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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 亚卡之虎 BY 白狐 (点击:352次)

亚卡之虎 BY 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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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卡之虎 BY 白狐

属性分类:架空/科幻世界/未定/轻松
关键字:主角  配角  其他

亚卡之虎(1)

亚卡之虎
(序)
傍晚,郊区的公寓大楼五楼,厨房里正值准备晚餐最忙碌的时段,尚未处理完毕的食材却四散在流理台上无人闻问,菜刀躺落到地板上,不锈钢锅搁在瓦斯炉上孤独冒著气泡,淡金色汤汁眼看就要溢出锅沿。
扔下了晚餐的准备,女主人紧紧搂著小学生年纪的一双儿女,三个人弓背低头,瑟缩在餐桌後方。
从餐桌往客厅的方向看过去,就在电视机的前方,一个理当空无一物的位
置悬浮著一扇门,一扇小小的门……门里是另一个世界,红色土壤、红色岩
石、红色山脉,连空气都染著朦朦胧胧的红。
平凡的家庭里不寻常的一幕。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女主人抓著儿女的手掌一瞬间揪紧,几乎惊跳起来,她的脸上浮现一丝得到救兵的欣喜,惊吓过度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回应,更不敢冒险离开餐桌,只是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敲门声停下来不久,门锁接著遭到破坏,最後,一记猛烈的撞击——
「异种生物灾害控管局!」
「不要怕,亚卡的除虫战士来拯救你们了!」
大门被撞开的同时,两名男子一起踏入屋内,同时出声喊叫,甚至同时转
头瞪视对方。
「你就那麽不想获得尊重吗?」杜培深怒目瞪著队友,护目镜後方的眉头绞得紧紧的,和他清秀的五官极不协调。
「副局长说过,我们必须表现亲切,赢取民众的信任,让他们喜欢我们啊!」回话的队员和他差不多个头与年纪,长著一张略方的脸蛋。
「愚蠢的绰号只会害我们被嘲笑而已!」
「哪有,民众脸上明明都是开心的笑容啊!」
「李衍正,你根本是副局长的小狗,而且你的眼睛瞎了!」
「你才是小狗!我是一匹狼!」
两个人争吵不休之际,又有五名男子陆续进到屋内,他们都很年轻,穿著一模一样的黑色制服,戴著装有小型摄影镜头的黑色头盔以及同色系的战术背心,左胸和袖口印有醒目的银白色英文字母——A.C.C.A。是简称亚卡的异种生物控管局旗下的一支武装外勤小队。
他们很快发现了餐桌後方的母子三人,有人上前询问并安抚他们,有人开始检查环境,好像门边的低级争吵并不存在,没有人分心多看一眼,唯有今天刚到职的菜鸟队员目瞪口呆杵在两人身後。
「喂,不必理会那两只小狗,过来这里!」
菜鸟转移视线,见到一名队友正向他招手。他立刻赶过去,发现自己走到了那扇红色小门的前方,他的学长队友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他记得这位学长的名字叫陈毅,是个亲切的人。
「他们没事的,小吵一架是家常便饭,过一阵子你就会习惯了。」
菜鸟从自己的肩膀往後看,的确那两个人已经不在门边,他的前辈说的很对。
「第一次见到〝侧门″吗?」陈毅问他。
「受训的时候教官带我们出过几次任务。但是,这是我第一次靠得这麽近。」
在学长的示意下,菜鸟从背心口袋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方形仪器,谨慎并且彻底的扫描了所谓的侧门。仪器正上方的小萤幕里绿的黄的灯号闪烁了一阵,最後跑出几串数字。
菜鸟解读了数据,报告的同时将萤幕呈给前辈检查,「我认为……这道门至少会存在两年,甚至能开启三年也说不定。」
「不算好结果,但也不太坏。」陈毅点了点头,「那麽,我想你知道接下来的步骤该怎麽做?」
「是、是的,在进行封印之前,我们必须询问现场的目击……」他的视线转向客厅的另一头,捕捉到正由他的一名队友陪伴著的母子三人的身影,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团手掌大小的黑色物体从侧门飞窜而出,越过他的後脑,狠狠撞上墙壁。
黑色不明物体在摔落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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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补完
====



  亚卡之虎 番外之二

  (2)



  对杜培深而言,如果有什么事比困在车阵中更难以忍受,那就是和约翰一起困在车阵中。
  他不必真的听见对方说什么,甚至不需要看见表情,光凭车内的气氛他就能感觉到约翰对人类移动方式的不赞同。

  抵达不知道第几百个路口,眼睁睁看着红灯变成绿灯又变回红灯,曾经逍遥自在、不需要跟人类分享同一条行进路线的前大魔王终于忍耐不住,「我研究过人类视力的极限,只要飞到特定的高度,或是藏身在云层里,就没有人类能发现我们。」

  「我会先挂掉的!」复数的我们一词让杜培深心惊肉跳,他才不要骑一头龙在天上飞,无论他有多少朋友同事认为那很酷!「人类不是设计来飞行的,压力和温度的变化可以轻易杀死我们。」

  「脆弱的生物,」约翰轻哼一声,「仰赖这些笨重的东西,我不必跑都快得多。」

  杜培深白了他一眼,决定换个新话题,在彼此都把对方惹恼之前。
  「局长离开前跟你说了什么?他责备你吗?」但愿如此,这样他就能顺利将烦躁转为同情,同情能让他的情绪保持平静。

  「他只问我为什么那么做,没说别的。」

  「没说别的?」杜培深的视线完全离开了路面,他转向副手席,带着明显的惊讶与不满,「太不公平了!我可是被局长狠狠教训了一顿,他责怪我不该让你跟着出勤,说我管教不力,态度像鬼一样凶恶,却只问你为什么?这一切简直……不公平!」

  「他对你不好?」

  「局长没有对我不好,而是对你太好。」没有察觉到对方语调的微妙变化,杜培深把目光移回前方路面,闷闷说着。从刚才到现在,他们才前进了一公尺!
  他承认心里有一点不是滋味,但是不确定是针对约翰还是局长。他听说他们认识了几十年,局长很可能是大魔王最信任的人类,可那是以前,现在的约翰没有任何和人类世界相关的记忆,他最亲近信赖的人类应该是……应该是……杜培深用力甩了甩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他感觉像我的同类。」深思过一会儿之后,约翰询问他,「我有同类吗?在这个世界?」

  「的确有几个监控中的目标,亚卡解散之后由其他单位接管,现况我也不清楚。」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等你恢复记忆,你自然也会知道。」噢,这不好,他不喜欢他们对话的走向。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因为事情很复杂!我若是说了,你一定会去找你的同类吧?那可不是值得鼓励的事,残留在人类世界的其他异种生物也不见得想和你打交道。」

  约翰没有对残留两个字做出立即的反应,他有更介意的疑问,「不想和我打交道?」

  「他们很可能……没有把你当成同伴,他们怕你。」

  「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我。」

  「我是人类,别把我跟你们异种生物相提并论。」

  又来了,又是那种语气和神情。当杜培深广泛提到异种生物时,态度总是极其轻蔑,听在约翰耳里就像针尖狠狠戳进肤肉,一而再,再而三,他再也无法忽视那种强烈的不舒适感。
  「如果你那么厌恶我们,何必花费将近一年的时间在我身上?我喜欢这个世界,不代表喜欢困在这里,躲避着人类,对过去所有的事一无所知!」

  「没人逼你们,是你们自己喜欢来的!」

  「我们?我根本没看见其他同类!」

  「又不是我造成的!」

  车内忽然静了下来,愤怒从约翰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错愕。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杜培深咬住下唇,眼睛死死盯着路面,没有回应半句话。
  他看起来像在生气,但是他心底知道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没有约翰的自我牺牲,人类世界将大不相同,而他无法停止怀疑约翰的决定和自己有关,无法不认为是自己造成了对方的困境。不是自我意识过剩什么的,而是那一眼,在约翰走进能量风暴前的那一眼……他看不懂,却也摆脱不掉,一年多过去了,印象依然深刻得像昨天的事。
  他很希望约翰赶快记起一切,这样他就能问他为什么,然后了结这桩困扰许久的疑惑。当然,他理性上知道自己不需要为约翰做的决定负任何责任,可惜人类不是由理性掌控的生物,所以才会一不小心说话太凶太激动,才会在之后追悔不已。

  「不是只有你感觉焦躁,我也……也希望你快一点想起来,」他深深吸气,尽可能平静、不显得太过歉疚地说:「到那时候,你恢复了完整的记忆和能力,在人类世界活动就再也不是难事,你会像你以前一样,自由自在,神出鬼没,到处多管闲事!」他不赞同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感觉到从副手席投来的怀疑视线,但是杜培深不想多解释什么,对方终究会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对的,时间的问题而已。



  他们安安静静开了一段路,逐渐脱离市区,车行也变得越来越顺畅。杜培深把速度提高到逼近速限,拐上山路,疾驰向座落在半山坡的别墅区。他们住得偏僻,除了几家贩卖野味的小店,沿途少有建筑物,路灯照出去一片黑压压都是树。
  没过多久,享受飙车乐趣的机车骑士开始零星出现,伴随着各种危险的驾驶行为。
  车道数次被无预警切入,还差点被抛出的空瓶罐打到挡风玻璃,杜培深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火气。有约翰在身边,他无论如何必须低调,万一他挺身而出,引起争执,对方因此被局里的机密武器金龙三号踩扁的话该怎么办?可能性太大,绝不能冒险。
  杜培深强迫自己想些愉快的事,前方却出了新状况。首先是车内都听得见的惊叫,循着声音,他发现一名骑士和小巧的轻型机车摔倒在路肩附近,另一辆双载的摩托车加速而去,后座的男子手里拽着刚得手的女用背包。

  「那是怎么回事?」约翰问他。

  短短几秒钟,杜培深也自问过同样的话,紧接着怒火冒上来,取代了其他所有情绪。飞车抢劫?他已经好一阵子没见过,该死的混蛋们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立刻下车,匆匆瞥了一眼被害人的状况,一面掏出手机扔给跟在后头的约翰,「你留在这里,打电话给救护车和警察!」他扬声叫着,没理会对方回应了什么,回头钻进驾驶座,加足马力追赶上去。

  路就一条而已,追踪一辆机车不费什么功夫,车灯捕捉到对方的踪影,杜培深便猛鸣喇叭,同时按下车窗,打手势要对方靠边停车。机车上是两名年轻男子,察觉杜培深的来意,油门反而催得更快更急,在遭受追赶的压力下,终于因慌张而失控摔车。安全帽滚在路面,人似乎没什么大碍,挣扎了几下,起身窜进树林小径徒步逃跑。
  杜培深跟着下车,追在两人身后也进了树林。
  从警校到亚卡再到特勤局,他是训练有素的第一线外勤人员,追赶小小抢匪并不困难,看着对方拐了弯暂时从视野消失,他立刻加快脚步拉近距离。
  意外地,他听见前头脚步声停滞,两声模糊闷叫之后像有什么重物砸落地面,砰一声响过,林子里又归于寂静。

  他们袭击了倒霉路过的无辜民众?还是倒霉被路过的野生动物袭击?哪个听来都不对劲。杜培深蹙起眉,拔出佩枪,拐过同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他咒骂出声,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渴望当场扣下扳机。
  两名抢匪都被撂倒在地,脸朝下躺着动也不动,约翰就站在他们脚边,看起来不比杜培深开心。

  「我不是叫你留在刚才那个地方吗?」
  杜培深收起佩枪,蹲下身确认抢匪死活之前狠狠瞪了多事的金发异魔一眼。

  「照你的请求,我打电话叫了警察和救护车,至于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类,我警告她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你、你警告她?我是要你留下确保她的安全,山路那么暗,她很可能造成自己或其他来车的危险!」

  「原来是这个考量吗?你该早点说,我就将那个人类一起带过来。」

  「一起带来干嘛?加重人家的伤势吗?」

  约翰皱起眉头,相对于杜培深渐趋高亢的音调,他说话反而越来越低沉,「否则你希望我怎么做?」

  「留.在.那.里!」一开始就说过了!

  约翰却摇摇头,「不,不是我想要的选择,我不能让你独自面对危险。」

  杜培深张大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隔了几秒钟怒火才一口气喷发出来,「危险?什么危险?我是一名合格的、经验丰富的特勤队员!对付不了两个飞车抢劫的混混吗?你竟敢这样看不起我!」

  「人类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挂掉,你自己也承认的。」

  「不要任意解释我之前——」说着,杜培深忽然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总要跟着我出勤的原因是吗?包括今天的意外在内?」

  约翰肯定了他的疑问,「我希望百分之百确定你的安全。」

  「不需要!保护他人是我的工作,我的!」

  「弱小的生物需要庇护,那是自然界运作的道理,你们人类的书上有说。」

  弱小?杜培深气得几乎跳脚,他从小到大读的都是男校,对一个外型清秀的男孩子来说格外辛苦,进入职场之后又吃体型的亏,每个初次见到他的人都带着怀疑的眼神,有时连民众也不信任他,这么多年他可真受够了!
  「不许说我弱小!我只是比较……比较……矮!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喝牛奶、做运动,什么都试了就是长不高啊!但是那又怎么样?我的腿短,所以我跑得更快更卖力;我的肌肉力量不够强,所以我更用心钻研武器使用的技巧。我不想对每个人自夸我的径赛成绩名列前茅、我拿第一名毕业、还有多次射击冠军!无论学业或工作,我从没输过任何同侪!我只是矮,不是弱小!」

  一整段话吼完,清秀娇小的人类胀红着一张脸呼呼喘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激动过。而那个逼得他抓狂的异种生物只是静静凝视着他,在他几乎要转身走开时伸出手,落在他的肩头,手掌滑向他的上臂,轻轻摩娑着。
  「那不是你的错。」约翰低声说着。
  黑暗的环境里仍然看得见对方眼瞳里柔和的淡淡金光,杜培深的心里闪过一丝懊悔,自己是不是又反应过度了?却听金发异魔继续说着,「你只是需要被小心保护。」

  ……如果刚才还有一丝理智残存,现在也已经烧掉了!杜培深发出懊恼的怒吼,奋力甩开约翰的手,「你有什么资格夸口说保护我?我这辈子受过最重的伤就是你造成的!」
  他知道对方还没有那一段记忆,知道这样做很不公平,但是他才不管那么多!

  「……什么意思?」约翰沉下了脸,重新捉住对方的手。

  「不要碰我!走开!滚远一点!」手臂被抓得太紧,杜培深痛得皱起了脸。

  「可以不碰你,」约翰松开手,金色的眼里也闪着些许怒意,「但是我不会走开,你不能一个人留在黑暗的树林里。」


  杜培深扭开头不理睬对方。他拒绝说话,一直贯彻到将两名抢犯交给警察,驱车回到家门,沉默造成的气氛只有越来越僵。
  推开门,拔起钥匙,他带着闷气走在前方,却久久没听见关门声。回过头,他意外看见约翰仍站在玄关处,衣服脱得一件不剩,身体背着门外的月光,乳白色光晕描出的轮廓优雅结实,难以想像这个完美的人类身体竟然并不属于人类。
  杜培深感到脸颊一阵热,人还在持续冷战和开口质问之间犹豫,约翰已转身退到门外。屋外霎时树影摇曳,风声飒然,杜培深赶到窗边,正好目睹一头金色飞龙振翅遁入夜空,消失在树林里。

  刚才要他滚远一点,没料到他真的付诸实行……杜培深拾起地板上的衣物,喃喃自语,「至少,他这次记得保持衣服的完整。」


  独自上楼,回到寝室,杜培深并不怎么担心约翰的行踪。这是常有的事——虽然不见得是在吵架之后——约翰喜欢在夜里用原形四处漫游,探索林间或更高更远的深山。大多数时候,他会在天亮前回来,玩上一整天的情况也有过两三次,从没惹来什么麻烦。以前还怕被看见,今天之后,相信局长轻易就能用武器测试之类的鬼话遮掩过去,杜培深更加不觉得担心,何况他还在生对方的气。
  说不定,吵架之后心情坏,约翰飞去找局长抱怨?喔,老天,但愿不要!杜培深猛然想起出差两个月的队长今晚回来,现在是打扰他们最糟糕的时机!


  *    *    *    *    *    *    *


  隔天杜培深起床很早,屋里静得奇异。厨房没人,没有总是提早在桌边等饭吃的那颗金色脑袋;后院的大泳池里也没有一头喷火龙在里面翻滚游动,浪费水资源。他从书房的隐藏电梯下到约翰的居处,那里同样冷冷清清,什么动静也没有,约翰没有回来。

  杜培深愣在电梯口好一会儿才返回厨房,弄一人份的早餐。
  约翰不久前正式放弃生肉,迷上料理过的食物,总会准时上餐桌学人类吃饭,他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安安静静享受早餐,感觉不能说不好,但也算不上很好。昨晚的气已消了大半,他相信自己的早餐能够更愉快,如果他知道约翰的下落。
  好消息是,局长没有打电话来发飙,各种新闻平台上也一片平静,没有什么黄金龙半夜现身的骇人奇闻,稍稍令他安心。


  一小时后杜培深到了特勤局,电梯口一出来便碰上老队友李衍正,一大早的,对方莫名快活的模样实在碍眼。

  「你是在高兴什么?」

  「队长回来啦!就像封印的护符又回到原位,局长不会那么阴沉……呃,或者说少一点点阴沉?今天绝对是把所有搞砸的事情向局长报告的好时机,」李衍正蹭到杜培深身边,手肘推了推对方,「你有没有搞砸什么?欢迎加入我们!」

  搞砸?杜培深一瞬间想到昨晚,在玄关的月光下,那张模模糊糊间似乎有些落寞的脸。他接着快速摇头,不不不,那才不算!他没搞砸什么,那头没常识的喷火龙晚上就会回来,说不定现在已经在餐桌上享用昨晚猎捕回来的可怜小动物。

  老队友的反应诡异,好奇心重的李衍正本来绝对不会放过,幸好他这次没注意到,因为他们刚走到总队长办公室。
  办公室门开着,昨天刚回来的严总队长坐在办公桌前,被累积起来的文件遮掉半个人影,似乎正专注和报告书们搏斗。听见门口的招呼声,他抬起头,眉头一下子松开来,回给他的部属们一个真挚温暖的笑。

  队长神采奕奕,心情很好,在被电话叫回去之前,三个人还闲谈了几句,都是轻松欢快的内容。所以约翰昨晚没去打扰局长?那他究竟去了哪里?
  杜培深陷进自己的问题里,李衍正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等他终于回过神,只听见句子的后段,「——搭你的便车,行吗?」

  「搭我的便车去哪里?」他理所当然地反问。

  李衍正惊讶地睁大眼,「吃烧肉啊!几个月前就约好,等队长回来,大家要聚一聚,餐厅还是你订的不是吗?」

  喔对,他记起来了,第一小队的大家分散在各个单位,今天是难得凑到每个人都有空的日子。

  「你可以带约翰一起来,我打赌他一定喜欢吃肉。」

  「约翰?你们不是很怕他吗?」

  「以前当然怕,现在可不一样!」李衍正握住拳头,眼睛亮得像蔡博士每次见到大魔王时的模样,「一头龙耶!可以跟一头喷火龙在烧肉店吃饭,你能想到更酷的事吗?」

  「看见你被当饭吃掉算不算?」杜培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算他真的参加,也是以人类的外表出席,你才不是跟龙一起吃饭,而是被食量很大的金发洋人抢饭吃!」

  「无所谓,我可以运用我的想像力!等我们混熟一点,说不定我能摸摸他的鳞片?」

  杜培深不必问喷火龙本身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再说,到底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摸摸约翰的鳞片或尾巴或爪子?那些鬼东西硬得要命,又会割伤皮肉,他照顾约翰一整年受的火伤割伤抓伤瘀伤数都数不清,早就超过他一生累积的伤口数量。虽然对方总是满脸歉疚地陪罪,虽然他并不责怪这些无心的过失,可不代表伤口不会痛。

  「好吧,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就带他去。」顺便把吵架的事做个了结。

  遗憾的是,最后杜培深还是不知道约翰是否愿意参加烧肉店聚餐,因为他回到家依旧没有见到那头闪亮亮金色喷火龙的身影。

  (3)


  期待好几个月的聚餐带给杜培深的快乐不如预期,当然他的老队友还是同样一群喧闹欢快的好伙伴,队长的言谈笑语也依然令他感觉温暖,可是他把更多的注意力都留给了餐厅大门。出门前他留下写着烧肉店地址的字条给约翰,导致他整顿饭都在等待那头不知去向的喷火龙出现,自己把自己搞到心神不宁。
  他发誓,等约翰能自在保持人类型态的那一天,他非弄支手机给对方随身携带不可!不,不对!到那时候他们就不必一起生活,哪还需要手机?两人各过各的,少掉许多麻烦,他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对杜培深而言,约翰的确是个巨大的麻烦,他幼稚黏人,破坏力强大,力量长得比智慧还快。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之间存在着令人沮丧的沟通困难,为了照料约翰,迟到、临时请假变成杜培深的家常便饭,同僚都谅解他的难处,苏飞渐也总说没关系,说这是养育约翰的代价,算是勤务的一种。但是他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来连发烧也不轻易请假休息,又怎么适应得了这种变化?
  还有他长居国外的亲人,对么儿的关心并没有因为距离的增加而减少,他们知道杜培深忽然住进了豪华大别墅,发现他忽然不肯在通讯时打开画面,杜培深提供的各种解释又无法使人信服,于是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往最坏的方向猜想,天马行空的怀疑与加倍的关心叨念,要他不一古脑儿把所有的怨气与烦躁都算在约翰头上也难。
  好几次,杜培深都有股冲动想辞退这件差事,而他也真的这么做过,一次。
  那时约翰还是一头小龙,不知道第几次捣毁了厨房,把冰箱和橱柜的丰富储藏全部掀翻出来,每一件都咬过玩过。望着无法复原的灾难现场以及屡教不改的凶手,杜培深气馁到连火气都发不出来。
  苏飞渐在接到电话通知后赶来,一小队人马跟着他,带着麻醉枪、粗铁链和一个大型铁笼,不仅约翰惊恐地爬上它的照顾者的肩膀,躲在颈后咆哮,杜培深也大吃一惊,当场收回不干的宣言,急急忙忙把整支队伍请出去,从此不再提起退出这件事。他知道副局长多半是利用他的软心肠,铁链铁笼只是搬出来唬人的道具,偏偏他就吃这一套。
  一晃眼将近一年半过去,杜培深早已觉悟这件差事不可能转移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依照蔡博士的估算,再过几个月约翰就能完全恢复,而那个约翰将不需要人类的照料;再过几个月,他就能摆脱这个大麻烦,他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杜培深闷闷地想着。


  「他大概不会来了吧!」

  严寄虎的声音把杜培深拉回现实世界,他眨眨眼,惊讶地望着他的队长,「什、什么?谁?」

  「约翰,」严寄虎瞥了一眼餐厅大门,「我想他不喜欢有我在的场合。」

  桌边一阵骚动,第一小队的旧成员们纷纷发出失望的鼓噪声,没能和喷火龙喝啤酒吃烧肉,人人都感到失望。

  杜培深狠狠瞪了他的队友好几眼,「不是队长的缘故!约翰的个性比以前成熟多了,队长出差的时候,我带他搭过局长的便车,就算一直抱怨车里有队长的气味,他也没有耍任性不坐喔!」

  「噗,真的好成熟!」

  「吵死了!你们到底是想嘲笑他还是崇拜他,决定好再开口行不行?」不理会队友们持续发出的窃笑声,杜培深转头面对严寄虎,解释道:「约翰的缺席有别的原因,一些……队长回国当天发生的事。」

  「你说金龙三号吗?」严寄虎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杜培深的反应十分有趣,但是他把笑意小心藏在眼底,避免让当事人更加沮丧,「我也听说了,并不严重不是吗?」

  「还有其他的事……」
  杜培深接着告诉严寄虎所有他和约翰之间的争执,从蔡博士的办公室、开车回家的途中到遇上飞车抢劫的全部过程。他越说声音越是微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冲突与矛盾现在听起来每一件都变得好琐碎好没意义,他开始觉得所有的争执都蠢得无可救药。

  「我倒很高兴你终于也有工作以外的烦恼。」严寄虎真诚地说。

  「是工作啊!约翰的事一直都是工作的一部分啊!」

  严寄虎抬起一只手压上杜培深的头顶,笑着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好吧,工作辛苦了。」

  队长的手总是这么温暖……杜培深半趴在桌面,侧脸贴着手臂,紧紧闭起了眼,得到安抚的同时,一股罪恶感油然升起。不顺心的时候,他有队长,有朋友,还有亲人陪伴他,他不知道约翰要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些慰藉?




  隔天早晨,豪华的大别墅里依然只有杜培深一人。他不意外约翰又一夜未归,只是心情更沉了些。
  他出门补了许多食物与日用品回来,包括各式各样现成的点心零食,把冰箱和橱柜全部塞满,还彻底打扫了整间屋子,度过一个忙碌到没空胡思乱想的的休假日。
  第三天,严寄虎特地询问他约翰的现况,他逞强地说一切都好,心里只觉得火大,他开始怀疑约翰不声不响跑掉那么多天,就是故意要惹他担心生气。但是到了第四个独自一人的夜晚,当他打开卧室的窗户,趴在窗边望着缀满星光的夜空,满肚子的火气又通通变成不安。或许约翰发生了什么意外?没衣服穿被抓进派出所?迷路肚子饿随便袭击路人?可是他认真查过,好几次,无论大案小案,警方的资料里一点可疑的踪迹都没有。
  或许约翰已经恢复全部的记忆和能力,不再需要人类的照顾,永远不会回来了……如果是真的,那是他期待已久的事,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其实,约翰不全是个麻烦。
  当他们进展到能够用声调变化和手脚比划进行简单的沟通时,杜培深开始带着约翰出门,到树林里享受片刻的自由。
  他仍清楚记得约翰兴奋的模样,他看着它飞得又高又远,缩成小小一个光点,融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一段时间后又逐渐放大……它在他的头顶回旋,在树间穿梭,扯下满天落叶,炫技般直线扑落在他的肩头,蹭着他的颈窝,小心不刮伤人类柔嫩的肌肤。杜培深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笑得很开心。
  那是他们经常从事的娱乐,直到约翰长得比它的人类还要巨大,比它的人类更熟悉树林里的一草一木,它依旧持续要求对方的陪伴。杜培深轻易就能回忆起约翰在树林的空地里完全伸展肢体、振翅起飞的瞬间,他再厌恶异种生物也无法否认约翰是多么雄壮美丽的生物,而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碰触对方的人类,说心里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绝对是骗人的。

  如果事情能维持单纯就好了,如果约翰只是一头漂亮的喷火龙,杜培深终有一天会承认这些忙乱的日子其实颇有乐趣,约翰的陪伴确确实实驱散了常驻在他过往生命中的寂寞。如果他没有某天在约翰的房间里发现一名熟睡的少年,他的生活会少掉许多烦恼。
  约翰第一次变化的人类外形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细细软软的卷发如黄金般耀眼,白皙的皮肤几乎能溶进光里,他像云端掉下来的天使,并且跟天使一样一丝不挂。
  然后一切就复杂了起来。
  杜培深能勉强把一头龙视为宠物,可是当宠物顶着人类的外貌就是另一回事了。约翰不再是宠物,也不是人类;更诡异的是,他甚至和杜培深总是厌恶的异种生物也有所不同。杜培深无法定义约翰在他心里算是什么,他很困惑,而他的困惑显然已不自觉影响到约翰……

  连续四天不见踪影,杜培深知道该是寻求帮助的时候了。


  *    *    *    *    *    *    *


  苏飞渐在特勤局的办公室比亚卡时代大上两三倍,多了一组沙发矮桌以及能俯瞰市景的整片落地玻璃,此外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整间办公室依然缺乏个人风格,除了放置在办公桌桌面的一只相框。框里的照片背对来客,引发全局员工无止尽的好奇心,却没有人胆敢在局长面前探头偷看,或是趁局长不在时偷偷潜入,连严总队长都摇着头拒绝泄漏任何消息。

  走到局长的办公桌前,杜培深考虑过好几种说词,最后他选择最直接的方法,「我……我不知道约翰在哪里……」

  杜培深无法解读苏飞渐望着他的表情,他以为他至少能找到一点惊讶或失望,结果什么都没有。他忍不住开始乱想,或许局长对他根本没有期待,自己的失败早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心里泛起的苦涩迫使他垂下视线,盯着那张该死的相框背面。然后他听见键盘敲击声。抬起头,一面萤幕转到他的面前,杜培深疑惑的视线从局长脸上移动到萤幕,那是个监视画面,他认出长吧台和高脚椅,以及一名正在整理酒杯的侍者。镜头随着苏飞渐的操作缓慢移动,不久后带出一个眼熟得可疑的男子背影,那人坐在其中一张高脚椅上,披着及肩卷发,就算是黑白画面,杜培深也敢发誓那头发绝对是金色的!

  「该名侍者是监控中的异魔,他在酒吧工作,几天前——」

  「你找到约翰了!」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时已有些迟了,杜培深实在太惊讶,一不小心打断了局长的话头。

  苏飞渐压下轻微的不悦,回答他,「正确一点说,我们的追踪从约翰走出别墅的那刻就已经开始,从来没失去过他的位置。」

  「所以你……你一直都知道他的下落?」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杜培深忍不住放大了音量。那么多天的心烦与不安,到头来发现事情一直都在局长的监控下,要不是他的手脚太短,他早就伸手过去掐死眼前那个可恶的男人!

  「我也可以问你同样的话,」苏飞渐注意到他的属下压在自己桌面的两只手掌,对方难得展现的胆量有点教他意外,「如果你早一点主动报告自己搞丢了金龙三号,或许我就有机会告诉你,不是吗?」

  「我才没有搞丢他!」

  苏飞渐没有立刻回应,他敲了几下键盘,杜培深接着听见电脑喇叭传出自己的声音——『我……我不知道约翰在哪里……』
  稳稳占住上风的男人靠回椅背,嘴角得意地弯起,「听起来像搞丢,你觉得呢?」

  杜培深胀红了脸,在生气与羞愧中摇摆不定,「你、你竟然录音!」

  「为了应付跑来我的面前鬼话连篇,事后死不认帐的无耻之徒,这不过是最低限度的预防措施,」他挥了挥手,不想再谈录音的事,「所以,你激动的原因是什么?约翰的离开没有让你的生活更轻松愉快吗?」

  「我、我是很轻松愉快!但是,约翰是工作的一部分,他下落不明,我当然也会觉得……觉得……」杜培深盯着自己搁在桌面的指尖,说不出担心两个字。

  「听着,欲言又止、口是心非的游戏要跟在乎你的对象玩,否则只会惹人厌烦,像我现在就觉得很烦。」

  杜培深抬头瞪着上司,喉咙发出明显懊恼的声音,「给我地址,我要去带他回来!」

  「为什么?他显然不需要你,你也嫌他麻烦,何必放弃平静的生活?」虽然这么说,特勤局局长的手指还是敲了敲萤幕右下角,指给对方看监视器的所在地。

  「如果不这么做,你会把他栓起来,关在铁笼子里当实验动物,我才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真有趣,」苏飞渐将脑袋微微歪向一边,「你愿意相信最不可能的事,只为了合理化自己的矛盾言行。」

  「知道吗,你是我遇过性格最扭曲、最病态、最没有同情心没有人性的虐待狂!神经病!」
  杜培深不太记得自己都骂了些什么,他只是把心里想到的难听词汇一股脑全部扔到局长身上,然后怒气腾腾地冲出门去。


  苏飞渐若有所思地望着被摔上的门板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要泰格来说才有乐趣。」


  *t   *    *    *    *    *    *


  下班后,杜培深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直接开车抵达监视器所在的酒吧。营业时间还没开始,里头只有少数几名员工,他轻易就找到正在打扰异魔同伴的约翰。
  才几天没见,约翰的外表又成熟了几岁,他发现他的人类照顾者时的发亮眼神越来越像从前那个大魔王,也越来越让杜培深心惊胆颤。

  约翰的身边站着监视萤幕里的同一名异魔侍者,他在听过杜培深的来意并确认对方身分之后大大松一口气。
  他送他们走出酒吧后门,用神经质的嗓音小声说着,「我都照你们说的办,我很安份,一直过着低调普通的人类生活。」

  明明就是其他生物,还过什么低调普通的人类生活?杜培深忍着没说出真心话。大魔王忽然找上门来赖着不走,对其他异魔来说可不是等闲的压力,他看得出对方已经饱受惊吓与折磨,不需要再受打击。

  说了几句道谢的话,杜培深的视线不觉移到约翰穿在身上的暗紫色印花衬衫和深棕色蛇纹皮长裤。
  「他穿的是你的衣服吗?」他努力保持礼貌,不让眉头皱得太明显,「让你费心了,我会洗干净之后还给你,」

  「喔不,这不算什么!」异魔侍者边说边退回门里,「请寄过来就好!寄过来就好!」话刚说完,后门便快速关起,摆明谢绝一切往来。

  可怜的家伙!杜培深叹了口气,没有看身旁的金发男子一眼,简单说着,「走了,回家。」
  约翰的眼睛睁大了一点,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他的人类。


  绕到停车的街边,空的。杜培深对着地面的白色粉笔字咒骂一声,不敢相信他的车才停十分钟不到就被拖走。
  带约翰搭乘大众运输工具是最下策,计程车也有风险,那对金色的眼睛会引来过多的注意以及天知道什么样的意外,他绝不愿冒这种风险。评估过现况和所在位置,杜培深决定步行前往不远处的特勤局,然后借部车或找到其他方法回家。

  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望着自己的鞋尖走了五分钟路,终于忍不住转头瞪向约翰,「你到底在干嘛?」

  「试着和同类在一起,」难得约翰一下子就听懂对方问的是什么,「但是我感觉不到喜悦或任何其他的东西。」

  「你四天都待在那间酒吧?」

  「是的。」

  「你可以事先跟我说一声!」

  「……你不知道?」约翰有点讶异地问,「苏飞渐说他会转告你,也是他建议我离开几天,让你放松心情。」

  矮小的人类完全停下脚步,他仰头望着约翰,诧异地阖不上嘴巴。他一整天不断在脑中反覆的说教内容又是一个巨大的浪费,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个家伙……他……他故意的!」局长的性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故意要害他焦虑吗?他在办公室一时冲动胡乱骂人,本来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现在他只后悔说得不够重!
  他握紧双拳,对着红砖路面怒吼了一声。

  约翰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他的人类,他很在意染在对方脸上的气愤红色,「他说你照顾我一整年,压力很大。你不是说过压力的改变能轻易杀死人类吗?我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

  杜培深没料到自己随口说过的几句话会被记得那么清楚。他瞥了约翰一眼,火气一下子消散许多。
  「那、那是不同的压力,空气的压力和心理上的压力不一样……」他叹着气说:「我知道我的抗压性不算特别强,但也不至于死掉,你想得太多。」

  虽然听得不太懂,约翰还是点点头,牢牢把话记在心里慢慢咀嚼。
  他们安安静静沿着街道走着,行人们投来的好奇视线未曾间断,平常杜培深总会因此感到烦躁,拚命催促他走快一点,今天却反常地一声不吭。

  约翰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开口问,「我是不是害你很担心?」

  差一点点,杜培深就要否认自己的心情。他在说话前认出一条小巷,犹豫了几秒,他拐过弯走进巷里。
  他和约翰初次见面的地方,空无一人的窄巷里阴暗潮湿依旧,却没有上次那么不舒服的感觉。当天的意外是他一直拒绝回想的记忆,经过这么久之后再次涌上他的心头,虽然还用不上太美丽的词汇,但他已不再感觉到挫折与耻辱。

  「对,我很担心,我希望你再也不要那么做了。」
  坦白自己的心情没有杜培深想像中的糟糕,只有一点点尴尬,他抢在约翰回应前,很快提了另一个话题,「你不是想知道以前的事吗?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约翰跟着走进巷道,举目环顾四周,他发现这是个一点都不讨他喜欢的地方,「我们在这种地方见面?怎么一回事?」

  「呃,我遭遇到危险,你多管闲事救了我,我反应过度,开枪打你,你生气了,所以攻击我。我以为要被你杀死了,于是决定自己开枪打死自己。最后你拦下子弹,我撞晕过去,醒来时你不但不在,还下起大雨害我重感冒。」

  约翰猛皱眉头,「我不懂,听起来没有半件事有道理。」

  他的表情惹得杜培深发笑,「相信我,那还不是我们最糟糕的一次会面。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遇见你都没有好事发生,我甚至不只一次差点死掉,我们从来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我能了解为什么苏飞渐选择你来照顾我,但是我不懂你为什么接受,既然我们从前的每次会面都是……一场灾难?」

  杜培深领头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小心斟酌着合适的回答。
  「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向你道谢,」他再次盯住自己的鞋尖,回避对方的目光,「你救过我的性命,不只一次,后来你又为人类世界牺牲自己,我和我的同类都亏欠你,接下这个工作算是一种答谢。」

  「所以你纯粹是答谢我?」

  不确定约翰声音里的失望是否出于自己的想像,但是杜培深不敢往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找寻答案。
  「刚才……刚才你说你知道局长为什么选择我?」他本以为得等约翰恢复全部记忆才能获得解答。

  「因为那是以前的我的愿望。」

  「你还没恢复,你不可能知道以前的你有什么愿望!」

  「我还是我,无论有没有记忆,喜好不会改变。就像我能嗅出我的同类,我也能一眼认出你对我的特别之处。」

  到底是哪里特别?杜培深想问得要命,可是约翰那么认真凝视着他,他实在问不出口。
  「你不能换个外貌吗?平凡一点的?」他的语调接近恳求,即使穿着印有可笑变形虫图样的诡异衬衫,约翰依旧英俊得过份,「被你那张脸和眼睛盯着看,压力很大。」

  「能轻易杀死人类的压力?还是我需要远离你几天的那种压力?」

  杜培深哀号一声,万分不想解释。早知如此,他打死也不会说什么压力杀死人类的话!
  「我想是……是……第三种吧,习惯之后就能克服的压力……」趁着约翰为压力世界的复杂陷入深思的空档,他追问道:「你干嘛老是怕我死掉?我生活在人类的世界,人类打造的城市,既没有被异种生物包围,也不比我的同类们脆弱,你没必要整天担心我的安危。」

  「我的脑中一直有个印象,我看见你奄奄一息,浑身都是烧伤……」约翰紧紧纠着眉,「是我造成的对不对?你上次说过,我害你受重伤,是火伤吗?」

  「你记得?」

  他摇摇头,「只有模糊的画面,想起来不太愉快,却没办法不想。」

  这就是约翰总是瞎操心总是爱插手管闲事的缘故?因为他重伤濒死的记忆深刻到约翰几乎死过一回也没有完全忘掉?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但是他也知道约翰只说实话……实话以及心里最直接的感受。
  「那是我自愿受的伤,不是你的错,后来你及时救了我,我恢复得很好,没有任何永久性的伤害。所以……」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过去的事就忘了吧,我保证不再提起……」

  在约翰的眼里,他的人类没有比现在更脆弱、更能激起他的保护欲的时候,这反倒令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前几天,我不应该把你是个弱小生物的事实随随便便说出来,我为此感到很抱歉。」

  如果杜培深是在四天前听见这种“道歉″,接下来绝对是一场无穷无尽的争吵,而现在的他显然对约翰的容忍度又攀上了一层楼,只是稍稍抬起眼,扔给对方一个惊奇的目光。他曾听说过,无论错的是谁,异种生物的大头目是从不道歉的。

  约翰似乎看得懂人类眼里的疑问,他进一步解释,「苏飞渐说我应该道歉,如果我希望继续跟着你住。」

  又一个意外,原来局长也有能力说出像样的人话!而且约翰希望继续和他生活?这在杜培深的胸口引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呃,我接受你的……道歉?因为我也有点反应过度。但是,」他快速地补充道:「但是你得保证,往后不再任意插手我的工作,如果想要帮忙,你得先开口问。」

  约翰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达成共识了?」

  约翰再次点头,金色的眼瞳专注凝视着人类的漆黑双眼,无比慎重地。
  杜培深很高兴对方认真看待他的要求,他松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许多。尽管约翰比他更高大,外表像个完全成年的人类,他仍看得见那头喜欢蹭着他撒娇的小小喷火龙。他伸长手臂,手指轻轻碰触约翰的头顶,不敢太用力地揉了揉那头漂亮的金发,并且尽可能友善地微笑。
  好一段时间,约翰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杜培深有点担忧,怀疑自己是否触犯什么禁忌?乱摸大魔王的头会不会是一种羞辱?他胆怯地想缩回手,指头刚放开发丝,臂膀忽然被约翰捉住,强壮的身体一下子包覆住他,另一只手则圈紧在他的腰上。
  这些动作来得太快,杜培深来不及阻止,约翰的脸已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不好了!一大半的力气都被抽乾,杜培深的双腿瞬间失去支撑力,如果不是约翰牢牢抓着他,他早就往后摔倒了。

  「等一下!我不要在这种地方昏倒!」他用两只手掌和剩下的全部力气推开金发异魔的脸。再被吸一口他真的会失去意识!

  回过神的约翰似乎有点后悔,他让杜培深扶着自己慢慢坐下。
  倚靠着墙壁喘过几口气,失去的力气依然没有回复,杜培深完全站不起来,更别提走路去任何地方。

  「让我带你回去。」约翰提出建议。

  杜培深立即否决,「我不要骑一头龙!」

  「你不需要那么做。」
  不给对方再次争辩的机会,约翰将娇小的人类打横抱起,一跳窜上了屋顶。

  杜培深发出惊恐的叫声,他的双手抓着约翰的紫色衬衫,双眼紧紧闭起,一颗心几乎冲到喉咙边,预期中的下坠冲击却始终没有发生,他们仍停留在半空没有下降。杜培深迟疑地睁开眼,遇上一张难得带笑的脸,约翰还是人类的模样,唯一的改变是背上多出的翅膀。

  「前几天刚学会,很方便。」他解释着,一面带着杜培深沿建筑物的阴影处稳定飞行。

  杜培深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移动方式,上次受伤时,他就是被部分变形的约翰抱着飞到研究所,只不过当时他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无法清楚感受距离地面有多么遥远,以及夜风吹在脸上有多么冰冷刺骨。
  他的心脏跳得快极了,因为害怕摔下地面,也因为他和约翰的身体实在贴得太近。每回约翰偏头确认怀里人类的状况,鼻尖都差点碰到他的脸。杜培深窘迫地扭动四肢,企图找到既温暖安全又不需要紧贴对方——换言之,一种压根不存在的位置。

  「不舒服吗?还是觉得冷?」约翰收拢手臂,把他的人类抱得更紧。

  「当然不舒服!」杜培深大声抗议,冷风却逼得他不得不挨近约翰的身体,「告诉你,我现在感觉到压力了!巨大的压力!这种抱法是两个互相喜欢的……的……生物才适用的!」
  注意到杜培深用语的改变,约翰正觉得高兴,却忽然听见一声震惊的叫喊,怀里的人类紧紧揪住他的肩膀,一颗脑袋拚命往他的背脊探去。

  「你把借来的衣服弄破两个大洞!这是要还的耶!」杜培深绝望地嚷着,他得去哪里才买得到印着变形虫图样的紫色衬衫?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

  「别拉我的衣领,很不舒服。」

  杜培深才不理会对方的抱怨,他扯住紫色衬衫的后领,看见厂牌标签的瞬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骗、骗人!这件没品味的衣服是名牌!?你干嘛借这么贵的衣服穿?又干嘛弄破它?」

  「不是我想穿,是我的同类硬拿给我。」

  「你光溜溜出现在对方面前对不对?没常识的家伙!他应该把你送去警察局!我们就不必浪费这笔钱了!」

  「不要为了几块破布在我的耳边吼叫!」

  「几块破布?几块破布?」杜培深持续大声吼叫,「当然那只是几块破布,不就是被你弄破的吗?我说过几千几百次,先脱衣服再变形!不要以为只变两只翅膀就不要紧,你知道这块破布可能要价上万元吗?就算把你卖掉也赚不到一半的钱!
  「……喂,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做错事还敢摆那种嚣张的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约翰?
  「约翰——!!」


  *t   *    *    *    *    *    *


  「监视器已经捕捉到他们的踪影,你可以停止操心了。」
  苏飞渐倚靠着他的大办公桌,指头敲了敲电脑萤幕。

  严寄虎立刻赶到他的上司身边,关切的目光落在萤幕上的黑白画面。一开始只是一小团黑影,从半空中逐渐往镜头方向靠近,几秒钟后黑影显现出特定的轮廓,他认出约翰以及杜培深的脸,前者抱着后者飞回别墅的姿态一扫他先前的忧虑。
  「比我预期得更好,小杜不仅顺利把人接回来,还是相当浪漫的……」他的话说到一半不得不中止,因为情况在他们落地后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杜培深奋力推开约翰,虽然脚步严重歪斜不稳还是拒绝任何帮助,自己勉强踱到门边,嘴巴快速张合,明显在对约翰吼叫,后者把脸别到一旁,只偶尔回应一两句话。

  「相当浪漫的——?」苏飞渐做了个戏剧化的手势,等着严寄虎回应。

  忽视上司挖苦的语气,严寄虎凑近萤幕,仔细观察站在别墅门口掏钥匙的两人。的确,走在前方的杜培深还在喋喋不休,他们是在争吵,但他可没漏掉约翰进门之前弯起的嘴角,那是个笑容,他不会看错。
  别墅大门关起,屋里亮了灯,他们已经远离监视器的视野。严寄虎从萤幕前直起身,满意地点点头,「嗯,他们没事。」

  「我早就说过同样的话。」
  瞪了对方一眼,苏飞渐开始收拾桌面文件,准备下班。如果由他做主,他们在半小时前就该离开办公室,要不是他的恋人对杜培深的关心惹得人心烦,他才不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管别人的闲事。

  严寄虎在一旁看着苏飞渐整理公事包,脸上的微笑在不经意瞥到桌面的相框时僵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要换掉那张照片?你知道,我可以提供其他更适合公开展示的选择。」他想伸手去拿相框,却被苏飞渐赶开。

  「我不认为你应该干涉这件事,毕竟是我的办公桌,我的相框,我拍摄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我。」

  「一样是我的,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扬起一抹得意的笑,苏飞渐拎着公事包走向门口。

  严寄虎还愣在原地。那说法大有问题,可是他忽然不怎么想争辩了。

  「快点,泰格,慢吞吞的我可不等你。」

  在上司兼恋人的催促声中,严寄虎很快跟上苏飞渐。
  办公室门板在他身后闭合,透过落地玻璃,月光洒进寂静的室内,一圈淡淡光晕映在桌面的相框边缘,里头有个半裸男人和两只大型犬挤在一张长沙发上睡得无比香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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