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续
小女孩望着那头一次绽放笑容的紫衣男子：丹凤眼，白脸面，身材修长，许是一年多的征战，更多了几分健硕，然那面部棱角更如钢雕铁铸一般，分明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凌霄叔叔！“
小女孩甜甜地笑着，张开手臂，直奔向那紫衣的男人，男人蹲下，任小女孩扑过来，搂着那一头温顺的黑发，一年不见，总角的小女孩竟然留头了。
闭目，轻嗅，孩子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柠檬百合香，像是一股优雅的仙气，慢慢氤氲在他鼻间，心间，周身的血液，也因此而流淌加速、热沸起来。
“凌霄叔叔，我好想你啊！”
小女孩一边笑着，忽闪着的大眼睛竟扑扑落下大滴的钻石珠子来。
“叫凌霄爹爹。”
紫衣男子收起笑容，又是冷冷的。
小女孩却笑着，顺从地叫了。
“你爹呢？”紫衣男子问。
小女孩说：“爹爹正在给村子里的男孩子们教书。”
紫衣男子冷着脸说：“教书这样的事情也是他干的！”说着，冷着一张脸，单臂抱起笑笑：“私塾在哪里？带我去！”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绕过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一个砖石砌成的宽敞大屋子里书声朗朗。窗外，竹音沙沙，窗内，素衣的教书先生低垂着眼眸，睫毛如扇，极致的儒雅，顺着额前的两绺白发轻轻垂下。
身着厚厚素衣的教书先生也不执戒尺，一袭白色方巾束发，发丝从脑后一瀑泻下。
不似老学究一般摇头晃脑，然那闭目养神般的悠然情态却让学生们无不仰赏，往下看去，一只苍白修削的长手轻轻挨着竹轮椅的扶手，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一只暖烘烘的手炉。
初夏了！他还抱着手炉！
紫衣男子一双丹凤眼眼皮微颤着，见这初夏时分，人人皆是单衣，然那先生腿上却盖了一层绒毯，心下一阵抽搐，狠咬着唇，再也忍不住了。
“嘎——“一声门响，如破木碎门般，读书声戛然而止。
“都这样了，还教书！”
孩童们睁大眼睛，只见一个身长六尺余的紫衣美男子，径直走向自己的先生，丝毫不留轻情面地冷冷地训斥道。
先生没有像素日般微笑，却是望着来人，一双秋水剪影的瞳子睁的老大，淡色的唇微张，又转而低头目视着三尺长桌上墨汁漉漉的砚台，不语。
少时，教书的先生轻轻咳嗽几声，微笑道：“这位公子莫打扰学生们读书，有什么事，你我下课再说。“
“够了！跟我回去！”
紫衣男子也不待教书先生的辩白，推起竹轮椅，便往外冲，教书先生一身夏日里厚重的衣袍像一把刀子，刺得他眼睛发涩，生疼。
“小凌霄，咳咳咳，你还没长大呀。”教书先生微咳着，道。
凌霄不语，直到行至教书先生简洁而淡雅的家中。
“有什么要拿的？都收拾好了，然后跟我回京城，你的肺有问题。”凌霄说。
教书先生笑道：“回京城也无药可医，瘫痪了那么多年，身上的那个部件不是千疮百孔了……”
“住口。”凌霄眉心紧蹙，制止道：“别这样。”
然而，不是他阻止事情说出，就没有这回事的发生，凌霄悠悠地望着，见这人一副更加清瘦的神仙骨骼隐在长袍之内，草扎纸糊的似的，淡粉的唇更是有些微微渗着紫白色，颧骨也凸出来了，尖尖的下巴配着那双占去大半面积的美目，看得人催碎了心肝。
凌霄心下正盘算着如何强行带这人回去，却听笑笑说：“凌霄爹爹，以往这时候我就扶爹爹躺下了，他上了两个时辰的课，很累了。”
凌霄心下又是一沉。
“笑笑你先出去。”凌霄一边说着，将终于遗失复还的宝贝抱至床上，笑笑却没离开：“凌霄爹爹，让我服侍爹爹吧。”
凌霄剜了笑笑一眼：“我比你懂。“
床上那人也没有制止，顺从地任他像以前那般护理过后，任一个热热的臂膀拥紧自己，缓缓地用苍白的脸贴上紫衣人健康的黑发，然那臂弯太紧，又引起他的一阵轻咳嗽。咳嗽声不大，浅浅地从他的胸腔发出，然却一声声敲击在凌霄心上。
“跟我回去吧 。”凌霄一面抚平着苏恒轻颤的胸口，又重复了一次。
“咳咳，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咳咳咳……”
苏恒一面咳着，他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口，竟然颤悠悠地伸出手，轻轻地柔着凌霄的头发，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凌霄一把捉住那冰冷的手指，放在他口间呵着热气，两人相顾，无言。
忽地，苏恒只觉一股暖流，漾满自己胸间，像是仙棹山山谷的热泉，又像是不知何处的仙舞缭绕心间，再看凌霄的紧握自己的手，方知，他竟从体内运起一股真气来。
苏恒抽手，再抽手，抽不掉了。
正午时分，偌大的太阳忽然就隐到了不知何处去，黑压压的乌云扑天而来，疾风呼号，乌鸦扑啦啦飞窜。
苏恒开始脸色发青，胸闷，喉咙内浓痰淤积。这一夜，不知为什么，户外竟忽狂风大作，江山更是惊涛裂岸，空气中的温度骤然冷却了许多，苏恒一直咳个不休，然胸以下并没有知觉，肺里撑不开，竟四肢抽搐、浑身大滴大滴冒着冷汗，嘴唇也青里泛紫，吓得笑笑哇哇大哭起来。
凌霄急忙一只手拼命按压着苏恒的胸口，另一只手卯足了力一次又一次往苏恒体内输入真气，苏恒一面粗喘着，一面说：“别……了……我想我是该……”
“闭嘴！”凌霄怒斥着，眼圈已通红。
“我死之后……娶妻生子……答应……我……”
“闭嘴！”
“回到……皇帝……身边……”
“闭嘴！”
“忘记……我……”
“闭嘴！”
“……帮我……养大……笑笑……”苏恒的呼吸越来越烈。
“别他妈的说了！”凌霄紧咬着满是血迹的嘴唇，大吼道。
然苏恒剧烈的喘息之后，呼吸竟越来越细，单单启唇，竟听已听不清在说什么，一双明珠般的眸子睁大，直直地盯着凌霄，像是要将对方的所有形态都滴滴印在灵魂里。
凌霄大吼道：“挺住！你敢给我有事，这辈子，下辈子我也不要你了！”
凌霄一面说着，一颗颗闪亮的热珠子滴在躺着的那人脸上，滴入那双晶亮的美目中，顺着那渐渐无力的眼角热热地流出来，滑入那顺软的鬓丝。
苏恒的头脑也混沌起来，一幅幅画卷入闪电般在眼前卷过。
一树的梨花下，火海中的帆船，威高百尺的悬崖、大片大片的白花曼陀罗……
伸手，去抓那双冷冰冰的手，抓住了，双手合一。
又一股温热，凌霄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别费力了。“
凌霄，本来不想让你看到的事情，你还是看到了。本来不想连累你的事情，你还是终究找到了。
苏恒想说，然气息已若游丝，已发不出声。
凌霄下巴上的胡子呼啦啦爬上满脸，瞬间老却十年。
凌霄，我们不能白头偕老了。
“苏恒！恒！“凌霄继续大叫，苏恒只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远。
手，抓紧了，为什么他运过的真气那么暖，手却又那么凉？
凌霄，我好想睡一觉，可是我不能，醒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苏恒只能加紧着手上的力度，忽觉眼皮和头脑异样的昏沉，大片的白花曼陀罗在眼轻晃，轻晃，山谷里的轻唳的仙鹤、呜呜鸣叫的猫兔子、热气氤氲的温泉、雨打桃花，定格。
“不——”凌霄长啸一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三天之后，凌霄醒来，紧紧抓着那双已凉如坚冰是瘦手，抱着那瘦得云一般的躯体，慢慢行至江边，怎么无论如何也施与不了那双手半丝温存，终于，凌霄幡然醒悟，将他小心翼翼地安放于荷叶青青的木板上，推着木板，向前，再向前，直至江水没过他的腰际、鼻、喉，将自己全然淹没……
凌霄以为自己会随这个倾国倾城的妙人而去，结果没有。
因为，他又去了一次画舫，青莲飘飘，青莲子驭青莲宝座款款而来，面容如清风又如明月，青莲子笑着叹息一声：“我以为能化解得了轩辕莘的仇恨，就能化解你我的感情，我错了。”
凌霄只是痴痴地望着他：“怎么可能。“
青莲子却又惋惜地笑了：“我没有离开你，只是去了一个你到不了的地方，相信我无时不刻不在想你。”
凌霄拈起一朵沁香之青花，沉沉地望着那张没有一丝瑕疵的脸，认真地道：“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