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山间竹林
这个故事发生在神秀十年七月的可室山里,也就是萧云朔跟著楚如悔刚搬到山间竹林里的那段日子。──或者说,两人刚经历了月下对酌颠倒衣裳之後世外隐居的某一天。
那一天,一如既往的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白衣若雪,青丝扶风。
小楼里,方案前,一个仿若谪仙的身影定定地立在夕阳里,流水般的长发随著身体一颤一颤地分割著日光,好看的容颜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如悔!”
突然,一个生龙活虎的年轻身影跳出,一把从背後把人抱住。
“啊……”
白衣的人吓了一跳,一个不小心,温暖殷红的液体染红了方案和食材。
“啊!快给我看看……”身後的人赶紧抓住流血的手指,一口唆在唇齿里。
柔软湿润的舌头抵在指尖上,疼丝丝痒丝丝的,却让白衣的人忽然面上微红,赶紧抽了回来。
“没事。”清冷的声音并不带愠怒,只是微风般转身,就要拿起刀来继续。
“唉!”阳光少年一把夺走他手里的刀,“你这人总是这麽强,难道都不知道疼麽?疼了就说嘛,干嘛不告诉我?你忍著,我就好受了麽?每次说你都不听,就是咬著嘴忍著……”
谁料最後一句刚一说出,白衣男子脸上的红却突然绽了开来,然而他却不是娇羞滴水,低头不语,反是警告般威视著眼前的人。
正在牢骚的少年自然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半带委屈地嘟囔道:“我又没说昨晚的事,你怎麽又生气……”
谁知不说还不打紧,一说,白衣男子更气得一个摔袖,几步走到桌边坐下,只倒了杯茶咽下肚里,方才冷若冰霜地说道:“既然陛下体贴臣下,便请自备早饭吧。”
“啊?早……早饭?”萧云朔一愣,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我没做过啊……”
楚如悔面上无色,只静静喝茶。
“如悔~我回城里去买点好不好?你等我一下~”萧云朔放下菜刀就要走。
“嗖!”一只飞镖如银线般从萧云朔面前飞过,同时几缕断发飘下,萧云朔顿时吓在当场,一动不敢动。
“如悔家贫,无钱财可供陛下使用。”楚如悔声音冷得似冰,马上却又灿烂地微笑看向一头冷汗的天子,“不过好在臣已将蔬果带回洗净,陛下只需稍微烹饪即可。”
烹……饪……即可?
萧云朔是个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让他做饭还不如杀了他……
“如悔,你也知道我是个没碰过灶火的人,况且皇帝总不需要自己做饭的对吧……”
“‘治大国当如烹小鲜’,陛下既想成为明君圣主,便该将这‘烹小鲜’的功夫好好学学,况且……”楚如悔声音一滞。
“况且什麽?”萧云朔好奇地问。
“没什麽。陛下若是不懂,如悔可以在一旁待诏。”楚如悔掩起一瞬的阴翳,微微笑道。
其实那一刻,楚如悔想说的是:况且在这乱世里,你又怎能保证一辈子做皇帝?若是有一天离开了庙堂,而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总要可以照顾自己,我才能安心……虽然那时,我也未必在这世上……
不过以如今的局势看,应该不会有那一日吧……
希望不会有那日……
“如悔?”
沈思中的人如初醒般猛然抬头,只见那个鲜活的俊脸还在自己面前,剑眉微皱,手里笨拙地拎著菜刀。
楚如悔笑得温暖,起身过来,玉指一抬:“这些只要按照我刚才切的那些大小……”
一个时辰之後。
“如悔,真的,我回去买些吃吧……”萧云朔对著一桌子焦头烂额,满面愁苦地夹著一串藕断丝连的萝卜丝。
楚如悔却是淡定如端坐庙堂一般,轻轻地夹起一堆不知什麽东西,放到碗里。
“如悔!”萧云朔一把抢过他的碗来。
“天地生人不易,蔬果亦是如此,怎可随便浪费。”楚如悔轻轻道。
“那也不能给你吃!”萧云朔左右为难了一会儿,下了下狠心,“我自己做的东西自己吃!”
於是从没在饮食上吃过半点亏的皇帝抱著必死的决心把一盘黑乎乎的东西倒到了肚子里,结果不出所料,还没等吃完,他就肚子疼得满地打滚起来。
楚如悔本就只是一时任性,拿他作法,未曾想他竟真的把一盘焦糊吃下肚去,直看得自己也心疼,忙不迭地扶他上床。
“我没事……”萧云朔死到临头还在嘴硬,“你等我给你抓鱼来烤……”
“都什麽时候了,还说这个!”楚如悔一生谨慎,可说从未做过後悔的事,却不知怎的,自从遇到了他,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後悔。
死活把人弄到床上,楚如悔翻出些常备的药丸,急忙忙服侍他吃了,又帮他擦了一头的汗,换了身衣服,这才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如悔,你待我真好。”萧云朔笑得惨兮兮,却又甜蜜蜜。
这算哪门子好……
“若能日日得你如此伴我身边,我宁愿天天吃焦炭,也在所不辞。”
“说什麽傻话。”楚如悔的声音如流水般潺湲无声。
萧云朔不作声,只紧紧拉著楚如悔的手,一双眼睛凝凝地注视著他。
“别走,好麽?”
“……总要把东西收拾起来。”
“明早再收拾吧。”
“……总要沐浴更衣。”
“刚回来不是已经洗过了。”
“……总要……”
“什麽?”
楚如悔拗不过他。况且刚才的事,到底是心里有愧,於是便不再推辞,只起身放了帷帐,进了榻里来。
月光如洗,虫声低鸣,透过窗纱暖帐,细细地传到未眠人的耳朵里。
“还没睡吗?”萧云朔掖了掖楚如悔的被角。
“睡不著。”楚如悔仍是望著帐子,目光出神。
“还是……不习惯吗?”萧云朔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或许是月光消解了楚如悔的矜持,抑或是狭小的帐子和背後的怀抱给了他安全感,楚如悔并没有如白天那般恼怒,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如果不开心的话……”
萧云朔总觉得那人是不心甘情愿的。他永远记得那年那日的决绝,记得他宫廷内外的冷漠,还有床笫间的……
“如果不开心的话,多好。”楚如悔轻轻地接了这一句。
“什麽?”萧云朔诧异。
“如果不开心的话,便不会怕失去。”楚如悔微微低下头,靠著环在颈项间的手臂上,“有了珍稀之物,便舍不得死,然而人……却总是要死的。”
“怎麽又说起这种话来。”萧云朔发觉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在这人的身上,站得远的人不知道,只当他是无所畏惧,只有近到可以碰触到他的心,才知道这人是那麽脆弱,那麽温柔,那麽……疯狂。
或许是不想让萧云朔担心,楚如悔真的不说了,只是微微闭著眼睛,靠在他的手臂上。
萧云朔沈默了一会儿,把他翻转过来,捧著他的脸,楚如悔自然睁开眼睛望著他,只见帐幕间透过的月光映照在萧云朔的眸子里,闪著夺人的光。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如悔,我的命会死去,可是我的爱不会消散,它会陪著你,无论你到哪里。”
“你又怎知不是我先死……”
“无论谁先死,它都会陪著你,陪你到三途川,陪你到奈何桥,陪你转世,陪你往生,陪你……陪你爱上另一个人,终老,一生……都会陪著你……”
萧云朔的声音不知何时起带了点哽咽,楚如悔轻轻抬起手指抚过他的脸,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流泪了。
“真是,怎麽说得像真的似的。”萧云朔忽然转笑,“在那之前,我们要先一统胡汉,坐拥天下,我可是答应了给你个不问华夷的天下的。”
楚如悔盈盈一笑,像是有什麽东西在心里放下了。
萧云朔把怀里的人往怀里深处紧了紧,像个庄稼汉般絮叨著:
“等我们统一了天下,定个好制度,然後就把帝位传给个子侄辈的後生……嗯……你觉得沈文元他哥哥如何?等咱们回去就把昭阳嫁给他,叫他给我生个好侄子,来继承我的王位:到时候朝堂里沈家自会全力辅佐他,以文远和应铎的关系,楚家当然也不必说;我想刘霸贤他们那时该也可以安一方之天下了,所以就算有局部叛乱应该也不怕。等这些都安排好了,咱们俩就回到这山间小筑里来过太平日子,对外不妨宣称我驾崩了,免得麻烦,至於你……”
萧云朔把怀里的人拉出来,看著他辰星般的眉眼,轻笑道:“你肯不肯,为我殉情?”
楚如悔一愣,随即正色道:“陛下想被後世臧否,自己去就是了,恕如悔不敢奉陪。”
“哈哈~”
萧云朔笑得轻快爽朗,随即却把楚如悔用力一抱,随後沈声道:“你要记得你今日的话。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以为我殉情。”
楚如悔长睫一颤,一双眸子如水滑向黑夜中的那张俊脸,随後默不作声地阖上,将万千心思都埋入心底。作家的话:抱歉这麽晚才把番外送上来,本来答应了周末的,但是由於周六晚一时兴起去跟朋友屏住夜聊了,於是乎周六一整天全都废掉,今天紧赶慢赶还是拖到了十二点以後,对此独游子表示十分抱歉!希望这一回的故事没有让大家失望!另,这个故事实在是写完太久了,而且最近专心在酝酿新文中,所以恐怕没法写很多番外给大家看了,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