冲去讲价,拎回两只铜锁,左思量右考虑挂好,抬起头,见他抱着胳膊一脸似笑非笑看着我。
张小娴说:“你遇上一个人,你爱他多一点,那么,你始终会失去他。然后,你遇上另一个,他爱你多一点,那么,你早晚会离开他。直到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人,你们彼此相爱。终于你明白,所有的寻觅,也有一个过程。从前在天涯,而今咫尺。”
以前程先生肆无忌惮,任意妄为,也许不过是他明白,再怎么闹腾,我都不会离开他,因为我爱他,永远比他爱我多。
所以他觉得我挂锁的行为幼稚,所以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对不起他并用宋晓来折磨我的神经,所以他觉得,在报复过我后,只要道歉,我就会原谅他。
而现在,天平终于平衡了。
我俯下身,把我的锁挂在他的锁上,真正永结同心。他从背后抱住我,轻轻耳语:
“我想吻你。”
走过这段路,前方的路愈加险峻,脚下的道路不到一掌宽。我走在前面,他在我身后,掌心托在我的腰间,只要我一个不平衡,总有他给我支撑。迎面的山路走过来一对下山的老夫妻,老爷子走在前面,手里抓着老伴的手,探路般迈出一步,嘱咐着,看着老伴脚步落定,才迈下一步。
也是这样互相扶持的姿势。
我心有感触,朗声打招呼:“老人家,这么陡的山,好身体啊!”
老爷子笑笑,道:“老了老了,年轻的时候爬这山,也就一个小时不到!”
“你就吹牛吧!”老太太在身后嗔怪了一句,冲我们笑笑,继续下山。
我站在原地良久,手忽然被包裹住,回头,程先生走的脸颊通红,冲我笑道:“走吧,老伴。”
近山顶处有个寺庙,里头供奉着九天神仙,门外坐着个赤脚大仙。一边摇头晃脑喊“算古算今算万物”,一边闭着眼睛一副“尔等鼠辈”的表情看天。
我们进去拜了神仙,出来时,也不知道程远风怎么就对这半仙产生了兴趣,跟他聊了几句,就要坐下算一卦。
我一头黑线,死命拖他走:“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了?他算的一点也不准,别信了!”
“听听,就当个乐呵。”程远风兴致勃勃,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让人看手相,“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不准,你又没让他算过。”
我叹气,没想到七年前的程先生改变诸多,封建迷信这点毫无变化。
当年就是他拽着我在这位大仙面前算了一卦,说我没病没灾活到八十没问题,结果,我年满三十,英年早逝。
果然,大仙说辞跟当年一模一样,说完了,眼神按照惯例往我这里一瞟——这是打算给我看上一卦,收个双份卦钱。
我赶紧张口拒绝,大仙速度超群,已经出了结论:“这位道友面相纯善,多行义举,以生年看,没病没灾享福到八十,那是绝无问题!”
我脑中顿时炸开一个双响炮,扔下五十块钱,拽着程远风就走。
歇着吧你,再说下去,又要被你咒死!
到黄昏时刻,终于爬上了山,我们算计着时间,恰好遇见山顶这一轮落日。仰起头,仿佛伸手便是青天,懒洋洋的日光近在身周。俯瞰山下的城镇,点点橘红。城市的喧嚣离我们这样近,又那样远。
他拉我在山顶的一片空地坐下,胳膊伸过来,自然地圈着我的肩,说:“一会儿天黑了,我们就回去。”
“嗯。”我说。
气温渐渐降下来,我有点冷,打了个哆嗦。他从登山包里取出衣服,给我披在身上,又使劲搓着我的手,想叫我暖起来。
“这次回去,我就跟我妈说辞职。”他边说,边龇着一口牙笑,“我自己开一家公司,自己做老板,这样我妈就没什么立场说咱们了。”
我却笑不出来。
他还在满怀希望,信心满满畅想我们的未来:“你想继续在现在的公司就继续,辞职来我这里帮忙更好。我们开夫妻店,我管挣钱,你管数钱……”
他再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
满脑子嗡嗡回响,全是数字。
那算命的,也许没说谎。
我的确,也许,只能活到八十岁。
因为上辈子,我跟程先生风平浪静的生活开始出现波澜,的确是从他开始辞职创业开始的。
照这样看来,上辈子,我活了三十岁,这辈子,我心态良好,抗击打能力一流,也许再多出个小三什么的,也能轻轻松松多坚持个二十年……
三十加三十加二十……就是八十。
“程远风,你确定要自己创业?”我问。
他一脸笑容,满是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对!”
“不改了?”
“当然不改。”
“行!”我猛地站起身,衣服往他身上一扔,“分手!”
“小韵……”他慌了,过来拉我的手,被我没好气的甩开。
就知道跟你在一起没好事!
我这是倒了什么霉!
——————全文完——————

TOP

哎,没有所谓的第二部,其实更好啊。

TOP

果然如作者所言“此文写的我吐血,一直状态不佳,写不出满意的剧情,不如就此揭过。
”……

TOP

第一人称,果然……只能跳过
~囧囧有神啊囧囧有神~

TOP

HE没劲!第二部被蒋磊见到受却不记得了虐到是肿么回事!!!以及还不如来个攻受双重生狗血更足啊~
兔子你最萌了TVT

TOP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