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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 少年反派之烦恼 BY 三上桑 (点击:439次)

少年反派之烦恼 BY 三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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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文案:
封绍穿成自己出演过的鬼畜反派,
直面被男主角拍得道消神灭的惨淡结局,封绍拒不认命凸( ̄皿 ̄)凸
穿成反派三大烦恼:
①邪不胜正
②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③和正义的男主角亲密接触
当封绍有了第③个烦恼后才发现,原来前两个都不算烦恼。
穿成反派三大任务:
① 不准死
② 好好活
③ 洗白自己
哎,想活命,又洗不白自己……那就养黑男主吧o(*≧▽≦)ツ
【起点很苦逼,过程很扭曲,前途很美好】
【主受:伪·君子受X真?君子攻】
【这是一篇反派养成男主后双修的温馨文?(大雾……】
内容标签:修真 强强 年下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封绍 ┃ 配角:明净 ┃ 其它:修真、反派、配角、年下、养成
☆、缘起
封绍挂掉怀特医生的电话后,心情十分烦躁,一脚踢在走廊的垃圾桶上。
这么用力的一踢,垃圾桶居然都没凹进去哪怕一小块,封绍忍不住自嘲,看来怀特医生说的没错,他那病情只怕又开始不受控制了,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绍哥,快到大结局你的戏份了,安导刚刚还问起你呢。”助理小张找了出来,封绍不急,从小张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正要点烟,小张却是有些疑惑:“你不是说吸烟容易使旧病复发吗?”
封绍一愣,然后苦笑,他以前那么小心翼翼,不还是复发了……虽然愤懑,但他还是把烟还给了小张。
自从五年前得知中了那遗传病,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初获影帝的成就感,最高追求就从问鼎巨星变成了只要活下去。
能赖活一天,也是好的。
如果是五年前,封绍肯定懒得再回去看首映,直接就去找私家医生来检查身体。但现在不行,这是他养病回国后,复出影坛的第一部电影。虽然连男二号都不是,只是一个大奸大恶的反派角色,封绍也不得不重视。
他不仅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演了,还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参加宣传。
毕竟,演艺圈喜新厌旧,五年已经足够耗尽封绍曾经累积的人气。如今的封绍,只怕连耍大牌的资格也不那么够了。
封绍吞了两粒药,回到首映式放映厅时,大荧幕上果然已经演到了结局部分。
道修与魔修的群战画面已经过去,此时镜头移向最重要的战场——白雪皑皑的高峰上,聚集着一众象征所谓正义的高阶修士,他们个个祭出的法宝将屏幕映照得璀璨无比,将本剧最大的反派青城尊者逼到了悬崖边上。
此时,青城尊者一身大红的法袍包裹着修长高挑的身躯,血染一般的白发安静的在风里荡漾着,在这冰天雪地里红成一团烈火。
镜头逐渐拉近,荧屏中,他俊美已极的面孔焕发近在咫尺,如同神袛一般,一刹那有了魔力,嗜血的双眸摄人心魄。
虽然青城尊者是整个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大乘后期修者,但这群各个宗门的领军人物至少也是元婴期修为,更有数个是归隐已久的返虚期老祖,可谓倾尽修真界全力。如此以多压少,青城尊者斩杀了大半后,却也无法一击全毙,带伤被逼至此处,遭受围剿。
“尔等蝼蚁,也妄图与本尊争锋?”青城尊者抬首,以手背拭去唇上血迹,笑意阴冷,目无波澜。
众人哪个不是修真界的翘楚,人人的道号后都有真人二字,往日里只有旁人匍匐谄媚于他们的。然而面对修真界最大的魔头,唯一的大乘尊者,他们即便听了这等轻蔑之语,却分毫不敢回击,无不打起全副精神。
“去。”青城尊者唇角轻动,手指破血与火焰之中,他那把古怪的九命魔刀微微扬起,似是感应。顿时,火焰释放出无形威能,有如热浪般,一波一波地扩散开来。
屏幕中白雪黑夜的虚空忽然化作暗红。无形的高温热浪,从四面八方袭来,扭曲着视野内的一切。
片刻前还觉得胜利在望的正义之士们,一瞬间便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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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番外·妖怪
  刘孙氏在柴房里收拾了一下,端了灶台上的面便往小后院里去,刚进院子便听得一阵哭声,不禁叹了口气。她推开门,正见女儿巧云正伏在炕上哀声哭泣。
  “娘,我真是好命苦啊。”巧云一双杏眼已经哭得红肿,满面憔悴的她握住刘孙氏的手,泪流不止,“我前世是做了怎样的坏事,这辈子竟叫我遭了这等折磨,我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妖怪,怎么能变成妖怪了呢……”
  “别想这些了,反正都已经丢远了,这会儿尸体都臭了。”刘孙氏心里也难受,她拍了拍女儿的背,将面端过去给她。
  巧云看着面碗犯了会楞,忽然紧张的问道:“娘,那天碗粥里的药下得够不够?”
  刘孙氏肯定的说:“够,当然够,便是十头牛都要毒死了。”
  “但那是一头老虎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老虎!”巧云面带惊恐的说道,她现在还记得她溺水后睁开眼看到的那只硕大的白虎,那只妖怪居然化作了她儿子的样子,还喊她叫娘!
  一想到这里,巧云激动得推开了面碗,拽着刘孙氏的手说:“一定是那妖怪吃了我的儿子,不然我怎么会生出个妖怪来?一定是!那恶毒的妖怪!它吃了我的儿子啊!”
  刘孙氏默然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
  这时院子外却穿来一个尖酸的声音:“我说巧云你嚎丧啊,嚎了个大半夜也够了吧?什么叫妖怪吃了你儿子?分明是你自己跟妖怪生了个儿子!还当别人不知道啊?这话也就能骗骗外人,不然早把你绑出去烧死了!还吹嘘什么和神仙生的,跟神仙生出个大老虎吗?我呸!”
  巧云一听便知道是自家大嫂,她气得心口发闷,疾声道:“你——你分明还收了仙人的钱财!现在却污蔑他是妖怪,还污蔑我!”
  外面嗤笑一声,“哼,能变出金银的可不止是仙人,妖怪也可以。哎呀,说不准这些金银沾了妖气还要叫我折寿呢!作孽哦,我们刘家怎么有你这么个泼不出去的水!连累乡亲!”
  巧云气得连话也说不顺了,只一手指着窗外,一手按着心口,向孙刘氏道:“娘,娘,你看大嫂她……”
  “别怪你大嫂,她与你大哥操持这家也不容易,自从出了那事,村里的人没少在后面戳咱们家脊梁骨……”刘孙氏唉声叹气,本来女儿未婚有孕就是该浸猪笼的,但三年前,村里人都见着有几个仙人飞进村子里给刘家送那金银财物,这才没敢动她女儿,反而将她刘家供起来,事事为先,就怕得罪仙人。
  谁知道前两个月村里发了大水,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淹了,后来很多都被救了上来,然后村子里便传言看到她外孙儿是只妖怪!因为许多被救上来的村民亲眼看到,她外孙变作一人长的大白虎!还说它从水里捞人上来吃……
  刘孙氏怎么肯信,她外孙才三四岁大,是个漂亮聪明的孩子。但是那天她在水里找冲走的巧云,亲眼看到一只老虎将巧云从水里驮出来……然后那只老虎变作了她的外孙模样!
  刘家女儿和妖怪生了只老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很快村里便来了好多人要抓巧云还有孩子去祭神。巧云怕得很,刘孙氏也不忍心见女儿死,便商量着把孩子毒死丢远了,说自己孩子早就被妖怪吃掉了……总算逃过一劫。
  “可那些金银不一直在大嫂手里,怎就不容易了。”巧云擦了把眼,恨然说。
  刘孙氏皱起眉,道:“你一个没嫁的女儿家管家里钱的事做什么!照我说,这件事快些揭过了,隔壁村的李铁匠派人来说亲了,说不嫌弃你前头有过孩子。你一嫁过去便进镇上的铁匠铺子里,到时候村里的人再要发现点什么,也抓不到你了。”
  巧云先是不甘,但后来听到后来,她便好像看到了一条活路,隐隐带了笑:“我听娘的。”说完,便拿了筷子开始吃起面来。
  ※
  小男孩从树林子里醒来了。
  他已经睡了好几天了,仍然觉得肚子特别的痛,但他不敢再继续睡了。他娘找不到他,会担心的,他得回村子里找娘。
  他其实知道那碗粥吃了不好,他闻得出来,但是他还是吃了,那里面有肉呢!他和他娘要吃一顿肉可不容易,他舅妈很抠门,轻易不会叫肉上桌,还对他说吃肉不好。
  但他分明闻得到舅妈房里就有肉。
  这肉粥肯定来得不容易,他不能辜负娘的心意,便是吃了不好不就闹几天肚子么。
  但是这次闹肚子有点闹得久了,足足叫他昏睡疼痛了好几天,腹下还是酸酸的,全无力气。
  小男孩光着脚在树林子里跌跌撞撞的走着,他感觉到脚痛,晚上的风也好冷,他好想变成老虎,这样走起来也快些,就能快点回家看娘,不叫她担心。
  但是他又不敢变成老虎,他娘不喜欢他是老虎的样子,他感觉得到,他娘很害怕,很惊恐,这叫他好难受。可他又庆幸自己是老虎,不然他就不能从水里救出他娘,也不能将那么多的村民救出来。
  晚上的树林好冷,小男孩抱着胳膊,一路上他什么飞禽走兽也看不到,连小老鼠都远远躲开,仿佛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叫群兽不敢靠近。
  小男孩并不知道,他走得很心急,他凭着气味就能找回家,虽然这里离得有些远了。
  他好想快点回家啊,他娘为他暖好被窝,会端来粥,会夸他聪明好看……
  想到这里,小男孩的脸上洋溢了浓浓的笑容。
  ※
  巧云与孙刘氏说了好一会那隔壁村的李铁匠,听说那镇上的打铁铺子是李铁匠自己的时候,她还是很满意的。哪怕李铁匠已经年过四十,还有两个孩子。至少不愁吃穿了,四十也不算老,还能叫她生出孩子的。
  看见女儿心情转好了,孙刘氏也放心了。
  她端了炕桌上的面碗便要出去,正要开门,门便自己开了,外面忽然蹿进来一个小男孩。男孩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但掩饰不住粉雕玉琢,他直往屋里的巧云扑去,脆生生的唤:“阿娘!”
  巧云惊骇得连忙推开他,简直说不出话来,惊慌失措的道:“鬼!鬼啊!”说着她便往孙刘氏那边躲去,一边抓住孙刘氏的手问:“不是断气了吗?不是断气了吗?”
  “是……是啊,我明明探过鼻息了。”孙刘氏脸色也是煞白,看着眼前的外孙光着一双血脚,只觉格外可怖!
  “娘,我回来了……”小男孩听不太明白他娘与外婆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得到她们眼里的惊恐,还有……憎恶。
  “我不是你娘!”巧云一听这话,便觉气从中来,但声音仍有些轻颤、有些畏缩,:“谁要你回来!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我都丢掉你了,你还回来干什么!求求你快走吧!”
  小男孩听得明白“丢掉你”“你快走”,他心里好难受,简直像吃了几十碗肉粥那样痛,不,还要痛得多。
  “为什么要丢掉我?为什么要我走?”小男孩说话的时候,脸已经湿透了,他不相信他娘会这么做,他这么乖,他娘这么爱他,不会的。
  巧云见小男孩红着眼睛走过来,猛然想到那只白虎,不由吓得心怦怦直跳,大喝道:“你别过来了!别靠近我!你这妖怪!”
  眼看着他娘拿着棍子赶他,小男孩感觉十分委屈,他哭喊着说:“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
  “你从水里捞人吃,村里的人都看见了,还说不是妖怪!”孙刘氏也拉着巧云往后面躲,手里拿着一只花瓶。
  “娘,我不是妖怪!”
  小男孩瞪大眼睛,用尽力气在喊。他心里火热火热的,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支撑不住的他跌坐在地,嘶喊说:“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吃人!”
  “别缠着我们了,妖怪!”
  “你快走啊!”
  许是声音太大,院子外传来一个男声:“娘,三妹,怎么这么吵啊,发生什么事了啊!”说话的人正要进屋子,那门却猛地一震开,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威猛大虎跃了出来,它大张着血盆大口,吓得男人喘不过气来,当即栽倒在地。
  刘家嫂子正穿了罩衣出来,正见这幕,不禁骇然得嘴都合不拢了,她扶着门框,深吸了几口气,才喊出声来,越喊越大:“妖怪!有妖怪!有妖怪杀人了!有妖怪杀人!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
  ……
  “就是那只吃人的虎妖!”
  “它从水里捞人吃!”
  “就是它!就是它!”
  “打死它!”
  “打死它!”
  老老少少的村民在远处围观,有的指指点点的,他们有的拿东西砸,小男孩茫然失措的在村子里狂奔,许许多多的异物砸在他身上,好痛,但心里有个地方更痛。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啊……娘!娘!救我,救我啊!
  但他说不出话来,张开嘴只是一阵阵呜咽。
  无数的黑影晃过,迎面来的是闪亮的匕首,他感觉剧痛爆裂,犹如地狱之火在焚烧,意识在模糊。好痛,好痛……
  “怎么了?”封绍朦朦胧胧的感觉怀里的小白睡得极不安稳,于是轻轻拍了拍他。
  封白被这声温柔的呼唤,终于得从噩梦中挣扎醒来,他似乎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了,但身边这个人的体温足够将他温暖。封白贪恋的抱紧了他,轻轻说了一声:“做噩梦了。”
  封绍似乎仍是半醒半睡之间,他唔了一声,一手将小白揽得更紧了几分,下意识哄了一句:“没事,梦醒了就好了。”
  “嗯。”封白默默的点了点头,梦醒了,现在很好。
  “叔叔?”
  封绍半晌才迷糊的“嗯?”了一声,封白便将头埋进他的耳侧,轻轻舔了舔,然后才说:“叔叔,答应我,永远不许丢掉我,我们永远不分开。”
  “嗯……”封绍含糊如呓语,他仍在睡梦之中,觉出有些痒,抬手挠了挠。
  黑夜中,封白紧紧的抱住封绍,目光兴奋而满足。

  161
  封白从芬陀利华境离去后,满心想的都是如何造善业如何使圣莲子尽快长成,如何缩短这八百年年限,好使叔叔早日脱离苦海,回到他身边。
  抱着如此心情,他第一件事便是利用飘渺、抱朴以、昆仑以及九州盟的人力物力资源。飘渺与抱朴一早被他掌握,现任飘渺宗主乃是蓬丘版的丹紫,抱朴新任宗主则是从前活傀儡中的亲传弟子中的一个,昆仑则因顾淮一向不爱庶务,大多交由封绍与他处置,九州盟则一早被封绍逐渐放手与他。
  如此一来,有了这四处力量资源的封白能做的善业便极多。
  封白仍记得年少时叔叔的教诲,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
  有了封白的主观意愿的推波助澜,一时间,九州大陆上好人好事数之不尽。世外首宗中的昆仑、抱朴、飘渺,一反万年来的傲然之态,竟深入俗世为凡人、修者谋福祉起来。皆因宗中许多善功任务竟然全是斩杀妖兽,助救修者,乃至为凡人重建家园?
  此外,九州盟也大同小异。散修盟的力量虽远不如以上三个首宗,但却修者基数庞大,分布九州各处,虽然做不下高阶修者的大善事,救几个凡人却不在话下。
  一人种竹,十年成林,十人种竹,一年成林,何况百人千人,又能影响万万人。
  造善业养莲子,同是此理。
  理原本不错,但结果却没有封白想的那么美妙。
  他手段百出,布置各种善业酬以好处引得宗门弟子、散修们行善积德。如此二十年过去,汇集众人之力的善举,按理说,该使圣莲子成长所需的养分飞涨才是。然而他手中那块无相功德镜却动静微小。
  这镜子原是封白嘱飘渺宗炼制的一柄禅门法器,用以观览自身善业之功,照现今这速度别说缩短莲开的几百年,便是几十年也难了。
  封白为此疑惑不解,又愁结难舒,便是博览典籍,又向宗中长老们问询,仍无法可解。这日渐焦躁的心影响甚至影响到他练剑修行后,他终于不能再忍。修行是第一要务,若不能顺利进阶,待八百年过去,叔叔就只能等到他一杯黄土了。
  于是他听从泰寅师祖的话,去到菩提寺向那秃驴问计。
  如今年有百岁的封白,性子越发沉静,便是心怀偏执戾气,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分毫。他时时想起叔叔那句,欲成事,不骄不躁,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对住厌憎如慈觉这人,他也进退有度,一心求教。
  慈觉同样不喜对方,然而因封绍一事难免心虚,便也盖过了厌恶。又听了封白是为行善义举,他心觉虽然出发点不纯粹,但行善总不是坏事,当即耐心引导。
  “……所以,这些都是小善,千叶白莲至纯至净,需要的善业何其浩瀚,积沙成塔,八百年便是在情理之中了。”
  封白却不是来听这些的,他问:“善小如沙,善大便如石,积沙成塔需八百年,积石成塔或许就只要五百年,三百年了。”说着,他又问慈觉,他做的那些善业既然是小善,何为大善。
  慈觉在修佛的造诣也是上上乘了,却也当不住封白这么个执拗问法,皱眉道:“从来都是积小善成大善,小善不为,大善难成,哪里又有小善大善之分呢?救死扶伤,难不成救死是大善,扶伤就是小善了?你抱住如此心怀来行善,也难怪功德镜上的善业难有动静了。”
  他最后这句原本是气话,但听在封白耳里却是正中痛处,闻言也不恼怒,反而真心问道:“虽行事糊涂,却是一心想造更多善业,还望师叔祖指点迷津。”
  慈觉见这杀魔态度居然如此诚心,不禁有些意外,明明心急如焚,却还沉得住气,倒不是一无是处。难怪小绍看得上了。只是小绍却也看不到了。
  思及此,他便觉得封白的题目是无解的,不忍再说,于是道:“你心思浑浊,也并没有认清什么是善,原是心境的缘故。哪一日你心境突破了,自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能如愿。”
  封白道:“我已浪费了二十年,不愿再令叔叔多受折磨。听说,贵寺有灵境名锻心,能洗涤本心。叔叔便是在里面突破了‘我执’心境,不知我有无这机缘得以入内?”
  如今慈觉贵为菩提寺之主,封白要进去倒也不难,何况他觉得这杀魔要去锻炼心境也不是坏事,就答应了。
  慈觉答应归答应,但也并没有指望封白真和封绍似的三天就能提升一个层次,毕竟这厮资质虽佳却心性执拗,偏偏还心智极高,难以点化。届时若毫无寸进,应该就知难而退了,真过个几百年,便也将小绍的事放下了。
  事实上也如他所想,封白此入锻心灵境,别说三天,足足三十年还不曾出来。
  至于封白在锻心灵境里的情形,却又与慈觉想的略有出入,并非是毫无寸进。他虽不如封绍七窍玲珑,到底是圣兽之体,资质之好,那是方方面面,自然也包括慧根悟性。是以他进去三十年,历经无数虚实幻象,先是三年突破“我执,”随后十年突破“法执”。
  但是心境的提升并没有使他明悟到‘善’的奥妙,没有达成目的,他便不能解决善业如沙这个问题,不能缩短千叶白莲开花结果的时间。他心有不甘,自不肯离去,仍在境中盘桓领悟,以期有所获。
  此时,封白在锻心灵境中所遇的虚实幻象远非封绍当日遇到的那程度可比,种种情景、各个环境,不一而足。这日,他勘破“转染成净”的幻象后,周身环伺的景象骤然一变,又生成另一处所在,高山险路。
  信步往上,莫约半日他便到了山腰一处缓坡。
  但见此处草木荣枯不过瞬息之间,树上抽芽结苞,眨眼间叶舒而花开,一息层层落下,一息又果实累累。果熟而落地,入土即化,最终黄叶飘零,未沾地而新绿已发。
  瞬息四季,倏忽百年。
  在灵境中不断磨砺,虽未勘破封白想勘破的,却也明心见性,真正锻炼了心境。面对再离奇的情境,他都会得心如止水。
  再往前走,就见一小童赤着脚,倒骑青牛。
  “你是打哪来的,陪我下盘棋罢。”小童一翻身从牛背上滚下来,笑眼弯弯,颇为可爱。
  封白对他上下一番打量后,并没有应话,收回目光正是要走。
  小童拦他,眨眨眼道:“我知道你来求甚么。”
  封白停住,转头问他:“我求甚么?”
  小童道:“善小如沙,善大如石,世间有大善耶?”
  封白心中激荡,面上不显,只问:“有么?”
  小童不答,只折了根树枝在土地上画格子,待画出个四四方方模样,他便狡黠笑道:“你若能赢我一盘棋,我便说与你听。”
  封白也不多言,蹲□子道:“来罢。”
  小童画完歪歪扭扭的楚河汉界,随手拾了几块石头 折了几节枯树枝道:“喏,这是马,这是炮,这个是车……”摆弄完了又捏了两坨泥巴拍在九宫道:“这是我俩儿。”
  封白面无波澜,一伸手便架上当头炮,小童却笑嘻嘻的阻了他的动作,道:“你别急呀,将帅还未入宫呢。”
  封白盯着对方漆黑莹润的眼珠,忽然恍惚起来,只听见识海处出来一句——你我各据渝关、龙亭二城,佣兵五万,生死不论,先擒主将者胜。
  封白一阵头晕目眩后猛地闭眼再睁开,却见周围的景色变幻,树木花草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行军帐篷,架子上绷着羊皮地图,想来这便是主帐了。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兵甲摩擦的声音,封白蹙眉望去,只见一队人掀了帘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衣着朴素,看来似个谋士。
  这人躬身长揖道:“参见主公,臣李昊与众位将军随时听候主公差遣。”说罢又让出身后众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王羌将军,领两万步兵;这位是钱瞿将军,领五千精骑;这位是马飞将军,领五千强弩手;这位是李骧将军,领五千楼船士;这位是赵昀校尉,领两千抛车营;这位是姚崇校尉,领三千羽林军护卫主公左右。”
  封白站起身逐一打量过去,只见诸将一字排开,垂目敛眉,整齐划一地上前一步,屈膝武跪道:“臣等唯主公马首是瞻,愿为主公万死不辞!”
  封白双手虚托正要回礼,却发现自己一身月白道袍,并不合宜。
  李昊颇有眼色,忙抖开黑色大氅给他披上道:“入秋天凉,主公还请保重身体。”
  封白点点头,令众将起身,肃容道:“身体事小,战机不可贻误,今晚我便要个速战速决的法子。”
  众人也不再客套,各自围着羊皮地图站定。封白大概扫了一眼,只见图上两城遥相对峙,己方据渝关,敌方守龙亭,中隔沙锦江,东接九华山,西连霸青门,两方地形上并不分优劣。
  众人沉吟了半晌,一黢黑的老将首先道:“主公是想抢占先机,将龙亭城一举拿下?”
  此人膀大腰圆,黑水铠更衬他的身躯有如铁塔,乃是统领两万步兵的王羌将军。
  封白木然道:“攻击乃是最好的防护,楼船士可渡河直取敌营,主公赶时间。”
  此话一出,余下将士面面相觑,均是哭笑不得。
  一位身穿藤甲的男子道:“主公有所不知,这沙锦江沿岸均有渔家,若我军贸然出动,龙亭那边定要发觉,必当埋伏,如此……”
  封白认出他是骑将军钱瞿,于是摆摆手道:“那便先除渔家,管他作甚。”
  钱瞿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发话。
  李昊看众人都一脸戚戚的模样,只得小心开口:“两岸渔家成百上千,就怕主公的刀刃倦了,人还不能尽除。”
  封白冷笑一声,下意识催动丹田,但什么反应也没有。他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时又想不起少了什么。
  这种没有力量傍身的感觉令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道: “不除了,驱赶罢。”他又用手指点了点北岸道:“这边的也驱走,看着心烦。”
  李昊点点头道:“主公要驱赶渔家,北岸的还请马将军派几队轻骑,南岸等过了沙锦江……”
  “那便来不及啦!”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打断了他,正是李骧将军。他颇为年轻,看容貌二十出头,面颊白皙,与黑面王羌成鲜明对比。
  封白挑眉道:“你待如何?”
  李骧转了转眼珠子,道:“咱们且放出要打仗了的风声,百姓知道要抓壮丁,能逃的就逃,不能逃的也会躲藏。也就不会有人知晓了。”
  李骧身侧是个年纪略长的将领,他补充说:“打仗的时间则模凌两可,叫对方摸不清虚实,以便咱们突然袭击。”
  封白见这人身着皮革护甲,身材颀长,正是率领强弩手的马飞将军。
  负手站在边缘的赵昀校尉也接着开口:“待到百姓尽数离开,我们就放火烧了房屋田地,此乃“清野”。正值深秋入冬,若无粮草,对方只得束手就擒。”
  封白沿着众人一圈扫过去,王羌拱手沉声道:“几日后,臣请战。”
  钱瞿一哂:“老将军莫急,自古骑兵领先锋,哪有让步兵顶上去的道理。”李骧也拍手笑道:“诸位都急不来,有这沙锦江在,先动的还是我楼船士。”
  封白没心思听他们闲聊,就挥挥手让李昊同诸位将领下去继续探讨,自己只扯开了大氅躺下,又横过右臂搁在额头上。
  “主公可是身体不适?”
  一个略带关心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封白这才发觉还有人未曾离开,往那边看过去,只见说话的人嘴角含笑,身着粗布铠甲,正是羽林军统领姚崇校尉。
  封白见他年少,随口问道:“多大了?”
  姚崇抿嘴一笑道:“臣今年二十有六了,不过虚长主公几岁。”
  封白道:“你倒是不显老,不像那个王羌,该是知天命了吧?”
  姚崇噗一声笑出来,强忍着笑意肃容道:“王将军,王将军那是少年老成,也才过而立,是臣太显轻浮罢了。”
  封白不禁唏嘘:“而立就如此沧桑,若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姚崇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沉声道:“臣仍愿为主公犬马,万死不辞。”
  封白背对着他躺在榻上,手中婆娑空荡荡的指间,随意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此又过了好几日,北岸大批人马驼着家什物资往霸青门外的大漠迁去,打算暂避风头。封白整日与众人在军帐中推演沙盘,战略战术也差不多掰了个七七八八,只求速战速决,好快点从这个劳什子棋局里出去。
  南岸还是一点声息也无,钱瞿派去几队斥候摸过去打听消息,都只说一切如常,丝毫没有要出兵的迹象。
  李昊和几位将领对这个整日冷着一张脸只知道开战和开战的主公头疼不已,简直跟催命鬼一般,偏又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一心赶着大家去送死。
  终于到了大军出发的日子,封白上明铠,下着战裙,脚蹬云靴,李昊又捧了翎羽冠上前为他系好,更衬出修眉深目,锐气逼人。
  王将军已率前军先行,马飞与强弩手为后军,钱瞿率领精骑左右散开两翼,三千羽林军簇拥着封白居中。
  李昊作为谋士被留下来镇守渝关大本营,临行前他把落下的虎符塞到封白手里。封白接过来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掰了一半又扔回给他。
  沙锦江的江面并不算宽广,至少容不下双方驾着数百只楼船进行水战,若是主力相拼还是要到陆地上,这江只能算作一道屏障。
  竖着“封”字大旗的军队走了半日前军便已抵达江边,本欲就地驻扎,等夜深了再偷渡过江。不想仍是走漏风声,只见对岸数十艘大船一字排开,挑着“李”字旗,显然是防备已久。
  王羌、李骧和赵昀商讨了一番,三人一合计,干脆马不停蹄强行渡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化被动为主动。于是,数万步兵在岸边稍作休整后立即登船。李骧居旗舰,指挥楼船分两路渡江,赵昀率领两千抛车营测好射程后,留在岸上埋伏,只等对方船队进入投射圈。
  对方船队果然缓缓驶过江心迎战,一时间战鼓擂响乌角长吹,带火的羽箭四处飞射,喊打喊杀声连成一片。李骧挥动令旗,两路船队变阵,由左右两边朝中间聚拢,隐隐形成驱赶合围之势。
  岸上的赵昀见时机已到,下令数十架抛车轮换向江心对方船队的聚集处投射巨石,霎时江面上像是沸腾了一般,数丈高的白浪接连腾起,挑着“李”字旗的船只先后被巨石砸中,沉入江底。
  此时双方船队已相隔不远,抛车营中原本还备有攻城用的大桶火油,赵昀唯恐祸连自家船队,不敢随意抛射火球,只下令暂停了投石。
  趁此空档,江心的船队奋力突围,终于以撞毁数艘战船的代价为旗舰撕开一个口子,李骧手搭凉棚朝对方逃逸方向望了望,随即一声唿哨,咬了弯刀噗通跃进水中,紧接着,各艘船上均有楼船士入水,朝着敌方旗舰潜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封白所在的中军于翌日上午顺利渡江,登上江滩,只见沿江渔家十室九空,秋风裹着落叶呼啸而过,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萧索。
  封白骑着白龙驹四下逛着,姚崇拉着缰绳紧随其后。
  “令人将这些也都烧了。”封白手中的马鞭挥出半个圈,把空的房屋和田里未来得及收割的庄稼都圈了进去。
  姚崇拱手道:“末将领命!”正要离去吩咐下属,又被封白叫住,扔了半块虎符过来道:“找个伶俐点可信的小兵,把这个带回去给李昊,顺道把那边的也烧干净。”
  “连自家的也烧?”姚崇颇为不解,却见封白一副无心多言的表情,只得讷讷领命下去布置。
  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夜深了,姚崇仍然坚持守在帐外,封白在帐中。他婆娑着空荡荡的指间,眉宇间有疑惑之色,感觉缺少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嚣,随即姚崇掀开布帘大步走了进来道:“主公,战况有变。”
  果然。
  封白暗道一声,语气却不急不忙:“仔细分说。”
  原来这王将军领着前军在渡江战役中大获全胜后便想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只是稍作休整便亲自打头率领步兵营奔袭龙亭城,却在松柏坡就对上了敌方数万主力,钱将军带着精骑分为两翼进行合围,不料那两侧密林中仍有伏兵,精骑腹背受敌全线溃散,王将军带着不到一万残兵突围至城墙脚下,只攻破了外城便被流矢射杀,数万人马全军尽没,无一人生还。
  封白听完后没有说话,姚崇在一旁垂手而立,军帐中安静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封白才缓缓问道:“李骧呢?”
  姚崇答:“据说昨日甘将军带了数百楼船士潜去凿船,至今未归,张校尉亲自带了人去下游寻,也……也是生死不知。”
  封白摩挲着下巴,“唔”了一声又问道:“传信的又是谁人?”
  姚崇躬身答道:“看衣服应是王将军手下一个军侯,名字不晓得,还未说完就咽了气。”
  封白站起身便要去换战甲,姚崇突然抬头焦急说道:“主公,那……那名军侯还说,王将军临死前身中数箭仍指天高喊‘臣愿为主公犬马,万死不辞!’”
  封白停了动作,姚崇有些紧张的继续说:“请主公明察,赵将军和李校尉定是……定是遇上了麻烦,绝不会叛离主公!”
  封白吐了一口气,摆手道:“我明白。”
  姚崇握紧双拳不再说话,低头瞪得眼眶赤红。
  当天夜里,封白便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前往龙亭城。
  姚崇劝他从长计议,封白摇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出去的棋子哪有后退的道理。”
  翌日天将未明,放出去的斥候回来说东南方向有一队骑兵正往这边过来,等到天明再探时,便看清了那队骑兵的领头人正是被打散了队伍的钱瞿将军。
  精骑营在昨日一役中死伤过半,惟余一千多人马,与三千羽林合在一起也不过堪堪 四千多人。又过了半日,马飞率领的五千强弩营连夜赶到,双方汇合,封白手里才终于有了将近一万人马。
  军中主帐,钱瞿又将战况仔细叙述了一遍。
  当日埋伏在密林中的正是敌方骑兵队,与王将军正面对战的则是主力步兵,据战况来看,此战我方虽说约等于全军尽没,然对方也损耗颇多,骑兵仅剩三千不到,步兵也在随后的攻城战中被耗去了大部分,惟余几千残部。
  封白面无表情的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几圈,一锤定音道:“那便继续攻城罢。”
  封白率领着不到一万人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龙亭城下,被攻破的城墙尚未修葺完整,尸体倒是被清理干净了,仅剩些擦不掉的血迹。
  小童扛着面旗子在城楼上远远笑道:“你来送死的么?”
  封白不答话,只勒住缰绳对姚崇道:“且去搦战。”
  姚崇朗声答道:“末将领命!”随即他一抽马鞭飞驰至城门下喝道:“吾乃羽林统领姚崇是也!哪个缩头乌龟壳儿来让你姚大爷这把弯刀解解渴?哈哈!”
  “呔!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满口胡言,现教你牛爷爷来会会你!”
  只见城门洞里放出一骑人马,出来应战的是个粗壮莽汉,手持长柄三叉戟,正是李小童麾下步兵统领牛戍!
  两人甫一见面便是兵戎相接,姚崇持刀擅近战,牛戍挥舞长戟让其无法近身。
  几番回合试探下来,两人均有所损伤,竟是不相上下,突然只听场中一声暴喝,姚崇仗着身量较小,几次躲避后绕到牛戍胁下一刀砍了对方右臂,又在错马之际一抖弯刀换至左手,划过牛戍脖颈。
  场中霎时鲜血狂飙,喷了姚崇满头满身,只见他头也不回,拎着牛戍的头颅一路滴血策马奔进城内,扬刀高喊:“杀!”
  城内城外俱被这暴戾气势骇得无法反应,封白只是淡淡挑眉,抽出腰间佩剑,高举喝道:“儿郎们!随我一起,杀!”
  “杀!”
  一时间山呼海喊,将士们均是红了眼涌入龙亭城,见人便杀。与此同时,城外数十架弩车齐射,墙头敌军纷纷栽下。
  封白催动j□j白龙驹朝城楼那边杀出一条血路,围在他身边的羽林将士不断减少,护卫左右的钱瞿和马飞也是浑身浴血,伤势颇重。入目都是血红。
  这攻城战役竟是持续了一天一夜,街头尸体横七竖八,积起的淤血竟有两寸多深。白龙驹早已被乱刀砍中,不知死在何处,封白弃马而行,杀得双臂脱力,一身破烂铠甲染透鲜血,身边也仅剩钱瞿和马飞二人。
  黎明将至,封白驻剑在一座院落前堪堪站定,小童带着几百士兵朝三人围了过来,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马飞费力地挡在前面,拖着佩剑冲向敌群,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臣为君死……臣为君死……”未及说完,便有数十把长戟一同捅穿了他的躯体。
  钱瞿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取了身后背着的铁弓,拉了个空弦对准李耳,松手的那一瞬间不知何处射来的一枝飞箭贯穿了他的心脏,“咄”地一声将其钉在身后的木门上,只听他垂死仍高声笑道:“臣无憾!哈哈!臣、无憾!”随即手中空荡荡的铁弓哐当落地。
  这回连小童也不再是那副嬉笑表情,叹了口气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封白拄着剑晃了晃勉强站稳,道:“你往水里投了东西。”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小童讶异道:“倒是聪明。没错,我往水里投了东西,那是早就准备好的,几千水兵也不过是引你们上钩的饵,至于你的楼船士和那位寻他的校尉,我恐怕他们都上不了岸了。”
  封白点点头,刚要开口,却见对方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数百名士兵像是见了恶鬼一般自发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来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脸上被污血糊得面目全非,却仍然手持弯刀,步履沉稳,一脚下去便是一个紫黑的血印子,正是第一个冲进城门的姚崇。
  小童看他在封白身前持刀站定,啧啧叹道:“又一个垂死之人。”
  姚崇并不答话,只把刀尖对准了众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霸气。
  封白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沉声道:“结束吧,我认输。”
  小童满脸讶异的“咦”了一声,似不信这话竟是对方说的。
  封白上前几步,颇为不自在的低声恳求:“救他……”只是他还未说完,姚崇的身影便摇晃了几下,猝然倒地。
  小童蹲□子,拿旗杆的一端戳了戳他的脑袋道:“将相不可出九宫,这都不懂么?”
  封白尚未回答,姚崇咳了几口血断断续续说道: “将在何处,何处便是九宫,我便可埋骨此处……”
  小童又戳了几下,却不见他再动,封白上前木然道:“别戳了,他死了。”
  小童扔了沾血的旗杆,站起身讪讪道:“如此便算我赢……”
  话未完便听见有人高喊“报——”由远及近奔来,来人也是浑身脏污不堪,一滚下马便摔在地上,爬了几步到小童跟前抓着他的下摆道:“主公,龙亭城后突然蹿出小股渝关骑兵,我军不防,被烧光了粮草……”
  小童斜眼看向封白,封白毫不避讳,点头承认:“是我做的。”
  小童把那人踢开,摊手叹道:“还有什么后招,一并说出来罢。”
  封白想了想,缓缓说道:“临行前李昊向我要了一千精骑,想必是派他们向东绕过碧螺山到龙亭后面去了,‘清野’时就从各部抽调了数千将士扮成老百姓一同出关,我一过江就让人把剩下的半块虎符给他送了回去,这些人现在也是随他调遣。”
  顿了顿封白又补了一句:“他不会叛我。”
  小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笑道:“我也玩累了,要不咱们就和了罢?”
  封白看了地上躺着的姚崇一眼,道: “不成,你没了粮草,沿岸庄稼也被我烧光了,纵是人马相差不多,你也不是对手。”
  小童搓搓手讪笑,道:“当初我们讲好的可是擒得对方主将……”不料封白突然举起剑来,怒喝道:“那战!”
  虽是寻常的剑,但也吓得小童连连退步,忙道:“不战了不战了,算你赢算你赢……”
  话音未落,虚像已碎,二人又回到了山间。
  封白看着土地上的残棋怔怔出神。
  小童站起身,颇为老成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凶兽戾气已除,上山去罢。”随即倒骑了青牛离去,沿路遮挡的云雾也纷纷散开。
  封白坐了半晌,一时忘了先前因何下棋,只循了山路往上。一路恍恍惚惚,他只觉躯体内空荡荡,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被一阵寒气惊醒,他放眼望去,触目尽是雪白,已是到了山顶。
  一团碎屑打着旋刮过,封白顺着风向看去,只见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端坐云上,慈眉善目,身穿八卦道袍,衣袂飘然,仙风道骨,竟是紫虚道人。
  封白与其对望,颇觉惊疑,却什么也没说。
  紫虚道人按下云头,缓缓开口道:“你入此地三十年,想必收获颇丰。”
  封白凝神想了想道:“丢了一些,又得了一些。”
  “那我便考校你一番。”紫虚道人捻须,问:“何为天,何为地,何为众生?”
  封白道:“头顶为天,脚下为地,天地之心为众生。”
  紫虚道人继续问道:“如何舍又如何得?”
  封白沉默半晌,眼前俱是将士死去的情景,那句“无憾”应犹在耳,后来则是他对小童认输,最后停在战局逆转,小童摆手道“不战”时的那一幕。好一会,他才开口:“舍身者,得义。舍恶者,得善。舍欲者,得心。小舍小得,大舍大得。”
  紫虚道人沉吟片刻,问:“那何为‘天道’?”
  封白抬头望向前方虚空,道: “四时变化,草长莺飞,此为天道;老者逝去,轮回新生,此为天道;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此亦为天道。”
  紫虚道人哂道:“你生而为凶兽,性戾嗜杀,不受六道束缚,又怎知万物刍狗之苦?”
  封白反口问道:“道人非我,又怎知我不知苍生之苦?”
  紫虚道人笑了,道:“那你知晓何为大善了?”
  封白沉下目光,三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映上心头,终于道:“还善于人,还道于天。”
  “好、好,你终于有所明悟。”
  紫虚面露大慰之色,感慨的道:“时光易逝,不觉已是百年。想当年,惊觉你居然小小年纪就自行冲破灵珠封印,觉醒凶兽本性后,我便惶恐不安。忧你不仅完不成天命,还恐为祸九州。偏你这兽性警觉,竟不肯听从我将洗神灵珠打入你灵台。此物又不能强来,我有心感化点化你,你却冥顽不灵。只好以功法诱你从善,原本渐有所成,不料你凶性难改,终于还是大开杀戒……”
  至此,紫虚道人叹息一声,道:“你心中无善恶,偏又生就圣兽之体,智慧不凡,一念造福众生,一念毁尽九州。为免生灵涂炭,我只好西去寻法强化洗神灵珠,好强打入你灵台,彻底磨灭你凶兽心性。”说时,他开掌露出一颗珠子来,那物流光不止,纯净却冰冷。
  绕是封白已能做到心如止水境,闻得自己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次,也是心惊。
  “我原以为以你的凶性,又心怀戾气,厌憎善恶之说,怕是再不会有明悟的一日了。不想你竟然主动……罢了罢了,为着甚么也不打紧,用不到这珠子便最好了,省却我再叫重头来一次……这次应能成功罢……”
  紫虚道人絮絮不止的声音低下去,他将珠子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向封白道:“上善若水,记住你先前说的,还善于人,还道于天。好自为之。”末了又补上一句:“有舍,自会有得。”
  封白目光清明。

  162
  光阴似苒,物转星移,回首已是七八百年后。
  时值隆冬,便是百越港这等东南海滨也是刮起了寒风,皆因化外之海起了大风浪。又非是寻常风浪,乃是海龙相斗,搅得沿海数城许多日风风雨雨,乌云蔽日。其中又以百越港为甚。
  百越港虽不大,却也汇聚了九州许多往南面海域击杀妖兽的修者,算得上是平戎州海岸最热闹的港口。这时节虽未出正月,又因天气的缘故使得许多凡人和凡人商户清冷着,但此地的坊市却是十分热闹。俱是些因为风浪过大无法出海的修者们在此滞留,风浪数月不散,这修者越集越多,人气越发旺盛,卖法器卖丹药乃至卖灵酿灵食的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坊市里人气最旺,最赚灵石的所在莫过于昆仑楼。
  全九州有无数这样的昆仑楼。此地的这楼足有三层高,一览坊市无余。楼里不仅卖灵酿灵食,也经营些趁手便宜的法器丹药符篆,并不高阶,不过是方便来客。这些还不是吸引人气的全部,最引人驻足乃是楼里的布告牌。
  许多不在昆仑楼里落座的修者也常跑来看一眼,只为这布告牌随时公示着各路修者或是斩妖得材,或是闯境寻宝,或是采集培植的讯息。九州修者虽众,但大多数都是低阶,人寡力微,人多就力量大,不少修者就在这布告牌上联系志同道合的道友,同去闯荡历险。
  “这样多一份胜算之余,也多一份安全。”说这话是一中年修者,他正言传身教着自己的弟子,“出外游历,与人为善,你帮人,人帮你……
  他的弟子默默听训,却另有人不以为然,发出一声嗤笑:“笑煞人,常听俗世修者唯利是图,道侣同门都能自相残杀,这未曾谋面的人一起斩妖历险,难道不是你坑人,人坑你么?”
  这一声嗤笑虽不响亮,但在场的俱是修仙人,没有那六识迟钝的,于是正看着布告牌的人的目光都不善的瞥了过来。
  且见这人看上去不足二十,生得龙眉凤目,神情中自有一股傲气,识扫下修为也足有筑基,是副潇洒不凡的样子。只说话这般,未免太显跋扈了些。
  “哥哥……”青年身边一个少女拉扯了他,又向众人致歉:“还请前辈们见谅,我与兄长初来乍到,并不识得地方规矩。哥哥有口无心,原无恶意,说起来,我与他同样也为人担心哩。”
  众人见这少女一身鹅黄衣裳,十四五岁,眉目如画,声音又如出谷黄鹂,难免叫人心生好感,多是不在意了。还有一两个男修因她美貌而殷勤起来,搭讪着:“仙子不必担心,布告牌上同道出行,立下符契都是约定成俗的。”
  “可不是,便是真个有那舍得一身剐,将符契破了的,同道而杀人夺宝,必然要被当地首宗追究的。那人再强横,还能逃得过世外首宗的追究?为着蝇头小利丢了性命,傻不傻哩?”
  那少年听了这话,质疑道:“世外首宗哪得闲理会这俗世里的芝麻绿豆事?”
  一矮胖的丹修笑嘻嘻回道:“偌大个九州,单靠世外首宗,当然理会不来,但如今俗世里的大宗、小宗、九州盟都是一个规矩,作恶者罚。谁坏了规矩,那是上天入地也逃不掉,九州是待不下去了,要活便往三界缝隙里去罢!”
  少年犹不信,其他人却是生疑了,也不望那出言不逊的少年,只向那清丽少女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竟似对九州一无所知哩?”
  少女张嘴答道:“我与哥哥是从海上来的……”话音未落,却叫少年瞪了一眼,已是被按住手制止了下文。
  “海上来的?”有个大个子武修啧了一声,推测道:“你们莫不是从化外之地来的魔修罢?”
  少女一惊,她哥哥更是脸色大变,几乎立时就从眉心祭出飞剑来。
  因这一剑出鞘居然带出锐利剑意,猝不及防下,当即使在场之人一阵战栗。有修为实力不如的,如一个小个子器修就叫剑气波及得栽倒在地。他满脸愤懑,却不瞪那拔剑的少年剑修,只瞪着那咋咋呼呼的大个子武修,骂道:“哪里来的野人?却连魔修也没见过么?连魔气也没闻到过么?这两人身上一点魔气都没有,算个甚么魔修?”
  同样吃痛的人也帮腔说:“便真个是魔修又怎地?如今化外之地尽有魔头抓魔修炼阵,他们日子一惨,这就好多魔修逃命逃进九州哩,真有那不驯的也早叫鞑伐得老实了,何至于大惊小怪!”
  那大个子武修满脸羞红,将人扶起来说:“对不住,我也就随口一说,却不知那剑修前辈反应如此之大……”
  这人一服软,其他众人也就转移的喷火的目标,一个同样是筑基的修者捋着胡须,第一个向少年剑修教训:“道友脾气也太大了些,虽将道友错说成魔修,却也是无心之失,何至于拔剑发怒,这等剑气,若有个凡人在场,只怕就叫煞没了魂。造孽如此,可是要偿还三万善功的!”
  少年并不知晓三万善功是怎么个数目,但见众人脸上戚戚的神色,也知是个大惩罚。
  又有一玄衣女子怒目看来,她拍案道:“便认作魔修又怎地,我魔修很丢人么?我不杀不抢,单靠卖个春香魔散都能凑齐修仙的灵石,你这剑修头脑简单,不过是会多打杀几下,又有甚资格瞧不起我们?要知道,你剑修圣地,首宗昆仑的少宗主都是魔修哩!”
  有道修不服了,道:“元昊少宗那是生而为魔,再说,魔修本来就不全是好的,你看那商泽州阳夏州的魔修……”
  “我们又不是那些杀魔傀儡!我们要做那杀魔傀儡,何必往九州逃!化外之地苦寒怎么了,又不是活不下去!”玄衣女子身侧两个女子异口同声,“我们又不作恶!”
  玄衣女子也冷笑道:“你们看不起魔修是么,那连明净宗主的夫人,名满九州的九婴道人,也还是魔修哩!可少做一件半件善事了?可输你这狗屁剑修一星半点了?”
  昆仑楼里毕竟是道修多,原本众人虽对魔修无异议,但屁股决定脑袋,总以自己身份为优越的。但听得这几名女魔修提及九婴道人,那些面上不以为然的道修便只敢心中呛几句,却不敢反驳出来了。
  毕竟在这九州,且不说九州修为最高的人乃是此人道侣,便是俗世里,全九州都有凡人建的九婴观。你说九婴道人不好,得叫凡人扔砖吐沫。
  谁也不敢说九婴道人的不是。
  而且,九婴道人也没有不是给人来说。
  众人不言语了,就等着看那少年剑修与几个女魔修的好戏,却不知少年剑修是真不知此地风情,更连线不是上此地的价值观,遭了大骂的他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他美貌的妹妹更是愣神,只传音说:哥哥,他们看魔修这事,与娘亲说的有些不同哩。
  少年剑修勉强正了脸色,道:且再看看,娘亲说俗世里的散修最是狡诈,咱们不可露出端倪。
  少年剑修忍而不发,众人当然没好戏可看,这便嘘声一起,各自散了。
  一时间大家又以告示牌为中心包围起来,飞鹤乱飞,落地之处,楼堂里大呼小叫,诸如“万邪墓四层缺三人,非诚勿扰”“白骨岛夺曼陀珠,丹修器修剑修齐备,求武修一人”“青云峰采巨石,独木不成林,诚心求同道者”“梁雍州前线除杀魔得善功,护我九州卫我修者,有志者结队而行”……虽是吵吵嚷嚷,却也莫名和谐。
  少年与少女面面相觑,他们俩的淡定模样无人来看,少女先一步装不下去了,小脸一垮,正要说什么,远方忽然传来一声雄浑的龙吟之声。
  龙吟之声对这兄妹二人来说并不陌生,从小在海外长大的他们,几乎是打出生以来就见惯了海龙莫名其妙的在化外之海里自相残杀,搅风搅雨,一通乱叫。他爹娘说,是因为来了一对大能修者弄的,因修为不及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对大能对着海龙折腾来折腾去。
  这一折腾就折腾了近百年,他爹娘终于忍不得了,原本还打算隐居百年也只得作罢,早一步回九州。于是,爹娘先与海龙缠杀给他们开路,随后杀完了再来会和他们。
  也就是他们兄妹为何先一步上岸的缘由了。
  兄妹俩对龙吟习以为常,但昆仑楼里的人却是精神百倍,谁也不飞鹤传书了,一个个全往楼外狂奔,推推搡搡中,他们也叫生生挤了出去。
  仰目一看,只见连日昏暗的空中忽然被重新日出了一般,但日光却不是东边,而是北边传来的。龙吟声越来越高亢,伴随着催人的威压,遮天蔽日。却并没有海龙的妖气杀气,彷如包容万物,并无恶意。
  少年啧啧称奇,才感叹龙这东西也不全都讨厌,就看到金光铺天盖地而来,赫然是一条威猛的巨龙盘踞上空,气势磅礴之余,如云舒展。又见一皂衣男子立在龙背之上,肉眼有所不及,识扫又修为之差太远,他并看不清那男子是个甚么人。
  但能立在五阶金龙的背上,修为绝不能差了去,身份亦决计低不得。
  少年所料不差,很快他就在众人的艳羡、推崇声中得知了对方是谁——“元昊少宗。”
  “听说元昊少宗已踏入返虚期了,是也不是?”
  “可不是哩,八百岁的返虚真君,咱们九州也是数一数二了!”
  “有甚么稀奇,明净宗主可是两百岁返虚,五百岁大乘,如今八百余岁已大乘后期闭关几十年,等再出关,必然要进阶到化神期!九婴道人听闻也是极好资质,五十岁结丹,有这样的父母,元昊少宗的资质能差的了?”
  “胡说八道!明净宗主与九婴道人皆是男子,元昊少宗哪里继承得了骨血?”
  “怎不成?那些尊主大能的威力岂是咱们能估测得了的?”
  对方犹是不服,正要再辩,已被其他修者的声音盖了过去:“嘘!嘘!元昊少宗来了,他看到咱们这里了!看!看!少宗下来了哩!真下来了!”
  这时再没有人好奇尊主大能是否有威力叫男男生子了,人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从金龙背上上踩云而下的男子身上。正是他们口中的元昊少宗。
  少年虽傲,心道不过是个返虚期罢了,他爹娘都是返虚期哩……但心里这么想,却莫名的和他妹妹一般生出两分亲切,忍不住随着众人的目光朝那元昊少宗的方向望去。
  元昊黑衣黑发,肤色却白皙若脂,容貌无可指摘,那条金色巨龙在落地之前更是沉雾而起,化作一十分威猛壮硕的男子。雾散之时已有道袍加身,面容沉峻的他与和颜悦色的元昊并肩而立,无言中已是一对璧人姿态。
  “元昊少宗!”
  “元昊少宗不是在梁雍州对抗魔修傀儡入侵么,现在是往哪里去?”
  “元昊少宗,梁雍州战况如何?”
  “昆仑大宗是不是将那些杀魔傀儡杀绝了?”
  “州中修者凡人可被解救了?”
  “少宗,那些傀儡会不会杀到平戎州来呀?”
  ……百越港坊市里的修者都涌了过来,虽然是涌过来,却自动敬让出一道距离,并非是受对方的返虚威压所摄,而是真正尊敬这位不输父母仁义的少宗。
  这八百年来,元昊从一开始得知封绍重伤封印而惊急,其后便是与封白一样,全心全意的加入到了多造善业的行列中。只有善业足够,芬陀利华境的千叶白莲才会再度开花结果,他爹才能从封印中醒来,服食圣莲子解除妖毒。再度一家团聚。
  因有了这份压力与动力,他渐渐从先时的懒怠嬉闹的性子变作了勤力认真,只为能顺利升阶,延长元寿,有更多时间帮助他娘造善业,也为能等到重逢一日。他本就是活魔珠体质,修魔进阶一日千里,终于在不久前步入返虚。
  元昊看着眼前众人,微笑的按了按手,四周霎时安静下来,他才正色道:“众位,自百年前化外之地杀魔傀儡肆虐以来,菩提辖内的阳夏州、商泽州最先被侵犯,城中遗留的修者凡人已尽数沦陷,如今几十年更是向西和州,向梁雍州、大荒州挺进,亟欲将这三州也变成傀儡死城……实话说,此三州已被那杀魔傀儡占据大半,虽然我昆仑、抱朴、飘渺三宗与九州盟严防死守,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此言一出,人群中更为寂静了,杀魔傀儡见活物就吞,哪怕叫它伤了,也要被污染成傀儡,制作这傀儡的魔修尊主十分歹毒神秘,其心可诛。若连梁雍州、大荒州都被完全污染占据,那平戎州也没有太平日子可过,立马成为傀儡下一个染指的目标。
  众人一联想到这点,不由面露惶然,莫不道:“首宗与散修盟一定要挺住啊!”“若是明净宗主出关就好了,就算不曾进阶那有大乘期尊主,定然能一举剿灭它们!”“杀魔傀儡可怖至极,犹如蝗虫过境!”“一定要救救我等啊!”
  元昊抬起手来,道:“九州散修是一家,我昆仑忝为四大首宗之首,九州第一宗,我元昊忝为昆仑少宗,便是战到最后一人,也必然救护大家!”然而声音一沉,接着道:“然而此次战事之严峻,我却不敢说一定能完成此任。为我九州安定,为我修者大道,我元昊在此恳请众位,团结一致,抵御外敌!”说时,他躬身深深一拜。
  返虚真君一拜,众位修者不禁大惊失色,又闻得这等言语,无不动容,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怒吼:“何须少宗来执礼说!那杀魔傀儡数量惊人又如何,我们九州修者不比他们少,他们蠢笨,我们齐心协力,定然能将他们赶出去!”
  “赶出去!”“赶出去!!”“赶出去!!!”
  这呼声一声大过一声,彷如山洪咆哮,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凝结一处,不约而同道:“天佑昆仑!天佑九州!”
  元昊压下呼声,感动的道:“众位有心,然而此去梁雍州、大荒州却是危机四伏,我不敢再多言甚么。我今次来平戎州,原不是为此事,我昆仑执掌九州,本有职责护佑九州护佑九州的所有修者。我来是听闻平戎州前方海域风浪经年不散,乃是有海龙作怪,使得大家几年不能出海探险历境。这实在是耽误修行了,我来便是往海中去,彻底解决海龙这一祸患,使大家畅行无阻。”
  在场众人滞留百越港,多为此事,闻言都是大喜,却也有不少修者表示,不愿再出海,而愿奔前线而去,“那杀魔傀儡若连梁雍州、大荒州都吞了,势必将发展出更多傀儡,我平戎州危矣。届时便是出海大有所获,只怕回来岸上就要成为傀儡食物,沦为活尸一员!”
  不止一人这样想,人中略有远见的便知此理,然而元昊为大家平定海龙,为低阶修者分忧,无疑也赢得众人更多敬重,待得元昊乘龙东去,众人都在原地长拜不止。
  少女见人去了,忍不住传音问她兄长:哥哥,这位少宗真能将那发疯的海龙给弄老实了?
  少年不以为然,道:咱们爹娘也是返虚期,还是返虚中期,面对那群五阶海龙不还是忍了近百年,就是忍无可忍动手了,这也缠斗十多日都没解决上岸哩。我看啊,难。
  少女也颇以为然,即使如此,两人却莫名的心系这位少宗,竟是希望他不要吃太多海龙的亏。最好遇着他们爹娘,便连为一气,莫出事罢。
  越行越疾的元昊并不知晓这份关心,他一心牵挂的只有须弥与凌霄。不错,在海上折腾那群海龙百年的两位大能,便是这两人。
  自从当年须弥终于发觉凌霄体内还少了一缕器灵元魂,看似只有一缕,极为不易察觉,似乎也没甚大碍。不过越往高处升阶,金丹、元婴尚好,返虚那一次升阶,几乎使得凌霄陨落在雷劫之下,元魂不全,岂是小事?
  最终须弥这老魔力挽狂澜,终于是将凌霄救下,但若不寻到缺失的一缕,下一次升阶如大乘期,是绝无侥幸可能了。
  须弥自不满足他师兄只陪伴自己千年又走,立时找到封白兴师问罪,几乎要杀了对方。但彼时又历经三百年,当时的封白已是返虚期圆满,摸到了大乘期边缘,素来实力远超修为的他,竟是不惧大乘后期的须弥,两人交手,须弥不曾讨得便宜。
  封白仿佛真的学到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便告知对方,那一缕元魂装在玉瓶里叫化外之海东南方向的海龙追食了。玉瓶乃是一高阶灵器,万年不变,尽管剖腹搜寻。
  海龙不仅是五阶,其数量亦不是十数只数十只,一只只剖肚子得到猴年马月。幸而须弥不傻,不知使出什么魔门功法,令原本就戾气十足的暴龙们着魔般自相残杀起来。
  这么一杀,也杀上了近百年。
  思及此,元昊摇头一笑,虽然他也觉得须弥活该,但此时却不是与他娘同仇敌忾的时候。事有轻重缓急,无疑此时,他极为需要须弥老祖这个大乘后期的尊主助益。
  因为如今的杀魔傀儡的攻势比他想的还要危急,皆因得到消息——造出这一切祸乱的恶魔,已要出关。别人只道神秘,他却心知肚明那恶魔其实是谁。
  再出关时,那人便是大乘中期修为了,他娘又闭关未出,这世上能对付那恶魔的……元昊叹了口气,所以他愿以真正的元魂为饵,诱须弥相帮。
  他心道,娘若知道,必不会反对。情势再恶劣下去,之前几百年好不容易造下的天下大善,只怕要一朝尽毁,圣莲子若长不出……他爹可如何是好。
  元昊正愁结着,忽闻前方斗法声不止,远眺而去,清晰见到一黄衫女修被海龙追逐,情况危急。他心中莫名一动,道:“川川,我们快将人救下。”

  163
  若说当日元昊带来的战况只使一半的修者热血觉醒,那么随后来的每况愈下,就使得那些想要独善其身的修者也懂得了什么叫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元昊深入化外之海后不过数日,肆虐西和州、梁雍州、大荒州的杀魔傀儡展露出惊人的爆发力,突然实力疯涨,显是幕后那只魔手的力量取得长足进步。
  抵御在此三州的修者猝不及防,不及月余,大败于万万傀儡军之手。
  西和州、梁雍州、大荒州失守,无法逃离天堑州界的凡人尽数沦为傀儡之食物,逃离不及的修者则被傀儡取而代之,心魂湮灭,沦为再一个只懂杀与杀的魔人傀儡。
  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如此惨败之下,拼杀一线的三大首宗、九州盟以及参与作战的散修死伤极大,十中去了六七,仅剩的三四也多有负伤,最后由昆仑宗张千百、飘渺宗宗主丹紫带领突围,昆仑何鸾、九州盟季连云断后撤退。
  因西和州过境便是徐翼州,相隔遗珠内海之流,又有昆仑仙境天然屏障,极难攻入。这一退便退至此地,然而此举却是将与其他五州接壤的平戎州置于险境。傀儡军实力大增,又吞入三州补充了无数新傀儡,再入侵几乎孤立的平戎州轻而易举。
  何鸾自看不下去她师娘好不容易打造的大善九州变作死地,但己方惨败后遭受的打击也无法再战,不过徒增伤亡。季连云当机立断,州可舍,人要救,凡人无法突破州界的天堑,那些滞留在平戎州的修者却不能视而不见。
  哪怕得到一队飘渺阵修宗师的加固,傀儡军攻破平戎州的州界阵至多也只能延迟数月时间。此消息一公布,无需多言,又有首宗与散修盟协助,当地修者很快便拖家带口,成群结队的逃奔向最近的豫荆州。
  如此大动作,自然惊动了原本一无所知的凡人,若是一无所知不过是作糊涂鬼罢了,如今骤然得知群魔来袭,却逃避无法,终于使得平戎州魔未至,人先乱。
  见到原本太平安定变作兵荒马乱 ,凡人仿佛灭世前的疯狂般自相屠戮起来,何鸾不忍之余又心生惶恐。她仿佛见到师娘手里的功德镜,好不容易逐渐璀璨了,忽然间却碎裂殆尽。
  她师尊的音容笑貌随着镜裂而逐渐模糊,消失不见。
  “小鸾,我们救不了。凡人逾越不了州界阵,这是天命。”季连云叹息一声,想要将呆立的何鸾拉回飞剑之上。何鸾却是摇头,道:“不成,凡人何辜,没有如此不善的天命。便是有,我也得改一改。”
  何鸾并非大言不惭,她福至心灵,立即与一众昆仑弟子又及散修盟等人开始向凡人散发丹药。这些丹药多是启灵丹,启灵丹乃是步入修途,炼气入体时所辅助,按理说凡人用此药,如无灵根与心法,功效并无多大,但此药经了九州第一炼丹师何鸾的调配,便又具新效。并非提高炼气入体的效用,而是提高炼气入体的几率,等同于服食启灵丹十中三四人,都可成功炼气入体,无分灵根。
  修行八百余年,如今何鸾已是元婴后期,一位元婴真人炼丹自然效率极高,但即使如此,也须得她带领上百飘渺丹修以及千名自告奋勇的散修丹修一同炼丹。举全员之力,不眠不休,才堪堪能负荷整个平戎州七国三百余城,千万凡人所用。
  即使如此,成功变作修者逃离平戎州的凡人也不过十中三四,剩下的十中六七仍是难逃一死。
  季连云见何鸾满脸疲惫又愁眉紧锁,握住对方的手道:“你这也是治标不治本,若不能将惠寂那魔头斩杀了,别说凡人,便是修者也难逃一死。不,比死还惨,沦为行尸走肉。”
  何鸾沉默了一阵,道:“惠寂想必是化神了,不然那些傀儡绝不能忽然实力大涨……”
  季连云道:“惠寂若还仍停在大乘期也罢了,元昊少宗领来须弥老祖那魔尊,总能对付一二。但惠寂既然化神,那世上就只有一个人能除了他。”
  何鸾心知肚明,皱眉道:“我师娘大乘圆满正要化神,闭关至今七十年,乃是紧要关头,如何能打搅?一个不好就……”来日她师尊回来见不到人,岂不要伤痛欲绝。
  “但明净宗主再不出关,整个九州都毁了呀!”
  何鸾闻言望去,正见张百千身后一个黄衣少女一脸惶急,她身侧一个俊朗少年更是嗤声:“我上岸后,无人不与我说,明净宗主大善心慈,连蝼蚁如凡人,渺小如蜉蝣都不忍触死,所行皆是善举,一心为公。百年间九州凡人修者和睦相得,乃是生平盛世。但我如今亲眼见的却是血流成河的乱世,修者凡人死伤无数,然所谓的圣人明净,却为着得道而不问世事,龟缩不出!想来圣人之名,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听得自家师娘遭了这等污蔑,素来和气的何鸾也不由气结:“你们又是谁人!”
  张百千道:“他们两个你不认得,但他们的双亲你却是认得的,当年你师尊出外游历,你尚且幼时,也得有他们二人照拂。”
  何鸾心中一动,道:“难道说,这竟是泰玄师叔祖与碧落师伯祖的……”
  张百千点点头,又与那一双兄妹引见:“念碧、思落,你们勿要出言不逊,这一位可是你们昆仑的前辈,当唤一声……”
  “免了,我们兄妹才不会唤那伪善之人作前辈。”念碧与思落相视一眼,鄙夷道。
  何鸾愣住,然后便苦笑的摇了摇头,也不让张百千出言训斥,而是道:“我白活了这几百年,于善恶却不比两个孩子看的分明,若俱为私心,善也不配叫善了。”声音复又低下去:“想必千叶白莲也不爱这虚伪的善功……”
  话音未落,她已驾驭飞行法器,往昆仑而去。
  就在何鸾北上昆仑的那一日,傀儡军终于攻破平戎州的州界阵,修者军急退之余,仍不敌傀儡疯涨,几乎被截去退路。
  眼见修者军所带的这一行凡人要被吞噬殆尽,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大乘圆满的魔修,与两个返虚期剑修杀来救护。又有一黑衣魔修御龙应敌,多位大能全力拼杀之下,虽仍不免死伤,却也护住队伍周全,得以退回豫荆州境内。
  而后再度强化两州交界之阵,将傀儡魔军抵挡在外。
  至于平戎州变作甚么模样,无人忍心回首再看,无数得以炼气入体的凡人,其家眷多无此幸,思及亲人、家园毁于一旦,莫不哀泣。便是修者,或有在平戎州开宗立派的小宗大宗弟子,数百年上千年的宗门传承一朝尽毁,虽已是修道之人,也难免心酸难过。
  何鸾并不知身后又发生了怎样一番恶战,她抵达昆仑已是四五日后。
  在封绍洞府跟前踟蹰的她,思量再三,仍是鼓起勇气,波动神识,用最轻微的法子将讯息递送给洞府内闭关的封白。
  心中忐忑的不仅是何鸾,其他许多人都同样心中忐忑,比如现身在豫荆州的元昊、凌霄、张千百、泰玄、碧落等人。
  “虽然娘已闭关七十年,但从大乘圆满进阶化神,可一点都不算久……”元昊担忧的话还未说完,就收到张千百示意的眼神,正是将目光引到碧落身上。
  元昊这才发觉失言,忙向那身着黄衣的清丽少妇道:“对不住,我从小就将……将他唤作娘,一时没改口。”
  虽是如此说,他却也没叫对方作娘,更不曾将封白改口叫宗主。
  碧落本就是心思玲珑的人,自是心知肚明,当下只笑道:“原是绍儿与明净将你养成这般好,你叫一声爹娘也是该当的。”
  泰玄侧目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个一身黑衣,眉目间颇有他们二人影子的元昊,道:“其他不论,生你的人,也该当听你叫娘。”
  语气冷硬,竟带了命令的意思,川仪双眸一沉,已是不悦之色。元昊却是轻轻拍了他,然后从善如流:“爹、娘,此时不是说这等事的时候,咱们还是说回傀儡军与那幕后黑手罢。九州大乱,不知又要离散多少父母子女。”
  听得这一声“娘”的碧落,不由微湿眼眶,那一对小兄妹连忙围绕了过来安慰。又打量着这新哥哥,眼中有陌生又有亲切,然而并不敢去亲近。并非他们哥哥魔气炽烈,而是那金龙所化的魁梧男子,神色不善。
  虽是一场亲子相认的剧目,却在一方落落大方之下,演不出感人肺腑的场面来。且又有了战火纷飞的大环境,一时众人的关注点又回到杀魔傀儡的身上。
  丹紫一拍腿,懊恼说:“百年前菩提寺出事时,谁曾料会到如今这种地步?我敢说,谁若知道那惠寂会这般丧心病狂,早杀了他不下百回!那时候惠寂不过返虚圆满,何足为患?再者,连其师尊慈觉上师亦不曾蒙难……”
  说到慈觉,张千百不禁想到一同蒙难的师弟方长信。
  一百五十年前,慈觉与方长信在菩提寺内忽然陨落,昆仑宗中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就是魔修忽然从化外之地入侵商泽州、阳夏州。此二州乃是菩提寺辖内,当时沦陷得极快,众人犹在惊疑之中,菩提寺禅修已然不敌弃州,躲回菩提寺福地之内。
  此变一出,震惊九州。
  数万年来,九州历史上虽也有魔修道修为了九州这块好地方相互争斗,但近七八千年以来,道修已完全将魔修驱逐去了化外之地,虽偶有魔修乔装打扮来到九州游历,但成群结队气势汹汹来攻占的,简直闻所未闻。
  四大首宗之一的菩提居然没撑过几个月,此前还拒绝了昆仑有九州盟协助,更是匪夷所思。菩提寺素来善待凡人,尤其慈觉入主后,更是忧心疾苦,与昆仑执掌九州的大方向十分一致,都是太平大善,不拘凡人修者。如今遇敌便弃州土凡人不顾,眼睁睁看着千万人沦为魔修食物,自己却龟缩不出,委实疑点重重。
  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二州乃至菩提寺都不缺耳目,很快菩提寺的j□j便被揭露而出——菩提主持惠寂入魔,亲手策划杀魔傀儡。
  也就是此时,被魔修入侵搅得人心惶惶的九州众修者才得知,并非是魔修入侵,而是被魔修被炼制成杀魔傀儡,被丨操控入侵九州。
  “惠寂怎么说都是首宗宗主,前途不可限量,他日未尝不能飞升,何故如此灭绝人性,毁了九州他又有甚好处?”碧落显出不解来。
  须弥则道:“他使的是失传已久的上古炼心**,这些杀魔傀儡都是他心的一部分,给他的色身法身提供养分,也是他为什么能凭着那么个破资质,就能百年从返虚期步入大乘后期的缘故。”
  “都怪你胡乱收了这么个徒弟,教他那一身魔功又送了那么多魔器与他,使他长成这么个大魔头。如今他青出于蓝,你这师傅反而奈他不得,却叫波及无辜,毁了我昆仑创下的九州盛世!”凌霄狠狠瞪着身侧须弥,语气含怒。
  须弥竖起眉头,张嘴要辩,但对住凌霄却毫无办法,索性闭了嘴,免得多说多错。
  众人一见他默认的样子,张千百不由疑道:“真是当年那个青阳?绍师弟不是说那人早在八百年前死于宝月迷境了么?如今这个成魔的明明是菩提寺主持惠寂……”
  元昊打断道:“此事说来话长,惠寂的确是当年的青阳,他心魔早生,一心要变到最强,不仅是为飞升,只怕还是要寻我爹、娘的旧仇。”他露出一丝担忧,接着道:“如今师姐是去寻娘出关,若出关时有个闪失,或又是那魔头先出关寻踪去了……”
  一语成谶。
  千万里之遥,与豫荆州相距青兖州的徐冀州正风云巨变。
  正是大乘圆满突破化神的关键之时,封白遭受滋扰又强行打断悟道,已对道基造成损害。不过是由于他体质非凡,竟不受其扰,调理数日便全须全尾的从洞府离开。
  此时变故已生,惠寂亦是青阳,他已先一步出关,并是升阶出关,从大乘后期步入化神期。想来也是之前杀魔傀儡军忽然威力大增,来势汹汹,竟数月就将胶着数十年的三州吞噬入腹的缘故。
  化神的青阳实力不可同日而语,甫一出关便直奔昆仑,那处他最厌恶的所在。
  迎接昆仑的,则是来自化神期的攻势。
  整个昆仑仙境的温度逐渐上升,灼热的气息越来越厚重,黑暗深沉的虚空,一点点明亮起来,在那个被黑气萦绕的魔僧手中化为赤红。
  如果昆仑不是屹立万年,始终处于九州之巅,那么在一位化神期尊主的手里,早就如同纸糊的山屋。但是,即使昆仑历史悠久,仙境坚固,也禁不住一位化神期锲而不舍的攻击。
  哪怕只是最直白的攻击,坚持了几个时辰的仙境也已摇摇欲坠。
  仿佛万年来的荣耀,终于要毁于一旦。
  弟子三千的昆仑在许多次与杀魔傀儡对战中,早没有三千弟子。但昆仑仅剩的剑修依然傲岸不屈,一个个祭出飞剑,一个个奔向传送阵——哪怕对方高不可攀的化神期,面对昆仑之敌,他们仍要死战!
  “剑道至尊,无上昆仑!”
  他们不允许任何人折堕昆仑的威严。
  传送阵的金光大作之后,踩在虚空中的青阳见到了眼前冒出来的数百个白衣剑修,每个人面上都冷峻倨傲,一个个都像极了当年那个残酷无情的昆仑长老。
  那个杀了他师尊,使他沦为弃子的人。
  青阳血瞳凶光闪烁,却是闲散一笑:“你们宗主呢?他不是要做大善人大圣人么?怎么舍得叫你们这些小喽啰来送死?啧,本尊等了他八百年,还要等?本尊可不大开心呢。”
  不仅语气轻蔑至极,青阳甚至不曾因为他们而停下对付仙境禁制的攻势,当着他们的面毁损他们的昆仑,数百剑修心中激荡而愤怒!他们已经把所有其他的杂念全都抛之脑后,在昆仑面前,他们只看见一个敌人,他们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
  “杀!”数百剑修的咆哮,从喉间迸发而出。
  “杀杀杀!”
  所有人眼睛全都通红,然而剑阵急速凝结,种种昆仑剑阵,说呈现出的不是剑意,而是最纯粹的杀意。
  这般威势,足以骇退无数大能,但却不包括化神期的青阳。
  “不自量力。”
  一连串嘿嘿冷笑之中,他手中的佛门法杖赫然变作一面巨大的黑幡,那黑幡飞上天空,发出无数魔光黑影,光影变幻中,还有魔音微震,一波又一波的刺耳穿脑的魔音如潮水般四下扩散。
  正运用剑阵攻击魔僧的一众剑修只觉周围景象再变,刚才还能抵抗的化神期压力,陡然强烈起来。不绝于耳的魔音好似在他们耳边响起,在神识中响起,强烈的刺痛感、酥麻感让他们不自主地想停下脚步。
  就好像有个声音拼命在他们脑海中呢喃:“睡吧,你累了,睡一会吧,一直睡下去罢……”
  眼皮出奇地沉重,他们心中的警惕和戒备竟一点点消磨,心渐渐宁静下来,睡意愈发浓重。
  剑阵后方的何鸾素来修丹,对这种法子识得厉害,立刻使出全力来焚出丹香,以唤醒众人。然而众人虽有所感,但心中惊惧之余,并无应对良策,他们只得更加快速地运转灵力,以抵抗无孔不入的魔音。
  然而收效甚微。
  越来越强的魔音连丹香都无法刺入,逐渐有剑修猛地从剑阵中失衡,而后疯狂大叫,再从飞剑上栽倒落地。摔得血肉横飞,七窍流血,色身立死。
  昆仑弟子死伤惨重,何鸾心痛又心急,过度焚丹几乎使她脱力而倒,但这丹香却无法救助众人。随着愈来愈多的剑修横死,昆仑生死存亡的关头,终于一道刺目的金光从传送阵处直逼而来,即时将那诡谲厉害的魔音隔断!
  青阳觑了一眼那被剑气灼化的黑幡,然后看向来人。
  来人眉宇间无悲无喜,黑发白衣,其道袍上昆仑剑纹隐隐呈现,手中那柄湛卢剑早不复当初异化的黑色巨刃,恢复了正气剑身,纯净无垢的白光中,剑修凛然无惧。
  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昆仑宗主。
  “你们退回昆仑内。”封白回首,语气不容置疑。
  何鸾听命,立刻领着剩下的同宗弟子们往传送阵退去。
  青阳见了,并不阻挠,而是一笑:“宗主何必多此一举,与其等本尊破了这仙境再杀一回,还不如现在叫我杀了。反正,总归都是要死的……”他看向封白,道:“又何必在意他们是死在你前面,还是死在你后面?”
  “废话少说。”
  封白持剑在手,金光几乎将其焚出极大的虚影来,仿若天神下凡。
  “来战。”
  这简短的二字瞬间使得青阳热血沸腾,仿佛这一幕是他期待已久的,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与折磨,被对方欺凌又利用,但是,他终于和这个所谓的天生骄子站在同一高度。
  不,他比对方更高,他是化神期,对方只是大乘圆满。
  这么一想,他简直要佩服对方那种不可一世的自负,他激动的道:“来战!”
  封白的湛卢剑环身金光暴涨,声如滚雷,青阳只觉浑身一震,几乎体内灵力失控。他立时不敢掉以轻心,此人的圣兽之体,素来不以道阶来衡量实力。他全力运作起一道白骨幡突袭而去,然而对方去踩虚而上,竟是将他引至万丈高空。
  青阳先是不解,后来俯首觑了一眼地下的万家灯火,瞬间明白了对方的伪善。
  从为救一人性命就不择手段令数百人上千修者就死,到如今,连斗法都不肯叫蝼蚁如凡人无辜受死……江山易改,本性也易移嘛。
  他忽然同情起这只白虎来,为了个死人一心向善八百年,若是一朝得知真相,又将是怎样的可笑?他实在想看一看畜生是怎么个发疯的。
  九州大地上,许多年许多年都不曾有这样一战。
  圣兽之体的大乘圆满与化神期的魔僧,注定这是一场惊世之战。
  的确是惊世的,九州的无冕之王明净宗主与毁灭了一半九州的化神魔头交战,使得无数修者日夜祈祷。这一战不仅关系两人生死,亦关系着九州存亡。
  若连明净尊主都败于魔头手下,那九州之上,魔头再无对手。无需杀魔傀儡军继续入侵,九州剩下的所以修者凡人都只剩引颈就屠。
  但谁也无缘亲见这场惊世之战的真面目,它距离陆地足有千万丈,或许与仙门上界都只有一云之隔。
  不过,这一战的结局每个人都见到了——从云端跌下的僧人,落地面目全非。
  紧接而下的是白衣剑修,他立在那滩血肉的旁边,听到那滩血肉发出怪笑的疑问:“宗主八百年不杀生,如今要为本尊破例么?”
  封白一动不动,双眼微微眯起,整个人的气息内敛,有如石雕。他声音亦冰冷:“舍恶者,得善。还善与人,还道于天,是以今非我舍你,乃天道舍你。”
  “天道天道啊……狗屁天道!便真有天道,它舍的也不止是我,还有你,更有你那好叔叔。”那模糊的面目越发狰狞了,在对方的剑光波及之前,他大笑道:“幽冥地府,宿仇等我已久,我并不寂寞呵……”
  封白的剑骤然停住,问:“你是何意?”
  那支离破碎的色身中黑气一升,竟有一物闪烁而出,触目而去,乃是一枚指环。
  “铿”的一声,飞剑落地。
  封白看向自己手间,又看向那一只,一般无二,感应强烈——正是八百年前,在芬陀利华境外,他亲手为叔叔戴上的那一只。
  “畜生就是好骗呀,你叔叔与我师尊一早就商量出这法子瞒天过海,这指环便是百年前我从师尊的尸首中取来的。当年婴云大作,连雷劫都不曾降下,只怕当时你叔叔还没来得及被天劫劈死,就已毒发身亡了,你还傻乎乎的去造善业养莲子,呵呵呵哈哈哈……好笑好笑,你活得比我还好笑……”
  封白握住指环的手在发抖,声音虽冷硬如初却无法显露从容:“不……你休要骗我,昆仑的长生灯还亮着。对,对,叔叔说要我好好的等着他。他不会骗我。不会!”
  “是吗,那你怎么不回去看看那长生灯是真是假?啧,长生灯的明灭对于我师尊那样的禅修而言不过是个小佛术罢了……”
  话音未落,已有一道剑光将其斩首,青阳的遗音戛然而止。
  封白几乎缩地成寸,眨眼就消失不见,而留在此地已死绝的化神魔僧却化为一滩魔气,黑色浓郁,经久不散。渐渐向某个方向凝聚飘去。
  在昆仑等待惊世大战胜负的元昊、何鸾等众,终于迎来了他们想见到的人。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得知详情何如,便见封白如疾风过境,直往虚无峰的长生殿去。
  不过须臾,他们便见到了封白摔出的一盏明灯,伴随一声怒啸。
  再回望时,已无封白踪迹。

  164
  八百年前,这座小岛并无名字,岛中不仅没有修者,更没有凡人,只有一处佛门圣地——芬陀利华境。
  而现在,这座小岛生机勃勃,炊烟袅袅,许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岛民在此安居乐业。若有游人询问此是何地,他们便会回答:“这是望夫岛。”
  游人问,为甚么叫作望夫岛哩?
  岛民就会问:“你知道九婴仙君么?”
  游人道:“当然知道,九婴观比那土地佬儿的茅屋子的少不了多少哩。”
  岛民接着问:“那九婴仙君与他道侣的传说,你也知道罢?”
  游人道:“这还有不知道的?”
  岛民就讲起古来,道:“说的就是这个传说呢,你不知道罢,九婴仙君便在我们岛上呢!看见那座九婴观没有?那可不是一般的九婴观,但凡你去求一求,没有不心想事成的。咱们岛上的人俱是供奉九婴仙君,不仅因他救了咱们的祖先,还因他格外灵验,咱们岛上百年来斗不曾有大风浪,风调雨顺,全靠仙君庇佑哩!这位客人,你要不要也去拜一拜,香油钱才两贯哩!”
  游人道:“这么贵?其他的九婴观可只取一贯钱!”
  岛民道:“贵得有道理呀,你当这为甚么叫望夫岛?当然是仙君的道侣常来岛上望仙君,盼着早日重逢团聚啦!仙君慈悲为怀,仙君的道侣还能差了去?看到仙君观里大家的心愿和供奉,自然要帮助一把的!”
  游人犹豫的取出钱来,然而纠结着,这时空中忽然飘过五彩祥云,岛民立时呼引众人相看,又向游人道:“看见了么,那便是仙君的道侣来了,你快些去拜一拜,说不准这一趟商跑回去,便要赚得富贵安老哩!”
  游人愣神望云的功夫,岛民们已取了他的钱,殷勤的领着客人望道观去了。
  数百年于凡人而言,遥远的很,平日里岛民们拿九婴的传说胡诌惯了,幸而或许碰巧,道观确比他处的要灵验许多,倒不至令人砸观。今日里原本也是信嘴胡说,却不想真叫说中了一回,祥云之中,来的确实是九婴仙君的道侣。
  且说当日封白发现了长生灯的真伪,惊怒忧惧,几欲呕血。他怒砸出那柄假灯后,便冲出昆仑,一路南下,直奔芬陀利华境。
  千万里之遥,无数沦陷的州土,对于大乘圆满的剑修而言全然不在话下,他满心里想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八百年!叔叔,你怎么可以!这么忍心!
  去到芬陀利华境的方向,乃至芬陀利华境周围的一花一木,封白都如此熟悉,但凡不在闭关之中,他每一年都要来此驻望。他的叔叔,他的道侣,他的爱人孤独的沉睡在冰寒的湖底,他不能时时陪伴,却又知晓叔叔惯爱热闹,于是引来许多凡人在此集居。
  数十年上百年过去,此地终于从一座孤岛变作海上湾口,栖居凡人修者无数,热闹的陪伴着他寂寞的叔叔。
  而此时,封白站在芬陀利华境外,却无法入内。
  他许多年不曾因为心中善恶而被拒之门外,但今次他的确进不去。他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愤怒与绝望,乃至毁灭与发泄,他想要劈开这道狗屁圣地。
  此时,他甚至无比憎恨那些嚷嚷不绝的声响,讨厌那些嬉闹欢笑。他的叔叔不在了,那些人怎么可以欢笑?这八百年来,他只能靠希望来笑,如今他的希望没有了,这些人却笑得如此刺耳。
  凭什么?没有叔叔,又哪里有他们?
  嫉恨与愤怒在心如止水了八百年的神识中燃烧着,他祭出湛卢剑,带出了久违的煞气,直奔最近、最纷闹的所在。
  “道长,你也是慕名来拜九婴仙君的么?你可没来错哩,咱们岛上的九婴观最是灵验,你可别不信,不错,哪儿没有九婴观哩?但哪个都不如咱们望夫岛的好?你说为甚么?自然是九婴仙君就在咱们岛上啦!别这么看我,我不怕你哩,我也是个俗家居士哩,可绝不说假话!你看着罢,迟早九婴仙君要与道侣在这座岛上重逢相聚的!要不咱们岛上的九婴观能这样灵验……”
  封白斜眸看他,道:“你又知道他们能重逢相聚?”
  “怎不能?常言道,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九婴夫妇不是有情人?九婴仙君待凡人尚且有情,何况待他的道侣哩?你说是也不是?”
  封白冷冷道:“奈何人有情,天无情。”说话时,手中剑气大震,嗡鸣不止。
  这等杀气将一众岛民惊吓得浑身发颤,惊骇莫名,争相劝道:“道长,你且把剑收一收,看着怪瘆人哩!”
  “咱们这儿全是凡夫俗子,若叫你这剑吓没了三魂七魄,咱们九婴仙君定要不高兴哩!他老人家素来慈悲为怀,济世救人,若叫在他的地方惹出事,仙君必要不高兴的呀!”
  “说的正是哩,道长,打打杀杀的有个甚好?天下太平好得道呀!”
  封白阴沉的面孔终于微微动容,不知是哪一句将他触动,竟真的将剑收入眉心。
  众位拉人入观的岛民见了这一手,不由目瞪口呆,然而还没忘记初衷:“道长好生厉害!既然这样厉害,想必也不得缺那香油钱罢?承惠入观要十贯钱哩!”
  “不是两贯么?”适才那游人扭过头来。
  那居士呸了一口,道:“凡人有凡人的价,道长这样的修仙人还能与凡人等价么?岂不是折辱了道长!”
  封白丢出一袋金银与他,道:“今日观内只与我一人。”
  众岛民喜不自胜,连连称是,慌忙就将闲杂人赶了出去。
  观内简陋的很,唯中一具泥塑彩像,等人高,着红衣,手持长剑,黑发白面,眉心一粒朱砂,平添三分仙气,神色温和含笑,使这粗糙的泥像也增了许多生动气息。
  封白走上前,轻轻婆娑着泥像的面容,冷峻的面容便如冰雪初化,显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温暖天真来。
  曾几何时,这个人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对他说,以后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最后,这个人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对他说,好好等我回来。
  他好好的等了八百年,叔叔却再不会回来了。
  思及此,他的手莫名一沉,竟将泥像的肩胛处抠碎一块,他低头轻轻吹了一吹,温柔的道:“叔叔不疼。”手中运法一复,泥像和好如初。
  他又笑了,手指顺着泥像的身躯四周游走,语气低沉又游离:“叔叔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呢。叔叔忘了么,我说过的,若叔叔有分毫闪失,那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如今我是救死扶伤,来日我便要遇神杀神,见人杀人。”
  杀气随着话语弥漫而出,锐利的剑意更从指尖流泻,泥像在剑气的侵蚀中碎裂成蛛网状,却再度被他温柔的运法愈合,反反复复。正如他反反复复得几欲发狂的本心。
  终于忍无可忍,杀气与剑意联合一气将泥像完全震碎后,封白泪眼模糊,金眸已红,一股恐怖的威势,如同飓风般,从道观横扫过整个海岛。
  这份威势甚至扶摇直上,波动到九天仙界。
  一小童倒骑青牛,走到身着八卦图的鹤发道人身侧,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通天镜。
  镜中景象与触手可及的杀威令他眉头直皱,道:“师弟,这白虎凶性毕露,我看要不好。你快别试他了,不然只怕又是白忙一回,你还想再等个几千年重新来过么!”
  鹤发道人摇头,道:“非试不可。这八百年来,他虽然不曾做错一件事,九州凡人修者各有所归,升平安定,尽是他之功。但若心愿落空,他仍存善念,才可堪当大任。不然,也只是伪善罢了,谈何上善若水。”
  与此同时,下界望夫岛的九婴观中,封白出观前,余光却觑到泥像座底的那排小字——天道有常,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存善心、造善业,得善果。
  封白的步子一停,冷笑道:“叔叔,没用的。我的善果唯有你,如今你不在,我要善心、善业何用,不如都叫毁了罢,一同与我去幽冥地府陪你作伴!”
  说完,他提剑而出,正欲大开杀戒,却看到一群人提着香烛纸钱与守观的岛民发生争执。
  “我们李家每年八月初三都要来九婴观拜祭恩人的,怎今日竟不然我们进去!九婴仙君是咱们大家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让我们进去,让我们怎么跟先人交代!”
  守观的人合围拦住,反驳道:“九婴仙君也不是你们李家的,凭什么你们这时候说要拜便拜!”
  李家众人怒目相视:“我李家祖上蒙仙君相救,方才捡回一脉,如此恩德,本是无以为报。如今竟连祭拜的地方也不与我们了?若真是如此,我李家也无颜面做人了,辜负恩德,不如猪狗!李家的儿郎女眷们,咱们与其做猪狗,不如将这群贪利小人打杀赶走,守护恩人不遭玷污!”
  此言一出,李家响应者众,守观的毕竟只有三四五个人,较对方二十余个族人倾囊而出,强弱立见。对方振臂一呼,李家人蜂拥入观,这便开打!
  拳脚无眼,眼见这两拨人将九婴观折腾得面目全非,封白面露厌恶,手中湛卢剑金光大作,正要给这群人一个共同的了断,却有一老者前来劝阻。
  因这老者生得面善,封白一时停下攻势,倒想看看这个老弱之人如何相劝两帮恶徒。若劝不住,他便给这群人一个安静的好去处。
  “你们都是为着九婴观,如今在道观里打斗,伤了这处毁了那处,是高兴了谁人,谁人又真正赢了呢?李族老,毁伤了九婴观,你就对得起祖上先人,对得起恩人了?张居士,毁伤了九婴观,你又靠甚么来招揽香客呢?”
  老者见两方皆停,又道:“这九婴观香火鼎盛了几百年,如今若是毁于一旦,难道就不觉可惜么?便是不可惜,你又对得起本心?九婴仙君一世与人为善,你们这么做,岂不令他伤心?”
  最后这一句,封白莫名心中大震,竟觉得那老者是对自己说的。他凛然望去,与那老者一双浊目相撞,对方视他于无物,只转过头与那两方人好言相劝。
  九婴观香火鼎盛了几百年,如今若是毁于一旦,难道就不觉可惜么?
  便是不可惜,你又对得起本心?
  九婴仙君一世与人为善,你们这么做,岂不令他伤心?
  这几句话竟始终萦绕在封白识海之中,经久不散,终于生出其他喻意——你全心全意的使九州盛世太平了八百年,如今若是毁于一旦,难道就不觉可惜么?便是不可惜,你又对得起本心?叔叔素来心软心善,你这么做,岂不令他伤心?
  何止伤心,只怕到了幽冥地府都要甩他耳光,狠狠骂他又做了畜生罢!
  还善与人,还道于天。
  他心中唯有叔叔,容不下他物。
  舍欲者,得心。
  封白身形蓦地一僵,仿佛听到一丝威严的低吼在体内回荡,原本那些暴虐的力量刹那间如同山洪爆,然而尽数奔腾在体内,再无一丝杀气煞气流露而出。然后,连先时的杀念与毁灭之意都如潮水般退去不见。
  “叔叔,你说,天下太平好得道,现在天下太平了,我却不想得道了。”封白轻笑一声,手中已无兵刃在手,唯剩两只叮当相撞的同心环。
  他看着两只小物,仿佛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容,亲吻着道:“你希望我做的,我做的很好,我留着它们给你看,我去陪你,陪你看这九州盛世。”
  话音未落,他已到了芬陀利华境外,这一次,境门并未因他的善恶而紧闭。细密古朴的阵纹中,陡然射出金光,一股莫名浩然的灵力,倏地充斥圣境的每个角落。
  他的叔叔,已在此等了八百年。
  他这便去陪伴叔叔。
  封白面带微笑的走了进去,行踏虚无,走进万千五色莲花所在的碧湖。而后回首,看了一眼正紧闭起来的阵门,轻道:“盛世是他们的,相守是我们的。”他将同心环握在手中,一指提起五重天的剑意,那锐利得无需锋刃便能破坚而入的金光被引向自身的丹田……
  这一幕显现在千万丈之上的仙界通天镜中时,小童不禁急了,从青牛背上一跃而下,大拍着鹤发道人,道:“你倒是快些!再迟了,真叫功亏一篑了!”
  鹤发道人手中佛尘一甩,已有法术透过通天镜而下,脸上明明带笑,却是有意淡然着道:“灵宝师兄放心,他既然舍了,自要有得的。还善与人,还道于天,天道可从来不吝啬。”
  却说那佛尘之威,当真仙法!
  千钧一发之际,碧湖边的封白还未来得及自尽,便见整整一湖的莲花随着忽然而来的波澜起伏不止。又有一道法光从湖心千叶白莲处漾开来,光华大放之下,赫然那朵花苞居然绽放开来,极快的速度下生长出一朵莲蓬。
  莲子涌出,光芒四射,虚空中竟然闪烁出一条裂缝!
  这些并未阻止某人求死的步伐,直到那裂缝之中灵光闪现,一只六翼之鸟飞窜而出。细一看,便认出那是只赤鴖,它六翼齐开,耀武扬威的朝湖心的千叶白莲飞去。
  它刚刚跳在其中一颗莲子之上,便连着莲子一起被粗鲁的握在了手中。赤鴖怒目望去,认出了旧仇。当是时,它立即收回了利爪,讨好的唧唧叫起来。
  仿佛刹那从地狱一下子升到天堂,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甚至令封白愣了一会。
  他太清楚从三界缝隙中活着飞出的六翼赤鴖,叔叔的那只六翼赤鴖活着,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跃入那道地狱深渊般的裂缝!
  封白心中牵挂的仅一人,并不知他自己又被多少人所牵挂。正如此时还未来得及为青阳这魔头陨落而高兴的昆仑众人,又开始为封白痛失爱侣而忧心。
  其他人尚且是忧心,何鸾与元昊已是痛心,他们太明白,封白知道这死讯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两人不及商议,就不约而同的要往芬陀利华境去,世间已少了一个亲人,如何能再少一个!
  但是他们未能成行,皆因昆仑所在的徐冀州猛然爆发出一轮杀魔之气,黑雾弥漫全称,无数修者遭受吞噬。青阳这魔头死了,杀魔傀儡却并没有消散,然而这次不是占据其他六州的傀儡军进攻过来,反倒是自家起火……一发不可收拾。
  被吞噬的修者成了新的杀魔傀儡,遇凡人便吞食,遇修者便吞噬,原本太平的城池沦为人间炼狱。
  元昊身为昆仑少宗,宗主不在,他理应担当起护卫九州的重担,即使眼下仅剩三州。何鸾远眺南方许久,终于收回目光,与元昊一同投身到了杀魔救人的队伍中……
  而这一切的纷乱都不为封白所知,他经受了三界缝隙的折磨,若非修为已至大乘圆满,又有圣兽体质相护,只怕十命去九。
  然而他并无后悔,也不理会身上道袍毁损得不堪入目,只一心胁迫着那傻鸟引路,在这陌生而静谧的所在,他无法识扫,竟也无法动用灵力。不能运用实力也没有让他感觉慌乱,反而越发踏实,安心。
  封白感觉到这股力量仿佛来自掌心,低首望去,真是赤鴖之前抓起了那粒莲子。看似平凡无奇,与寻常莲子毫无异处……但这股纯净之力……
  难道,这就是圣莲子么?
  若叔叔真还在生,有了这圣莲子,便甚么也不怕了。
  封白如此想着,心中越发温暖起来,几乎融化了周身全部的冷峻,他脚步轻快的跟着那鸟儿,很快就穿过落英缤纷,穿过层层绿意,来到一处小屋院。
  几至院外的竹篱笆,他却是脚步忽止,脸色忽然阴晴不定起来。他握住圣莲子与同心环的那只手几乎婆娑出血印,另一手亦汗得尽湿。
  “小民,你又出外乱跑甚么?叫你寻的莲……”
  声音骤然停住。
  声音的主人红袍依旧,俊面如昔,封白呆呆望了半晌,忽觉面上已湿。
  “你……你来了。”
  “叔叔!”
  封白拔足狂奔过去,将那人紧搂在怀,几乎要揉进心胸深处,不敢妄想是真的一般,他不断喃喃自语:“我不是发梦罢!”“我绝不是发梦!”“求这梦不要醒罢!”“我不要醒!”
  过了许久,封白才感觉一手轻抚他的头发,耳边传来一声:“不是梦,当然不是梦,如果是梦,我也永远陪你梦下去。”
  封白捧起对方的脸来,然后粗鲁的堵住他的嘴唇,仿佛非要汲取到什么,才肯相信一般。久旱甘霖,封绍越发不懂拒绝,或许是,他期望已久,就这样紧紧拥抱住他想拥抱的人,哪怕那畜生口舌锋利,他也甘愿沦为鱼肉。
  这一吻仿佛补足了过去的八百年,再睁眼时,两人相视的目光中已毫无隔阂,或许从未有过隔阂。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若说此前八百年终于使封白养成了心如止水的沉静心性,那么此刻,所有的沉静都化为乌有,面对封绍,他除了火热仍是火热。若非这奇怪的地方不能使出丝毫灵力,他奈何不了封绍,只怕他早就将人钳制在怀中,就以这般亲密的姿态来叙话这八百年的离别。
  封白最为关心的仍是对方身体的现状,封绍也心知肚明,开门见山的道:“当年我有所隐瞒,的确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后来步入芬陀利华境,本来也只是为了善始善终,却不料……”
  原来,当年封绍进入芬陀利华境没有多久,妖毒便再度发作。这一次发作比之先前厉害不知多少倍,又少了寒珠镇压,越发狠戾无比,将他折磨得身心欲碎。先时他尚且强忍,后来一次发作,他终于无法可忍,又思及自身已无药可救,于是借助丹田内最后一丝护脉灵力使出了催劫术。
  “所以,那时候我看到的婴云与天劫,都是叔叔催生的?”封白皱起眉,见封绍点头,他狠狠的咬上了对方的肩胛,见现出红印,又补偿似的舔舐了一口。
  封绍无奈一笑,揉了揉他因生气而冒出的毛耳朵,接着道:“也是否极泰来,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封绍要被婴云威压催逼而死时,碧湖之上的五色莲花忽然涌动起来,恰巧是到了每三年一次的结善业所化的莲花为千叶白莲提供养分的时候。其时三界缝隙突显,封绍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三年前与慈觉初来此地时,两人所说的话。
  “来自九州的善业去到三界外,被千叶白莲吸纳之后,成就至纯至净,才从本尊中生长出一粒圣莲子,透过三界缝隙,落入这化身的莲蓬之中。”
  “这些善业入到三界缝隙,又尽数被吸纳成长为圣莲子,再度穿过三界落回九州的化身莲上……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生还么?”
  福至心灵之下,封绍拼却最后一丝生机,挤入三界缝隙之中。
  封白思及之前他跃入三界缝隙时所受的痛苦,又想到封绍当时命悬一线,不禁心惊肉跳,环住对方的手臂也是一紧。
  封绍微微一笑,抬手却是要掰开他缠上腰间的那条不安分的虎尾,但哪里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其尾柔韧无耻,死死霸占拒不挪窝。
  “你——”封绍话未说完,便叫对方吻住,深深一吻后,对方已转了话头,道:“那后来如何了?叔叔在此地消弭了妖毒不成?”
  封绍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这处所在乃是真正的千叶白莲的生长地,虽不知真莲所在何处,但这处奇怪的地方却纯净无垢。我到了此地之后,不仅妖毒,连色身法身的伤处都逐步痊愈。只有一点,这里虽然灵气丰裕,却不能化运灵力,一切法术魔功都无任何效用。”
  听得封绍已无大恙,封白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恨不能抱起封绍转几个圈。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直叫一双毛耳朵被揪得撕心裂肺的痛。
  “叔叔好狠的心,将我一骗八百年,若不是我歪打正着,只怕真要下地府陪你作伴了。这会儿居然毫不留情,真是太叫人心酸难过!”封白唉声叹气,本是副令人同情不忍的姿态,然而他头上的,屁股后的那些非人异物犹在,实在不是个我见犹怜的模样。
  封绍虽是忍俊不禁,却也听出这玩笑话中的十分真情,心中难免也酸痛。他上前将人抱住,安慰道:“是我错了,原以为数百年的时光能使你心静下来,不想还是一般火热。我又怕你造孽,又怕你不珍惜自己,哎……幸而天道有常,竟使我们还能重逢。”
  其实封白自重获封绍起,心中便连丝毫怨念都无了,此时心中有的反而只有感恩。不论如何,他又有叔叔了,那之前所遭受再大的委屈,再大的痛苦,也俱是值得的。
  两人话语不断,封绍又问起封白这些年的行事,封白面露骄傲,仿佛随时等待对方夸赞般,这便将八百年来所行的大善之举,如何融汇九州四大宗与九州盟,如何守护与管理修者,又如何使除魔卫道,斩杀妖兽,维护九州稳定,终于使九州焕然一新,太平盛世。
  封绍听在耳中,喜在心中,比起原剧中的吕明净,封白所做的不知好上多少,造福的何止修者,便是凡人,也免却多少战祸。他的小白,便该如此。
  封白得到了夸赞,又好奇起封绍这些年竟是如何度过了,见过了对方的灵植苗圃,见过了对方的练剑之地,乃至见过无聊到雕木头桩子,终于哼声道:“见叔叔日子过的这般充实,难怪乐不思蜀,不想回来见我呢。”
  封绍正从架子上拿出先前雕的两只小玩意儿来,听得这句,忙道:“这叫甚么话?在这地方若不是我出不去,一早去寻你好多回了……”
  封白见到那小玩意儿雕的竟然是自己的模样,不禁牵出一丝笑容,然而听到后文,疑道:“什么叫出不去?我明明看到你那呆鸟从缝隙里随意出动。”
  封绍道:“它却不同,它身小。那三界缝隙在芬陀利华境似乎不小,然而在我们这头看去,却只有两只拳头那般大小。真个要裂开到出入人,还是得到结莲子那日啊……说起来,八百年也差不多是结出圣莲子的时候啊……”
  “可是这个圣莲子?”封白伸出手去,露出掌心的一物。
  世间之事,时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时而却不谋而合,奇巧成书。
  且说封白巧中遇鸟,遇鸟闯境,又得圣莲子与正好之时,八百年的跌宕起伏,终于携获爱侣团圆而归。
  夫夫二人团聚原本还不算团圆,尚有子女不曾绕膝相聚。但两人离开芬陀利华境后直往九州大陆而去,一家团圆本是理所应当之事,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
  触目可及之处,俱是死气沉沉,阴风大作,唯有许多行状恐怖的杀魔傀儡,扯动周围的阴气朝他汇集。或在路旁生啃看不出原样的尸体,又或自相蚕食。
  此地并非是早已沦陷的平戎州、大荒洲、梁雍州等六州,而是昆仑所在的徐冀州。
  封绍脸色惨白,惶恐得浑身发抖,他御剑飞奔入昆仑境内,一剑劈开那缠绕在传送阵上的恶心傀儡。封白紧随其后,只慢对方一步进入昆仑,就听见封绍一声凄厉的惨叫。
  封白急忙上前,正见封绍跪坐在地,直面钉在山壁之上的两具尸首,皆是丹香缠绕,是以并没有傀儡敢来吞噬同化。但是那两具尸首新血未凝,虽血肉模糊,却面目犹存,正是……正是……
  封绍疯了一般的将两人抱了下来,一点点的为他们注入灵气,哪怕毫无功效,他亦麻木不停……封白按住对方的手,痛声道:“叔叔,他们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
  封绍看着昆仑这不堪入目的炼狱之状,抓住对方的衣襟问:“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盛世呢?太平呢?”
  封白心痛的擦去对方的泪水,任其捶打发泄,看着昆仑仙境中亦是黑气弥漫,那种黑气令他无比熟悉。他猛地站起身来,提起剑道:“是青阳。人死还不安生,竟要整个九州与他陪葬,我这便杀尽他留下的这些恶心之物!”
  说话时,他手中的湛卢剑不断爆出金光,每一道金光,都蕴含着强大的剑意,光之所及,傀儡成灰。
  如此杀尸不知多久,终于有一只手按住了封白的剑。
  “杀光又如何,九州生机已绝。”
  封绍的声音平静至极,封白转身握住他的手,问:“那我们怎么办?”
  封绍抬头看向他,道:“山河社稷图可救。”
  山河社稷图,原本是九州所有修者趋之若鹜的圣宝,然而直到九州修者几乎死绝,它才重见天日。以完整的形态。
  “叔叔,此图要如何启用?”
  “你现在进入图中,可得飞升。”
  “当真?”
  “你若自爆圣体来破碎此图的圣宝之身,便可逆天改命,叫万物重新轮回……”封绍说到此处,原本是想说出原剧中,便是封白自爆圣体,破碎山河社稷图,之后反而能获得飞升,但是话到嘴边,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仿佛有一股强悍无比的力量阻止他以任何方式说出这句话。
  “你……”封绍再度努力,然后嘴开了又闭,却始终无法说出想说的话。
  封白并未看他,沉默了一会,道:“原来这山河社稷图竟有此功用。若是我独自飞升了,叫叔叔面对这死绝了的九州,只怕一世心魔不散,永远不能渡劫飞升了。与其如此,还是我选后者罢。”
  封绍猛然抬首,艰难的道:“你这是为了我……”
  封白摇了摇头,抚去对方眼角的湿润,笑了:“其实,我好像也不愿看到八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总说还善与人,还道于天,我如今大约是真懂了。看着那群凡人吵吵嚷嚷,修者打打闹闹,好似也有几分意趣。叔叔,你说是不是?”
  封绍点点头,复又摇头,张嘴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只得一个“不”字。他想说的是不会死,但听在封白耳中却是——“不要去”。
  封白手中却已凝聚了五重天的剑意,他面带笑容,一把将人抱入怀中,狠狠嗅着吻着:“叔叔,我要再投胎来,你要找到我。勿要忘了我。否则我做鬼也要吃了你。”
  封绍想抓住对方,却被猛地一推,一退千百丈,那来自大乘圆满的巨力使他无可抵抗,只能眼睁睁望住对方化为一片金光,融入那卷铺陈而开的璀璨山河社稷图中……
  尾声
  九重天上,鹤发道人满意的轻轻拂去通天镜上的金光,霎时间,原本阴沉一片的九州大陆重现光明。从有山河社稷图以来的无数画面,全部消失不见,被取代的则是从来不存在山河社稷图这一物的新的九州。
  成百上千年来,无数或直接、或间接死于山河社稷图的修者、凡人,被灭门的宗门、家族,入侵的魔修、傀儡、乃至魔功阵法所无辜受害的万万人,都在山河社稷图湮灭中逆天改命,重获新生。
  从此再无山河社稷图。
  再无争夺,唯存九州盛世。
  小童看着这一幕,不禁也露出喜悦之情,由衷叹道:“太清师弟总算完成这道天命,白虎星君终归不负所望!实乃众生之幸!
  太清含笑不语,欣慰的看着镜中百态。
  此时忽有来客,灵宝与太清二人都正色迎过去,“天尊。”
  却见来的并非元始天尊一人,身后又有两个面熟之辈,一人穿白,一人着红。
  “两位师弟,他们二人新晋上界,便拜做你们门下了,当好生教导,造福苍生。”
  【正文完结】
第165章 夫夫飞升日记
    九重天上住着许许多多的神仙,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

    这些神仙有的很闲,比如如来佛祖与元始天尊这种一方之首,或者是灵宝天尊、太上老君这种管理阶层,有的很忙,比如和封绍这样新晋上界的无名小仙,或者是和封白这样到下面出差太久,久到连同僚都换了几班的复工星君。

    闲的忙的各成一统,悟道的悟道,睡觉的睡觉,干活的干活,总之是一副太平安静景象。

    且说当日封绍紧随其后吞食圣莲子幸获飞升后,这便与封白做成了一对飞天鸳鸯,又在元始天尊的促成下,再成同门。封绍拜在了三清中太清,也就是紫虚道人的真身道德天尊门下,封白则拜在三清中的上清,也就是灵宝天尊门下。

    当是时,封绍仍懵懂不曾醒神,简直不敢相信倒霉了两世上千年,终于盼到了得道飞升大团圆。却也不算大团圆,他望了一眼那时间迅速倒退的通天镜内景象,许许多多的人和事物都不复从前……他并不敢再深想什么,只转头看着身边白衣青年,便觉有了无限安慰与喜悦。

    白衣青年当然也望着他,咧嘴一笑,笑出两只虎耳,抖着抖 着就伸出一条虎尾将封绍往怀里圈。

    如此赏心悦目的和谐景象却叫几声干巴的咳嗽声打断,正是太清老脸尴尬,灵宝却是拍着小手笑说:“星君憨态可掬,倒与这少年十分匹配,好过万年前携的那只母大虫,你一下界,它便在灵兽园打作一团,生吃十余只天犬,兽性难驯……”

    这么两句,封绍便听出端倪来,带笑望了封白一眼。封白握住对方的手,看向灵宝道:“万年前的事,天尊不说,我却不大记得了。但有一件事想来错不了,我的元阳之身是在下界之时才破的。”

    灵宝哑然,胡噜着身下青牛的毛皮,此地无银的道:“不过说你收了只灵宠罢了,哪里扯到元阳去了……”

    太清则是吹着白须正色道:“你自来只有凶煞杀伐,心中原无爱恨情丨欲,若非得了这次投身下凡的契机,便是再过个几千上万年,你也想不起你元阳的事来。如今不过是天机因缘,又有你师尊点化,助你悟道,才使你免受轮回渡劫之苦,白得了这便宜好处罢了。”最后一句,目光则是落在封绍身上的。

    封绍一笑,虽有许多疑惑之处,却并不多问什么,只向封白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收敛了冷态,各向太清与灵宝言了声谢。

    灵宝似乎极满意看到封白如此规谨,笑嘻嘻的与太清说:“到底是不大相同了,原本虽说化人,看着似乎是人,其实感觉还是只凶兽,明明好端端的站立在那儿,都似要冷不丁来扑咬你一口。如今看来,倒真有两分人气了。”

    “若还没有人气,自不能领悟善道,这山河社稷图之乱便又要周而复始了……”太清叹息声中余音渐消,似见封绍听得吃力,面有惑色,终于开口道:“你必有许多不明之处,天界有一面三世镜,你看一看他的,便也晓得一些原委了。但也不必求得甚解,万物因果,莫衷一是。”

    三世镜,并非只是能望到一个人三世而已,而代指前生后世以及当下形貌百态。

    然而进阶成仙,除非是下凡历劫,已是六道轮回之外,所以在三世镜中是望不到后世的。但封绍来这里,本就不为看后世,而是前世、前事。

    他与封白两人站在巨镜之前,因心意相通,各自都能望见两幅景象,有对方的,亦有自己的。

    在封白面前的景象,是从开天辟地,到混沌分界,苍穹星空之下,人首蛇身的女娲手擎山河社稷图……然后元始天尊掐指一算,通天镜内便显现出无数修者为夺残卷而自相残杀,终至四宗反目,修界大乱,凡人尸横遍野,九州生灵涂炭的预象。

    于是便有了凶星白虎幻为人形,奉命下凡渡劫救世……

    这些原委倒不至令封绍吃惊,之前听下来,也大约联想到是怎么一番天地传说。或许是大乱后定,此前一切已成过眼云烟,他心如止水,唯多瞧了几眼那畜生下界之前的景象——看里头是不是有过一只母老虎。

    心宽如封绍尚且有这小心思,何况偏执如封白,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闻所未闻的诡异所在,高耸的广厦,会乱动的纸画,钢筋铁骨能飞天的法器,还有那民风败坏,穿着伤风败俗的凡人!旁人也罢了,最叫他不能忍的,他的叔叔居然只穿着一小块布片,在灯光闪烁的地方,叫数十人围观!?笑得那魅惑又无辜,是想勾引谁?

    还有还有!那成千上万举着乱七八糟牌子的女人,居然大呼“绍哥我爱你!?”

    封白脸色漆黑,然而这才哪跟哪儿,很快他便看到他的叔叔在众人围观下做了更伤风败俗的事……

    就在他双拳紧握,湛卢剑亟欲祭出之际,封绍眼疾手快的将这人形杀器拖走了。

    两人一旦脱离三世镜的范围,那种种景象也就烟消云散,封绍松了口气,抬头却正对上封白吃人的目光。

    “你别激动,那全是假的……”封绍一脸真诚,但还没说出第五个字,便叫对方打断。

    封白金眸微眯,语气居然出奇冷静:“叔叔,这话辩解得就太无诚意了。任谁也知道,三世镜内绝无虚妄。”

    “不不不。”封绍摆上惯有的人畜无害微笑,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些虽然是真实发生的,但却不是真正的。因为我是个演员……嗯,就是戏子,我们有在凡人的地方听过戏的,我上一世便是那种差不多的戏子。”

    “是么?我与叔叔游历凡人的地方几十年,却从没看过这样的戏呢。”封白一笑,忽然将对面的人腰身一揽,看着温柔的姿态,但那修长的五指已经化为兽爪,落爪处,道袍不堪一击的裂开来,露出肉色肌理。

    封绍感觉到腰间那锋利的爪子在他裸丨露的地方滑来荡去,甚者划起圈来,下意识有些冷汗与心虚。他自有十分的好口才与十二分的好演技,然而眼前这人不是旁人,而是朝夕相处上百年的道侣,再者论头脑与直觉,他肯定是不如这白虎星君的。

    思及此,封绍便收起了善意谎言的心思,然而直言坦白却也是作死,于是他眨了眨眼,一手握住对方兽爪脱自己的衣服,一手将虐恋情深,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剧本换成了十八禁,来嘛来嘛我要我要……

    真使出全力来挑逗,封绍也是有货的。他拉着对方的手慢条斯理的脱光了自己的道袍乃至内衫后,仅剩一双白色绸袜,露出一具白皙匀称的身体,仿佛是块可口鲜肉,自动散发出食物芬芳,诱惑对面的凶兽。

    封绍刚在对方的爪子上舔舐了一口,便见那畜生一个激灵,猛然收回手去。他正欲取笑封白耐性差,不料封白竟是收回手布界。金光乍起,便将两人笼罩其中,仿佛与这幕天席地,祥云团团的天界景象中作出一处隔绝。

    封白眼底的浓黑也转作了殷红,他勾了勾唇,俯头将嘴唇覆在对方唇上,粗暴的吮吸起来,舌头更是肆无忌惮的来回舔舐扫荡。

    如此深吻之下,封绍几乎无法呼吸,“呜呜”连声。

    然而封白并不满足,即使把对方的嘴唇吮吸玩弄得丰厚艳丽了,紧接着又向那口腔内进攻。封绍虚设的牙防自然被他以舌尖强硬撬开,被迫接受了他的进入,仿佛生怕景象中的不知谁人留下了任何亲吻的痕迹,强盗般的将封绍的口腔扫荡个遍。

    封绍除了快要窒息时的挣扎,对于他的入侵与强横掠夺都表现得极为配合。他一向敬业,拿什么剧本就扮什么样的角色,如今要演限制级色丨诱情节……如果对象是这畜生,倒也好说。

    终于吻得够了,封白放开他的嘴唇,但看着他那红艳水润的诱人模样,忽然又是一阵怒意,将封绍身子往边上一拉,抬起手掌便往那饱满的臀部上“啪”了一掌。

    “你——”封绍仰头瞪住他,他是演致命诱惑,重点在诱惑,不在致命!

    “叔叔真是表里不一,小时候教我知礼法守规矩,自己却这么伤风败俗,当罚。”封白说罢,又是一巴掌打下,掌掌到肉,清脆响亮,竟好像听也能听出那落手之处有多么光滑结实,他听得满意,身下一胀,赫然隆起了。

    他下手打屁股时虽毫不留情,放下封绍的身子时仍是惯有的温柔,另一只手已经抬起对方一条腿,一条柔韧的虎尾则直取那许久未曾亲近的小小丨穴丨口。

    封绍皱起眉来,抬手就要燎开那畜生才有的东西,然而这念头也稍纵即逝,思及用意,干脆反手握住那条作恶的绒尾,指引它撩拨自己。

    封白目不转睛的看着身下这幕自淫的景象,主角明明眼带桃花,面上微红,以及急促翕张着呼哧呼哧喘息的口鼻──分明是沉溺于情丨欲的模样。然而那双眸中的一丝冷静克制,却也不曾逃过封白的法眼,他兽性极敏,尤其对住朝思暮想的人,更是一个呼吸的节奏,他都能知道封绍是不是完全失守。

    不过看出来归看出来,他却从善如流,难得叔叔如此下力气哄他,若不吃干抹净,下一回便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于是封白绝口不提先前的事来,沉雾之下,顿时化虎,扑身过去……

    待得这白虎吃饱喝足,封绍悔之晚矣,原本只想给点甜头,未料整个人都叫人舔食入腹,实在太亏。

    封白正为怀里人按摩操劳过度的地方,抬首见到封绍目光含怒,笑说:“叔叔教我长者赐不可辞,都送到我嘴里来了,我当然却之不恭了。”

    封绍脱口道:“你不是白虎星君么,活得有天地那么长,我还长得过你?”

    封白道:“我不是叫你叔叔么?叔叔怎么也是侄儿的长辈。”

    封绍瞪了他一眼,封白扬眉,道:“叔叔不是想补偿我么?”

    封绍气极反笑:“上辈子的事早就烟消云散了,我还要为着莫须有的事补偿你不成?”

    “那叔叔心虚做甚?”封白安抚在穴口的手不由一沉,竟是没入半指。

    “胡言乱语!”封绍立时要扭开,然而畜生先行一步,已将他禁锢在一双兽爪中。那j□j便紧收一下,仿佛吞吐着封白的手指,触感火热柔滑又紧致细腻,不由再度心猿意马,恨不得立即翻身骑上去,将他鞭挞得没法再口是心非。

    封绍实力有所不如,又吃了先前的亏,已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便换了法子,努力压抑那灼热的感觉,感慨的道:“上辈子的事归上辈子,我既不知道你是星君转世,你也不晓得我原是戏子出身,咱们两不相欠,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若真要心虚,难不成你会为瞒着我身份而心虚?”

    封白手一顿,皱眉道:“我哪里知道那几个老头子有甚么的盘算?若非飞升到上界,我也没想过甚么星君。当日自爆圣体与图卷,原就想着大不了去趟幽冥地府……也好过看你为九州那死地伤心欲绝。”

    话说到这,气氛一时沉着起来,封绍握住他的手,道:“不说那些,人生如戏,只当我们与天玩了一场罢。”

    既然位列仙班,两人的心境之豁达又不可同日而语,偏执如封白也没有多少烦恼。他捧着封绍的脸啧啧亲了两口,笑说:“如今九州太平,修者复生,也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与叔叔做一对神仙眷侣,可不乐得逍遥?”

    封绍也笑,然而笑着笑着又显出一丝苦涩,道:“好不容易从三界缝隙里出来,就面临灭州之难,连蘑菇与阿鸾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封白道:“他们总之是安然无恙了,你也不必挂念。”

    “不知下界是否随意?我实在想去探一探他们……”封绍此时的心大约与寻常父母无异。

    封白道:“叔叔有所不知,上界的人要下界并不容易,要不然道德天尊也不会弄具紫虚道人的化身下界了。”

    封绍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若上界飞升的神仙能随意下界,那下界还不乱套了。毕竟从飞升那一刻起,两者已是云泥之别。

    道理虽然是想通了,他心里仍是牵挂,呐呐道:“几百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照顾好他们,蘑菇素来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阿鸾又过分天真心善,只怕修途中吃了许多亏……哎,只要能下界……”

    封白心里有些不大高兴,他自认那八百年将一双儿女照顾得不错,一个两个全嫁出去了,一个两个都名震九州,若没有后来的事,迟早能与他们一同飞升的。不过这话他并没有直说出来,怕最后一句触到封绍伤心处,于是道:“便是叔叔找到法子下去了,他们两个只怕也不认识叔叔了。山河社稷图影响的又何止一些生死,许多人的天命轨迹也同样……”

    封绍心中一酸,梗得难受。

    封白的手移到了他的肩上,有力却温柔的揽住了他。

    这一刻,白云深处,彩霞漫天,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依偎,靠近、交叠成一幅浪漫画卷。本是无声胜有声,偏偏天公不作美,结界之外渐渐波来一阵砰砰铿铿的噪音。

    “阿鸾姐姐你行不行呀?不行便让川川上罢?四大圣兽,青龙可排在朱雀前头……”

    “川仪只怕也不成,这结界是剑阵一脉,我看还不如连云姐姐一剑劈开。”

    “连云姐姐,快!快!”

    作者有话要说:写几章飞升日记玩。。呃,配角的番外大约不需要、了吧。。。
第166章 夫夫飞升日记
    “轰隆、轰隆”,结界法光尽散,惊起一对野鸳鸯。

    野鸳大怒,野鸯大喜。

    如果用一个字形容封绍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操。

    用两个字的话,那就是操蛋。

    用三个字的话,那就是真操蛋。

    用四个字的话,那就是非常操蛋。

    用五个字的话,那就是我、想、死、你、们、了!

    不用数了,这是六个字。

    封绍已经高兴得不识数了,更不会在意衣衫不整,遍体吻痕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细节。

    元昊与何鸾当然也忘记注意这些细节了,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一左一右的猛扑过去。

    “爹!”

    “师尊!”

    “爹你瘦了!”

    “师尊别哭。”

    “简直跟做梦似的……”封绍边喃喃自语,边揉捏着怀里两个大宝贝。一旁封白终于忍无可忍,飞快的出手将两只宝贝丢开,猛地将人打捞入怀,一手提起衣物将封绍团团裹住。

    终于衣冠整齐了,封绍也从高兴中回过神来,意识到的确是美梦成真。元昊与何鸾也稍微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至于刚刚打断了什么好戏,他们权作不知,至于封白欲求不满的愤怒眼神,他们全当没看到。

    封绍拉着两人来来回回的看,又是探识又是摸骨,发现他们两个居然真是仙体,不仅大松口气。然而当初元昊与何鸾横死的场景历历在目,甚至那心痛难当的感觉都恍如昨日,这又生出疑问,他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这句,他才发现破碎的结界外还有两个人,瞧那一个魁梧如山,一个明丽飒爽,虽八百年不曾相见,但两人的形容并未大改,叫封绍一眼辨认出是谁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封绍这下彻底想不明白了。

    元昊瞄了一眼封白,哼声道:“就许娘有大仙点化,拉着爹不声不响的飞升了,倒不许咱们也有这番造化?”

    封白虎眸一瞪,元昊就下意识的往封绍一躲,封绍尚且摸不着头脑,何鸾则是看着他好笑。元昊做了几百年的昆仑少宗,素来以稳重大度著称九州,如今只到师尊面前,便又生出孩子脾气来。

    虽是腹诽两句,心里却是为他开心的,何鸾怕封绍胡思乱想,这便开口释疑:“师尊,这事说来话长,当日我们见师娘丢出师尊的长生灯,便也得知那灯竟然是假的,自然猜到师尊只怕早不在人世。所谓八百年之约,只怕是……”说到此,她声音略涩,顿了顿,才接着叙说起来。

    原来,何鸾与元昊得知此事后,猜想封白必然承受不得,绝望痛心下,怕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们正要追去拦阻,然而因青阳而死所化的煞魔之气却愈演愈烈,使得魔雾弥漫整个徐冀州,甚至极快的向四周波去。

    无数凡人修者被吞噬,被吞噬的修者成了新的杀魔傀儡,遇凡人便吞食,遇修者便吞噬,原本太平的城池沦为人间炼狱。

    如此情势下,何鸾与元昊,一个是昆仑长老,一个是昆仑少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为私情而弃无数州民不顾。哪怕仅剩最后三州,面对来势汹汹的杀魔傀儡,两人依然选择了领导众人,拼杀最前,死战到底。

    “那老魔真是死了都要作恶,到底是化神期,居然连心魔都能化出如此可怖的东西,为那群杀魔傀儡助纣为虐……我们三州,别说四大宗,便是散修盟、甚至凡人,都统一战线来对抗,居然不敌!一个个全被……”

    虽时过境迁,提起这事,元昊想到当时宗门弟子、修者凡人一个个惨死眼前,仍然恼恨得双目通红。

    封绍正要安抚他,那边川仪已经将元昊整个人都抱进怀里,不留一丝缝隙。儿子没了念想,封绍这便转过头看女儿,这才发现女儿已经目泛水光的伏到了季连云的肩上。

    封绍心里略不是滋味,那手干巴巴的收回来,就落入一只有力的手掌中。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他心中的酸味也就慢慢消散了,叹道:“是我们去得太迟了,不然……”

    “若非我们去得迟,他们便也受不到那番点化了。”封白忽然道,然后望了何鸾与川仪一眼,向封绍道:“叔叔,三世镜就在这里不远,你领着他们去照一照,就明白了。”

    比起叙述,当然还是看场全息电影更清楚明了,何鸾与元昊也觉一言难尽,于是一行人便去到了三世镜前。

    这四人里头,封绍只与元昊心意相通,所以也只能看到他的前生后世,不过看过他的经历也就知道大约是怎么一回事了。

    镜中画面显示的乃是前世,从魔珠孕育开始,元昊从一只小蘑菇头,在后爹后娘还有睚眦的照顾下茁壮成长,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后来画面中不再有封绍的身影,这有着几分邪气的少年渐渐长成另一副模样,温和大度,始有人说他颇具乃父之风。再没有任性嬉闹的模样,惩恶除奸,成了封白规善九州的重要臂膀。

    不仅是他,画面中偶尔有何鸾的画面,也与年少时大为不同,已能独当一面。

    看到这里,封绍大有我家儿女初长成的喜悦,先时的担心全部成了骄傲。他高兴的回看封白,传音了一句,教子有方,当赏!

    封白唇角一翘,面上不显,身后虎尾已不知何时窜出,柔韧缠住了对方的腰身。

    之后的情景急转直下,傀儡来袭,煞气四溢,生灵涂炭,修者凡人种种惨死,最终别说四大宗,便是昆仑的宗门弟子泰玄、张百千等人,乃至何鸾、元昊等人亦没能幸免一死。

    然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那等惨烈的情势下,他们四人为护卫九州,护卫修者凡人最后的栖息地,始终顽强不退。最后甚至选择自爆,何鸾与元昊被傀儡先一步钉死,川仪与季连云则化为一股暴烈毁灭之势,将方圆千里的傀儡化为一堆焦土。

    封绍眼角一湿,已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要不是此时已看到他们好好的,只怕之前许多次他都要控制不住往镜像里冲去。甚至会忍不住叫他们快逃罢。

    安慰了他这颗父母心的,是接下来的画面。

    四人身死道消后的那一瞬间,赤青交加的聚光与魔气相撞,碎芒四下飞溅。一时间,刺目的光芒逼得人下意识地想闭上眼睛。

    就这么短短半息,封绍再睁开眼时,镜像中竟然已是另一番模样。从残垣断壁,哀鸿遍野的黑色九州,变作柔光普照,法咒声声的上界祥云之上。

    隐隐绰绰的灵雾中,高如苍穹的府邸牌匾上写着“玄都玉京”。

    竟是元始天尊仙府所在!

    果不其然,元始天尊不知何时已至。但在天尊面前的却不是人,而是一条青色巨龙。此龙身似长蛇,麒首鱼尾,面有长须,犄角似鹿,相貌极为威武,身躯相当雄壮。

    青龙盘踞之处,更跃下一只覆火赤鸟,鸿前麟后,鹳颡鸳腮,五色备举,耀目至极。

    封绍见状,不由打量了何鸾与川仪一眼,便是不问,他也猜测出镜像中的是什么圣兽,以及这圣兽又代表着谁人了。

    此时,元始天尊捻须缓缓道:“经了这一番劫难,且不论后事如何,尔等既能回到此地,便也算得勘破。既获道心,你们便当回归星君本位去罢。”

    说完这句,元始天尊便要摆手,座下两圣兽立时化身为人,一男一女,俱是赤身裸体。然而两人都顾不得旁得,只急道:“天尊,还有人……”

    不等两人说完,元始天尊便掐指一道,四周的灵雾便尽数消散,赫然显出另外两人来。一个英姿飒飒,眉目飞扬,一个玉面黑发,唇红齿白,不是季连云与元昊,又是谁人!

    虽明知看的是元昊的镜像,所有的画面必然是有元昊在的,但真看到实人,封绍还是松了口气。

    元始天尊沉吟道:“他们一个是你从星宫化人时异生的魔念,你下界历练,它也渡入轮回。”他又看向何鸾,指着季连云道:“一个是你尚不能化形时,贪吃好食,吞掉糟蹋的一树仙界云花。仙身叫你吃了,她只得步入六道轮回……都是因果相承,终究是再生纠缠。”

    何鸾头一次因为自己的食欲而羞惭,竟不敢去看季连云。季连云既重返上界,自然也忆起前尘往事,然而并无半丝感触,直冲何鸾温柔的笑。

    元昊则是挤眉弄眼,捏着川仪厚大粗糙的手背,低声说:“川川你这样的居然还能生出我这样的魔念……难道是因为我从你那分离出来,你才心无杂念了。”

    季连云与元昊都不算六道轮回之人,借由此次渡劫,便一同重返天界,因果相续。元始天尊手一抬,云雾已是万里之遥……

    看了这么一番来龙去脉,封绍心思几起几伏,半晌没说出话来。

    倒是元昊又显露出激动高兴的神情,抱着封绍的臂膀,彷如儿时那般撒娇:“我与鸾姐姐问那天尊爹娘的下落,他却只字不露,吓得我们几乎要从仙台再跳下去。亏得天上一日,地下十年,我们还没迈开步子,便闻得响动了!”说着,他嬉笑的望了封白一眼,道:“爹娘的响动这样大,怕是不想我们找的辛苦罢?”

    话音未落,元昊的后领便叫提起来。他虽活了八百余年,然而身量却不算高,比之封绍尚且矮过一头,比之封白那便是两头,与川仪相较,那更是足足相距三头。若这两人之间没有那浑然天成,交融一体的气息,只怕要违和得惊人。

    封白将元昊丢给那大山似的龙人后,这边揽着封绍要走,边道:“他们都大了,如今一个两个都成家立业,安然无恙,叔叔也就别操心了。对了,叔叔还没去过我的地方罢?”

    眼见封绍要被封白拉出十万八千里,何鸾与元昊眼疾腿快的驾云追上,两人的伴侣也莫不从之。

    天界空荡白光之上,团团祥云中隐隐传来一阵大呼小叫——

    “师尊师娘,你们慢点!”

    “爹,娘,要留个房间给我呀!”

    “师尊我也要!”

    “我要床最大的那间!”

    “我要靠近厨房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就是这样温馨乱来的节奏,嘿嘿o(*////▽////*)q

    ※番外要多留评呀,不然作者好木有动力。。。

    ※最近其实在严打。。可怜作者还想肉很多,还有下一篇的NP肿么破,作者就是为了写4P大战双人床要肿么破!!!Σ(`д′*ノ)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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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文,写得不错。
压住小白亲亲~~~
ps:我在地狱的理想以及目标是撮合30对新人,哇咔咔咔。大家要努力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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