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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VIP]王爷家的后院 下 BY 冬瓜无毛 (点击:469次)

[VIP]王爷家的后院 下 BY 冬瓜无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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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王爷家的后院 下 BY 冬瓜无毛

第 四十 章

车队早已经准备好了,无非也就提前一些集合。
大概也就过了小半个时辰,车队就一切就绪,细软金银,都已经装好了。
我披着雪兔裘袍,面色沉凝地走出了府。
天还没亮,王府的前院里,却燃起了数盏明亮的油灯,也照得亮亮堂堂的。
大门前,已经停好了八辆马车,后面的七辆都是清一色的炭黑色骏马拉车,唯一当先的那辆大了一号的宽敞马车是四匹雪驹拉车。
马车都朱漆缕空,边角镶嵌金箔,马车门则垂了厚厚的枣红色棉帘,连车轮都被包裹了厚实的皮革以防颠簸,端的是无比富贵。
一旁的侍从为我挑起棉帘,我也没多说什么,撩起锦袍下摆,便坐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是一片暗金色的世界。
淡淡的熏香味很是好闻,角落里,稳稳地摆放着九龙暖炉,里面隐隐的火光映得整个马车里都暖洋洋的。
车厢里,其实一点都不难受。
宽敞的地方,两侧还有檀木柜,摆着几本消遣用的游记戏文。
靠着后侧的,就是一张巨大的床榻,用层层的柔软兽皮堆得松软暖和。
放在触手可及处的小矮几上,摆着果盘,上面各色鲜果更是一看就新鲜可口。
我有些疲倦地坐在兽皮榻上,微微阖起眼睛。
临走前,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听风阁那儿的墨少殇。
可是等人一进去,却发现那只恢复了武功的小呆兔已经不见踪影。
如果他不来的话,等到明天早上也没有用,所以我还是下令出发了。但是心里,其实还是觉得他不会就这么跑掉。
过了片刻,马车队就已经开动了。
大概是因为车轮上绑的兽皮的缘故,这马车还真平稳得跟现代的轿车比起来都相差不远。
我懒懒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闭目养起了神。
刚走了那么一小会儿,恐怕连雾封城都没出去,就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
我睁开双眼,正好看到一身黑衣蒙着面的挺拔男人无声无息地从马车车门翻了进来。
他的动作轻盈得就像燕子,左脚皮靴轻轻往后一蹬,枣红色的棉帘子就毫无声息地垂了回去。
整套动作干净利落,竟然丝毫没有惊动外面那百来号的侍卫。
我饶有兴趣地撑起身子,看着那人面罩下露出来的,小狼似的凌厉眼眸。
“小兔,你可真乖。”哈哈笑了笑,我往后舒舒服服地靠了靠。
他似乎是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我还是、在外面保护你……”
“别。”我摇了摇手指,懒懒地笑了笑:“就在这儿呆着吧,我还得教你说话呢。”
墨少殇站在那儿,似乎思考了一下,最终身影一动,就如同闪电一般移到了床榻上盘膝坐好。
这么近距离地见识到了他的身法,还真是很震撼。
以这种速度来刺杀,我估计连一招都挡不下吧。
看来,还是要勤加练武,最起码也要达到差不多腾远山那个程度。至少不比连累他一辈子都这么贴身保护着。
腾远山这三个字,一出现在心头,就有些隐隐的疼。
这一生,我就那么倾尽一切付出过一次。
到头来,却失败得彻头彻尾。
这世间的事情,只有情爱不可以算计布局,也只有情爱让我不知所措。
我不是墨墨迹迹总念着一件事不放的人,但是我却是个善于反省的人。
我对夏云深是怜惜的喜欢,对裴小染是宠溺的喜欢,但对他们,都不是爱。
不是他们不够好,而是我还没有走出去。
所以,我不想去逼夏云深。
那天晚上的事,不是不可以解决。
温柔的情话,我当然会说。
只是说了,让他信了爱了,我却又该拿什么给他?
腾远山,腾远山或许是不同的。
因为至今为止,我也说不清对他是怎样一份感情,如果只是喜欢,又似乎太过单薄肤浅,却只是亵渎了他那份风骨。
“你、你怎么不说话……”忽然,一道有些生硬的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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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
这明明就是上部的内容哪有下部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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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沒了嗎???是沒完還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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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被坑了!  啥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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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后来就有些记不清了,那时候到底是怎么从居高临下的城关上走下来的。
  到底是怎么……在我府天所有征战沙场,浴血满身的军士注视下走下来的?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又迷茫、又震惊 。
  那还不是愤怒的神情,只是深深的惊愕 。
  我是这个国家的镇北王,当年曾经也一骑当先,在战场上与横江夜寒厮杀。
  就在这兵符出现之前,我还能感觉到那一双双年轻的目光里,满是彻底的崇敬——想必在他们眼中,我镇北和定南王就是他们的支柱。但是到现在,一切也都结束了
  次日,横江夜寒正式宣战府天
  整幅宣战书被一队轻骑给高高挂在了山海关关门,士兵摘了下来却不敢多看,只顾着呈给了定南王。   具体写了什么,我也懒得多想 。  只是那战书里,有几句话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
——府天早已没落,皇族荒淫腐败、自甘堕落 。
恰如镇北王之流,兵符军令亦可让借敝国,可称可赞也 。
  这两句话里,那‘让借’二字,当真是妙到了极点 。
  既讽刺敌国昏王,灭彼方气焰,长己方士气 。
  这出闹剧里,唯一成了天大笑柄的,也无非就是我这个自甘堕落的镇北王。
    当天晚上,我在军营里和定南王喝酒 。
他派了副将去督战守关,自己却半步都不敢离开我的营帐 。
“三哥。”无极战南握着酒杯,看着我欲言又止 。
  我没说话,只是仰头饮尽了杯中的烈酒,顿时只感到一股辛辣之气直通肺腑。
  “此事三哥不必过于介怀,依战南看……”
  “传封折子到燕云京吧。”我拦住了他的话,语气也说不清是疲倦还是漠然:“此事我自愿领罪,只求皇上让我一同带兵,抗击夜寒横江。”
  定南王手一抖,一双锐利的眼眸抬头看着我:“三哥……?”
  “就这么定了吧。”我站起身,低头整了整有些松散开来的袍襟,那瞬间只觉得胸中一阵阵仿佛被万箭穿过的痛苦:“赫连沉玉,我们之间的事——只能在战场上解决。”
  再无他法 。
  那晚上,我忽然想起腾远山在不久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
  ——如果赫连皇子真的做了什么,远山断然不会放过他 。
  我会杀了他 。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瞬间,我心里近乎是战栗一般地在问自己 。
  如果他日战场相见,我会亲手杀了赫连沉玉么?
  我会么?  
  ……
  我给腾远山写了一封信,然后次日便已从山海关动身回北疆 。
  这也是无奈之举,兵符没了,便只能回北疆等诏书,然后才能带兵出征。
  我跟定南王早已经看了出来,横江这次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大战一场 。
  那毫不掩饰的大量粮草,不断源源而出的雄厚兵力,都已经昭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绝不会在一两个月内闪电结束 。
  反之,这很可能是将延续一两年,甚至数年的漫长战争!。
  而这样的情况下,不只是全府天都要开始迅速征兵,就连镇北边陲军也要被征调。
  这次回北疆,我再也没什么闲情逸致游山玩水,甚至一路上看到那些熟悉的景物都只觉得压抑无比。
  战争的消息传得很快,到处都是官府的人在招兵,南方的人民都开始惶惶不安,更有人收拾东西要往北方逃命 。
  而这一路上,随之蔓延的就是我遗失镇北边陲军兵符的事情 。
  这消息,像是风中的柳絮,轻轻松松地飘了千万里,越传越荒诞不经,可唯一没变的就是人们对我这个所谓镇北王的鄙夷 。
  到后来,传得越来越离谱 。
  民间还隐隐有舆论说是我叛国通敌,送了兵符到人家手上 。
  这么一传,当然更是民心惶然,连镇北王爷都叛国了,那这仗还有得打么?
  人们虽然不敢说得太明 。
  可话语中,那份无形中的看不起、痛恨、仇视,我却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甚至连几个贴身的兵士,言行举止之间,也有了几分怪异的生疏 。
  人云亦云,人言伤人 。
  如今,我也总算知道什么是失了民心……失了人心 。
  我苏烨颠簸一生,几经浮沉,却还真从未落魄至此 。
  回到雾封城那一天,已经是夏末时分 。
  即使是北疆,也燥热不堪难以忍耐,刚进城门便远远得看到了镇北亲卫的身影。
  当先那人,一身潇洒青衫,黑发飘扬,衣袂在盛夏吹拂的微风下轻轻地扬起。
  隔那么远,那么远,我都感到扑面而来的温柔 。
  腾远山策马奔来,宽大的碧青袍袖翻滚在空中,倒更显得风神秀逸,英气俊挺。
  这么一恍然间,我和他也有三四个月没见面了 。
  从雾封城出发那时,还是一夜春风暖,而如今再回来,都已经是夏末时节,即使是在北疆,都炎热得让人难过,蝉鸣鸟叫倒也热闹 。
  只是再怎么气候宜人,我却都已经意兴萧索了 。
  他渐渐行近了,那张凤目微调、风神如玉的面容上,狰狞的伤疤依旧盘横着。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里,隐隐蕴含着一丝忧心,沉凝地望着我 。
  “远山……见过镇北王爷。”他扬袍下马,身后的镇北亲卫也跟着一起躬身行了个标准的礼。
  “嗯。”我看了一眼迎来的百人队伍,有些疲倦地点了点头 。
  腾远山自然是知道一切事情的,示意亲卫去队伍后面,自己则上马跟我并行,过了良久,他终于轻轻地开口说:“王爷,既然回来了……便先歇歇。那些烦心的事情,先放几天吧。”
  “远山。”我握着缰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刚一开口,方才觉得无法措辞。这件事,他提醒过我, 无极战南也提醒过我,是我自己失心疯了一般做得烂事,又何必拿来抱怨。
  我身为镇北王,即使是个冒牌的,也享受了无尽的荣华富贵 。
  府天即将陷入浩劫,我又如何能推脱软弱。如今也唯有再拿起当年横扫沙场的弑天枪,赶赴阵线、以身抗敌!。
  正想到这时,却忽然感觉缰绳一紧 。
  低头一看,却是腾远山握住了我牵马的缰绳,他如玉般的修长食指离我紧紧咫尺的距离,指尖微微勾着的,那姿势却莫名地坚持 。
  “王爷。”他那双温润如同玉石的凤眸望着我,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莫要太苛责自己。”
  “我没有。”我转过头,淡淡地说:“只是有些责任和包袱,无论如何,是我该去背着,否则……何谈担当二字?”
  腾远山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那春山般的眉宇有些忧虑地微微蹙起 。
  我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却正好就碰触到了他光滑的手指 。
  这么电光火石的一接触间,我只觉得他慌乱地颤了一下,随即也没有迟疑,便轻轻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掌 。
  “远山……”我不禁放柔了声音,思虑良久,却不知该如何让他放心 。
  最终还是腾远山轻轻抽出了手指,目光遥遥投向远处王府的屋檐,沉稳地开口说:“王爷……王爷想做什么,远山自然是跟随的。远山早跟王爷你说过,这一生,起起落落、几番浮沉,远山都陪你一起走了过来。这次一样,也……没什么不同。”
  “你都明白的。”我摇了摇头,第一次在人前露出那份意兴阑珊的自嘲笑容:“别的都没什么,我不是惧人言、不是惧征战。只是这世上,的确有些东西……能让你,心灰意冷。”
  “远山……”我转过头,望着腾远山那双狭长而韵致的凤眸,那声低唤终于化作了嘴角一抹苦涩的微笑:“我真的是老了。”
  这句话,不是在问他,也不是在感慨 。
  或许我也只是想说给自己听而已 。
  随即一个挥鞭,身下的赤血追电马已经扬起蹄子奔向了不远处已经可见的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说到底还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
  深宅大院,飞檐重瓦 。
  从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到一片又一片的桃林 。
  回到我自己那座院落,立刻就到了后室浴池里的密室下走了一回 。
  去里面一看,那兵符果然是没了,而其他的东西看样子也是没被动过 。
  我坐在密室里呆了良久,终于也感觉有些疲倦 。
  这密室里阴凉阴凉的,呆得只让人不舒服 。
  上去之后,便直接泡到了偌大的浴池里,温热的池水浸泡着身子倒也很解乏。
  我虽然知道赫连沉玉是从密室偷走了兵符,可具体如何偷,却又一无所知。
  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从赫连沉玉那儿得知密室的存在,那么以后这地下密室,恐怕真的是无用处了 。
  看样子,这密室也是要不得了,里面的那些东西也该找时候搬出来 。
  就想着这些有些烦心的事情,我也实在是连日压力、赶路之下,疲倦得不得了,就这么熟睡在浴池里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只是更显得暗了一些,显然我也是没睡多久 。
  感觉肩膀上有人帮我轻轻地捶打按摩着,我转头一看,便见到了挽月那张很是清秀的小脸。
  “王,王爷……”他见我醒了过来,有些惊慌地磕巴了一下,随即才小声说:“您,您看着实在有些疲累,挽月就……”
  “挺好。”我摆了摆手,平静地截断了他的解释:“很舒服。”
  “那,您……”挽月见我要起身,急忙站起来拿过薄薄的布巾,帮我擦拭干净了身上的水珠,这才在我身后为我披好了玉色的单袍,然后在腰间打好丝结 。
  “叫腾总管来见我一下。”我把覆在额头上的一缕发丝向后拨去,看着铜镜里的男人,眉宇斜飞入鬓,却只显得凌厉。一双银灰色的丹凤眼里虽然显得有些疲倦,却更充满了阴郁暴戾的神色。
  也难怪,腾远山、无极战南甚至是挽月,都能看得出来我所谓的疲倦 。
  说疲倦还是好听的 。
  要我自己来形容,镜中里的高大男人,只能让我想到两个字——困兽 。
  全然失了往日的风流从容,只剩下无所掩饰的阴冷 。
  “可,可王爷……”挽月似乎是见我出神的样子有些害怕,神情怯怯地说道:“腾总管之前就已经来了,没让我叫醒您,已经在外屋等有一会儿功夫了。”
  我出去外屋的时候,便见腾远山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院里栽种的那几株桃树兀自发呆。
  那一袭熟悉的青衫,在屋里已经显得有些苍茫的暮色余晖中,更显得韵味十足,修长温雅。
    “远山。”我唤了一声 。
  他显然也是听到了我进屋的声音,很快地便转过了身:“王爷。”
  “可是等了有一阵子了?”我淡淡笑了笑,示意他坐下来,顺手便拿起桌上的小茶盏饮了一口。
  “不会。”他摇头,也随之坐在我另一边的青木椅上 。
  两个人这么静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王爷……心里是如何想的?”
  “我回来雾封是有两件事要做。”我答得很平和,语声也很稳:“第一是等皇上的手谕,第二是拿了手谕之后征兵赶赴山海关与横江铁骑大战。”
  “我身为镇北王爷,丢失兵符这已经是天大的过错。更何况对方摆明了是在拿兵符一事做文章,暗指我重色昏庸,打击府天士气。此事若我龟缩在北疆,虽说是无事,可民心尽失再无翻身的机会。所以破釜沉舟,赶赴山海抗敌,这已经是最后的选择。”
  这番话,我说得流畅之极。只因为这些思考和判断,我已经在心里盘恒了无数次,而之后到底该如何做,也是想过太多太多遍了 。
  “王爷……”腾远山轻声打断了我的话:“远山知道您心里定然早就想好了今后的棋该怎么下。您一直都冷静睿智,即使真的输了一步,也很快就能找到补救的法子。”
  “是以远山想知道的是,王爷心里如何想的……?无关乎这些天下大事,只是您自己。”
  腾远山的嗓音温温润润的。一双凝望着我的狭长凤眸里,墨染般的色泽那么柔然而韵致。
  我抬眼看着他,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刚才那股思维明澈、杀伐果断的劲头了。
  他总站在我身侧,却向来不谈风月,只谈公事 。
  我都已然习惯了如此淡然相处,于是便说后招、说应对,惟独想不起要说心里的压抑和痛苦。
  如今遭遇这样大的变故,没想到他最在意的却是我 。
  不是作为镇北王的我,不是犯下如何愚蠢过错的我 。
  而单单就是我这么个人 。
  “王爷……其他的,多大的事远山都信王爷能扛过。远山只怕王爷日后郁郁寡欢,再也快活不起来……王爷失忆前,其实也有过那么段时日,不是么?”
  腾远山大概是等了太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唤了一声 。
  他看着我,那双凤眸毫不游移。神色虽然坚定,可那墨色的瞳仁深处,却是温柔到了眼底。
  “远山这辈子,都再也……再也不想再看到那样消沉的镇北王。”
  “远山。”我轻轻拿起茶盏,抬头看着腾远山那双色泽细腻的凤眼,终于低声问了句:“我回来是为征兵赶赴战场,数日后必然就再次动身……你是留在王府主持大局,还是……?”
  “随王爷去山海关。”
  腾远山回答得很平淡,却也很坚定 。
  他其实是很少这般肯定的 。
  虽然行事沉稳智慧,可却向来是以我的意见为重 。
  是以,从来都极少见他这般认真地去为自己决定一件事情 。
  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竟然是如此笃定的 。
  过了良久,我才微微一笑站起身,平静地说:“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过几日,我们还要远征,再往后更不用提,也就这几天悠闲日子了。”
  他抬头望我,四目相交的那瞬间,终于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
  其实在下江南之前,在密室里和腾远山独处的那会儿功夫,我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此时的那种心绪。
  那天在地下的密室,油灯灭了 。
  于是寂静的黑暗中,只剩下我和他两人 。
  我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有些不可名状的,却又让人踏实的默契感 。
  我握着茶盏,看着腾远山往门外走,那一身青衫在灯火下显得潇洒风流,行走时那微微飘起的下摆就好似江南碧江中的莲叶 。
  似乎有些下意识地就随着他走了两步,快到门前的时候,那墨青色的修长背影忽然就顿住了。
  “远山。”我径自唤了一声 。
  腾远山转头,那双凤眸在斜映过来的摇曳灯火下,色泽也好似碧湖水一般荡漾了一圈又一圈。
  我忽然伸手按住他有些瘦削的肩膀,近乎强硬地把他整个身子都转了回来,然后就那么……轻车熟路地侧过脸亲了上去 。
  腾远山微微战栗了一下,却第一次没有真正地抗拒后退 。
  我轻轻吻了一下他单薄又有些微凉的唇瓣,然后又移开,温柔地重复了一遍:“远山……”
  他听我就在他耳侧这样开口,修长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只是有些莫名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回应我  
  我笑了笑,手指慢慢地向上移,轻轻托起他的下巴 。
  然后,十指深深陷入那柔软的墨黑发丝间,探身再次吻了上去 。
  离得那么近。近得只能听得到急促的呼吸声,却看不到那张脸上狰狞的伤疤。
  很难以形容的感觉 。
  静静的,淡淡的,仿佛满心都是又安宁又缱绻的情愫 。
  “不日后,你我就要上场征战……你虽然武功高强,可我也总担心你会受伤。”
  “嗯。”
  “我知道你自然是不惧的,可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好。”
  “远山知道……”
  一番缠绵流连之后,还是以这样平淡的对话结尾了 。
  腾远山和我,都没有多说什么 。
  其实之前也又调笑又认真地亲过他几次,可是彼此心里都是清楚的。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而具体何种不同,却又是谁也没说清楚 。
  年轻时候总想快刀斩乱麻,喜欢一个人,然后确立关系,上床、占有 。
  到了这个年纪,感情也就都成了温水煮青蛙 。
  进进退退之间,总是想给自己留分余地 。
  不仅我是如此,腾远山亦是如此 。
  也只有这种时候,或许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在乎这个人 。
  不敢快了一分,不敢急了一分 。
  不知道该怎样小心翼翼地去珍惜,才不会唐突了那份高于生命、并肩数十年的感情。

之后的几天,墨少殇都没怎么出现 。
  我把密室里珍贵的卷宗、符令通通搬了出来,跟腾远山在王府里又觅了一处安全的所在暂时先放置着 。而密室里其余的那些,什么血珊瑚、雕玉杯、一些药膏、珍玩等东西我倒是就懒得搬出去了。这些玩意看似值钱,实际却不比讯息和资料重要,也未必真的有人打主意 。
  而且也了解了一下夏云深在那不远的暮云城过得如何 。
  其实我也有些想他 。
  我来到这个世上,第一眼便看上的男人 。
  他不比腾远山的风骨,不比赫连沉玉的妖娆。有时候又别扭死心眼得让人心急。
  可是离开得久了,却还是忍不住想他 。
  只不过如今我也不再是先前那个逍遥王爷了 。
  现在每天忙着点兵、拨队、检查粮草、装备等等事情,已经把我折腾得焦头烂额。
  就连府里那个可怜巴巴的裴小染都没得时间去看一面,更别提夏云深了。
  经过这一番变故,其实心里也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变了 。
  之前日子过得总有些荒诞,或许是心里还保有上辈子好美色的性子。抱了几个心仪的人,却也没怎么分清到底该珍惜哪个 。
  现如今,经了这天大的波澜,脑子却也更明澈了些 。
  情爱什么的,也要有个限度 。
  常人尚不能一味逍遥快活就这么一辈子,更何况我府天镇北王?。
  也只有先无愧于自己,方能谈及与他人常伴 。
  前线那边的消息每日都会报上来,山海雄关的战事格外吃紧,一日更胜一日的凶险。
  定南王是每日在第一线跟战士一起抗战横江铁骑,可是在这一次的大战中,即使是无极战南这个府天神将都有些难以为继 。
  这不是因为府天兵不够强、将不够勇,只是因为这次大战实在是太突然。
  府天的后继兵力和补给完全没有跟上来,将士们上场打仗都是无底气的。
  而反观横江,源源不断的铁骑跋涉而来,粮草兵器的补给齐全无比,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夜寒的支援  
  虽然夜寒国只是个小国,可在这紧急万分的战场上,却成了横江补给和兵力传输的重要枢纽。
  有了这样一个中转枢纽,再加上紧急时刻粮食、兵力的短暂帮助,这些都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而定南王也很郁闷地给我寄过一封信,信里说是横江阵营里有两大神将,再加上夜寒国的赫连沉玉,这三个人联手作战,各种战术打得令他头疼得厉害,军里的将士士气更是有些不振。
  其余的,他倒是没提,但是我也能想象得出来 。
  我军之所以士气不振,跟我的事脱不开干系 。
  两军尚未正式交战,己方的兵符已经到了对方将军的手里,这仗还怎么打?
  没有流传我叛国通敌,已经是不错的了 。
  我不知该作何感想 。
  看着信那时便想起曾经定南王也跟我说过,赫连沉玉心思细腻缜密,打起仗来,战术一环扣着一环,最是不易对付 。
  当时笑笑而过,却没想到今日终于要尝到这不好对付的滋味了 。
  数日之后,我等待良久的皇帝手谕终于下来了 。
  当天,我和镇北王府内里众人齐齐跪在院里接旨,而我身后就是一身青衫的腾远山。
  听宫里派来官员念完谕旨,院里久久没人应声,静得像座坟墓 。
  那官员于是便挑了挑眉毛,看向我:“镇北王还不接旨?”
  最后还是我先叩首行礼,随即接过谕旨,动作都有些生硬 。
  无极战西当然是聪明的 。
  我要请愿出兵,他便允了 。
  只是却也同时派了朝廷里他的心腹大将闵乐管理这寒山边陲雄关 。
  我带十万镇北大军赶赴山海关增援,可头衔却只是个空头副将 。
  也就是说,此去山海关,战事全权将交托给定南王。就连我手下这十万大军,也等于是交给定南王部署了 。
  而我,只是个犯了错的王爷,领了个不知所谓的空衔上阵 。
  这场大战,没准就会打上个三五年 。
  等三五年后我镇北王回归故里,这里被闵乐统治,哪里还有我的半分天下?
  虽说早已想到无极战西可能会就此做文章 。
  可却没想到真的很辣至此 。
  对我来说,这是个死局,就算明知结尾如何,也只能一步一步向下走 。
  可叹我这两世以来,风风雨雨都走了过去,却第一次刻骨地明白什么叫做——
  一步错,步步错 。
  因为之前我做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所以等皇帝的谕旨一下来,十万大军即日便可开拔。
  但是为了万无一失,我之后还是赶去了一趟寒山城,沿路分配好了大军开拔的补给、路线等等事情。  
  这次随我一起的,一共有三名副将 。
  我带着镇北亲卫三千精锐开先锋,最先往南方去 。
  随后的十万兵士分批由三大副将带领这靖、肃、肖三路大军逐步开拔,最后形成蜿蜒长龙之型赶赴山海关 。
  既然已经部署周全,那我自然就没必要耽搁了 。
  越早能到达南疆就越好 。
  无极战西动的小手脚,我亦只能靠这些年来积攒的根基跟他斗 。
  他是吃定了这次大战,我为了挽回声誉民心,必然要跟横江夜寒决战前线。所以这是必然的抉择,他动手脚,我虽然心知肚明,却根本无法再耽搁周旋 。
  一切准备周全 。
  明光铠、弑天枪、赤血追电马——当年陪着无极战北在阵上拼杀血战的装配还在。
  马依旧神骏,铠甲锃亮,长枪锋锐 。
  只是昔日的镇北王却已不在了 。
  我拿着柔软的布巾,精心细致地擦拭着弑天枪上凹陷的血槽,眼神淡淡地看着那在半空中微微飘舞着的枪缨 。
  其实到了如今,我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
  大战在即,似乎最开始那份被背叛被侮辱的感觉也已经淡了些 。
  不是不在意,只是如今的心境,就如那句话吧——赫连沉玉,我们战场上再见。
  一切的一切,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法来结局 。
  沙场之上,刀枪对峙 。
  晚上我去了腾远山那儿 。
  现在的我,也只有一件未了的心事了 。
  在赶赴山海关之前,我只想把这件事做好——不求结果,只求心安 。
  到腾远山居住的楼阁时,已经算得上是深夜了 。
  巡视的几队侍卫见我一个人往这边走还都有些诧异,不过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便继续巡逻了。  
  跨过半月形的小拱门,便看到了腾远山那依旧显得冷冷清清的小院落 。
  阴凉处微微生着青苔的小楼,从雕花木窗里透着一缕光亮 。
  我就静立于窗外良久,看着那一缕摇曳微亮的烛火,唇边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
  炎热的夏夜并不安静,隔三差五的便是鼓噪的蝉鸣声息 。
  可站在这里,我觉得一切都很好 。
  我刚走上了屋外的台阶,腾远山就在里面听到了动静,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拉开。
  那人一身逍遥的青衫,站在门后,面容隐在阴影中,只剩下舒展俊逸的眉目轮廓。
  “王爷?”腾远山的语声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退后一步,轻声道:“王爷快进来吧。”
  我撩起单袍的袍角,跨过台阶走入了他屋里 。
  里面清清爽爽的,没什么多余的摆设。案桌靠着墙,上面摆满了正在处理着的卷宗竹简,砚台边摆了 一只还沾着墨的毛笔,显然他刚刚也还是在办理公务的 。
  “在忙?”我看了两眼便转过身,面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看向腾远山。
  因为这夏末天气实在是闷热,腾远山在屋里便穿的很单薄。只是那么一件裁剪简单,薄薄的墨青薄衫。离得近了,这么一看,便能看出他其实里面是没有穿别的什么的 。
  “也没什么,王爷这么晚还来,莫非是有事……?”腾远山似乎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太自在,他往前一步,草草整理了一下案桌前的凌乱卷宗,方才转过头轻声道:“王爷可要喝点凉茶?”
  我摇摇头,坐在案桌前翻开一本桌上正在批示着的卷宗,那上面还有着腾远山刚刚写下的几行秀挺字迹 。
  忽然就不禁笑了笑,我低声说:“远山你坐,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想跟你说。”
  他听了也没多问,便拉过了一把椅子坐了过来 。
  那韵致的凤眼微微抬起,有些不解地看着我,等待着我开口 。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手里的卷宗,整个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能隐隐听得到屋外的蝉鸣鸟叫声。
  就这样过了良久,我终于放下卷宗,转头看着腾远山 。
  “你还记得么?我去燕云京之前,曾经问过你一件事。”我静静地凝视着他那双水墨画一般风流的墨瞳凤眼,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府里可有一个背后印有青狐刺青的男人。”
  这句话一出口,我能感觉到腾远山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
  我并没有等待,直视着他的眼睛,平稳地继续道:“当时你跟我说没有。”
  “我问过你,我问那个人……是不是你。你依旧是说,不是。”
  “远山……”
  我看着那双一下子变得有些茫然无措的韵致凤眸,语声终于渐渐变得温柔了起来。
  “我总是不想逼人的。当时,你说不是。我就任它这么过去了 。
  后来知道了一些事,便以为你只想做我的良助——不谈情爱,只谈公事。所以我连夜赶去燕云京,是因为我不知该如何与你共处。”
  “再后来,从燕云京回来了,与你一同下密室。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同,那卷卷宗……就名叫腾远山。
你当真不想看?当真一点不明白里面会写些什么?”
  “王、王爷……远山……”
  腾远山的语声有些颤抖,那又慌张又不知所措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这张永远沉稳淡然的面容上。
  我伸出手指,近乎是留恋一般抚过他有些瘦削的脸颊,滑过那有些狰狞的疤痕,然后终于停留在他单薄而柔软的嘴唇上 。
  “我不逼你,直到如今都不想逼你。只是有些事……想要跟你说 。
  明日你我就将带着三千镇北亲卫赶赴山海关,日后数月、乃至数年都不会安宁……战场上,武功盖世又如何?。
  我望你平安,却连自己都不敢保证是否真的能平安 。
  若、若是日后真的再没有机会说出口,那我只会抱憾终生。”
  那个瞬间,我想他已经明白了我想要说的是什么 。
  那双近在咫尺的狭长凤眼,墨黑的瞳仁里缓缓地漾出一圈圈的模糊雾霭,有那么一秒钟的时刻,我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 。
  “远山……”我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心里想好的那些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的指尖眷恋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每一丝肌肤的纹理,每一次细微的战栗。
  我看着他的眼睛 。
  他漆黑的凤眸里,是我有些模糊的面容 。
  “远山。”我近乎是微微颤抖着重复了这个名字 。
  他细微的鼻息那么近,我甚至会觉得——在那一刹那,我们是真的在接近彼此。
  我想起镇北王在那卷宗里写下的那几句话:。
  他一生数次折磨落魄,皆因本王而起 。
  不忍心再轻薄他 。
  他值当更好的 。
  我真想成为那个更好的 。
  想成为那个值当的、陪衬得起他的人 。
  “我不逼你。”
  我的嗓音低沉得有些沙哑,顿了良久良久 。
  在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心里颤抖得好厉害 。
  “不逼你,不需要回答。只是想在上战场之前,让你知道我……远山,你明白的……是不是?”



(第四章)。
  。
  回到自己的府邸时也已经是深夜了 。
  我早就沐浴过了,回来后便换了套更舒服单薄的雪白软袍。床头点着淡淡的香薰,暗金色的帷幔也已经被拉了下来 。
  我伸手撩开帷幔坐在床沿,过了良久良久才终于低低出了一口气 。
  从腾远山那儿出来的时候,他兀自有些怔愣。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搁在案桌上还微微发抖。
  我并没有等他回答我 。
  想着想着,倒也没什么遗憾或者不愉的感觉 。
  我一个人躺在宽敞巨大的床榻上,夜风从雕花木窗间吹了过来,倒也还算凉快。
  明天就要开始征程,此时的我却已经再也没什么流连不已的东西 。
  一切……都变得很坦然 。
  腾远山 。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
  耳边听着窗外绵绵不绝于耳的蝉鸣,我的手指在床帏的花纹上有节奏地轻轻地扣了几下。
  这种气氛,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难能可贵的安宁了 。
  我微乎其微地笑了笑,渐渐地阖上了眼睛 。
  一段时间以来的疲倦,也让我很快地就陷入了半睡眠的状态 。
  睡梦里,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
  或许也只是几盏茶的时间,或许又已经有了几刻钟.。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却在半夜间,忽然听到了门外有些响动。
  我用肩肘撑起身子,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往发出响动的门看去 。
  大概因为乍醒的缘故,人天生就变得有些警惕 。
  我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却忽然发现门外那人影一动不动,似乎也没什么隐藏行迹的意思。
  那身影,修长的、挺拔的,却也莫名地熟悉 。
  我一时之间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稍稍再清醒了一点,猛地就想到了一个让我整个人近乎都战栗起来的人——腾远山 。
  我瞬间清楚地意识到了站在门外的人是他 。
  那样无双的身姿风采,即使是隔着一道门,都能让我心里浮起一阵又一阵的温柔缱绻感觉。
  那刹那,我的反应忽然快到了极点 。
  心里甚至还没想清楚腾远山来这里的原因,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地反映了过来。
  我悄无声息地往后动了动,再次躺了回去,只剩下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
  我还不想惊动了他 。
  那时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等了三四天,终于成功引蛇出洞的猎人。虽然已经心焦到了极点,可我硬生生是忍住了忐忑不安、又有些激动的感觉,就这麽躺在床榻上 。
  过了良久良久,我甚至觉得自己简直要僵持不下去了的时候,门……忽然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 。  
  一抹月光投射到屋内,但很快地又被他合上门轻轻挡在了屋外 。
  我为了掩饰已经醒来的事实,并没有刻意转头去看 。
  但是那个刹那,就是有种近乎是第六感般的直觉,感觉得到进来的那人……那气息,就是腾远山 。  
  他在慢慢地往床边靠近 。
  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已经能依稀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
  虽然只有几步路那么长的时间,可在我的感觉里却仿佛已经过了许多年。
  “王、王爷……”
  腾远山往常总是温润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有些暗哑,他低低地唤了我一声。
  第一声的时候,我没有应 。
  可是我却已经从他那自喉咙深处都在微微颤抖着的语声里,已经听出了一些与往常不同的东西。
  腾远山或许真的是已经心里乱了套了 。
  否则以他的武功智慧,又怎么会猜不出我已经醒了 。
  可是他显然早就忘记了这回事,那步伐听起来都有些跌跌撞撞地,就直往我床边走来。
  “王爷……你,你睡了么……”
  伴随着有些语无伦次的喃喃轻唤,我忽然便感觉一个有些温热的身子挨近了床边。
  这么一挨得近了,才闻到了那一丝淡淡的酒酿气息,原来腾远山隐然已经是醉了……
  那瞬间,我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突然之间又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在湖中小亭里醉酒的那一夜,疯狂地拥抱了他的那一夜 。
  ——就是这样熟悉的,清浅却微醺的酒气朦胧 。
  我终于再也没法克制下去,忽然坐起身子,伸出手,狠狠地把腾远山修长的身子拉到了我的床上 。  
  屋里没有灯火 。
  只有帷幔被夜风轻轻吹起,那一抹月光孤孤单单地洒落在床单上 。
 
  腾远山是有些醉了的,可他当然知道我已经醒了过来 。
  他被我摁在身下,那双湿漉漉的凤眸抬起,几乎是怔怔地望着我发呆 。
  手放在他细窄的腰身上,适才的拉扯之间,腰间那系带已经被解了开来。
  我的指尖碰触着他微热的柔韧皮肤,那个刹那,我才近乎战栗般地发现……身下这个修长俊美的男人,一直以来都沉凝冷静的腾远山,他单薄通透的青衫下,已经再无他物。
  我觉得手指有些发抖 。
  炙热的火焰,仿佛从指间……一路燃烧到了喉咙、心里 。
  再也分不清,到底是他醉了酒,还是我 。
  “远山……?”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他有些瘦削的下巴,有些试探着唤了一声。
  腾远山被动地仰起脸,绰约摇曳的帷幔缝隙间,琥珀色的月光投射进来。
  那瞬间,我看着他的神情,忽然之间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
  腾远山微微阖起了双眼,可是却在那刹那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袍带。
  那双过去不是翻阅着卷宗,就是傲然握着剑柄的修长手掌,在夜色中握着我的袍带。
  姿势三分依恋,七分决然 。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心情,却仿佛能揣摩到那会儿,在我身下的腾远山的心情。
  爱一个人,爱了二十年 。
  那不再是一份感情,而是生命里长出来的年轮 。
  对于这样深刻到骨血里头的痕迹,说什么值不值得都已经太过肤浅 。
  若是我身处这等境地,若是我也有这样的一个出路,尊严、风骨真的还那么重要么?
  就是这样一个人而已 。
  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能在生命里刻画得这样这样深 。
  我的手指在他有些微微发烫的脸颊上缓慢地游移着,低头看着黑暗中腾远山深邃的轮廓。虽然经历的事情、阅过的人都已经太多太多,可是那个刹那心里还是有些发颤,实在是特别、特别地想珍惜这个人。
  “远山……”
  我俯下身子,嗓音有些沙哑地在他耳边喃喃地说:“你还醒着的,对吧?”
  腾远山在我身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侧过头的时候,薄唇微微开启间,就有一股淡淡的酒酿醇香。
  我的手指滑到他的唇间,细细地抚摸着 。
  单单只是这样,似乎自己就已经开始醉得不行 。
  “王爷……”他刚刚张口想要说话,却被我偏过头狠狠地亲了上去,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口中。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这样的冲动而难以自制,仅仅是这样亲吻还不够。把他的身子死死地摁在身下,
然后再次莽撞地用舌尖顶入他散发着酒酿味道的口中、齿间 。
  这样几乎是侵略占有般的深吻,几乎是片刻之后就在彼此的唇间尝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腾远山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因为被堵住唇舌,根本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
  可他并没有挣扎 。
  滚烫的柔韧皮肤紧紧贴着我的身体,我能敏锐地感觉到那种无法克制下来的热度和悸动。
  我的手探了下去,顺着已经松散开来的腰间系带,然后几乎是粗暴地抚摸着他细窄的腰,然后是光滑
的大腿内侧,最后停留在那已经不知不觉挺立起来的部位 。
  “不,不王爷……”腾远山似乎是一下子忽然惊醒了过来,身子敏感地弹了起来,那双总是韵致风流的凤眸里此时也浮起了有些惊慌失措的神情,瞳仁里面氤氲着的醉意还没有消退,那朦胧的勾人色泽简直能让人发疯 。
  我并没有任他挣扎,而是很强硬地握住了他的腰,紧接着微微挺动了一下腰身,把自己也同样炙热得不行的地方跟他的贴在了一起 。
  然后托起他的脸颊,直直地看进了那双色泽挥洒如同水墨画一般的墨色瞳仁:“我还记得的,远山……那次抱你,我全部都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晚上。”
  腾远山使劲摇头,却又因为身下那紧紧贴在一起的热度,身体情不自禁变得更兴奋。
  我看着他墨黑的瞳仁里,那一圈圈漾起的水雾涟漪 。
  只觉得几乎是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立刻就把他狠狠地强.暴、占有。
  “我知道你就是那头狐狸。”
  我一遍又一遍地摩擦着他的脸颊,就像是在擦拭着珍藏着的宝贝,嘴里的话却仿佛已经说不清楚:“别再走了……真的,再也别走了……”
  腾远山的身子一直在我怀里发抖 。
  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我的手在黑暗中探进他单薄的青衫,一路游移到他修长挺拔的背脊,然后一寸寸地向下抚摸 。
  记忆仿佛都在一点点地复苏 。
  是的啊,一直都记得的 。
  那头紧紧跟着我的青色狐狸,皮毛光鲜,又聪明又狡猾 。
  有时以为它疲倦了,可是一回头,却总还是能看到那风华无双的身影 。
  我真想,一辈子……都不再放开它了。




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腾远山的面容 。
  斑驳的阴影下,只剩下那轮廓深邃又温软的眉目。还有那静夜中略显突兀的急促呼吸声。
  我的手指在腾远山光滑的脸颊上细细地摩擦着。我想或许也只有他这样一个人,能让我身体里仿佛燃起了热烈的情愫火焰,却又情不自禁地想慢下来细致如斯地去珍惜 。
  “远山……”我的手缓慢地滑到他单薄的衣衫内里,然后把那早已经有些松散的腰间系带彻底扯开来,再一点点地把整件衣衫都往两侧褪下 。
  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很安静 。
  安静得,让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光滑的肌肤每一次敏感的战栗 。
  我把轻薄的青衫从他肩膀上褪下到边上,那略略削瘦的肩窝在昏暗的光线下留下了两个骨感的凹处,仿佛可以呈酒的精致小碗一般 。
  我低下头,在他性感的肩窝处轻轻亲了亲 。
  腾远山有些受惊一般颤抖了一下,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推我:“王爷,别……”
  我听着他有些暗哑又惊慌的嗓音,第一次发现腾远山也有这么动人的一面,于是忍不住变本加厉地在那敏感的肩窝用舌尖舔咬了好几下 。
  腾远山的手指抓紧我的手臂,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身体躲过我的逗弄。可是那毫无章法的动作,却反而被我顺着他的力道,把他整个翻了个身,然后强势地压在了身子底下。
  “我想想看……上次那青狐,是刺在这里……?”
  我讲得很缓慢,语调却有些恶劣 。
  因为腾远山刚刚是平躺着,这一翻身,那尚未褪尽的青衫便有些凌乱地覆在后背。
  我的手缓缓从他那美好的蝴蝶骨之间,顺着向下的弧度抚摸。隔着层薄薄的布料,摩擦起来便有种格外诱惑的色|情暗示 。
  腾远山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于是便越发地慌了,他试图用手把身子撑起来。
  我毫不客气地反剪了他的双手,然后在那细窄的腰上按了一下,就这样轻松制服了他。
  腾远山抿紧嘴唇有些脆弱地偏过头,那侧过来的一双凤眸里似乎也漾起了迷茫又难堪的雾气。
  我想他是不熟悉这样调情的感觉的,那慌张又生涩的反应,甚至会让我有种错觉……仿佛是我欺负了他 。
  “远山……你知道吗?有件事,我记得特别、特别清楚……”我俯在他身上,虽然已经感受到了他有些慌张又不适地颤抖,心里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在躁动兴奋:“那青狐狸的尾巴尖尖……刺得位置,真是妙得很……我从来都没忘记过。”
  我另一只手的手指从青衫衣摆的缝隙间溜进去,然后顺着他光滑笔直的大腿一路摸上去,一直到那挺翘的双丘之上尾椎骨的地方,有些坏心地用指尖打着圈 。
  “是这里,对吧?”我低低一笑,使劲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
  腾远山咬紧牙就是不肯说话,只是有些怔愣地看向了床帏处,那双色泽韵致的狭长凤眸里缓缓涌动着一层又一层的温软雾气 。
  那双被我钳制住的手掌也不再挣扎了,他在我身下,温顺得像是只被驯服了的修长狐狸。
  我当然明白腾远山的意思 。
  他深夜来找我,灌醉了自己,就这样走到我的床边 。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已经是默许了我即将对他做的所有事情 。
  包括……他曾经为之那么痛苦的占有、进入和侵略 。
  “傻狐狸。”我扳过他的下巴亲吻,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战栗,喃喃地说:“你到底得有多喜欢我啊……”
  腾远山无声地望着我,一双风流凤眸里水雾弥漫 。
  有那么个瞬间,我甚至都要以为眼前是一头漂亮的狐狸在留流眼泪了 。
  ——再也忍不下去了 。
  那瞬间,我就剩这么一个感觉 。
  我没有再等下去,放开了钳制腾远山的手,随即撩袍下了床 。
  仅仅只是走到木柜前那几步路,我甚至都觉得已经漫长得不行,这辈子都仿佛没有这般地急切过 。   我从小抽屉里翻找出装在小扁玉盒里的松脂,微微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顺手点燃了小柜上的烛台 。  
  霎时间,一簇淡淡的灯火燃在了屋里,把那墨绿色的床帏都给映出了旖旎的色泽。
 
  宽宽的床榻上,腾远山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一身单薄的青衫大半都被扯了下来,松散地挂在腰间 。
  虽然衣衫半褪未褪,可腾远山那瘦削又挺拔的上身,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微弱灯火下细腻光洁如玉石的肌肤,都只让我觉得口干舌燥 。  
  虽然头上碧玉色的发簪还歪歪斜斜地插着,可他一头墨青色的长发却已经有些散乱了。几缕零碎的柔软发丝垂在脸旁颈前,从眉心一直绵延到左脸颊的狰狞伤疤,在此时却带着一种莫名惑人的感觉 。  
  腾远山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眸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摇曳的灯火下,那双墨玉色的瞳仁色泽更是温软动人,仿佛眼眸里一圈圈的湿润都变成了夏夜中荡漾开来的湖心涟漪 。
  大概是因为我望着他的缘故,腾远山也恍然间意识到灯火燃了起来,他一下子便有些慌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床里靠了靠,喃喃地说:“王爷……别,把、把灯熄了吧……”
  “嗯……”我轻柔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照做,反而是拿着玉盒便径自上了床。随即反手把墨绿色的帷幔拉严实,床里的灯火一下子变得明明灭灭、暧昧温软 。
  “王爷……”腾远山抬起头,低低地唤了一声。那语气并没有因为我的行为而不悦,却只是带着淡淡的不安和惶然 。
  我探身过去,扳过他修长的颈项,然后细致认真地亲吻着他微烫的嘴唇。
  腾远山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阖起了那双眼线狭长的凤眸,光裸的身子在我怀里微微地颤抖。于是我的舌尖便从他单薄的唇瓣,游移到那高挺的鼻梁,然后是光洁的额头 。
  离得那样近,我听着他颇快的心跳声,都觉得那瞬间满心都溢满了温柔:
  “远山,我想看看你……”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双手则绕到他的背后,轻轻拔掉了歪斜掉的玉簪。顿时,那一头墨青色长发再无阻拦,瀑布一样滑落在了他的胸前和背后。
  我的手便顺势往下,一路沿着修长的脊椎骨,最后在那挺翘光滑的双丘上一用力,便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抱进了我怀里 。
  腾远山一下子成了跪坐在我大腿上的姿势,双腿之间那最是隐秘的地方正好便抵在了我已经挺立的下身 。
  我只觉得顶着的地方,虽然紧闭却又柔软炙热,简直让人恨不得就想这么狠狠地捅进去。
  腾远山睁开眼,顿时有些慌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一双凤眸里水雾弥漫,怔愣地望着我,眼里依稀有些求恳的神色 。
  “别慌。”我沙哑着嗓子,用尽全部的忍耐力才轻抚着他的下巴,温柔地低声道:“我可再也舍不得弄疼你了,远山……”
  他低垂着眼眸看我一眼,墨玉色的瞳仁里湿湿润润的 。
  纤长的睫毛在灯火下根根分明,却微妙地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柔软脆弱 。
  腾远山没有说话,只是探过身子把头埋在我的肩膀 。
  我侧过脸,轻轻亲吻他的发际、耳垂,心里柔软得像是融了水 。
  他总是在我的身侧,一身飘摇青衫、神情淡然自如。这样武功盖世、满腹智计的男人,总是让人觉得稳重如山 。
  我从来没有去疼惜他,被他依靠 。
  不是不愿想,是没敢想过 。
  如今他不在我身边并肩,却在我怀里、靠在我肩膀 。
  这份意义、他的舍弃,远远比我想的要重、要多 。
  我的手指在玉盒里沾了一些松脂,随即从背后轻轻探到他腿间那紧闭着的穴.口周围轻柔地抚摸按压着 。
  腾远山的身子一下子绷紧得像是张弓一般,虽然没有出声,我却能从那已经有些僵硬了的肌肉线条感觉得到他的紧张不安 。
  我转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闻着他唇间那微微的醇酒香气,不由笑着低声道:“不是都先给自己灌酒了,还没彻底醉吗……?”
  他摇头不答,只是抱紧了我的肩膀 。
  仿佛就这么把脸藏在我肩窝里,他就能什么都听不见、感觉不到似的 。
  这样的腾远山,竟然会让我想到可爱这个词 。
  往常总是淡雅从容的一个人,此时却像孩童一样 。
  他这么依赖我、信任我,一在心里想到这个事实,我就仿佛欢喜得近乎发疯。
  我低头,贴得他近了些,在他耳边喃喃低语着:“远山……我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失忆前喜欢,失忆后也喜欢,真的……”
  他身子颤了一下,竟然就这么被我骗的抬起了头 。
  那样一双风华无双的凤眼,眼角勾人地上挑,墨羽瞳仁里却盈满了温软的水光。
  我想,他必然是爱听我说这些话的 。
  托起他的下巴,我强迫他望着我,让自己的身影面容直直地映射在那双剔透的墨色瞳仁里。
  “我想和你做……远山。”
  我嗓音沙哑地开口,虽然话语直白得近乎色.情,却把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晰煽情:“想进入到你身体里面,很深很深地……然后让你叫给我听,舒服的时候哭出来给我看——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这番话,我从来没跟其他任何人说过,远山……所以这不是调情,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们也就这样做……好不好?”
  腾远山自然是绝没有想过我会说这种话的,一下子竟然就给吓得愣住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便只能茫然无措地望着我 。
  我也没等他说话,直接用唇舌堵住了他单薄的唇瓣,这次不再那么温柔,反而是有些嗜血地吮吸舔咬  
  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沾了松油的食指便已经干脆地探入了那处紧窄的地方,试探似地曲了一下指节 。
  腾远山整个身子登时一颤,一双凤眸也有些睁大 。
  可那声没有忍住的辗转呜咽却被我堵在了嘴里,只能在彼此唇舌间模棱两可地低低吐出,却更给此时此刻的情景平添了一丝情色。
后来我也有点懵了,具体过程总是记得不大清楚 。
  那种意乱情迷的时候,连身在何处都忘得差不多,又怎么能描述得清一步步的细节。
  只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耐着性子做好前戏,这次怎么着也不能再伤了他。
  用手指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一点点轻柔地抚慰、感受着身下的男人在为了我一点点地被展开身体 。
  这不是占有一般的淋漓尽致,只有真的那么那么地喜欢……才能感受到那样的心情,呵护、细致、温柔 。
  他没有我的日子里所承受的难过困苦,我都想弥补、都想弥补回来 。
  腾远山坐在我怀里,我的手指在他那窄小隐秘的地方动着的时候,便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在我面前一颤一颤地扇动着。我知道我没弄疼他,因为两人之间,他双腿间那炙热的地方,一直挺立着轻轻地抵在我的
小腹 。
  每每我用手触碰那个地方,腾远山总是颤抖得很厉害,又很抗拒地推我的手臂。也只有这种时候,感受到这样热情、直白的反应,我才那么切实地感觉到……是真的把这个清雅的男人抱在了怀里,让他离我这样的近、又这样的炙热快活 。
  之后我故意把腾远山压倒在床上,然后用膝盖顶开他修长结实的腿 。
  明明灭灭的灯火下,他一头墨云般的发丝披散开来,我的目光一路看下去……平坦的胸膛、宽柔的肩膀、细窄的腰际,那整具修长柔韧的身体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
  我忍不住笑了笑,俯下身子轻轻地亲他的下巴 。
  “你喜欢的……远山。”我喃喃地低声说:“我知道你喜欢。”
  他在我怀里一个劲儿地摇头,那双凤眼里湿漉漉的,仿佛眼泪随时都会滚落出来。
  我从未觉得腾远山是这样的脆弱过 。
  他曾经是那样的坚强淡然,如今却这样的不同……我真觉得心疼又动心。
  我是真的知道他喜欢,我们这样紧密地相连,没有一丝缝隙。他每一丝快乐到极点的颤抖收紧,我都能清楚地感觉得到 。
  如果不是这样激烈的翻云覆雨,如果不是被这样彻底地占有侵略,他怎么可能会把所有的感情都袒露在我面前 。
  无可遮挡、无可回避——没有人会觉得安全 。
  他骗不了我,所以他害怕 。
  “别怕……”我的十指陷入他柔软的发丝,轻轻地在他耳边语无伦次地道:“远山……我不伤你,你很好……再也不伤你了,别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却还是感觉到他在我怀里似乎在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我不断地亲他漂亮的轮廓、有些狰狞的伤疤、湿漉漉的凤眸,他抬头近乎茫然地望着我,也不知道是抗拒还是顺从 。
  【求高人补】。
  感觉真好,十指交握、耳鬓厮磨 。
  他在我身体下,我在他身体里 。
  【求高人补】。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午夜时分,我才有些不舍地放过了他 。
  腾远山根本就已经没什么气力,靠在我肩膀上,呼吸还带着一丝丝急促的余韵,微微偏开头无声地望着床帏 。
  我躺在他身旁,手指从他光裸的肩膀上往下,温柔地抚摸,最后手则轻轻停留在他平坦光滑的小腹上
  “远山,转过来。”我低声说 。
  腾远山刚开始好像还未反应过来,顿了片刻才轻轻转过头 。
  我看着微弱的灯火下,他深邃的轮廓,修长却温和如春山的眉宇,挺直秀逸的鼻梁,还有那单薄的双唇 。
  这张动人的面容上,只有那道从左脸贯穿到眉心的伤疤,平添一丝怪异的狰狞感。
  我的目光,在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容,一寸一寸地游移着 。
  腾远山似乎意识到我是在打量他的脸,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转头,好像是想要把那道伤疤隐藏入阴影里   我伸出手,扳过他修长的脖颈,让他直直正视着我 。
  两个人这样对望了良久,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侧过脸吻上了那道疤痕。
  腾远山轻轻地颤了一下,没有挣扎,只是渐渐顺从地扬起了脸 。
  我的手环在他腰后,把他的身子往我怀里压,在他耳边喃喃地低语着:“不难看的……远山,别看轻自己……更别看轻了我,好么?”
  腾远山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之后,又使劲点了点头 。
  我就这么把手放在他光裸的窄腰上,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忽然就觉得心里都泛起一丝丝温暖的感觉 。
  我弯起嘴角,笑得有些狡诈:“那你老实跟我承认,刚才做的事情……快活么?”
  腾远山表情顿时有些尴尬,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只是偏开头不看我。
  “嗯……?不说?”我毫不客气地再次伸手把他的脸蛋扳回来,故作严肃地说:“那就得回答另一个问题,远山……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有没有曾经想过跟我做这种事?”
  腾远山又被我吓了一跳,抬起湿润的凤眸看着我 。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能清晰地看到他脸颊上浮起了一丝红晕 。
  “说。”我把手探到他腰下挺翘的双丘上,示威似地压低声音 。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也没有过分使力,最终便放弃了一般伏在我肩上。酝酿了良久良久,我才听他小声说:“有……”
  我顿时乐不可支,越发往深了盘问:“那是怎么想的?”
  “就、就年轻的时候还……还想过……”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磕磕巴巴地说,说着说着,似乎也陷入了回忆里:“那时陪王爷逛遍了燕云京的青楼,总觉得楼里那些红牌小倌貌相也不如我,后、后来脸受了伤……便没敢再想过……”
  “远山……”我听得只觉得心里一阵发软,伸手握住他一缕柔软的发丝,低声在他耳边道:“你是不是真的忒喜欢我?”
  这句话的确是有些厚颜,可在此时这样安然相依的夜晚,倒也不是那么可恶。
  腾远山有些呆愣地看我,那双温润的凤眸里不由微微闪过了一丝窘迫的神情,但是他望着我,还是喃喃地应了一声:“嗯……”
  只是低低的应声,就把我勾引得不可自制 。
  他等了我二十年,我又何尝不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倾心于他 。
  这句喜欢,终于等到的感觉……真的是仿佛整颗心都在颤抖 。
  “真的……?”
  “嗯。”
  又是那样平淡的回应 。
  我笑了,轻轻握住他的下巴,然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
  腾远山微微转过头,一双凤眸虽然没有看向我,可是却无声地握紧了我的手掌:“远山……喜欢王爷,从、从小便是。二十年了,从未有一天、有一天不喜欢……”
  只是这样一句话,他顿了好几次 。
  我的心绪上下起伏,几次波澜起伏,最后却只停留在那一种淡淡的释然感觉。
  就这么一个晚上,彼此都对对方说了这两个字 。
  曾经策马并肩二十年,如今终于坦诚相待、相濡以沫,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圆满。

[ 本帖最后由 布丁糖糖 于 2012-2-23 23:59 编辑 ]
江山万里 楼台百尺
何处是心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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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刚刚破晓的时候,我醒过来了一次。
昨天跟腾远山实在是太疯狂,以至于想到今日就要启程前往南疆,就觉得有些心虚。
外面临行前还有些事情要检查交待,此事本来是腾远山负责,只不过他昨晚被我折腾得疲累不堪,我也舍不得让他再被这点事儿给烦起来。

刚微微一动,腾远山就已经有所察觉。
先前我是抱着他的腰睡的,贴得那么紧、他武功又高强,想不让他知晓我起身,本身也的确是不太可能。

“王爷……”他一双凤眸还有些惺忪,但旋即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就要撑起身子。
我嗓音还有些沙哑,伸手把他压了回去,又好好亲了一顿:“你再睡一会儿。”
他抬头看我,眉宇间显然还是有些倦意,却还是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远山,再睡会儿。”我温声重复了一句,轻轻在他狭长的凤眸眼尾抚摸了一下:“我去检查一遍,很快的。”
腾远山微微笑了一下,但是也没再拒绝,便就这么顺着我的力道躺了回去,温和地望了我一眼,旋即就靠在枕头上轻轻阖起了眼眸。
我看他也真的是累了,便没有再吵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然后披好外袍往外室走去。
没想到的是,刚一到了外厅,便看到一个有些瘦小的身影,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宽木椅里,伏在案桌前睡着。
虽然只是个背影,我却已经豁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人,分明就是那个一直被我丢在后院顾不上的裴小染。

我有些疑惑,随即缓步走到案桌旁,在他耳边曲起指节扣了扣案桌。
小家伙看样子也没有睡熟,只是这么两声闷响,就把他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王、王爷……”
裴小染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轻衫,衫上的花纹依稀晕染成蝴蝶型,倒也亮眼好看。
一对儿尖尖的小狐耳上,还特意戴了我送给他的烤蓝莲花耳环。
那双小鹿一样色泽剔透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我,眼神里有点惧怕又有点希翼。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此时再看他,忽然之间便觉得当年那些小小的芥蒂真的是如过眼烟尘,不足挂齿。
我不在的日子里,他长高了一点儿,却又瘦了一点儿。一张动人的小脸更是只剩下巴掌那么大。

我心里忽然有些触动——在那次刺杀之后,我开始冷落他,于是再见他的这几次,他每一次都是又消瘦了一些。
他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快乐了。

裴小染可能是以为我生气了,有些慌张地扶着桌子抬头看我,磕磕巴巴地解释:“小染昨晚来的……挽月说王爷您已经睡了,明儿要启程,我不能吵醒您。小染就说……说在这儿等等您,也没想到就睡着了……”
我摇了摇头:“无妨。”

这外室和内屋隔了一道廊,我倒也不担心裴小染听到里面的动静。
只是想到他就在这儿缩了一晚上,强忍着、强忍着最终还是睡了过去的样子,便有些心软。
“小染,来找我有事?”
我温声问道,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过。
裴小染看起来十分疲倦,一双勾人的杏眼周围也有了些浅浅的憔悴青色,我也不由有些担心。
“王爷……小染,小染来送您这个。”
他听我问他,松了一口气一般,立刻急匆匆地凑上前来。
我笑了笑,颇具耐心地靠在案桌的边儿上看他。
裴小染还是有些紧张,往衣袖里掏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掏出了一个大红色的小香囊。

“这是……?”我好奇地挑了挑眉毛。

“香……香囊。”裴小染小声说,看着掌心里香囊的眼神却有些执拗:“听说……您要上战场。小染担心王爷,又、又不能跟去……就找好了香料然后去寺庙里拜了一次祈福,回来再用这香料做香囊……小染也不知道王爷喜欢什么,就、就做了它……”

“王爷……”
少年怯怯地把那红色的香囊递到我面前,几乎是求恳地说:“您,您带上好不好?”

我低头看着那香囊。
大红色的鲜艳布料,上面用金线绣了条龙,只是绣得实在不好看,反倒有点像是长了脚的蛇。
香囊还细心地用银线勾了边儿,但是还有些地方勾得不匀。

“王爷……”
裴小染小声唤我,手掌有些颤抖,那双小鹿一般的杏眼里近乎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您、您不喜欢……香囊?”

我刚想开口,视线却忽然停留在了裴小染的手指,那瞬间不由微微呆住了片刻。
“等一下。”我皱起眉,忽然伸手握住他细窄的手腕,然后拉到眼前。
裴小染不明就里地吓了一跳,但也不敢挣扎,只能可怜巴巴地抬头看我。
我低下头看着裴小染的手。
窗外一抹淡淡的天光投射进屋里,眼前那只白白嫩嫩的小爪子,五根指头细细长长的、玉一般的姣好色泽。
只是原先圆润光滑的指腹之上,忽然多出了好些个密密麻麻的小针眼,大拇指上甚至还留着点儿残留的血迹。

“王、王爷……”
裴小染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顿时不知所措都动了动,想要把手掌抽回来。
“别动。”
我摇了摇头,握紧了他的手腕。
另一只手从他那边拿过那不怎么好看的香囊,然后仔细地放置在了袖口里,把这一切做好之后我才抬头,低声说:“小傻瓜。”

……
裴小染愣愣地抬头看我,似乎还有点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挺好的。”我微微笑了一下,嗓音还有些沙哑:“香囊挺好看。”
裴小染一下子高兴得什么都忘了,一双小鹿似的汪蓝眼睛巴巴地看着我,语声顿时都磕巴了起来:“王爷觉得好看……真、真好。”
我心里忽然很柔软,把他的手抓得近了些。
微弱的天光照在彼此的脸上,他的手上。室里安静的只剩下裴小染和我的呼吸声。
被我握着的那只小爪子,在黯淡的晨光下,虽然皮肤依旧能看出细白光滑,可也衬得上面密密麻麻扎出来的小针孔显得更是惨了些。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帮他抹去指腹上那一点点的血渍。
裴小染身子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疼么?”我低声问。
裴小染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犹豫了一下才悄悄点了点头:“嗯……”
“上药了么?”我耐下性子又问了一句,虽然心里也知道,他这傻蛋脑子估计也没什么指望。
“没、还没……”果不其然,裴小染低下头,怯怯地答。

我没说什么,把他拉到案桌旁坐下。
转身在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拿到里面的小药瓶,随即拉过一把木椅坐在裴小染身旁。
示意他把手臂搁在案桌上,我指尖沾了些药膏,低下头在裴小染的指腹上细致温柔地涂抹着。
天色微微亮了一些,透过木窗,柔和地洒在案桌上,倒也平添了一丝温软感觉。
裴小染这次倒没叫疼,任由我握着那修长的手腕,然后把药膏抹遍了受伤的五指指腹,乖得就像是只温驯的小狗似的。

我刚想抬头夸他,却只见那双望着我的汪蓝杏眼里,渐渐地涌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怎么了……?”我伸出手指想要帮他擦一下眼泪,却被裴小染紧紧地抓住了手臂。

“王爷。”他声音颤颤的,语气近乎是惊慌的:“您这次上战场,一、一定不能有事。”

我倒也没想到他这小小的脑袋里,竟然也会想到这些,便也任由着他抓着,轻声说:“本也就没什么事啊……别乱担心。”
裴小染使劲摇头,似乎是怕我一下子就离开了,越发地使力抓着我的衣袖:“战、战场上……他们都说可危险了,稍一不慎……就、就……”

“小染……小染知道王爷不喜欢见我了。晓得王爷回来,也没敢来烦您……可还是担心,特别担心。”
他说得颠三倒四,越说越伤心,眼泪也是止不回去地往下掉,泪汪汪望着我的杏眼里满是郁悴:“小染从好几天前,王爷还没回来就开始做这个香囊了。求后院里好多人教,可小染就是太笨,学了好久都学不出样子……一直到这几天,花纹也绣得不好、不好看……”

“好看啊,谁说不好看了?”我轻声说。

他还是摇头,磕磕巴巴地继续说:“小染知道不好看。但、但里面的香料真的是小染从庙里求回来的。王爷、王爷你带上……这香囊灵验的,真的……小染实在怕王爷、怕王爷出点什么事……”
我没说话,却还是伸出手臂把他抱在了怀里。
轻轻地,温柔地拥抱。
就像是抱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裴小染趴在我肩膀上,忽然掉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他把头埋在我肩膀,我听到他被闷着的声音说:“小染……小染的爹和娘,都是在战乱、战乱中死掉的……”
“嗯,我知道。”我亲了亲他尖尖的小狐狸耳朵。
“小染担心王爷……小染只剩下王爷了,只有王爷还对小染好……还惦记着小染。”
“嗯。”
“王爷……小染真的喜欢你。”
他的语声越发地小了下去,几乎是要凝神才听得清那几个字到底是什么:“呜王爷……真的,王爷带小染去、去南疆,小染也肯定不逃跑的……再也、再也不自己逃跑了……”

我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
其实我本已经不指望他去明白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得到了腾远山之后,很多东西、很多死结就已经悄然地解开了。这种心境上的转变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我本已经不打算再去怪裴小染了。
这样可怜巴巴、又傻了吧唧一无是处的小东西,说白了到底还是要我去疼着他的。

我本来也是想,战事结束后,便回来好好待他,不再把他丢在冷冰冰的后院里。
只是却没想到,如今他自己便已经悄然懂得了这么多事情。

我觉得有点难受。
这样傻到了极点的家伙,旁人一点就透的东西他都要想上个好久,更别提这些乱七八糟、无比纠结的情爱关系。
我不在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自己偷偷思索、琢磨了多久才弄个明白。
我一想到他那对儿小狐狸耳朵都垂下来的沮丧样子,就觉得心里疼得厉害。
我把他抱得紧了些。
安静的外室里,只有我和他紧紧相贴的心跳声。
隔着雕花木窗,晨光投射在我的面孔,那柔柔的光芒紧接着又仿佛一路滑到了我心口。

“小染。”
我唤了他一声,停顿了片刻之后,我才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王府等我,好不好?”
(第八章)
抱着裴小染呆了一会儿,他显然是累了。
温软的身子趴在我怀里,还带着股淡淡的沐浴香气。
我虽然有点舍不得这么个小东西,但是战场上也的确是不能把他带去的。
南疆战事吃紧,山海关军营更是地势险恶,他不能扛不能打,过去了气候也都未必吃得消,还不是活受罪。
估计是因为这几天裴小染都忙着给我绣那个小香囊,也一直没怎么睡。我抱着他一会儿,他就困得直点头,又跟个撒娇似的小动物一般往我身上贴,倒是弄得我都又有点困了。

最后还是先把裴小染送回了他的小院儿里,我才紧接着去处理检查交待等正经事。
临走的时候,裴小染巴巴地看我,一副想要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可怜模样。
我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他,从柔润的嘴唇,到那好看的汪蓝杏眼,再到尖尖的那对儿小狐狸耳朵。
他也知道我不可能再耽搁,也只能沮丧地低下头,那双小狐狸耳朵都伤心地耷拉了下来。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即使再舍不得,也只能狠心转过身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有了抹阳光投射在身上,我掏出宽袖里的小香囊,放在掌心里看了一会儿。
那有点儿像蛇的金龙在阳光下,倒也显得璀璨漂亮,就这么拿着便闻到了一股清雅沁人的香气。

其实倒真的不错呢。我微微笑了一下,又把香囊放回袖里,随即便大步往院外走去。
这个时候,准备跟我和腾远山先行一起走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
三千精锐的镇北亲卫已经整装待发,专门给我准备的宽敞马车也收拾好了,一路上一些必备的细软金银自然是必不可缺。
打头的亲卫见是我来检查这些细琐的东西还有些吃惊,但是也尽职地通通汇报了一遍。
我见没什么毛病,便点了点头回我自己的院落最后准备一下,大概半个时辰后便能准时出发。

回去的时候,我一推门便看到腾远山已经起身了,在屋里有些匆忙地整装穿戴,似乎也是有些着急。
他见我进来,不由愣了一下,清雅的面容上顿时浮起了一丝略显尴尬失措的神情:“王、王爷……你?”
“我都检查好了。”我忍不住笑了笑,走过去,伸手把他有些凌乱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挽起别好,轻声说:“不是说好了,我去便成,你该多睡一会儿。”
“王爷,远山……”他还是显得窘迫,一双韵致的凤眸望着我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摇摇头,揽住他的修长脖颈,便探身过去吻了起来。
其实我心里明白为什么他不安。
腾远山这样一个沉稳淡然的人,虽然在我身旁身居高位十多年,可却一直是管家的身份。
这些年来,他尽职尽责,什么事情都为我办得稳妥缜密,一点儿纰漏也没出过。

如今,我替他去办点这样的小事。虽然我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有何不妥,可在他心里……恐怕已经局促不安到了极点。
若不是因为昨晚被我弄得太疲倦了,今天他之前怎么着也不会答应我去办的。
“还累吗?”我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有些坏心地凑去他耳边,低声又加了一句:“昨晚的确是有些过火……真不该临行前又这么折腾你。”
腾远山的身子一下有些僵,他抬头看着我,一双凤眸里神色越发地局促了起来:“王爷、王爷不必担心,远山……远山份内的事情,本应是自己处理好的,不该……”
我挑了挑眉毛,却把他抱得越发紧了些:“你没喝醉时……便一定要这样?”
“远山只是……”他匆忙开口,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地顿住,仿佛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摇了摇头,只是握着他修长的五指把他往浴室领:“昨晚是你喝醉了,我可没有。所以,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真的。信不信虽是随你,但我却是当真的。”

他没挣扎,也没辩解。
其实我也知道腾远山心里是多较真的男人,只是让他从之前忽然转换到现在的身份,却也是急不得的。
到了浴池旁,我把手探进他的青衫里解开系带,又拔去他发间挽起的簪子,才柔声说:“远山,我帮你清理。”
他看着我,一双凤眸里的神色又尴尬,又带着一抹浅浅的害羞,那样的反应简直是可爱到了极点。

我也没有多逗他,脱了衣服之后,两个人一起迈进了温热的池水里。
他没跟人一起洗过澡,总是显得又别扭又不知所措。
最后我把腾远山压在池边又狠狠地亲了一会儿,一直到他都已经有些微微喘息起来,才放开他开口道:“远山,以前你于我,是下属……更是好友,很多东西我们拘泥于此,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如今……很多事都不同了,不再是以前那样了。”

说到这里,我侧过脸,用舌尖轻轻勾画他的耳廓,戏弄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了,心里一直想跟他说的那句话:“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小娘子。”
……

腾远山肯定是不会应我这声娘子的,我心里早就清楚,所以倒也不介意。
时间并不宽裕,我和他又稍作清理沐浴之后,也就都出了浴池。
擦拭干身体之后,我披了件玄铁色的雪蚕丝单袍,又在这儿找了一套我的墨青长衫给腾远山。

腾远山因为我之前叫他娘子的事,一直很是尴尬局促,也没跟我说什么。
但是当我站在铜镜前有些犯愁地动了动发丝时,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站到我背后,握起了那把桃木梳。
我顿时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没唤挽月进来,我本也只是打算自己随便弄一下就好,倒没想到他这样自觉就背负上了‘娘子’的角色。

腾远山一双凤眸望向铜镜里,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道:“王爷,远山只会些简单的……要不还是请挽月进来?”

我当然是赶紧摇头:“不必了,你随意梳就好。”
腾远山闻言便低垂了眼眸,一板一眼地用修长的五指帮我拢了拢发丝,然后才拿桃木梳顺了顺,最后才用淡银色的发带在脑后束好。
他虽不如挽月精细手巧,但是这样一拢一束,倒也大气潇洒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我看着铜镜里的男人,发丝拢到脑后,五官更显贵气深邃。
斜飞的丹凤眼依旧有些阴郁狠厉,只是那银灰色的瞳仁里倒是莫名地少了点戾气,隐隐在深处还浮着一丝笑意。
而我背后,站着一身墨青长衫的腾远山。
修长的身段,如缎一般的长发。那张温雅平和的面容上,狰狞的伤疤似乎都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我反手揽住他细窄的腰,看着铜镜里他的凤眸,轻声说:“远山,我们即刻就要出发赶往南疆,你……担心么?毕竟战场上危机四伏,即使武功盖世也不能保证毫发无伤……”
“王爷。”提到战场,腾远山表情微微晃动了一下,瞳仁里那丝神色却竟然好像是有些快意:“远山、远山当年随您去南疆,并肩抗击横江铁骑……那段日子,身上小伤虽没有少过……却、却真的是远山这辈子最惬意的日子。”

他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那双凤眸里的神采却又亮了一些:“远山不惧所谓沙场上的危机、更不惧横江所谓的强横铁骑。昔年、昔年与王爷在场上策马持枪,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
我看着铜镜中,我背后腾远山儒雅中带着豪气的俊秀面容,忽然觉得他的风华是那么的炫目。
腾远山,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那么切实地感受到他那骄傲而坚毅的风骨。
三岁习武,八岁与猛兽相争,十八岁就征战四方平天下。
这样顶天立地的风采,这世上又哪里有第二个人可以争锋。

我握紧他修长的手掌,微笑着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

……。

我、 腾远山还有三千镇北亲卫是作为先锋最先出发的。
这样精锐的全骑兵队伍,行军速度自然是极快的。
整个队伍里也只有我身为镇北王爷,是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的。

八龙罩顶的马车建得极为宽敞,内里用猛虎皮铺好宽大的卧榻,两侧还有着书柜和盛放杂果酒壶的小木柜子。
坐卧在马车车厢里,只感觉平稳舒适,丝毫没什么颠簸赶路的难过感觉。
腾远山最开始跟镇北亲卫一样,骑着一匹骏马在队伍的最前头。
我撩开车厢旁窗口的竹帘,看着他挺拔修长的墨青色背影,神色忽然有些尴尬。

旁人不知道昨晚上我对他做了什么好事。
但我自己却是心知肚明的,那样翻来覆去的折腾,换着姿势挑逗进入……他又不是惯于此事的人,恐怕浑身都是不舒服的。
且不提腰腿累不累这种小事,光是那种隐秘地方的操劳,今天让他再骑马赶路,也实在是……

我扣了扣窗口的木棱,一脸正经:“叫腾总管过来一下,我有话说。”
腾远山自然是从队头退了回来,在车厢边有些探寻地看我:“王爷?有事么?”
我略显尴尬地咳了咳,只能不清不楚地说:“你进来车厢。”
腾远山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明白了过来,却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王爷……远山有自己的位置,逾规终是不好……”

我咬了咬牙,暗中先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还是面色严肃吩咐:“你进来,南疆这地势有些复杂,我看这地图也有些乱……还要跟你谈一下镇北寒山军的战事部署。”
说完这句话,我还非常肯定地加上了三个字:“很重要。”
(第九章)

面对我这样义正言辞的说法,腾远山当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下马然后进了马车车厢。
他一身墨青色的潇洒长衫,撩起了竹帘走进来,一双凤眸里无奈中又有些不知所措。
“王爷……”他低声说。

我了解腾远山的心性。他虽说看似沉稳平和,实则心高气傲。虽然也能委身于我身下,但其实他更向往的……绝对是在我身侧与我一同策马奋战,所以他是宁可受点苦,也不愿意被我这样金屋藏娇似的特地弄进车厢。
我明白他的心思,当然也绝不会让他不舒服,严肃地在面前的小矮方桌上展开一块南部山海关大地图说:“坐吧,我真是有些事要问你。”
腾远山低头看了一眼地图,便不再多说,撩起长袍下摆,静静地坐在我对面。
“你知道……我失忆了,先前虽是和你曾经一起迎战横江,但那些战场的事也都忘光了,如今你也得再跟我讲讲。”
我微微笑了一下,看他坐了下来便有些心安。
其实这倒也不算乱说,我虽然自己也看了一些兵书和战役记录,可一些枯燥的史实,真的还不如他这个当年上过战场血战的腾将军跟我讲述来得好
“王爷,山海关边陲地势极为复杂,有好几处边关都临近和横江国相隔的万里大江,所以连着水路也要慎防。是以,山海关的形势远远比寒山关要复杂得多……”
腾远山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指在占据了整张桌子的巨大地图上滑动,细心地指给我一处又一处城关,眼眸低垂,整张脸便在清雅中又带着一抹温柔。

我心里一动,却又不能立刻就露出本来的目的,便耐下性子听他讲一些战略要点。

马车走得四平八稳,只有那抹微薄的夏日灿阳在桌面上有些不安分地挥洒着,照得腾远山那修长的五指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而这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对府天极为有利的一道边关……”腾远山说到这里,大概是没有得到我的回音,不由抬起头有些探寻地望了过来。

那双狭长的凤眸,眼角韵味深长地上挑,墨玉色瞳仁里的色泽潇洒得就像山水墨画。
他可真是好看。
越看便越觉得被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什么府天第一美人牡丹王爷,他又怎么可能比我眼前这个人还要好看。

“王爷……?”腾远山有些疑惑,又轻声唤了一遍。
“嗯。”我应了一声,看向他所指的地图所在,低声说:“是的,府天山海两大镇国内关,这两大关只要横江拿不下,府天就高枕无忧、真正国土绝无危险。”

这些天也不是没做功课,该看的资料我没有少看,他跟我说的一些东西我也能接的上口来。
腾远山微微笑了一下,刚想点头,却被我轻轻握住他放在地图上的手指。

他有些疑惑地看我,却并没有抽出手,任凭我握紧了那修长的手掌。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他的手,继续若无其事地问了一些心中的疑问。
腾远山对战事了若指掌,我的每个问题都能回的详尽准确。
他的调子平稳淡然,语气又笃定耐心,这样的老师真的是打着灯笼找都找不到。
我就这么听他跟我讲,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腾远山讲到后来,我也能感觉到他有些疲倦。
他虽然不会跟我讲,但是从那微微有些发青的眼圈、偶尔有些困倦的眼神,我也能看出来。
他的确武功盖世,但是说到底人的精力还是有限,这些天他忙着为我筹备调大军的事情肯定也没有休息好,临行前又是喝酒又是被我摁床上,折腾了这么一晚上,今天怎么也不可能精神充沛。

我虽然还在听他讲,身子却慢慢从他对面移到了他身边,然后最后有些厚颜地直接把他的身子往怀里抱住了。
“远山……睡一会儿吧。”我俯下身,在他耳畔轻声说。
他楞了一下,随即便摇头:“王爷若是累了,远山便先下车了。等王爷再有什么疑问,再来唤远山便是。”
我不理他的话,径自把手探入了他单薄的青袍。
腾远山身子一个激灵,虽然没有挣扎,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抗拒地看着我说:“王爷……我们、我晚上再……”
说到这里,他也不由有些窘迫地偏过头。

我低头就咬他单薄圆润的耳垂,手却已经摸到了他细窄的腰,然后手法熟练地轻轻按摩起来,忍不住便有些坏心地笑了起来:“心里乱想什么呢,腾管家?”
他大概也是意识到是自己给想歪了,脸上不由也不自然地蕴起了一丝微薄的怒气,不再回话。
我哈哈一笑,更加得寸进尺起来,扳正他的脸一定要让他看我的脸:“看来色的不只是我一个嘛……腾管家,给我老实招来,以前是不是也自己想过很多次,要跟我翻云覆雨做到爽快……嗯?”

腾远山大概是真的有点郁闷,脸上虽然因为一丝窘迫浮起了丝淡淡的红晕,却竟然很迅速不客气地回了一个字:“是。”

“呦?”我挑起眉毛,手下按摩的动作没停,却顿时好奇了起来:“你还真想过——想什么来着?”

“我以前是想跟你……”腾远山归根到底还是不如我无耻,那几个字最终还是含糊带过,可在最后却居然又说了一句狠的:“可想的时候,我……是、是想上你的。”

……。

“你之前都是想着要上我的?”听了腾远山的话,我第一反应是又惊讶又好笑地反问了一句。

腾远山刚才脱口而出之后,显然也感到有些羞窘,低下了头不再多说。
我故意去咬他耳朵,越来越感兴趣:“远山……来,来说给我听听,你怎么想的?”

腾远山刚开始并不想说话,可是被我又咬又亲弄得烦不胜烦,最终只能郁闷地转过头,模棱两可地说:“也、也无非就是那样。远山……也是男人,还不是跟其他人所想无差。”
我看他故作无事沉稳的模样,忍笑都简直要忍到内伤。
“所以,是想像我昨天对你那样……是么?”
大概是这话有些太直白,腾远山那双墨画一般韵致的凤眸望着我,却就是不肯回答,想着想着,神色也微微有些游移。
我忽然扯开他衣襟,然后按压了一下他的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远山,其实我去燕云京之前抱你,心里感觉没什么人比你还适合被压。窄腰翘臀……我当时都还以为撞到了狐妖。”
腾远山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他终究是不习惯我跟他聊这些,又不能让我闭嘴,最终只能偏过头去,不看我的眼睛。

“你说得对,男人嘛……想的也无非就床上翻云覆雨那些事。我就想抱你,亲你,然后进入你的身体,听你跟我求饶。我估摸你心里偷偷想的也是这些。”我伸出手指,霸道地把他的脸扳正,眼底浮起了一丝戏谑的笑意:“只不过远山……肖想堂堂府天亲王,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腾远山越听越郁闷,刚开始或许还想不理我就算了,但听到最后那句话,“肖想”这个词让他狭长风流的凤眸里不由也闪过一丝微薄的窘迫怒气。
我只觉得身子一晃,两个人身子就掉了个个儿。我居然已经被他压到了床榻上,估计刚才这么一下,他已经是用了功力。
我没挣扎,也一点没生气,倒觉得激得他跟我认真起来的样子有些莫名地吸引人。
“远山……”我伸出手,轻轻抚摸他俊美秀雅的面容,嗓音虽然有些低哑,却也隐隐透出一丝温柔:“说真的,我不介意你想。我也……不介意你上我。”

腾远山有些发愣,那双凤眸低垂着看我,眼角上挑、睫毛纤长,以这样的角度看上去,便觉得那双瞳仁格外的潋滟多情。
我把他的脖颈压了下来,然后在那单薄柔软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我可真是喜欢你。”

“远山,我当然不是把你当府里的宠侍……这件事,我至今为止也只想应承你一人罢了。”
说着,我微微笑了一下,鼻尖几乎和他的贴在一起:“肖想什么的,你真不觉得我是在高兴?”
腾远山没有说话,良久良久才轻轻伏在了我的肩窝上。
我的手搭在他的腰际,马车平稳前行,只感觉两个人的心跳都仿佛贴在一起一般,夏日的暖阳从竹帘间洒进来,他的轮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那样秀雅动人。
这样安静地相拥,即使是在前往腥风血雨的沙场,都只让我觉得时光温柔、岁月缱绻。

“王爷……”过了许久,终于听到他低低地开口:“远山当年那般想,无非只是因为求王爷而不得。如今……如今又有什么好不满足?”
“远山愿意跟王爷战场驰骋,也愿意跟王爷帐内欢好。这辈子……但求这两样快活事而已。”

我轻轻一笑,握紧他修长的十指。
是啊。
阵前顶天立地,帐内翻云覆雨。
这两件事,便已囊括了天下所有让彼此快乐的源泉。
(第十章)
一路上赶路跋涉行程很紧,我早就没了那时和赫连沉玉一路下江南时的闲情逸致,白日呆在马车里时都要研究兵书和山海关各个城关的地势,偶尔有些疑虑的地方,便要叫上腾远山来跟我讨论。

日出日落、时间飞逝,也就是在那个炎热夏天的末尾,我和腾远山带领的三千镇北亲卫队终于抵达了南疆山海雄关。
握着缰绳,我和腾远山骑着马当先入了曲曲折折的山海雄关山脉中。钉着铁掌的马蹄溅起尘土漫天,渐渐湮没了彼此的身影。
我追逐着灿阳下他那片翩跹的碧青色衣袂,仿佛已经能隐隐听到不远处雄关之内府天兵士练兵时齐声的呐喊。

骄阳似赤血,雄关如卧龙
我和腾远山扬鞭策马奔向那离万马奔腾的沙场越来越近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恍然间有种如获新生般的感觉。
这时候便真的觉得,腾远山所说不错,跟他阵前拼杀也未尝不是件乐事。若是我这一生,甚至连次边关沙场都没来过,身为男人那也的确是有点可惜。
当已经渐渐快到了军营的时候,我和腾远山勒了马,眯眼看着不远处带着一队亲卫奔腾而来的镇南王。
他穿着鲜亮的明光铠,胸前那透亮的明光镜简直要把人的眼睛都晃晕,手里牢牢握着一杆长枪,铠甲下摆似乎还沾着血迹。

“三哥!”他遥遥一声高喝,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看那身影,依旧英姿焕发、豪气冲天。
定南王、府天第一神将——我的六弟。
他提枪赶来,头发通通拢起塞到银亮的头盔里,只露出那双如雄鹰般锐利冷峻的双眸,还有俊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
那张俊美的脸上修眉斜飞入鬓,眼神凛冽如寒星,跨坐在骏马上的身影竟然是那样的英武。

我看着他染血的铠甲披风,以及那在他们的马下翻滚的熊熊沙尘,忽然便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胸口。

只不过是一刹那间,无极战南就已经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我们面前。
“三哥。”他的眼睛很亮,又唤了一声。

“嗯。”我点了点头,把目光移向滚滚黄沙后的边关,忽然呼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沉声说:“我回来了。”
无极战南哈哈一笑,似乎心情不错,他伸出了手看着我:“三哥,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先验了调令和兵符再说其他的。”

我自然明白,不再多说便伸手入怀,掏出了皇帝的谕旨和新拿来的寒山边陲军调令,齐齐放到了他掌中。
无极战南并未细看,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把东西丢还给我。

“按规矩来,”我用了刚才跟他一样的四个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全权掌控战局,不必顾及到我的身份。一切按你的部署。”
“三哥说什么呢?”他伸手狠狠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双凌厉的眼眸里有些不满:“战南常年驻扎山海关,的确对这里地势战局比三哥要熟知。战事最开始,战南还需要多让三哥熟悉一些事情。但是过了一阵子,三哥弄熟了这些琐事,便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三哥……”他微微窃笑,抬手把头盔摘掉,一头乌黑发丝顿时露了出来:“以你的智计手段,总不至于让做弟弟的什么都给你先想了吧……?”

我唇角微抬、不置可否。
当年那个镇北王不在了,可我苏烨却也未必见得便比他差。

“这几日战事还吃紧吗?”我还是有些关切,一路上传来的消息都不太乐观,也不由让我多想了一些。
“的确是紧张。”定南王那双鹰一般的眼睛里闪过森冷的光芒,却有些不屑地冷哼一声:“可三哥也不必过于介怀。兵符和突袭,虽然让我府天大军一时有些乱了阵脚,可真正的铁血之师,永远不会让敌手用卑鄙的手段动到根基。”
我看着他自信到近乎霸道的面容,忽然心里有些想笑。
“无极战南,府天之大幸,横江之大不幸。”
这句话乃是横江国国主多年前所说,如今他选择不再信这个邪,可我的弟弟——他可以再次证明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无误

“兵来将挡,没什么好顾虑的。三哥,”无极战南一拉缰绳,眉目之间皆是横扫天下的霸气:“你我联手统帅,还带着府天近三十万精兵强将,区区横江铁骑,来多少我们便杀他妈的多少——他们一辈子也休想跨过山海关哪怕一步!”
我们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那些跟上来的亲卫都在同时高喝了起来。
无极战南紧接着已经掉转了马头,那柄玄黑色的长枪还紧紧地握在手里,我只听狂风中他冲我说了一句:“三哥,以后你的弑天枪可也要时刻不离手了。喋血、弑天,我们手中可是府天举国上下最残忍凶狠的两杆长枪!”

我哈哈一笑,转头看向了腾远山。
他那双狭长的眸子沉凝地望着我,两人在那一刻,已经明白了彼此想说的所有话。
那个刹那,我想我真的想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赫连沉玉那张长着重瞳的妖娆面容,仿佛也在脑中渐渐隐去。
狼烟四起,烽火点燃。
在这一刻,我只想紧握弑天长枪。
我是府天的镇北王。

我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扫尽横江铁骑、保我府天百姓一世平安!。

……。

等三千镇北亲卫都在山海关安顿了下来,一下子也就到了傍晚。
这会儿还算消停,虽然偶尔有些小打小闹,可定南王也已经不需要再上阵巡视。
我和他相对着坐在大帅帐篷的外头,中间是架起来的烤架,上面还串着猎回来的山猪腿。
猪腿被炙火烤的滴油发出滋滋的声响,肉香味溢满鼻腔,倒是让人馋得紧。

无极战南拿佩刀在猪腿上划了几道,漫不经心地撒了作料:“三哥此次来,心里可是想好了?”
我笑了笑,过了半晌才淡淡地说:“适才我在兵营那儿路过,也已听到了一些……看来如今我这名声,的确是有点……”
“其实三哥那事儿之后,我也早已传了令下去,再乱传这些没边没影的消息就军法处置。”说到这里,他表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山海军真是枉称军纪森严,这些流言却是怎的也止不住。”

“流言蜚语,光靠强硬手段恐怕也是难以完全掌控的。”我安慰似地点了点头,平静地说:“你也不必太过为我挂怀,日后等真正上了战场,我自会让他们闭嘴。”

“三哥,你能这样想自是最好了。”无极战南阖首,纯熟地一挥到便片下了一大片猪腿肉递给我,随手就提起了一旁的酒坛豪饮了一口,随即也不在乎形象地抹了一口嘴,表情忽然有些不忿:“日后、日后……哼,那赫连沉玉既是夜寒神将,日后必然有他出马上阵一日,我倒要再试试看他的什么神射功夫!”

我低头吃肉,细细咀嚼之后才低声道:“你不必出手。”
说罢,也没理定南王有些惊愕的表情,却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六弟,你可知我回去这一趟做了点什么?”

无极战南挑了挑眉,神情略带狐疑着看我,却没开口。
“腾远山。”我有些神秘地眯起眼睛:“嗯,你觉得腾远山这个人怎么样?”
“腾总管那自然是没得说。”无极战南有些疑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才有些震惊地抬起头:“三哥你不会是……”
“回去就把,腾总管给……摆平了……?”

我拿起酒坛也喝了一口,才微微一笑:“倒不能用摆平这词,显得太轻而易举了。你三哥我可是几经挫折,三番五次□,如今终于成了。”
无极战南很没有大将风采地翻了我几个白眼,倒也忘记了刚才郁结的事情,反而把愤懑的精力转移到了我身上:“老奸巨猾。”

我逍遥自如地喝酒吃肉,也不介意他把这么糟心的词用到自己哥哥身上。
腾总管,这世上没谁会觉得他不好。
我想无极战南会懂。
有这么一个人在我身侧,他又有什么好担忧。区区流言,我还不至于就放在眼里、堵在心里。
……

后来和定南王兄弟之间又多聊了一会儿,俩人都有点醉醺醺的了。
他回了自己的帅营,我则是走向不远处的跟腾远山一起住着的营帐,刚走到暗处还没绕出去,我忽然就觉得脖颈一痛
这痛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之间有些发愣。反映了几秒钟之后,紧接着才感觉出来是牙齿入肉的火辣痛感!。
月黑风高的,就是敌方派来刺杀的刺客也不至于这么无聊咬我脖子吧——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后面这人是谁!。

“小兔……小兔乖,松嘴。”
我采用了怀柔政策
脖子依旧疼,他依旧咬我。

“小、小兔儿乖乖,把嘴松开……”我咬紧牙,从牙缝里挤出个不成调子的歌。
后面那人似乎顿时更是生气了,我都仿佛能听到他磨牙的声响。

我反手搂他的腰,细细窄窄的,有点瘦。
忽然心里就是热辣辣地一疼。

放柔了语声,我喃喃地说:“傻兔,有什么事儿为什么不肯跟我讲。只肯亦一跑了事,跑了却又不解气还要回来咬我……傻兔子,日后万事平安了,我定要接你回来,一辈子当王府里的家兔。”
(第十一章)
我反手搂着墨少殇,说完话后便感觉到他的身子在我掌下微微颤抖了一下,刚才还紧紧咬着我脖颈的牙齿似乎也稍放松了一些。
我叹了口气,把他压得离我更近了些,在那细窄的腰肢上轻轻抚摸着。
他到底还是受不了我这样,犹豫着就松了嘴。
我反应很快地转过身,直接就把墨少殇瘦削修长的身子拉进了怀里,语声有些低沉又心疼:“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些日子又跑去哪里了?”
夜色中,墨少殇抬起眼看我,小狼一样的幽黑的瞳仁,却隐隐带着惊慌和不安。我意识到他是心里有事儿,刚想要开口安慰,却已经被墨少殇紧紧地抱住了。
他极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远处巡逻的脚步,直接就抱着我就地一滚滚到了营帐后背光的地方躲藏了起来。

“你、你……”墨少殇压在我身上,抬起头的时候,三瓣儿的兔嘴都有些微微发抖,语声有些干涩。
“慢慢说,来……没事的。”我能感觉到他明显不安的情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脊,轻声说。

“不、不要上……战、战场……”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句话,音节都因为总也没说话而听起来生涩不已,一双漆黑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里面的神色又慌乱又认真。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撩起他从耳际跌落的发丝:“傻兔子。”
他使劲地摇头,我握着他的手,感觉那修长的五指凉凉的,小指上尖锐的玄铁硌得我有些难受。

“傻兔子。”我重复了一遍,柔声道:“战场上自是凶险万分,可我既然身为府天王爷,又犯下过错……自然便该有些担当。是以,就算战场危险,也无可避退。更何况,我虽然功夫不如你,但自保却也是可以的。”
“你、你去了……”呆兔子浑身都有些发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掌,因为说不连贯话把自己急得额头都滴下了几滴汗珠:“可我、我……我我不能去……危、危险,你也不能……去……”

我把他的脖颈压下来,温柔而缓慢地亲吻着那三瓣儿的小兔嘴。
柔柔软软的触感,刚开始虽然有些抗拒,可是随即却已经开始顺着我的动作微启嘴唇。
我亲着亲着,就正好翻过身顺势把已经傻掉了的小呆兔给压到了身下。

“还是老规矩,我说得对,你就点头——所以也不算是你违背了门派里的规矩,好么?”我扳正他的脸,让他直直地看着我。
墨少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门派里有些规矩,虽然派你保护我,可是战场乃是兵家征战之地,派了你这等逆天的高手,便等于是为我加了块免死金牌。是以……只要我一到战场之上,你便不能插手于我的生死,对么?”
他眼神里有些惊讶的神色,呆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眯起眼睛,按照我的思维继续推论着:“之前我也了解过,横江国其实也是有跟青门对立、实力相当的门派……那么战场上,这个门派派来保护身份尊崇人物的暗卫,为了维持三大国的势力平衡,理应也不会出手,对么?”
墨少殇又是点头。

“所以,其实你也没什么好担心……”我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即是如此,那便是普通的战场,我自信还能应付。”

墨少殇偏过头不再说话,那双小狼一样的漆黑眼眸凶狠地看着我,洁白的牙齿也不由泄愤似地在那三瓣儿的兔嘴唇上使劲地咬了一下。
我知道他这实在是不高兴了,俯下身子,生怕他把自己给咬疼了,又亲了亲那三瓣嘴:“傻兔。”
他抱了我的肩膀又使劲儿地咬,两个人就在营帐后又滚了个三圈,滚得浑身上下都是乱沙碎泥。
后来还是我压在他身上,伸出手把他鼻尖上沾上的赃物轻轻抹去,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匹练般的月光下,他依旧有着初见时那完全不逊于牡丹王爷的俊俏眉目。有点过于苍白的肤色,配上那双倔强冰冷的漆黑眼眸,总是让人被那种野性又简单的气质勾住。
“我只担心一件事。”
我俯下身,低低叹了一声,过了良久才轻声在他耳边道:“若是我在战场上出了事,你还会被青门抓去罚么?”
说着便不由更是把那微凉的、被玄铁刺穿透的僵直小指握紧在了掌心,我实在舍不得他再受一次这样的折磨,无论如何也不行。

墨少殇摇了摇头,紧接着却生硬地开口道:“不、不受罚……但,若是、若是战场出手,那……”
我笑了笑,心里便已经明白了。
如此这般,我就可以放下心来,不会有什么束手束脚的了。
搂着墨少殇的腰把他拉得站了起来,毕竟这么一直在地上滚着也不是一回事。

“你什么、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猜、猜得出来……”墨少殇顺着我的动作,却在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垂了头,语声有些固执又悲凉:“我、我从小就……就不聪明,你们、你们懂的……我都不懂,我只想保护你……我就这么想的。”

……。
我想把墨少殇往营帐里带。
他和青门的那些事我还就和腾远山一个人说过,而且腾远山也因为上次那乌龙的刺杀事件见过墨少殇。所以既然无需隐瞒身份,我便不想把小呆兔一个人放到外面野生

可墨少殇倒好,我刚拉着他往那我自己的营帐那儿走,他就退开了一步。
“进来吧,在外面怎么睡……?”我微微皱起眉:“我的营帐只有腾远山一人,没有人敢擅闯,不会被外人发现的。”
墨少殇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下营帐,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浮上了一丝倔倔的神色。

还没等我说话,墨少殇修长的身影已经如同一道闪电般在漆黑的夜色中窜向了远方,几个起落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这鬼魅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响动的轻功简直是骇人听闻,我看得一愣,等反应过来时视野里还哪有墨少殇一丁点的影子?
我表情无奈到了极点,但也只能叹了口气便想往帐里走。
里面的腾远山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我一转身便看到他撩起帘子,一身单薄的青袍,身姿笔挺地站在营帐前。

“王爷……?”他有些疑惑地看我,狭长温和的凤眸在夜色中仿佛也闪动着熠熠的光芒。
我又看了一眼墨少殇身影消失的地方,估摸着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只能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转身便往营帐里走

“你还记得青门那傻了吧唧的兔嘴吧。”我进了营帐,顿时便感觉身子一暖。
山海关这儿风沙大,早晚的温差也是明显。深夜里刮了大风的时候更是一阵一阵的阴寒,这会儿营帐里已经燃了暖炉,灯火明晃晃得,一迈进去就觉得暖和舒服。
这么想着,却又想到那个倔强到了极点的兔子,这么难受的天气还非要躲在外面,这么想着心里可真是郁结不已。
“记得的。”腾远山笑了笑,手里刚拿起一卷卷宗想要看,听我说话便转过头来:“叫墨少殇。”
我看他修长韵致的凤眼望着我,似乎是在等下文。
可是想了想墨少殇那些别别扭扭的事,似乎一时也难以在三言两语跟他说得清楚,便只能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腾远山没有多说,站起身为我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低声道:“外面冷,你脸色看着不好,喝点茶暖暖身子。”
我接了还有些烫手的茶杯,低头喝了两口。
依旧是我爱喝的味道。
没想到已经到了山海关这等地方,腾远山还能记得为我带上天山龙井。
我转过头看他,腾远山却已经半倚在宽大的床榻上看起了卷宗。
一身单薄修长的天青色袍子微敞,腰间的环带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内衫,骨感美好的锁骨在摇曳的灯火下仿佛带着古玉一般的质感。

这样倚靠着床头,闲散中带着三分慵懒的腾远山,真的是勾人到了极点。
我放下茶杯,解开外面镶金边的沉黑色宽袍扔在一旁,然后穿着单衣坐在床边探身过去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卷宗,见是一本《麓战十八役》。
不由有些感兴趣地抽了过来,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小字,我顺手翻了两页,发现里面描述倒也是尖锐有趣。

腾远山见我坐上床榻,便只是温温地笑了笑,欠起身子往里面挪了挪,为我留出了地方。
我躺了上去,柔软的床榻被他的身子卧得暖和和的,我一下子心里有些发软。

腾远山并不是极为别扭的人。这些天来我跟他朝夕相处,他便也没有再推拒什么,两人那层关系早已比之前近了无数倍。
每晚抱着他修长柔韧的身体睡觉的时候,即使没有那样激烈的云雨,都感觉是那样的贴近着彼此。

“远山。”我放下卷宗,转过身去把他压在了身下轻轻亲吻着嘴唇,他天青色的袍子被我褪了下去,只剩里面雪白的丝绸软衫。
我的手指从那微敞的衣襟探进去,轻轻地在他平坦紧实的小腹上抚摸着:“明儿……我们就去阵前,倒是要看看所谓横江铁骑能有多厉害……”
说着,我的语声微微顿了顿,最后还是低声道:“听他们说赫连沉玉倒不是每战必上,能否遇上他真是还不一定……”

腾远山在我身下轻轻弯起嘴角,他扬起脖颈,有些迎合地抱紧了我的腰身:“顺其自然便是。即是遇上了赫连沉玉,远山也自信能凭掌中这把剑接下他的天蛇九射。”

他说话时,语声依旧是沉凝温和的,似乎也听不出什么犀利的味道。
可是那双狭长韵致的凤眸里却是光华闪烁,狐狸般的狡黠中又带着睿智。

——我抬起眼,面前那双墨玉色的瞳仁里挥洒着满满风流自如。
(第十二章)

和腾远山躺在一张床榻上,我睡得格外舒服踏实。
起来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外面却已经隐隐传来了兵士们练兵呼喝时的声音。
有些嘈杂的动静让我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也实在是有那么点起床气,再加上之前一直是养尊处优,也不由感觉有些烦躁。
“王爷。”温温润润的语声自身侧响起,腾远山身着雪白的单衣,左手握着卷宗看向我。
他似乎是感觉到我有些不悦,从另一侧拿过一杯已经放凉了的清茶递了过来。

我喝了一口,便觉得喉头湿润了很多,刚起来时的那丝烦闷头疼也随之不见了。
起身之后,腾远山也随即放下了卷宗。他紧了紧衣衫,然后便下床为我拿了洗漱的东西,还有准备好的锦袍。

来山海关的时候我就没带什么随身侍从,之后无极战南说要给我派一个,我想着要跟腾远山同个营帐,是以就婉言拒绝了。
当时也没想什么别的,只是觉得跟腾远山在一起的时候,便不想有别的人在附近碍事。

只是看着腾远山这样的动作,我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弯了下嘴角。
腾管家……果然是贤惠的。

我从他手里接过柔软的布巾,浸入水里,然后擦拭了一遍脸。
洗漱的时候,腾远山就在我背后帮我把沉黑色宽袍披好,然后绑好玄铁的厚重腰甲。
“今儿是要去见定南王和一众副将,依你看,定南王手下的三大副将可有能人?”
腾远山站在我身后,修长的手指在我腰后系着绑带,闻言便抬起头来低声道:“定南王麾下三位大将,马樊张蟒副将两位虽然各个神勇,可是说到底论起领兵打仗却还是不如公孙乐副将……”
“嗯。”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头整了整衣襟。

腾远山在我身后,右手拿着桃木梳,另一只手则轻轻帮我把鬓角散落的发丝拢起。
我懒洋洋地靠在木椅靠背上,乐得什么都不做,闲散地等着他为我束发。

腾远山不如挽月那般纯熟轻柔,可是修长的五指在我的发丝上动作着,却也万分的仔细认真。
我自铜镜里看着他低垂着的眼睛,那眼眸狭长的形状极是好看,墨色的瞳仁里也流动着沉凝的光泽。

我没说话,只是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

片刻之后,腾远山为我收拾好了,便也梳洗一番后又罩上了一套天青色绣银边的锦袍。
此时倒也不算晚,我和他一道出了营帐,便有山海军兵士恭恭敬敬地请我们到定南王的帅营一叙。

定南王的帅营自然是搭建得极为豪华,象征着亲王身份的八龙罩顶,山海军的赤金色大旗迎风飘扬。
兵士撩起刺着灿金色‘山海’二字的帐门,我和腾远山便迈了进去。

偌大的营帐地面上铺满了厚实的兽皮,一道长长的雪里梅披风隔开了内室和外面。
宽大的橡木案桌旁,此时此刻已经坐了四个人,最中央那人微一抬头,鹰一般的眼神顿时柔和了下来:“三哥,腾总管。”
他这一开口,另外三位也抬起头来,见是我进来纷纷站了起来行礼。
我急忙摆了摆手,沉声道:“几位将军不必多礼,都坐吧。”
马、张、公孙三位将军显然也是认识腾远山的,和我打过招呼之后,又纷纷跟腾远山寒暄了几句。
从语气中也听得出来,他们关系倒是不错。

想来也是,腾远山当年可是跟他们一起浴血征战过的,说句战友也不为过,那出生入死的关系自然也不是寻常可比。

……

“三哥你来了,大家快都坐吧。”定南王见我进来,自然也是起身。
他身穿玄青色勾银边的劲装,腰间未着腰甲,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束在脑后。简洁的装扮却无形中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武之气。

“以后可是要一起作战上阵,这些生疏客套也就免了吧。”无极战南五官虽然长得跟我想象,可是眉宇间那股味道却还是有些不同,这样淡淡一笑,一股独特的洒脱和从容就显了出来。

我坐在定南王身边,腾远山则坐在我下首左侧,接下来依次下去是公孙乐、张蟒和马樊三位大将。
三位定南王麾下的猛将,马樊竹竿一样的身材,长着一张瘦长的马脸,神情有些木讷,也不怎么开口。
张蟒则人如其名,高大威猛不说,下巴上的络腮胡更是浓密,一双虎目一瞪时便是威势慑人。他是唯一一个帐里还穿着上阵时的铠甲的人,虽然并不是重甲,可是起身动作时那下摆的甲片也会发出森寒的碰撞声。
而出人意料的,腾远山口中所说三大将中最是厉害的公孙乐却是一副文弱书生的美人模样。他一身素白色的潇洒长衫,眉眼修长柔和,眼角一滴淡色的桃花痣。抿嘴微笑的时候,倒真的是好看动人。
因为早上还未用膳,定南王为我和腾远山叫了些小点心和润口的清茶。
于是便边吃边谈。
宽大的案桌上此时摊开的牛皮地图显示了山海关的全貌,蜿蜒几重的巍峨雄关仗着天险牢牢地守住府天的边关城池。
地图绘制得极其精巧,上还附着配套的,代表着敌我军士的黑白标旗,很方便讨论军务时来回的移动演示。

张蟒低头喝了一大口茶,忽然不悦地拍了拍桌,大声道:“早上的时候,我带军巡视擎天关,正巧就撞上了那几个偷偷摸摸过来想要奇袭的横江兔崽子,呸,还妄称为无敌铁骑,除了偷袭他们还会干点什么?”

没等别人说话,那个文弱的公孙乐将军却已经慢条斯理地开口了:“近几日,横江的奇袭突袭有那么点儿意思。你们看……先前横江的试探攻击,我都只能看作为骚扰。而最近这几次……有了那么点儿不同,想来定南王或许也有所留意,这几次奇袭明显比之前缜密了很多,关于进攻地点的选择……也极是微妙。”

定南王没有开口,指尖夹着一枚象征着府天山海军的白色标旗看着战事地图,神情似乎也在沉吟着什么。

“这战法眼熟。”一旁瘦长瘦长的马樊冷着脸说了五个字。
“的确。”公孙乐微微一笑,双手交握,淡淡地道:“天蛇九射——夜寒七皇子,赫连沉玉将军跟我们可是老朋友了,怎会认不出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似乎若有若无地在我脸上扫过,眼角那一点桃花痣莫名地夹带了丝浪荡的风韵。
我握着茶杯没说话。
倒是腾远山转过头,沉思了一下才低声道:“赫连皇子到底身为夜寒人,横江二神将断断不会对他毫无防备之心,当真会让他负责这般重要的战事……?”
“难说。”无极战南忽然道。
谈到这里,却只听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号角。
我即使没真的上过战场,也听得出来这是类似敌袭的响动。
张蟒奔出去了一会儿,打听了消息回来之后神色有些烦躁:“他妈的,说什么来什么。这次是赫连皇子带兵!”

……。

赶过去的一路上,定南王跟我说,这段时间横江和夜寒国似乎爱上了玩突击奇袭这一套,成天地四处骚扰,战线拉得极长,也不怕补给跟不上,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心里暗暗记下,但因为还没摸清形势,也没贸然发表看法。胯.下是一路上镇北亲卫特意为我带来的赤血追电马,身旁的定南王则骑着西域抓来的纯种汗血宝马。
我与他并肩在最前,腾远山和公孙乐他们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
无极战南似乎是在思筹着什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听前面报过来,这次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赫连沉玉居然会出来参战……倒真是有点意思。”

我没说话,只是很快地一行人带着亲卫也到了堕天关战场,关外的小峡谷那儿的山海驻军一大早便被赫连沉玉带领的横江铁骑突袭。虽然说得是奇袭,可是这段时间来,山海军也早已警惕起来,双方战了个一团混乱,却也没叫横江军讨到什么便宜。

我和定南王等人挨近的时候,战事已经快要结束
堕天关其实离我之前跟定南王所在扎营的昴山关极为接近,骑了马也不过半个一个时辰的功夫。

因此我也觉得这次的突袭有些奇怪,按照之前定南王他们所说的,横江军其实没道理选个如此滑稽的、离定南王麾下最精英部队这么接近的地方来挑衅,着实是有些没脑子。
我也不太相信赫连沉玉会作出这样昏头的举动。
但是等我们到了的时候,横江的铁骑倒也是警惕,毫不恋战,拉出来的战线立刻回缩,纷纷拍马就回了横江那一边的阵营。
定南王到了战场,却没有命令驻扎在堕天关的山海军乘胜追击,而是挥旗制止了想要冲上前去的兵士。

此时堕天关战场上的场景顿时便有了些诡异。
沙场上黄沙迷茫,地上横尸数具,空气中都隐隐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而这样适才还在搏命厮杀的两军,此刻却隔着战场遥遥相望。
我把目光远远地投向了彼方,横江军名为无双铁骑,的确是当之无愧。紧急集结时他们依旧保持着严密的队伍,清一色的覆甲神骏黑马,骑士通通身着沉黑色铠甲,无声无息地散发着肃杀沉洌的气息。

而我的目光,最终却还是停留在了被数千铁骑簇拥着的、站在最前方的那人身上。
赫连沉玉,夜寒七皇子。

他身下的骏马一身雪白,浑身的肌肉线条那样的矫健,四蹄稳稳地钉在地上,那气势就如同个气定神闲的将军,一看便知是天下少有的神驹。

隔得还是有些远,我看不太真切他的脸。
赤银色的头盔下,那面容遥遥望去便好像充满了坚毅冷峻的神采。
赫连沉玉身穿银色的链子明光铠,挺拔修长的身姿英挺无比,夹在马腹旁的双腿修长有力。右手臂处则挽着一把巨大的大弓,仿佛随时都可以弯弓杀敌。

他也在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那熟悉的目光,隔着宽宽的、充斥着血腥气息的沙场,我们身属两大不同阵营,沉默地对望。

我微微眨了下眼睛,却忽然觉得有点苦涩。
赫连沉玉不仅是那个有着妖娆重瞳,床上可以让我销魂到了极点的男人。
他有着跟我一般的身高体型,穿上铠甲、骑上骏马,他便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夜寒神将。
天蛇九射、心思缜密,山海关以南——他就是横江和夜寒的英雄支柱。
(第十三章)

定南王似乎也不耐于此时尴尬又沉默的气氛,他一提缰绳,就当先奔马往前。
这边的一干将士见主将上前,自然也不能落后,纷纷跟了上来。
可横江那边倒还是镇定无比,眼见着两军渐渐挨近,却也坚持没有后退。
堕天关忽起狂风,在峡谷里呼啸着盘旋,地面上的黄沙被掀起来,一时之间血腥的气味更甚之前。
我微微眯起双眼,因为距离接近了,便也能隐隐看清赫连沉玉的面容了。

方才遥遥看来,只觉得他坐立于骏马之上,背脊笔挺铠甲英武,扑面而来便是气宇轩扬的气息。
而此时走得近了,却见那银亮头盔下的面容竟是憔悴了很多。一双重瞳看不太真切,只觉得瞳仁幽黑深邃。那一头红发几乎都拢了起来,也只剩下零散掉落的两缕垂于两颊旁,却更显得他的一张俊秀的脸蛋消瘦不已

我心里一时也不知是怎样的滋味,想起把他带回王府那时,日日夜夜宠着他。让他赖在我房里看兵书、午时躺在我肩旁小睡,那时的赫连沉玉就像是只处于最好年华的小蛇精,举手投足顾盼四顾都是妖娆的风华。

其实许久以前在燕云京第一次见他,那时他气色虽也不能算很好,可是搂在怀里的时候却依旧能感到掌心下那柔韧肌肤的张力,还有那俊秀眉眼里的动人神采。
只是如今,只是稍稍走近了这么看——那覆于锃亮头盔下的面容,却只让我觉得疲惫不堪。
赫连沉玉跟我几番纠缠,机关算尽。
最终让我在全天下人口里成了个昏王,自己却也已经憔悴成了这般的模样,领兵上战,只剩努力挺直的身板和看似坚毅的倔强面孔。
我真不知该说什么。

赫连沉玉还是看着我,似乎浑然没注意到两军的逐渐接近。
他的神情很专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稍稍浅色的那一圈儿瞳仁套着深黑的一圈儿,凝望过来的时候,格外得沉静深邃。
“赫连皇子,难得见你亲自带兵出来嘛?”我身旁,定南王运了内气道,这句话说的清清楚楚,一下子打破了沙场上的沉默:“只不过怎么也没讨到半点儿便宜……这可实在不像你的性子。”
无极战南这句话里,隐隐还有着别的意思,可赫连沉玉握紧了缰绳却没有接话。

过了片刻,他还是望向了我,犹豫了一下启唇道:“王爷。”
他声音不大,却也清晰可闻,只是尾音似乎微微带着丝踌躇无措。

我听他叫我王爷,却只是冷冷一笑,适才那微微的悸动也霎时消失不见。
战场之上,敌对双方,他本应称我一声镇北王。
单单王爷这二字,早已不是他如今该用的称呼。
回不去了,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回应,只是漠然地看着森严站列地横江铁骑,对面的所有人、包括最中央那人,如今都是府天的敌人、都是我镇北王的敌人。
赫连沉玉极是聪明,仅仅是片刻工夫,他似乎也就什么都想通了。
左手臂微微抬起,做了个简洁的手势,紧接着横将军中便响起了收军的低沉号角声。
数千铁骑顿时自中央分开一条道路,赫连沉玉最后深深看了我们一眼,随即带着副将率先勒了马返回,再也没有回头。
然后最后面的铁骑跟着,一层又是一层,很快他挺拔的身影就已经淹没在了清一色玄黑色的铁骑军中。

我和定南王等人看着铁骑军有条不紊地撤退,他们的阵势保持得很好,殿后的人也很冷静。
这样丝毫没有任何慌乱的姿态,显然无极战南也清楚靠着不多的山海军冲上去追杀,也不会捡到好果子吃。
于是,横江的一整队精英铁骑,就在我们的注视中,渐渐策马远去,自背后扬起了阵阵黄沙烟尘。

无极战南看着他们消失在了视野中,神色间微微浮起了一丝烦闷,他摆了摆手,随即低声对我道:“三哥,我们也回去吧。”
“嗯。”我阖首应了一声,勒了缰绳回马,跟他们几人一起当先驰了出去。

……。
回到先前驻扎的营盘时也已经是午后了,我观摩了一会儿山海大军的常规练兵也就到了傍晚,之后又从信鸽那儿接了信,说是我的寒山大军也慢慢赶了过来,约莫月内就会全部抵达山海雄关。

定南王找人猎了野猪回来,之后我们几人便在营帐后一起吃起了烤得喷香外酥里嫩的野猪肉。
定南王吃着吃着,却忽然有些凝重地道:“三哥,我总觉得赫连沉玉今儿突袭有些怪。”
“的确有些。”我点了点头,之前也早已分析过,当然也同意他的看法。
“三哥……你觉不觉得,”定南王说到这里,又迟疑着咬了一口野猪腿上的腿肉,咀嚼片刻才道:“他倒像是特地出来见你一面似的。昨天你带兵到了山海关,横江那边必然是知了信的,今儿他就带着兵特地赶到离这里最近的堕天关,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嗯。”我示意他继续。
“三哥,这战事也有几个月了,之前赫连沉玉可是从来没上阵过。我放横江那边儿的探子报过来时,都说赫连沉玉似乎是大病了一场,身子不如从前,是以才从来没上阵。今儿我一看,他看样子的确好像是身体不适。”

我没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拿着酒杯沉吟。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不好。”倒是无极战南也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径自看向了坐在我身旁的腾远山,严肃地道:“腾管家,就靠你了——看紧三哥,可别让他又去怜香惜玉。”

腾远山顿时一愣,似乎也没想到定南王会把这事交给他。
但他转念一想,自然也就知道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定南王,一双凤眸微微扫过我的脸,倒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只是转过头面向定南王时略显尴尬,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该不该应声。

定南王握着猪腿摇了摇头,叹道:“可惜我那合心丹了……若是三哥你狠下心来,如今又怎么能放他出来兴风作浪了?”

……
入夜
我跟腾远山并肩在营帐后慢慢地走着,吃了野猪肉、喝了辛辣的汾酒,腹里被酒液哄得暖和和的,只是这山海关夜里迎面吹来的寒风有些凛冽。

“王爷。”腾远山在我身侧,忽然低低地开口唤了一声。
我转过头去看他,那双狭长的凤眸在夜色中隐隐闪动着柔和的光泽,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在那墨玉色的瞳仁里蕴含着。
“王爷……别想了。”他轻声道。

“我不是在想赫连沉玉。”我摇了摇头,刚想说点别的,却被腾远山轻轻握住了手掌,他手指修长,皮肤微凉,但是握住我的力道却很坚决。
“王爷。”腾远山忽然抱住我,他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酒酿气息,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别想了。”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兵士巡逻时的火光在漆墨般的夜色中隐隐闪烁着。
我反手拥紧了腾远山修长的身体,一个字都没有说。
知我懂我如他,其实早已什么都了然于胸。

深夜回了营帐,我却忽然有点酒意上涌,熄灭了营帐内的油灯之后,便把腾远山摁在床榻上,俯身使劲亲吻他光裸的脖颈胸口,然后跟他在宽大的床榻上翻滚着缠绵了一回。
他虽然是顺着我的,可我也不好太过火,明天还有的太多事要忙,我可舍不得他腰酸腿疼地去在马上奔波。

腾远山也已习惯了和我如此,欢好时用双腿紧紧地夹着我的腰,那难以压制的低低呻吟声更是撩拨得我兴奋不已。即使最后一起释放之后,都舍不得放开他光裸柔韧的身子。

事毕之后,他靠在我身上,呼吸依旧带着丝急促的余韵,身上微微透着薄汗,似乎有些疲倦地阖起了双眼
“远山……睡了么?”过了良久,我轻轻抚摸着他披散下来的墨黑发丝,轻柔地低头问道。  “没。”他低声回答,抬起头来睁开双眸温和地望着我:“王爷可是心里有事?”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而腾远山则喃喃地道:“远山也有事想和王爷说……”  。
“嗯。”我点了点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日后,王爷必定会和赫连皇子在沙场上再次相逢,远山想,这般小打小闹的突袭必然不会持续过久,倘若以后是在两军大战中相遇,千千万万的府天将士都在看着王爷——”
我心里也已经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却只能苦涩地笑了笑

“王爷心里该有数,即使不去跟赫连皇子拼个你死我活,可是立场……却还是要划明的。”
腾远山修长的眉宇有些忧虑地蹙起,他微微撑起身子看我,一双凤眸里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起来:“王爷,若是和赫连皇子……短兵相接、实打实地动手,您即使再不忍心,也不能让将士看出你在相让。”
我轻轻摇了摇头,把他的嘴唇压下来温柔地亲吻,间隙时喃喃地道:“我不会再让的。”
“别为我担心……远山,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腾远山虽然没有回应,却还是微启唇舌任由我亲吻,过了片刻,却微微偏过了头没有看我。
没有什么光的营帐里,他的侧脸显得有些冷峻,那表情竟是意外的决绝:“王爷……若是战场上,远山若有机会和赫连皇子一战——远山、远山或许完全不会留手。”
我不知该说什么。想起那时他曾对我说的,若是赫连沉玉终有一日背叛了我,他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是的,他便是这样的人,容不得别人对我有哪怕分毫的不好。
他对我说这些,不是在问我,只是在告诉我。
腾远山挨着我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咬紧牙,却还是一字一顿地道:“或许……王爷日后还是会怨远山,可是……该当做的,远山必然会……”
我没等他说完,便已经把他的身子拉了下来,使劲地亲吻他单薄微凉的嘴唇,吻得太过用力,甚至唇齿之间都有了股血腥的气味。
(第十四章)
绵延数百里的山海雄关,曲折蜿蜒的山脉□有五大城关。
堕天、宇天、擎天、昴天、破天。
这五大城关连在一起成了牛角形,也就是我原来的世界所说的,长得不是很规范的、歪斜的英文字母“M”型。

这牛角的两角,也就是昴天和破天两关,斜斜抵在进入府天国的要道上。所以昴天和破天两关,也可以说是山海雄关最重要的战略重关。
而昴天和破天的地理位置又很微妙,因为这个牛角有些歪斜,那么破天又隐隐是隐藏在昴天之后,可以说是被昴天保护在身后,也是横江国攻入山海关的最后一道屏障。

但是所幸,昴天和破天这两大重关位置都非常易守难攻。城关都傲立于高处,俯视峡谷,这样也就避免了一马平川的直接激烈交战,把牢固城墙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无论如何都算是占了天然屏障的便宜。

之后就要说几乎连成一条陡峭斜线的堕天、宇天、擎天三关。
这三关里,擎天和堕天相距较近,而宇天则是离横江最近的一处重关。
之前我和定南王他们的大军则是驻扎在昴天关外面一点,几乎是在堕天关和擎天关之间的地方,所以张蟒能迅速去支援了擎天关,我们也能很快地赶到堕天关。

而也只有到了真正的山海山脉,我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隔江之战的复杂以及棘手。
但是这五大镇守城关的地势分布之复杂,已经足够眼晕。再加上绵延了数千里的墨江大河穿梭在这边关之间,水上之战加上错综的麓战,这其中涉及到的战略部署简直复杂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几日,我和无极战南、腾远山、公孙乐、马樊和张蟒等人也参与了数次局部的小型战斗,没日没夜的部署、分析战局、分配兵力、检查补给和路线,这些琐碎的事情简直能把人逼疯。
由此想到定南王就在这么个地方牢牢镇守着府天国的边关十来年,我不由真的感到了由衷的钦佩。
府天第一神将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
已经有了月余的小打小闹,山海军士们不由也觉得有些烦躁,不安的情绪弥漫在整个山海关。
没有人知道横江铁骑这样莫名其妙的战法到底是为着了什么,所以也因此更为不安。

定南王派往横江军营的三个受到过多年训练的精英探子,短短一个月间竟然折损了两个,而最后一个也没有传来太多有用的讯息。可见对方的保密是严密到了非常可怕的境界。
这是一段很糟糕的时期,既没有大战时的畅快淋漓,每日每夜却饱受随时响起的备战号角的骚扰而无法妥善休息,我和另外几位将军都能敏锐地感到军营里不满情绪的滋生。
这期间,我的寒山大军已经悉数抵达了山海关,分散在了五大边关镇守着。他们自然也是不明白、不熟悉山海地势的,也经受着比较痛苦的磨合期。更何况寒山大军也有好久没有真刀真枪的厮杀过,仅有的几次小型麓战,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并没有上阵。这段时间以来,我除了研究山海边关的地势之外,还把过去在这里发生的大型战役记录都通读了数遍,剩余的时间都用来钻研我的通天枪决三十六式。
无极战南跟我练的乃是一个路子的枪法,也同样是三十六式,只不过名为迷血枪决,与他的喋血枪所对应。

我练武时经常跟他在马上过招,在马上提枪战斗,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像骑射与在地上拉弓射击有着天差地别一样,当跨上马背之后,马的四条腿便就成了我自己的腿。
一人一马若是无法配合,那么在战场上,就绝没有丝毫的胜算。
而像是我的赤血追电、定南王的汗血宝马,还有赫连沉玉的雪玉神驹这些都是一等一通灵性的好马,奔跃踱步之间隐隐就有着它们自己的武功法门,而在沙场上更是气定神闲,就如同是武学高手一般的平稳沉着,绝不似一般的马驹容易受惊甩脱骑马的人。

而当真正掌握了这御马之术,我也才领略到这战场上作战的真正魅力。
数百来斤的健壮马匹,全力狂奔起来所夹带的冲力绝对是可怕到了极点。
一人一马配合到了最高的境界,那便完全可以借马力为己力,要冲则冲、要停则停,单单一枪把对方连人带马挑翻都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定南王话里的意思是——日后真的大战,少不得双方要到对方营前叫阵来拔高己方气势。

届时无论是为了府天的尊严气势,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恐怕都不得拒绝。
不要小看任何一次叫阵,双方的大将有好多不是死于乱战,而就是死于这样一对一的叫阵作战中。
所以趁战争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我必须要练得直到恢复失忆以前的单兵实力,这样才能八成确保自己的安危。
而并不是所有的大将都用枪,就像腾远山和公孙乐都用剑,张蟒用长刀,马樊则使流星锤。
这些人我多多少少都过过招,定南王的迷血枪决使得霸气捭阖,腾远山自不用说,公孙乐的剑则是快若闪电,张蟒胜在勇往直前的血气和凶狠,马樊的锤则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这些人都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
每个人的招式都是老练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勇猛,比之墨少殇那玄妙到看不透的武功、以及腾远山略显清雅飘逸的功诀,他们显然更精通于生死之道,而非武道。
我与他们日日切磋,境界自然也是一日千里。
渐渐地,握枪之时也仿佛感受到了昔年镇北王弑天枪横胸,血洗沙场的感觉和气势。

站在城关之上,遥视着远方的残阳似血,我无声地握紧了手中沉甸甸的弑天枪。
这么多天下来,该学的我已学了许多许多。
只是,我府天阵营中虽然也有神箭手数千,可却未有一人可以与墨江以南、天蛇九射赫连皇子相比。
我默默地看着不远处,横江铁骑驻扎的一片片营帐。
——彼时,将是他的箭刺破我的喉咙,还是我用枪洞穿他的铠甲,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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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是一晃间,我已在这山海关战场上呆了月余时间。来的时候还是盛夏时节,这山海关外又是遍地黄沙,白天就炎热暴晒得让人好不焦躁,我倒还真盼望这折腾人的夏天赶快过去。

可是等真的入秋了,这山海关的早晚却更是森寒入骨了,晚上在营帐里都得燃一盆旺火才能入睡。
天气这么一冷下来,我更有理由每晚都把腾远山给扯进床榻里。
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聊完了正事再聊些有的没的,这么一下来,这段时间我和腾远山所谈的话,倒是比以往的加起来都要多。

他跟我说,腾家本身是南方人,他很小的时候母亲过世,之后便随父亲来了燕云京。
父亲是开武馆的,早年在江湖上混落下了病根,是以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百病缠身,后来武馆的生意也就不济了。
但是腾远山从小底子就打得好,三岁时就被皇宫里的大内侍卫机缘巧合看上了,之后因为长得清清好看、功夫又过得去,被先皇看中了送给那时的三皇子无极战北做伴读。
交了这好运不久,腾父就因为身体上的缘故过世了。小小的腾远山从此也就彻底住在了皇宫,反正天大地大,也只有跟这偌大的宫里是他的家了。

我听到这儿,也不由愣了愣。
这身世,虽然说不上顶顶凄惨,可却也让人听得心里有点心疼。
不过几岁的小孩子,先是丧母,跟父亲来了都城燕云京之后没多长时间,父亲便也过世。
那年,他也才不过七岁。

从此以后,漫漫一生,他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远山,那时你心里是不是特别难过……?”我侧身躺着,看着腾远山隐在明灭灯火光芒里的清俊面容,低声问。
他微微笑了笑,似乎也是回忆了起来,眼神有些虚浮:“其实都过去那么久了……都有点记不清了,但是好像也是偷偷哭了好几晚。”
我握着他温热的手掌,那修长的指腹上有着常年练武留下的薄薄茧子,静静地听他继续着。
“我爹是不苟言笑的人,他一向待我严厉……如今我想起他,脑子里都是他那时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蹲马步时,握着木棍的肃然表情。”腾远山的凤眸投向了床边摇曳着的一盏烛火,喃喃地低声着。

“我小时怕他,可后来先皇看中了我让我进宫,街坊邻居都紧着说老腾家撞了大运,赶紧收拾收拾把我送进宫。那时我小,心里也慌——只有我爹不同,他跟我说,皇宫不比他处,并不是个安生的地方……我、我若是不想去,他也……依旧以我为荣。”

“我在皇宫里长大,跟着王爷见了世面、也上了战场——后来我总是想,我爹这一辈子风风雨雨,过得着实不好——到老了,其实他也只想看我顶天立地。”

我看着他狭长韵致的凤眸里渐渐浮起的迷蒙水雾,只能悄悄地攥紧了他的手掌,轻声道:“你比任何人都出色,远山……你爹在天上,他会看到、也会为此欣慰的。”
腾远山微微弯起眼眸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我伸臂抱紧了他温热修长的身子,心中忽然泛起很多复杂的心绪。腾远山抬起头,无声地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跟他相拥着无数次入眠、也跟他一同共赴云雨了无数次,却从未有一刻,感觉和他如此地贴近。
顶天立地。
若他担不上这四个字,这世间又有谁可以?。

府天国最年轻的侍卫长,不到三十岁就赶赴沙场抗敌数次的腾将军,斩杀无数敌军铁骑保我府天百姓无忧的腾远山。

我紧紧地抱着他,只觉得骄傲。
他是我真心喜欢的男人——这样的出色而杰出,不仅是他的父亲会以他为荣。
我也是。
因我爱他而骄傲,因我拥有他而快慰一生。
(第十五章)
我正式在山海关呆下了两个月的时光,期间寒山边陲大军已经悉数赶到了战场上,被纷纷打散成几百上千的小队,然后和山海军配合着进行作战。
他们刚来南疆,很多还水土不服,也需要对地势有个适应的时段。如此打算分配,也是为了要和山海军有更默契无间的配合,当然无可厚非。
只不过这些编制虽然名义上隶属于我,可是实际上却是有我、定南王还有几位大将一起统筹分配。
不过就像定南王麾下那精悍到了极点的血影卫一样,三千镇北亲卫则依旧是只听我号令,随时跟随着的。

我的通天枪决已练得越来越熟稔,如今经常是白天在五大关处带兵巡视,夜晚了才回大营盘,和定南王他们商议。
这两个多月来,横江那边居然还是如此三五不时来骚扰。
这仗打得真是憋屈至极。
可是憋屈归憋屈,这么一段日子下来,定南王和我们也不是傻的。
横江铁骑来了数十万,这数十万人一日所消耗的粮食和补给就已经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横江国若不是有什么别的计划和把握,他们又怎么敢如此和我们耗下去。
国库可不是能一直给战争这个无底洞补漏的。
既然这一点,我们都能看得出来,可是横江国却坚持如此行事,那么事态也就很明显了——
这其中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也就是这几天,燕云京那儿,楚落天给我来了封信。
他是兵部的侍郎,自然也是密切关注边关的战事,信笺里他也草草提及了几句朝堂上的几番争论。
自然是有很多关于我这个镇北王遗失兵符的事,他和我麾下的几位大臣也是百般舌战,但是此事无论如何已经成了我身上的一个诟病。
他信里的意思跟腾远山一般,也是让我战场上切勿留手,莫要再让人拿了把柄。
不过末尾,倒是也有提及了一点,楚落天说是这山海关地势极为复杂,镇守时也务必要小心谨慎,切莫有半点的遗漏。
我反复看了这信笺两遍,却总觉得这信里的口气有些奇怪。
楚落天是个谨慎的人。
谨慎,谨言慎行。该他做的他便会做,不该做的也会识趣。他总是很从容,一双月牙般的眼睛看似温柔,其实修长袍服中包裹着的人却是严谨森冷。

可这封信,我却仿佛能从其中读出一股无从掩饰的慌张来。
无论是建议我切莫留手,还是最后的提醒,都隐隐流露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这些东西,很难用确切的语言来描述得清。
甚至多想了一下,我甚至也觉得自己是太过多疑了。
无论如何,楚落天是先前镇北王最信任的一枚卒子,否则怎么也不至于把他放在至关重要的兵部。

可是没想到,这事倒也没时间留给我细想,真正的府天横江两大巨国之间的大战竟然就在我来到山海关的近三个月后——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
战争最先爆发的地方,就是距离横江战线最近的宇天关
这一段时间来,之前横江铁骑在这偌大山海关里是神出鬼没,但却甚少去骚扰那家门口的宇天关。
虽然理论上来讲,深入敌方腹地就有可能被包抄然后歼灭,可是横江铁骑最狠辣出众的地方就是他们的速度。

一团乌云般庞大的铁骑大军,策马飞驰,完全是闪电突击的完美兵团。
而山海关内的地势又堪称是神武大陆最复杂的边关要害,贯彻着墨江水路,完全难以真的围堵住那样神速而犀利的横江单支铁骑。
这也是府天边防大军最为头痛的地方。
作为防守的一方,是完全没有任何机动性的。
而横江铁骑来去如风,让人不得不防,而久而久之,被遗漏的宇天关处战士们的警惕性却也越来越低。
横江八千铁骑于三更半夜在夜色的掩护中渡过墨江,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攻守势最薄弱的宇天关。

府天的形势一下子直转而下,宇天关濒临破关的巨大危机!。
而先前定南王带兵在堕天关,我和腾远山则在擎天关镇守。
这一事发,两方顿时都选择迅速赶往宇天关。

我比定南王的路程要短,在擎天关赶往宇天关的路上却又收到了飞鸽急件,张蟒是唯一一个在镇守宇天关的副将,他本就是个粗人,信函里自然不会多说。
可是里面却还是有些气急败坏地提到了一点,那就是横江大军邮神射将军赫连皇子亲自领兵,情势对府天越来越糟糕了。
我把信函收在了游龙轻甲里,看了眼黄沙漫天的前方,苍穹晦涩阴暗,仿佛也预示着不好的事。
腾远山在我身侧骑着马,轻轻拉了一下缰绳,低声道:“形势不好。”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腾远山一双凤眸里有些忧虑,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张副将是员猛将,在战场上拼杀他绝不惧于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是……”
“你担心他对上赫连沉玉会吃亏吧。”我心领神会,语声也不由有些低沉了:“我也正是忧心于此。先前定南王就说过,赫连沉玉心思缜密,在战场上精通于算计设陷阱,即使是他都感到难以对付,”我面色森寒地看向前方,摇了摇头,沉声道:“恐怕这次情况真的是棘手了。”

“现在什么也都说不准。”腾远山阖首,沉凝地看向前方夹紧了马腹:“如今我们也只有快快赶路,多半还有机会翻盘。”

三千镇北亲卫无声无息地骑着马跟在我和腾远山身后,行进时除了马蹄碰地的声音就是铠甲碰撞时带来的零星响动,就再无一丝多余的声音。整只队伍沉默肃穆地在黄沙大地上,如同飙风一般飞驰而过,只在身后带起阵阵尘土飞扬。

虽然在路上已经做好了糟糕的打算和心理准备,可当我们快要到宇天关的时候,最坏的那条消息却还是传了过来。
宇天关——被攻破了。
副将张蟒被敌方赫连将军三连射中的第三箭直直射进了胸口,离心脏也只有毫厘之差,险些就要殒命在沙场之上。

我看着手里雪白的信盏,过了良久才紧紧地把它攒在掌心,揉成纸团。
我想此时我的脸色一定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即使腾远山还未看到我手中的信函,却也隐约好像猜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凝重起来
“不必入关了。”我抬起头来,看着跟随着我的三千镇北亲卫,一字一顿地道:“宇天关破了。”
一片静默,每个人的脸色一下子都白了。
多少年了,山海关稳如磐石,从未让横江铁骑越雷池一步,践踏我府天国土一步。
可是如今,宇天破了,第一道屏障被攻破了。
这是耻辱,不仅是定南王、我的耻辱,更是每一个府天兵士的耻辱!。

“我们立刻绕路直抄宇天后方,保护向后撤退的张蟒将军,务必要截断横江对我军的追杀!”

……

我命人先传了信鸽到后头跟过来的增援山海军,通知他们改道直接赶往宇天后方,而定南王那边,想来张蟒必然也不会忘记知会一声,也就没有再多事。
如今时间就是决定一切的因素,我和腾远山带着三千镇北亲卫再无片刻的耽误,直奔宇天关后方,务必要保住受了伤的张蟒将军,以及他带领着的三万山海军将士。
而更一深层的忧虑,却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宇天关破了,第一层屏障破了。也就等于阵线已经被推往了府天国这一侧足足百里。
这是府天在这段时间来吃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大败。
而倘若不阻住横江国的势头,那么不仅是宇天关,恐怕后面的四大边关同样也是万分危险。

我和腾远山率亲卫转了个方向,往后方赶去,而这一掉方向,后面的两万山海增援大军反而跟我们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而跟张蟒的军队接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三万大军憋屈地挤在一个小小的山脉里头,因为要防备后头追杀过来的横江铁骑,休息的营帐也搭建得背靠着大山,一队队兵士虽然还在尽职地巡逻,可他们脸上的神情显然也疲倦到了极点。

我们带的军队到了,立刻就交接了一些人手、搭建帐篷,而我和腾远山则片刻不敢耽误地往帅营里走,一是要看看张蟒的伤势,二也是要赶紧了解此刻的具体情况。

一进帅营,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刺鼻血腥味。
帐篷搭建得简陋,油灯染得昏暗摇曳,帐里一张大床,一个放在地上的火盆。
床边有个矮凳,放了水盆,摆了些伤药,显然是刚处理过伤口。
而张蟒躺在床上,显然是几乎已经动弹不得,有些费力地撑起身子往我们这边看来。
我和腾远山对视一眼,显然是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忧虑和不妙的神色。

“张将军。”我踏步上前,沉声唤道。
床上躺着那人抬起身子,棉被滑落了下来,露出了胸口缠得紧紧、却还依旧渗出了血色的绷带。
“三王爷……腾,腾总管……”他的嗓音沙哑粗糙,堪堪吐出几个字仿佛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张、张蟒惭愧……此战,此战……”

我忙往前迈一步,扶住他的身子,低声道:“别。别这么说,不是将军你的错。”
且不说到底张蟒是否有责,可是面对着如今的他,恐怕谁也没有办法忍心去责怪分毫。
前些日子还见过他,高大威猛的身姿,一走一动间似乎都带着那沙场猛将的威势,这么一个真真正正的铁血汉子,如今却已经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枯黄如蜡纸的脸色,那双霸气的虎目里也满是疲惫黯然的神色,而他现在,甚至无法平稳地把自己的身体从床上撑起来。
显然,赫连沉玉那直直射入他心口的一箭,已经耗费了他几乎所有的精气神,这条命已经是从鬼门关处捡了回来的,不消说现在,恐怕三五个月内都是不能再参战的了。

——这一战,我们丢掉的不仅是宇天关,更是一名能够独当一面、英武勇猛的主将。

……
从张蟒那儿出来,我和腾远山站在寒冷的夜风中,我望着苍穹边缘的几点星辰,沉声道:“叫将士们今夜都好好休息吧,明日……恐怕我们是要迎战横江铁骑了。”

“迎战?”腾远山重复了一遍。
“嗯。”我点了点头:“我们不能再退了。退得越多,日后想要翻盘、反推战线就会越来越艰难。明日,我们只需坚持一天……明晚定南王带着大军就会抵达这里,整合兵力再抗强敌,便不会是太艰难的事。——只要坚持一天。”
“王爷,张蟒乃是伤重,明日的大战……我军的士气,恐怕是个问题。”
“我明白。”我转头看他,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平静地、一字一顿地道:“我会上阵。”

“我会亲自上阵——迎战赫连将军统帅的横江铁骑!”
(第十六章)
入夜了,赶了好几天的路,一直没有休息好,可今晚我却有些失眠。
营帐里一片漆黑,我在仓促地临时搭好的床榻上坐了半天,却还是感觉毫无睡意。

过了良久,忽然听到背后一声低低的叹息 。
随即就感觉那人似乎也坐了起来,然后自我身后轻轻抱住了我的腰身。

“王爷……”腾远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因为许久也没开口,嗓音也微微带了丝沙哑。
“远山,你还没睡?”我一愣,微微侧过身,正好下巴和他的鼻尖撞在一起,那里的皮肤微凉而光滑,似乎无形中都带着让人平静的效用:“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我当然不想吵醒他。
这几天,他也一直跟我食宿不忌的拼命赶路,恐怕也早已疲倦得不行,这一晚上怎么也该好好歇一歇。
腾远山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远山是没睡……王爷可是担心明儿跟赫连皇子在战场上……?”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把锦被拉了起来,然后拥着他钻入了被下。

营帐里只有一丝微光,我把腾远山压在身下,透过那缕光细细地看着他俊逸耐看的眉目,忽然只觉心口一阵冲动。
低下头,我狠狠地覆上了他的嘴唇,然后辗转亲吻,占有着那柔软中带着丝甘甜的地方。
腾远山抬起头,温柔地启开唇齿任我动作。
他那双狭长动人的凤眼即使在黑暗中,也还带着熠熠流动的波光。
他伸臂抱住我,随即一双眼眸也微微合了起来,显然也是顺从、默许的意思。

我心里有些发软。
腾远山便是如此——无论是何时,只要我想要,他都会给我。
可我又怎么能舍得这样没有节制地折腾他,然后留他明天上阵时自己面对那最隐秘的地方尴尬的隐痛呢。
于是最终只能有些发狠又克制地在他单薄的嘴唇、光滑的下巴和锁骨处故意地留下了几处痕迹。
腾远山修长挺拔的身子在我身下,他抬起那双温柔的双眸柔和地看着我,过了良久才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喃喃地说:“王爷,远山知道你心烦。”
我刚想开口,他却已经轻轻地接了下去,那语声中……执着又带着坚定:“远山懂得王爷心里的难过——王爷看似冷酷狠辣,实则心里是个多情的人。赫连皇子曾经是你最亲密的人,放不下、决不断,这并不奇怪。”
“只是王爷……如今,这已不再是单纯是否心软的事。明日,在我们背后的是府天的将士,更是府天的黎民百姓。战场之上,不谈私情。王爷人之中龙,岂能被这些事烦得缚手缚脚?”

我低头看着腾远山,他山黛般修长的眉宇、挺秀的鼻梁,还有面上那淡淡的一道伤疤。
“王爷。明日……远山会在你身后,在你身后,看着你带领府天击退横江铁骑!”
那双风华无二的凤眸里,有的只是满满的信任。
……。

次日上午,哨兵已传来消息,五万横江铁骑由赫连沉玉带领已经直奔府天军队驻扎的地方而来。
相信也就半个时辰功夫,府天和横江,就会大战。

我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手里另外一封急件。
这是定南王那边传来的,他的部队要到傍晚才能抵达这里。
上午,到傍晚,这一段时间……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带领府天撑下来。
时候也是差不多了。
我站起身,腾远山则在我背后,从一旁帮我把上阵的明光轻铠拿了下来,然后仔细地披在我身上
宽足有两掌的鳄皮腰甲系于腰间,足下则蹬了一双玄铁打底的战靴。

我怀中抱着头盔,那盔顶的红缨猩红如血,另一手提着沉甸甸的弑天枪。
就这样沉默着、一步步地走出我的营帐。

将士们都已经集结完毕,三千镇北亲卫则已经列好队站在我帐外。

黄沙肆意飞舞,天地之间一片肃穆。
我的目光,从每一个已经穿戴好战甲的兵士脸上扫过。
那一双双漆黑的眼睛,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府天的子民
——我无极皇朝的子民。
在这一刻,我生命中的使命已经被注定了。
我要把他们带回去,把这些年轻的男孩子都活着带回府天!。

我扬起手中的长枪,弑天枪带着血槽的枪头在烈日下闪烁着嗜血狰狞的光芒。
运起丹田中的真气,我把平稳的声音远远地送了出去。

“府天的将士们,今日这一战……毫无疑问将是非常凶险的一战。
本王也知道,数日前宇天关那一战的大败,或许已让大家感到不安。本王此时并不想隐瞒此时形势的危急——张将军重伤、而我军也已疲惫不堪,可是本王却也想说几句话给大家听。
自古以来,战场上从无定数。横江铁骑来势汹汹、准备周全,府天虽然落了下乘,但一时的失败——却远远没有我们心中的胆怯来得可怕。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是曾经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士。当你们回到府天、报上山海边陲军的名号,又有哪个府天人的眼神不是敬仰……?。
这些荣耀、这些尊崇、这些爱戴,都是因为我们在守卫着背后的国家。

因为我们守护了我们身后的、府天千千万万的百姓——那些敬仰着我们的黎民百姓!
你们的生命中、可曾再有一刻能肩负如此荣耀的使命?!。
本王或许不如张副将于你们那般熟悉,可是在今日——本王并不是什么镇北王。
而只是一个一同在战场上厮杀、肩负着同样使命的战士。

所以本王在这里恳请,在场的所有将士、我府天最为勇敢坚强的勇士们,让我们就像当年一样——大破横江,反推阵线!
府天这片土地从不属于他们,更永远、永远都不允许他们的肆意践踏!”
话毕,我的长枪依旧稳稳地握在手里、枪上的红缨飘扬在空中,如同一道飞洒开来的鲜血。
我戴上头盔,翻身上马。
却在下一瞬间,听到冲破云霄地、层层叠叠在一起的嘶吼声:“大破横江、反推阵线!!”

…………………………………………………………………………………………
赫连沉玉带了整整五万横江铁骑,而我们这边其实人数却还比他们要多。
三万本来就跟着张蟒的山海军,两万我带来的增援军,再加上一直跟随着我的三千镇北亲卫。

虽然人数是比他们多了些,可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虽说是五万三大军,可这不比横江铁骑带来的养精蓄锐的精兵。且不说我那两万增援军,张蟒那三万的山海军可是被一路追杀的逃兵败将,士气本来就低到谷底,再加上很大数目的伤兵,其实真正能出征、保有战力的也只不过两万五。
而这统共四万八兵士,是否能敌得过洪流一般的横江铁骑,的确是个未知数。
我戴着头盔,胯.下是那匹伴随我多年的赤血追电马,手提弑天枪在队伍的最前方。
腾远山跟在我身侧,一身青衫,未着战甲,只有手里握着碧水长剑的剑鞘,一双凤眸凝神看向远方。

我从一旁的一个镇北亲卫手里接过古式的军用望远镜,遥遥地看向远方峡谷开口的那一尽头。
大军早已排好了阵势,就等着横江铁骑的追杀。
写着山海两大字的血色战旗飞扬在空中,军中毫无声响、一片肃穆,每一个人都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狂风呼啸,黄沙肆意飞舞,峡谷内虽然无声无息,可是却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孕育着极为令人压抑的紧张感觉。

我的双目看着望远镜,视野的尽头似乎也只有灿金色的黄沙在翻滚,没有人影,可是无形之中,胸口那股压抑的感觉却越来越盛。
我知道——快到了,他们一定是快到了。
下一瞬间,腾远山忽然握住了我的缰绳,他的神色凝重,沉声道:“王爷……你听?”
我转过头,运起内力,凝神用耳力听了起来。

有一些细微的声响,初始听不真切。
可是渐渐的、渐渐的,在耳膜里仿佛回响得越发清晰……。
那压抑的、急骤的马蹄跺地之声,金铁交鸣之声、马儿嘶鸣之声。
最终,所有的细微响动汇聚成了一种独特的巨响!

——大地仿佛在震动,万马奔腾、大军来袭!。

我举起手臂,一旁的传令官立刻拿起号角,吸起沉沉地吹了起来,以示备战。
响亮的战争号角响彻了整个峡谷,一时之间,那悠长又低沉的声音仿佛唤醒了一切的感觉。
我拿起望远镜,这一次,极目之处终于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快速奔驰过来的小黑点。
我知道,那就是赫连沉玉所带领的——横江铁骑!。

我握紧了手里沉甸甸的弑天枪,转头和腾远山对望了一眼,随即转头冲传令官示意了一下。
传令官一挥彩旗,后方的三千弓箭手立刻移到了最前方举着大厚盾的盾手之后,握箭拉弓,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安静的、我们这一边是那么的安静,耳朵里只有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
所有的府天将士都在等。

作为防守的这一方,我们也之后在遭遇战最开始的这一刻占有先机。
只要他们想要接近过来,就必须付出被第一波定点射击扫掉一片的准备。这根本就是无可避免的。

而再之后,这第一波的攻击结束之后。
我们将迅速转为劣势方,到时候,才是真正战场上血腥的厮杀,绝无半分可以讨巧。

默默地在心中倒数着,我已经放下了望远镜,眼睁睁地看着那波沉黑色的铁骑如同洪流一般翻滚着袭了过来
那个刹那,我的心情竟然是出乎意料的波澜不惊

我举起右臂,视野中那股黑色凶猛洪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带着骇人的冲天杀气进入了我军的射程!
“放!”
我一挥手臂,传令官手里的大旗再次一挥。

刷——
几乎是齐齐的一声,密如蝗虫般的羽箭密密麻麻地扫射向了正在疾驰着的横江铁骑!

今日这一战,在这一刻,终于正式开始了!
(第十七章)

这一丛密密麻麻的箭雨声势壮观地扫射向正在狂奔中的横江铁骑,箭雨刷刷刷地落下,对方的阵营不时传来兵士中箭的惨叫声,以及骏马倒地时发出的嘶鸣声。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野的尽头,却不得不失望地承认,即使是这次站稳了阵脚时的箭阵突袭,都没有达到我预想中的效果
横江闻名天下的铁骑,果然很强,非常强。
我想对方也是算准了这一套,片刻的混乱之后,只听那边一声刺耳的鸣鼓——最前排忽然冲出了一排明显衣着与一般铁骑不大相同的兵士,动作整齐地举起轻型盾牌,游刃有余地在前方挡下了不计其数的箭只。

我微微皱起了眉,腾远山在一旁摇了摇头,低声道:“是寒铁护卫,横江铁骑麾下等同我们镇北亲卫一般的精英高手。”
“难怪。”我冷哼一声:“只不过现在这么远的距离,箭射过去都不那么强劲了,他们才能用轻盾这般容易地挡下来。”

腾远山叹了口气,勒了一下掌中的缰绳,沉声说:“等他们近了,我们箭矢再强也无用。王爷……准备正面相抗吧。”
我转过头,冲传令官做了个手势,那边点了点头,手中彩旗一挥,紧接着就是一声急促的、响彻天际的锣号。
所以的山海将士都明白这声锣号的意思
它意味着——不顾一切、正面进攻!

这声锣号一响,所有人的面色都已经肃然起来。
弓箭手通通向后退,把最前方的位置留给握着刀剑的、蓄势待发的兵士们。
镇北亲卫有百余人守在我和腾远山身边,而另外的两千多人则分散在整个队伍的各个位置。
我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无声无息地看着那如一条长龙般的漆黑铁骑部队带着滔天的气势朝我们奔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森冷锐利的杀气仿佛直扑面门。
对方气势如虹,可我们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在这样的峡谷局限地势里,任何阵势什么的都极难摆开,而我们背后就是受了伤的张蟒和更多无法参战的将士。
我们必须要直面横江这把锋利到了极点的尖刀,否则它就会毫无顾忌地屠宰掉所有的山海将士,并且直直插入府天的两大内关。
这种代价,我们绝对——担不起。

在那一刻,看着眼前的黄沙飞舞、金铁交鸣,我心中仿佛再也没有一丝杂念。
那种感觉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就好像是那一刹那间,过去的无极战北的记忆和感觉似乎也复苏了。

那种面对着沙场时,每一处血脉里贲发着的兴奋,骨子深处爆发着的霸道和杀气,还有胸膛里、心脏里深深蕴藏着的信念!
我举起弑天枪,银灰色带着血纹的枪头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我感觉到浑身的内力都仿佛在沸腾,嘴里只能吐出那简洁的、在这一刻却能代表一切的字。
——杀!
大破横江、反推阵线!。

所有的将士都着银铠,他们随着我的呼声,终于爆发出轰然而响的嘶吼声,纵马拔剑,在这一刻,仿佛横江铁骑和府天山海军都化作了两条蛟龙,以最惨烈最凶狠最蛮横的力道撞击在了一起!
我虽然周围有着镇北亲卫的护卫,却还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我心里很清楚,在这个时刻,其实山海军的气势已经低迷到了极点,作为在这里唯一的主将、更是府天王朝的王爷,倘若我再不身先士卒,那么这仗也真得没法打了。
直直冲进横江铁骑的队伍里时,真的是感觉眼前仿佛一黑,一眼望过去甚至看不到亮,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和铠甲。
森凉的刀光剑影,仿佛能把眼睛晃花。手里握着弑天枪,却仿佛不知该从何杀起。
那时我才真正地明白,练兵千百次,也是不如真正上一次战场的。

呛啷一声,腾远山的碧水长剑已经出了鞘。剑光闪过已经带起了一片血光。
我转头看他,青衫下映衬的面容俊逸中带着冷硬,那双凤眸里闪过的都只是一片寒芒。

我一拉缰绳,终于仿佛找到了一丝感觉。
弑天枪在我手心里,仿佛也在微微地嗡鸣着——好枪嗜血,它或许也是忍不住要见血了。
下意识地抬枪一个上挑,只听一声惨叫,我面前的那个铁骑已经捂着脖子被捅穿的血洞一头栽下了马。

而我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洪流就把我推向了更前、更多的敌人面前。
长枪不断挥舞,带起无数滴鲜血,带走无数条命。
我的铠甲上鲜血如同瀑布一般触目心惊地向下流,我却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理会。

战场上便是如此,哪里会给你任何一分一秒去犹豫?。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挥了多少次枪,又经历了多少次厮杀,又或者是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就在神经都几乎要麻木掉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近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赫连沉玉!。
我几乎是瞬间就在心里肯定,那道身影就是赫连沉玉的。

一枪刺穿了我身前一个碍事的铁骑的胸口,我再次看到了赫连沉玉的背影。
赫连沉玉穿着深黑色的轻铠,右手臂上挽着一张褐色的大弓,左腿上则绑着箭筒。身侧则很明显有两个寸步不离的护卫。
他一头红发都束起来塞在头盔里,却在那一瞬间,忽然回过头来。
在血腥味漫天、四周都是惨烈叫声的沙场上,我和赫连沉玉四目相对。
那瞬间,他那双一深一浅,双环套月般的瞳孔里,竟然隐隐划过了一抹慌张。

也就是下一瞬间,我忽然眼神一冷,握紧了手中的弑天枪就纵马赶了过去。
那时,我心里已经狠狠地忘掉了过去的所有旖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对方的主将,擒下他、这都能够让对方士气大降、手足无措!。

腾远山显然很快就领会了我的意思,我们二人都猛地加快了速度,甚至连后面的镇北亲卫都一时没有追上。
他碧水长剑过处,所有的横江铁骑都被横扫下马,我们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赫连沉玉拍马往前,同时熟稔地握住大弓,拉至满月,然后在马上一个果断地侧身。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羽箭已经搭在弦上,瞳孔都不禁微微收缩了片刻。
神射儒将赫连皇子,在这么近的距离拉弓对准自己,恐怕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冷静下来。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赫连沉玉那双蛇妖一般的双眼凝视着我,可是那双握着弓的手却隐隐地有些发抖。

他瞄不准。
我刚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一点,腾远山就已经先我一步纵马上前。
我反应了过来,仅仅只是一个呼吸间,就轻巧地赶了过去。

战场上时机稍纵即逝,只不过片刻间,赫连沉玉就已经在我长枪的范围之内。
我握着枪杆,运气直掌心,长枪带着一声呼啸已经把他的大弓扫了下来。
赫连沉玉毕竟是主将,那边的铁骑和寒铁护卫已经疯了一般往这边赶,可是腾远山一剑在手是很难有人能冲过来的。
我冷凝地看着赫连沉玉,这么久了,他第一次离我这样近。
看得清那张瘦削下来的脸蛋,看得清那双墨画一般深浅韵致的瞳仁
我觉得那种疼,一下子疼到了心口上。
我没有办法再好好地把这个人看得清楚……。
举起枪,我能感到腾远山、后面的镇北亲卫都在看着我,我知道我不能犹豫下去了。
这里是战场,他是横江铁骑的主将!。

这一枪,我走的是通天枪决的刺字诀,可是那一刻,运劲至掌心、再传递到弑天枪的枪身中。
嗡的一声,枪尖如同游龙一般,带出了一片银灰色的阴影。

枪尖直指的地方——是他戴着护心镜的胸口。
这一枪,我没有留有任何余地。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赫连沉玉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煞白,毫无血色。
那双漆黑的重瞳里,满是绝望的神色。

……

再后来的时候,赫连沉玉有跟我说过这一天的事。
我出枪的那一瞬间,他知道我是真的想杀了他。
那个刹那,他万念俱灰。

赫连沉玉对我说,他那时是真的想死。
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脑袋昏昏沉沉,甚至连一把弓都握不住
他想看看我,想多看两眼……可我只想杀了他。

他说:如果不是……不是因为那个孩子,他宁可就这么死了。死在了我枪下,也免去了后面那么多抵死的纠缠和痛彻心扉折磨。

真该……就那么死了算了
……。

那时候到底是怎样呢?
其实后来我也记不清了。究竟,是我的手一时发抖,还是他的身子偏开了一些。
意识恢复的下一刻,剩下的,就已经是我耳畔那长枪破铠入肉的残忍声音。
我的目光沿着银灰色的枪杆一寸寸地向前挪动,然后停留在那被枪头捅穿了的深黑色铠甲上。
深红色的血珠从血槽而出,沿着光洁的铠面一滴滴地流淌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有些窒息。

弑天枪的枪尖乃是最上好的玄铁所铸,运转上内力时,便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破。即使是……赫连皇子身上所穿的上好铠甲也无法阻挡。
我抬起头,面前那人苍白的面容终于映入了眼帘。

赫连沉玉一双重瞳有些呆愣地望着我,单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就那样茫然地看着我,过了良久才瑟瑟发抖地伸出手,握住了在他肩膀外露出来的那截枪杆。

那个刹那,我忽然之间觉得有些游离……先前的那些日子里,我从未让赫连沉玉露出过这样难过的神色,从未有过。

“王爷……”
他血色褪尽的双唇微启,却好像发不出声音。我只能从那个有些颤抖着的唇形里推断出他想要说的两个字。
赫连沉玉那双漆黑的、墨染般的双环瞳孔投注在我的身上,里面似乎隐隐的有水光在颤动。

他在求我。

我握着枪杆,看着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修长的手指,然后淌下他修长的手腕,心里却难以自制地感到有些战栗。
说来或许缓慢,可那也的确就是几秒间的事
我咬紧牙,忽然一抖手腕,然后猛地运劲把弑天枪后撤拔出!
枪头本来已陷入他的肩膀骨缝中,此时想往外一抽出就感觉阻力巨大,我却只是使了蛮劲猛力一拔,随即眼里便是血雨漫天。
我想这一下子,必然已经是生生带出了他的血肉来。
赫连沉玉竟硬是没有发出分毫声音,可在马背上似乎已经再无后力,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就已经从高高的马背上一头栽了下去。

砰的一声,他的头盔滚落了下来,那一头殷红的发丝瀑布一般披散了下来。
我居高临下地提枪往下看,而赫连沉玉狼狈地倒在地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勉力撑着身体,而另一只手臂的肩胛处铠甲撕裂,凹陷进去一个血洞,鲜红的血汩汩地流出来,不过片刻就染红了他的铠甲和身下的黄沙。
而周围的横江铁骑遥遥地看见他们的主将被我一枪挑下了马,一时之间不由也有些呆愣,倒是府天这边士气大振,一阵呼喝喊杀之声。

我没有再动枪,也再也来不及。
寒铁护卫毕竟是等同于陌刀卫、镇北亲卫这等级别的高手,又是派来专门保护己方主将的,其武功之出神入化自然不能小视。
不过眨眼的功夫,赫连沉玉已被一个身着轻甲的寒铁护卫俯身捞上了马,然后返身往横江铁骑的阵营那边逃窜而去。

我面色森寒,目送着他们隐没在人潮中
然后高举弑天枪,命人迅速把赫连沉玉受重伤、无力再战的消息传到了后面,顷刻间,府天军登时士气如虹,跟随着我追杀着已经有些发懵的横江铁骑。
这一场血战的胜负,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成了定数。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可我却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片,手臂上也只剩下机械的拼杀动作。
我总是想着他最后在黄沙里,苍白瘦削的脸上沾着沙粒,却还是用一双漆黑的重瞳怔怔地望着我时的神情。
他有话想对我说。
我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鼻酸。

赫连沉玉,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
我们之间,又哪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第十八章)

也算是出乎意料的,这一战我们竟然真的生生扛住了来势汹汹的横江铁骑。
我是带着镇北亲卫单刀直入狠狠刺入了横江铁骑的中枢,是以才能误打误撞地碰到赫连沉玉。
他是阵上的主将,主将重伤落马,这对横江铁骑的士气也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否则我们断然不会抵挡得如此轻松。

其实以赫连沉玉的身手,再加上那手天下无双的神射功夫,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而就连我自己……其实也没有想到,那一枪竟然是会如此轻易地就伤到他。
……。

黄昏时分,定南王带着他手下的大军杀气腾腾地赶了过来。
显然路上他也接了信儿,但是过来的时候还是没想到战争结束得这样快。不过他倒也没有时间与我和腾远山多说,先是把部下部署好帮我和张蟒的伤兵处理伤口,然后安排巡逻等等事宜。
这么一忙,就一下子忙到了半夜。
定南王到了这会儿才得了空卸下铠甲,他从张蟒的营帐里走了出来,冷峻的眉目里也隐隐浮起一层疲倦之色。

“三哥。”他撩起锦袍的下摆,坐在我和腾远山身侧,看着眼前燃着的火种,鹰一般的狭长双眸里闪过一丝无奈:“张蟒负伤,今日多亏三哥辛苦了。”

“这本也是该做的。”我摇了摇头,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其实我也是乏了,今儿上阵拼杀了这么久,现在还真的有点胳膊都提不起来的感觉。
只是如今情况紧张,我得跟定南王商议一番对策,是以一直等着也没睡。
定南王用树枝随便扒拉了一下火,沉吟了一下才低声道:“三哥今日在阵上碰到了赫连沉玉?”
“嗯。”我应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定南王依稀是低低笑了一下:“听将士们说,三哥身先士卒,一枪就刺穿了赫连沉玉的肩膀把他挑下了马,当真是神勇无敌。没想到三哥决断下得真的是如此之快。”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些烦躁。
这话题,我并不愿谈。
我之所以出手,并不是想显示我多么可以斩断旧情,不是因为如此。
或许只是因为身处那等境地,我已再无其他选择。
我不想再想起那些个画面,想起他从马上摔下去,满头满脸狼狈的尘土,鲜血从肩旁处不断流淌而下。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王爷?”身旁腾远山忽然探身过来,轻轻唤了一声
“嗯?”我不再多想,抬起头应了。

定南王望着燃烧起来的火苗,似乎在沉吟着什么,过了良久才低声道:“三哥,今日大家都累了。你和腾将军更是辛苦了,依我看还是早些歇息,如何应对横江的事,我们明日早上再商议?”
我听他如此说,也没有再反对,微微点了点头。
定南王揉了揉眉心,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就一个人往他的营帐走去了。
凛冽的寒夜中,也只有我和腾远山依旧守着燃烧着的火种
倒是不觉得冷,火舌冲天燃着,烘得身子热乎乎的。

“王爷。”腾远山一双凤眸抬起,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火苗在他漆黑的墨色瞳仁里映出一片鲜艳的橘红,带着淡淡的暖意。
我淡淡笑了笑,伸手握住他微凉的修长手掌,却没说话。
腾远山比谁都要懂我,仅仅是一个神色的交流,他似乎也就明白了。
反握住我的手掌,修长而光滑,只有指腹处因为常年握剑的关系略带一层薄薄的茧子。
我与他十指交握,过了良久终于也感到心胸渐渐舒畅了很多。

我拉着腾远山站起来,然后一起慢慢地往营帐方向的走。
火焰在背后燃着,月光则在眼前皎洁。

我们就这么握着彼此的手,慢腾腾地走。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仿佛有了一种老夫老妻、一起走过十数年岁月般的柔软感觉。

我想是没办法再退回去了。
阵线彼方的那个人,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如今我在这里,我握得紧紧的、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也再也……不会是赫连沉玉了。
…………………………………………………………………………。
我和腾远山在深夜的营盘里走了一会儿,冷风迎面吹着,一时也就不那么困了。
后来跟他一起坐在外围的一个沙包上,不知怎的就感觉一抬头离那一轮空中的明月无比的近。
这里离巡逻的哨兵都有段距离,幽静安宁,匹练般的月光投射下来,照在彼此的脸上,倒也亮亮堂堂。

腾远山想来是什么都明白的,他顺手捡起了片韧性好的叶片,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叶片抖动时带动了气流,便随之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在这静凄的夜里显得悠扬而苍凉。

我倒是没想到腾远山还会这个,一时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但是转念一想,这倒也正常。腾远山当年从军,虽然是有着我在朝廷里的照应,可是他出身毕竟是平民。最初也是从底层一路升了上来,这些宫廷贵胄们不屑一顾的小花样,他学会了也没什么出奇的。

我微微笑了一下,就坐在他身旁安静地听。

漆墨般的夜色中,腾远山一头墨云般的发丝向后扬起,他天青色的袍角在身下微微盘旋而起,随着那苍茫的声响而飘舞着。一双凤眸专注地望向远方,里面的色泽湖水一般缓缓地流动着,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我想起白天的时候,他策马跟在我身后。那一把碧水般的长剑过处,都是血雨喷洒,剑过人亡。
那样夭矫凌厉的剑法,简直仿佛无人能敌。

可后来,他与我一同面对赫连沉玉,那把剑轻而易举就结果了赫连沉玉周围的几个近侍,可是那个时候,他却并没有对赫连沉玉出剑
细想之下,其实那时的状况也就很明了了。
腾远山跟在我身侧,与我一同面对赫连沉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时的状况。
我那一枪出手,虽是捅穿了赫连沉玉的肩膀,把他挑下了马。但是那个时候,其实我是有机会再下一枪,直接了结了赫连沉玉。
腾远山,他自然也有这个机会。

可是在那一刻,我却并没有办法忍下心来再补上那一枪。
而腾远山,也同样没有挥剑。

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许久以前,他曾对我说过……倘若有一天赫连沉玉对不起我,他必然动手杀之。
而今天,那么绝佳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却并没有真的如当时所说那般拔剑。
那个刹那,不仅是我面对着痛苦的抉择,腾远山也是如此。
而最后……他却也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不知为何,我想到这些,忽然中便觉得胸中一阵发闷。

一旁的腾远山似乎也发现了我的脸色不好,那叶片发出的苍凉声音也堪堪停止,他转过身子,一双墨玉般的凤眸静静地望向我
“王爷……”腾远山低低地开口。
我摇了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似乎一转念间,已经明白了我在想什么,温润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容:“王爷……可还记得,也不过一年前,远山跟王爷去寒山边关设计朱炎,那时在城关上,王爷问远山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那张温雅的清俊面容上,满是坦然的神色。
一时之间,我只觉得倏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那时说:他只想要,只想要王爷快活。
“远山想要王爷快活。”他低低地说,那双望着我的凤眸在夜色中却依旧是熠熠发光:“赫连皇子是生是死,其实终究与远山无关。若是王爷下得了手,那么你我是谁杀了他都已是无所谓。而若是王爷本已无心杀他,远山若是动了手,只会让王爷抱憾终生……”
“远山心里知道,即使那时候真的动手杀了赫连皇子。王爷必定不会怪罪,可是心里却会郁郁寡欢一辈子。”他说着说着,面上的笑容却已经隐隐有了丝寥寂,但眼里的神色却还是温温的:“倘若真是如此,远山杀与不杀……又哪会有半分区别?远山……远山又怎能让忍心让王爷如此痛苦?”
我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是沙子还是尘土吹进了眼里,只觉得眼睛酸疼得厉害,面前那人清瘦的脸就在眼前。
我侧过头,轻轻地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凉凉的,那单薄的唇瓣微微开启。
唇齿间带着适才喝下的酒酿醇香,我的舌尖在里面流连勾勒,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个世上,又怎会有一个人如此爱你。
战场比肩、相互扶持,就连这些或许都嫌太过轻浮。
腾远山用一辈子,只做一件事——那便是让我快活。

我没有任何、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回报这份情深。

……。

后来我跟腾远山回到营帐里的时候,都看到营帐旁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瘦长笔直的身影。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人有些倔强苍白的面孔,不由也愣了一下。
这只小兔儿特别怕见人,即使是早就知道腾远山知道他的身份,之前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出现过
这次居然就这样傻傻地等在营帐外,显然已经是太着急想要见我
腾远山也微微有些惊讶,不过随即他就转头冲我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人进了帐子里。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近了墨少殇的身边,伸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
他漆黑的、小狼崽子一般的瞳仁狠狠地看向我,却不由自主地也反手握紧了我的手。
我有些不适应于这样的反应,他这次居然没上来就咬我,显然已经是担心到了极点才会如此。
“我没事。”我转过身,轻轻把墨少殇有些僵硬的身子往怀里拉,低声说:“傻兔子,不过是个战场而已……还真能把我怎么样?”
墨少殇使劲摇头,他把我握得很紧很紧,简直好像要把我的手骨都握断一般。
我微微皱起眉,却舍不得多说什么。
忽然之间,便觉得掌心一阵刺痛,低头一看,竟然是被他小指透出来的那块尖头玄铁给划伤了。
墨少殇看了下去,随即也愣了,立刻飞快地松开手,脸色越发地苍白了起来:“我、我不是……”

我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用另一只手拉着他,往营帐后走去。
两个人蹲坐了下来,我握着他修长的手指,然后轻轻地按在那已经流淌出鲜血的虎口处。
墨少殇的手指在发抖,他漆黑的眼眸望着我,那瞬间的眼神无比的无助,就像是一只柔软的、不知所措的小兔子。

他微凉的手掌覆在我的伤口上,两人之间有股淡淡的血腥之气浮了起来,却莫名地感觉有些温馨。

“小兔……”我喃喃地开口,温柔地抚摸着他修长的五指,轻声说:“你这么怕我会什么事?”
他偏过头,一双兔儿一般的三瓣嘴微微颤着,过了良久良久才磕磕巴巴地小声说:“我、我……我怕你受伤……”
我低低“嗯”了一声,探身过去亲他,然后认真地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我一直跟在你、你身边,这么多、多年,我、我怕你受伤……”他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意思组织好,却急得一张小兔嘴都在颤抖:“我一直保护你的……我、我不想让你受伤,心里、心里难受……疼得厉害。”
“这么一点伤也难受么?”我微微笑着,虽然感觉心里有些发软,却还是举起那只已经渐渐止了血的掌心。
墨少殇一声不吭,只是低头用那凉凉的指腹轻轻在我伤口上按压抚摸着,像是只动物整理自己伤口一般细致的动作。

我看着他低垂的面容,冷峻又动人的轮廓,心里却隐隐涌动着一丝不安。
也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却莫名地让人有些心悸。

这样的小野兔,他把我当做心里最在乎的珍宝,不能伤了分毫。
他是个傻兔,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身盖世的武功。
我真怕……真怕他为了我,做出些傻事来。
我怕他伤了自己。
夜寒七皇子赫连沉玉年幼的时候,有一次偷偷跑出宫外,在街上遇到了个算命的老瞎子。
那算命的神神叨叨,邋里邋遢,所说的乱七八糟的一番话其实也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可是赫连沉玉大半生戎马、几经浮沉,以至于后来回首之时,脑中却总是禁不住想起那时那瞎子说的两句话。
——小公子生性凉薄,无情似蛇。
可蛇性畏寒,如若贪恋不该要的,那便永远没了翻身之日。
一般算命的,都知道给掏银子的主儿说几句吉利话。
偏偏这个瞎子张口一个无情凉薄,闭口一个没了翻身之日,丝毫没个口德。
赫连沉玉那时听着不快,可如今想起来,却总有种悚然一惊的感觉。
大抵是因为那像是口深井一般绝望无助的童年,赫连沉玉极为早慧,从七八岁起就懂了太多。
江湖越老,胆子便越小。
久而久之的,什么父皇、亲情,也早已在他心里没了个盼头。
说是凉薄……那便是了吧。

有那么一段日子,赫连沉玉也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就是像蛇一般的性子。
每一根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都仿佛是冰凉冰凉的。
没有太过在乎什么人,也没有被任何人在乎过——他蜷缩在自己的洞穴里,早已习惯于这样冰冷的温度。

在喜欢上府天镇北王之前,赫连沉玉并不觉得自己畏寒。
在那个盛夏,与无极战北在夜寒都城彻底决裂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贪恋一个人以至如此地步。
其实直到很久以后,赫连沉玉也不知为什么会忽然想要一个孩子。
那个庞大复杂的计划,从他被抓紧燕云京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开始思考着筹划准备。
历经数年,每一点细节都已经被考量得妥当无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所有的纰漏都已经被避免,可到头来,却没想到最大的纰漏出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是个男人,更是夜寒国首屈一指的神射儒将。
在之前的二十多年里,从未有任何一刻想过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就像赫连笛墨一般,为另一个男人生一个孩子。

赫连沉玉不太记得自己吞下合心丹那一刻,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懵懵懂懂地走进铁牢里,看着那个人森寒铁青的面孔。然后,近乎没有尊严地去乞求最后一个夜晚的温存。

合心丹其实并不是一种药,而是一种毒,古老的蛊毒。
入口即化,然后融入全身上下所有的经脉,跟赫连皇族的血液融在一起。
这种蛊毒,初时吞下便觉得浑身上下如同挨上了千百刀般痛苦,每一寸肌肤都敏感到骨髓里去,只需要轻轻一碰,便是撕心裂肺地疼。
那个晚上,跟无极战北的交.合,对于赫连沉玉简直就仿佛是梦魇一般的可怕记忆。
每一次粗暴的挺进、每一次掐在肌肤上的狠辣劲道,都让他想哭出来。
赫连沉玉从小就过得不快乐,从军然后上战场,大大小小的伤并没有少受。后来成为质子,被无极战北在床上百般折辱,却从来没有那样从骨子里感到害怕软弱的时候。
即使……隔了良久回想起来,还是下意识地觉得疼得厉害。

从那时开始,赫连沉玉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畏寒的。
他在夜寒宫里,骑在马上,茫然地看着无极战北和一队血影卫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那个盛夏的凌晨,忽然之间也变得格外寒冷。

而这种彻骨的寒冷,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直到此后的数年,也从未离开过赫连沉玉。
赫连皇族的男子怀了孕之后,足足要两年才能生下孩子。
这前一年,主要还是体内经脉和阴阳之气的巨变。也正是因为如此,身子才格外得虚弱,总是低烧疲乏,时不时就会腹痛如绞。
他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挺着。
挺着挺着,便觉得自己已然脆弱到了极点。
昔日的那些坚持和骄傲,在这样的迷茫之下,都仿佛变得可笑起来。

那段时间,赫连沉玉总是梦到阵营彼端的无极战北。梦到他带着自己在楼船上顺流直下,看着那一池碧江水波纹荡漾,偶尔几尾游鱼调皮地带起一串水花跳起来。
梦里那人褪去最后冷厉森寒的面容,只剩下贵气而温柔的丹凤眼,瞳孔里银灰色的色泽浅浅淡淡,映射着自己笑得一脸快活的样子。

他这一辈子……又哪里还有过那般逍遥惬意的日子。

每每夜半梦回,赫连沉玉猛地坐起来,都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去。
即使蜷缩起来,抱住膝盖,都觉得血液都结了冰一般。
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坚强和骨气。
怀上了那个孩子之后,其实他最想要的……最渴望的,不过只是回到那段江南的缱绻时光,呆在无极战北的身旁。

或许是因为合心丹里面的蛊毒毒性的缘故,赫连沉玉总是在胡思乱想。
洗浴的时候,把手掌放在小腹上,那里平坦紧致如初,可是自己的指尖却总是忍不住在颤抖。

……

在战场上和无极战北相遇,赫连沉玉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头盔下冷厉俊美的眉目,怎么都提不起手中的弓箭。
他有些恍惚,他总是想无极战北,想得那人到了眼前,却怎么都看不真切。

还懵懵懂懂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就只剩下长枪划破长空的刺耳声音。
那枪尖深深地刺入自己肩膀的瞬间,其实并不怎么疼。

只是仿佛一刹那间,眼前的事物都乱成了一片。
最初见到的镇北王,燕云京,镇北王府里的,江南楼船上的……。
好多好多张脸重合在一起,最后汇聚成眼前划过的一串血珠。
他自己的血。

一头倒栽在马的时候,熟悉的剧烈腹痛再次席卷而来。
每每这种时候,便会觉得肚子里那个小小的生命,是那么的、那么的强烈而鲜活地存在于他的身体里。

赫连沉玉无力地撑着自己的身体,抬头无声地看着骑坐在高头大马上、依旧提着枪的无极战北。
他勉强扯起嘴角,也不知是不是想要笑一下。

那时,赫连沉玉陷入了极度的恍惚中,生死也早已置之度外了。
或许下一瞬间,那个人的长枪便会落下来,刺穿他的心口。
可是这又有什么打紧呢。

远处传来有些模糊飘渺的厮杀声、金铁交鸣声。
可是赫连沉玉却仿佛只能听到自己呢喃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王爷……我想给他起名叫长乐。
无极长乐。
……。

无极长乐。
这个名字赫连沉玉曾经反反复复想过无数次。
在心扉中无数次萦绕的四个字,久而久之地,仿佛在舌尖吐出的时候,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充实。
赫连沉玉希望那个孩子姓无极。
不是赫连,是无极。
或许是下意识地,不想这个孩子再跟所谓的夜寒皇室有任何瓜葛。
又或许是,他打从心底,希望这个孩子能跟镇北王更像一些。

希望跟那人有着一样贵气俊挺的面容,一样多情风流的眉目,一样睿智而霸道的气魄。
也只有这样细细地想着的时候,赫连沉玉才会忽地意识到,原来无极战北在他的心里,竟然是这样一个完美到容不得分毫瑕疵的人。
这个时期的赫连儒将,似乎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游离出他夜寒神将的身份。
想得最多的,不是那个他曾经缜密筹划、一环扣着一环实施的大计,而更多的,是关于那个还没有出世的小东西。

赫连皇族男子生下的骨血,因为是两个男人结合所生,所以绝不可能是女孩子。不仅如此,他还会是个依旧流淌着能生育的血液的赫连皇室男子。
这些事,那些流传出去的传记并没有记载,也只有能接触到夜寒皇家藏书的皇族子弟才能知晓。

是个男孩。

赫连沉玉总是想,他是不愿意让这个孩子留在夜寒国的。倘若是在夜寒国,这个小男孩的身份便将如他一般的难堪尴尬。
童年时的记忆,父皇冷漠的目光、其他兄弟鄙夷的眼神,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是个男人生的……
这句充满不屑和厌恶的话,似乎充斥了他整个年少时的记忆。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腹中的骨肉再承受一次这种切肤之痛。

如果、如果还可以的话……
赫连沉玉还是在心底悄悄地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在那个人的镇北王府出生、在那个人专门为他准备的夜寒小斋里出生。

在夜寒的那一个绝望夜晚是个盛夏。
那么两年后,这个男孩也该是在同样潮湿炎热的夏天出生。

无极长乐。
这个孩子本该如此。
生在盛夏,如无极战北那般俊美聪慧,耀眼好似贯天的骄阳。
也正因为如此,他该是个快乐的、无所不能的小镇北王。
就像他的父王一样。

长乐、长乐……。

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赫连沉玉才会迷茫地想着要后退。
在吃下合心丹之前,其实他远远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一件如此如此辛苦的事情。
身体上的巨变、折磨和煎熬,这些他并不是没有预料到。再艰难痛苦,他也可以撑下来。

可是又怎么会那么简单呢。
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蕴含着的是两个人的血液和灵魂。
而如今他一个人,那份疼爱都好像是残缺的、不完整的。
……。
横江和府天的那一场大战,赫连沉玉在之前就很清醒地知道,横江国想要一口气毁灭府天这个庞然大物是不可能的。
这次的目的,其实也只是放在南三郡以内。
最好的结果是一举攻占南三郡,霸占墨江沿岸最为富饶的土地。
而即使不能三军齐占,即使只得个一、二郡,也已是大胜。

可即使是这样,赫连沉玉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赶到迟疑。
他偶尔在深夜披上衣服,走出营帐然后遥遥地看向彼端,墨一般的夜色无比厚重,目力可及之处,也只不过是几盏营火。
总是在忐忑不安。

不安之余,却不知为何总是带着种期待着侥幸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时时记着、抚摸着腹中那个小生命的缘故,久而久之的,就模模糊糊地感觉仿佛彼此之间的爱还如往昔那般浓烈
以至于,甚至是在无极战北那无情的一枪之后,赫连沉玉其实还是没有死心。

这种侥幸,一直持续到了后来,惨烈的大战结束那一天。
有那么温存的一个晚上,赫连沉玉曾经一度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可以随着那个人回到曾经春暖花开的夜寒小斋,跟那个人一起回家。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府天镇北王的决绝。

面临分别的那一个清晨,他呆呆地望着对面那人头盔下冷淡漠然的面孔,才忽然惊醒了过来。
分道扬镳。
那人依旧是光鲜俊美的镇北王。
而他们,却最终已经和那个美好的当初相隔太远、太远……
或许是那最后的一丝尊严也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又或者是那伤痕累累的心也再也经不起任何一丁点的摧残
直到最后,赫连沉玉都没有把这个孩子的存在告诉无极战北。

赫连沉玉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存在越来越明显,到了后来,几乎每一天小腹里都经常翻滚一般的绞痛
有好多好多的时候,赫连沉玉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在这种绞痛之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空荡荡的破旧房子里,只能用冰凉的手掌紧紧地按住小腹,仿佛是保护着什么绝世珍宝。

那里……承载着他所有的爱情。
——亦生,或死
第十九章)

第二日的大清早,我和腾远山已经起床迅速收拾了一番,随后便匆匆赶去了定南王的军营。
此时,定南王带领的、我带领的、以及之前张蟒副将手下的将士们,足足有接近十万守在这小小的山脉里头。
而我们自然不可能把精兵强将们都囤积在这里——接下来如何应对,这是必须要以最快速度决定的。

清早时分,这山谷里吹得都是凛冽的寒风,所以定南王的营帐里也早早就燃起了火盆。
我和腾远山进去的时候,帐里只坐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定南王,另一个却是一身潇洒白衫、不知何时赶过来的公孙乐。

“三哥。”
“三王爷、腾总管。”
两人同时抬头,公孙乐则微微起身行了一礼。

随即,我们四人围着长桌坐好,木制桌面上则摊开了一张巨大的战地地图。
地图上摆着好几只棋子,很显然。赤黄色的代表着府天,红色代表横江,蓝色则是夜寒。
而此时,地图上宇天关一带赤黄色棋子已经往后退了许多,而此时占据着宇天的则是红色和少量蓝色的棋子。
我看得一时也不由有些慨叹,只能沉默着望着桌面。

“昨儿晚上,我已经派一队精卫把张蟒副将给送出了山海关。”定南王的表情很平静,沉声继续道:“他伤得很重,我看恐怕半年内都无法恢复,就连日后能不能如之前一般上阵拼杀都难说。这边战事紧张,对他却是养伤不好。”

我微微点头:“是了。之前我来时,便觉得张蟒将军实在是伤重,不宜在这战场多呆下去了。”
其实从这些地方便能看出来,定南王之所以能严守山海关这么多年,除了他强横的领兵能力之外,还有跟属下副将之间的牢固感情。

在部署下一步作战计划之前,便想着要把受伤的将领保护周全,甚至只字未提对方的失职。
这样一位将军,又怎能不让人发自内心地追随和信任?
而如今,即使是这样一位名副其实的府天神将,也已经为情况的棘手而感到头痛不已。
“三哥,宇天关是府天疆土的第一道屏障,这一屏障一破,以后就只能靠两大天险绝关来镇守,这期间的差别是极大的。日后,我军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的确如此。”公孙乐微微阖首,秀雅的眉宇微微皱起,就连眼角那一点桃花痣都显得有些凝重起来:“说白了,宇天一破,这横江铁骑也就算入了我府天山海关——”

“但是,”腾远山沉吟着,轻声开口道:“也有另一方面的考量,之前,是在山海关之外作战,这地界无论是府天、还是横江都极为熟悉,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但是之后的战局,实则……略微偏向我们这边。因之后,是在山海关以内,乃是我军最为熟悉的地方,而对方……却对这边的地势、分布,并不了解。”

“虽说是如此没错。”定南王犹豫着,一双鹰一般的双眸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迟疑的神色,竟然好像是在质疑着自己的判断:“我总觉得,这次的进攻……实在不那么简单。张蟒副将一直高烧,也说不太清楚,我需要、再跟将士们了解一下,之前我军到底是如何被击败的。实不相瞒……这次,我总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恐怕没有腾将军所说那么安全。”

“定南王。”我思考了片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战事方面,多想无用,守备做到最好便是。只是——我想,或许之前我在朝堂浸濡多年,倒也可以在这里稍有用武之地?”

定南王抬起头,愣了一下。
倒是公孙乐提起了兴致,问道:“镇北王的意思是……?”

“我想,定南王是一直对赫连沉玉有些忌惮。可是其实,击败赫连沉玉……倒不一定非要在战场上不可。”
话说到这里,我却忽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坐在旁边的腾远山也微微转头,看了我一眼。

那瞬间,心里好像再次浮起了那种近乎于战栗一般的感觉。
在战场上与他对敌,两军对战,那是必然之事。即使击伤他,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如今我要说出的话,却是真真正正地……在对付他、算计他。

“三哥?”定南王等了片刻,见我还没有开口,不由催促了一下
我回过神来,终于还是沉声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赫连沉玉说到底,是夜寒国人。我想,横江国那两位将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完全信任他的。就像朝堂之上一般,离间之计……我想,你们也懂得该是多么狠辣有力。”

……。

横江这次派兵五十万,共有两员大将统帅。
主将简辰星,是简氏横江皇朝的大太子,大太子虽然只是第二次参与这样的大战,可从之前战场的表现来说,也的确出类拔萃,称得上是神将这两个字。

而副将长空镇野,那可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正如无极战南在府天国是矗立在南方、抵抗横江数年而不倒的神将,长空镇野也是横江皇朝子民最为崇敬的战神。
长空镇野的本名其实是长空拓,可是十年前却被横江皇帝亲自下旨改为镇野二字——那股赞赏及称颂之意,显而易见。
长空镇野比无极战南足足大了十岁,无极战南也亲口承认,长空将军的老练狠辣远超于他,即使是他用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去对付,也极容易被算计到。而跟赫连沉玉不同,这长空镇野正当壮年,也更不是什么儒帅,一把战狼长刀使得直入化境,即使是无极战南当年都被他在沙场上生生给从马上砍翻过。
这山海关以南,也的确就属长空镇野这匹凶悍的野狼最是彪悍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想要离间横江和夜寒的话,恐怕就是这长空镇野最为难对付。

无极战南听了我的计划,显然也是有些忧虑,他沉吟了半响,说出了跟我一样的顾虑:“三哥,赫连沉玉虽然对横江国来说是异国人,可长空镇野却出奇地器重他。赫连沉玉之所以在横江那边的阵营中能说得上话,其实跟长空镇野的鼎力支持有密切的关系……是以,离间之计是否能奏效,恐怕三哥还要细细考虑一番。”

我微微点头,但神色却并不慌乱,其实这些事情我在定下计划之前自然也有所考量。而说实话,或许战场上我不如无极战南那般敏锐,可是就像之前的镇北王一般,对于人心的掌握……我依旧是极为自负。
“这里面,有个问题……”我斟酌了下措辞,才慢慢地开口:“简晨星和长空镇野的主辅分别。”
“整个神武大陆都是这么个规矩,战场之上……将权为主。所以在这样的宏大战事中,即使是皇族内的子弟,即使参了战,也一般只会在一侧辅佐主将。而很明显……我们都知道,长空镇野才是横江国真正的战神,即使太子算得上是出类拔萃,可是在这场大战中,他不该是那个主将,不是么?”
“三王爷的意思是……?”
公孙乐抬起头,一双很是灵动的眼眸也亮了一下,显然掌握到了一些我想要说的要点。

这次我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腾远山轻声道:“简晨星是横江皇朝几个皇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力压所有兄弟,无上荣宠、大权在握。而也正是因了这些,他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傲气和自大。”
“没错。”无极战南一点头,显然也对山海关另一头的这位出名皇子有所了解。

“是以,简晨星所想,我也大致能分析一二。”我接着腾远山的话,平静地继续说:“他今年也已有二十四五,是该有所大作为的时候了。这次对府天的进攻,就是一次百年不遇的机会。主将还是副将,虽然只是个头衔,可是拿出去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简晨星是想独拢了这次的大功。”

“不仅如此,他也很急切,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长空镇野挤下神台。此时的简晨星——急切而又贪功,你们可以想一想,连长空镇野他都不放在眼里,那么赫连沉玉呢?”

“三王爷所言极是。”公孙乐微微点头,也补充了一句:“恐怕若是让赫连将军出了风头,那么简晨星就更是要有所动作了。依我看……这个离间之计,的确有望。”
“而且不要忘了……”我说到这里,却还是微微顿了顿才低声道:“赫连沉玉对他们来说,终究是个异国人。长空镇野如何去想先不必说,可是简晨星呢……?普通的将士呢……?这些横江人,他们绝不可能会完全地信任赫连沉玉,倘若再加上长空镇野的贪功之心,那么一切就好办多了。”

见无极战南和公孙乐显然都算是肯定了这个意见,不知为何,心里却还是有些沉重。
他到底是个异国人
所以横江人不会信任他,而府天……却也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第二十章)
自那一次和无极战北等人的商讨之后,府天大军就迅速和横江铁骑陷入了抵死的纠缠中。
很显然,府天绝不容忍除了宇天关之外的其他四大关再被攻破,而横江那边儿,更是决不能占了个便宜反而畏手畏脚地退回去。

双方都是下定了决心要守住己方底线和利益,自然再也无法停留在之前相互试探、小打小闹的阶段。
战火燎原,亦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这下可真体会到了戎马为生的日子,这成天没时辰地就是打仗,日头未出来时敌方来了就要匆匆爬起来上马提枪;若是半夜时分就更糟糕,几乎就是顶着凛冽如刀般的寒风去上战场。

赫连沉玉自那次被我一枪挑下马之后,再也没上过战场。探子报回来的消息是说,赫连将军再次抱病,每日都呆在横江那边自己的营帐里养病。
我心里知道我那一枪没留情,几乎是生生捅穿了他的肩骨
这么一枪杆子下去,且不说疼不疼,单单估摸着肩膀就要废上好久,再加上这山海关的天气实在糟糕,恐怕是要高烧上个一段时间了。

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这几日我一想到赫连沉玉总是有点心悸。
简直有点像是什么第六感一样,无比的玄妙,可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让我不安。

这么马马虎虎地过了几天,我也就顾不上去想什么赫连沉玉了——腾远山病了。
其实这事儿还真有些稀罕。
一般来说,练武之人本就不易生病,而腾远山更是武功盖世、内外兼修,能练到这种层次的人物,基本已经和寻常的小病小痛绝缘。
但是或许也正是因着这病来得稀罕,也就格外得严重。

刚开始,腾远山还只是害了比较小的伤风,本也没当回事,可是到了当晚深夜,却彻底发起了高烧。
我连夜找来了随行的军医,给他号了脉又开了几幅药灌了下去,却还是没怎么见起效。
这一烧,竟然断断续续就是四五天。

兴许是因为腾远山这辈子都没病这么惨过,这一烧,竟然是出奇的脆弱。
不发那么高的烧时候,他还记得要让我出去,别也害了病;可是真的一烧上来,便什么都顾不得,只是本能地想要让我呆在他身边。
我从未见坚忍如他如此粘着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又心疼他病得厉害,却又窃喜于这样的甜蜜依赖。
别人照料他,我自然是不放心,所以也所幸叫军医给我煎了副药,也算是起了预防之效……便于我在他身边待着。

那几日可算是极为辛苦。
白日里自然要一如既往地带领府天大军抗击,回去之后又要细心地照料腾远山,也可说是彻底地没法休息了。

……
例行地把兵士交接了一番之后,我回到了营帐里便是立刻坐到了床榻旁。
腾远山想来此时并不那么烧,见我过来,就撑起了身子。
他人本就长得秀逸清雅,此时大病之中,细腻的肌肤之中浮起一丝虚白,一双漆黑风流的凤眸便更显得隽永好看,反而让人看得一阵阵心动。

我拿起了一旁的茶杯,为他倒了杯清茶润口。另一只手则轻轻探上了腾远山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大概是因为一天都缩在被窝里,额头上微微透着层薄汗,可是这一摸之下,却还是觉得比我手上的温度要热。

“已然比前几天感觉好多了……”腾远山顺从地低头喝了几口清茶,见我脸色有些担忧,不由嗓音有些沙哑地轻声道:“王爷不必太挂心了,远山习武之人,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子……这病,估计也很快就要好了。”
我看着他那温温雅雅的笑容,虽然几日流连病榻显得有些形容憔悴,可是一双褪去了血色的单薄双唇微微翘起时,还是勾得我有点心悸。
解了腰间有些勒人的腰甲,我把锦袍挂到一侧,这才返身躺到了床上。

腾远山微微仰起头看我,接着往里移了移,为我让出了块地方。
被褥里被他的温度烘得暖暖的,简直就像是藏了只小火盆在里面。我故意把外面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手往腾远山那边儿伸,见他没躲就更是得寸进尺地探进了他单薄的衣衫里。
腾远山低低笑了一下却并没阻止我,只是悄悄握住了我乱动的手,那双墨玉般的瞳仁温温地望着我。
我只觉得掌下的肌肤柔韧而温热,那比常人略高的温度此时却格外得撩人。

有点抑制不住地,我微微俯下身,吻上了腾远山单薄的唇瓣。
他高烧时我经常是半夜起来好几次帮他蘸了凉茶在唇上涂抹,生怕他烧得太厉害嘴唇龟裂,所以虽然病了这么多天,再亲吻上去的时候,还是感觉柔润中带着淡淡的甘香,让人怦然心动。

这一吻上去,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我揽着腾远山修长的脖颈,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从他温热的胸口滑下,在那柔韧而细窄的腰肢上揉捏着。
腾远山似乎看我急切的样子有些想笑,一双美好的凤眸也微微弯了起来,他脸色微带着丝苍白,可眼神里那湿润的色泽似乎都包含着顺从和温柔的意思:“这几天,辛苦王爷了。””

我转过头咬了一下他颈项上微凸的喉结:“远山,你生病时比往常缠人得多……若你总是如此,我就算一直辛苦下去又何妨?”
他在我怀里低低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却是反手抱住了我的臂膀,一双凤眸温温地望着我,已然是完全顺着我的意思了
……。
其实那当儿我还真有些犹豫。
他毕竟是生着病,这会儿还微微发着烧,我也有点担心自己再把他折腾得严重了。
可是这些日子里,我一味在战场上厮杀,心中那股血性早就激了起来,总想发泄一下。
可偏偏回到营帐里之后,腾远山病得厉害,他浑身发烫、热得难受,便总想贴着我好凉快一丝丝。
我整日整日地抱着这么个从之前就一直垂涎着的美人,却根本碰不得,也可以说是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就这么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腾远山却已经微微偏过了头,单薄的嘴唇轻柔地覆上了我的,唇齿缠绵的间隙,他在我耳畔低低喘息着开口道:“王爷……没事了,远山好了八九成了……无妨。”

我本来就急切着,听了他这么说,哪还能克制得住。
双手已经顺着那微微敞开的衣襟滑了下去,到了腰际那系好的巾带处解了半天,终于把他身上的天青色长衫褪了下去。
摇曳的灯火下,我的目光从他袒露出来的劲瘦腰肢向上移到骨感削瘦的锁骨,然后落到那张清雅而秀逸的面容上
那道狭长的伤疤横在眉心到脸颊的距离,在灯火温暖的照耀下,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兀狰狞。

腾远山见我是在瞧着那道疤,依旧是有些不习惯地偏开了头。
我伸出手指挑他的下巴,硬是把他的脸孔扳了回来。
我便是喜欢他这样,褪去往日的那丝沉稳干练,这样窘迫中又带着一丝害羞的神色,只是给予我一个人看的。

“我的远山……”
我把他修长的身子拥住然后压在了床榻上,从锁骨一直向下吻去,一直到平坦劲瘦的小腹和细窄的腰身。

到了这种时候,本来就容易浑身发热。腾远山更是因为低烧着,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烫。
我动得很轻,也怕弄得他不舒服。把那双修长的腿缠到腰间,然后缓缓地自那细窄的腰间开始往下摸。

动作放得很慢,手指越移到他笔挺而有力的双腿间,便越觉得指下的温度越来越热情温暖。
我俯下身子,在腾远山耳垂上用牙齿研磨了一会儿,才不怀好意地在他耳边低声道:“远山,这会儿我进去……一定很热。”

腾远山自然是不会给我什么回应的,只是听了这句话,不由有些尴尬地把我拥得紧了一些,这样自然而然地便把脸埋进了我的肩膀。

我抱过他这么多次,自然知道他在床上的每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我的远山小娘子,他喜欢我、喜欢被我拥抱,可是又会忍不住感到害羞。
这样清俊秀雅的人,想欺负他,却又舍不得唐突了哪怕半分。

我几乎是对待着稀世珍宝一般反反复复地亲吻、抚摸……听他在我身下因为愉悦而轻轻地悸动,克制不住地低声喘息轻吟,那种感觉,竟然是出奇的美好快活。

用手指耐心而细致地开拓了半天,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进入了他修长的身体。
腾远山有些紧张,却还是温顺地缠紧了我的腰身,那紧致的部位里的温度本来就偏高……再加上他此时烧着,更是炙热得近乎烫人。

我使劲往里一顶的时候,腾远山忽然在我耳畔喘息着小声道:“王爷……下、下雨了。”
我勉强克制住冲动,凝神听了一下,果然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起来,似乎隐隐也能闻到雨中清新的味道。

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不爽。
我卡紧了腾远山细窄柔韧的腰身,毫不客气地动了起来:“还敢给我分心……嗯?腾管家。”

腾远山清俊的眉眼泛起一阵阵动情的神色,那双墨染般的风流凤眸抬起望着我,温柔得像是春日里微微漾着的湖水:“王爷……”
我看得胸口直发软,伸手把他搂着,然后狠狠地亲吻着这张属于我的、动人而秀雅的面孔。

两个人在床榻上翻滚了好几次,却并没有做得太激烈。
可是这么拥着、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大半宿也就很快过去了。
事毕之后腾远山也有些累了,侧身伏在床上,双眼微阖着。
那只青狐刺青的尾巴尖正好停留在尾椎骨上,一晃眼看过去他就像是只小歇着的狐狸一般。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带着层薄汗……可是那温度凉凉的,居然一点儿也不烧了!
我只觉得又好笑又惊奇,使劲咬了一口他光润的肩膀:“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干脆就早点上你……”
(二十二章)
腾远山虽然是不烧了,但是也因为这几日翻来覆去的折腾,身体比以往还是虚了一些。
听我这么说,也只是温温笑了一下,然后撑起身子把那带着层薄汗的湿漉额头贴在我肩胛处。
我就这么揽着他温热的身躯,微微半倾斜着好让他靠着舒服些,没有再舍得出声吵他。

偌大的营帐里,只有彼此贴得很近的呼吸声,以及外面淅淅沥沥依旧缠绵下着的雨声。
我听着腾远山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稳,也知他是累得睡着了。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算是睡得沉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把的身子放平在榻上,然后盖上了层棉被。
这会儿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外面兀自下着雨,隔着一层厚厚的营帐毡布都能隐隐问到那股雨水浸入黄沙、飘飞在夜里的清新气息。
我心里有点莫名的情绪,也并不想睡,便轻手轻脚地披上了外袍往外走去。

刚迈出营帐,便感觉到几缕细细的雨丝滴落在身上,凉凉的……却让人清爽不已。
我刚有些晃过神,便看到一团儿黑影缩在营帐旁的一角,正好避过了篝火架上闪烁着的一圈火光,若是没留意,还真不容易被看到。
即使是这么黯淡的月光下,我也一眼就看了出来——那团小黑影,就是那只不让人省心、动不动就闹消失的小野兔!

“小兔。”我压低声音,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
那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头,无声地往我这边望着。
我心里微微有些发紧,加快了步伐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的时候,跟墨少殇的目光对视了一下。
那双漆黑得、色泽浓重得像是夜色的瞳仁呆呆地看着我,虽然努力想要装住倔强而冷漠的样子,可是眼眸深处那一抹委屈却看得让人心里发软。
我的视线渐渐往下,划过挺直的鼻梁,停留在那紧紧闭着的、三瓣儿的小兔嘴上。

墨少殇见我不说话,又有些不高兴地使劲瞪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我使劲地拥在了怀里。
他修长的身子上浸着雨水,冷冷的、湿湿的,带着浑身冰凉的水汽。
我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兔儿到底是在雨里呆了多久才能浇成这个样子?
“傻兔子。”我几乎是狠狠地挤出这句话,仿佛都能听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你这彻底野了的兔子。”
他在我怀里使劲挣扎了一下,却被我牢牢地禁锢着,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在深夜的细雨中折腾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瘦削的身子终于没了动静,乖乖地靠在了我身上。
我反复地亲着他微微发颤的三瓣兔嘴,占有着那久违的、带着青草般野性香气的唇齿。
亲过之后,才一把把他从脏兮兮的沙地上拉了起来,拽着就往营帐的门口走。
“我、我不……进去。”他又想要挣开我,磕磕巴巴地小声说。
我也不管他说了什么,转头就把他扯过来继续亲——我的小兔儿一被我这样热烈地亲吻,就会浑身发软,什么都抵抗不了。

于是,把他亲得晕了,再继续拖,一边拖一边说:“我就不问你再外面傻呆了多久,我早就该不管你说什么扯着你就进来睡,今儿还下着雨——你不进来,就是逼我在外面陪着你,你若是想要你保护的对象若是因为受了凉发高烧,就尽管跟我犟。”

墨少殇跟在我身后不说话,只是在我把他硬是抓紧了营帐里之后,才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温暖而轻轻抖了一下。
帐子里不仅暖和,更燃着几盏烛火,明明灭灭的光亮下,我转头看着有些呆愣得不知所措的墨少殇。
一身沉冷依旧的黑衣,衣上沾着些沙土,因为浸了雨水的缘故色泽更是深了许多。
他苍白的面容上,挺秀的鼻尖上,也有些狼狈地粘着几粒沙土,我看着也不知该好笑还是心疼。
我摇了摇头,拉着他坐到一边的案桌旁,在烛火下拿了干净的湿布巾,细细地帮他擦拭了一下脸蛋
然后找了一件我的玄黑袍子,让他把湿透了的衣服脱了下去。

小呆兔换好之后,抓着衣带,有些窘迫地低头:“其实……不、不用,能……烘干,我就、就是忘了……”
我知他是说内力能烘干湿衣裳,却只是笑了笑,握着他修长微凉的手掌,把他往床榻边领。
“在这儿睡。”
我沉声道。

腾远山背对着外面,躺在床榻的最里侧。也不知是睡熟了,还是不愿意转头让我这边尴尬。
我拉起被子躺到了正中间,然后把已经干干爽爽的小兔一把给扯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他也不知心里有没有挣扎,最终只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不再说话了。
我嘴角微弯,手已经搭在他柔韧的腰肢上把他搂得紧紧的,然后才有些疲倦地阖上了眼。
这一晚,我可算把腾远山和小傻兔都给搂到了一床被窝里。
帐外是兀自缠绵淅沥的小雨声,在一片温软宁静的气氛中,我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
……。

之后的几天,大战自然未止。
但腾远山却迅速地好了起来,只是过了两日,便又神勇无比地上阵杀敌了。
那晚我把墨少殇这只可怜巴巴的小兔给领了回去睡在营里,第二天早上腾远山便已经出了营帐,裹着墨青的袍子在外面慢慢地晃悠着。

小兔那时自然也是走了,我收拾了一下出营帐的时候,便见到腾远山那一道墨青色的身影在柔和的晨光下留下的浅淡背影。
我知道昨晚腾远山也必定是知晓了我把小兔带回来,今儿这么早出来也只是不想让彼此尴尬。

快步跟了上去,自后面轻轻握住腾远山修长而微凉的手掌,那温度,显然是已经不烧了的。
“别一直吹风。”我低声道。
他转头冲我笑了笑,俊朗秀逸的面容依旧带着些苍白的病色:“闷了许多天……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声音还有些沙哑,却也是只字未提昨晚的事情。
我不由握紧了掌中他那笔直的五指,两个人又一起走了良久,直到并肩一起眼睁睁地看着日头完完全全升上穹宇。
我叹了口气,终于轻声道:“远山,此生我注定是对不起你,亦……给不了你该有的那般多。”
他转过头看我,没有说话,那双温温润润的凤眼只是望着我。
我的笑容不由有些苦涩,却还是执拗地握紧了他的指掌:“我便是舍不得放开,墨少殇如此,而你自然更是如此……当真糟糕。”

“王爷……”他摇了摇头,旭日的光辉在那温和的眉眼上投射出一圈淡淡的美好光芒:“远山也都三十多了。打从年幼之时,便是跟着你读书、练武。后来,也不知何时就渐渐有了那份爱慕之心……如今回想起来,仿佛记忆之中便是那份一直追随着你身影的心绪。”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眼里却也没有难过只是淡淡的依恋:“那王爷觉得……远山可又能放得开?”
我不再说话,只是牵了他的手回头慢慢往营帐那边走。
我放不开远山,他亦放不开我。
就算是我卑鄙又如何,一生在世寥寥数十年,若连紧紧抓住心爱之人的勇气都没有,又岂能逍遥。
——我的远山,若是没有了我,他亦不会快活。

…………。

定南王那边动作极快,虽说是在跟横剑那边儿打着仗,可是上次听了我说的那一个计谋,却也是被他记上了心
于是,也没过几天的功夫,他已经跟横剑那边儿通了消息,说是要派使节过去和谈。

坐在我这弟弟的营帐里,我的表情显然很不好:“和谈?怎么个和法?”
定南王没说话,但公孙乐已经先狡黠地眯起双眼笑了起来,低声道:“话虽说是和谈……可是说白了,咱们和他们可没什么要和的。但是此举,却极是必要。”

“我放在那边的探子,地位不够高,实在探不到太有用的东西……尤其是三哥你说的,他们两位横江主将和赫连沉玉之间间隙的事。我想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来了……”定南王脸色很平静,简洁迅速地说着:“我方派使臣,那边自然要守礼数,三大主将必须是要一起出面商谈的。”

“嗯。”
我点了点头,说到这里我也大约明白了定南王的意思。
这种和谈之事,算得上军中要务,届时三大主将都在,若是有个意见不合……从三人相互之间的态度就能看出许多。
若是真的确定了我之前的推测,那么离间计自然是好使的。
“那么三哥,这使臣……想来是非你莫属了。”
我虽然是理解了这一用意,可是定南王到最后,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还没说话,腾远山就已经微微皱了眉:“此去,会不会有危险……?”

定南王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又怎会让三哥涉险……两军相交不斩来使,这是改不了的规矩。谁改谁就是犯了忌,日后的战场上岂不是双方再也无法放心协商。所以三哥是决计不会有危险的。”

“而我之所以想让三哥亲自去一趟,一也算是种施压、让那边知道是亲王亲临、不可小视。二却是因为三哥混迹朝堂多年,最是熟悉这人情世故之间的微妙间隙——换了别人,即使赫连沉玉他们之间有些小地方不对劲,却未必能一眼看得出来。那么自然是三哥来较为保险。”

我沉默了半晌,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便我去吧。”

我虽然也明白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当走出这帅营时,想到数日后便要出现在横江营地,面对依旧伤着的赫连沉玉……甚至还要试探他、为日后的离间做准备。
便还是觉得,这份职责,当真是有些……让人觉得头疼
(第二十三章)

既然横江军营一行已然定了下来,那么自然是越快越好。
定南王两日后将一切规划制定好之后,便叫随行的文官书了一封信笺给横江那边的简晨星。这信自然是要写得严谨无误、万分诚挚,看起来真的像意欲和谈的意思,但同时又决计不能丢了府天国的面子。

那边文官绞尽脑汁写着这长长的信笺,我这边已经在和定南王商谈着关于和谈时的一些口径和准备。
我们自然不是真的去和谈。
按照定南王说的那些条件,我这次去完全就是逗人家玩。
首先就是要已经打进山海关第一重关的横江铁骑退兵。
当然若是他们当真退了兵,府天也可以有一些几十万两银子和奇珍上的补偿。
但是与此同时,要削减夜寒国三万大军,否则这小国离府天太近、难保日后不会再犯,惹得麻烦。

我听定南王说得有模有样,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说这几十万大军的跋涉需要掏空横江国多少年国库的银子,就单横江铁骑能打进这宇天关可不是轻松的,这完全是靠人命堆出来的战绩。
拿几十万的银子去让人家退兵,这你就是让裴小染当对方主将都没有可能会答应。
不过定南王倒是说了,正式派使节团和谈,和仅仅只是派人过去接洽是有着不同说法的。
而我这次过去,则是属于后者。

这其中最大的分别,便是前者要遣派一整个使节团、包括一员主将、一名朝廷文官,要携带印着府天国兵部天龙玺文书与对方交涉。
而后者虽然不能说是不正式,但是在军事上、政治上的确没有前者那样的实效和意义。

简而言之,就是定南王这个无耻的大将军因为知道他只是派我去做接洽,此事未必就像正式和谈那般书入史册,就大着胆子让我去跟人家无理取闹、就为了探测一下对方三位主将的间隙。
……。

于是之后的流程自然也是加快了起来,几乎是第二天横江国就派人递回了回信,结果当然是不出所料——两日后,简晨星、长空镇野、赫连沉玉三位将军将在宇天关内一处名为落霞的山谷营寨與我洽談。
此次前去的,除了随行千名将士,便只有我和腾远山两人。
于是次日午时之前,我和腾远山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前往落霞谷。
这山海关的战事地界儿不比从前,我自从来了之后,生活的质量就直线下降。
不过既然是出使横江,那么就算再麻烦也不可随便,必经这还是代表着府天国的脸面。

传统的黑色府天式宽襟窄腰官袍,勾着金线的八龙簇牡丹灿金纹路。而三天前就开始细细熏了香的衣襟则隐隐带着沉静优雅的香气。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朝服,可八龙花纹本身就代表着正式和雍容。
宽大腰甲的侧边吊着剔透晶莹的翡翠,就连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都考究地刺了鲜红的八龙戏珠花纹。

腾远山为我仔细地把一头发丝绾起来置入玄黑色星冠,露出修得整齐的鬓角,这也便是最后的工序了。
我微微笑着看他——腾远山喜爱悠扬淡雅的青色,是以极少见他平时穿其他颜色的服饰。
此时他一身凝重黑袍,脚踏雪银纹靴,云龙腰甲则紧紧缠在劲瘦的腰身。
腰畔长剑入鞘,可那一身的凛冽挺拔气势却是怎也盖不住。
我故意戏谑地捏了一下他下巴,学着用那花街上世家公子的浪荡腔调道:“美人,咱走吧……?”
腾远山唇角微翘,他依稀是顿了顿,却也学着我的语气,认真道:“嗯……美人,我们走吧。”
我跟他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都有些发愣,随即又同时笑出了声。
我抓住了他的手,贴了过去,在那挺秀的鼻尖上轻轻吻了一记:“远山,你学得可是一点也不像……糟糕透了。”

他也不恼,一双韵致狭长的凤眼就那么望着我。
过了良久良久,清雅俊秀的面上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平静地道:“走吧——王爷。”
我不再多说,转过身,一把撩开营帐。
一步迈上高大宽敞的八龙帐顶马车,我坐在里面,静静地看着那刺金边儿的织锦帘子缓缓垂下,挡住了外面璀璨耀眼的阳光。

只听外面一声高喝,马车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启程了。
前往——落霞谷。

……

走到了半路,又刮起了大风,还恰恰是逆着我们行路的方向,马车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在这山海关,大风沙的天头实在太过常见。

路上就这么耽搁了许久,才在入夜时分终于整队抵达落霞谷。
虽然跟之前说的时间有些偏差,不过这场大风沙横江那两位将军自然也看在眼里,也只是连声客套说王爷一路辛苦了。

气氛倒比想象中要好一些,夜里比较暗,即使有着火把也一直被风沙吹得摇曳不停,所以直到进入帅营里坐了下来,我才算看清了简晨星、长空镇野这两位横江国的大太子和护国神将。

简晨星坐于上首主座,一身苍龙争珠的墨黑缎袍在灯火下显现着硬朗的线条,下面估计是罩了护心轻甲。他这么坐在上首,乌发英气地拢起,面容虽然俊美却带着一股阴霾的气息,眉目如同鹰隼一般,敏锐中带着一股高傲的戾气。
果然是貌由心生。
我联想起定南王跟我所说的、还有一些风传和记录,这简晨星的长相可真是万分地符合他的性子——虽是才华横溢,却也骄纵跋扈、野心膨胀。
而长空镇野坐在简晨星的右手边儿,身上是游龙链子轻甲,奢华细腻的银链,而且突出的单薄,在营帐里这么穿在身上,也毫无突兀之感。
这人坐在那儿,身形笔挺却不过分粗犷,连眉目也省得算是俊秀,也只收在看到那双指腹上满是茧子的双手时,才能隐隐感觉到那股常年沙场奔波的将相之气。
我和腾远山都已经入座客席片刻,跟简晨星、长空镇野客套了一会儿之后,帅营的帐门才再次被撩起,进来那人似乎是刚沐浴过,一走进来就带起隐隐一阵浮动的暗香,随即便看到了那头熟悉的、妖娆而柔顺的殷红发丝被发带松松地绾了起来,披散在脑后,又湿润又飘逸。

我瞳孔微微收缩,只是片刻之间已经如常地施了一礼,冲进来那人淡淡地微笑着道:“赫连皇子,好久不见了。”
赫连沉玉顿在原地,几乎是愣了片刻才用那双丝毫没有变的妖异重瞳望着我,轻轻地说:“是、是了……见过镇北王。”

“镇北王爷,沉玉这几日身子不大康健,估摸是之前在吃药,是以才来迟了。当真不好意思。”
长空镇野倒是有心,浅笑着解释了一句。
倒是用眼角的余光瞄到坐在上首的简晨星脸色不愉,嘴唇抿紧,沉默着看着赫连沉玉走进来。
我转过头,赫连沉玉是唯一一个未着任何铠甲的,只是简简单单一身玄色的锦衫,勾勒出修长的身段。

可是细细看着,却还是觉得他瘦了太多。
不仅是瘦,还憔悴。
一坐在那摇曳的灯火里,便觉得昔年那风韵俊俏的脸蛋已经瘦得只剩下棱角和轮廓。
行动之时,便能看出那被我刺穿了的右肩显然还伤着,稍稍移动起来都呆滞而僵硬。

我露出一个依旧得体、从容的笑容,道:“无妨。也未有多久。”
赫连沉玉却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他坐在简晨星左手边,带着倦色的面孔被那玄色衣裳映得越发苍白。
就那么靠在椅背上,一只手在桌上握着茶盏,另一只手却像下意识地就盖在了下腹上。

他似乎有点儿游离。
往日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湿润勾人的双环重瞳,无论何时望进去,都仿佛能被里面那种他独有的、妖娆的风致所吸引。
可是此时此刻,都变了,什么都变了。
“所以,镇北王此次特地前来……是来商谈和谈休战之事?”
简晨星显然并不喜欢兜圈打转,直接就单刀直入地开始谈起了此次我来的目的。

“不错。”
我虽然心里骂了定南王那糟糕的条件一百遍,可是面上却依旧是一片笃定和沉稳:“这次的议和,是定南王先与各部将领商讨之后的想法,是以才会让我亲自来和三位将军来谈。”
长空镇野笑了,眯起眼睛,开口就是一记直击本质的尖锐问题:“也正是这才让我等疑惑。要知道,府天定南王骁勇善战、而且至今为止还从未跟其他国家议和过,这般雷厉风行的作风……今日怎的忽然起了退意?”

不过我也早有准备,轻描淡写地说:“长空将军说得极是。不过要知道,横江铁骑攻进山海关这可至今为止也是头一遭。”

“话虽是如此说……”
这次,居然是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赫连沉玉轻声开口。他语声依旧糯软,带着南国特有的柔和味道,即使微微有些沙哑也极是动听,可说出来的话却尖锐不下于长空镇野:“可区区宇天关,却并不是府天镇国三大内关,战略上来讲……只是微乎其微的小胜,定南王心里也该清楚,外关破了并非就未有机会抵抗。”

我虽然看似微笑着专心听着赫连沉玉的话,实际却眼观六路,长空镇野倒也没什么,倒是简晨星在赫连沉玉提到“微乎其微的小胜”时,依稀是皱了下眉。
我心里好像,想也就清楚,这横江太子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大喜功。三分的功都要被他当成十分,这攻破宇天,在他心里可如何也算不上小胜。

我平淡地笑着,看似漫不经心,却忽然转移了话题,意味深长地道:“说得不错,看来赫连皇子果然是对敝国地势战局钻研精深、十分之了解。”
这句话乍一听起来仿佛没什么问题。
实则是在隐隐暗示着赫连沉玉被掳去府天国的经历。
我知道,简晨星和长空镇野肯定也知道赫连沉玉当年在府天的事,我不信他们就不会对赫连沉玉怎么逃出来的心生疑虑。
这件事,始终是个疙瘩,也是个不安定的导火索
长空镇野老而弥辣,倒未必上当,可以简晨星那性子可就不一定了。

我的本意本就不甚好,当赫连沉玉听到这句话时,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一下子越发苍白了,他单薄柔软的嘴唇闭得紧紧的,重瞳自我身上游移开来,却没再开口说什么。
似乎是这句话点醒了他什么,他那只手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瞬间从小腹上移开放在了桌上,整个身子都绷紧了起来。

我看着他那已经绷紧了的、戒备起来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空洞。
是了,这只是个开始
我还要不停地逼他,一步步地、把他往深渊里逼
(第二十三章)
话说到了这里,气氛隐然有些僵。
长空镇野哈哈笑了笑,替我把面前的茶盏满上了热茶,热络地说:“镇北王这话说得,现在这时候嘛,的确比较特殊……说句不好听的,王爷不也得使劲儿地了解、琢磨着横江的事情?”

长空镇野的确是老练。
这话虽然听起来仅仅像是替赫连沉玉拜托僵局,可是我却隐隐从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隐约地,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不过我自然也不会说破,只是哈哈一笑,顺势饮了口茶:“长空将军说得极是。只是这沙场厮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是以,我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是如此……”此时,坐在上首的简晨星左手托腮,沉吟着眯起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这和谈,倒并非是不可。只不过镇北王……横江要停战,却也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倒不是不愿意……而是,既然已经开始派兵,想来镇北王也懂得,这其中需要投入多少银子和人力。”

我知道他这是在暗示我主动谈到给银子、甚至是割地等等好处。
只不过这套子,我自然是不能顺着钻的:“简太子所说极是。且此事,于我府天来说也是一样的难办。这一被逼着开战,全国的兵力都投入了进来,粮草、兵器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再加上跟横江铁骑厮杀战死的兵士,也要配发给家人银子。——这些,可也正是我府天的难处啊,必经,府天并未想要开战,横江这一举动可的确有些突然。”

我说得慢悠悠的,却句句不提和谈条件,只是把重点往他们先开战的那边扣。
简晨星的表情显然有些不悦,可却并没有说什么。
长空镇野倒也不生气,只是又给我满了茶杯,表情依旧笑眯眯地,也不抢话头,呆在一侧足足像是只老而弥辣的狐狸。

而赫连沉玉虽然依旧坐在一侧,可是眼神却一直有些游离,听到我的话便转过头,一双重瞳有些复杂地望了我一眼。
我生怕他就这么不开口了,那我自然就没什么好看的了,于是微微眯了眼故意道:“那么……赫连将军以为呢?”

赫连沉玉沉默良久,一双漆黑的、一深一浅两重的瞳孔就那么怔怔地望着我,过了良久,他才低低地开口道:“镇北王,无论如何……此次和谈,却并非横江起意。”
他虽然不愿意多说,可就这么一句话倒也尖锐有力。
“嗯。赫连将军倒是说得没错。”
我也从善如流,微微一笑就点头表示赞同,倒像是很欣赏、同意赫连沉玉的话似的。
赫连沉玉低头望着桌上的茶盏,没有多说什么,坐了片刻之后却随即继续道:“镇北王,府天既然想要和谈,便决计不可能毫无准备……府天和横江、甚至夜寒都为这次战事投入了许多,顷刻间想要停止、却恐怕并非那般轻易,不如您还是先说说府天的打算?”

他语速很慢,那样温软的调子虽然听起来糯软,可是实则带着隐隐的坚定和冷凝。
我就那么看着他——。
是了,赫连沉玉便是这样,每每以为他很快就会彻底被击倒,可是随即便会发现这个人的内心是何等的坚毅和执着。

当年在燕云京面对那些难堪的屈辱是如此,而如今面对着已经成为敌方的我依旧是如此。
彼时,我曾经那么迷恋这样独特而柔韧的性子,此时却不禁觉得有些无奈。
也罢,他是条蛇,我愚蠢得被咬伤了一次——却决计不能再有第二次。

………。
此时此刻,这和谈也进入了有些针锋相对的气氛,我自然也不会再客气,面上带着隐隐一抹微笑,意味深长地道:“赫连皇子此话倒是不假,府天、横江,尤其是夜寒国,为了此次战事……可谓投入良多啊。”
我实在是太了解他的死穴。
先前还一直称他为赫连将军,此时却忽然转为皇子的称谓,再加上突出加重的夜寒国的投入。
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暗指何事。

简晨星和长空镇野其实都对赫连沉玉当年曾被作为质子留在燕云京多年,后来则是被我带回了夜寒国,再加上大战开打,自然就重获了自由。
他们二人能当上横江阵营主将,当然都不是傻子,对我和赫连沉玉的关系必然是心知肚明。
长空镇野倒也罢了,可据定南王的线报来看,简晨星却因为这一点,更是颇为看不上赫连沉玉。

所以我故意把话头说到这里,虽然看起来好似在嘲讽赫连沉玉,实则是想注意一下简晨星的反应。
果然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僵了起来,赫连沉玉单薄的、色泽有些微浅的嘴唇依稀是颤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反而是我眼角一直在瞄着的简晨星微乎其微的蹙了一下眉头,随即竟然是第一次主动道:“夜寒国与我横江一直同气连枝,这番辛劳,我横江上下都是记着的。”

这话看似不轻不重地帮赫连沉玉揭过了这一茬,可是从刚才那微妙的神态变化,我却能肯定简晨星开口,是因为他真的非常厌恶提到我和赫连沉玉曾经那层关系,绝不是因为他想要帮助赫连沉玉。
这个认知,虽说对府天是有利的,可却不知为何让我觉得有点无奈。

而此时,坐在我身边的腾远山修长的身体微微前倾,轻声开口了:“的确,府天、横江、夜寒都为此付出了许多,可远山却还是斗胆要说上一句——此次战事,无论如何,终究是由横江与夜寒发起;甚至连当年定好那一纸休战书,都被毫不客气地撕毁,赫连质子殿下更是返还夜寒、甚至现身沙场。这些,可都有违当初三国的约定。而也正是因为这些,我府天的付出和损失,才更显得有些平白无故吧?”

他语音清朗温润,可是却字字直指要害,说得又无一个字虚言,可偏偏这么敏锐不客气的一番话,竟然被他说得斯文有礼,完全无法让人翻脸。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让我打心底佩服,不由转过头,微微冲身旁俊雅秀逸的那人露出了个浅浅的微笑。
其实这和谈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双方在外围绕来绕去、互相试探,连具体条件都还没谈到。
虽然进展缓慢、让人着实烦躁不堪,可是这些繁琐的交流看似累赘、实际上却又丝毫不可省。
本来我就不愿意浪费那般多的口舌,能有腾远山跟我一起,自然就是好办多了。

转过头时,赫连沉玉那双妖异的重瞳就那么望着我、又好似是在望着腾远山,眼神有些空洞,好似什么也没想,又好似千言万语都沉溺在了那深邃的双环套月瞳孔中。
过了良久,他低下头,有些无可控制地轻轻咳了起来。
而我却无暇多顾忌他那一边,因为长空镇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懒散地笑着抛出了一句无比狠辣的话:“镇北王,那镇野也就冒昧提一句,既然有心和谈,那么追究谁是谁非,却显得并非那般诚恳……先前的纠葛若要追溯,那可就久了,能一直回忆道镇野祖父那辈,所以不如咱们还是先谈谈具体的和谈条款?”

……。

具体的和谈条款嘛……。

既然长空镇野都已经挑明到这里了,那再谈些别的总显得有些无礼,我知道他也是不想再兜圈子,干脆也就不多说了,直接转头示意腾远山把带来的、定南王盖过大印的条款文书拿了出来。

虽说我看起来似乎运筹帷幄、面色沉静,可是实际上,心里却万分地清楚这些条款完全没有可能让他们考虑和谈,所以其实也已经做好了针锋相对的准备。
不过所幸,基本上这次来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我最知晓人情世故,虽然刚才仅仅只是那么点儿微妙的交锋,却已经足以让我得到很多讯息。
所以,即使就这样谈崩了,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赫连沉玉、长空镇野和简晨星一起仔细地看着那份文书,期间还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过了良久才把文书折了合起来,递给了我。
“唔……”我慢条斯理地又抿了口茶水,好似完全没有看到简晨星眼里的火光一般,散漫地问:“那么各位是怎么看呢?”

赫连沉玉坐在他的位置上,修长的背脊靠在椅背,微微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而简晨星坐于上首,英挺的面容仿佛浮起了一层阴霾,抿紧着单薄的嘴唇。
最后还是长空镇野勉强保持着平静,微微露出了一个未及眼底的笑容,淡淡道:“镇北王,这是来消遣咱们的吧?”

我伸手按住了案桌上的文书,神情倒是严谨诚恳得很:“自然不是。如此两国之间、军机大事,岂能儿戏?这的确是我与定南王一起拟下的条款。也是真心想要与三位将军商议。”
说到这里,长空镇野微微启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简晨星已经咬紧牙,生硬地挤出了一句话:“镇北王,无论这是消遣与否。这些条款,横江一条也没法答应。若这便是贵国的态度,那恕我直言——和谈是妄想。那便就这样吧,镇北王可还有其他事?”

我听他这么说,当然明白这已经是逐客的意思。
当先也不多说,率先站起身,猛地把文书拿起置入袍袖中,不悦道:“既然横江连一点商権的意思都没有,便早该言明这一点,又何必浪费彼此时间。我府天是当真想要与诸位和谈,这才拟下这些条件、又派我堂堂亲王亲来,谁知竟是如此结果。那也便罢了……他日,自是战场再相见!告辞。”
简晨星几乎被我这倒打一耙的话气得站起来,最终却只是握紧了双手,表情阴郁地冷笑了起来。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赫连沉玉已经无声地站了起来,他一双漆黑妖异的重瞳神色复杂地望着我,轻声道:“那沉玉送送镇北王。”

此言一出,不仅是长空镇野和简晨星,甚至连我都有些发愣。
此时的立场已经无比分明,完全就是谈崩了。
他身为敌军大将,又不是什么侍从,本就不用说什么“送”
更何况简晨星很明显就是不喜他之前那段跟我的关系,如今又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容易惹得这位跋扈的太子不悦?

可是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看了他一眼,便跟腾远山当先往营帐外走去,赫连沉玉则独自沉默地跟在后面。

出了营帐之后,他赶到了前面,带领我们从一队队面容森冷的横江驻扎军往外走去。
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离开帅营一段距离之后、横江铁骑也少了起来,赫连沉玉忽然微微顿住脚步。

赤红色的发丝垂在玄色的锦衫上,那修长的背脊挺得笔直,过了片刻,一道轻轻的话语从风里传了过来:“王爷……你其实并不是来和谈的,对么?”
(第二十四章)
赤红色的发丝垂在玄色的锦衫上,那修长的背脊挺得笔直,过了片刻,一道轻轻的话语从风里传了过来:“王爷……你其实并不是来和谈的,对么?”

他声音极低,虽然不远处站了两排横江营寨里的兵士,但到底说了什么恐怕也只有我和腾远山能听得清。
“赫连皇子是这么想的?”我站在原地,语声淡淡地反问。

良久良久,他都没有开口回答我。
那明显比以往要瘦削的挺拔背影,红发和锦衫一起在凛冽的风中摇曳着,却越发显得无比落寞萧索。
我就站在那里,也不知大约等了多久。
那道身影忽然猛地转了过来,赫连沉玉那双妖异的重瞳在闪烁的灯火下竟然映射着种隐隐的浅灰。
“镇北王,沉玉、沉玉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行吗?”

他抬起双眼直直地望着我,神色中竟然依稀带着一抹孤注一掷的坚决和执拗。
不知为什么,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危险。
那是种有点说不明白的感觉,可却就是近乎下意识地嗅到了那种近在咫尺的、危险的气息。

“要单独说……?”
于是我微微眯起眼睛,故意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赫连皇子,如今毕竟不是以往了,你我两人之间恐怕无甚好聊……但若说是军机大事,何不就在此说了呢?”

猎猎的风中,我和腾远山并排站着,两步之遥是木然地站在原地的赫连沉玉。
这样面对面站立着,不知为何,那个瞬间忽然感觉一阵凄凉。
赫连沉玉仰起脸,玄色的锦衣趁着他俊秀瘦削的面容,却越发显得那皮肤苍白得仿佛没了血色。
“镇北王……”他微启单薄的嘴唇,声音却颤抖微弱得近乎蚊鸣:“三、三王爷……”

那声有些生疏的“镇北王”,终于在一个停顿之后,有些发颤地转成了当年那糯软勾人的“三王爷”
我就这么看着他,裹在玄色锦衣里瘦削的身体、苍白的脸蛋,那感觉就好像是条走投无路的小白蛇一般无助。

我就这么看着他,不知为什么那个刹那间觉得心里一直在动摇、悸动,好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感觉。
“那赫连皇子可还有别的事?”表情渐渐地冷凝下来,我收敛了那最后一丝笑意,冷漠而平静地说:“若是没了,那我就告辞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也觉得自己是出奇的残忍。
他是在求我啊……
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怎么也没有得意的感觉,只是心扉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什么。

赫连沉玉似乎费了好大劲才听懂了我在说什么,过了良久,他扭过头,目光黯淡地望着远方的篝火,轻声道:“是……那、那沉玉便送到这里了。”

也不知是不是夜里的寒风太冷了些,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微微弯下腰咳了起来。
痛苦的声音让我听得有些揪心,因为俯下身的动作,锦衣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内里。

我目光顺着那微敞的衣襟往里看去,内衬是雪白的丝衣,可是在之前受伤的肩胛处、那片雪白之上却微微染上了层薄薄的血红。
那瞬间,真的是心里都疼得揪紧了的感觉。
我一个字也没有再多说,猛地转过身,带着腾远山快步就往营帐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

离开了落霞谷之后,我和腾远山一路连夜带着队伍赶回了关内的府天大营,这也是以防万一落霞谷那边恼羞成怒真要弄出什么麻烦

回来之后,我竟然也病了一场。
我身体一向不错,身负武功、又养尊处优,基本上还没病过,这在战场上忽然就染了病,倒还真是无奈。
和腾远山一样,还都是风寒,虽说倒不严重可也浑身乏力地烧了几天。

我那几日都呆在帐内无法参战,白日里腾远山随定南王一同上阵时,墨少殇就钻进帐里面陪我。
他似乎比谁都要忧虑,坐在床边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似乎生怕一眼看漏了我就会出什么事一般。

我实在没法劝他,便干脆就让他躺在我身边,搂着他缩在被窝里。
墨少殇体温本身就偏凉,我微微有点发烧时把他抱在怀里,紧贴着那凉凉的柔韧的皮肤就觉得格外地舒坦

小兔生得真是好看。
黑葡萄一样的瞳仁,略嫌苍白的皮肤。
在帐内微暗的灯火下,那俊俏的轮廓就越发得深邃动人。

我看着他那柔软的浅粉色的三瓣小兔嘴,心里顿时就是一阵阵的悸动,特别地想亲上去。
可是到底还是有点顾虑怕这么狠狠亲过去,风寒把他也给染上。
他虽然武功盖世,可以保不准就忽然中招了。

墨少殇转头望着我,一双水浸过一般漆黑透亮的黑色眸子,小狼一般敏锐地
很快就知会了我的意图。
他微微转过身子,把尖尖的下巴往我这边凑了一下。

那样的动作虽然微乎其微,可是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是想让我亲过去。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墨少殇一看我的表情,顿时不高兴地瞪我。
但是随即却又像故意闹别扭似地,猛地凑了过来。
我估摸着他是想要亲我,可是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全然不需要技术,尤其是
对于这只完全野生的小倔兔来说。

很快地,我的鼻梁先是被他莽撞地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嘴角又因为不小心被他的牙齿咬了一下。
身为病人的我还被这么折腾真是不可谓不悲惨。
可偏偏我一看到墨少殇那近在咫尺的脸蛋,就有点什么都管不了了的味道,轻轻按住他的后脑,我微偏开头这才把他搂在怀里好好亲了一次。
我真想念这熟悉的、美好的青草香味。

墨少殇无声地伏在我胸口半天,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一双小狼似地漆黑眸子望着我,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想回去和长老说……说我喜欢你……”

我也不由一愣,微微撑起身子,有点惊异于他竟然会想到这些:“怎么……?”
墨少殇有些窘迫,又好像不知该如何表达,费力地想了半天才说:“我、我想跟……长老说,我、我不要那个……那个朱痕。”
“我喜欢……喜欢你,我不要那个……东西,我想跟你、跟你……”他说到这里,小兔似地三瓣嘴有点哆嗦,最终只是小声说:“想跟你、跟你在一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那瞬间,心跳得很快很快。
满脑子,都只是一个念头——
我的小兔,等我。
等战争结束,等时机成熟。
我会好好教你说话,带你去和青门坦白,然后……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
……。

两日后,我病情微微好了些,虽然还是经常咳嗽,但也是不怎么发烧了。
这一出了我的帐子,才知道定南王是有了大计划。
定南王带兵打仗一向神勇,智计也是极其出众,这几日来他亲自上阵督战,倒也可以说是没什么惊险。
可是这次他是打算冒一个大险。
山海关地域极为复杂,当年光是地质考察、绘制战地地图就是用了数年的时间。
我朝堂在兵部的手下,也曾为我呈上许多资料。
而这山海关以内府天的地界儿里,的确就是有很多只有府天兵部高层、以及定南王、我这样阶层的人物才能有所了解的地势天险。
有些小道、天险不为横江所知,却也曾经被府天好好地考察、甚至秘密修葺,其实在抵御进攻的时候也可作为强大的陷阱。
定南王制订的这么个计划,便是想要诱敌深入……一举击破!。

定南王这么个计划,马樊是坚决拥护的,而公孙乐却是有些犹豫。
的确,这么个计划虽然成功意味着一个狠狠的胜仗、甚至可能提早结束战争,可是若是失败了却也可能会把敌人引入府天腹地,再失一城。
两方的考虑都不无道理,可一时半会儿却又没法争出个结果来。
我病还未全好,也不太想现在就贸然开口发表意见,于是过了一会儿这次的战事会议也就开到这儿,估计定南王还要再琢磨琢磨怎么把计划里可能存在的危险给降到最低

……。
出了定南王的大营之后,正巧看到腾远山从外面回来。
他一大早就上了战场巡视,到了这会儿午时才刚收兵回营。
腾远山武功出神入化,除去了墨少殇,即使是定南王和我都不是他对手。是以他上阵亦是从不着重铠,顶多是青袍下加一层轻薄的锁子甲。
他远远从马上潇洒地跃下,青袍衣角微微翻起,落地之时却毫无声响。
我眯着眼看他走过来,却发现他手上依稀是拎了条毛茸茸的东西。
走得近了,才发现腾远山竟然是拎了只火红火红的狐狸回来,还是个活的!

“今儿回程的时候,忽然自道边就窜出只狐狸来。”腾远山冲我轻轻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活物:“估摸是被惊吓着了,我看小东西长得着实好看,就伸手给捉了起来。”
我本来也不是对小动物感兴趣的人,但是就像腾远山说的,这小东西可当真是好看得紧。
比野猫大不了多少的身躯,火红火红、灿烂得像是火光似地厚实长毛,尖尖的小下巴,汪蓝的大眼睛媚得都仿佛能流出水来,四只小爪子在空中扑棱着。
还有那又惊又怕地看着我的小眼神,简直能让人心里直发颤。

“也难怪志异故事里,来说狐狸精、狐狸精,这小东西果真是长得好看。”我喃喃地叹道,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这小火狐热乎乎、毛茸茸的尖下巴。

狐狸可不跟我客气,看我伸手张嘴就想咬。
我怎么说也是练过武的,看它一动立刻就反手卡住了它的下颌。

“还挺凶悍。”我哈哈一笑,故意用指尖戳了一下戒备着的火狐的鼻尖,湿乎乎的:“远山你带它回来……莫非是想养着?”
腾远山愣了一下,却还是低声道:“也并非是……其实当时也只是一时冲动,给王爷看看便罢,放了,也成……”
我抬头看他墨黑温柔的凤眸,不禁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养着吧。”
说着,我抬头凑到他耳边,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它很像你……像你身上那只。”
(第二十五章)

那只火狐,最后被起名为团子,就这么被养在了我的营帐。
团子个头跟外面的野猫差不多大,但是长相真的是没得说,火红的蓬毛汪蓝的大眼睛,困了的时候、或者是想要使坏的时候一眯起来,更是风情万种的妩媚。
狐狸这种生物,似乎天生就是来诱惑人的。
团子这家伙也是如此,不仅爱诱惑人,更爱偷东西、使坏、偷袭人,总之简直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

我们没有饿着团子,可是这家伙就是喜欢偷偷摸摸从桌上趁我们不注意叼了东西就跑,而且还在营帐外刨坑藏起来。
一点儿食物也没什么了,更糟糕的是还喜欢偷衣服。养得久了,即使它对我露出眯起眼睛柔媚一笑的神情,我就知道要警惕。

腾远山不舍得打团子,可我就不是那么温柔的了。
偷东西被我发现了,绝对就是一顿狠揍,所以久而久之地团子就亲近腾远山比我多一些,当然相对的,在我面前也会乖一些

狐狸性子野,可是养团子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却也觉得他对我们有了感情。所以后来就任它窜出去疯,不怎么管,总之到了晚上它自然就会回来。

定南王开始知道我们养了只狐狸,还好奇了一下,过来看过之后说团子不是这边普通的沙狐,而是比较稀罕的赤火狐狸,很通灵性。
不过后来,实在是军务繁忙他也没有再看过。
这段时间,争论最多的自然就是定南王之前那个诱敌深入的计划,不过数日后,最终还是决定——冒一把险。

这也是出于两方面的考量,其一是府天对于这些机密要道保密做得极好,只要我们做出妥善详尽的计划,风险其实并不大。
其二则是战事拖得太久,国内就会久久处于动荡之中,百姓更是越要怨声载道。
再加上这次战争本来我们就已失了先机,再不使一些小手段,恐怕真是无以为继。

我也投了赞成票。
除了以上的两点原因,我还有一点私心。
一旦这个计划成功,基本上来讲府天再次也可以说是扳回劣势,甚至一举得胜击退横江的可能性都非常大,如此一来,想必对赫连沉玉的那些小手段也可以省一省。
我并非真的心存多少怜惜,只是这些阴损的把戏我的确不喜欢多玩,尤其是……对他。
不过虽然有着这一想法,我这边还是依旧依照之前的想法,开始安排横江阵营里的探子以及亲信做一些事,像是传播谣言等。
如此,也可以算一个备案,万一定南王的计划失手,府天除了要打更苦的仗,也还有所仰仗。

连日的军事会议,最终决定下来诱敌深入的地点就定在弥勒谷。
这可以说是府天一级的扼要天险,一旦定南王的计划稍有失误,那么恐怕府天除了宇天关之外,又要再失另外一大天关。
五大关失其二,这种代价,非常的可怕。

但是我们最终还是同意了。
——多大的风险,就可能有多大的获益。

可是无论是定南王、腾远山,抑或是我,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这次冒险,竟然真的险些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
之所以说这个计划是诱敌深入、非赢即亡,是有其理由的。
弥勒谷的地理位置非常微妙,它隐于堕天关背后,更是与两大内关之一的昴天关相连。
甚至可以说,一旦横江铁骑顺利地闯过了弥勒谷,直接就可以顺着那条小道冲进昴天关境内,完全不需要费力于攻克城池。
昴天之后就是破天关,也是府天国最后一道的屏障,一但横江真的攻下这最后一道雄关,那么府天……就真的是被入侵到了国土,也是数十年来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了。

可是既然我们决定冒这个险,那自然也是有其原因。
弥勒谷说是谷,其实却更像是一道窄窄的深渊,长有足足十公里。两侧高高足有近八十米的崖壁,中间的窄道只能够有三到四匹马并行,这也是为什么说弥勒谷是天险。
一旦有军队从下面路过,只要我们从上面掷下火器巨石等,再派精锐堵在出口处,完全可以说是瓮中捉鳖。
而更具欺骗性的是,弥勒谷虽然内里非常阴险,可是外面却看似一马平川,完全不可能有任何埋伏的样子。只要能把横江铁骑引诱到弥勒谷里,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弥勒谷一计,却也并非那么简单。
因为弥勒谷入口之处有好几个小岔道、谷内也有隐蔽的小岔道,地势非常复杂。府天军绝不可能全部驻扎到,即使驻扎恐怕也很难阻挡。
而其中很多小岔道,却是能通往昴天关后方的。
所以可以说,稍微有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幸我们也有一个仰仗,那就是弥勒谷内部的地势,也只有府天最机密的兵部高层才有资料,所以可以说,我们就是因为知道横江所不知道的,才能够有一定把握可以诱敌深入、出奇制胜。

既然已经定了下来,权衡利弊的过程也已经过去。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战略部署。
这部分来讲,定南王的确比我擅长,偌大弥勒谷、甚至是偌大山海关的地图,仿佛是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般,所有的地名、机要,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就能脱口而出,开口之时便已经是笃定,举手投足间都是气度。
这可真是所谓的神将风采
虽然这边我的事情不多,可我现在负责横江阵营那边的探子、所有的情报都跑来我这里,一下子,赫连沉玉的消息仿佛就变得无处不在,毕竟我要算计的主要就是他。
可是不知怎的,似乎是自从我上次从横江那儿和谈不成回来,赫连沉玉过的日子就很不舒坦。

先是似乎帅营内跟那个横江的大皇子简晨星吵了一架,之后竟然又染上了风寒,那只手上的肩膀似乎也是拖拖拉拉的没好
我按着心里的计划一点点散步着乱七八糟的留言,一边如此,又一边听着那些赫连沉玉倒了霉的消息,说真的……当真是,说不清楚的滋味。

甚至后来,探子还报过来一条消息,说是赫连沉玉在跟简晨星、长空镇野两人一同在演武场表演骑射之时,不知怎的一个没握住缰绳,从马上跌了下来。
不仅如此,之后简晨星似乎还对此略有微词,似是不满于赫连沉玉突然而来的羸弱之态。
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对,我看过赫连沉玉的骑射功夫,当真是惊才艳绝、夭矫飒爽,若说他寻常时候会从马上跌下来,那我是一万个不信。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我坐在营里,看着探子递过来的密报,头一次这么的不解。

……
那是战争中,我第一次非常、非常真心地去疑惑思考关于赫连沉玉身体的事情。
如同潜意识般的念头,始终萦绕不去。我甚至可以承认自己在心里,已经十分笃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是跟我密切相关的事。
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是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这辈子,都从来没有过那样强烈的直觉。

后来偶尔回想起那个时候,也不由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悚然感觉。
如果再给我一个星期、或者哪怕只有两天,恐怕我都会在这件事上都花一些功夫去琢磨。
可是这世上,的的确确是没有如果的。
差了毫厘就是毫厘、差了两天就是两天,世事弄人,即使日后再懊恼也是丝毫无用。
我和赫连沉玉,我们之间注定有着这样痛彻心扉的隔阂。
时候未到,便迈不过去
迈不过去啊……。

收到那一次密报的一天后,定南王的弥勒谷之战战略部署已经全部做完。
马樊、公孙乐、腾远山还有我,都必须要放下所有手头的事,投入了紧锣密鼓的战事筹备中。
关于对横江军营那边儿的计划,也不得不暂时中止,我也再没有时间去思考赫连沉玉那件事。

次日,在帅营里我们几乎是讨论、分配了一天。
弥勒谷地势之复杂,简直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的确,正如之前所说,想把横江军都困在弥勒谷内做个瓮中之鳖,比之前想的要难上太多了。
但是定南王也说,之所以还是决定实施这个计划,是因为正是因为弥勒谷地势太过复杂,中央□的支流太多,我们就算有所遗漏,横江铁骑在一片混乱中也必然会被迷惑。

打的就是他们不如我们熟悉地势。
哪怕有几百几百的落网之余从支道逃出去,这还是假设我们没有拦截成功的情况下,这么点儿人完全对我们的内关起不到威胁。
我们的目的,就是把大部分的主力铁骑给憋在弥勒谷里一口气打残。

定南王的分配主要来说是这样。
他本人作为主帅,自然会在弥勒谷战场里督战、部署。
而我和腾远山除了当日要把横江铁骑给引进弥勒谷内,还要操练兵士能在最短时间内从各种支道迅速撤退,并且把尽量多的支道给封锁起来。
马樊则和司徒乐作为搭档,在弥勒谷之战时,在弥勒谷后方以防万一,负责拦截侥幸逃出的横江铁骑,自然绝对不能让他们真的给打到破天关去。
但是在此之前,司徒乐、腾远山和我却要在第二天清晨就起程前往弥勒谷,一是确认地形,二是进行战事上的安排。
到时候要用的炸弹、火器、巨石什么的,都要准备好,并且安置在妥善的位置。

分配好任务之后,我们几人站起身时,不由也有种硝烟弥漫、身负重任的沉重感觉。
战争、这次与横江之战,恐怕马上就要揭晓最后的结果。
弥勒谷之战,将会决定太多太多的事。
——那一刻,我已经满脑子都是之前定南王所说的事情,之后,也没有再分心去思索赫连沉玉的问题
(第二十六章)
次日,我与腾远山带了三千兵士去了一次弥勒谷。
这一次,任务倒并未多么繁重,因为主要是去根据地图再确认一遍地形,以及各个岔道。另外就是要记下一些看起来适合安置机关、火气以及掷石机的位置,这个部分定南王给我们的弥勒谷地图上倒是也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粗略标注。

弥勒谷最初的入口的确看上去相当平坦宽敞,很具有欺骗性的样子。
我和腾远山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迎面的大风穿越高高的山壁发出了呜呜的声响,更是吹得衣袂都向后翻飞而起。
“这弥勒谷刚一进来,真的是看起来丝毫也不凶险……的确阴险。”
我看了会儿前方的风景,不由转过头对腾远山感叹道。

他微微笑了笑,一头墨青色的长发也被风吹得向后扬起,温雅的面容在有些凌乱的发丝中更显得神采熠熠,狭长的凤眸里瞳色风流。
“与我们来说,这弥勒谷可是越阴险越好。”

“那是自然。”
我微微点头,忽然扬手一鞭加快了速度向谷内奔去。
背后腾远山依稀是笑出了声,随即就听一身马嘶,他也纵马赶了上来。
腾远山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见我这么拔路狂奔,自然也是明白了我想要试试模拟两军对战的意思。
于是就这么你追我赶,我和腾远山一路往弥勒谷更里面奔去。
谷内风沙肆虐,夹带着有些骇人的风声不说,飞沙也是容易让人看不清事物。
我虽然明知此时不算真正的大战,可是这么往前奔着,只觉得不知不觉间周遭忽然就狭窄了一些,再也不是之前宽敞的样子。
而要命的是,我之前这么策马狂奔的时候,可真的是很难发现周遭环境的变动,届时如果横江军这么不明不白地冲进来,倒真的非常可能完全不知情地陷入复杂而窘迫的处境。

过了一会儿腾远山也已经策马追上了我,与我并肩而行,我们后面的兵士也渐渐赶了上来。
“如何?”腾远山低声询问道。
“不愧是弥勒谷。”我感慨道,扯了扯缰绳道:“若全然不知,恐怕很难发现自己就这么不知不觉跑进了这么个鬼地方。”

我看着前面越来越狭窄的□,叹了口气:“不过,最重要的是要能在后面把他们赶到走投无路,让横江铁骑自己跑到这弥勒谷里。”
“这就要靠定南王的手段了。”腾远山微微一笑,语气倒也并不担忧:“定南王把这个任务放在手里,自然便是有了对策,府天神将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说得是。”
我细细看着周遭的山壁,回应道。
“王爷,这次估摸着赫连皇子会参战。”腾远山语气平和,修长的手指握着缰绳:“远山想问问王爷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我转过头,一时有些愣住。
“这几日……也能看出来,王爷着实是有些心神不宁。再者说,虽然是一直在制定着那个挑拨离间的计划,可王爷心底……却并不希望真的如此做吧?”

“若是这次弥勒谷之战能大捷……我自是不必再算计他。”
我看着眼前漫天飞舞的黄沙,还有狭窄得让人心里都为之一颤的茫茫前路,终于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罢了,远山……其实都打到了这个地步,我早已看清两方的阵营,这么一来却也不算有多么恨他了。”

腾远山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转过头,继续道:“当年我一枪将他从马上挑下来,如今在这弥勒谷,我倒也看看能不能再把这条蛇给擒下。”

腾远山也是哈哈一笑,却没问我擒下来又要做什么。
说实话,我也是不知道。
可是这世间的事,也没必要都找出个理由。
我便什么都不想,届时再如何……管他的呢。
先擒了再说。
……。
……

这一考察,就一路干到了大晚上。
虽说弥勒谷地势越复杂,于我们来说就越是好。可是这么一个山头一个山头、一个岔路一个岔路地探查下去,即使手里拿了地图都觉得繁琐得让人发疯。

手下的三千人分成了个小队,各自拿了几只信号烟花,就这么顺着主要的□分别走下去探查。
我自然是和腾远山一道的,也没带什么其他的兵士,但是却走在最前面。

到了深夜之时,才算堪堪完成了定南王的任务。
我可也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弥勒谷天险。
这大自然的力量铸造出来的迷宫,可的确是无可匹敌的神奇复杂。

我与腾远山策马奔到了弥勒谷另一侧的高高岩壁之上,却并没有叫人跟上来。
高山之上,除了两匹马之外,就再无他。

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往最顶端的高处缓慢走去。
长风飒沓,吹拂而过带起了我和腾远山的衣袂。抬头而望,那轮琥珀色的弯月仿佛就离我们只有咫尺之遥。

墨黑色的苍穹之上,只有那一轮散发着华美光辉的月亮在头顶。
一时之间,我心里除了空旷还是空旷。
整个世界,仿佛刹那间安静空荡只剩下我一个人,心境瞬间有些遍地苍茫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忽然感觉手掌被轻轻握住。
我刚一转过头,就只觉得一阵清雅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即是微凉又温润的嘴唇覆上了我的。
我心里一阵战栗,也顾不上别的,返身搂紧了那人青衫之下细窄又柔韧的腰身,狠狠地吻了过去。
如今我虽然和腾远山已然是不同以往的亲密关系,可是他生性淡雅沉稳,平时也极少主动。
因此此时就只是这么一个吻,也已经让我心笙摇动,不可自制

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抱着他滚到了地上。
地面上有些细沙,这么一折腾便有几粒粘到了腾远山秀挺的鼻尖上。
我这么把他压在身下,那张清丽温润的面容上几粒细沙略显狼狈的样子,却出奇的动人。
我一粒一粒、仔细地把几颗细沙都摘去,看着那双漆黑风流的凤眼微微抬起看着我,不由忍不住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道:“远山……”
这么轻声唤着的同时,手却已经不客气地探到了他腰间的袍带处细细摸索着。

“王爷……不、不能在这……”
腾远山似乎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抱紧我的肩膀,喃喃地道。

“有什么不能?”
我笑得非常无耻,手底下却没有犹豫地继续往里,随即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儿有什么不好?两匹马、一弯月,除此之外便是你我……”
腾远山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额头埋在我的肩膀,修长的身体亦是在我怀里细细颤抖着。

那一晚,当真是快活到了极点。
除了彼此和那照耀下来的一轮月光,其他的一切都仿佛消逝而去。
而十日后,弥勒谷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
大战的到来,可不是一日之功。
之前这段日子,定南王带兵与横江铁骑屡次纠缠,双方其实都已经打出了火气。
再加上前段时间,我还特意跑去横江那边,说是和谈实际却已经大大惹恼了横江皇子简晨星,因此,这之后横江那边军队的阵势更是无比火爆急切

定南王就是这么吃准了对方的日渐火爆焦躁,一会儿撩拨一下这,一会儿勾引一下那,这几日早就让横江那边失去了一贯的平稳和狠辣。
其实这也情有可原,因为此次的主帅毕竟不是昔日那头老狐狸长空镇野,而是性子较急也较火爆的简晨星简太子。
这一天清晨,虽然一切都看似未有任何不同,可是我、腾远山、定南王以及诸位府天阵营的高层军官都知道这就是弥勒谷之战的开始了——非胜即亡!。
依旧是略略有些萧索的秋风席面,旭日悬于遥遥的东方。
这段日子山海关的天是越来越凉了,看样子从深秋迈向初冬恐怕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与腾远山从营帐里走出来的时候,定南王、马樊和公孙乐也已经准备好了。
我虽已来了山海关有一段时间,可是如今这幅肃穆冷凝的场景还真的很难见到。
在场的五员将军,都已经着了铠甲。
就连平素一贯是一袭青袍的腾远山,这次都在袍衫外罩了一层轻薄的链子甲。
而第一主帅、负责把横江铁骑给赶入弥勒谷,并亲临督战的定南王这次更是穿上了他的宝铠——游龙金蚕战甲。
这件战甲可是当年定南王击溃横江铁骑获得府天神将称号时,先皇钦赐的宝甲。
除了光线霸道的银亮外甲,更重要的是里面可是通体用金蚕丝细细编制的,寻常一件金蚕丝的手套都是离谱的天价,因为这种材质的东西很难以刀剑刺入,就像赫连沉玉的金丝指套也是如此,而一整间的金蚕丝内甲可真是昂贵得难以想象了。

而我一看定南王手里拿的枪,忍不住也微微笑了一下,举起右手里面的弑天枪冲他轻轻一扬。
他见我如此,也哈哈一笑,手掌猛地一紧,掌中那整整有九尺三寸的长枪带着鲜红的枪穗迎风扬起。
弑天枪、喋血枪。
整个府天最出众的两把神枪,今日已齐聚!

“三哥,弥勒谷内谷,可就交给你了。马将军、公孙将军,定要守好出谷要道。”
定南王就这么握着枪,飞身骑上了他的那匹大漠赤血狮子马。
左手挎着的银亮头盔戴好,那冷峻威严的眉目在头盔下,仿佛有着非同一般的霸气与自信,他回身一抱拳,露出了张狂的笑容,高声道:“那我便先行一步——等诸位的好消息!”

那匹矫健的狮子马一个长嘶,就带着定南王头也不回地往外面集结好的空地而去,我与马樊、腾远山等人望着定南王高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喃喃地道:。
开始了。
——弥勒谷之战!
(第二十七章)
定南王先行是因为他要带大军前阵迎战引诱横江铁骑。
而我和腾远山则随后早早赶去了弥勒谷战场内,之前数日下来的努力可见一斑,如今这弥勒谷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天险。
错综复杂的地势让我们给布置了好几处机关,还有一些从关内运送而来的白烟炮,到时候开个几炮……横江铁骑只要手中没有地图,几乎是九成九地被围在了这个弥勒谷里面。
而在大战之前,定南王也率领几队零头的亲信来踩过点,基本上能在一刻钟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军队疏散进入弥勒谷中,只留下横江铁骑让我们瓮中捉鳖。
而马樊和公孙乐就纯粹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此时已经率领一万五的精兵绕路到了弥勒谷后方,届时万一真的有漏网之鱼从弥勒谷逃了出来,只会面对戒备森严的一万五府天军被迅速格杀,绝不可能攻入后面的雄关哪怕一步。

在演练了数次之后,我们几个人也都觉得,这次的计划当真可谓是天衣无缝了。
只要定南王能把横江铁骑都给引进来,那么就算是大功告成。
而定南王能顺利完成任务吗……对于这点,我还真是毫不怀疑。

我这个弟弟在感情上虽然比较废,但是这府天神将之名他却是真的当之无愧。
前几日我和腾远山看他带兵演练狼狈败退之时,只觉得不知道我们计划的横江铁骑若是能发现什么端倪那才真是奇怪了

不过定南王倒是无比谨慎沉稳,照他的话来说,即使是他亲自带兵能把横江铁骑诱进来的可能也并不是十成十。若是简晨星一个人带兵,那么自然没问题。可若是长空镇野或赫连沉玉一同带兵,那么可能便只有七成到八成。

可见由他看来,长空将军和赫连沉玉才是最棘手的。
而简晨星太子虽说也是横江国惊才艳绝的人物,可是却太容易自傲,所以也更容易被一点点优势所迷惑。

我和腾远山带着人先是再次在谷内巡视了一遍,然后才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与腾远山一起签马上了最高陡的岩壁之上,从这个高度往下看,只觉得云雾萦萦绕绕的下方,深深的小窄道有一种难言的森冷味道。

我轻轻吸了一口高处稀薄而冰凉的空气,那带着山海关风沙一般的独特味道,让我只觉得肺部里的气息也渐渐开始燃烧了起来。
大战在即、大战在即。

腾远山就在我身旁,和我一同俯视着谷下的局势。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终于——远方猛地窜起一把烟火令箭。
那正是之前定好的暗信,守在外谷入口处的亲卫一旦看到定南王部队朝这边狂奔,便会点燃来通知谷内的所有部署兵士。

我转头与腾远山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定南王果然没有失败——来了,横江铁骑!
……

这烟火令箭一冲天,就意味着这场大战当真是来了。
横江铁骑已中计,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靠我和腾远山的部署和带领,把他们活活困死在这弥勒谷内!。
我接过腾远山手里的古式军用远望筒,往远处弥勒谷的入谷处望去。
虽然这种古代的远望筒并不怎么好用,但是倒也能遥遥看清具体的情况。
冲在最前面的很明显是我府天的大军,这种数目的大规模军队一起策马狂奔的样子,着实是壮观到了极点。
风沙滚滚而来,帅旗摇动,铠甲与兵刃隐于马蹄带起的烟尘中。

“装得倒是挺像。”
我转头对腾远山微微一笑,随即把远望筒递给他道:“估摸着定南王这数万的府天军进来、再等这八万迎战的横江铁骑都进来,还有好一段时间。”
“那是自然。”腾远山拉了拉缰绳,沉声道:“希望定南王入谷之后,疏散上别出了纰漏。”

“没问题的。”我倒是信心十足,遥遥看着入谷的方向,等着第二次的烟火令箭——也就是,横江军开始入谷的讯号!。
我虽然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可是腾远山却依旧偶尔用远望筒监视着入谷的方向,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忽然一紧缰绳,低声道:“来了!”
他话音还未落,之间又是一簇烟火令箭窜入了云层之中。
来了!。

我接过腾远山已经递过来的远望筒再次看了一遍,的确是挥舞着“简”字帅旗的大军驰骋而来!
“镇北王爷,现下——”身后一个亲卫踏前,低声请示道。
我摆了摆手,询问道:“定南王来了信儿没有,他的军队疏散了多少?”
“十分之七。”
“够了,可以动手了。”我眼中划过一抹寒芒,沉声道:“就在之前定下的卯时处,放下烟雾弹,掩护最后的府天军散开——之后,就由着我们杀了!”

一日之内的六个时辰,也就是弥勒谷内的六个战略要点,早已被我们暗中定了下来。
而卯时,就是当初商议好的、放下第一轮烟雾弹的地点!。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再在最高的山峰上观摩什么了,我和腾远山带着数十个亲卫一起在岩壁之上策马奔向卯时处。
如今这弥勒谷内就仿佛分成了两条道路,一条是下面的□,而另一条就是我们在走的、高高的岩壁上的道路。

越来越近,我们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滚滚升起的烟雾,还有厮杀时发出的混乱的金铁交鸣声传出。
我们并没有靠太近,而是距离卯时谷口有一点距离的山头先停了下来。
这一次,就算不用远望筒,以我和腾远山的目力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下方的战况。

定南王果然预料没错,当先冲进来的果然就是简晨星。他手中握着一杆枪,凶猛地在烟雾中追杀着落单的府天军。
而在简晨星稍后一点的地方……。

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即使那一头红发悉数被拢入了头盔中,可是那样挺拔地坐在马背上,背负巨弓的俊俏男子,却还是那么的显眼醒目。

我暗中紧了紧手里的枪杆,表情恢复了沉稳。
——今天,就在这弥勒谷擒下你!。
……。

横江铁骑的大帅简晨星自然也不是傻子,到了这幅光景,我估摸着他也是感觉到了不对。
勒了缰绳之后,他神情看似愤怒地一挥手,紧接着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号声,整个横江铁骑部队的步伐一顿,竟然似乎是要往后退去。

我冷冷一笑,举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并起高举。
身后的部队看到这手势,便已明白是落下巨石的意思。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鼓响声,在白茫茫的烟雾弹中,横江铁骑后方那边忽然传来蓬蓬蓬的数声巨响!。
我知道这是我方的军士从高崖上用投石机把数块之前布置好的足有三四百斤的巨石掷下去的响动。
紧接着,横江军后方就传来一阵阵惨叫,与巨石落地的轰轰响动叠在了一起。

“不能撤退!不能撤退!后方有巨石!!”
从横江军后方传来了军士们凄厉的喊叫声,而这简晨星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又喝令停止了后退。
我与腾远山等人在山崖高处往下俯视,自然看得清局势。
而简晨星还有横江铁骑他们却是身处于白雾中,乱七八糟地只听到惨叫声,估计完全是乱了套了。
“不好。”
腾远山在我身旁忽然神情变了变,而我在同时也看到了下面的情况。
只见简晨星身边,一身轻铠的赫连沉玉猛地反手拿过大弓,弓弦更是一下子被直直拉成满月状。
套着金丝指套的食指和中指稳稳地勾着弓弦,而另一只手则是纯属地将三支箭架了上去,一双妖异的重瞳黑眸也眯了起来抬头往上望着。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一瞬间,三道羽箭就如同三道耀眼的闪电激射向了高高的崖壁之上。

赫连沉玉不愧是山海关以南第一神射将军,目力即使在这浓浓白雾中都只是受到了最小的影响。
这天蛇九射他只拿出不到三成的功力,可紧接着,我和腾远山就听到投石机那处好几名军士的惨叫声。随即就有五道人影猛地从崖壁上栽了下去。
一拉弓、三支箭,倒下的军士却足足有五个!。

“赫连皇子果然好箭术。”
腾远山在我身边摇了摇头,低声道:“王爷,我过去那边看看。”
我点了点头,低声道:“小心。”
他只是微微一笑,挺拔的身影随即已经在云雾中一闪,奔向了投石机处。
腾远山盖世武功,他守在那儿,长剑一出,这遥遥射上来的长剑恐怕轻而易举就能被拨开,自然也能护住投石处的那数名军士。

不过却也并不那般轻松,因为赫连沉玉这一射,其他的横江射手也立刻找到了投石机的方位,刹那间,几百近千的箭雨涌上天空。
只可惜寻常射手却并没有赫连沉玉那样的精准和力度,许多箭支甚至还未飞到足够高的地方就掉了下来。

我面无表情地再次一挥手,而这一次,却是另一侧的岩壁上,扔下了数个发出轰然炸响的火炮!
火光熊熊燃起,下一瞬间,漫天的黑烟和火舌已经吞没了还挤在岩壁中间狭窄山道的横江铁骑。
整个横江阵营,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可是紧接着,我一低头,却看到乱军中赫连沉玉戴着头盔微微仰起头。
那双漆黑的重瞳就这么直直地看向了我这边。
我几乎是完完全全地肯定,他看到我了——刚才只是一瞬间的火光,却已足够让他这个神箭手发现我的位置!
那修长的、有力的手掌握着木制的巨弓,依稀是在微微颤抖着。
他就这么仰头看着我,彼此隔得太远,我实在看不清他那模糊而复杂的眼神。
可是紧接着,我却看到他一弯腰,已经从箭壶里再次抓出了三支羽箭!
(第二十八章)

如果说之前还不太确定,那么我看赫连沉玉弯腰拿箭的时候,便已经隐约意识到——恐怕他是真的要把我一箭给射下来。
不知怎的,在这一瞬间,我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了一股愤怒。
看着那渐渐举起的巨弓,对准我这个方向的箭尖,却就是不肯勒马移开。
已经是有种较劲的意思,我的目光隔着熊熊翻滚着的烟雾逼视着赫连沉玉,我便是要看看,你赫连沉玉究竟会不会放箭。

遥遥看过去,那人稳稳地坐在马背上,长弓握在手里,羽箭搭于弦上,那挺拔的身影在那一瞬间,竟然仿佛渐渐在我的视野中模糊,然后与很久以前在寒山城时他弯弓搭箭的样子重合起来。
也才不过数月过去了,可是回忆起那时他终于能够再次握住弓箭,策马骑射的俊俏动人身影,却不知怎的仿佛已经是多么久远的记忆。

那时我是真的已经陷入了不知为何的坚持中,手里紧紧握着弑天枪,可是心里却已经翻天覆地。
我真的不知道,假如那一箭真的直直冲我而来……我又会如何。
我是真的不知道。

在这样的僵持中,周围的战火、怒吼声似乎一瞬间也有些遥远了。
我不知道究竟这样神经紧绷了多久,或许有一刻钟、或许又没有。我只觉得自己盯着烟雾中那道修长瘦削的身影,已经盯到眼睛都疼了。
可他依旧没有放箭。
保持着那个姿势,恐怕比我要吃力得多。但他还是没有松手放箭。

我看着他头盔之下,几缕血红的发丝飘扬在空中,不知为何忽然感觉眼里有些酸软。
也就是那个瞬间,我看到他的手臂微微移动了一下。虽然只是非常微小的动作,可我却近乎是肯定地知道,他是要把弓箭放下

可是那口气还没有松下来,也就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道无比熟悉的黑衣身影自我背后一跃而出,手里握着窄窄薄薄的银亮匕首,如同带起了一道银色的流星般向下疾速扑去!
玄黑色的衣袂飘飞而起,只是一个身影就带着无与伦比的杀意与煞气。
是墨少殇!!。
我的瞳孔瞬间收缩,竟然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他太快了、太快了,简直比从苍穹之上劈下来的闪电还要快!。
小兔武功高得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段时间来,我很少见到他手里拿着任何兵刃,可是这一次却手里握了匕首——那分明是要动手了。
他是要杀赫连沉玉。
他是要杀赫连沉玉!。
终于明白过来的那个瞬间,我只觉得仿佛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惊慌得肝胆欲裂:“不要!!!小兔!”

或许之前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那个有着一头红发的妖娆男子沙场相见,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就在我眼前发生,我才那么痛彻心扉地意识到——我不能看着他死。
我做不到,真的永远永远都做不到。

……。

或许用文字来叙述还是太过慢了,可是那瞬间的事情的确就发生在了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从赫连沉玉微微一动、到墨少殇握着匕首窜出去,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眨眼间的事罢了。

墨少殇如此武功,一步出去简直像是缩地成尺,一下子就跨出去了数百米。
那玄黑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霹雳划过了战场,即使只是短短的一把匕首,可是在他手里却仿佛比腾远山手里那三尺青锋还要骇人,一道凌厉到了极点的剑气甚至把那一条百米长路上的滚滚黑烟都给冲散了。
若不是此刻这幅场景就发生在我眼前,我简直难以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可怕的武功。
那一刻,我的眼里仿佛只剩下那道玄黑色的身影,还有下方戴着头盔依旧飘散出来几缕红发的赫连沉玉。

四周的喧嚣和怒吼声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整个战场都似乎是彻底安静了下来。而我看着我的小兔这么杀向那个一直在我心底隐隐作痛的红发男子,好似就是在看着一部默片。
即使胸口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慌忙和绝望淹没,却也根本无能为力
剑芒犀利地划破长空,也就是在那一秒,赫连沉玉整个身子忽然迅速一矮,竟然就那么钻到了马腹之下!
而紧接着,那道耀眼到了极点的匕首锋芒就如同一道大铡刀一般深深地砍了下去,紧紧是千分之一秒的瞬间,整个战马已经在过强的力量下被炸了开来,化为一片浓浓的血雾。
而赫连沉玉狼狈地在尘土中滚了两圈,连身上的铠甲都被震裂了开来,头盔更是滚落在了一旁。
一时之间我也来不及看他有没有受伤,只见他一头红发飘扬在空中,带着金丝指套的手举起,高声道:“布阵!”
在他身周的几大护卫显然是经过了训练,虽然遭遇剧变,可是紧接着八个人就已经迅速结成了一个阵法,背后巨盾高举,一片玄铁色盾面朝上把赫连沉玉护在了下面
而墨少殇虚空而立,一身黑衣衣袂飘飞而起,如同黑鹰张开了羽翼一般。

这时我已经迅速反应了过来,气贯丹田高声道:“回来,墨——”
此刻我早已是急怒攻心,心绪中一片混乱,开口便差点叫了他的全名。可是紧接着却意识到恐怕不妥当。
与此同时,我更是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马上便要冲下山崖去。
不过很快地,异变再起。
刚才还虚空站立在高空中的墨少殇猛地一个转身,那道修长玄黑的身影再次如同疾电一般折返了回来。
——他终于留手了!

这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忽然从紧绷到极点的境况放松下来,简直让我浑身都是一阵虚软。
那道闪电般的身影猛地站在我的马前,他一抬手抹掉了蒙面的黑布。
“为什么不杀了他?”
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磕巴。
那张俊俏苍白的面容看着我,一双往常总是如同狼一般犀利的沉黑眸子此时此刻却分明泛着晶莹的泪光。

我一时之间,竟然是真的无言以对。

……

无论如何,这种时候我没有办法与墨少殇解释过多。
而且,此时从那种极致的紧绷和恐惧中脱离出来,我忽然觉得非常的不安。我想起之前墨少殇和我说他们青门的规矩,那就是在战场上根本不得出手。可他现在虽然没有真的杀了赫连沉玉,可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逾了规。当务之急,是要他赶快藏起来。
所幸墨少殇双眼中带着泪光说了那么一句之后,沉黑的身影一闪,整个人已经疾电般地消失在了山崖之间。
而弥勒谷之下,战况还在进行着。
烟雾渐渐散了开来,底下的横江军队中央精锐的弓箭手已经摆开了阵势,虽然山崖崖壁极高,可是这些弓箭手拉开强弓一簇簇箭雨射上去,也总有些府天这边的军士中招。

而这个时候,赫连沉玉已经从周围护卫举起的盾阵下出来,他头盔早已经不知被乱马扬蹄踢到了哪里去,一头耀眼的红发飘散在空中,虽然略有些狼狈,可是整个人却依旧并没有更多的慌乱之态。
他不再抬头看向我这边,而是翻身上马往简晨星那边去了。两个人都是横江的将军,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的样子神情很肃穆,周围则围着好几圈的精英护卫。

这个小小的交谈似乎持续得并不久,紧接着简晨星猛地一举手中长枪,整个横江军的士气似乎略有回声,紧接着赫连沉玉却带着一队亲卫策马先行了
我一开始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以为横江铁骑是要硬闯出去了。
可是也不过是片刻之后,我和腾远山的脸色却不由都是微微一变。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巧合的缘故,赫连沉玉带路的方向却似乎就是一个弥勒谷之前被我们隐藏起来的岔道。这个岔道极为隐秘,而且布置起来很复杂,我们也只是加以掩盖,因为若是事先并不知晓弥勒谷的地图的话,基本上不可能发现这个岔道。

我皱紧眉头,一拉身下马的缰绳,顺着赫连沉玉的方向在崖壁之上一同往那边策马而去,而腾远山自然是跟在了我身后。
赫连沉玉似乎非常笃定我们用以隐藏岔道的几块山石是假的,稍稍退后一步,让另外几大护卫合力一击,那几块假石自然是被击了个粉碎!
而横江军顿时长驱而入,闯进了这道狭窄的岔道。
我转头沉默地看向腾远山,彼此的脸色都不由紧绷了起来。
那个瞬间,即使再不愿意相信,某种可怕的猜测都不由浮现在了心头
我摇了摇头,嗓子有些沙哑转头对一旁的军士说:“传我的信儿给定南王,就说、就说——赫连沉玉恐怕知道这弥勒谷的地形图。”
(第二十九章)

我转头沉默地看向腾远山,彼此的脸色都不由紧绷了起来。
那个瞬间,即使再不愿意相信,某种可怕的猜测都不由浮现在了心头。
我摇了摇头,嗓子有些沙哑转头对一旁的军士说:“传我的信儿给定南王,就说、就说——赫连沉玉恐怕知道这弥勒谷的地形图。”

这一条信一传出,其实我已是九成九的肯定赫连沉玉必是在燕云京的这几年经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拿到了我军这边防要塞的地图。
这其中,恐怕还不止弥勒谷一处。
我想定南王定能想到其中的可怕之处,因为这已经意味着,弥勒谷一计已经彻底无用,这一战——我们必输。
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一旦赫连沉玉已经率军靠着地图绕到弥勒谷后方,马樊和公孙乐的一万五兵力只是为了防止漏网之鱼的存在,可绝对难以抗衡横江的真正铁骑大军。
届时一旦失手,那弥勒谷背后的第二大内关就将失守,这可就是我府天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败了!
我面色严峻,沉吟了片刻之后,再次命令道:“传令下去,全军看我这边的信号,随时准备往后撤退,先行赶往弥勒谷后方再跟横江铁骑正面抗衡!”
那军士虽然只是个小兵,可也从我的号令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可他什么也没说行了个军礼之后就策马绝尘而去,开始去传令了。

“王爷……那、那赫连沉玉,他怎会有我府天的边防地图?尤其是弥勒谷,这可是军部非上等官员也不可能看到的绝密。”
腾远山在我身旁,用手勒紧了马缰绳,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紧张的凝重。
“我的密室里,没有放这些地图。”我沉声说,转头看了一眼腾远山:“我也并未给他看过。”
腾远山一愣,随即才轻声说:“远山怎会认为是王爷。”
“不。”我摇了摇头,脸色也阴沉下来:“我没在怪你。可是你想,若不是我给赫连沉玉看的地图,那么这等绝密是谁给他看的?倘若府天朝堂之中,除我之外还有这等人物与他有所瓜葛,那这又有多惊人?”
腾远山也随之沉默了下来,大概也是想到了其中可怕的后果,一向沉稳的脸上也渐渐浮起了一丝惶然。

“此事暂且不提了,如今,还是这弥勒谷战场要紧。”我伸手,轻轻拍了拍腾远山的肩膀,一勒缰绳往赫连沉玉带着的铁骑方向也赶了过去,腾远山自然也就随在我身后了。

片刻之后,定南王的传讯也回来了,信简上,只有短短的八个字:
“不顾一切,死守昴天。”
虽然只是寥寥八个字,却好像已经道尽了无数的惨烈。
弥勒谷背后的昴天关,是仅剩下的两大内关之一,倘若昴天也被横江攻破,那么恐怕可以说是偌大山海关战场,府天已失了十之七八。
有多重要,自是不必多说了。

从此刻起,弥勒谷之战仿佛变成了一场追逐、比快的战争。
看哪一方先退出去,驻守在昴天关之外,谁才可能占上较大的赢面。
我扬起鞭,已经准备策马往弥勒谷外赶,同时不忘发射出了指定的令箭,通知所以麾下的军士一同往回赶。

……
尘烟滚滚、马蹄声更是不绝于耳。此时此刻,弥勒谷内已经是一片混乱。
不仅是横江那边简晨星和赫连沉玉率领着数万横江铁骑在按照着弥勒谷的地势图往后赶,我们这边埋伏着的府天将士也同样在往马樊他们驻守的方向赶去。
这场你追我逐彼此都已经有了些心知肚明的意思,也就越发的拼命。我当先带人往昴天关赶的同时,也不忘多使用了几个事先就安置好的火炮和投石机,倒也成功让横江那边阵脚乱了几次。
只可惜,几次之后,横江那边似乎也找到了应对的策略。特地派了一队强力的弓箭手向弥勒谷山壁之上放箭,在仓皇赶路的状况下,府天的许多兵士也被射下了马背甚至滚落到山壁之下。
这一路上,可谓陈尸遍野、好不惨烈。

我也无暇与腾远山多说什么,赶路时又接到了两次飞鸽急件。
分别来自定南王和公孙乐、马樊那边。先是定南王那边说到他的大部队无法全部从弥勒谷迅速撤出,只能自行带着先行军冲出来。
而公孙乐和马樊那边却来信说,已然看到了数十名横江铁骑的先锋从弥勒谷要道冲了出来,虽已被他们格杀,但显然情况不容乐观。
正是在这万分焦急的时刻,我和腾远山终于看到了弥勒谷出口的微光。

而也就是同时,我低头往谷壁之下看去,却正好看到赫连沉玉扬鞭策马率领一队横江铁骑从下面的另一处出口奔驰出去。
赫连沉玉已经未着头盔,酒红色的长发虽束起成英挺的马尾,可依旧飘扬在了风中。
同一瞬间,他也忽然抬起头,朝我这边的方向仰头望来。
他的脸色似乎还是因为刚才墨少殇突兀地冲过去刺杀有些苍白疲惫,右手握着深褐色的长弓,却一直都没有再举起来过。

硝烟滚滚中,我们只是这样遥遥地、沉默地凝望了一眼,之后便几乎是同时扬鞭继续按照自己的路驰骋而去。

我不知道赫连沉玉究竟是如何拿到弥勒谷的战略地图的,但是很明显,横江铁骑从刚才被引进来恐怕就已经决定要将计就计,我们兵行险招是正合了他们的意思。
我已无暇再想什么,昴天关是府天国的底线,绝对不能失去。
这一战,我们虽已失了先机,但是拼个鱼死网破,也未必就不能把横江铁骑阻于昴天之外!

我率领的府天将士和赫连沉玉率领的一队横江铁骑几乎是同时抵达了昴天关之外。
遥遥数里之外,就是马樊和公孙乐带领着的一万五精兵。
赫连沉玉虽然已发现了我们,但显然是不想多行纠缠,反而是一个劲儿地催动骑兵往马樊和公孙乐那边冲锋而去。
这显然是因为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把昴天关攻开。
我转头看了一眼腾远山,也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我带领着我这边的府天精兵,并没有立刻着急赶过去,而是在侧面不断地纠缠赫连沉玉的铁骑,这样侧面骚扰虽然看似不经意,可其实上却非常有用,不仅扰乱了横江铁骑的阵型,也打击了他们想要一鼓作气的士气。
可是这样的形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的,赫连沉玉大概就意识到情况并不乐观,我只见他一举手,号角随之响起,整个横江铁骑顿时停止冲锋,而是迅速结成了一个稳定的阵法。
赫连沉玉在马上遥遥看了我一眼,表情很沉凝,可是从他的手势中,我已经看出来——横江已经放弃了先行冲锋的计划。

他们是打算等大部队到齐,再一鼓作气荡平府天军队!。

(第二十九章下)

我虽然有点不甘心于此,可横江铁骑一旦不再匆匆赶路,摆出的阵势就固若金汤。外面一排寒刀卫举着重盾把弓箭手护在后面,我们若是贸然上前进攻,恐怕是根本讨不了好。
我略一思虑,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带着府天军士从侧边绕过,决定先跟马樊和公孙乐的军队聚在一起再做定夺。

从集结成阵的横江铁骑旁奔驰而过的时候,我在马上恰好视线越过了那层重盾堡垒,看到了赫连沉玉早已下马,一只手扶在马鞍上,深褐色长弓也交给了身旁的亲卫,那神态无论如何都看起来显得羸弱不适。
可是在这当儿,我已是无暇多顾忌什么。只是在策马奔驰而过的那瞬间,却隐隐约约觉得背后仿佛被那双漆黑的重瞳茫然而空洞地看了一眼。
与马樊和公孙乐等人在数里之外会和,他们二人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虽然一万五的精兵都披挂上阵、准备好了要恶战一场,可是横江铁骑在弥勒谷内等于没有受到重大打击,如此这般一马平川地对抗,我们的兵力恐怕远远不如对方。
马樊有些烦躁地挥了挥他的流星锤,阴沉着脸低声说:“三王爷,我马樊真的是纳闷,你说这弥勒谷地形如此复杂,他赫连沉玉是怎的就能拿到这般要紧的机密?他被带到我府天是来做质子,又怎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这种东西。老马我性子直,也就直说了,望王爷别怪罪——是不是三王爷当初太宠他赫连沉玉,连这个也给他看了?”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能摇了摇头说:“马将军,对于此事我是真的不知晓,也决计不可能把府天的兵部机密给他看。”
“老马。”公孙乐摇了摇头,神色倒也还算平淡自如,淡淡地说:“三王爷不是那般糊涂的人,当年兵符的事是个小意外,可涉及到我府天军机大事,王爷岂会疏忽。”
马樊跟公孙乐关系似乎极佳,听到公孙乐开口,也就点了点头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说。

我看了公孙乐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其实马樊有这疑问实在太过正常,因为我先前就算有过“前科”,他自然就会怀疑是我泄露了出去。可是就连我也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唯一能确定的也只不过是我的的确确没有把这些东西泄露给赫连沉玉过,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也无所谓这公孙乐和马樊究竟是否相信,但是在心底还是暗暗打算此战一毕,我立刻就要着手调查此事,否则我府天若连军机要密都能让敌国知道,那我实在是寝食难安。
而此时此刻,倒也实在不是多加讨论此事的好时机。
我拿着军用的望远镜观察着赫连沉玉那边的动静,也仔细留心着弥勒谷处有没有哪边的军队先行奔出来。

其实现在拼的,也无非就是个时间。
定南王带人先出来,我们就前后包夹先灭了赫连沉玉带着的先锋队。
可若是简晨星先带人出来,那我府天的形势就极为不妙,只看我、马樊和公孙乐他们能一起抵抗多久,若是能等到定南王一起过来抗敌,那倒也不算凶险到了极点。
只是到了如今,我倒也真的不愿再低估了赫连沉玉的能耐,之前腾远山和定南王说的都对,他虽然不狠辣,可那缜密而细致的布局却只让人头痛万分,说是最难缠不好对付的对手也不为过,而如今,我总算见识到了这份夜寒第一儒将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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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蓝天 美型度 +1 感谢补完》《 2012-2-24 19:36
江山万里 楼台百尺
何处是心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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