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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VIP]大哥,我是你的飞蛾 BY 无边烟雨 (点击:293次)

[VIP]大哥,我是你的飞蛾 BY 无边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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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是你的飞蛾 BY 无边烟雨
文案:
背负罪孽而生,他渴望救赎,渴望得到亲情。
像眷恋火光的飞蛾,他扑回他的家,接受了亲人递给他的一纸契约。
“签下这份卖身契,你这辈子都是水家的家仆。你发誓,终生效忠你的主人。侍奉他、保护他、服从他的命令、任他驱遣、永不背叛!”
从少爷到老爷、家主、总裁,唯独不能启齿的是那个称呼——大哥,还有一份深埋在心底的羁恋。

第一章 初见
微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病房很宽敞、很明亮,空气干干净净的,闻不到消毒药水的味道。
他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疼痛,脑子昏沉沉的,眼皮很烫,重得抬不起来。他的左手上正挂着点滴。
他动了动身子,一声低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里逸出来:“唔……”
“少爷,他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茶几、一把椅子,有个年轻男人坐在那儿,手里端着茶杯。
微尘有瞬间的眩惑。也许是这男人背后射来的阳光太过耀眼,竟让他觉得他身上镀上了一层光环,看起来宛如神祗。
他交叠着两条长腿,姿态优雅中透出一丝慵懒,像一只在草地上休憩的豹子。
说话的人就站在他身旁,态度毕恭毕敬。听他对男人的称呼,想必是他的仆人。
男人放下杯子,站起身,向他走来。高大挺拔的身躯站到床前,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袭来,令微尘呼吸一窒,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男人从他雾蒙蒙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戒备、一丝胆怯,这种小动物一样的表情令他觉得有趣,他微微勾起唇:“小家伙,你怕我?”
微尘暗暗吸一口气,这个人,的确让他害怕。他五官的轮廓像极了母亲藏在抽屉里的那张照片,只是比照片上的人年轻许多,如果他是水家的少爷,那他应该二十岁。二十岁,已经有这样的气度,真不愧是水家的人。
心里隐隐划过一丝痛楚。长途跋涉来到K城,如愿以偿地昏倒在水家门家,用这种方式见到水家人……像一只贪恋火光的飞蛾。
他用手支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可是一阵晕眩,身体晃了晃。
一只手伸过来,扶他坐好,把他的枕头竖起来,让他靠着。他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是他。
“谢,谢谢你,少爷……是你救了我?”
一句“少爷”,令男人的嘴角又翘起几分。这孩子,很乖巧嘛。
“昨晚下暴雨,你昏倒在我家门前,我半夜回家看到你,就把你送医院来了。”
微尘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了干净的睡衣。相比他消瘦的身子骨,这睡衣显得太大,好像挂在他身上一样。
可是心里忽然涌过一股浅浅的暖流。他讷讷地道:“谢谢……谢谢,请问……你是谁?”
“我叫水云川。”
果然是他,果然见到他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么?可他突然茫然了,分辨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也许是因为发烧吧,脑子烧坏了,连思维都变得迟钝起来。他这样告诉自己。
见他呆呆的,水云川有些好笑,伸手拍拍他的脸:“喂,小家伙,回魂了。”
微尘一怔,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划过胸膛,像细微的电流,麻麻的,酥酥的。这个动作,可以算作宠溺么?
同时发愣的还有刚刚走进医院的水府管家秦涵的儿子秦霁风。二十三岁的男子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向水云川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水云川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像兄弟一样。他不要太熟悉这家伙的表情,他分明在说:“怎么从来没有见你对人这么好过?”
他无视他的表情,问道:“做了什么给他吃?”
秦霁风把食盒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
“是专门为我做的么?为什么他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倒在他家门前的一个小叫化子,不是么?”——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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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失踪
仁心医院,手术室外,水蕙风瘫坐在长椅上,目光呆滞,泪痕满面;秦霁风站在一边,神情焦灼;而水云川像一头困兽,不停地来回走动,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漆黑的瞳孔泛起灰色,无法遏制的痛苦与恐惧,从他的眸子中泄露出来。
秦霁风知道,这一刻的水云川,内心承受着多大的煎熬。不过一个月,他已经两次面临这种局面:也许下一秒,死神就会夺去他最爱的人的生命。
黑影一闪,暗卫水溶出现在水云川面前,单膝跪地:“家主。”
水云川脚步顿住,眼里射出利芒:“说。”
“是职业杀手,被属下关在地下室,严刑拷打,可他一个字都没有吐露。”被水云川强大的气场压迫着,他不敢抬头,“属下未能保护好小尘,请家主责罚。”
“是不是现在日子过得太平了,你们的警惕性都变差了?”水云川目光冷凝,“我在考虑,要不要重新把你们送夜狼岛去。”
水溶浑身一震:“家主……”
秦霁风忙劝道:“云川,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尘。何况,他们也抓住了杀手……”
水云川抿紧唇,面容冷峻,可是却无法掩盖眼里的脆弱。他摆摆手:“起来!”
水溶站起身,低眉垂眼,站在一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几乎停止了流动,每个人的心脏都被压迫着,疼得无法呼吸。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陆远程走出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他的脸色很疲惫,额头挂满汗水。迎上水云川祈求的目光,他吁了一口气:“云川,子弹离心脏只有毫厘之差,太过凶险。命虽然暂时保住了,但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那要多久他才能醒过来?”
“抱歉,我也没把握。可是,我会尽力。”陆远程扶了扶水云川的肩膀,仿佛在给他力量。
水蕙风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水云川,弱弱地央求:“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水云川狠狠心,向陆远程递去一个眼色。陆远程道:“现在还不行,等他脱离危险期,你们再去看他。”
水蕙风低下头,两行泪水又流了下来。
水云川走上一步,高大的身影罩住她。水蕙风抬头,眸子中闪过惊惶之色。
“你猜得到凶手是谁吧?”水云川的声音里含着冰屑,“回去告诉他,如果小尘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水蕙风颤了颤,脸色惨白。
“回去吧。”
“那……我回去了。等他醒来,请大哥……告诉我一声,好么?”
“好。”
水蕙风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
“小蕙?小蕙,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母亲焦急的声音追着她,她没有回头,木然地答了句:“我没事。”径自往二楼去。身后传来母亲不满的嘟囔:“这丫头!出去一趟,像丢了魂似的!问什么都不说!”
她来到水云波房间,听到里面传来打游戏的声音。她推门进去,看到水云波盯着电脑,满脸兴奋之色。
她站定,死死盯着他。
“唔,小蕙?”水云波抬头,怔了怔,“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嘴角还有一抹来不及收去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
“哥,微尘死了。”水蕙风睁大眼睛,空洞的眼神,令水云波背后泛起一股凉意。他有些慌乱地关了游戏:“怎,怎么会呢?”
“他被人暗杀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想除掉他?”水蕙风看着他,看着那张已经变得陌生的脸,眼里没有一点温度,“是不是?”
水云波的脸孔扭曲了一下:“你胡说什么?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爱大哥。”
水云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放屁!”
水蕙风笑了,笑得悲凉:“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法国去么?”
“你,你不就是为了逃避水微尘么?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水云波目光闪烁,他真的慌了。
“不,我看到了你写的日记,我还听到你和爸在书房里说的话,你们……真让我失望。”
水云波的脸一下子青了,他腾地站起来,盯着水蕙风,眼里泛起蓝幽幽的光,像一只月下的狼:“你……你早知道?”
“是,所以,我料定是你买凶杀人,你想置微尘于死地。他那样善良的人,不可能有什么敌人,除了你!”
水云波向她逼过来。水蕙风没有退,她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哥,你是不是也想杀我灭口?没用的,大哥知道是你。”
“哦?那他为什么还不来为他的男宠报仇?他没有证据!”水云波冷笑,“我的确对他说过,如果他爱上水微尘,我就杀了他。可他没有证据!就算他是家主,他能耐我何?”他的声音低下去,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来,“我就是要他痛苦,让他痛苦……他漠视我,我的痛,有谁知道?”
他蓦然瞪着水蕙风,眼睛赤红:“你鄙视我、唾弃我,因为我爱上了自己的堂哥,是不是?可水微尘他是大哥的表弟!凭什么他们可以,我不可以?”
“你说什么?”水蕙风骇然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你在国外,一定不知道国内娱乐报道揭秘的水微尘的身世吧?他父亲是麦思哲,星河影业总裁,他是麦思哲的私生子。麦思哲至今未娶,他年轻时爱过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大伯母的妹妹夏水情,那个害死大伯母的女人!所以,水微尘是麦思哲和夏水情的儿子,是大哥的表弟!”
“你胡说!”水蕙风的声音颤抖了,“这只是谣传,你没有证据。”
“水微尘的眼睛和长相,还有他是麦思哲私生子的身份,这就是证据!”
水蕙风一阵晕眩,她倒退一步,用手捂住胸口。感觉心被撕碎了,脑子里像有无数针在扎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世界……怎么了?
她踉跄着往外走,却撞上一堵人墙。猛然抬头,竟看到自己的父亲水惊澜站在那儿,眼里布满阴云。
水蕙风闪过一旁,身子无力地抵在走廊上,用手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水惊澜大步走进房间,举起手掌,狠狠一巴掌扇在水云波脸上。水云波被扇得一跤跌倒,闷哼一声,用手捂住脸,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嘴角一抹血迹,触目惊心。
“畜生!”水惊澜一把揪起水云波,左右开弓,狠狠抽水云波的脸,足足抽了十几个巴掌,他才把他推到地上。
“爸!”水蕙风完全被吓呆了,直到水惊澜停下手,她才如梦方醒地喊,“微尘还没死,爸,您饶了哥吧。”
水惊澜回头瞪他一眼,双目也已经赤红:“你以为我是为了那个男宠?他的死算得了什么?他不过是水家的一条狗而已!我是为你哥这畜生!这个自轻自贱的畜生!”
水云波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那张脸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可是他眼里闪动着桀骜不屈的光芒,他举手擦掉唇边的血迹,看着自己的父亲,平静地道:“爸,我爱大哥。”
水惊澜甩手又是一巴掌,咆哮的声音响彻栋大楼:“畜生!”
水云波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跑上来,一见眼前的情景,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老爷,你为什么……?”
水惊澜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恨声道:“家门不幸!”他指着水云波,厉声吼,“你马上给我走,走得越远远好。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收心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水云波与他对峙良久,微微勾了勾唇:“好,我走!”
那天下午,水云波揣着十万元银行卡,拎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了K城。
二十四小时过去,微尘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可他一直处于昏迷中。水云川守在病房里,派四名暗卫:水溶、水沉、水湛、水泫轮流值勤,暗中保护。
一天、两天、三天,水云川整日整夜不能合眼,到第三天晚上,他的眼里已经布满血丝,下巴上都是硬硬的胡子荏,脸色憔悴、目光黯淡,像是突然间老了几岁。
秦霁风带了两名侍卫来,劝道:“云川,回去休息吧,让我在这儿陪着小尘。”
水云川木然道:“不,我不走。”
“可你不能总这样,公司里需要你,你的身体要是垮了,小尘醒来会心疼的。”
水云川呆呆地看着昏迷中的微尘:“不,小尘会很快醒来的,我再等等,再等等……”
秦霁风向身旁一名侍卫使个眼色,那名侍卫一掌劈在水云川脖子上,水云川昏了过去。
“对不起,云川,你需要休息。”秦霁风喃喃说了句,命令侍卫,“你们带他回去。他醒来,就说我甘愿领受责罚。”
第二天清早,一声护士的尖叫从微尘的病房里传出来:“快来人啊,病人不见了!”
秦霁风和水沉、水湛两名暗卫倒在病房里,病床上的微尘却不见了。
半个小时后,病房里再次传出吼叫声,却像负伤的野兽:“小尘——!”
据秦霁风说,下半夜突然背后刮来一股阴风,他被劈昏过去。而那两名暗卫只看到眼前黑影一闪,就失去了知觉。
水家的暗卫都是自小买入水家的孤儿,从水姓,七八岁起就接受训练,无论轻功还是武功都是一流的,怎么可能这样不堪一击?
微尘回来后,水云川在他的手机里偷偷装进了GPS,可他打微尘的电话时,却发现那手机被扔在病房的角落里。
水家出动所有侍卫、暗卫,通过黑白两道所有与水家有交情的势力,展开地毯式搜索,可是一直到新年到来,微尘仍然杳无音讯。
他们只查到,水云波买了一张南下的车票,孑然一身走了。而那个城市里,找不到水云波的身影。
处于崩溃边缘的水云川忽略了关在地下室的那名杀手,那人逃了。
那个新年下了场很大的雪,大年夜,水氏庄园冷冷清清。水云川一个人在微尘的房间里坐到天亮,没有烟花、没有笑声,只有一张微尘的剧照陪伴着他。
他把那张照片贴在唇上,反反复复地吻着,喃喃地唤:“小尘,小尘……”
欢乐是别人的,他有的只有回忆——关于微尘的回忆。
“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发短信给你,我换了手机,再也不会跟你联系。我这一走,可能十年,也可能二十年,或者永远不会回来。不管水微尘有没有死,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爱你。我的爱,可以卑微到尘埃,因为你是我的阳光。可是,你连一丝一毫的光亮都不肯给我。所以,我只能属于黑暗——云波。”
第一百零七章 失魂
宽敞的房间,南面是一排落地长窗,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一室明亮。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几只海鸥鸣叫着,盘旋在近处的海面上。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沿海的树林,被阳光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纯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MOROSO真皮沙发、梵帝尼衣柜,沿窗的高凳上摆着一个圆形鱼缸,里面有几尾金鱼悠闲地吐着气泡。房间正中是一张King Size的大床,床上铺着柔软的蚕丝被,被子里露出一张少年的脸。
他好像已经沉睡了很久。又长又密的睫毛像两片羽毛,轻轻覆在他的眼睑上。那双闭着的眼睛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忍不住猜想,它睁开时会是怎样一种迷人的样子?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那种宛如童话故事中王子一般的俊美。
他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孩子般安详、柔和的气息,只是,眉宇间含着淡淡轻愁,像一个无法触及的梦。
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轻轻推开房间,仿佛怕惊动沉睡中的少年,他走路的时候,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可是就在他走近床边的时候,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睫毛微微颤动着,慢慢睁开眼睛。年轻人适时地挡在他面前,他知道,从长久昏迷中醒来,少年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烈的光线。
他看着那双眼睛慢慢有了焦点,瞳孔由浅浅的褐色慢慢变深,最后变得漆黑。果然,漂亮得让人瞬间就被吸引住了。
“少爷,您醒了?”年轻人惊喜交集,他恭敬地弯下腰,说的竟是非常标准的中国话。
少年想要起身,却觉得左胸一阵疼痛,他微微呻-吟了一声,年轻人赶紧道:“少爷,您别动,我扶您起来。”伸过手臂,极其小心地把少年扶起来,并拿起枕头垫在他身后。
少年的目光缓缓掠过整间屋子,然后是窗外的大海,最后落在年轻人身上,黑色的眸子中慢慢溢出迷茫。他颤动着嘴唇,喃喃道:“我……是谁?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年轻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又迅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少爷,您刚刚醒来,想必饿了,我去给您拿点吃的过来。您稍等。”
他鞠了一躬,准备退下,却听少年急声喊道:“你等等!”
他回身,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中满是执拗:“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后一句,声音已因恐慌而变得颤抖,脸色更加苍白了。
年轻人赶紧回来,单膝跪下,伸手握住少年的手。那只手在微微发抖,掌心里还有冷汗。
“少爷,您别害怕,您只是受了伤,又大病了一场,失去记忆,医生说,记忆会慢慢恢复的……”
少年摇了摇头,极力捕捉脑子里的印象,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充斥着他的胸膛。两滴眼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年轻人吓坏了,连忙掏出手帕,为他擦掉泪水。少年却挡开他的手,微湿的眸子盯着他,一字字道:“我想知道我是谁。”
这一瞬间,他俊美的脸庞带着冷凛之色,令年轻人微微一震,神情愈发恭敬起来。
“少爷,您叫独孤忘尘,您父亲独孤忆是‘龙族’的魁首,这里是诺亚岛,我是您的管家,叫亚瑟.里奇,您叫我亚瑟就好。”
独孤忘尘?独孤忆?龙族?诺亚岛?这些名字听来都好陌生,忘尘抚着额头,眉心痛苦地纠结起来。
“少爷!少爷!”亚瑟连忙把他的手拿下来,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少爷,您千万别多想,想多了会头疼的。您连伤带病,已经昏迷了一个月,我好不容易盼到您醒来,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否则,我没法向主人交待。”
忘尘感觉到他温柔体贴的动作,心里有些感动,抬起眼帘,向他微微一笑:“谢谢。”
亚瑟呆了呆,喃喃道:“少爷……您笑起来真好看。”
忘尘淡淡地扫他一眼:“你以前没有见过我笑么?”
“哦,不,不是。”亚瑟连忙道,“我只是很久没见您笑了。”
“不是才一个月么?”
“可是,您经历了生死考验,对我来说,那简直就像……隔了一世。”
忘尘心里又是一阵感动,这个管家,对自己应该是极忠心的吧?他弯了弯唇角:“你的中文说得真好。”
亚瑟灿然一笑:“谢少爷夸奖。”站起身道,“我去给少爷拿吃的来。”
忘尘点头。
等亚瑟离去,忘尘解开身上的睡袍,低头,看到左胸口一个狰狞的伤疤,看起来是枪伤。伤口虽已结疤,却仍然疼痛。他忍着痛,吃力地爬起来,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腿软得几乎站不稳。勉强挪了几步,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五官极精致,轮廓分明,像水晶雕琢的一般,却不显柔弱。身子过于消瘦,睡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十指修长,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那张脸太年轻,可为什么,觉得心境有些苍老?他暗暗揣摩着自己,可是毫无头绪。
胸口的枪伤是怎么来的?难道父亲的帮派是黑帮?自己小小年纪就加入了黑帮,遭到枪杀?
“龙族”,这个名字听来古老而神秘,让他莫名地有些神往。他再挪几步,从西面的窗口望出去,看到对面还有其它建筑,尖尖的屋顶像城堡一样。这些,都是自己家的产业么?
然后,他注意到,屋顶上刻着类似图腾的东西,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龙的下面有两个英文字母:K.W
再往远处看,有连绵不绝的树林,还有低矮的山岭。
“少爷,您怎么下来了?”身后传来亚瑟责怪的声音,“身子还这么弱,怎么不好好躺着?”
忘尘回头,向他微笑。亚瑟的眼神立刻柔软了,把手里的托盘放下,上来扶他。忘尘道:“我只是想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您要看,吩咐我拿镜子给您就好啦。”亚瑟的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少爷长得最帅了,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帅。”
忘尘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你真会说话。”
亚瑟扬扬眉毛,颇为得意:“那是当然,我可是完美管家,您以后会知道,我的好处多着呢。来,少爷,吃点东西吧。您刚醒来,不宜吃太多,我只给您盛了碗鱼片粥。您坐在床上,我喂给您。”
“不,不需要,我的手又没事。”忘尘推辞。
“别,牵动伤口,万一又裂了,那该怎么办?”
忘尘心道,明明已经结疤了,怎么还会裂?不过看到亚瑟坚持的样子,他只好作罢。
亚瑟拿调羹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忘尘边吃边问:“亚瑟,你几岁了?”
“我二十五岁。”
“那我呢?”
“少爷十八岁。”
“我爸爸不在岛上么?”
“主人在英国,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估计得过一阵子才能来。这儿是主人度假的地方,您平时也是跟主人一起住在英国的,这次受了伤,主人派私人飞机把您送到这儿来,包括大夫和医疗设备。”
“哦。”忘尘心里怅怅的,“爸爸没来么?”
“他……”亚瑟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歉意,“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忘尘淡淡一笑:“我没关系。”
反正也没印象了,也许,父亲根本就不疼我?他这样想。
“主人吩咐我好好照顾少爷,主人对少爷十分珍爱。少爷,您千万别怪主人,他真的……”
忘尘抬了抬手,黑色的眸子中流过清浅的笑容:“有你照顾我,我很开心。谢谢你,亚瑟。”
亚瑟又有些发呆,看了忘尘半晌,才想起手里还拿着调羹,连忙喂到忘尘嘴里。
一碗鱼片粥吃完,亚瑟拿纸巾帮他擦了擦嘴,把托盘拿下去,很快端了杯茶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褐色头发、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
“少爷,这是克里斯大夫,他来为少爷复诊一下。”
忘尘安静地配合,那位叫克里斯的大夫从头到脚帮他检查一遍,露出满意的笑容:“少爷恢复得很好,亚瑟管家,我可以回去复命了,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说的是英语,可忘尘都听懂了。他发现,自己虽然失去了记忆,可并没有失去知识。
亚瑟点头:“放心。”
克里斯又对忘尘道:“少爷的身子还太虚,一定要好好休养,不要随便走动。如果实在闷得慌,可以叫亚瑟管家扶着,在楼下走走,最多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次不能超过十分钟。”
亚瑟冲他扮个鬼脸:“连时间都规定得这么死?”
“这是必须的。亚瑟管家,你要为少爷的健康负责。”克里斯一脸严肃。
亚瑟连忙称是。
K城,水氏庄园,周日上午,欧瑶、秦霁风和水云川一起在客厅里。一个多月过去,微尘没有半点消息,水云川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欧瑶看着他消瘦清冷的面容,心疼地道:“云川,伯父已经不在,你身上的担子这么重,千万不能自己折磨自己。”
秦霁风也道:“是啊,你这样担心焦虑,并不能解决问题。”
水云川的目光投向窗外,院子里残雪未消。他想起,元旦前,微尘曾经回来,跪在大门口,请求见他一面,而他狠心地背转身去,把他拒绝在门外。那一天飘着雪,小尘一定很冷,他的心,一定更冷。
后来,他回来了,用忏悔和求恕的目光看着他,向他坦白他的身世。而他狠狠打他耳光,把他关在地下室里。
相聚那么短暂,冰雪刚刚消融,他就像一滴露水一样,滴在土中不见了。
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么?惩罚我对小尘的无情?
小尘……
“我知道,他还活着,我能够感受到。”他萧瑟的语声像院子里被风摧落的最后一片残叶。
欧瑶同情地看着他:“云川,你原来……这么痴心……”
只有秦霁风知道,他和微尘是兄弟,所以,他想,他应该能够感受到微尘的死活吧?
“等清明那一天,我要去把夏水情的坟迁到K城来,葬在外公的墓地旁。”
秦霁风愣住了:“云川,你不是恨……”
“让她落叶归根吧,这样,也许小尘也会回到我身边来。”
“云川,你入魔了,你根本不信迷信。”欧瑶无奈道,“小尘失踪,根本是人为的,和天意无关。”
“我知道,可只要他活着,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等他回来,知道他母亲的魂魄也回来了,他会高兴的。我以前伤了他的心,我想补偿他。”
欧瑶的鼻子忽然酸了。
第一百零八章 我想恢复记忆
忘尘的梦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唤着“小尘,小尘……”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感觉心口很疼、很闷,呼吸也变得困难。他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倾听海潮的声音,一声声拍打着岸礁,一声声冲击着心房。
无边无际的荒凉、寂寞从四面八方袭来,像巨兽张大嘴巴,将他吞没。他把自己紧紧裹在被窝里,心跳变得衰弱、缓慢,像一个行将迟暮的老人。
他在半醒半梦之间捱着时间,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又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的梦里十分混乱,依稀有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带血的药棉,然后仿佛听到飞机螺旋桨的声音,最后隐约有四个字飘过耳际:“忘川一号”…….
他从梦中惊醒,背上汗涔涔的,想要回忆梦中的情景,却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
亚瑟就在他床前,见他醒来,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少爷,您醒了?”依然是谦恭有礼的样子,唇边带着招牌式的笑容,“是不是做噩梦了?”
忘尘微微摇头:“我……不记得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好像失落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对自己非常重要、非常珍贵。
头还是昏沉沉的,可能是因为没睡好吧,气息也不稳,说话有些费力。昏睡了一个月,身体机能也跟着衰退了。瘦得脱了形,刷牙的时候,袖子滑落,露出的手臂纤细得像女孩一样。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本来应该有很强健的体魄。忘尘暗暗想,只要一有力气,立刻就要加强锻炼了。
“少爷,我扶您起来洗漱一下吧。”牙膏、牙刷、热水、毛巾,样样都准备得很齐全。周到细致的管家服侍他洗漱,又拿着梳子给他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少爷,您头发长了,我一会儿给您剪一下吧。不过,您长头发的样子真美,我真舍不得剪呢。”
忘尘看看他,这家伙一头齐肩的金发,看起来倒是非常妖娆。只不过自己是中国人,不习惯留长头发,昨天镜子里看到,确实有些长了。
“还是剪一下吧,我不想看起来像个女人。”
亚瑟笑了,绿色的眸子像一汪湖水:“少爷,您要是女人,肯定是东方最迷人的女人……”
“亚瑟,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忘尘扭头瞪他一眼。
亚瑟耸耸肩:“少爷,我说的是实话,您就算生气起来,也是最好看的。”
忘尘决定不跟他罗嗦,他换了话题:“今天我精神好一点了,一会儿吃过早饭,你扶我下去走走吧。我想看看外面的环境,也许,能找回一点记忆。”
亚瑟看着他苍白的脸,还有眼睛下一圈青黑色,有些不确定:“少爷,您真的行么?”
“我没事。”忘尘没力气,可他迫切想要知道更多。对这个地方,还有亚瑟这个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就算失忆,至少会有熟悉的感觉吧?
亚瑟无奈:“好吧。”
“对了,爸爸知道我醒了么?”
“呃……”亚瑟的目光闪了闪,“他知道了。”
“我想打电话给他,你可以给我拨通他的号码么?”
亚瑟沉默了一下:“这会儿主人还没起床呢,您先吃早饭,等会儿我帮您拨他的号码。”
吃过早饭,亚瑟扶他躺下,稍稍开了点窗,放新鲜空气进来。他收拾餐具下去,忘尘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碧海蓝天,隐约听到林间的鸟鸣,还有年轻女孩清脆的说话声。他不知道这岛上还有多少佣人,只是在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再寂寞。
寂寞的是夜,尤其是当夜里的一切变得虚无缥缈时。
楼梯上再次响起脚步声,亚瑟回来了,这次他拿了一个茶壶,还有一套理发工具。他给忘尘倒了茶,茶水刚刚倒进杯子里,就有一股沁人的芳香散发出来。忘尘想,这么能干又体贴的管家,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来岛上的次数不多么?
“少爷,佣人们知道您醒了,都想来拜见您,您有力气见他们么?”
忘尘答了个“好”字。
亚瑟欣然:“那我先给少爷理一下头发,让大家看到少爷神清气爽的样子。”他笑眯眯地看忘尘,“少爷,岛上有好几位年轻姑娘,她们肯定会被少爷迷死的哦。”
忘尘无奈:“亚瑟,你样样都好,就是有点不正经。”
亚瑟咧嘴一笑:“能够让少爷开心,是我的荣幸。”
他让忘尘横躺着,扶着他的头给他理发,他的手艺很不错,没几下就搞定了。吹好头发,收拾好残局,拿镜子给忘尘看。忘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前面的刘海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愈发高贵,也减少了病中的孱弱。
他赞许地微笑:“亚瑟,你真的是全能管家,样样都会。”
亚瑟弯腰致敬:“多谢少爷夸奖。”
然后,他带了一群仆人上楼,两男四女,除了一位大叔、一位大婶,其余都是年轻人,他一一介绍过去:“这是麦克大叔,是花匠;这是阿曼大婶,负责厨房;这是杰尼,他负责进购岛上的食材;这三位美丽的姑娘:莎拉,负责洗衣;玛丽亚和贝拉,负责清洁。”
众仆人向忘尘九十度鞠躬,个个露出笑容。三位年轻女孩看着忘尘,几乎移不开目光。忘尘有些吃不消她们这种大胆而热情的注视,脸上发烫,但还是保持优雅的微笑,轻轻点头:“我记住你们的名字了,以后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少爷,您太客气啦。少爷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一定要多多进补,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哦。”这是阿曼大婶。
“少爷,现在虽然是冬天,可暖房里有好多花,少爷如果想要放一些在房间里,就告诉我吧。”这是麦克大叔。
“少爷,您的房间我们天天来打扫的,金鱼也是我们喂养的。”玛丽亚和贝拉邀功似地道。
看着眼前一张张笑脸,忘尘心里暖和起来。他想,虽然自己失忆了,可还有一群家人似的人在关注着他。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的唇角不自禁地弯起一个美好的弧度:“谢谢你们。”轻柔的声音,像春风吹过林间的花瓣。
三位女孩的眼神醉了。
等仆人们走了,亚瑟拿出一个手机,为他拨通一个号码,身子站得笔直:“主人,是,少爷想跟您通话。”
然后,他把手机给忘尘。忘尘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气息更加不稳了:“是……爸爸么?”
电话里传出一个略显沙哑却依然醇厚的声音,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沉稳气度:“忘尘?昨天我就听亚瑟说,你醒了,我没有打电话给你,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不要埋怨爸爸。”
虽然看不到那个人,可是这声音……这声音似曾相识。微尘心头一热,眼角湿润了:“爸爸,我没怨您。我知道,您很忙。”
“知道就好。好好养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亚瑟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忘尘呆呆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爸爸这样冷漠,难道真的不喜欢自己么?
“少爷……”亚瑟看到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目光,有些无措,“主人他……”
忘尘微微摇头:“没事的。爸爸说,他会很快来看我。”
“少爷,主人很关心您,他特意叫克里斯大夫给您制定了康复计划。等您身体恢复,他还会派教练来,教您武功和枪法。您之前会,可是生疏了。还有,他还要请钢琴教师,教您钢琴。”
“钢琴”两个字拨动了忘尘心底最纤细的一根弦,他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有如水的钢琴声从心底流过,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
“为什么?我这个年龄,学钢琴太晚了。”他茫然地看亚瑟一眼。
“主人说,少爷的性格刚柔并济,学钢琴,可以……冲淡杀气。”
忘尘眉心一动,杀气?他问道:“爸爸他,是不是黑道的首领?”
亚瑟沉默了片刻,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最后笑了笑:“很久以前,龙族的确是黑道,可现在,龙族做的是煤炭和石油生意。我们的生意几乎垄断了西欧市场,政府开始不满,采取制约措施,主人正在与政府交涉。所以,他这阵子特别忙。”
忘尘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他想到屋顶图腾上那两个字母,问道:“我昨天看到西面的房屋,那里是爸爸住的主宅么?”
“是,少爷。”
“屋顶上的图腾刻着K.W两个字,这代表什么意思?”
“哦,那两个字的意思是King W, W是主人以前姓氏的首字母。”
“以前的姓氏?爸爸以前姓什么?”忘尘脑子里的疑团越来越多,King?难道父亲的身份竟然像国王一样尊贵?
“抱歉,少爷,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管家,不该问的事情绝不会多嘴去问。”
忘尘沉默。
下午,亚瑟把一张躺椅搬到海边,把微尘抱过去,让他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微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又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唤“小尘”,一声比一声温柔、一声比一声忧伤。这一次,他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个声音。
他茫然望着蔚蓝色的大海,很久,拿出亚瑟给他的手机。他这时候才发现,那个手机上只存了一个人的号码:“爸爸”。
难道,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跟别的人联系过?或者,这不是自己原来的手机?
他犹豫了会儿,终于忍不住拨通那个号码。
“忘尘?”男人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威严和不耐。
“爸爸。”忘尘低唤,眉宇间尽是忧伤,“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恢复记忆?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很……心痛。”
那边一阵沉默。不知为什么,忘尘觉得,对面的男人生气了。
“忘尘,大夫说过,恢复记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已经尽力了。你好好休息吧,别胡思乱想。”声音变得严厉,然后果断地挂了电话。
忘尘收好电话,心头一阵疼痛。
同一天的晚上,水云川做了个梦,梦见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飘着一叶孤舟,船里躺着一位少年,他的身上铺满鲜花。那个少年,是微尘。他睡得很沉,像是已经沉睡了千年。
第一百零九章 谜
清明,隔夜下了场淅淅沥沥的雨,第二天雨停了,阳光却若隐若现。远处的山峰与近处的村庄都笼罩在一片蒙蒙的烟雾中。
微尘进高二前的那年暑假,高培曾奉水云川的命令来过滩里村,为微尘迁户口、赞助了村里五万元钱,并且到“赵萍”的坟上上了香。
老村长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又惊又喜道:“高先生,是你?”
“老村长,这次,是我们总裁亲自来。”
老村长早就注意到高培身边那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帝王一样高贵逼人的气势,让他猜想他绝不是普通人。可是,这个人在注视他的时候,却微微笑了。这一笑,又仿佛春风解冻,万木复苏,让人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暖意。
可是,水氏的总裁怎么会这么年轻?
高培没有忽略老村长脸上的表情,他解释道:“这是我们新总裁,老总裁……已经过世了。”
老村长立刻露出歉意。
“老村长,我们这次来,是想把小尘妈妈的骨灰迁到K城去。因为小尘已经是水氏的人,他现在在读大学,大学毕业就会进公司当我的助理。”水云川的眸子中露出绵绵悠思,小尘,我这样说,就当你还在我身边吧。
“那小尘……?”
“他这两天感冒发烧,来不了。”水云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疑惑,“不过,他托我问候老村长,还有村里的各位乡邻。他还让我问一下,陈奶奶的风湿病有没有好点了?”
老村长再无怀疑,甚至无比感动。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人,却关心下属到如此细枝末节的程度,实在是太仁慈了。小尘跟着他,真是福分。
“好,好,大家都好,陈奶奶的风湿也好多了,多亏了小尘和水总裁的帮助……”老村长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流泪,所以赶紧转移话题,“水总裁,我带你们去赵萍坟上吧。”
“不,不用了,高培知道在哪儿。村长还是忙自己的事吧。”水云川婉言谢绝了。
再简单不过的坟墓,不过是一个土堆,插着小小的墓碑,墓碑上有赵萍的照片。水云川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已经完全找不出与母亲相似的痕迹。只是那双眼睛里,仍然能捕捉到一点什么——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
可是当初,在不知道微尘的身世时,他完全没有留意到那双眼睛,只是觉得赵萍不同于普通村妇,她身上有股知性的味道。
水云川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手下挖坟。他忽然感觉到异样,因为他发现坟里挖出来的土质比较疏松,并不像是经过三年的样子。
高培也注意到了,抬了抬头道:“总裁,这坟像是刚被挖过。”
水云川略一皱眉:“继续挖。”
坟,被挖开了,可里面根本没有骨灰盒,却有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盒子。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高培拿起那个小盒子,送到水云川面前:“总裁,您看。”
只是个普通的纸盒子,水云川正想打开,一名侍卫道:“老爷,让属下来看。”
水云川知道他有保护的意思,微微一笑:“不用。”
他打开纸盒,然后整个儿愣住。盒子里是一只劳力士手表,这只手表,水云川太熟悉了,它是自己父亲的!
夏水情的骨灰不见了,而坟里留下的是自己父亲的一只手表,这代表什么?难道,父亲在出车祸前,已经来过这里,带走了夏水情的骨灰,然后留下手表作为纪念?可是,车祸现场记录,父亲的车子明明是在往天荒坪去的路上,而不是回程中。并且,也没有发现什么骨灰盒。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父亲的车摔下悬崖,摔成了一堆废铁,车子里的三个人:自己父亲、关塞还有司机,摔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关塞和司机当场死亡,自己父亲被急救回K城,只过了一个晚上,便在次日凌晨抢救无效死亡。
水云川的精神处于崩溃状态,他完全没有留意父亲手上有没有戴那只手表。他只知道,父亲死时面目全非,入殓前,他们请了最高级的遗体整容师,为水惊涛整容。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心里的伤疤又被狠狠撕裂,鲜血流了出来。爱和恨,都那么痛苦。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拿着那块手表,他呆立良久,挥挥手:“回去。”
手表,他带走了,这个地方,从此没有留念。一切,都过去了。
回K城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他想不通,这手表怎么会在夏水情的坟里。难道是现场记录有误?没有发现骨灰盒,可以解释为它被撞得支离破碎,根本找不到了。但来路还是回程,这会有错么?
他拨通肇事地交警中队的电话:“方队,我是K城水云川。”
“水少,是你?”对方显然对他印象深刻,一提名字就想起来了。
“是我,我想再跟你澄清一下,去年十二月,在天祚山发生的那场车祸,我父亲坐的车是在往天荒坪去的方向,还是回来的路上?”
“水少,当时的现场勘查记录,都曾给您过目。不会有错的。肇事司机的供述,也跟勘查结果吻合。您怎么现在突然……”
“哦,没什么。”水云川摁了摁眉心,“我只是有些奇怪的发现,但不足以证明什么。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再来请教您吧。不打扰您了。”
挂掉电话,水云川看向窗外。莽莽苍苍的山脉,绵延得看不到尽头的山道。阳光终于透出云层了,却驱不散水云川心里的谜团。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水清漪的来电。
“小姑。”水云川冷静的声音。
“云川。”水清漪的声音低哑干涩,“今天是清明,你帮我在大哥坟上上柱香,帮我向他忏悔,好么?如果不是我抓着水微尘的身世不放,他也不会去天荒坪,也就不会发生车祸……是我的错。我放不下仇恨,却害死了自己的大哥,如今,我追悔莫及。云川,我也听说,水微尘不见了,你肯定很难过……”
水云川怔了,心里霎时涌起千般滋味。小姑她,算是大彻大悟了么?如果没有父亲的死,她会明白过来么?
而自己,也是因为小尘的失踪,才会放下那些仇恨。
其实,放下,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解脱?对小姑也是。
他默然半晌,说了句:“谢谢你,小姑。”这声道谢,是真诚的。
水清漪一下子哽咽了,匆匆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水氏庄园,夜,水云川在水惊涛的书房里,他坐了很久。水惊涛死后,他整理过他的遗物,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茫然看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自语:“爸,您能不能告诉我,夏水情的骨灰去了哪里,您的手表为什么会在她的坟里?”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谁给他答案。风吹过,隐约有衣袂掠过的声音,极其细微。
他走到门口,唤了声“水溶”。一条黑影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老爷。”
“你果然在这里。”水云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进来。”
他进去,坐到沙发上,水溶跟进来,重新跪下-身去。
“水溶,你跟了老太爷几年?”灯光下,水云川的眸子幽深如潭。他在思索着什么。
“回老爷,十年。”
“水家总共有几名暗卫?”
水溶一愣,目光闪了闪。
“说。”
“一直以来,都是十三名。如果有人死了,立刻会有新的暗卫替补上去。”
“我知道的有十个人,还有三人是谁?他们在哪里?”水云川眸子中光芒一闪。
“他们……跟着老太爷,是老太爷的贴身暗卫……”
“我要见他们。”
“老爷,属下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水溶宛如石雕般的脸上起了一丝裂纹,“他们是老太爷的暗卫,也是死士。老太爷生,他们生;老太爷死,他们死。”
水云川面色数变,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水溶起身后退,转眼消失了踪影。
爸,原来,水家还有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水云川似乎抓住了什么头绪。
第二天晚上,水云川又招来水溶,向他低声交待了一些什么。水溶微露惶恐之色:“老爷,使不得。”
水云川脸色一沉:“照我的吩咐去做!”
水溶低头:“是,老爷。”
一周后,水云川拿到一份报告,读完那份报告,他面上的表情变得丰富多彩:先是狂喜,然后是疑惑,再是愤怒,最后又变成担忧。
最后,他慢慢握起拳头,闭上眼睛,低低地吐出一句话:“小尘……我一定会找到你。”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诺亚岛,忘尘的身体已经康复。他在岛上四处漫游,想要寻找一些熟悉的东西,可是,对这个岛,他全然没有印象。
他只是一直在想那个梦中叫他小尘的人,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觉得身边缺了什么,那应该是一个人的体温。
他总是微笑着,清润如水的笑容,让周围的人都为他着迷。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失落、迷茫和彷徨。他常常坐在海边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四月中旬的时候,独孤忆为忘尘指定的教练来了,那个男人三十二岁,高大健壮、肌肉发达,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头发是栗色的,眼神如鹰隼一般敏锐。
他的名字叫霍尔曼,德国人。
比他晚两天来的是忘尘的钢琴教师,他的名字叫查理,是个二十七岁的英国小伙子,长得十分英俊,蓝色的眸子如海洋,浑身充满浪漫的气息。
见到忘尘的第一天,他拥抱了他,并且在他耳边道:“我的王子,你这样高贵迷人,我会忍不住爱上你的。”
第一百十章 独孤忆
吹到耳边的温热气息,还有那磁性的男子声音说出的“爱”字,令忘尘心头莫名地起了一丝颤栗。和男人说爱?这个查理是同性恋么?还是仅仅开个玩笑而已?可为什么自己听到的时候,心里不但没有恶心的感觉,反而像是唤醒了某种记忆?
那个梦中唤“小尘”的人,那个紧贴着他的温暖胸膛……是男人。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每次想起他的时候,他心中就涌起一种深深的眷恋,还有难以言传的忧伤与怅惘。
自己,也是个同性恋吧?那个人,是谁?
隔着落地长窗,查理手中拿着一杯咖啡,专注地看着前面场地上对打的两个人:霍尔曼与忘尘。两个人的身高、体积明显呈不对等比例,一个高大健壮得像一头公牛,另一个虽然身材高挑,但太过纤瘦,和霍尔曼相比,简直是一只小羊。
还没开始动手前,查理就已经皱紧眉头,挂起一脸担忧。他无法想象他迷人的“王子”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那样他会心痛死的。
可是,慢慢的,他的唇角扬了起来。他发现他错了,忘尘不是一只小羊,他是一只小豹子。在霍尔曼凌厉威猛的拳势下,忘尘毫无惧意。他身形矫健,出手如风,虽然力道比不上霍尔曼,可他往往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进攻,他的身子仿佛能够随意弯曲,出招的姿势有时候令查理匪夷所思。
“查理先生,你入迷了。”亚瑟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施施然踱到查理身边,笑眯眯地看他。
查理微微闭起眼睛,好像深深沉醉了:“他的确让我着迷,他沉思的样子,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的样子,还有他和霍尔曼先生交手的样子……动与静,完美地在他身上结合,他简直……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真是……太迷人了。”
“你是Gay”亚瑟突然低声问了句。
“是。”查理毫不避讳,“你有意见?”
亚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没意见,只是,我劝你,千万别爱上我家少爷。我感觉他像一个谜,一个我们猜不透的谜,谁也进不了他的内心世界。”
“他不是失忆了么?内心一片空白,这个时候,是最容易突破他内心世界的时候。”
亚瑟有些吃惊:“你难道真的喜欢他?”
查理眨眨眼睛:“嗯,一见钟情。”
亚瑟摇摇头:“浪漫的男人,感情通常不可靠。”
查理但笑不语。
忘尘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拳术、剑法、射击、游泳、弹琴、看书、看电视、上网。他没有再打电话给独孤忆,独孤忆也没有打电话来。但他偶尔会听到霍尔曼打电话给独孤忆,向他汇报自己的情况,那个沉默冷峻、不苛言笑的男人,对他倒总是持褒奖的态度。
而查理在教他弹钢琴的时候,越来越喜欢跟他肢体接触,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温柔。他常常说一些幽默故事给他听,逗他笑,陪他一起在海边散步。
忘尘对他和霍尔曼都很尊敬,但明显跟查理亲密得多。可是这亲密之中还是有距离的,查理看得很清楚。他终于明白亚瑟的话,忘尘是个谜,他们谁也猜不透。他看似就在身边,温润地微笑,可其实像一朵云,飘在天边,无法触及。
英格兰,蔓特庄园,相较于都市的繁华,这里比较僻静。绿色掩映的庄园内露出尖尖的屋顶,屋顶上刻着龙形雕塑,还有两个英文字母:K.W。
水云川带着水溶、水湛两人,出现在庄园门口。
水溶跟在水云川身后,低眉垂眼,没有人看到他眼里微露的惶恐之色。
“我姓水,来自中国,要见此间主人。”水云川的意图十分简单。
佣人进去通报,一会儿就出来,引了水云川进去。
一位身穿银灰色西装、五十多岁的老人从客厅内走出来,举止沉稳,一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精锐之色。他向水云川欠了欠身:“水先生,我是蔓特庄园的管家洛夫.李,欢迎光临,请进。”
客厅宽敞明亮,摆设简洁,但格调高雅。洛夫.李请水云川坐下,水溶、水湛站在水云川身后,高高大大的男人,看起来却仿佛完全没有存在感。那种长时间养成的隐藏自己的本能,在任何环境下都会自然流露。
洛夫.李的目光从镜片后面扫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地吩咐佣人上茶,又彬彬有礼地欠身:“不知水先生登门造访,有何指教?”
水云川神态自若地坐在沙发上,周身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他抬眸看洛夫.李:“李管家,我刚才说过,我要见此间主人。”
洛夫.李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看起来却分明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抱歉,水先生,我家主人身体不适,正在养病,不便见客。您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讲吧。”
水云川眯了眯眼睛:“我是中国K城水家的家主水云川。”
洛夫.李点头:“我看过电视里、杂志上关于水先生的报道,见过水先生的照片,刚才水先生刚进来,我就已经认出水先生了。”
水云川目光微动,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摆手道:“李管家站着干什么?这里是贵府上,我是客人。既然贵主人不便见客,那李管家就相当于是主人了,请坐下来,我们慢慢谈吧。”
洛夫.李却不坐:“我是管家,不好坏了规矩。水先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水云川见他执拗,也不坚持,问道:“冒昧来访,还不知此间主人尊姓大名?”
洛夫.李似乎有些生气:“水先生连这里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那么登门的目的……?”
水云川微微冷笑:“我正是奇怪,我连此间主人是谁都不知道,却为什么我们家的暗卫会来到蔓特庄园?”
洛夫.李脸色一变:“抱歉,水先生,我不明白。”
水云川扭头向水溶示意,水溶从他拎着的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递给水云川。水云川接过,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李管家不妨看一下,这里是我们家失踪的三名暗卫的资料,这些资料由夜狼岛提供。据夜狼岛岛主轩辕夜称,这三名暗卫也是我父亲的死士,他们身上植有特殊的芯片,若是失踪,夜狼岛可随时帮助主人查到他们的下落,将他们追踪回来。而他们给我提供的地址便是蔓特庄园的所在地!请问李管家作何解释?”
洛夫.李拿起那些资料,一份份看过去。从水云川坐的位置,可以看到他绷紧的下颌,显出几分怒意。
就在这时,他身上发出嘟嘟的声音,洛夫.李连忙拿出通讯器:“主人?是,我马上带他进来。”他看向水云川,“水先生,我家主人说要见你,请跟我进去。”
水云川站起来,示意水溶、水湛在厅里等,自己跟洛夫.李往里走,客厅后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过走廊,上楼梯,二楼上铺着地毯。
洛夫.李推开一间房门,恭敬地弯腰:“主人,水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里面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沙哑。
洛夫.李把水云川请进去,水云川见这房间很大,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光线,最靠里面的位置放着一张床,床上的布帐垂着,只隐约可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水云川闭闭眼睛,适应了一下光差,仔细看,这个人脸上白乎乎的一团,看不清五官。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被洛夫.李拦住:“抱歉,我家主人的病容易传染,请别靠近他。”
水云川止步,却听那个人道:“你是水家新任家主水云川?”
不知为什么,水云川心头莫名地跳了跳,隐隐觉得这人给自己一种压迫感。他不由自主地点头:“是。”
“水家上任家主刚刚亡故,水家局势未稳,水先生不在K城坐镇,千里迢迢赶到英国来,就为了那三名暗卫?”声音里带着责备。
水云川皱眉,沉下声道:“你是谁?你刚才监听了我和贵管家的谈话?”
“我是这里的主人,我叫独孤忆。虽然我病着,可这府上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那么,请问独孤先生,我水家的三名暗卫是不是在你这里?”水云川直言不讳。
独孤忆沉默了几秒,道:“轩辕夜竟然将这些资料泄露给你,他违规了。”
水云川眸色一暗:“我是水家现任家主,难道没有权力知道我们水家暗卫的资料?”
“你该知道的,令尊自然会跟你说。”独孤忆道,“他没有跟你说,就是你不必知道。”
“我不必知道?”水云川紧盯着那个人影,眸子中已有怒意,“家父突遭变故,意外身亡,他很多事情来不及向我交待。而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会知道?”
独孤忆一动都没有动,只是语速缓慢地道:“我是令尊的朋友,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了。只是,我在黑道,他在白道,所以,我跟他只是私下里的交情,没有摆到明面上。那三名暗卫,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过,如果我见到这三名暗卫,就说明……他已经死了。”
这个人的声音中透出一股苍凉的味道,令水云川心头蓦然一痛。难道,他真是父亲的朋友,而自己不知道?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那个怀疑……根本不成立?
不,不对。
“独孤先生,我可以见见我们家的那三名暗卫么?”
“可以。”床上的人说了声,似乎伸手摁了什么东西。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三条黑影出现在水云川身后,单膝跪下,向床上的人行礼:“独孤先生。”
水云川扭过头来,看向那三个人。几乎一样淡漠的没有表情的脸,却都棱角分明,十分刚毅。
“你们少主在这儿。”床上的人开口。
三人齐齐俯身:“少主。”
水云川盯着他们,心中起伏不定,面上却纹丝不动,他从身边掏出一只手表:“你们知道这手表么?”
“回少主,这是家主的手表。”
“那你们知道我父亲亡故后,它落在哪里么?”
“我们不知。”
第一百十一章 扑朔迷离
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一道锐利的锋芒从瞳孔深处划过,水云川的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三名暗卫情不自禁地把头低下去,身体却保持着笔直的跪姿。
洛夫.李看水云川一眼,如果水云川与他对视,必定可以看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赞赏之色。可是水云川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暗卫的头上,他没有看到。
“就算是父亲的命令,你们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自作主张、悄无声息地离去,你们还当自己是水家的暗卫么?”平稳的声线甚至听不出多少怒意,却令暗卫的脊背蓦然绷紧了。
“少主,属下知罪。”他们伏□去,“请少主责罚。”
责罚?在“别人”的地盘上么?水云川觉得讽刺。他唇角牵出淡淡冷笑,正想开口,床上的独孤忆咳了两声:“水先生……”
水云川侧眸,把目光移向那张床。
“是我的错,本来就不该接受水家的人。既然水先生来到这儿,就把他们三人带回去吧。只是,看在我的薄面上,还请水先生饶过他们。”
“看在您的薄面上?”水云川回味地重复了一遍独孤忆的话,“独孤先生言重了,在下,或者,如果独孤先生允许的话,容我自称小侄,因为您是家父的朋友——小侄到现在连世叔的尊容都没有见到,谈什么看在您的面子上?”
独孤忆似乎愣了愣,随即轻轻笑起:“惊涛的儿子,果然不一样,言词犀利。可是,我患了甲型肝炎,还在隔离期内,今天见你,是因为你找上门来,我怕引起什么误会……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见我一面,那我就让你见一见。”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撩起帐帘,露出脸来。
屋内光线很暗,可水云川至少看到了床上的那个人,首先留意的是他一头已经花白的头发,看起来比自己父亲老了许多。其次是他的脸,因为生病的缘故,他脸色发黄,脸上的轮廓也变得有些黯淡。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气势,让人无法把他跟这栋豪宅的主人联系起来。
独孤忆缓缓放下布帐,沙哑的声音道:“看到我这副样子了么?水先生,恕我不留你了。那三名暗卫,是你们水家的人,你还是带回去吧。他们跟你父亲很久了……”声音又苍凉起来,衬托着周围暗色的环境,令人感觉像一部老式电影,沉重而晦涩。
水云川点点头:“既然世叔这么说,我恭敬不如从命。世叔好好养病,小侄就此告辞了。”
“洛夫,送送水先生。”
洛夫.李恭敬地应了声“是”。
三名暗卫站起身,齐齐向独孤忆鞠了一躬:“孤独先生,保重。”然后跟在水云川身后走出房间。
“抱歉,水先生。”洛夫.李望向水云川,“暗卫一直是主人亲自管辖,我并不知道……”
水云川摆手制止他:“李管家,你太客气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们到客厅,水溶见到那三名暗卫,眼里露出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水云川对三人道:“你们去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出来跟我走。”
“是,少……家主。”三人应了一声,迅速离开。不到十分钟,就回到客厅,每人都只拎着一个简单的行礼包。
“李管家,我们走了。”水云川向洛夫.李微笑颔首。
洛夫.李送到门外,向水云川轻轻一躬:“水先生,恕不远送。”
蔓特庄园西面的停机坪,一架银白色的直升机停在那儿,水云川率五名暗卫走过去,到直升机前止步,对水湛下令:“你留下,暗中监视蔓特庄园,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水湛躬身领命。
“家主。”水溶恳求,“还是属下留下吧。”
水云川眸光一闪:“不,你跟我走。”
说罢径自上机,水溶与那三名暗卫立刻跟了上去。水溶坐进驾驶舱,螺旋桨轰鸣的声音响起,飞机离开地面,越升越高。
水云川的目光从那三名暗卫脸上划过,沉声喝道:“跪下!”
三人毫不犹豫地跪下去,垂眸恭敬道:“家主。”
“反省自己,想好有什么话跟我说。如果老实交代,回去就免了你们的责罚。否则……”淡淡的尾音,却令三人呼吸一窒。
“家主,属下等都是奉老家主的命令,没有向家主禀报,属下知罪,甘领责罚。”其中一人道。
“奉老家主的命令?”水云川有些慵懒地靠进座椅里,微微阖上眼帘,眉间却浮起一丝倦怠,“前前后后,都是奉老家主的命令,对不对?”
那名暗卫惶然抬起头:“属下不明白家主的意思。”
“那个独孤忆,他究竟是谁?”水云川微阖的眸子中光芒流转。
“是老家主的朋友。”
“如果是老家主的朋友,他有必要在我面前演戏么?”沉吟的语声从水云川唇齿间滑出来,“他舍弃你们,是急于和水家撇清关系;他装病,是急于赶我走。”
“不,独孤先生,他真的病了。”
“真的病了?”水云川唇角微微勾起,“他脸色蜡黄,看起来确实像生了甲肝,可他忽略了他的手,他用手勾起帐帘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手,他手上的皮肤很白。他是通过监控,看到我的来意,怕李管家应付不来,临时化妆见我,想要蒙骗我的。我差点就被他骗了。”
三人低着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还有你们!你们三人是如何来到英国的?把你们的签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不,少主,我们是主动联系独孤先生,告诉他老家主亡故的消息,独孤先生才派私家飞机来接我们的。”
水云川想起独孤忆的话:“那三名暗卫,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过,如果我见到这三名暗卫,就说明……他已经死了。”这句话和事情的经过不符,好像是独孤忆故意煽情的,为了让自己确信他与父亲的关系?
水云川有深深的无力感,他看着低头而跪的三个人,一字字道:“我会让你们说实话的。”
蔓特庄园,房间里,洛夫.李打开窗帘,对床上的人道:“主人,他走了。”
“我知道。”疲惫的声音,可是和刚才不同,听来醇厚而略显沙哑,“你叫使者过来。”
“是。”洛夫打了个电话,又走过来,“主人,我帮您重新包扎一下吧。”
“好。”
一盏茶功夫,门外响起脚步声,一名黑色卷发,黑衣黑裤的男人大步走进来。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沧桑,但他眼角的鱼尾纹还是泄露了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他从地毯上走过的样子,让人感觉他像一头黑豹,优雅、矫捷,还带着一丝危险的野性。
只是,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他身上所有的气息都已收敛,变得恭谨而谦卑,他跪下行礼:“主上。”
“轩辕,不必多礼,起来吧。”此刻,床上的人脸上已包上白色的纱布,只把眼睛和口鼻露在外面。
“主上,我看到水家的飞机过去,是不是……?”
“是,他找到这儿来了。是轩辕夜把三名死士的资料透露给他,还为他追踪至此。”
被称为轩辕的使者——龙族使者轩辕日,夜狼岛岛主轩辕夜的兄长,立刻火冒三丈:“主上,我打电话去问问这混蛋,他怎么敢这么做!”
在独孤忆的默许下,他拨通了房间内的电话,摁下免提。
“轩辕夜!”接通电话的瞬间,轩辕日的吼声就响起来,“你干的好事!”
“哥。我犯了什么错?”对方装傻。
“你竟敢泄露水家死士的资料?你知不知道规矩!”
轩辕夜笑起来:“哥,我知道这违反了规矩,您要打要罚我都认,可千万别生气啊。您不知道,水家少主,哦,不,现任家主水云川,他孝感动天,且痴心一片,我实在于心不忍。”
“你会不忍?你这恶魔还会不忍?”轩辕日铁青着脸,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你拿龙族的规矩当儿戏,仗着我宠你,料定我不舍得罚你么?”
“哪里啊,哥。”轩辕夜讨好地笑,“我在您面前还不就是小绵羊一只?哪里敢称什么恶魔?我可没有恃宠而骄,我只是真的不忍心。我不知道您和主上在干什么,我也没插手,我只是给水家主提供了一些资料而已。反正那是他们水家的人,他也有资格知道不是么?好了,我知道我错了,您过来打我一顿,消消气,就饶过我吧。”
轩辕日气得想吐血:“轩辕夜!你都快四十了,不是十四岁,少在我面前讨巧卖乖。这次的事,我绝不轻饶你!”
“是,是,使者大人,我也没指望您轻饶。那,是要我过去受罚,还是您过来?”
“你给我滚过来!”
轩辕夜知道这次踩了地雷了,轻轻叹口气,万般无奈道:“好,我过来。”
搁下电话,轩辕日单膝跪下:“主上,对不起。”
“与你无关,你起来。”独孤忆涩声道,“其实,这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但是,我会想办法弥补,这件事,终究是要解决的。”
轩辕日站起来:“主上,属下听说,尘少爷在岛上一切都好,武功恢复得很快,枪法练得更快,霍尔曼夸他是学武的天才。”
独孤忆微笑:“是啊。”
“主上的脸快要复原了,应该很快可以去看他了。”
“是,丹尼斯说,最多半个月。我真是……很想见他。两个月前他打电话给我,我脸上动手术,不方便说话,只跟他讲了两句就挂了,那孩子心思细腻,怕是要觉得我冷落了他。”
“主上,您这样,会不会对两位少爷太残忍了?幸好尘少爷恢复得很好,当初属下真担心,他身受重伤,还要服下忘川一号……”
“轩辕,我比你更担心,可是,我别无选择。”独孤忆沉沉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十二章 血缘羁绊
K城,水氏庄园,刑房的门被缓缓打开。阳光照进去,渐渐驱散了一室阴暗。挨了五十鞭、在瓦砾堆上跪了一夜的四名暗卫:三名刚从英国回来的死士,加上水溶,缓缓抬起头来。苍白的脸,干燥开裂的嘴唇,凝在鬓角的汗渍,黯淡无神的眼睛已失去平时躲在黑暗中警醒锐利的光芒。
晨光映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举步走进来,沉稳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他们心上。他的身后跟着两名侍卫,神态恭谨。
“属下参见家主。”四人伏身行礼。光-裸的脊背上遍布鞭伤,纵横交错,皮肉被撕开,未及流下的鲜血凝结在背上。这样一个动作,就让他们痛得流下了冷汗。
侍卫搬来一把椅子,水云川坐下,看着面前的四名暗卫。这样的惩罚不算重,可也不算轻。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快要跪不住了。
“下来,跪到我面前来。”他低声命令,语气是温和的。
四人没敢起身,小心地挪动膝盖,想要从瓦砾堆上下来,可是他们跪了一夜,双腿早已麻木。微微一动,人就向前倒了下去,匍匐在地。
水云川没有叫人扶他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四人调整呼吸,从地上爬起来,膝行到水云川面前,低眉垂首,静等水云川发话。
“反省了一夜,你们还是没话跟我说么?”水云川的目光从三名暗卫头上移过。
“家主……”其中一人嗫嚅道,“我们……”
水云川发出一个淡淡的鼻音:“嗯?”
费力地抬了抬眼帘,那人道:“属下等只知服从主人的命令……家主,属下没有别的交代,只有一句话:我们都是老家主的死士,老家主生,我们生;老家主死,我们死。”
很好,这句话,够清楚了。水云川慢慢点头,然后转向水溶:“水溶,你呢?”
水溶慢慢仰起头来,眼神有些涣散,沙哑着声音道:“家主……老爷……属下不知身犯何罪?”叫老爷两字时,声音里已有了一丝感情,不像平日那么拘谨木讷。
水云川暗道,这个水溶,果然是与别的暗卫不太一样的。那一夜自己在父亲书房里,他就守在外面,而且故意发出衣袂拂空的声音,仿佛在提醒自己暗卫的存在。正因如此,自己脑子里才灵光一闪,想起向他询问府j□j有几名暗卫。
可是……
“是你把小尘受伤的事透露给老太爷?因为你窥见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对不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声音与脸色都变得冷峻,刹那间让人心神一凛。
“不,属下没有……”完全是条件反射的回答,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失误,水溶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脑子顿时清醒了。而背上的疼痛,更加剧烈了。
水云川缓缓勾起唇:“你答错了,你应该说老太爷早就不在了,而不是你没有!”他脸上在笑着,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相反,那双眼睛又黑又沉,像一个无底的黑洞。
水溶身躯颤抖。
“可是,我要谢谢你,水溶。如果不是你,我得不到今天的答案。”他站起来,对身后的侍卫下令,“带他们四人回去,给他们上药疗伤。”
四人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家主……”
“回去养着,准你们休息半个月。”
“多谢家主。”
水云川走出去。四人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刚才还充满威慑力的身影,此刻看来,竟是那么落寞。
没有人看到,水云川眼里有两点晶莹的闪亮。
爸,您是知道了小尘是您儿子,所以不惜把他劫走,想要分开我们,斩断我们之间的爱么?不,我相信小尘,他一定会回来的,他放不下我。
“家主,蔓特庄园的主人一直没有出门,只有一个黑色卷发的男人和那名管家进出庄园。那个男人看起来地位很高,出门时总是带着好几名近卫,气势逼人。”
“家主,属下听到蔓特庄园的佣人叫那男人使者大人。”
“有个叫丹尼斯的医生来了两次。”
“家主,属下今天看到,夜狼岛岛主轩辕夜进了蔓特庄园。”
这是来自水湛的报告。
曼特庄园,西宅,轩辕夜一头齐肩的黑色卷发,耳朵上戴着铮亮的耳钉,高鼻薄唇,皮肤雪白,眼角微微挑起,三分冷傲、七分邪魅。三十七岁的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起码小了十岁。
刚刚踏入二楼书房,脚还没站稳,迎面抽来的一巴掌将轩辕夜打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扑通跪倒在地。
“哥……”轩辕夜抬头看着自家兄长冷厉的面容,纵然平时嬉皮笑脸,此刻却半点不敢再放肆,弱弱道,“我错了还不行么?”
“叫我使者!”轩辕日知道被弟弟叫哥的时候,自己总会忍不住心软,所以狠狠纠正他的称呼。
轩辕夜恭恭敬敬地俯身:“使者大人。”
“你为什么要给川少爷那些死士的资料?你明明知道龙族的规矩,也明明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你怎敢公然背叛主上?这些年不管你,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我该给你醒醒皮了?!”轩辕日越说越怒。
轩辕夜默默抬头看他一眼,轩辕日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哀伤,他不禁心头一紧。
“哥,您跟在主上身边,难道不知道川少爷和尘少爷……我只是不忍心,不忍心!”轩辕日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指却紧紧握了起来,声音微颤,“他们跟我们一样……”
“放屁!他们跟我们不一样!”轩辕日突然暴怒,整张脸都黑了。
“呵呵,不一样么?”轩辕夜笑起来,笑得几分嘲讽、几分悲怆,“您为了龙族的使命,一定要娶妻生子,为龙族培养下一代使者。可是我呢?您把我放在哪里?我在岛上训练那些保镖、暗卫,人人都以为我冷面冷心,是个冷酷的恶魔。可我的心,我的心……”
轩辕日反手一巴掌,打断他的话:“混账!时至今日,你还在说这些话!我是你哥,一辈子都是你哥!你就为这种该死的理由违背规矩,你真……你真该死!”
“是,我该死,我该死……”轩辕夜喃喃说着,慢慢解下皮带,把裤子退下去,转过身,跪伏在地,“请使者大人责罚!”
轩辕日一把夺下他的皮带,从中对折,狠狠抽向他的臀部。他咬牙切齿,一言不发,只知道抽打。而轩辕夜也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一声不哼地挨打。
一间书房中只听到沉闷的打击声。
就在这个时候,轩辕夜的手机响了,他怔了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轩辕日在他身后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的来电显示是“水云川”。
“不许接!”轩辕日一把夺过手机,随手丢到一旁的沙发上。
轩辕夜扭头看着他,咧嘴一笑:“哥,真的……很残忍啊。”
轩辕日狠狠一皮带抽下去,用尽全力,抽得轩辕夜闷哼一声,身子一阵颤抖:“残忍么?他们是兄弟,你让主上情何以堪!”
“见鬼的兄弟!见鬼的血缘关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轩辕夜嘶吼。
回答他的是轩辕日更加狠厉的抽打。
“使者大人。”门外响起一名近卫的声音,“主上听说轩辕岛主来了,命属下来告诉使者一声,请使者手下留情。”
“我知道了,谢谢主上。”轩辕日弯下腰,轻轻扶起轩辕夜,“夜,疼么?”
轩辕夜扭头瞪他一眼:“你来试试?每次打我都这么狠……”声音煞是哀怨。而他臀上早已红肿一片。
诺亚岛,五月,沙滩、海洋、阳光灿烂,整座岛屿遍布绿荫、生机盎然。庄园里的花都开了,女仆们穿着色彩艳丽的裙装,笑容比鲜花还要明媚。
一架直升机缓缓降落到岛上,舱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从飞机上下来。
此刻,忘尘腿上绑着三十斤的沙袋,正在攀登岛上的一座山岭。他听到螺旋桨的声音,看到那架飞机降落在岛上。刹那间的狂喜,令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是爸爸,一定是爸爸来了!
尽管只是在手机里听过那个淡漠的声音,可他心里依然在期盼着父亲的到来。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他解下沙袋,提在手里,飞快地奔向庄园方向。
独孤忆带着两名近卫,走到主宅门口,亚瑟已经迎上来,标准地九十度鞠躬:“主人,您终于来了。”
独孤忆被这“终于”二字愣了愣,亚瑟立刻解释:“少爷嘴上不说,心里已经盼您很久了。”
独孤忆脸上泛起柔和的笑容:“我知道,他在哪儿?”
“主人,您先进来,我去找少爷,他在外面练功呢。”亚瑟把独孤忆迎进去,亲自上茶,然后弯了弯腰,“主人,我去了。”
霍尔曼与查理也闻声过来,向独孤忆行礼,一个叫“主上”,一个叫“独孤先生。”
“你们辛苦了。”独孤忆微笑颔首,“今天不用上课,我想陪忘尘一天。你们去休息吧。”
两人应声退下。
亚瑟刚刚走出庄园没多久,就遇到了奔回来的忘尘:“少爷,主人来了。”
“我知道。”忘尘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泛起红色。他把沙袋丢给亚瑟,一头冲进主宅。
明亮的光线勾勒出少年修长的身影,独孤忆怔在那儿,目光再也无法从少年脸上移开半分。几个月的艰苦训练,日晒雨淋,却没有让他的皮肤变黑。他依然白皙如玉,那双眼睛,像黑色的水晶,流光溢彩,充满期望、充满眷恋,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然后,眼圈慢慢变红了。
“爸爸?”他小声地唤,像是不确定,声音有些发颤。这个人,自己不认识,可却有着熟悉的感觉。心底下意识地想要亲近他。
“忘尘,过来,我是你爸爸。”独孤忆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忘尘扑过来,跪倒在独孤忆脚下,抬头唤道:“爸爸……”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傻孩子。”独孤忆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容易掉眼泪?”声音太温柔,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
“爸爸……”忘尘终于确定这个怀抱,那么真实,他身上的味道,是他熟悉的。
第一百十三章 打不掉的执念
到底是十八岁的少年了,被自己的父亲用这样亲昵的姿态搂在怀里,忘尘还是脸红了。他轻轻往后挣了挣。独孤忆看到他腼腆的样子,眼神更加慈蔼,和声道:“起来坐吧。”
忘尘应了声是,起身坐在侧面的沙发上,悄悄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可那张脸却并不显老,相反,他十分英俊,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更有上位者长期积累下来的尊贵、威严、沉稳、冷静的气质。
看着他的时候,忘尘不由自主想起房顶上刻着的那两个字母:K.W。亚瑟说,那是代表King W。自己的父亲,真的有国王一般的气度。
“爸爸……”因为失忆,就算面对自己的父亲,忘尘还是有些生涩和拘谨,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向父亲询问那个梦中唤他“小尘”的人。他隐约猜到自己是同性恋,而那个人是自己的恋人,可是父亲知道这件事么?如果贸然问他,父亲会作何反应?
“怎么了?欲言又止的?”独孤忆从儿子眼里看到小心翼翼的探求和犹豫不决的矛盾,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可很快又恢复平静,“是不是怪爸爸冷落了你,所以有话都不肯跟爸爸说了?我这阵子委实太忙,有诸多不便,你别怪我……在你失忆前,我们无话不谈。”
“不,不是。”父亲歉然的样子令忘尘心头软了一块,他急忙解释,“我没怪爸爸。只是,失忆后变得迟钝了,在爸面前……也不敢放肆。”垂下眼帘,温顺而乖巧的样子。独孤忆心头蓦然泛起一阵酸涩。
忘尘并没有说谎,对这个父亲,他有亲近的渴望,但也怀着敬畏,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他想,也许因为父亲是龙族的魁首,自己既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属下,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在岛上,我只是你的父亲。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今天一整天,你都不要训练了,我陪着你。”独孤忆深邃如潭的眼睛变得像一汪海洋,五月阳光下的海洋。温暖的感觉顿时涌进忘尘心里,他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爸,我想问您,除了您之外,我有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
独孤忆的眉心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然后微笑:“有啊,轩辕使者,是我们龙族最忠实的下属,他的名字叫轩辕日,你叫他轩辕叔叔,很喜欢他。还有我们住的蔓特庄园的管家洛夫.李,你叫他李伯。”
这些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忘尘眼里露出失望之色。
“那么,和我年龄相近的人呢?”
“轩辕日的儿子轩辕陌,十七岁,龙族的少使者,将来追随你的人。你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练武,情同手足。”
轩辕陌么?十七岁的少年?不,不是他,自己梦中的人,应该比自己年长,他身上有成熟男子的气息。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
“不是。”他摇头,睫毛轻轻垂落,像一只疲惫的蝴蝶栖息在树叶上,“不是的……”喃喃的语声中有迷茫、有失落,还有求之不得的忧伤。
“忘尘!”独孤忆眼里的颜色深了几分,“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颓废、迷茫、失魂落魄,这是我们龙族少主的样子么!哪怕失忆了,你也要给我拿出少主的气度来!”
忘尘怔怔地看着他,慢慢起身,半跪在他面前,仰起脸来:“爸,我老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个人……一个男人,他总在叫我的名字,他叫我‘小尘’,他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温暖……想起他的时候,我心里会很酸、很痛。可是,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爸,如果您知道,请告诉我好么?”
独孤忆的脸猛地沉了下去。亚瑟垂手站在一边,此刻陡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了一股压力。他不禁担忧地看忘尘一眼。
独孤忆沉默了几秒,那几秒令人心慌。然后他站起身,对忘尘道:“跟我上楼,到书房去。”又命亚瑟和他带来的两名近卫,“你们都别上来。”
二楼书房,一整套紫檀木家俱,尊贵而典雅。独孤忆在沙发上坐下,抬眸看着儿子,命令道:“忘尘,你跪下。”声音不高,却有些严厉。
忘尘跪下,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父亲的脸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眼里带着浓浓的失望。他心头一痛,忽然发现,自己很在意父亲的态度。那是因为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积威已久吧?
“忘尘,你听着,我的话只说一遍。”
“是。”
“你喜欢过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却辜负了你。你年纪小,感情又纯,一旦爱上,就会死心塌地地去爱。可那个男人比你年纪大得多,他只是玩玩而已。你知道他变心后大受打击,又恰好被人暗杀,中了子弹,几乎丧命。你大病一场,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爸爸很难过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可又很庆幸你忘了那个男人。
“你是我龙族的少主,你担负着龙族的使命,爸爸不允许你为感情放弃尊严。那个男人,他不值得你去爱!既然已经失忆,你就再也不要去追问自己与这个人的过去,那样只会让你难堪和痛苦!”
“可是……”忘尘费力地咽了口口水,“爸爸,我的感觉不是这样,我觉得……他很爱我……”
独孤忆气急,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啪”的一声,忘尘的头被打得偏过一旁。他一下子被打懵了,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回头看着父亲,这个沉稳如山岳的男人,此刻竟然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他的心又痛了,真真实实的痛。
“爸爸……”他哽咽了一下,缓了缓,才重新开口,“对不起,儿子不该惹您生气。可是,我不想逃避……爸,我想恢复记忆,不管是什么样的过去,我都要去面对。”
独孤忆用颤抖的手指着他,面色发黯:“你……你这孽障!我以为你重生一次,会脱胎换骨,没想到,你看到我,问的第一件事竟然还是那个男人!他对你的影响力就这么强?就算失忆了,他还在扰乱你的心?
“你可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你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可结果,你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还不知悔改!
“我没办法让你恢复记忆,你能不能想起他,这要看天意。但是,在这之前,你给我好好收心,不许胡思乱想。我给你半年时间,恢复状态。过了今年,我就要把你带回英国去,让你参与龙族的事业。这些,将来都是你的。”
不,我不要什么事业,我只想知道我的过去。忘尘漆黑的眸子饱含着祈求,望着父亲沉痛的脸,喃喃道:“爸,我只想见见他,请让我……见见他,好么?”
独孤忆的手掌再次扬起来,可是,当他看到忘尘那双痛苦的眼睛时,他这一巴掌却再也打不下去。
他咬了咬牙,狠狠心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爸爸……”忘尘垂下头,低低地、却坚定地道,“儿子不孝,不该违背您的意愿。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有权力知道。”
独孤忆气得头发晕,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一阵气血涌动。好不容易调整呼吸,他盯着儿子,沉声道:“忘尘,你是想爸爸教训你么?”
忘尘一愣,倔强地抿了抿唇:“儿子不改初衷,爸爸要教训,请尽管教训好了。”
“放肆!”独孤忆大吼,但吼声压抑着,听起来比暴怒更添了一层痛心疾首,“畜生!你真是比石头还顽固!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能不能改改你这臭脾气!”
他腾地站起来,大声喝斥:“跪到沙发上去,把裤子退了!”
忘尘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血液从脚底往上冲,瞬间涌到脸上、涌进脑子里。脱了裤子挨打?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浮出来,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以前,自己也曾被父亲这样责罚过么?
好像……不是他,那会是谁?
他满脸通红,却不敢违逆,爬起来跪到沙发上,解下皮带,极艰难地把裤子退下去,伏在沙发背上。尽管是五月,可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还是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啪”,一藤条抽在臀上,忘尘疼得一颤,那层鸡皮疙瘩瞬间消失了。“知错没有!”身后的男人厉声斥责。
“爸,我错在忤逆了您,可是……我想知道那个人,没有错……”
“啪”,更狠的一藤条抽下来,独孤忆打完之后,手心都被震麻了:“不许再想他!不许再见他!”
忘尘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独孤忆见他如此,真的气狠了,一连串的藤条抽下来,恨声道:“你若坚持,我便打到你服软为止!”
火辣辣的疼痛,像是火焰在燃烧,从一点蔓延出去,到整个臀部。不断叠加着,一层层肆虐他的神经。
忘尘的神思却飘移出去,这种感觉好熟悉。
“敢?把规矩都忘了?”
“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以后再犯,加倍责罚。”
“做错了事还敢跟我顶嘴,我惯的你?这阵子对你好了,你就皮痒了?”
……谁的声音?是谁的声音?那么遥远,支离破碎。他想要抓住那些声音,可是他们又消散在他脑子里。
他伏在沙发上,身后持续不断的抽打,伴随着脑子里翻腾着,想要挣翅而出的画面,他头痛欲裂,神志也有些模糊了。
独孤忆见他闭着眼睛,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来,半边脸上露出迷离的表情,像是有些意识不清。他立刻停下手来,轻轻唤了声:“忘尘?”却听忘尘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少爷……”
“嗒”的一声,独孤忆手中的藤条失手跌落,他一把扶起忘尘,急声唤:“忘尘!忘尘!”
忘尘扭过头来,睁开眼睛,眼神慢慢清澈起来,却带着隐忍的疼痛。
“忘尘,你……想起什么来了?”独孤忆勉强克制着自己紧张的情绪。
忘尘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可是,我很心痛,比您打得都痛……”
第一百十四章 三生石上证前盟
药是独孤忆亲手给忘尘上的,忘尘感觉到上药的那只手动作十分轻柔,甚至有轻微的颤抖。他在想,父亲是疼自己的吧?是自己这样冥顽不灵,所以令父亲痛心失望了?
可是,那个人……那个人就像慢性毒药,已经侵入到他骨头里了。哪怕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也让他难以忘怀。
饭菜是亚瑟为他端来的,那双绿眸默默注视着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后用一贯温柔的声音道:“少爷,主人本想和你一起用餐的,可他怕你坐着屁股疼,所以命我把饭菜端给你。”
忘尘脑子里仍很浑沌,他拼命想要记起什么,所以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的伤上。被亚瑟提醒,他抬起头,失神地看了亚瑟一眼:“亚瑟,我父亲……他吃过了么?”
“主人没吃,他说,他没食欲。”
忘尘一怔,慢慢从床上下来:“亚瑟,把饭菜端回餐厅去吧,我去和父亲一起吃。”
亚瑟顿时欢喜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我马上去准备。少爷,主人还在书房,我扶您过去找他吧。”
忘尘向他微笑:“我没事,可以自己走,你去忙你的吧。”
他蹒跚着下了楼,到主宅,上二楼,走向书房。书房门半开半闭着,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指缝里夹着一支烟,却没有抽。香烟已经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了,可他浑然未觉,只是呆呆地坐着。
他的样子……竟是如此颓废。英俊的面容看起来灰蒙蒙的,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刺痛了忘尘的心。
“爸爸。”忘尘大步奔进去,完全不顾臀部被裤子摩擦出来的刺痛,迅速从独孤忆手里夺下那支烟,将它摁灭在烟灰缸里,“爸,抽烟对身体不好,我听亚瑟说,您很少抽烟的……”心里一阵揪痛,他呼吸一滞,缓了缓才道,“亚瑟已经准备好午餐了,请您下去吃吧,我陪您。”
“我不饿,你去吃吧。”独孤忆疲惫地摇了摇头,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王者之势,只是一位普通的、被儿子伤了心的父亲。
“爸,我等了您三个月,今天好不容易见面……请您不要生我的气好么?”微尘跪下去,弱弱的声音,自我放弃一般,“儿子知道错了,再不会忤逆爸爸。”
孤独忆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你想通了,不再想见那个男人?”
“是,我不再强求,也不会问爸爸他是谁。”他俊美的脸庞笼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淡淡如玉,微微仰首的姿势表现出全然的顺从,“请您别再生我的气,别气坏身子。爸爸,和我一起去吃饭好么?”
这样温驯的表情令独孤忆惊喜交集,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苦笑道:“死小子,打一顿才会学乖,是不是?”
“不是的,儿子只是不想看爸爸难过。”低低的声音,却像一柄小锤,轻轻撞了一下独孤忆的心脏,酸酸疼疼的感觉扩散开去。
亚瑟为忘尘放了一块厚厚的垫子在椅子上,忘尘坐着仍然很疼,可他忍着,坐姿挺拔,规规矩矩,没有露出任何不妥。
吃完饭,独孤忆对忘尘道:“到爸爸房里休息吧,爸爸跟你说说话。”忘尘还是顺从。
侧身躺在独孤忆床上,独孤忆就坐在他身旁,慢慢品着亚瑟给他倒的茶。父子俩无声地用目光交流,有一种温情像细细的暖流,在他们中间流淌。
“爸爸,这岛上没有什么引起我回忆的地方,一切都是陌生的。”忘尘低喃。
“你失忆了,这里对你来说当然是陌生的。”独孤忆垂眸看茶杯,遮住眼底的心疼与歉意。
“可是第一次打电话给爸爸,觉得爸爸的声音有些熟悉;今天看到爸爸,也觉得很熟悉。”
“那是因为父子之间的血缘关系。”独孤忆看儿子一眼。不知为什么,忘尘觉得他眼里不仅有自己,还通过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眼神,流露出沧桑。
“爸爸,我们龙族的图腾,上面那个K.W,亚瑟说,W是我们以前的姓氏,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以前姓什么?”
独孤忆犹豫了一下:“……独孤氏以前姓水。”
水?忘尘一下子明白了,水,water,首字母就是W。可是,这个姓氏像一粒小石子,落进湖里,激起层层涟漪,在忘尘心里漾开。水,水,好熟悉的字。
“那,为什么要改姓独孤呢?”
“在古老的年代,我们水氏曾经当过天朝一个小国的国君,后来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其中一支分离出去,改姓独孤(仅是小说,请勿考据,历史上的独孤氏出自刘姓)。我们用W做标识,就表示不忘祖宗。”
忘尘点点头,他在心里牢牢记住了一个字:水。他在默念这个字的时候,感觉就像春天的湖水慢慢滋润着他的五脏六腑。水,这个字一定与自己有关。
父子俩聊了很多,直到忘尘睡着。独孤忆轻轻抚摸着熟睡中少年的脸,用手指一点点勾勒他的五官,这张脸现在变得丰神如玉,不再那么消瘦、那么憔悴了。下巴的轮廓也圆润了许多,不再尖削。
他温和地微笑,满足而又舒心地。
晚上,忘尘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亚瑟劝他:“少爷,坐着不舒服,就别上网了,等好了再玩不迟。”忘尘把他往外推:“整天不能动,我无聊死了,你就让我玩吧。父亲在这儿呢,你也不去伺候他?”
“哟,小祖宗,主人就是要我服侍您啊。您现在是伤患,需要特殊照顾。”亚瑟夸张地道。
忘尘失笑:“去你的,谁伤患啊,不过被打了几藤条,有什么了不得?我以前一定没少挨打。”
关上房门,拉下窗帘,忘尘点开中国的网站,搜索独孤氏和水氏的信息。他搜了很长时间,坐了很久,久到臀部的伤痛都变得麻木了。蓦然,一则新闻跃入他眼帘:“K城水氏集团新总裁水云川在短短三个月内,收购K城两家房地产公司,商业界翘首瞩目,皆称后生可畏。”
下面是详细报道,还附有一张水云川的照片。
忘尘的身子整个儿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被无数细密的电流击穿,麻麻的疼痛一直蔓延出去,直到四肢百骸。
这个人……这个人……
敲门声响起:“忘尘。”是独孤忆的声音。
忘尘一下子惊醒过来,迅速关了网页,起身开门。
“怎么了?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独孤忆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然后又向房间里看了一遍。他看到电脑开着,眉心掠过一丝暗影。
“没,没什么。”忘尘吸了口气,赧然道,“刚才,我在看恐怖小说……爸,您请进。”
独孤忆仔细看了他一眼,忘尘眼神清澈如水,完全没有半点撒谎的影子。
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拍他的脸:“这么大人了,还看恐怖小说?够无聊的。”
忘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爸,今天我是很无聊嘛,功也没练,琴也没练。”
“哦?那是嫌爸爸来的不好了?是我推掉你今天的课程的。”
“不是。”忘尘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脸微微红了。
独孤忆坐下,招手让忘尘坐到他身边,道:“身上伤没好,明天的课我也给你推了,养两天。正好陪陪爸爸。”
“是,爸爸。”
“明天搬到主宅去住吧,那边有客房,收拾一下,条件不比这边差,离爸近一点,爸爸可以多看看你。”
忘尘心里一涩,怎么感觉,父亲和自己分离了很久?以前不是住在一起的么?只是自己受了伤,才搬到岛上来住的。
他还是顺从地应了。
独孤忆走后,忘尘忍不住又去查了水氏集团的网址,查到总机。他拿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过去,心脏跳得很厉害,手心里都冒出汗来。现在自己这里是晚上,可中国那边还是下午,所以,打过去,应该可以联系上那个人吧?
终于,他下定决心拨通了那个号码,那边传来一个优美动听的声音:“您好,水氏集团。”
“请帮我接你们水总裁。”忘尘努力克制着紧张的情绪,可是握着手机的手指已经痉挛了。
“好,请稍等。”
转接的铃声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你好,水云川。”
忘尘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心脏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这个声音,他一定听过的。他闭上眼睛,耳边全是那个人唤“小尘”的声音……水云川,水云川,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在耳边回响。
“我……我……”他颤抖着,语不成句“我是……”我是谁?他突然怀疑了。独孤忘尘?他不知道如何对水云川说。
就在这时,他听到水云川骤然拔高了声音,激动地喊:“小尘,是你么?小尘,小尘?你说话!”那声音,像一道闪电从手机里射出来,劈开眼前的夜空,劈开忘尘的脑子,甚至……劈开了他的心脏。
小尘,他在叫小尘?那个声音,那个一直叫他小尘的人……是他,是他……
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忘尘的脸颊流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哭,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了。
“小尘,你说话啊。”像是抓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却唯恐一伸手它就会消失一样,水云川的声音小心翼翼,害怕得有些发抖了,“小尘,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忘尘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着,“我在诺亚岛,我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你失忆了么?”震惊,然后了然,“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周围有什么人?别害怕,相信我,我是你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你的人,相信我,小尘……”水云川试图安抚他,他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微尘现在的状态,他肯定处于极度不安中。
“我,我叫独孤忘尘。”
“那么,你的父亲,是不是叫独孤忆?”水云川的声音极其冷静,他已经在刹那间认定了一切。一切推理、一切猜测,都是真的。
“是,您……您认识他?”下意识的,忘尘——不,微尘用了敬称。他可以感受到,这个男人是自己眷恋的,也是自己爱戴和仰慕的。
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瞬间就得到了认证,犹如三生石上的盟约,刻下了,就是三生三世的纠缠……
第一百十五章 大结局
“小尘,你不叫独孤忘尘,你叫水微尘,你是我水家的人,是我的爱人。”
“去年一月二十八日,你被人暗杀,中了子弹,在医院昏迷三天后,突然失踪。”
“你的父亲不叫独孤忆,他叫水惊涛,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对,我们是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你别害怕,我们彼此相爱,没有人能够拆散我们,老天爷也不能!我们的父亲……他也不能!”
水云川沉着、刚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字字掷地有声:“我安排好工作,马上坐飞机过来,明天就到你那边,你等我。”
微尘脑子里轰轰乱响,那些词句拼凑在一起,好像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拼接起来,不断在脑子里晃动,像老式的电影,模糊的影象,无数雪花……他头痛欲裂,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
“小尘!”水云川心痛到极点,声音变得焦灼,“别担心,别害怕,一切有我,有我在。我马上过来,你别多想。”
“好。”微尘温顺地应了一声。
水云川的心一下子放回到胸腔里,他慢慢挂下电话,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然流泪了。
他的小尘,虽然失忆了,但还能找到他,他们之间是心有灵犀的。小尘,我的小尘……他含着泪,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微尘脱力般垂下手臂,手机轻轻滑落到地毯上。
“你可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你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可结果,你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还不知悔改!”——父亲的吼声又在耳边响起,原来,自己爱上的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难怪父亲那么生气。
忘尘,忘尘,父亲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是想让自己忘记前尘往事,彻底斩断与大哥的感情?
水微尘,原来,这才是你的名字。微尘,卑微如尘埃的生命么?那些过去,是不是很不堪?
他像游魂一样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漆黑的眼睛像一个深洞,里面燃烧着幽幽的火焰。
微尘,你不仅是同性恋,而且还和自己的哥哥上演了一出不-伦之恋。
“乱-伦又如何?我们碍着谁了么?要天打雷劈,就让他劈我好了!”是谁的声音在咆哮?
一声闷雷从天边滚过,紧接着是一道闪电。五月的天,已经有暴风雨了么?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夜。
许多碎片从微尘脑海中掠过:贫瘠的小山村、开满栀子花的庭院、赵萍、夏水情、老爷、少爷、琴房里的琴声、青橄榄、星河影视基地、金戈铁马……
他昏了过去,昏过去的时候,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少爷,少爷,这是怎么啦?”迷迷糊糊中听到谁的呼唤,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喉头一阵腥甜,刚一张嘴,一口血就咳了出来。
“少爷!”是亚瑟,惊慌失措的脸,颤抖着伸出手,为他抹去唇边的血迹,还有的血迹,赫然落在洁白的被面上。
“亚瑟,我没事……”他微笑,“不要惊动老爷……”
“可是,少爷这样……”亚瑟不安地搓着手。
“没关系,我没那么脆弱。亚瑟,给我倒杯水漱漱口,嘴里还有血腥味。”
“哦,哦,对不起,少爷,是我考虑不周。”亚瑟慌忙倒了水来,让微尘漱口,他自己坐在床沿上。
微尘看看窗外,窗帘遮着,看不见,只是外面很安静:“刚才下过雨了么?”
“是,下过一场雷雨,现在雨停了。我是看到少爷房里还亮着灯,过来看看,才发现少爷倒在地上。对不起,少爷,是我照顾不周。”亚瑟愧疚地低下头。
“我真的没事,不必自责。”微尘伸手,轻轻摁了摁亚瑟的手背,唇角露出笑容。
这笑容,竟让亚瑟看呆了。他发现,少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的笑容,带着一种沧桑过后的宁静和淡泊,还有——释然。
早饭过后。
“爸爸,我有话跟您说。”微尘目注自己的父亲。那场车祸没有夺去他的生命,可是,他的头发都花白了。自己醒来后打电话给他,他的声音是沙哑的,而且,他那么匆忙就挂了电话,不是因为他冷漠,也不是因为他忙,是因为他自己也在治疗期间吧?
听说,“他”入殓时面目全非,专门请了遗体化妆师为“他”化妆。那具尸体不是父亲,但父亲的脸肯定是毁了。那段时间,他除了治伤,还要接受整容吧?
他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独孤忆,不,确切地说是水惊涛,看着眼前的儿子,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儿子的眼神太清透,他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
“跟我来吧。”
二楼书房,房门被关紧。微尘跪下去:“爸爸……”喉头发紧。这声爸爸,原是自己不敢奢望叫的,可是,现在终于叫出来了,却成了一条深深的鸿沟,将他与大哥隔开了。
“忘尘?”水惊涛的心沉了下去,儿子眼里含着泪光,抿紧的嘴唇却流露出他熟悉的倔强。微尘,是不是他回来了?
“爸爸,请叫我一声尘儿好么?您以前这么叫过……我是您的儿子,您和夏水情的儿子……”
轰的一声,水惊涛心底的堡垒瞬间崩塌了,脸上迅速失去血色,他呆坐在那儿,泥塑木雕一般,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
“爸爸,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一切。我记得,我在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主上吩咐,给少爷用忘川一号’,然后,我又失去了知觉。”微尘一直在微笑,“爸爸,您想让我忘掉一切,是不是?忘川这个名字,真的很贴切呢。人死之后要经黄泉路,过忘川。忘川河上忘川水,喝下它,此生的一切都将忘记。而我,也不会再记得我的……云川大哥了……”
“尘儿!”水惊涛一声嘶吼,撕心裂肺,面色变得灰败,身子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你还知道云川是你大哥?你们俩,明明知道,却还做出这种背德乱-伦之事。你们……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传来螺旋桨的声音。水惊涛蓦然变色,指着微尘,又惊又怒:“你,你跟他联系了?”那样沉稳的人,此刻几近崩溃。
“是,爸爸,对不起。儿子不孝……”
水惊涛猛地举起手掌。
微尘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巴掌掴上来。很久,没有疼痛。他睁开眼睛,却吃惊地发现,他的父亲流泪了。
“主人,有位水云川先生求见。”门外,响起亚瑟的声音。
“请、他、进、来!”四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是,主人。”
“等等,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水惊涛匆匆擦去眼角的泪水。
“是。”
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了,水云川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米色的风衣,衬托出完美的身材比例,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意,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正午的阳光。
微尘缓缓转过头去,正对上水云川的眼睛。一瞬间,两人的目光都沦陷了。
“老爷……”眼泪,随着声音滑落下来。只有一滴,却烫伤了水云川的心。
水惊涛像被定格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两个儿子,瞳孔,一点点收缩。喉咙口,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水云川跪下去,就跪在微尘身边。他执住他的手,十指交缠,然后,一起望向他们的父亲。
“爸,我和小尘是真心相爱的,求您成全。”骄傲的大儿子,第一次向他说求字。
“爸,只要您不说,麦叔叔不说,在国内,没有人知道我是您的儿子。我会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只为和大哥在一起。他是我的老爷、我的爱人,但,永远不会是我的大哥。求您,成全我们。”温润而隐忍的小儿子,为了爱,宁愿以卑微的身份存在。
“小尘……”水惊涛心如刀绞,眼眶一点点红了,“你为什么这么傻?只要你们俩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我会把龙族的生意交给你。你是受人敬仰、一呼百应的魁首,你站在高山之巅……”
“不,爸爸,我什么都不要,那是大哥的,他才是水家的家主、龙族的魁首。您的一切都是他的,我只要他,只要追随在他身边就好了。”微尘俯□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您,爸爸。”
水云川扶住微尘的手臂,把他拉起来,让他与自己并肩。他正视自己的父亲,目光灼灼:“爸,如果您要惩罚我们,您可以剥夺我的一切。我,哪怕失去所有,也要得到小尘!”他的声音,在整间书房里回响。
水惊涛的眉心皱成深壑,眼睛里有浓重的黑色,深沉如夜。他沉默片刻,咬了咬牙,站起身:“你们留在这儿,我出去走走,让我想一想。”
等他出去,水云川一把把微尘抱进怀里,吻上他的唇。他已经控制不住,失而复得的狂喜将他的身体烧得滚烫,在微尘嘴里辗转的舌头也变得滚烫。他急切地品尝着微尘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让他疯狂。
吻着,吻着,一滴热泪落在微尘脸上。水云川搂住微尘,把他的脸埋进自己脖颈:“小尘,小尘……”声音里带着鼻音。
微尘紧紧回抱着他,呜咽道:“老爷,我很想您,我一直……都在想您。虽然我不知道您是谁,可您总在我的梦里,唤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记得我,肯定会回来的。”冷峻的男人,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他捧起他的脸,“让我看看你,好好看看你。”
看着看着,他又忍不住吻了上去……
水惊涛呆立在海边,任由海风吹皱他身上的衣服,吹乱他的头发。潮起潮落,一如他此刻澎湃的心绪。
“独孤先生。”漫步而来的人竟是微尘的钢琴老师查理,他扬起唇角,蓝色的眸子中有光芒流转,“您看起来很烦恼?”
水惊涛没有回答。
“我看到直升机,还看到直升机上下来的人,那个年轻人,他长得很像独孤先生。我觉得,尘少爷的谜就要解开了。”
“谜?”水惊涛不解地看他一眼。
查理耸耸肩:“我曾经想追求尘少爷,可亚瑟对我说:他像一个谜,一个我们猜不透的谜,谁也进不了他的内心世界。我看他经常发呆,经常神思恍惚,他看得出,他在思念一个人,虽然他失忆了,可这个人仍然在他心里,占据了他的心。所以,别人无法走进去。”
他看水惊涛一眼:“这个人,是不是今天来的年轻人?”
水惊涛淡淡一笑:“查理,你问得太多了。”
查理依然微笑:“我只是希望独孤先生不要烦恼,你们中国人喜欢说随缘,我也想对独孤先生说,一切随缘好了。缘份这个东西太难得,而有它,才有幸福的开端。独孤先生,如果你希望你喜欢的人、或者你关心的人幸福,那就让他们随缘吧。”
水惊涛怔然良久,点点头:“谢谢你。”
查理转身翩然离去。
水云川和微尘在书房里跪了很久,直到两个人的腿都痛到麻木。水云川连夜坐飞机赶过来,一夜未曾合眼。可是因为有微尘在,他完全不觉得疲惫。而微尘痴痴地看着水云川的脸,痴痴地回应他的吻,感觉自己像饮了醇酒,浑身酥软,晕晕乎乎。
他们都忘了双腿的刺痛,彼此相拥,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吻不够。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惊涛重新返回书房,一眼看到两个儿子正在热吻。他眼前发黑,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来。
两人迅速分开,微尘的脸瞬间红透,水云川也有些尴尬。
“你们起来吧。”水惊涛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罢了,已经这样了……他摆了摆手,背转身去,不让两个儿子看到自己的表情。晨光中,他的背影有些孤独、有些沉重,语声缓慢而艰涩,“我知道,在你们心目中,我是个狠心的父亲。”
“不,爸爸……”微尘惶然。
水惊涛再次摆手,阻止他的话:“可是,我不想再妨碍你们,我已经努力过,却不能阻止你们的荒唐行为,那么,就当是天意吧。云川,我欠你的,让你小小年纪失去母爱;尘儿,我也欠你的,让你从小没有得到父爱。所以,我补偿你们。反正,水惊涛已经死了,活着的是独孤忆。我会一直待在英国,眼不见为净……”
“爸爸?您不回水家去么?”微尘急切地道。
“不,回去,每天看到你们兄弟恩爱……我的心脏会受不了。何况,只有我不在,云川才是当家人,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只有这样欺骗自己,才不会愧对列祖列宗。就像你们,不称兄弟,只称主仆一样,都是在自欺……”
“爸……”水云川喃喃地唤了一声,突然觉得实实在在地愧对父亲,“对不起。”
“已经这样了,无可挽回。与其让你们俩都痛苦,不如让我一个人寂寞。看来,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毕竟,给你们和自己都留了条退路。”
“爸,我早就猜到您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猜到我还活着的?”
“清明节的时候,我去搬过夏水情的坟,想把她的骨灰迁到K城来,可是,她的骨灰不见了,坟里却留着您的手表。那时候,我就起了疑心。”
微尘一震:“老爷……?”您不是最恨我母亲么?怎么肯去为她迁坟?
水云川递给他一个宽容的眼神,继续道:“然后,我从水溶口中问出还有三名我不知道的暗卫,我再去问轩辕岛主,他给我指引了方向。从蔓特庄园回来后,我更加肯定您还活着。”
“是,我到英国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挖了你小姨的坟,把她的骨灰带到英国去。在她的坟里,我的人找到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几张照片,一张是我年轻时的旧照,一张是水情变成赵萍后的照片,还有一张小尘小时候的照片,背面写着:惊涛,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叫微尘。下面署名水情。”
微尘的眼睛朦胧了,是的,这些,都是他按照母亲临终前的吩咐去做的。
“看过那些照片后,我就肯定了,小尘是我的儿子。我给水溶下令,叫他留意你和小尘的动向。然后,我知道你们……你们还是走到了一起。我无法接受,所以,趁小尘中弹受伤的时候,将他带走,再用药物让他失忆。”
水云川一惊:“原来是您……”
“是,是我给小尘服了忘川一号,那是一种让人丧失记忆的药。”
水云川怔在那儿,半晌,心疼地看着微尘。微尘轻轻捏一下他的手,微笑,摇头。
“水家分成两份产业,一份在国内,是白道;一份在国外,是黑道。国内是公开的水氏,国外是隐秘的独孤氏。它有一个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名字,叫做龙族。国外的这份产业,都是在每代水家家主二十五周岁之后,才会告诉他的,在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有龙族的存在。
“夜狼岛岛主轩辕夜,他的哥哥轩辕日就是龙族这一代的使者。轩辕家代代有人做龙族的使者,他们是我们最忠心的下属,世代为我们打理龙族的产业。我在国内,一直遥控指挥他。而他,也是通过远程视频和通讯器跟我联系的。”
水云川这才知道,原来轩辕夜和自己父亲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难怪,他会把那三名死士的资料泄露给自己。
“所以,夜狼岛也属于龙族,属于我们水家。”
水惊涛到这时才转过身来,对两人道:“坐下吧。”
三人一起坐在沙发上,水云川和微尘正襟危坐,保持着以前一贯的尊敬。
水惊涛轻轻吐出一口气,陷入回忆中:“在天祚山发生那起车祸时,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摁下了和轩辕日的紧急通讯频道。他收到示警,知道我有性命之危,立刻带着丹尼斯、克里斯两位医生,开着直升机赶来营救。
“他们联系上我的三名死士,直接赶往医院,那时候已是深夜。我恰好有片刻的时间苏醒过来,我从来不相信鬼神,可是那个晚上,我奇异地看见了小尘的母亲。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她告诉我,小尘是我和她的儿子……”
水惊涛闭了闭眼睛:“其实,我早该怀疑,因为从第一眼见到小尘起,我就莫名地想去关心他、爱护他,可是,在调查过小尘的身世后,我接受了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以为,我只是因为他长得像水情,所以才那么喜欢他。后来我想,这也许是我潜意识里的一种逃避,只是我不自知。
“在L市出差的时候,清漪打电话给我,说小尘是麦思哲和水情的私生子,所以,赵萍一定就是水情。那时候,我第一个念头不是相信小尘是麦思哲的儿子,而是相信,小尘是我的儿子。
“所以,当我灵魂出窍——我无法解释,姑且称为灵魂出窍吧,当我看到水情,听到她的话,而轩辕日来救我,我迅速做了决定。我命令他们从太平间找一具与我身材相似的尸体,制造我死亡的假象。而我跟他们走,然后,我就再次昏迷过去……”
“可是,那天晚上,我一直守在医院。”水云川不敢置信地道。
“轩辕用了龙族特制的迷药,他把你们迷昏过去,而你们醒来,根本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可是,爸爸您为什么要制造自己死亡的假象?”微尘其实已经想到,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声。
“我想去查找你的身世,可是这样一来,势必把尘封的旧事掀起,云川对你母亲恨之入骨,一旦他知道你的身世,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你小姑,一直对你虎视眈眈。甚至水家其他的人,难免会把这件事大做文章。所以,我想用自己的‘死’,将这件事彻底平息下去。”
水云川想起水清漪在清明那天打给他的电话,心中叹息,父亲这么做,还真的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小姑已经忏悔了,并且不再追究小尘的事。
可是,父亲错估了自己的反应,他对小尘的爱,已经远远超过了恨。
“还有,我有一个私心,如果我‘死’,并且证实小尘是我的儿子,我想用龙族的资产去补偿他。那样,云川永远不会知道龙族的存在。”说到这儿,水惊涛抱歉地看水云川一眼,可水云川根本没有任何不快。
“可后来发现,我错了。你知道小尘的身世后,竟然没有杀他、没有报复他,反而依然爱他。于是,我才狠心带走了小尘。”
一切真相都已经明了。
水惊涛沉沉地叹息:“尘儿,我对不起你……还有,以后跟着你大哥,委屈你了。”
微尘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干净如水:“只要爸爸原谅,我没有什么委屈的。”
原谅么?其实,更多的是无奈。
水惊涛又看向水云川:“云川,你先把水家的产业做好,等你二十五周岁,我就把龙族的一切交给你。当然,我会在国外帮你,直到我老了,干不动了。”
“不,爸,您还年轻,又不是真的不在了,龙族的事,还是您自己去打理吧。”因为舒心,水云川略略露出调皮的一面,“您让我少点负担,我才能和小尘好好生活啊。”
水惊涛苦涩地一笑:“你们……这两个孽障,我管不了你们。”
水云川在岛上留了一晚,那晚,微尘向他请求:“我想留下来,陪爸爸几天,我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尽过孝道。只有在这里,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叫他爸爸。老爷,您先回去,好么?抱歉,我……”
“我明白。”水云川摸了摸他的脸,那双澄澈的眸子,盛着满满的深情,让他的心酸软难当。其实,自己何尝尽过孝道?这么多年来的冷漠,现在想来,真的后悔了。
父子三人在书房里谈到很晚,水惊涛对水云川只有一个要求:“水家必须要有传人,所以,回去后,找个代孕机构,给我生个孙子出来。”
水云川觉得这种事很残忍,因为那位代孕的母亲,在生出孩子之后,就彻底与孩子分开了。剥夺母爱,这是他不想做的。可为了父亲的意愿,他同意了。
第二天,水云川回中国去了。而微尘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两个月。
七月,微尘回到水家。
“老爷,您还要送我去夜狼岛么?”他问水云川。
“不,我再也不舍得我的宝贝离开我了。”水云川搂着他,温柔呵护。
九月,微尘重新入学,进K大。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他就修完了大学课程,顺利毕业。
十九岁,微尘加入水氏集团,先任总裁秘书。那一年,水云川二十四岁。他们找了代孕服务机构,在水云川的要求下,微尘也拿出了自己的精-子。结果很幸运,两人的精-子都受孕成功了。
第二年,微尘升总裁特别助理。同年八月,两人先后抱回了两个婴儿:一个是水云川的,长子,水云川给他取名水慕尘,小名水果;另一个是微尘的,女孩,水云川给她取名水依云,小名水晶。
微尘一直抱怨,说水果这个小名太像女孩了,可水云川特别喜欢,每天围着摇篮,“果果”、“果果”地叫。孩子气的样子,让微尘哭笑不得。
“傻瓜,你知不知道,幸福中的男人都是这样幼稚的?”这是韩凌对水云川的评价。
“早知道孩子这么可爱,我们也去弄一个了。”卓越开始酝酿他和韩凌的生子计划。
两个粉嘟嘟的小面团,惹来无数怜爱。
水云川向外界公然宣布,微尘将是他一生的唯一所爱。舆论哗然,网上对此事议论得沸沸扬扬。公司一阵波动后,在水云川睥睨一切的傲气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坚定中,趋于平静。水家也同样。
微尘的身世,就像一块石头,沉了下去,没有人再关注。而那个漂泊在外的水云波,一直杳无音讯。
水蕙风从法国发来信息,祝福水云川和微尘。她的话很简单:微尘,只要你幸福,我就快乐。
水微尘,这颗光芒一闪而逝的流星,用自己的执着换来了幸福,还有安宁。他曾经的粉丝们,在网上默默祝福,没有了激愤之词,只有遗憾。
“小水晶,你要快快长大,长大起来,一定会像你爸爸一样漂亮。”水云川在哄着摇篮里的女儿。
“老爷,什么漂亮不漂亮,那是形容女孩子的。”微尘抗议,脸上有些发烫。
“好啦,我说错了,罚我吧。”水云川唇角挑起戏谑的笑意。
“怎么罚?”
“吻我喽。”某人理所应然。
“你……”微尘窘迫不堪。这个人,真的越来越没正经了。不是说有了孩子的男人会长大么?他怎么反倒变小了?明明平时一脸家主和总裁样……
“你不吻,我就主动请罚了。”水云川毫不犹豫地吻上去。微尘瞪大眼睛,有你这么“请罚”的么?
“唔,唔,不,不要,孩子们还在看着呢。”他狼狈不堪地推他。
水云川嗤笑:“他们才多大,就懂这个?”
孩子在摇篮里咯咯笑,微尘的脸变成了红布……
(End)
兔子你最萌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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