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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燕燕低入谁人家 附番外+续 BY 陆明颐 (点击:1651次)

燕燕低入谁人家 附番外+续 BY 陆明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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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好好的怎么就发起呆来了呢。”  
“好燕青,让我抱一抱。”  
“我夜里头也睡不安稳,怎么就没人伺候伺候我呢。”
谁曾风流纨绔貌,错把笑眼作轻佻。  
杨家少爷生得俊俏,笑吟吟看着人的时候,那股子温情能把人的骨头都看酥去。  
大喜之日,酒至半酣,他执着那人的手,喃喃低语。  
“燕青,我不想成亲。”
PS:这是个清秀温和的青年伺候一个小皮猴子长大成为风流子,然后甜甜蜜蜜HE的故事。  
无养成情节,里面的美食几乎出自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其余是作者脑补产物。  
1vs1,HE
☆、第 1 章
五月份的时候,整个徽州府都衬在一片秾艳的榴红之中,原本清素的粉黛青瓦倒显出几分热闹明媚。
徽州府多植石榴,品种也多,白石榴、墨石榴、重瓣石榴、玛瑙石榴、月季石榴,熙熙攘攘开了满树,连那墨绿的枝叶都快要被淹没了。也有大户人家种了许多稀罕的石榴品种,就说那杨氏一家,营徽州水道生意,家道殷实,家宅广阔,庭院里种了许多稀罕的石榴株,名字也起得风雅:琉璃珠、飞燕映影、臻首楚楚……花开之时说不完道不尽的风流艳红,又夹杂着粉、紫、白、黄,好不动人。
“书呆子,起来喝药,我可带了蜜饯来给你甜甜嘴。”门外传来一声含笑的语音,随着他推门的动作,入了房中的赫然是一名模样俊俏的年轻公子,年纪大约十六七,眼眸灿亮,眉目勾着一抹风流。
“少爷,这些事我自己做就是了,你……”房内一名卧床的男子轻咳两声,见了那年轻公子跨门进来,忙不迭支起自己疲软无力的身子,口中忍不住念叨,却被那人递到嘴边的药碗给截了话头。
“是是是,等你病好了,我自会加倍地向你讨回来,现下乖乖把药给喝了才是正经。”年轻公子把碗给男子,看着他顺从地喝了个干净,然后笑眯眯地塞了一粒蜜饯进他的嘴里,“怎么样,这蜜饯甜是不甜?”
男子细细嚼了几口,一股甘甜在口中化开,立时解了口中药汁的苦涩,不由微笑着点头道,“这蜜饯很甜。”
年轻公子闻言更是笑弯了一对灿亮眸子,“书呆子,我也想尝尝这蜜饯有多甜。”说罢俯身压在男子身上,正想要贴上那男子的脸,却被人推开。男子微微蹙着眉,伸手轻轻推开那压在自己身上的躯体,无奈道,“少爷……别这样……”
“怎么?染病了连脾气都大了么,叫我亲近些都不许了?”年轻公子拉开两人距离,面上挂着促狭的笑意。
“少爷莫要老开燕青的玩笑。”男子略有无奈,侧过去的耳朵微红。
“好了好了,摆着一张愁苦脸作甚么,快快养好了病伺候我才是。”年轻公子起身出了门去。
躺在床上的男子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杨家少爷杨书廷风流惯了,宅子里头与他眉来眼去的俏丫鬟都能绕整个徽州府两圈,连清秀小厮都与他不清不楚,自己既然入得了杨家,又待在小少爷身边服侍,寻常里免不了被逗弄几分。他虽入了杨家为仆,但幼时家境尚可,读过几年圣贤书,面皮子薄又为人端正,每每受了戏弄,都要搬出个三两条礼法规矩来,
只是杨家少爷哪里听得进这些之乎者也,仍旧笑嘻嘻地托着下巴,对着面红耳赤的他滴溜溜地打量,视线像是长了手脚,上下扫视时仿佛能穿过衣衫直接摸进身子里头去,真真的没个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在JJ发文各种不明情况【大雾!
如果有虫请不要大意地捉吧
☆、第 2 章
喝了几天的药,燕青自觉身上恢复了些气力,风寒也去了不少,难得整个人轻松起来,便早早起了身,想要去膳房里头蒸一屉野菜包子,再熬一瓦锅咸骨粥,配些清爽小菜,然后盛好要端去少爷房里,像以往那样伺候他早膳。
“燕青,身子怎么样啦?”一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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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低入谁人家 第二部

备注:
投琼报玦,以慰我心。且歌且舞,以兴君意。
月下花中,可堪其情。与君共执,白首不离。
《燕燕低入谁人家》的续篇,依然是温馨的基调。
在其他网站因为原篇字数不太够,所以续写了几章。
有新人物出现,是我喜欢的性格,来打个酱油什么的。
还想看的可以继续看,认为原文结束比较好的可以不看啦。
内容标签:种田文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书廷,燕青 ┃ 配角:若干 ┃ 其它:燕燕,温馨,甜文,陆明颐
☆、逢喜宴
天色微明,浮水客栈隐约在淡淡雾气中,只见一人倚在窗旁,看不清面容,一袭玉青长衣,清素明净,正是燕青。
燕青向来醒得早,又没有再睡一笼的习惯,索性起身。客栈临水而立,推开木窗便可看见潺潺流水,燕青倚在窗旁朝外看,清早景色极淡极柔,淡白雾气浮动,切切人声细微,远处的明秀山陇于岚霭缭绕中更显雅静。
身后忽然传来温热的气息,燕青回过神来,见杨书廷身披外衫,正垂头看着自己道,“燕青,怎么起得那么早?”
“习惯了,是我吵醒你了么?”
“没有,身旁没有你我睡不着。”杨书廷边说边抱住燕青,“既然都起来了,就出去走走,如何?”
“好。”
晨曦中的临镇分外婉约,因为时辰尚早,所以长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临河长街上并肩走着两个人,一个是玉青长衣温和宛转,一个是月白绸缎迤逦风流,一青一白,一清一艳,竟是十二分的相配。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后,随意寻了一处小摊坐下,要了两碗焖肉大面。所谓焖肉大面,即是阳春面加焖肉浇头,那浇头由拌了盐、秋油、绵糖与葱姜酱料的猪肉用文火久焖而成,滋味极佳。杨书廷闷头吃了半晌,最终连面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抹着嘴道,“这焖肉大面看起来没什么大名堂,滋味竟这般好!”
燕青吃得文雅,杨书廷的碗中早已干干净净之时,他不过只吃了一半,听了对方的话也赞同地点点头。燕青早年家境尚可时,也随着爹娘吃过不少好东西,焖肉大面固然肉香面爽、汤味清隽,但却比不得他记忆深处的一份美味。
燕青慢条斯理地吃完面,这才不紧不慢地笑道,“这焖肉大面的滋味可是让我想起了从前随爹娘在一处食肆所尝的面食,那面食谓作蹄髈面,面用银丝,其蹄髈浇头焖得肉酥味香,入口即化,且以焖肉的汤汁作汤底,汤醇香滑,吃过一回就能令人三日不忘。可惜此时日已久,我也记不清到底在何处,真是可惜。”
杨书廷听得垂涎三尺,无奈无可下肚,只得咽着唾沫大灌桌上的茶水,末了叹道,“燕青你说得如此诱人,奈何我无法亲自一尝,真是叫人丧气。”
燕青笑,“那倒不至于,没有蹄髈面我们也可以尝些别的。方才我们闲逛时我留心了一番,街上开有一间松鹤楼。”
杨书廷顿时来了兴趣,“哦?那又如何?”
“我早年曾去过松鹤楼,它以面点闻名,数卤鸭面最富特色,吃起来肥而不腻,入味非常。如今竟不想在临镇也开了分号,不如
我们正午便去那儿罢,也好解一解你的馋劲儿。”
杨书廷听了自然喜欢,急忙连声应好。
吃过面后,杨书廷又拉着燕青在街上溜达,街上行人渐多,店铺一家又一家开起了门做生意。临镇最闻名的除了碧尘湖,大概便要算胭脂了,临镇的胭脂多是采燕支草、红蓝花、蜀葵花及重绛所制。
采后浸于碗中几日,再细细榨一遍汁液,取丝锦薄片浸染其中,再晒之,卷成细长的小卷儿用银丝扎紧,最后收于奁盒中出售。所制胭脂色彩迥异,如妃色、绛色、彤色、茜色、殷色、樱桃色之类,可谓娇媚万分。
杨家少爷从前出入风月场所惯了,姑娘家的脂粉香油也见过不少,当下走进一间脂粉铺挑了一盒雕刻芍药花样的胭脂。胭脂铺的掌柜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笑着说,“公子好眼光,这盒胭脂名曰锦澜,色泽娇艳,暗蕴芬芳,你要是买来送给心仪的姑娘,保管她喜欢。”
杨家少爷本是欣赏,听了掌柜的话便也了笑,“这胭脂虽好,若是不讨他喜欢那也无用。”
那掌柜不信了,“这锦澜可是上上之品,哪家姑娘会不喜欢?”
“若是姑娘家也就罢了,只可惜不是姑娘家。”
杨书廷手中掂着胭脂盒,笑眯眯地由胭脂铺里出来,把那胭脂铺的掌柜目瞪口呆地留在后头。燕青只在一旁无奈摇头,“买便买了,何必作弄别人。”
杨书廷笑得狡黠,“他既然不服气,我便也就直说了。要是燕青不喜欢,那认了姑娘家的名头如何?”
燕青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似嗔非嗔,“胡闹。”
杨书廷听得这一句嗔语,心里一荡,只是在大街上不敢过于孟浪,只悄悄牵了燕青的手。借了宽大的衣袖作遮掩,两只手紧紧牵在一起,一只宽大温暖,一只温润微凉。
燕青微微垂下头,耳廓淡红,光天化日之下,喧嚣人群中,两只手握在一处,是谁的手心暖烫得让人心悸,是谁的手心微湿却不曾松开。
从前我执着你的手教你一笔一划地习字,拉着你的手细心地教你捏包子,牵着你的手带你去看影子戏,握着你的手带你去院子里堆雪人,你玉雪可爱,一身红袄站在皑皑雪色中,笑容飞扬,梨涡清浅。
如今却换你牵着我的手,带我看遍春花夭夭,看遍夏荷亭亭,看遍秋水盈盈,看遍冬雪皑皑,即使四时更替,景移物换,唯一不变,仍是言笑晏晏伴我旁的你。
正午去过松鹤楼吃完心心念念的卤鸭面后,杨家少爷拉着燕青把不大的临镇逛了个遍,等回
到浮水客栈附近处时早已到了戌时,遥遥长街华灯漫漫,两人恰好碰上一队迎亲的队伍。杨家少爷天性喜闹,即使渐渐长大了敛了性子,看见热闹处还是忍不住拉着燕青去瞧瞧。
迎亲的队伍伴着奏乐浩浩荡荡前行,前有红炮仗,后有唢呐人,更抬着十笼八箱陪嫁妆奁,一派欢天喜地。
街道两旁站着许多看热闹的行人,纷纷议论这是哪一家的姑娘新嫁入夫家,看这气派阵仗那得多贵气啊。杨书廷与燕青站在人群中,燕青凑近杨书廷道,“你不是没成过亲,怎么忽然起了兴趣来看?”
杨书廷低头答,“看别人的总归是新鲜些。待会我们顺着这迎亲队伍走,看看夫家如何?”
燕青一向顺着他,便点头和他一同顺着队伍走。
待走了不到一会儿,迎亲的队伍便停了下来,原来是到了夫家。杨书廷与燕青在门前的人群中挤挤搡搡,看那一身大红满身喜气洋洋的新郎官新郎用脚踢轿,然后卷起轿帘,迎出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新郎官拔下新娘头上的如意,往新娘子额上作势欲扎,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热闹的哄声。
杨书廷看得不解,转头问燕青,“燕青,新郎官这是在做甚么?我记得在我成亲时可没这举动。”
燕青温言,“踢轿、扎如意,意在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往后一切须如夫意,”说着便露出笑意,“风趣的是新娘子于临睡前要跺新郎官一脚,也算作是对扎如意的小小报复罢。”
杨书廷好笑,“我倒不知有这么个名头,真是有趣。”他想了想又道,“若娶的人是燕青,我定是舍不得这么做了,什么一切须如夫意,要搁我们之间,自然是如你的意了。”
燕青被他说得脸上一燥,那人说了还没完,手一伸就把他往怀里揽。这是叫什么“如你的意”?燕青有些哭笑不得,又推不开那人,只好任他搂住,幸而天色已晚,众人又兴在头上,没人注意到这两人的动作。
那新夫家是开酒楼的,把新娘子迎进去后就有一总管模样的中年男子走出来,扬声对众人道,“我家老爷说了,今天是凌家与罗家的大喜之日,特于外堂摆流水席贺之,众位到场皆是客,无须拘谨,都入席吧。”
众人一听,纷纷趋前道喜,左一句喜结良缘,右一句百年好合,然后便欢欢喜喜地入堂落座,伸长了脖子等那宴席开场。
杨家少爷自不甘落后,拉着燕青就入堂,寻了个空位座下,边坐边说,“这家家主好豪气,竟摆起了流水席,想来也是图个喜庆吉利,多沾人气以旺家,往后酒楼生意不断。”
r>  二人落座不久,宴菜便源源不断地端了上来,先是凉碟酒肴,然后是八大碗,一道银鱼羹,二道锦绣豆腐,三道四喜狮子头,四道松花酥肘,五道松鼠鳜鱼,六道金玉满堂,七道烧三丝,八道全家福,佳肴当前,众人纷纷起筷,大快朵颐。内堂喜乐不绝、贺声四起,外堂人声鼎沸、言笑欢然,一时热闹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姑娘想看QAQ
在别的网站写的续篇搬过来了,希望还期待发展的姑娘支持一下啦(? ??_??)?
☆、俏丫鬟
回到徽州府时,院子里的桃杏已渐渐开谢,结出了青涩的小小果实。
杨家总管拿着名册在大门口清点新进的丫鬟小厮,年前的那一批早已熟络了家中事务,各自分派到了不同房中做事。虽说杨家家道殷实,家宅广阔,如今人丁却稀得很。
杨家祖上原是书香门第,出了好几个秀才举人,传到老太爷那一辈时开始做生意,先前老太爷和他的几个妻妾还在时,家宅里还热闹些,那时包括杨老爷在内的几兄弟尚未分家,大家一起住倒也不觉清冷,后来杨家的几个少爷出世后,更添人气。
可惜老太爷老太君故去后,那些妾婢也随着去了,杨老爷几兄弟分了家,杨老爷是嫡子,承了家业,其余几个便搬出了主家各自立业,宅子便渐渐冷清。杨老爷的长次二子早夭,到了杨家少爷这一辈竟只剩他一男丁,旁支虽说不至衰落,却也多出女子。
杨家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人丁却渐稀,很多房间已是空落,只是仍然未有拆去,每日里都有丫鬟前去打扫清理,若是逢年过节,也还会贴红纸挂灯笼,图个一派喜气。
杨家少爷小的时候爱捉迷藏,满宅子疯跑,后面跟着一堆的丫鬟小厮在喊着,“小少爷,别跑那么快,当心摔着!”明明是两条小短腿,却跑得谁都追不上,小少爷在前头哈哈大笑,丫鬟小厮在后头哭丧着脸,燕青在不远处哭笑不得地看着。
有一次小少爷闯入空落的偏院,转了好几圈被迷晕了头,干脆拿衣袖擦了擦地面,然后一屁股坐在阑干旁,百无聊赖地拿着芦苇杆子去拨蚂蚁。待燕青好不容易找着了他,刚把这小祖宗抱起来,就见他扁着嘴抱怨,“明明没人住,干嘛还不拆了,害我迷了路。”
燕青拍了拍他后背,逗他,“要是都拆了,哪里有地儿给小少爷你捉迷藏?”
小少爷还是扁着嘴,“我偏不喜欢,偏不喜欢!”
燕青笑着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颊,直到对方的嘴巴高高撅着能挂油瓶时,这才柔声道,“小少爷,这人能走,屋子却不能拆啊。”
那时的杨家小少爷不懂,大户人家是有规有矩的,即使人去屋空,即使不复往日,却依旧要挺直脊梁默然傲立,不使苍木埋黄土,不予美玉蒙尘埃。这是一种骄傲,是一种气度,是一种坚守,任你尘世辗转,我却岿然不动,守住的不仅仅是过往回忆,更是百年沉浮。
如今杨家年年遵旧习,屋宇院落皆修葺翻新,饰物家当,一应俱全,只见房舍楼阁为朱青白褐,清淡雅致,亭台水榭为碧绛墨灰,清灵润雅,而身着灰蓝黛绿的丫鬟小厮穿梭其中,谐和非常。
杨书廷与燕青返回杨家时,恰好碰上这一批新进的丫鬟小厮,那些半大
不小的孩子睁大了眼看着这两个衣饰不凡的人,倒也不怎么怕,更有胆大地低笑,“真好看啊。”
总管见到了,连忙走过来,对着杨书廷鞠身行礼,“少爷,你回来了。”
后面一堆的孩子也跟着有模有样地行礼,脆生生地喊,“少爷好!”
杨书廷笑了笑,对总管道,“我不在家中,辛苦田叔打理了。”
总管神色和蔼,忙回话,“少爷哪里话,都是我该做的。少爷不在家中时,杨二老爷派人传了话,说是要来徽州府谈生意,且杨二夫人前些日子染了病,凉州不宜养病,恐怕都要来本家叨扰一阵子。”
“嗯,二叔前些日子和我说过,大概是半个月后,麻烦田叔让人收拾几间房吧,再布置布置,待二叔他们来到,便能即刻入住了。”
“是,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办。”
因燕青去教导新进的丫鬟小厮,杨书廷便回了书房,还没进去就看见在门口指挥小丫鬟打扫的湘莲。湘莲见是杨书廷,便笑盈盈地来行礼,“少爷,你可回来。周小姐临走前交予奴婢一封信,说是待少爷你回来亲拆。”说着递给杨书廷一封信。
杨书廷接过信,“好,下去吧,这里也不用打扫了。”
湘莲应声,带着小丫鬟轻声退下。
拆了信,只一张薄薄的笺纸,除了问安,便是言及家中已另定婚事,杨书廷心中欣慰,周家大小姐秀丽淑德,合该有个好归宿。
杨书廷放下笺纸,却发现桌案上一只莹润瓷瓶内所插花枝素雅娇嫩,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与燕青离家月余,何以这瓶中花枝依然盛放?想必是有人进了书房换了新鲜的花枝。
杨家书房原本是作储物藏书所用,后为杨家少爷改作处理事务之处,因为事关杨家生意,未免外人所窥,他向来是吩咐下人不用进去打扫的,平日里除了他自己会收拾一下桌案,余下的大抵交由燕青打理。
杨书廷敲了敲桌案,沉吟半晌,然后出到门外吩咐人把湘莲墨莲召到跟前,一一问过有无人进入书房,那两人说是没有,平日里也私下叮嘱丫鬟小厮莫要靠近书房。杨书廷听了也不为难她们,挥手让她们去干活,自己则转身回了书房。
掌灯时分,身穿杏色短衣与同色长裙的掌灯丫鬟提着漆灯,袅袅穿行于屋宇回廊之中,掩于昏色中的家宅渐渐影映出温暖的缃色。杨书廷从桌案后起身,刚绕过四折屏风,便看见半掩的房门外飘过杏色的裙褶,然后房外便微微亮堂起来。
杨书廷推开房门,看见一名年约十五六的丫鬟正悬挂好一盏灯,听见声响后回过头来,见是杨书廷便连忙行礼,“奴婢见过杨少爷。”
那丫鬟似乎有些紧张,大略是平日里未见过家主,她躬身垂头,梳
着双鬟的发髻上所簪的钗子顶饰梅花,精巧素雅。
杨书廷向来不重这些繁琐礼数,嗯了一声就想往外走,那丫鬟连忙让开,他走了几步回过头,问那丫鬟,“最近都是你掌书房的灯么?”
听到杨家少爷问话,她便抬起头,“回少爷,正是奴婢。”其声如莺,面容娇若春兰。
杨书廷看了她一眼,没作声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_??)?
☆、胡风入
燕青教导完那群新丫鬟小厮,抬头便见天色晚了,遂做了云英面给杨书廷,那杨家少爷是头一回吃,不免惊奇,便问,“这面怎么是冷食呢?”
燕青含笑,“这做法是我从书里头看到的,原是前朝诗文大家郑仲贤所创,是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与百合相混,再配以瘦肉烂蒸,蒸后经风吹凉,于石臼中捣细,再加上糖和蜜蒸熟,然后再入臼中捣,使之完全拌匀,随后取出作一团,等冷了变硬,便可用刀切着吃。”
杨书廷也笑,“原来如此,果真别致,味道也好。遥想老太爷当年,想必也一尝此味罢。说来前朝饮食多有巧思,北多香醇浓厚,南重精巧清淡,菜品花式层出不穷,如今却不比从前了。”
燕青递给杨书廷一方巾帕拭嘴,“今朝饮食尚简,且胡风入京,饮食好粗放,燕京又为国首,各地竞相仿之,所以精巧繁丽之风渐衰。”
杨书廷点头,又回想小时候的家宴,不禁怀念,“小时候老太君和老太爷还在时宴席频繁,他们平日里好宴客,家里也热闹,三五时便有客人上门,言谈切切,笑语融融,宴席间把盏相敬,兴之所致更是抚曲觞歌,好不恣意。我尚记得,那时席上宴菜不仅构思精巧,且配色十分悦目,至于味道那自然更是美妙。”
燕青来杨家年时已久,对从前的家宴也是颇有印象,虽然从不进堂入宴,但在膳房与厨子共烹膳食时自然知晓那菜式之精巧繁丽。后来年老的厨子走的走,去的去,随着新朝始立,新风吹拂至徽州府,新招的一批厨子都偏爱简单易做的菜式,又喜胡风,炙、炮与羌煮之法渐多见,很得杨老爷和老夫人的喜欢,桌上菜式便是胡食占了半壁江山。
休憩时,两人回了杨书廷的房中,燕青甫一进去,便忍不住道,“少爷,你把房里的东西都换了?”
杨书廷笑眯眯看燕青一眼,然后拉着人在床榻上坐下,这才道,“你的房间终归小了些,两个人住多有不便,我就自作主张把你的东西都吩咐下人搬过来了,也让他们采办一些物品一并添了进来。燕青,你看看如何?”
燕青打量了一下四周,原本清肃的房间变得雅致温情,大至床屏桌椅,小至瓶壶杯盏,统统换了新的,极为端雅丽尔,看得出是花了好一番心思。心知他都是顺了自己喜好去布置,燕青感动,不由倚入杨书廷怀中。
杨书廷轻啄燕青的眼角,迭迭追问,“燕青,你可喜欢?喜欢还是不喜欢?”
燕青眼波如微澜柔柔,软语柔声道,“喜欢,很喜欢。”
世间情意最是
轻薄如纸,皆是枕前发尽千般愿,可诺言脆弱不堪年岁,多少山盟海誓至此不复往日情深,只作笑谈。人心易变,情意易淡,世间难得长情郎,若有幸遇见,当是此生不换,白首只共一人终。
翌日,徽州府适逢胡食节。
这胡食节前朝并无此例,原是今朝为始,今朝倡宋胡交好,胡人渐入中原,宋胡始杂居,一些胡人风俗也因此传入,由燕京为首,慢慢风行至各地,其中以胡食为最。
后有胡食节,胡人于繁华长街上搭棚筑台,置器物,当街烹食,行人皆可一尝美味,往来喧嚣,极为热闹。
宋人在烹煮食物上方法极多,除了羹、濯、脍、脯、菹等以外,还有蒸煮熬一类。自胡风入京,于烹煮食物方法中又多了炙、炮与羌煮之法,其中以“羌煮貊炙”与“胡炮”最广受宋人欢迎。
杨书廷与燕青同去瑞成街,只见街头早已人潮涌涌,胡人身穿色泽艳丽奔放的胡服,立于台上开始烹煮食物,照例以胡羹、胡羊肉与羌煮貊炙为主。所谓胡羹,属羹臛的一种,做法简单,是用羊肋六斤,又肉四斤,水四升,煮后出肋切之,再以葱头一斤,胡荽一两,安石榴汁数合,口调其味便成。胡羹于胡人饮食中十分常见,后传入宋,为宋人接受,也就融入日常饮食中去,与宋众多的羹臛成为百姓餐桌上的美味。
比起胡羹的鲜美,燕青更喜胡麻羹,胡麻羹以胡麻一斗捣煮令熟,然后研取汁三升,再添葱头二升、米二合,共同煮熟做成,其味香糯,又为素食,所以燕青爱食。而杨书廷自去燕京年余后,爱上北膳咸鲜香醇,味厚汁浓的风味,所以对胡食中的胡炮和羌煮貊炙最为喜爱,因这三味胡食肉鲜香醇,十分诱人。
胡炮即是胡羊肉,羌煮貊炙即是煮鹿头和炙胡猪,胡人为游牧民族,主食为牛羊鹿猪,所以胡食多肉食,自传入宋后,极大丰富了宋人的饮食。胡羊肉是胡食中的一道美味,选肥白羊肉,生始周年者,杀后生缕切如细叶,脂亦切。然后添浑豉、盐、擘葱白、姜、椒、筚拨、胡椒,一同混合调适。再净洗羊肚,翻之,以切肉脂内于肚中,以满为限,满后缝合。挖一坑,火烧使赤,却灰火。内肚著坑中,最后以灰火覆之,于上更燃火,炊一石米顷,便熟,香美异常,燕京贵戚尤爱之。
羌煮貊炙也是常见,羌煮是以好鹿头,纯煮令熟,入水洗治,然后作臠如两指大,再把猪肉琢作臛,下葱白,长二寸一虎口。最后细琢薑及橘皮各半合,椒少许,下苦酒、盐、豉混合调味便成。而貊炙则是全猪炙之,然后各自以刀割,便可分食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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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只是稍尝胡食,并不至饱,回头便见杨家少爷正大口啖肉,虽然急切却还是举止优雅,燕青无奈摇头,走过去道,“少爷,你慢些,也别吃太多,食肉太甚可是会招腹疾。”
杨家少爷三两下吞下最后的肉块,然后咂咂嘴,“不会不会。说来这胡炮果然美味,家中虽然有厨子会做,但到底不比胡人善其味。燕青,你怎么不吃?”
燕青无奈,“我不比你喜肉,再说了,是谁小的时候因为贪嘴而闹了肚子,哭得墙外头的人都听到了?”
杨家少爷一噎,一时间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哼哼两声,“这么久的事情你也拿来说,这有什么意思……”
想当初小少爷因为贪吃炙羊羔肉又大灌荔枝膏水而闹肚子,哭闹得满宅皆知,连外墙行人都隐隐听闻,纷纷惊讶这是哪家小公子这般闹腾。后来这一事倒成了一则笑谈,但凡小少爷折腾,家中人都拿这事取笑他,看他窘得满脸通红却又死活不认的模样笑得前俯后仰。
燕青边想边笑,嘴角抿着,衬着亮堂堂的日光,一张白皙的脸分外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码这章的时候查了宋朝胡风渐盛的一些吃食资料,赶脚灰常有趣o(* ̄▽ ̄*)o
☆、飞白院
在徽州府待了不足十日,杨书廷便与燕青商量着打点行装上京了。原本漕庄中的大小事情被杨书廷交给了秦绅和严淮,秦绅活络老练,在外交涉运货的事情便是他在办,而严淮端肃严谨,是漕庄中专管各项事务文书的大总管。
杨书廷现在虽仍是漕庄庄主,但并不专权,能分的事情都分给那两人去做了,如果遇到重要之事需要抉择,便向他通个信,他再做定夺。这般下来,繁重的漕庄事务被分配下去,杨书廷总算能够歇一口气。徽州府的水道生意稳定下来后,杨书廷便计划着于燕京开自家漕庄的分号,如此一来,往来生意便方便许多,且燕京繁华富庶,更不愁没有生意上门。
燕青自然是支持他的,听了他的打算便道,“你尽管放心去做,不必担心这边的事情,我会照料好的。”
杨书廷忍不住捏了捏燕青的鼻尖,好笑道,“书呆子,你发什么傻?你自然是要同我去燕京的,至于家中的事情,自有田叔照看,出不了什么岔子。”
燕青一想也是,便不再坚持,“也好,我虽然不懂你生意上的事情,却也能看看文书,替你分担分担。”
杨书廷心底一叹,果真是个书呆子。他知道燕青素来事事以他为先,却不怎么为自己着想,小时候尚且觉得这人心眼太实,长大之后却忍不住心疼。
他把燕青揽进怀中,面上笑意盈盈道,“燕青,你不用为我的事情操劳。我早想好了,待到了燕京便为你盘下一间店铺,让你当个悠闲的掌柜。”
燕青听了一怔,“盘店铺?”
“嗯,你为杨家辛苦了十余年,我都心疼不得了。你不是喜欢作膳么,那干脆自己当个掌柜,开间小铺子,你看如何?”
燕青倒没想到杨书廷竟为自己做了打算,心里禁不住一暖,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当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轻声应了,“好。”
倚在温热的臂弯中,耳边是那人不绝的情语呢喃,燕青笑着任那人握住自己的手,心想这孩子终归是长大了,懂得体贴人了。
在杨家的十余年里,他一直不觉操劳委屈,一心照顾着年幼的小少爷,陪他念书习字,任他撒娇笑闹,替他知冷暖饥寒。若是忙活了一天下来感觉疲惫,见了捧着小点心躲在自己房门外却又时不时探头探脑瞧着自己的小少爷,便再也不觉疲累,笑着看他在被自己发现后一蹦一跳来到自己跟前,举着点心让自己吃的可爱模样,心里便一片宁静喜悦。
“小少爷,你躲在外头做甚么?”
“燕青怎么每次都发现……”
“呵,想要我不发现,小少爷也要先把自己的衣袍藏好啊。”
“喔……”
“小少爷,你怎么过来了?”
“燕青,薛姨娘给我买了两块百果糕,我吃了一块,留了一块给你。”
“这是给我的?燕青谢小少爷赏赐。”
“燕青燕青,怎么样,好不好吃?你喜不喜欢?”
“嗯,很好吃,我很喜欢。”
“那下次薛姨娘再给我买,我就留一块给你!”
那年那月,小小孩童眼眸灵动,明月般皎洁的脸庞上笑意飞扬,圆圆小小的模样别提多招人喜爱,一路咯咯笑着跑到自己跟前,仰着头软声软语,“燕青燕青,你来同我玩,好不好?”
好,怎么会不好。
傍晚时分,杨书廷左看右看没看见燕青,便想着去膳房找人。进了膳房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杨书廷觉得奇怪,难道是到后院去了?刚抬起脚要出膳房,他却忽然闻到一股香味,这股香味他很熟悉,这几天饭桌上都有一道羹汤,其味鲜美。他原以为是燕青做的,不料燕青却说不是,大概是出自某个厨子之手。
杨书廷心念一动,身一转,寻着香味而去,一直走到一个埋头熬煮羹汤的丫鬟身边。那丫鬟梳着双鬟,一身杏色衣裳,正是那一日在书房外所遇到的小丫鬟。
杨书廷问她,“你不是掌灯丫鬟么,怎么会在膳房里?”
那丫鬟见有人来,抬头看是杨家少爷,听了问话便答,“回少爷,负责羹汤的月姐姐这些日子害了病,奴婢同月姐姐交好,便顶了她的位置。”
杨书廷不疑,“原来如此,你做的羹汤不错,待会去总管那里领赏吧。还有,今晚的羹汤你多做些罢。”
“是,奴婢晓得了。”
话说燕青待在后院里一下午,招了四个手脚伶俐的下人一同采秋海棠花,所采足有三大罐之多。杨书廷看着燕青吩咐人把这三大罐海棠花搬到堂屋旁的小膳间里,十分不解,“燕青,你让人采那么多花做什么?”
燕青一笑,像小时候那样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杨家少爷的鼻尖,温声道,“做花汁糖露给你吃啊。你小的时候我每年都要给你做好几回,你都忘了?”
杨家少爷跟在燕青后头苦思冥想,然后无奈摊手,“我忘了。”
燕青好笑,“你啊,小时候吃得那么欢喜,长大后却忘得干净了。我还记得有一年没赶得及给你做,你还跟我闹了好几天的脾气呢。”
杨家少爷摸了摸鼻子,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好道,“定然是你
许久不做了,我才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儿。”
燕青进了小膳间,里面都是燕青闲来无事捣弄的玩意,他指挥着杨家少爷把柜子里的几只提糖罐子搬出来放在一边,那几只提糖罐子里装的都是燕青制的提糖。所谓提糖,是要提前一年以酸梅用盐腌,并盛于罐中置于阳光之下,晒至析出酸汁,这便是梅卤。梅卤放置一阵后,与白糖和经过澄清的雨水同熬,即得提糖。
燕青把新鲜的洗净秋海棠投入提糖罐中,再密密封起,放回柜子中,然后又从柜中取出一小只白瓷瓶。燕青把白瓷瓶瓶塞拔起,然后把瓶靠近杨书廷的鼻端,让他闻一闻。
杨书廷一闻,便猜出,“这香味……是桂花。”
燕青笑着点头,“这是去年所制的桂花糖露,可为馔为饮,也可作糕点馅,我从前不就拿桂花糖露给你做桂花酥么?”
杨书廷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只觉满腔香甜,仿佛至于桂树之下,便笑言,“这糖露真是妙不可言,想来以它做馅的桂花酥定是美味非常,可惜我没了印象。燕青,你可要再做给我尝尝。”
“好,我明日便做。”
晚膳时分,一名年约十五六的丫鬟正端着红木托盘,上面搁着一盅羹汤,迈着碎步走向外堂。还没进去就见到一名丫鬟站在那儿,她认得那是宅子里的大丫鬟,便趋前问好。
那大丫鬟正是墨莲,她对那丫鬟道,“小鸾,羹汤端到飞白院吧。”
小鸾有些疑惑,这羹汤本是要端到外堂里去给杨家少爷的,只是她也不敢忤逆墨莲,连忙端着羹汤往飞白院走。飞白院是杨家少爷所居之处,也是杨家中最大的一处院子,穿过莲池曲廊便能看到那珠白院墙。
因为杨家少爷不喜繁琐礼数,也不喜下人往来,故飞白院中的下人极少,小鸾走近飞白院,踌躇了一下,不确定要继续往哪一处屋子走。
她迟疑了片刻,遂朝着最大的那一间走去,一路行过落花曲径,听得幽潭潺潺击寒石,看着繁花夭夭满枝梢,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她从前总听下人们私下说飞白院内景色烂漫清丽,如今真的见了,竟比想象中的还美。
小鸾穿过曲径,走到屋前连廊,便听得一声轻笑,那笑声温柔清润,落进耳里竟让人心里不自觉地软了一下。她尚且是个小姑娘,听出那是男子的笑声便烧红了半张脸,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玉白衣衫的人,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那人虽然面容瞧不清楚,可那一身温润气质却显露无疑。
小鸾忍不住半垂下头,只觉得脸上红得更厉害了。
>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把低沉悦耳的声音,只听他道,“谁让你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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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鸣琴
一身锦袍,腰悬皎玉,发冠高束,来人正是杨书廷,他看着那俏丽丫鬟皱起了眉头,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悦。下人平日里若无特别吩咐,都不会擅入飞白院,这已是一种规矩,这丫鬟竟然敢私自进来?
小鸾不敢造次,急急道,“回少爷,奴婢原本是要上羹汤,只是走到外堂门外,听得墨姐姐说要端来这里,奴婢便进来了。若是扰了少爷的兴致,奴婢这就出去。”说着便要放下羹汤。
杨书廷皱眉,正要开口,便见燕青缓缓行来,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本颇为残旧的《增广贤文》书册。燕青见了那小丫鬟面有惭色,便问,“这是怎么了?”
小鸾垂着头把话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燕青听了温和一笑,虽然是对着那丫鬟,那话却是对杨书廷说的,“不过是送一盅羹汤罢了,放下便好,你先回去吧。”
杨书廷疼燕青疼得紧,见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再为难,把手一挥,“出去吧。”
待那丫鬟走出去,燕青对杨书廷徐徐道,“不过是个小姑娘,用不着板起脸来训。倒是你整天待在这院子里,墨莲大概是看你不曾出来,干脆遣了她送过来。”
杨书廷抱住燕青撒娇,“燕青,你舍不得教训那些丫鬟,怎么倒教训起我来了。”
燕青失笑,卷起书册敲了敲那牛皮糖般缠人的家伙,“谁敢教训杨家少爷,还不得被你一通整治。你数数你从前气走了多少个西席先生?”
杨家少爷幼时跳脱爱闹,自是不爱子乎者也,念书习字都要燕青在旁督促,要是不看着,准能调皮捣蛋地把西席先生活活气走。故意作歪诗、在书册上画小人、打翻砚台折断毛笔算是小事,要是西席先生说教他或者拿戒尺打手板心,他便捉蜈蚣螳螂藏在先生的笔墨纸砚中,狠狠吓对方一回。
若西席先生生气地向杨老爷告状,小少爷便跑到老太君面前告饶,老太君爱孙心切,哪里肯让杨老爷拿竹板打小少爷。小少爷也是个鬼机灵,那竹板还没打下去,便扯着嗓子嚎哭起来,愣是哭得杨夫人心疼得和杨老爷闹脾气,直到杨老爷无奈地表示再也不会打小少爷为止。
杨书廷可不认账,一边说一边拿过那册《增广贤文》,随手一翻就看见自己小时候画的小人,活灵活现不说,那模样神态活脱脱的一个小顽猴子,怪不得能把西席先生气得不轻。
证据在上,杨书廷只好认了,嘟嘟哝哝,“燕青,你翻从前的书出来做甚么,要是你爱看我画的画,我直接画给你便是……”
燕青端起放在一旁的羹汤,道,“好了好了,你快喝了这羹汤吧,别饿着。”他心想,何止这书,他还藏着他一叠小时候画的小人画呢,怕他恼了,便干脆不说。
小鸾回到丫鬟住的院子,整个人还是愣愣的。明月正好披了外衣起身,见了小鸾进门便笑了,“小鸾,今日可见着少爷了?”
小鸾并不回话,仿佛听不见似的,只呆呆地走到桌前坐下,捧了茶杯就喝。
明月连忙夺过那茶杯,扬声,“这茶水早就凉了,你还喝什么?小心闹肚子!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这个愣愣傻傻的模样?”
被明月的声音一吓,小鸾总算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明月虽然急切却关心自己的神色,小鸾终是忍不住满腹的委屈惊吓,嘴唇抖了两下,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月姐姐、月姐姐……”
这可把明月吓着了,她拍了拍小鸾的肩膀,有些无措,“唉,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呢?小鸾,你这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鸾好不容易止了涕泪,这才抽抽噎噎地把方才的事情说了出来,明月听了有些心疼,忙哄她,“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说了出去可让人看了笑话。少爷不喜人入飞白院,你去书房不就成了,你样貌身段生得好,那素来怜香惜玉的少爷哪会把你赶出来!”
小鸾素来是个没注意的,她同明月交好,处处听她的话,这回受了委屈,听明月这么一说,心里又存了希望,便点头应是。
要说这明月,倒也是个厉害的人,她入杨家早,分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做事情,才一年多的时间,就由一个小小的扫地丫鬟升为老夫人的近身丫鬟。她原本只是生得清秀,但身姿曼妙,又会说话做事,后来便被老夫人遣到杨家少爷那里服侍。
杨家少爷从前风流,见那明月知情识趣得很,又兼身姿姣好,便交好了一阵子。后来杨家少爷又得了一个容貌清丽的歌妓,明月便失了宠,她十分聪明,并不与那歌妓争风吃醋,反而借机回了老夫人那边伺候。
后来当她得知自己的侄女小鸾也进了杨家,便多有照顾。小鸾是个软糯的性子,凡事都依明月,她偷偷喜欢上只见过几面的杨家少爷后,与明月一说,明月便鼓动她接近杨家少爷。
明月心里也有计较,如今老夫人离了家,她没了大丫鬟的位置,被分到了膳房,到底心有不甘,而这时年轻貌美的小鸾来到了她身边。
她想,自己是没希望了,但若是小鸾入了少爷的眼,即使是成了妾,那在尚无女当家的杨家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到时她承了荫庇,便不用在膳房里劳碌半辈子了。
过两日,杨家发春衣,明月和小鸾领了春衣回到房中时,明月催促着小鸾换上,“小鸾,快换上这套衣裳,我方才打听到少爷吩咐人晌午时到莲池曲廊准备果品糕点,想来是个好机会,你可别白白错过了。”
小鸾换了一身俏丽的春裳,面上晕红,
只管点头。
说是准备果品糕点,也不过是杨家少爷起了兴致,想要在莲池曲廊的亭子那儿听琴赏景,早早吩咐了下人布置完毕。杨家少爷穿了一身的云纹锦缎,环佩玎珰,面上傅粉,衣上熏香,一派的纨绔子弟派头,偏生要坐在琴案后,摆足了姿态。
小鸾捧着茗茶,缓步行入莲池曲廊,粉衣白裙,靡颜腻理,云鬓蓬松,有恰巧路过的小厮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小鸾心仪杨家少爷已久,只是不敢逾矩,若不是明月一直在旁出主意,她也只会一直闷在心头罢了,想如今这般想法设法惹那人注意的举动,当真让她心里直羞。
亭子四面垂着红帐,拿银钩挂起,石桌上置琴案,案上是一尾桐木古琴,名“怀鸣”,是仿古琴“鸣玉”所制,白玉轸足,题字于尾。桌上还摆着时鲜果品和精致糕点,杨家少爷安坐琴后,面上含笑,端的是风姿清逸,俊美难当。
小鸾远远看着,心跳极快,快走入亭子时,见一人由另一头进了亭里,她细细瞧了瞧,却是那一日在飞白院中看到的温润男子。小鸾微微红了脸,下一刻却僵在当场,脸色煞白,双眼猛得睁大。
锦衫男子把白衣男子抱坐在怀中,一手环着腰肢,一手擒了对方尖细的下巴,笑得恣意勾人。
两人的对话传来,软语温声,情迷意乱,却让小鸾听得如针刺心。
“别闹……”
“你今日穿的这身衣衫真好看,把腰身都勾勒出来了,莫不是在勾引我?”
“……”
“你脸红什么,再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燕青,你别动,让我仔细看看你。”
“……你、别……今日不是听琴的么,你怎么……”
“自然是听琴,我自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让燕青你满意……”
琴音人语,琤瑽旖旎,弦颤衣落,指挑情浓。
作者有话要说:没人理窝QUQ
☆、春宫图
那厢骇然失语,这厢正意乱情迷。
十步之遥处,杨书廷与燕青缠绵悱恻,燕青面皮子薄,本是不肯与他这般闹,只叹那杨家少爷本事了得,吻得燕青晕了头,只得枕在他的肩窝处隐忍地咬住下唇。
原本说好的听琴一事如今哪里顾得及,燕青耳廓粉红,好不容易推开这粘人的家伙,却看见不远处呆呆站着的小丫鬟。燕青一惊,猛地从杨书廷身上下来,杨书廷还取笑他怎么反应如此之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之后,却是沉喝一声,“滚出去!”
见那小丫鬟像是吓呆的模样,杨书廷眼眸沉沉,搂住燕青,又喝了一遍,“还不滚出去!”
小鸾被这一怒喝惊醒,神色惊慌,手一抖便摔了茗茶,抖抖索索收拾了碎片就仓促离去。燕青回过头,脸色还是有点白,刚要开口训斥,却发现杨书廷一脸的戾气,他忙抚上杨书廷的脸,柔声道,“少爷,我没事,只是忽然被唬了一跳。”
杨书廷沉默着吻上燕青微凉的唇,一番细致辗转后缓缓道,“真是不懂规矩的丫头,要是敢下去嚼舌根,我就拔了她的舌头。”
燕青闻言一顿,他见过怒气冲冲的少爷,见过撒泼折腾的少爷,却没见过他露出过如此凝重肃厉的神色,转念一想便知道这人是为自己着想,不许底下人议论自己。燕青微微一笑,把脸贴近杨书廷的肩颈,温声软语,“少爷,我知你是为我考虑,可是那不过一个小姑娘,说一下便是了,用不着大动干戈。”
杨书廷摸了摸燕青的发,终是平静下来,“好,都依你。”
两人温存了一阵,燕青想起前几日未看完的古籍,便去书房了,杨书廷也一同起身离开。虽然已入春,但燕青身体尚虚,害不得寒气,于是他陪着燕青进了书房后,让燕青去榻上看书,自己燃起房中四角的暖炉,又把一个手炉塞到燕青的怀中,这才出了书房。
墨莲和湘莲站在书房不远处,见了杨书廷出来后对视一眼,然后趋前行了一礼,墨莲见杨书廷面无表情,小心翼翼道,“少爷,你先前吩咐奴婢的事情办好了。”
杨书廷点点头,“说吧。”
这回是湘莲开口,“那名小丫鬟叫小鸾,是一年前进来的,和宅子里的明月交好,奴婢私下里打听了一下,说是那小鸾是明月的亲戚。”
杨书廷哼了一声,“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明月。那丫头从前就不怎么安分,现在居然敢鼓动小鸾动这些不该动的小心思,还真是胆大。我看这家里也不用待了,你们等会让田叔给她们一些银钱遣出去,若田叔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她们二人不敢违背,都躬身应了。
想了想,杨书廷为了以绝后患,宅里头那些丫鬟能遣都遣出去吧,以后家宅
里要服侍的人也不多,下人多了反而隐患多。他吩咐墨莲湘莲,“还有,让田叔心里有个数,能遣的下人就遣出去,别什么人都留着。”
“是,少爷。”
杨书廷走远后,墨莲才同湘莲松了一口,墨莲笑叹,“毕竟是少爷啊,哪里容得了有人要破坏他和燕青的平静生活。”
湘莲拉着墨莲往外走,边听边点头,“可不是,那明月可太没眼色,就往枪口上撞。那小鸾我也带过,挺软糯的一个小姑娘,八成是明月出的主意。”
墨莲嗤了一声,“明月从前不是跟过少爷一段时间么,还真以为自己飞上了枝头。要我说,管她的什么月什么鸾,就是再来一个天仙似的,少爷也懒得瞧一眼!”
湘莲想到少爷缠着燕青的黏糊劲儿,忍不住笑了,“少爷平常在外人眼里多么多么有气势,其实啊,在燕青那儿还不是可劲儿撒娇。”
墨莲也笑,装模作样去捂湘莲的嘴,“你小心点儿,仔细叫人听了去!”
湘莲哎呀一声,“最好让人听了去,嚼舌根的可别被少爷撕了嘴。”
两人说说笑笑,碰见了总管田叔,便把少爷的话转述了一遍,那田叔服侍了杨家几十年,没点通透心思可不行,他一想便明白了,便无奈笑着下去布置了。
临去燕京前夜,燕青正背靠软枕斜躺在床上看书,锦帐缎衾,手边还放着一只小铜手炉,而燕青刚沐浴完毕,身上只着白色软缎里衣,微湿长发散乱拢在身前,白衣黑发,越发衬得一张脸玉般莹白,只唇上一抹浅朱,淡淡的,却莫名撩人。
杨书廷走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美景,不由噙了笑凑近那人,揽过细瘦却柔韧的腰肢,头一低便含住那抹诱人的浅朱,细细厮磨。双唇轻贴,研磨辗转,燕青手一抖,书便落在一旁,他睫羽轻颤,刚想要去捡书,却整个人被压倒在床上。
燕青看的是前朝话本,正惦记着书中的情节呢,这下便有些着急,推了推身上人,语带抱怨,“少爷,我正看着书呢。”
杨书廷偏不撒手,挑了燕青一束鬓发在手中把玩,见他急着要推开自己就忍不住逗他,“什么好书?你也念给我听听。”
燕青伸手去够书册,只觉身上人越压越重,又推不开,无奈道,“不过是话本罢了,你不怎么爱看。少爷,你先起身,我够不着。”
话本?燕青怎么看起这种书来了,杨书廷顿觉惊奇,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不肯背诗反而捧着话本看时,燕青的脸变得和西席先生一样严肃,抽走话本不说,还得罚抄书。
后来自己倒不爱看了,从前的话本东丢西丢的都不知藏哪儿去了,如今燕青却拿着本话本来看,还看得挺上瘾似的。杨书廷拿起那话本一看,簇新簇新的一册书
,封面书着芙蓉堂话本几个大字,署名清桐子。
杨书廷闷笑一声,那眼去看燕青,燕青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了句怎么了。杨书廷趴在他耳边不怀好意地吹气,“我的好燕青,自己一个人看这书有什么意思,你若是喜欢,何不与我说声,这里头说的,我都一一教你,如何?”
燕青凝眉,“什么这里头说的?”
见他还装作不知,杨书廷干脆摊开一页送到燕青面前,指着一副春宫图笑吟吟地说,“你向来面皮子薄,却不想一个人偷偷看这玩意儿。我倒不知燕青你有私下研究房中术的兴趣,可惜这东西光看着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还不如亲身体会来得透彻,你说是不是?”
燕青没想到会有春宫图,当下大窘,他方才只是随手选了一本话本来解闷罢了,这芙蓉堂话本讲的是富贵子弟的风流话本,他原本只是翻看几眼,却不想写得颇流畅,情节跌宕,他便渐渐看得入了迷。可是,谁知道后面居然有春宫图?燕青本就皮薄,这下只好躲开那人的追问,掀开缎衾就侧躺进去,干脆睡起来。
杨书廷也钻入缎衾中,把燕青环在怀里,继续凑在他耳边低语,“这清桐子是写艳本出名的,前头还算正经,这后面可全都是风月之事了。但难得这人写得细致入微,我方才翻了翻,有几招确是不错,燕青你可要看看?”
燕青哪里肯应,挣不开那人温热有力的臂膀,只好自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然后半羞半气地闭上眼。
虽然知道怀中人羞得连耳朵也红了,杨书廷却不肯放过,一手轻抚燕青的长发,一手滑入他的里衣中。因为沐浴后的缘故,掌下肌肤温暖细腻,仿佛经年玉璧,温润至极,杨书廷爱极他的肌肤,仿佛能吸住自己的手掌般。
燕青身子敏感,这轻抚慢撩的举动让他渐渐陷入情潮,他隐忍地微仰起头,露出的颈子优美修长,被杨书廷一口咬住。燕青喉中发出细碎模糊的声音,他轻轻扭动身躯,仿佛不安的幼兽,对即将来临的风雨本能地害怕。
杨书廷安抚般轻啄他的脖颈、锁骨,让他渐渐放松下来。在明亮的烛灯映照下,渐渐褪去一身衣物的身躯躺在深色缎衾上,更衬得白如脂玉,隐隐间有柔光流动。
燕青微微睁开眼,声音变得又软又轻,却依然不失清润,“书廷……”
杨书廷眉眼旖旎,烛灯下俊美无匹,他俯□,缓缓吻下去。
“燕青,今夜我定会把那几招,好好地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肉渣渣o(* ̄▽ ̄*)o
☆、姬如意
临走那日,杨书廷左右交代好家中事务,这才同燕青雇了一辆马车去到滦水口。因为这一次上京恰无漕船同行,便只好乘客船了。罗盛客船也算小有名气,少东家不是别人,正是杨家少爷的少时玩伴,姬如意。
一身红衣的美人倚在船头,凤目流转艳色楚楚,见了杨书廷就喊,“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风流满天下的杨家小少爷。”
杨书廷无奈,这姬如意从小和他玩到大,但十五岁后他却跑到南疆去了,这两年才回来,回来后承了家业,成了罗盛的少东家。
只是这姬如意从小便性子难缠,又爱作弄别人,杨书廷从小吃了他不少亏。虽说长大后这人的性子到底收敛了些,但还是令人头疼,除了风流起来和杨家少爷不相上下,其余的这两人可真找不到相像处。
到底是旧交,杨书廷还是带着燕青朝他走了过去,“如意,你怎么在这?”
话音刚落,方才还笑吟吟的人立时翻了脸,“再叫一声如意,信不信我把你扔到这滦水河里喂鱼?!”
只因这如意二字太过女气,每每有人胆敢这般喊他,都得吃一番苦头。眼看着姬如意横眉竖眼的模样,杨书廷只好改口,“姬少。”
姬如意瞬时换上张风情万种的笑脸,直看得那两人目瞪口呆,“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先前杨家的人来我这定船,我一打听便知道你要去燕京,我就跟来了。怎么,杨少不高兴见到我?”
杨书廷哪敢说不,说了好几句好话才把这人说高兴了,末了才想起要问,“说来你之前一直待在南疆,南疆蛮荒遥远不说,巫蛊之术更是瘆人,你跑到那儿去干什么?”
姬如意漫不经心地卷着发梢,闻言一笑,“我自然是有我的打算,不过现下还不能告诉你。别说我了,你倒说说你,这么久没见,听说你一改风流的性子,反而天天和一个男人同进同出的。”姬如意看向站在杨书廷身旁的燕青,眼里流光如华,“你就是燕青?”
燕青和和气气地笑,“正是,见过姬少。”
杨书廷看着姬如意一双亮灿灿的眼眸就觉得不妙,把燕青往身后一拉,“看归看,你可别招惹他。”
姬如意美眸一瞪,“我看看怎么了,你还怕我吃了你的人不是?”
杨书廷轻咳,“哪里,船外风大,我们还是进去吧。”
客船外头看着无甚奇特,进了里头却一下被晃花了眼,满目的金银器具,锦缎帷帐,看得杨书廷咋舌,“果然是你一贯的风格。”
姬如意看他一眼,“这是我的房间,自然按我的喜好布置
。你和燕青的房间我也叫人收拾好了,出门右走第三间,好走不送。”
杨书廷见他眉眼间颇为疲惫,此时只是强打着精神说话,便了然一笑,拉着燕青走出去,找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并不大,却也雅致,器具物什齐全,杨燕二人放下包裹,整理了一下床铺便也除了外衣躺上去休憩。床不宽,躺两个人的时候稍有些拥挤,杨书廷便让燕青趴到他身上。此时船已离岸,船身在水波中微漾,燕青有些不适,伏在杨书廷怀里眉头紧皱。
杨书廷摸了摸燕青的脸颊,轻声问,“燕青,怎么了?你又晕船了?”
燕青低低嗯了一声,虽然不是没坐过船,但晕船的毛病总是改不了,虽然并不十分严重,但总是令他难受好一阵。
杨书廷抱紧他,轻声哄着,陪他慢慢度过难熬的一段时间。
到燕京时,天恰恰好放晴。
早早恭迎在岸口的人笑着说,“前些日子一直阴雨,姬少一来京,天便一下子放晴了。”
姬如意一身锦衣,不紧不慢走下船,面上轻松,显然因为晴天而心情颇好,“这么说,我这一趟可是来对了。宣绍靖人呢,怎么不来接我?”
领头的那人一顿,“额,宣当家今日……今日要去谈生意。”
姬如意冷哼,“谈生意?谈的哪一门子生意比我还要紧?”
那人立刻满头是汗,结结巴巴道,“这、这,额……”
姬如意抬脚就走,也不上那群人早就备好的马车,扬手召来马商,扔了一锭银子给人就牵了最壮的一匹马,把身后一叠声的呼叫置之不理,径自飞身上马就疾驰而去。
领头的那人朝着杨燕二人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只听他小心翼翼地说,“姬少看来有事要先离开了。”
杨书廷自知姬如意的脾气,也不介意,只是笑笑。
领头的继续道,“二位远来是客,既然是姬少的朋友,那就是宣当家的朋友,小的定然安排妥当。若二位不嫌弃,便随小的来吧。”
杨书廷担心地看了看燕青尚发白的脸色,便客气地对那人道谢,“那就有劳这位小兄弟了。”
领头的把杨燕二人带到京城最大的一处客栈,安排妥当后便说要回府上述命,杨书廷点点头,谢过那人,又道,“劳烦小兄弟了,回去后请代我向你们的宣当家问声好吧。”
领头的连忙应了,“这位公子有心,小的一定记住了。两位乘船而来,想必是累了,小的不便多扰,这就离去,二位好生休息罢。”
杨书廷扶起躺在榻上的燕青,端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燕青,喝些水吧,喝完再好好躺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了。”
燕青喝了些水,躺回榻上后便又昏昏欲睡,杨书廷哄他睡着,自己坐在榻沿陪着他。燕青睡着后眉眼安详,看得杨书廷欢喜之余又隐隐酸楚,忍不住轻轻抚了抚他略有消瘦的脸颊。
燕青自从大病了两回,原本就较常人虚弱的身子便彻底孱弱了下来,都开春了,手脚还是冰凉得紧,不管杨书廷捂了多久,一放开便又冷如冰块。别的人早早脱下厚重的冬衣,燕青虽然也换了春衣,外面却还要披着大毛氅却不能害了寒气。
杨书廷头疼了许久,换着法子给燕青补身子,可惜见效却微,那些汤汤药药一断,刚红润起来的脸庞便苍白下去。
燕青也曾无奈地对他说别费劲了,可他看着他清瘦的样子都快心疼坏了,哪里肯应,管它偏方野方,统统寻来给燕青用,这一样不行,那一样总该行了吧?
杨书廷低叹,拿来一床薄毯盖在燕青身上。
燕青迷迷糊糊转醒,睁开眼看见杨书廷坐在自己身边睡着了,手却牢牢扣着自己的手,温热的掌心烫得他心口微酸。
“燕青,你醒了?饿不饿,我下楼替你买点吃的?”杨书廷睡得浅,燕青一动他便醒了,俯身亲了亲燕青的额头。
燕青坐起身,只觉得身体有些僵,许是睡得久了,他微微一笑,“我同你一块下去吧,再不走走,骨头都僵了。”
杨书廷柔和地望着他,“好,一块下去。”
夜晚的燕京依旧热闹,夜市灯火煌煌,行人擦肩接踵,卖吃食的小摊子密密麻麻排开一路,叫人瞧得眼花缭乱。夜市自入夜而开,往往是通宵达旦,有夜游的公子哥儿,有晚归的学生,也有晨起赶路做营生的商旅,早早在夜市里吃着热腾腾的汤面,准备离京了。
当街叫卖的,有野狐肉、鸡肉干、鹅鸭、鸡兔、肚肺、腰肾,各种不过十几文钱,这些都是徽州府少见的。杨书廷买了两份炸签和辣鸭肉塞给燕青,笑眯眯道,“这两样味道不错,燕青,你快尝尝。”
燕青还没把炸签和辣鸭肉完全吞下去,杨书廷又捧了鱼羹到他面前要他尝味。这鱼羹色泽金黄,鲜嫩滑润,味似蟹羹,燕青尝后眉眼一弯,温声道,“若我没猜错,这碗定是宋嫂鱼羹。”
杨书廷点头,“燕青好本事,这就是宋嫂鱼羹,也不枉我方才排了队去抢。”
宋嫂鱼羹名满燕京,燕青自然不会没有听说,“从前总听人说宋嫂鱼羹如何如何美味,今天尝了果
然不负其名。”
杨书廷舀了两口,莞尔,“这鱼羹纵然美味,可我最惦记的还是你做给我的鱼羹。”
从前他卧病在床,不能吃荤,只能吃素菜,但家里厨子做的素菜可真是素到极点,寡淡无味,让他只吃了两顿便无论如何入不了口。燕青心疼他,便买了几条鲜活的鲈鱼,熬了鲈鱼羹喂给他。
一碗鲜美的鲈鱼羹自此让杨书廷再难忘怀,往后吃了多少珍馐,都觉得不及它美味。
作者有话要说:QUQ讨厌
☆、燕记铺
卯时一刻。
一间雅致的别院中,传来阵阵鸟啼,院中遍植花树,郁郁葱葱,朱红烂漫。
有早起的小丫鬟揉了揉迷蒙的眼,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一不小便扫到打着哈欠的小厮的身上。
小厮拍了拍衣摆,迷糊道,“早。”
小丫鬟勉强睁着眼回道,“早。”
最大的一间房间里,入眼便是一派的静谧素雅,器物摆饰多是玉瓷,清雅的屏风后是层层叠叠的碧色帷帐。
帷帐后伸出一只白皙清瘦的手,手的主人轻轻撩起帷帐看了看天色,便要起身穿衣。身后忽然传来一股热源,低沉悦耳的声音迷糊响起,“时辰还早,再睡一会罢。”
燕青顺势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中,他也有些疲累,很快便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燕青赶着去新开张的店铺帮忙,杨书廷在一旁看他利落收拾的模样不禁酸道,“这店铺是没你看着就倒了罢。”
墨莲正收着用过的碗筷,听了忍不住一笑,“少爷要是舍不得,那也跟过去呀。”
杨书廷正色,“漕庄今日要来客人,我不去可不行。”
燕青收拾完毕,看他还慢悠悠喝着香茶,便道,“不是说有客人,怎的还不动身?”
杨书廷的脸彻底垮了下去,看着燕青出了门,转头对着墨莲豪气万丈地吩咐,“墨莲,去地窖里拿一壶竹叶青来,我今天可要喝个痛快。”
墨莲端了碗筷出去,然后回过身盈盈一笑,“燕青都说了,少爷还不出门去?”
漕庄分号建于京城南部,位于湟水河津,虽是分号,可这规模气派却是本部远不能及的,漕庄庄院是请了京城的匠人来设计,建筑大气雄浑,十分有气势。杨书廷如今是漕庄庄主,却不专权,手下聘有好几名得力干将,为他处理一般的事务,至于重要的批示,则由他来审阅。如此一来,他堂堂一个漕庄庄主倒比燕青这个小掌柜还要来得清闲,他不过每天只要待在漕庄两三个时辰便能处理完事务,至于余下时间,要是左右无事,便定会去燕记。
燕记开在京城最繁华的清平街,虽然不是主道上,但小巷中总是人来人往的,大早上就有人排着队等在燕记门外。燕记卖包子、糕点、馄饺、热粥和热汤面,口味不拘南北,虽简单却味道极好,价钱不贵也分量足够,开张不久便客来客往,极有人气。
灌浆馒头、糖肉馒头、薄皮春茧包子、虾肉包子、糍糕、豆团、麻团、汤团、水团、糖糕、蜜糕、栗糕、笋蕨馄饨、
七宝素粥、五味肉粥、粟米粥、糖豆粥、糕粥、软羊面、桐皮面、猪羊庵生面、丝鸡面、笋泼肉面、酥饼、白肉胡饼、猪胰胡饼、和菜饼、肉油饼……这些小吃食都是寻常可见,难得齐聚一堂,其味鲜美不说,价钱也公道,一碗粥两个包子就能饱肚,算下来也不过十几文钱。
巷头胭脂铺的女掌柜掩嘴笑,“燕记啊,既公道又实在,掌柜的也俊。”
巷尾药草铺的后生仔擦了擦手朗笑,“我早上总要到那儿吃上一碗热汤面才有力气做事,要是哪天没吃上,总觉得不舒坦。”
杨书廷走到燕记门前,便见一个年轻后生搭着汗巾走过来,“哟,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杨书廷挑了个空桌子,撩袍坐下,随意道,“来碗面条。”
这把年轻后生逗乐了,“那客官要什么面条?软羊面、桐皮面、猪羊庵生面、丝鸡面、笋泼肉面……”
“那来碗蹄髈面。”
“哎?”年轻后生一愣,“这……”
杨书廷徐徐道,“我听说燕记的面点做得极好,这蹄髈面也应该不在话下。怎么,没有吗?”
年轻后生也不敢拿主意,说了句客官您稍候,然后赶忙进了膳间和厨子商量,“有位客人要蹄髈面,张大哥你看?”
那张生正忙着煮面,听了便说,“我们这儿哪有什么蹄髈面,换一个还成。”
年轻后生皱着一张脸,“那可怎么办?”
“这是怎么了?”掌柜正从里间出来,便见那年轻后生苦着脸,“客人不满意?”
“掌柜的,有个客人指名要蹄髈面,”年轻后生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
掌柜淡淡一笑,“没事,你让他稍等,蹄髈面这就来。”
“客官,这是您要的蹄髈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搁在杨书廷面前,他尝了一口,只觉鲜美非常,其面用银丝,而蹄髈浇头焖得肉酥味香,入口即化,且以焖肉的汤汁作汤底,汤醇香滑。他三两口吃完,然后慢悠悠晃进膳间。
年轻后生在后头连叫,“哎、哎、客官,这里面可不能进人。”
掌柜无奈摇头,“你忙吧,这里交给我。”
稍显闷热的膳房里,厨子正忙忙碌碌地作膳食,一身银红缎袍的掌柜的脸上还沾着些许面粉,他看着杨书廷挤进膳房中,只好道,“你随我进里间去吧,这里厨子忙碌,总是不便。”
里间也不大,只放着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除此之外便是长长的膳台,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各色佐料和粉团,还有一列用处不同的刀具

掌柜拍了拍袍子上的粉末,看着杨书廷大大咧咧坐下,随手拈了桌上瓷盘里的一枚干果掷入口中,“燕青,这蹄髈面味道不错。”
“方才我一听小楼这么说,便知是你来了,”燕青在他身旁坐下,“漕庄的事情如何了?”
“有卢治他们在,没什么大问题的。”杨书廷笑眯眯地把燕青揽入怀中,“倒是你,整天忙碌,要不便多请几个人来帮忙吧,省得你每天天都未亮就爬起来。”
“总归是自己的店铺,不看着到底不放心。我怕是早起吵醒了你,下回动作要放轻些,就不会吵着你了。”
“那倒不必,你不在,我如何睡得踏实,怀里一空我就醒了。”
……
两人靠在一起,低声话着家常,外头面点汤粥的香气袅袅漫进来,混合着各色人声,嘈杂热闹之余又平静安详,仿佛这红尘现世,感情再浓烈激昂,终归要落入凡世生活中去,沾染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中愈渐温醇深厚。
☆、宣掌柜
临江楼是京城颇为闻名的一处勾栏瓦舍,供百姓娱乐消闲,有说书、演杂剧、做散乐、做皮影戏、悬丝傀儡等。但要论佼佼者,必是舞曲伎人,百年前有一舞倾城的百媚娘,百年后有一曲倾国的绿萝娇,所谓美人,百媚生香,千姿蕴华,不过如此。
二楼雅间内,鸨娘梦姑小心伺候于一旁,“那按姬少的意思是……”
惯穿一身红衣姬如意自斟一杯酒饮尽,那酒是扬州产的琼花露,以甘泉酿之,其味极美。他原本生得容貌艳冶,加之举止慵懒优雅,生生把正伺候他的花魁压了下去,那绿萝娇素以清丽娇俏闻名,于姬如意面前却形如小婢。
“我这一次来,也不为别的,只为赎了绿萝的卖身契。”姬如意随意挑起绿萝娇的下巴,指尖摩挲着她的皮肤。
“姬少看得起绿萝娇,那就是她的福气,”梦姑笑得那一脸褶子如花,“奴家这就遣人去拿她的卖身契。”
“姬少。”绿萝娇枕着姬如意的膝上,眼中含着迷离,“姬少真的……要赎奴家回去吗?”
姬如意漫不经心饮酒,闻言勾起她的下巴,“怎么,不愿意?”
绿萝娇仰脸,“奴家愿意一辈子侍奉姬少。”
酒尽杯倾,姬如意手中把玩着悬在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所雕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玉而出,翱翔九天。
杨书廷带着燕青来临江楼听说书,刚走进去就碰见要出去的姬如意,杨书廷挑眉看了一眼跟在姬如意身后清丽非常的绿萝娇,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姬如意倒是面不改色,“杨少好雅兴,是带着燕青来听说书的么?”
杨书廷点头,“今日是山缯说书,讲的正是民间女子鱼玑入宫受宠的故事,我便同燕青来听了。”
姬如意带着绿萝娇往外走,“那我便先行一步,就不耽误你们听说书了。”
杨书廷与燕青入座后,杨书廷笑道,“燕青,你可知跟在姬如意后头的是谁?”
燕青摇首,“不知。”
“那可是临江楼的头牌,擅抚古琴的绿萝娇。传闻绿萝娇相貌清丽,性子却颇为高傲,并不是出得起银两就能一窥芳容。挂牌两年,依然是名清倌,多少权贵为买她一笑而不惜一掷千金。”
“原来如此,那姬少他?”
“我看哪,如意他是把人给赎了回去。要让那绿萝娇点头应允,他倒是好一番本事。”
“你很佩服?”
“我自然……呵,我佩服什么,我自然是不稀罕的。那绿萝娇纵是千般百般的好,也是万万不及你一分的。”
燕青也不搭话,向来沉静的眸子微微斜望,于温润中透出些狡黠,却依然温柔非常。他端坐于座位上,一旁是正
柔声说着甜言蜜语的杨家少爷,句句绮丽,字字深情。
没过两日,京城玉雒阁的宣掌柜找上了一处小院子。
俊美非常的杨家少爷坐在雕花高椅上,接过燕青烫的香茗,不紧不缓啜了一口,这才道,“宣掌柜赏光来敝院,不知有何指教?”
宣绍靖苦笑,“杨少是豪爽人,宣某就不绕圈子了。此次前来,宣某只想知晓如意的去向。”
杨书廷眉一挑,“哦?杨某只是一介商贾,姬少哪里杨某能够攀认的。”
宣绍靖无奈,姬如意性子难缠,行踪不定,高兴时肯温顺地伏在他膝头,不高兴时他把整个燕京翻过来都找不到人。而这次他买下临江楼头牌绿萝娇的事情早就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他自知惹他不悦了,他闹脾气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居然就这么带着绿萝娇双双失踪了。虽然他并不担心姬如意会迷上女子,但是两人好不容易有些进展,这一回可是又离得远了吧?
“如意从小与你亲近,他想必不会对你隐瞒失踪罢。宣某实在寻不到他的踪迹,只好求助于杨少了。”
“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若是有心躲你,又如何会见你?他自小薄情,若是把什么人放在心上也不会说出来,所以也请宣掌柜仔细掂量。要是没有那个意思,就别招惹,要是真有,那便委屈宣掌柜处处顺着他的意思了。”
一袭玄衣的宣绍靖高大俊挺,相貌极为儒雅端正,身为玉雒阁掌柜的他是京城贵胄宣家的长子,素闻性格沉稳,行事周密,小小年纪便随着叔伯行商南北,如今经手的玉雒阁是京城最大的一处珍玩买卖处,可谓日进斗金,权贵如云。
如今他面色微白,眉眼间竟染有哀然,“我有心,也要他有意才行。如今之计,唯有先寻到他再做打算。”
杨书廷微微一笑,“宣掌柜,慢走不送。”
燕青不解,“这宣掌柜,你不喜欢?”
杨书廷捉住燕青的手,放在掌中把玩,“宣绍靖这人我也有听闻,不外乎是什么沉稳大气,颇有行商天赋,也不知他是如何招惹的如意,如意这人脾性不好,难伺候不说,还动不动就爱闹脾气。我从小就认识他,那时他性子还不是如此,可惜他娘亲去得早,他又不讨那些姨娘的喜欢,多受欺负,渐渐的就成了捉摸不定的样子,上一刻笑了,下一刻指不定就翻脸不认人了。”
燕青有些明了,不由轻叹,“姬少这番性情之下,着实惹人心疼。”
“我可不管那宣绍靖如何想,若是招惹了如意,可不是轻易能了事的。我是他的朋友,自然不想他伤心难过,所以宣绍靖便不得我喜欢了。”
茶炉咕嘟咕嘟冒着泡,加了香料的茶汤翻腾出悠远的气息,燕
上一刻笑了,下一刻指不定就翻脸不认人了。”
燕青有些明了,不由轻叹,“姬少这番性情之下,着实惹人心疼。”
“我可不管那宣绍靖如何想,若是招惹了如意,可不是轻易能了事的。我是他的朋友,自然不想他伤心难过,所以宣绍靖便不得我喜欢了。”
茶炉咕嘟咕嘟冒着泡,加了香料的茶汤翻腾出悠远的气息,燕青正垂眼舀着沫饽,长发如墨,白衣如雪。几番大病受伤后,他越发清瘦,下巴尖削,肩臂纤薄,他身上所穿的浅碧春衣本是照着他的尺寸所裁,如今穿着却显得袖宽袍大,自袖管中伸出的手腕白皙细瘦如少年。
杨书廷定定看了半晌,不由眼底隐隐泛红,忍不住把人抱进怀中,声音微微发颤,“燕青,你怎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呢……”
每个夜晚里他搂着怀中人入睡,手掌下所触的胸膛能清晰感觉到根根分明的肋骨,原本便较寻常男子纤细的腰肢更是消瘦得不盈一握。燕青受伤的那段时间,他整夜整夜抱着早已沉入梦乡的燕青默默淌泪,若是他能给予这个人更周全的保护,也不致于如此。
燕青淡淡一笑,反手搂住紧紧抱住他的人,“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你天天山珍海味地喂我,我很快便能胖起来了。”
杨书廷轻吻他微凉的唇,“燕青,你这书呆子……”
☆、伞下情
时已入夏,行人纷纷换上轻薄的夏裳,朱碧杏黛分外妖娆。
一户人家外的空地上,两个扎着总角的幼童正嬉戏玩耍,一个身穿红袄,大眼灵动,一个身穿银袄,凤目微眯,都是天真可爱的模样。
穿红衣的年纪小一些,忽然睁大了眼惊呼,“好漂亮的姐姐!”
穿银衣的年纪稍长,比较沉稳,闻言回头,也是低叹,“好漂亮!”
一袭红衣的“姐姐”斜眸看过来,“你们知不知道紫乙院在哪?”
穿银衣的伸手一指,“在巷子尽头。”
姬如意进了院中,便见杨书廷燕青并两三名丫鬟小厮往一处走,他跟上去,“这浩浩荡荡的,是要去哪呢?”
看着不请自来的“客”,杨书廷一笑,“你整日这样往外跑,哪还有一点少东家的样子。”
姬如意毫不在乎,“琐事都交给下边去办,我可有空得很。你们去哪?”
燕青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林,“前些年种了竹子,如今竹笋正盛,正好可食笋。”
姬如意叹,“你们倒真像活在深山桃源里头似的,花树竹木越种越多,都快成了一片大林子。”
燕青喜静,又爱草木,杨书廷便干脆辟了院子后的地,遍植花树竹木,枇杷、橙柚、柑橘、榔桔、荔枝之木、紫竹、金娥、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茉莉……春夏秋冬,各有烂漫。
如今入夏,正是笋盛之时,加上姬如意共六人,把笋挖出,然后扫叶就竹边煨熟,那些个丫鬟小厮是常做粗活的人,自不会有困难,而杨书廷与燕青也常常为了美食而亲身劳作,一番努力下来,也面色不变。
倒是姬如意从小娇养,后来宣绍靖又处处宠着他,别说劳作,便是他拿起银剪都被一旁伺候的下人赶紧劝着放下。这回冲着新鲜劲儿,他也同众人一同劳作,待笋熟,众人分食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一双纤白玉手红肿破皮,十分难看。
燕青心里过不去,忙唤小厮去取伤药来,杨书廷倒说,“你平常被宣掌柜当成矜贵的玉器那般宠着,也该锻炼锻炼了。”
姬如意哼了一声,随便拭净了手,也不涂药,直接学他们剥了笋来吃,其笋味之鲜美,竟比什么酒楼里的还要勾人。他心想,下回,也叫那宣绍靖做来尝一尝。
吃饱喝足,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回了院子里,丫鬟小厮四散开去忙活,杨书廷赶着回漕庄,便只剩燕青和姬如意两人慢悠悠地回了屋中。
燕青正翻着食谱研究,姬如意先是翻了一下书架上的书,发现都是些食谱读本之类,不由失望,然后四处看了看,屋中布置清雅,没什么玉器金银,半点不符合他的品味。
他有些嫌弃地皱眉,“你的房间怎么清汤寡水的,那杨少就不舍得买点
玉翡金银给你?”
燕青好笑,“我不爱那些,字画之类足矣。”
姬如意十分不理解,和他探讨了半天,无果,只好说,“你真是个怪人,和那杨少绝配了。”
燕青只觉他可爱,又问,“你同书廷打小认识,可有什么趣闻?”
说起这个,姬如意立刻神采飞扬,如数家珍,“他周岁时撒了童子尿在前来参加宴席的知府大人身上;三岁时调皮捣蛋加了巴豆在家里人的膳食了导致整个杨家上吐下泻三天三夜;五岁时嘴馋喝了许多冰雪凉水结果在众人面前肚子疼得打跌……十一岁的时候去玉仙楼看花魁结果被人拎着耳朵提回去;十二岁的时候和我争抢歌姬楼盈盈结果输得一塌糊涂;十三岁在南风馆里被当成相公遭客人调戏……”
燕青静静地听着,有些事情是他知道的,有些事情是模模糊糊听旁人说起的,有的则是风流又机灵的小少爷瞒着他的。从前听到他的风流韵事,心里总会有些不自觉的黯然,如今听来,却只觉好笑。
当年那个玉雪玲珑的孩童转眼长成姿容过人的小少年,尚未束发的他总是爱穿一身鲜艳的衣衫,一头墨发垂地,远远看着就如同一个豆蔻少女。那时他由小时候的贪玩爱闹变成风流过人,整天跟着这家那家的小公子四处跑,青楼妓馆常常一去就是一整天,他爹娘气急地找人把他提回来时还理直气壮地说是欣赏美人,把好一通的人弄得又气又笑。
那时他偷偷来叩自己的门,月色里的小人儿探头进来说,“燕青,今天我看到了绫罗馆的花魁,她还没我好看呢。”
自己忍住笑意道,“是,小少爷最好看了。”
小少爷歪着头笑,“那燕青喜欢我吗?”
点头,“嗯,喜欢。”
小少爷挠了挠后脑勺,“就算我在你的凳子上放蚯蚓,把你的书扔到池子中,拿沙子撒进你做的石肚羹里,你也喜欢我吗?”
“……原来这一切都拜小少爷所赐。”
“那你还喜不喜欢我,会不会生我的气?”
“你啊,可真是我的小祖宗,”把那越说越把头低到胸前去的人招过来抱上膝盖,“不管小少爷是不是放了蚯蚓扔了书撒了沙子,我都喜欢小少爷,好不好?”
小少爷的眼睛明亮如烛,闻言笑出两个清浅的梨涡,“我也喜欢燕青。”
到了晚上,宣绍靖叩开了紧闭的院门,对提灯的小丫鬟说,“在下宣某,是来找姬少的,劳烦小姑娘通传一声。”
小丫鬟情窦初开,见了如此儒雅俊朗的男子自红了脸,细声回他,“那请宣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通传。”
通传后的小丫鬟把宣绍靖引了进去,然后悄声退下。
杨书廷正缠着燕青讨果子吃,甜瓜鲜李盛在盘子中浸
泡着冰凉雪水,显得分外红润。燕青拗不过,只好拈了一枚鲜李送入他口中。
姬如意看那二人亲密,转头瞧着宣绍靖不免有气,“连那小丫鬟都能被你勾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你可真有本事。”
宣绍靖噙着温柔的笑容,上前把人牵住,姬如意和他置气,狠狠把手甩掉,转身就往外走。
杨书廷朝宣绍靖拱手,“兄台辛苦了。”
宣绍靖摇头,“是我自己甘之如饴。”说罢便追着姬如意走了出去。
燕青笑,“这两人的相处倒有趣,一个跑一个追,不会怕将来日子沉闷了。”
杨书廷故作不满,学小儿撅嘴,“燕青这是什么话,你若是像如意那般爱逃,我也天天追着你跑的。”
燕青眉一挑,柔和双眸中透出一丝狡黠,“不是我追着你跑么?”
杨书廷摇头,“才不是,我从前就围着你转……就算,就算在外头做什么,心里也是惦着你的。”
燕青由他揽住自己,“当真?”
杨书廷立刻指天发誓,“当真!”
“那你想着我上青楼南馆,是个什么滋味?”
“……自然越发想你。”
杨书廷有些窘迫,索性低头封住燕青逗他的嘴,细细舔舐一番。
一日,杨书廷收到了爹的书信,信上说爹娘二人在外游览已久,想回徽州府小住一段时间,便来信问他是否回去。
杨书廷拿着信找燕青,“燕青,你想回徽州府看一看么?”
燕青自小生活在徽州府,自然感情深厚,虽然随杨书廷来燕京定居,却时不时会想起从前的生活,他便应声,“当然想。”
杨书廷笑眯眯道,“爹娘来了书信,说是要回徽州府一趟,我们便也回去见见他们吧?”
“好。”
两人天一亮便收拾了行李,随船南下,几日光景便到了徽州府。
杨燕二人回了家宅,总管田叔笑得和蔼,“少爷,欢迎回来,我让下人给你和燕青收拾收拾房间。”
杨书廷道,“那就有劳田叔了。”
进了厅堂,老夫人和老爷子正坐着谈话,见他们两人进来了就朝他们招手。
杨书廷拉着燕青走到跟前,“爹、娘,你们回来了。”
老爷子看起来精神饱满,“是啊,你娘说想着这儿了,便回来了,顺便看看你们俩。”
老夫人穿着一身缃色衣裙,发髻整整齐齐地挽着,看起来气色不错,她拉着杨书廷的手说,“儿啊,一段时间不见你,你看起来真不错。”
杨书廷回话,“如今在京城经营漕庄,一切顺利自然人也不错了。”
老夫人又看了看燕青,皱起眉,“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也不补补身子?”转头对杨书廷说,“你也是,也不懂给他养一养,瘦成这样多不好!”
杨书廷有些吃惊,“
娘,你……”
老夫人一个指头点在他额上,“你什么,你娘就你一个心肝儿,什么时候不顺着你?你们要在一起便在一起吧,两个人相互照顾着过日子。”
老爷子在一旁搭话,“你娘老担心你不顾着燕青,风流毛病一犯就不知去哪儿花天酒地了。”
杨书廷无奈,“爹、娘,你们都想到哪儿去了,我会好好对燕青的,也不会去别的地方花天酒地,你们可以放心了。”
燕青温和道,“老爷老夫人,少爷他很好。”
四人聚在一起谈天说事,吃了晚膳,便各自歇了。
于徽州府小住的几日,杨燕二人或是陪着老夫人和老爷子,或是上街游玩,杨书廷少时爱玩,这徽州府的角角落落可没人比他更清楚。哪家的戏子最会唱曲,哪家的酒家最善味羹,哪处的园子最多月季,哪处的说书最受欢迎,杨家少爷带着燕青四处去,一边走一边介绍,可谓头头是道。
两人游兴正浓,恰好碰见出门买布匹的周卿卿,周卿卿穿一袭素色衣裙,腰间飘带上系着一枚玉环绶。她身形微腴,显然是有了身子,见了杨燕二人便扬起笑,“杨少,燕公子,许久不见,一切可还安好?”
杨书廷道,“一切尚好。久别后乍见,周姑娘却是喜怀贵子了。”
燕青淡笑,“恭喜周姑娘了。”
周卿卿柔声,“从前一别,得遇良人,如今嫁入朱门,日子安好,也望杨少和燕公子日子和顺。”
周卿卿原本出身大家,贤淑聪慧,既有修养,后嫁知府大人幼子为妻,两人情深意笃,举案齐眉,可谓一桩佳话。
三人找了一处茶坊,品茶相谈,一扫以往的尴尬,这般相谈之下,杨书廷风趣,燕青温和,周卿卿细致,相处起来十分合宜。
半月后,杨燕二人返京,还带着老夫人硬塞的一堆特产小吃。燕京正逢雨天,杨书廷便撑着纸伞和燕青慢慢走回紫乙院。
淅沥雨帘中的京城变得清新静谧,百姓家的青瓦白墙越发素雅,街旁的店铺纷纷半掩了门,有未带伞的行人躲在店檐下避雨。卖伞的铺子倒十分受欢迎,不时有人携了伞从里头走出来,撑开伞急匆匆地赶路了。
杨燕二人走得慢,伞下两人不时相视一笑,也不说话,气氛十分静好。杨书廷朝燕青那边倾了倾伞,不觉自己的另一边肩头便沾了雨。
燕青瞧见了,便轻声道,“你走近些,别沾了雨。”
杨书廷闻言,把燕青往怀里一搂,凑在他耳边吹气,“这样,可近了?”
燕青侧过半张脸,也不看那作恶的人,耳尖却悄悄红了。
杨书廷搂着他走在街上,周遭的人都忙着在雨中赶路回去,见二人共伞也不觉惊奇。杨书廷道,“燕青,我真想这雨别
停了。”
燕青问,“为何?”
杨书廷答,“这样我便能与你一直走下去了,一直走到白头,走到我们都老得走不动了方休。”
燕青看着身畔人流光如华的一双眸子,轻声软语,“傻子。”
杨书廷轻笑,“我便是成了傻子,你也不许不要,我这一辈子可就是你的人了。”
雨落纷纷,行人匆匆,这一把纸伞下,却是两个有情人。
低语喁喁,轻笑连连,这眼里心里都仿佛盛不下满溢的情意,只好把满腔深情都化作一句又一句的绮丽。
投琼报玦,以慰我心。且歌且舞,以兴君意。
月下花中,可堪其情。与君共执,白首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终章啦~\(≧▽≦)/~
燕燕从12年8月开始构思,到13年一月前夕完结,是第一篇过10万字的完结小说,各种感慨。
当然瑕疵BUG一堆堆,炒鸡感谢不嫌弃的姑娘~
我有时会去搜别人的评价,有好有坏,好的勉励我写下去,坏的提醒我以后注意。
不管怎么说,终于把孩纸生完的赶脚太幸福了~
明天会放出一个小番外,是突发产物,关于林子画的番外,略微虐心,慎入!
☆、番外二 《春华秋实谁与共》(1)(略虐,慎)
林子画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自己一袭流云白服,手中一柄寒水剑,在一片竹林中执剑起舞,剑影变幻,寒光罩天,清肃的剑鸣混合风过竹林的肃杀声响,赫然有千军万马之势。那是一套他十几年都没有使过的斩雪剑法,剑式清寒凛冽,劈砍之间寒气逼人,他握着寒水剑,胸臆中翻滚一股广博之气,云梦恢弘,他忍不住长啸一声,声振竹林,惊起飞鸟无数。
最后一式舞出,林子画凌空劈砍,剑气劈裂四周绿竹,簌簌竹叶兜头洒下,他方落地收剑,便听见有人由远及近走来,抚掌而道,“少卿的剑法又精进了。”
林子画看向来人,露出淡淡笑意,“子瞻。”
谢长庚微微颔首,手掌朝前一翻,原本已入鞘的寒水剑锐鸣一声,铮然出鞘,直飞至谢长庚面前,他握住剑柄,一个闪身掠前,手腕轻抖,剑尖便直取林子画面门。林子画足尖一点,斜向后闪避,那剑光直逼不放,竟堪堪追上林子画,削了他几丝鬓发。林子画翻身腾空,赤掌劈向谢长庚,他素知谢长庚身法飘忽,剑法更是凌厉,只能以乾坤掌勉强抵之。
谢长庚长剑一抖,避开林子画的乾坤掌,剑身疾如闪电,矫如游龙,虚晃半圈后直刺对方后心,逼得对方委身前冲。谢长庚岿然不动,剑锋倏然横架林子画颈间,寒气四溢,他看向无奈顿住的林子画,眼中带笑,“可惜身法毫无长进。”
“子瞻武功高强,我当不如你。”林子画也不恼,拂开剑身,看向谢长庚,目光浮动间隐有叹意。
“少卿若每日静修,凭你奇佳根骨,要及我八分功力并非不可能之事。”谢长庚与林子画并肩走出竹林。
林子画停下脚步,想出口问什么,却终是没有出声,倒是谢长庚回头朝他伸出手,目光微暖,“少卿,你与我出谷罢。”
林子画看着谢长庚,那人身量颇高,长发高束,眉目清凛,惯穿一身紫衣,他蓦然眼中一热,不知有多久没见过这人如此年轻朗然的模样了。他摇了摇头,道,“子瞻,你非去不可么?”
谢长庚缓缓收回手,没有说话,静静看了林子画半晌,直到身影渐渐轻淡。
林子画忍不住闭上眼,待再度睁眼,入眼便是云青床帏,身畔人被他翻身的声音惊动,睁了眼迷糊低声问一句怎么了。
林子画摇首,那人却是醒了些许,探手过来去摸他的脸,“怎么忽然哭了,做噩梦了么?”
林子画反手一抹,手中传来湿意,他怔了怔,下意识说,“是梦罢了……”
翌日,林子画因为一夜睡不安稳
,早早醒了正坐在书房中擦剑。
他已经很久不使剑,手中的这一柄寒水剑蒙尘已久,出鞘时却依然寒气四溢,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林子画抚摸剑身,心中怅然,这一柄寒水剑原是师傅太虚真人所赠,相传出于三百年前寒月宫宫主之手,一路辗转落入他师傅手中,最后转赠于自己。
说起来,当今武林中,若不论一宫三阁五大门派,还有谁能排在前头的,也就是那几个早已隐退的老前辈了,太虚真人便是其中之一。太虚真人本不是此名,原先以拳法闻名武林,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偶得武林绝学——云虚清心法,此法不以制人伤敌为目的,而是有静修求道之用,太虚真人便舍了俗名,自命太虚,从此在桃花谷潜心修习此法,越发仙风道骨,不问世事。
太虚真人十几年间收了七名弟子,除了大弟子过于低调,二弟子行踪不明,三弟子非中原人士,余下的四名弟子皆是人中龙凤,四弟子长孙无精通药理,悬壶济世;五弟子仲离善使长剑,其落雁剑法可一剑落九雁,威力无穷;六弟子百里长空掌法精妙,大开大阔,气势非凡;小弟子温孤恨一身好轻功,燕拂步法独步武林。
林子画露出三分笑意,他身为太虚真人的大弟子,反倒是师兄弟七人中最低调隐世的一个,既无心于功名利禄,又不慕荣华富贵,年少时学的一身功夫都用到攀山采花、擒鸟射雁中去了,即使后来心性渐稳,也不过是更加隐世静修。
相比其他几人,他除了剑法还有些修为,论武功反而是平平了,想起师傅叹息自己根骨清奇时颇有遗憾的样子,林子画忍俊不禁。七位师兄弟中师傅虽然对自己多有关照,但最疼的却是小弟子温孤恨,温孤恨虽然年纪小又爱捣腾,但到底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在武学上极有天分,不仅学承师傅早年的拳法精华,更是轻功卓绝,每次捣蛋惹祸后一眨眼就闪没了影,叫众人又好气又好笑。
林子画出谷多年,思及往日种种,不由起了惦念之心,他当初出谷便卷入一场灭门惨剧中,怕祸及桃花谷因而不与谷中联系,后来虽然平息一切,却又身陷皇宫,更无法去打听谷中事宜,现下安定下来,想回去看一看的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林子画与程明远商议后,便收拾了一些东西准备返谷,程明远本不是谷中人,但听林子画说得兴起,便要陪他一同回去看看。
林子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臂膀,笑意宛然,“明远,你也好久没回恒山了,想回去看看么?”
程明远由后吻了吻林子画洁白的耳尖,道,“师傅在两年前故去了,师姐
早已远嫁,师门物是人非,回去了也是徒增伤感,不回也罢。”
程明远抬起林子画的下巴,朝着那色淡如樱的薄唇压下去,双唇辗转厮磨,气息交融。林子画微阖双眸,睫羽轻颤,颀长身躯陷入温热怀抱中,原本紧合的衣襟被扯开,渐渐露出修长白皙的颈脖,细腻旖旎的胸膛,红樱娇美小巧点缀其上,大掌携着情焰一路摩挲,感受着掌下极为滑腻的触感。程明远把人抱起置于窗畔矮榻上,借着亮光散了那人一身衣物,露出线条极为优美流畅的白皙身躯,他将人侧起半个身子,灼热指尖顺着腰臀弧线而下,然后堪堪停在臀上一处,那里赫然是一朵梅花纹,瓣瓣精致娇艳,衬在雪白臀肤上益发妖娆。
程明远细细摩挲着梅花纹笑道,“子画,这梅花娇艳之极,果然与你相衬。”
林子画微微赧然,“明远,你……”话音未落,便被弯折起双腿,身下密处被裹入温热口腔中,濡湿细致的舔舐逼得他低呼一声,脸便忍不住埋入散发里,婉转低吟断断续续漏出。他双腿大敞,搭在那人肩头,圆润晶莹的脚趾因为欢愉而紧紧绷尖,而腿根处还残存着密密的欲痕,雪肤桃痕,分外情挑。
他因为受不住被舔舐的感觉而腰肢款摆,眼角更是渗出泪水,他抓住那人的头发,低低道,“明远……别折磨我……”
程明远抬起头,三指直直没入湿糯软热的密处,一边旋转按压一边吻了吻那人因为不适而皱起的眉头,“子画,我陪你回谷,只是,你答应我的事,莫要忘了。”
林子画双手抱住腿,腰臀被高高抬起,他因为少时习武,身骨较常人柔软韧性,这般姿势摆弄起来倒也承受得住,他陷入情潮中,面上绯红,眼眸却微微睁开,看着不远处搁在桌上的寒水剑。
待云收雨散,一身层层叠叠欲痕的林子画疲惫地坐在程明远怀中,双腿还不能自抑地轻抖,程明远替他擦净身子,柔声道,“子画,睡会儿吧。”
林子画垂头应声,沉入睡梦前,低低道,“答应你的,我没忘……”
作者有话要说:慎慎慎!
☆、番外二《春华秋实谁与共》(2)(略虐,慎)
世人都道桃花谷风光动人,十里桃夭,寸寸锦绣,只是能进得了谷的人却寥寥,只因桃花谷原是凤楼的密地,后来凤楼上下三百口人一夜之间被灭,这桃花谷便成了无主之地。
不是没有垂涎桃花谷的武林中人,只是都被拦在了谷口前的阵法中不得而入,又过了一百年,太虚真人竟破了谷口阵法,他生性喜静,得了这么一处妙地自然喜不自禁,便在桃花谷中住下,每日静修,至于收徒弟得绝学,那就是后来事了。
林子画与程明远赶了大半个月的路终于到了大宋边境——杳县,两人不过在县上客栈休息了一晚就马不停蹄地赶至阑山山脚。原来桃花谷竟是在阑山中,林子画凭着旧时记忆,一路带着程明远穿林攀石,终于寻到谷口。虽然多年未回,但是谷口阵法林子画倒还是牢牢记在心里,顺利破了阵法后,二人委身穿过一段逼仄晦暗的山洞小径后,眼前豁然开朗。
时值盛夏,桃花谷中却依然是仲春之景,漫山遍野的繁花烂漫至极,程明远是第一次进桃花谷,惊得一怔,这般烂漫风流之色,直逼得人眼欲盲。林子画倒是平静,牵着程明远一路走到一处院子,叩响门扉,有一垂髫小童奔奔跳跳来启门,探头道,“你是谁?怎么进的谷?”
林子画含着笑睇望那小童,小童歪头瞧了一会儿,末了回头冲着里面喊,“爹爹,有人进了谷!”
布衣打扮的一男子把小童召到身边,他敲了敲那小童的额头,笑道,“珣儿,按辈分来排,这可是你未曾谋面的大伯父!”
小童瞪大双眼,瞧着林子画和程明远走进院子,一边看一边惊呼,“大伯父?大伯父怎么看起来比爹爹还年轻?”
林子画逗他,“小娃娃,不如你改口叫我哥哥,如何?”
男子无奈摇头,“少卿,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过来让我好生看一看。”
林子画递了一串玛瑙手环给小童,看着他欢呼一声跑开去,这才回过头打量男子,“这么久没见,你还是适合这幅打扮啊,仲离。”
仲离好脾气地一笑,“少卿你就别取笑我了,你怎么忽然想到回谷了?这位是你朋友?”
林子画道,“念你们念得紧便回来了,这是明远,是我的萧君。”
萧郎是如意郎君,君是男子的称呼,这萧君二字,便是承认了程明远的身份。
仲离微微错愕,只见林子画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静谧,嘴角却含着淡淡笑意,他抬头看向站在林子画身旁的程明远,“原来是程兄弟,我是仲离,少卿的五师弟。”
程明远生得高大俊朗,
一副沉稳模样,他对仲离利落抱拳,“仲离兄客气了,叫我明远便可。”
林子画边走边问,“师傅人呢?是在静修么?”
仲离摇了摇头,“师傅前些日子去了南疆,说是去见一位老朋友,谷中除了我和仲珣,再无别人了。其他几个都会时不时回来谷中看一看我,你倒是头一回回来。”
“你也知道早先我多有不便,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少卿,你这次带回的那人,是认真的?”
“仲离,我也不年轻了,明远陪了我多年,倒是个好孩子,我向来都是没野心的人,安安稳稳过着日子就好。”
“那他呢?”仲离凝视着林子画,“你还念着他么?”
林子画看着不远处陪着仲珣玩闹的程明远,神色无澜,“他很好,我也不必再介怀。”
仲离低叹,却不再发话。
林子画与程明远在谷中住了两日,谷中生活平静澹然,偶尔逗一逗小仲珣,看他撅着小嘴的可爱模样倒也得趣。桃花谷的景致十分烂漫雅致,林子画带着程明远一处处去赏,兴起之时更是抚琴歌之,白衣漫漫,乌发委地,古琴七弦泠泠有音,他眼波如水唇边带笑,整个人仿佛云中谪仙,竟是十二分的清雅端矜不可方物。
程明远定定看着他,而后解下随手所携的玉箫,以箫音和之。琴音清古,箫音悠远,听之使人顿忘烦忧,胸臆间升腾广博之气。
一曲毕,程明远笑道,“子画的琴音果然是一绝,这泼天夭桃,红枝暗香,竟分不得你一分颜色。”
林子画闻言抬眸,温声而语,“明远的箫音也不遑多让,比起在恒山山顶的赏音会时更要出色许多。”
程明远走近他,俯身伸手拂去落于他发上的桃瓣,“箫音和琴,才令其悠远空灵,单单听之,却显得苍凉了。”
林子画微微含笑,神态温柔,被程明远揽进怀里,远远看去,白衣清雅,檀衣沉稳,相互偎依时静好安详,仿佛本应如此。
程明远低声道,“子画,少卿是你的字?”
子画应声,“嗯,是当年及冠时爹爹取的,卿字取爱意,又恰好合了娘的字。”
“我原先怎么就疏漏呢……少卿、少卿,你的字取得好,念着仿佛极为亲昵似的,以后我便唤你的字罢。”
“好,都依你。”林子画想了想,又道,“明远,你未及冠便离了师门,至今未取字,如果你愿意,等回了燕京,我替你取字,如何?我是你师父的友人,辈分上算是虚长你一辈,这样也不算胡来。”
程明远一怔,低
头看怀中人白皙如皎月的脸庞,一时之间失言。当年离开师门,与师姐闹得厉害,师傅更是气得闭门不见自己,现在想来唯有愧疚与酸楚,那时将近及冠之礼,因为这一闹而不了了之。这些年来他虽说不甚在意,但到底心底还是有些许遗憾,如今听得林子画一言,竟是感怀失言。程明远看着怀中人,郑重道,“一切依你所言。”
离谷时,仲离牵着仲珣把那二人送到谷口,依次惜别后,只听得仲珣哇的一声哭出来,扯着林子画的衣袖不肯放。仲离无奈地拍了拍仲珣的后背,耐心道,“珣儿,你大伯父又不是以后都不来了,这般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别叫你大伯父笑话呢。”
仲珣扁嘴,“大伯父不要走,珣儿不闹你了。”
林子画抱起仲珣,淡笑,“傻孩子,怎么就哭鼻子了。我以后一定常回来看你,你就笑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
仲珣抽抽噎噎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好。”
仲离摸了摸仲珣的头,有些好笑,“看你平常老是和少卿闹,原来心里头是欢喜得紧,好了好了,过来我这边,谷口阵法按时变幻,可别误了时辰。”
仲珣朝着程林二人挥了挥手。
送走了程林二人,仲离牵着仲珣往回走,回到屋中时,把仲珣哄去玩儿,仲离进了书房。他提笔思虑半晌,终于写成,把笺纸卷成小卷,塞入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管中,然后推开书房的窗把它放飞了。
仲离背手看向窗外横斜的桃枝,低叹一声,“这到底算是什么事儿呢……”
燕京,皇宫。
“蔡公公,这是信鸽。”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把手中的信鸽递给大内总管蔡公公。
蔡公公也不敢怠慢,自捧着信鸽快步走向御书房处。这信鸽是陛下所有,由暗房亲自直送至他手中,然后直接给陛下送去,不得经旁人之手。蔡公公只道这是传递机密的信鸽,万千要紧,每次都不敢怠慢。
御书房内,年轻的帝王伏案批阅那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本,蔡公公禀告后碎步入内,把信鸽递给帝王,只听帝王低声让他下去,蔡公公悄悄抬眼看了看帝王那经年紧皱的眉宇,心内叹息,又行了礼后悄声退了下去。
年轻的帝王把朱笔搁下,把信鸽腿上的竹管内的纸卷取下摊开,他清凛的眉目于烛灯下多了一丝淡淡的温情。笺纸细长的一片,纸上有秀润墨迹,正是出于仲离之手,他指尖轻拂过那一行字。
子瞻,少卿今日回谷。
反反复复把这八个字看了好几遍,谢长庚半垂着眼
,不知思量何物。过了半晌,他提笔回了思念二字,想了想又换了一张纸写,笔尖润了墨,提顿之间浓墨岑寂,落笔只是安好二字。他重新把纸卷塞入竹管中,捧起那只温顺地卧在桌案上的信鸽。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侧耳一听,已经是三更天了。谢长庚起身,捧着信鸽走到窗边,推开窗后,沉沉夜色中隐隐传来桃花的淡香。御书房外特别辟了地植桃树,有专门的人每日悉心料理,虽时值仲夏,却依然满枝烂漫。
谢长庚抚了抚信鸽,然后扬手放飞,夜色中只见其羽翰皓颢,仿佛记忆深处那人一身的漫漫白衣,潇潇竹林中扬剑起舞,剑光如虹剑气如锋,翩翩身姿如梦似幻。
那人曾经手执寒水剑,簌簌竹叶下抬眸看向自己,容色潋滟如一塘芙蕖,他轻笑道,“子瞻,这套斩雪剑法,你说我学得了你几成?”
那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是一句不过七成而已。
谢长庚眼波微颤,低声道,“哪里是七成……分明比我还厉害了。”
三更天,漏更迟,烛花明。
年轻的帝王复又坐回桌案前,提起朱笔,开始批阅那仿佛永远批不尽的奏本,眉目清凛,神色肃然,先前眼中的一丝温情仿佛从未出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燕燕到此就已经全部完结了,不管当初兴起写这文的理由是什么,现在都化作了感慨。
感谢那些看完全文,那些喜欢这文的菇凉,是你们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希望新的一年,能够更加沉淀,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认识更多更好的你们。
祝你们新年快乐。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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