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六哥的听源阁,即有侍从上前,禀报说有天官驾临,让我去大殿迎驾。
大殿肃穆空旷,缠绕龙雕辉煌如故。龙侍退至两侧,天兵矗立一列。正席前方,剽悍的神武天将一身金缕宝甲,红缨天剑在手,气若凌风地冷视众人。大哥与三哥侧立一旁,神色颇为凝重。
估计都在等我。*地狱十九层*
我幽灵般地走进大殿,径直走至神武将军的前方,木然地俯身行礼:“椒图迎驾来迟,还望仙官恕罪。”
神武将军冷冷地扫视我片刻,继而昂首而语,声重浑厚:“闲话也不多说。椒图,你曾为乾尊天门镇守将,却玩忽职守,被下界妖精闯入,窥知了天机。你可知罪?”
那是九儿犯下的错,被鲽梦害了性命。
“玉帝已处罚过九弟,撤了他的职。我龙神宫也罚了他。”大哥上前,为我辩解,“近来他受圣鹏天尊调遣,已负重任,不能再……”
“玉帝再下的命,岂由你多嘴!”神武将军生冷地打断大哥,粗暴地呵斥,“如今玉帝重新启用椒图,已是对龙神宫格外开恩,你有什么资格推三阻四!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哥连忙拉回大哥,眉梢扬起妖娆笑意,对着天官盈盈一笑:“我等并无此意,将军莫怪。玉帝圣明,能给九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是对龙神宫的莫大恩典。”
我垂着头,不禁心底冷笑。什么恩典,不过是找不到人去送死了,才想起我来。
神武将军斜眼瞪我,一挥战袍披风,身侧一位侍官立刻上前,捧举起一方赤铁令牌。
“传玉帝天旨,命椒图为降妖战将,择日即随神武天将出征下界,一剿尽狐、鲛之妖,钦此!”
震耳欲聋的传旨声,响彻大殿,宣告着不容反叛的天条之律。
我站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仍是低垂着头,盯着森冷龙雕投下的阴影。
三哥替我接下令牌,大哥替我谢了恩。神武将军细眼打量我一番,不屑而道:“如此不识抬举!若不是看在睚眦在修罗界立了功,玉帝怎会重用你们龙神宫!哼!”
犹如冷风过堂,天官鄙夷不屑的目光肆意侮辱着龙神大殿的威严。
奚落尽了,神武天将拂袖而去,众天兵侍官追随其后,浩浩荡荡。阴冷的大殿空余沉郁清寡。
“我不想去。”许久,我幽幽出声。见过厮杀屠戮,见过血色漫天,可我承受不住死亡之气的压抑。曾经我只能冷眼旁观,而现在,我若出手,只会招来尸横遍野。
尤其,我不想再看一次熟悉的人倒在身旁。更不想体会,沾了一手的血,又不知究竟终结了何人的经历。
“椒图,这由不得你任性。”大哥低沉的声音藏起一丝叹惋,长者般的语气充斥着命令。
任性?只怕这次任性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玉帝。
我一言不发,无视三哥递过来的令牌,转身离去。脚下如御疾风,恍身出了大殿。
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我忽然很想嗤笑这一切的荒唐。
站在一条幽静狭长的檐廊下,身子不由得一歪,倚上一旁的银镂琉璃柱。
呆了半晌,隐约听到脚步声传来,急促紧张地跑向这里。继而,檐廊拐角恍现一抹妖冶的红,三哥焦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妩媚的杏目一转,他看见了百无聊赖的我。
霎时,他舒了口气。檐下微风带起他一缕青丝,掠过白皙若玉的脸。他眼波盈盈,怔怔地看着我,一时竟不知该劝些什么。
“九儿……”三哥蒲牢轻盈地走至琉璃柱旁,念着我的名。红纱朱锦衬着他稚小的身躯,妖媚的面容仿佛透明水晶。
“三哥,对不起。我不该跑出来。”俯首望着还没我高的娇小兄长,我漠然开口。
蒲牢微然一笑,掩不去眸中些许黯淡。随即,他抬了手,轻轻拢住我的肩,抱住我的脖颈。淡淡幽香自他身上传来,带着他的体温。
“哥知道你的苦……”轻柔的音调犹如梦呓回荡耳畔,“小时候就有神谕说你是祸患,如今又逼你去诛杀妖精……可是,我们违抗不了玉帝啊,你懂吗……”
是啊,玉帝就是天,玉帝的圣旨决定了天地万物的法则。
“我做不来,我下不了手去杀人。”我的声音缥缈如风。
“你不下手,别人就会下手。”蒲牢叹息着诉说,“那个叫鲽梦的,他对你下手时犹豫了么?况且,玉帝容不得背叛。”
我别开头,眼神迷离地望着走廊尽头:“让玉帝处死我好了。我是个祸患,留着只会威胁他。”
蒲牢松开我,柔情万千的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怒火:“死?你想死?那金猊呢,你想过他吗?”
“如果命中注定……我也挽回不了……”命运不让我和金猊在一起,只有放弃。
“九儿!”三哥吃惊地后退一步,重新审视着我,“那么天界众生,你也不想管?妖族得了手,天界将易手啊!”
“呵,风水轮流转,天界的宝座,仙神坐得,妖精就坐不得?”我懒散地伸懒腰,“谁管这天下,又有什么区别。”谁规定这天界的主人就得是仙,谁规定妖精必然永世不得翻身?
“够了!”蒲牢打断我,惊愤的眼光凝视着我,“只问你一句,金猊性命不保,你救是不救!世间难得有情人,你若想他含恨九泉,我自是无话可说!”
金猊……我愣了。脑中不由得浮现十夜死去时那空洞的眼神,那张脸,如果变成金猊的……不可以不可以,我不可以让金猊的黄金之瞳也失去光泽!
“三哥,”我叫住转身欲走的蒲牢,“金猊出了什么事?”
红色的身影停下了脚步,蒲牢释然了我刚刚的漠然,返身回到我身边。妖冶的面容一阵犹豫,他颤声而语:“荒天封印……鲛族的荒天封印……”
又是荒天封印。
素手扶在了琉璃柱上,他斜身倚靠其上,目光茫然而视远处苑中的花丛:“乾尊天宫,就是你曾经做镇守将的地方。你知道的,乾尊天宫,是存留天机玉书之处。”
藏匿天机的地方,隐着千古不为人知的秘密。
“鲽梦伤了你,闯进了乾尊天宫,窥知了关于他鲛族的天机。”
什么天机,让他冒险而闯?
“荒天封印。鲽梦知道了荒天封印所在何方,守卫几重,如何破解……以及,破解之后的结果。”
“结果……会怎样?”我不禁问道。
蒲牢垂了头,青丝遮去半边脸,额上赤印更显妖娆:“上古时候,天帝废鲛神灵力,贬其为妖,方才设下荒天封印。封印若破解,鲛族便可舍弃妖身,重取仙神之籍!那时……他们不再是妖,而是和你我一样,是天界之神!”
“被废贬的灵力也会复原,对么?”我轻声问道,“那样,他们拥有与神仙一样强的灵力,再加上几世在下界卧薪尝胆的磨砺,天界诸仙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三哥闭了眼,默认了我的话语。
“那么,这与金猊何关?别跟我说,鲛族占了天界会杀他泄愤。”我扬眉问道。鲛族只想霸天归位,征服诸仙之际,根本没有大开杀戒的必要,顶多只是羞辱一番。
“鲛族不会杀他,”蒲牢咬着下唇,似乎不愿说下去,“是玉帝,是圣鹏天尊!他们会杀了金猊!”
我木然地盯着他,木然地张口:“为什么。”
红衣衬着他惨败的脸色,沉痛凝上柳眉。长长的眼睫颤动着,眼波迷离间泛着水光。他忍不住抬了手,将眼泪埋进袖中,任那水痕在纱袖上蔓延,湿润的红纱更加耀眼灼心。
“九儿……”呜咽啜泣已不成声,“别问了……谁也不想提……你只要晓得,荒天封印若是破解,第一个死的,就是金猊……”
冷不防心中一阵绞痛。我咬着唇,捏紧了拳。
终于找到我的心了。它在痛,痛得我难以承受。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同志们,十章之内,仙之圣会挂,不过~~貌似大家猜中他是谁的不是很多呢~~
第五十三章 重整旗鼓
“九儿,你怎么了?”蒲牢慌忙扶起我的手臂,惊讶地看着我。
银镂琉璃柱映着我的影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额得渗出了血。
“金猊……”我不禁念着这个名字,心痛得几欲昏死。
难怪蚆嗄宁愿逆天悔情,难怪金猊恨鲛精入骨,难怪蒲牢会斥责我的不屑……只因为荒天封印,它会要了金猊的命!
懒得去管为何要杀金猊,我只听懂了一件事,荒天封印若解,金猊就得送命!
“九儿,金猊对你如何,我们几个兄弟都看在眼里,”蒲牢媚眼如丝,漾起淡淡伤情,“你若袖手旁观,真的对不起他……现在能救他的办法,只有去打仗,杀尽鲛精,让他们无力去破荒天封印。”
路只有这一条,叫我如何抉择。
蒲牢拍拍我的肩,抿唇轻叹:“如果你实在为难,没关系,我……我代替你上战场。”
“三哥……”
他缓缓梳理着发丝,清淡一笑,容颜娇稚,百媚皆生。
“……三哥,你还是陪着大哥说情话去吧,战场岂是你去的,只怕沾染脏了你这倾城容颜。”我弯了眼,终是笑了,“解救金刚大神的任务,还是给我这个炮灰吧!”
“金刚大神……?”妩媚笑颜泛起疑惑,“你给金猊起这外号?真难听!”
“我可没大哥有文化,张口就来诗啊词啊的……”一把推开他,我揉了揉额头,“三哥,谢谢你的说教,否则我还醒不过来。”
“现在醒了,为时也不晚。”他从袖中取出那方赤铁令牌,郑重递给我,“记着,别总是轻易地认命,我龙神宫兴盛万载,不是给人当笑柄的。”
三哥还记着刚才被神武将军耻笑的事。
我淡淡弯起唇角,接过那沉重的令牌:“我尽力。”
蒲牢的笑颜,媚丽如花,颠倒众生,不比蚆嗄差到哪里。
三哥尚未走远,走廊另一端远远传来婢侍的通报:“七公子回宫了!”
我收起领军令牌,向檐廊拐角处走去。睚眦,立了大功,终于回来了。
婢侍的声音绵延传来:“七公子回来了,还有芳儿姑娘!”
呵,鲤芳那小丫头,也跟着七哥在修罗界出尽风头。原本只是个小婢女,现在也有了称谓身份。
拐过檐廊,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苑门进来。睚眦战甲未卸,玄色宝刀横挎腰间,发丝蓬松而披,隐隐遮了额角几处伤痕。鲤芳一身青衫披风,怀中不知抱了个什么宝贝,用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藏在披风中,天真小脸少了分欢笑,眼底多了丝成熟。
“七哥,芳儿。”我站在廊下,轻笑着打招呼。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我,既是惊喜又是担忧。鲤芳不动声色地把怀中之物藏紧些,笑语吟吟地冲我叫道:“九公子!芳儿可想你了!”
小丫头高了些许,眉目渐渐生出女子的风韵。
睚眦把手搭靠在她肩头,亲昵地搂着她向我走近,“小螺,任务做得如何?听说玉帝又封了你降妖将军一职?”
“托大哥的福,混了一个偏将位置,”我笑儿答之,“七哥在修罗界立下大功,焚尽魔域鬼巢,可让小弟佩服啊。”
他惭愧一笑,侧目凝视着鲤芳,摸摸她低垂的脑袋,轻声说道:“哪里是我立的功,是芳儿立的……只不过芳儿无官无品,又是龙神宫的人,所以才将功劳记在我头上。”
芳儿小脸一红,不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九公子教导又方,这功应给九公子!”语罢,又低下头,担心似的护着怀中之物。
“功劳给谁都无所谓,”睚眦畅快一笑,“只要父王知道是芳儿立的,定会对她另眼相看……那样,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芳儿娶进门了,哈哈!”
“谁要嫁给你!”芳儿撅起小嘴,冲他挑眉示威,一双水瞳却是柔情万千。
我也笑了笑:“七哥,芳儿不肯,你干脆就娶那琼娥仙子吧,父王正有此意给你提亲哪。”
“芳儿,你说呢?”七哥扬起神秘笑意,凑到她面前问。
小丫头眼圈一红,对着他耳朵尖声大叫:“你敢娶她!”身子不由得震了两下,她怀中之物竟动了动,像要扯开披风出来透气!
“不是吧,”我瞟了眼在她怀中不停蠕动的东西,“孩子都有了?”
“不是不是,芳儿没有和七公子做越轨之事!”鲤芳急忙辩解,冷不防微风一带,掀开披风一角,露出她紧抱怀中的小东西。
果真是个小婴儿,几个月大,正探出粉嫩的小脸四处乱瞟,双手双脚不停蹬动,鲤芳几乎抱不稳他。
“那这是谁的孩子?模样挺漂亮哦。”我摸摸那孩子的头,小东西蹙着细长的眉毛,忽闪忽闪的眼睛朝我看来。细一瞧,那双眼,进是璀璨如钻,殷红似血的朱赤之色。仿佛修罗邪火灼睛,赤艳榴石化瞳,衬得那张小脸顿生邪气。
“九公子……”鲤芳垂了头,万分愧疚似的低声轻道,“莫让人看见他……”
睚眦四下一扫,确定无人,再给鲤芳披好披风,遮住孩子。既而,他靠在我耳边低低说道:“这孩子……是从修罗界带来的……他是魃魔遗孤……”
“难怪他一身邪魔之气,”我皱了眉,“你们,应当杀了他才是……怎么给带回天界了?若被发现,你们也自身难保。”
“都怪我,”鲤芳微微叹气,“我看他躺在修罗宫的乱尸堆中,浑身是血……却又不哭不闹,安静得像等死一般……我,我不忍心下手……”
果然是个爱惹麻烦的主。我都懒得说她。好不容易立了功,有望从一个卑微婢女变为宫中新贵,偏偏又闯下这祸……
那个小孩挣扎着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手,无助地抓着,似乎在找他的族人亲友。看着那只雪团似的手,我的脑中霎时忆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还有那柔柔弱弱的笑颜如那奶声奶气的一句“他妈的”……遇到小沙子时,我也是彷徨如鲤芳吧。
小沙子……我的小沙子,已经成了鲛神血裔,琥珀瞳中染尽风云戾气,血色面庞铸着亘古未变的天神霸欲。
心底腾起难言之情。如今,我亦要披上战甲,站在江涛怒浪上与鳞沙兵戎相向!
“九公子,你罚芳儿好了……但芳儿绝不将这孩子交给天界处置!”鲤芳稚嫩的面容泛起母性的慈爱,“就算命运定了仙魔两立,我也不愿任这世道残忍……命中注定他是魔,命运又决定不了他的心性……”
芳儿性子直率倔强,从不肯轻易屈服……就像不屈服她生来为婢的命……
“你觉得,你能改变他的命运?”漠然一句质疑从我口中吐出。我想知道,究竟是命不可逆,还是人定胜天。
“我的芳儿什么不能,”睚眦笑道,“她颠覆了强盛千年的魔域修罗!那些魔头以为永生不殆的命运,还不是被芳儿的一个小伎俩给改写了?”
鲤芳挺直了腰板,笑得骄傲自信:“芳儿还是鲤鱼精的时候,族中长老断言我终生为妖,是个成不了器的废物呢!什么命运之言,芳儿才不信!看,芳儿现在是龙!”
我一直认命……看着芳儿的笑颜,我生平第一次对命运有了怀疑。像她那样,不屈服,不信邪,真的可以改变我的命运,金猊的命运,还有鳞沙的……
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令牌。所触之感,冰冷坚硬,仿佛一种硬气的信念。
如果说刚刚答应蒲牢的话是七分愧意三分情愿,现在我就是满心坚定地要去战场。
我要证明,我不是神谕所说的祸患,金猊不会因荒天封印而死,鳞沙也绝不因所爱之人而应验诅咒丧命!
“芳儿,”我俯首在她颊边轻轻一吻,“要不是七哥抢了你,我就娶你过门。当然,这话别给金猊知道。”
睚眦斜了眼,一脸戒备地把脸红发烫的鲤芳拉进怀中,不忘警告似的冲我咧嘴:“别怪为兄的霸道,芳儿我可不还你了。以后叫她七嫂,不准再动手动脚!”
“不许凶九公子……”小丫头还嗔怒地瞪睚眦一眼。
“行行行,我就等着喝喜酒了……七哥七嫂!”我挥了袖,傻笑着走向苑门,“我去神武将军那儿报道了,别太想我啊!”
我得感谢九儿,他给我留了一个鲤芳。如同阳光般的明媚少女,无意中帮我拨散了命途迷雾。她告诉我,命运只是骗人的玩笑,尽管去改写吧。
虽不晓得如何打破我心底对命运顺从的枷锁,但,不妨一试。
想起一句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
我就试着去创造“可能”吧……
荒洪之大,风涌雷鸣。群妖乱起,与天为敌。
江海之畔,大营对阵。天地圣战,一触即发。
妖族,以鲛、狐二族为首,垒营大江东岸,以海为源。鲛精大军统领鲽梦,率洛、涣、泽三部威震江海。鲢冰、鲭凝、鲯榕各为偏将,率其余各部分守一方。狐妖倾巢而出,狐王冷月霸驻陆岸,四领将水月、风月、花月、雪月呈燕阵排开,谋将火月亲守中营。如此阵仗,水陆皆占,再有羽族妖精守卫上空,实如铜墙铁壁,难以攻进。
天界召回分布各界的散兵,重派神武、冥武、灵武、精武四大天将前去应战。各路神仙将才皆分归偏将,以供调遣。
龙神宫,派出螭吻、狴犴、金猊,椒图四龙子为偏将,归神武天将帐下。
山河飘荡,如有巨灵嘶吼低喑,直把天地拆回亘古,即是女娲也难补!
八卦阵已摆,只待乾坤莫侧坎离难料。
我束起了长发,战冠戴顶,一扫往日慵懒麻木德性。青金琉璃降妖宝甲披上身,手里持起一对幽光莹莹的银柄龙鳞刀。刀长如剑,轻似锋刺,已不知饮过多少热血灵气。赤铁领军令牌悬于腰间,威然之气,由此俱生。
我是龙神,我是天将。我将统领一方兵士。
随军步入神武军大营,我陡然发现自己的脚步不再轻盈。
诸仙将天兵肃然而立,声声号喝昭告着天威。
“圣战一役,许胜不许败!”神武天将苍声震天,风化万生。
斜阳入影,生灵逝尽。饮血而歌,苍穹无命。
出了营,忽有一双金眸出现在眼前。同样身披战甲的金猊拉住了我的手:“小螺!”
侧过身子,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汲取他那股熟悉的味道:“金毛,别管那荒天封印……我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要进入全文的高潮了~~
推荐一篇文,千桦梦的作品,在4YT人气很高哦~~欢迎大家去看
繁花录
第五十四章 思慕今生
“你……你知道了……”金猊用力抱紧我,颤抖着呜咽,忽而又提高嗓音恨恨而道,“哪个混蛋给我说出来的!早让他们别跟你说……”
我皮笑肉不笑地在他腰上狠狠捏一把:“怎么,死都不告诉我,非让我抱着你的骨灰哭成水桶才满意?”
“我不想看你哭……”金色的发丝抚过我的脸颊,温柔似水,“小螺,跟妖族交战的时候,站在我身后,你失了灵力的……”
“已经恢复一些了,”我打断他,看着他惊异地一怔,“十夜死了,人之圣的生灵之气破解了一部分封印。另外,我打伤了鲪悔,鲛精的报复对象应该是我。所以,你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金瞳涣散出一丝惊恐,他摁住我的肩,冲我嗔道:“少废话,让你跟着我就跟着!别以为恢复了点灵力,翅膀就硬了!”
顺手扯过他的一缕发丝,我撇嘴:“跟就跟,只怕神武大人调我们去不同的地方……”
“管他怎么调,我们都是去攻鲛精主营……”说着,他斜眯我一眼,“鲽梦是主帅哦,不看好你怎么行!”
是啊,攻打主营,鲽梦与狐王冷月坐镇的地方……一想到他那仅露半面的脸,我就不由得发悚,真是噩梦一般……
“提到他你就傻了?!”雷吼般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金色瞳孔烈火欲喷,“你被他迷了心窍啦!混蛋!”
我的天……赶紧捂上耳朵,小声地反驳:“看你说的,我像那种人么。”
“你不像,你就是那种人!”传说中的“狮子吼”惊现。
军帐边的树林被震得树叶掉了一地。
“你们两个吵完了没。”一声清冷到骨子里的低吟幽灵般响起。
我们均是一惊,侧目望去,只见四哥狴犴抱臂而立,犀利的目光冷似冰锥。
“吵完了,我们这就回营。”我迅速拉起金猊的手,匆匆往回跑。
经过狴犴身边,霎时感到一阵寒凉之意袭来,仿佛他是玄冰之身。
“椒图,你留下。”淡淡一句,却似寒风过耳。
无奈,我只得推了金猊一把,目送着他不情愿地离去。
“四哥有什么吩咐?”我回了头,靠在一棵枯树旁,漫不经心地问道。
狴犴未着战甲,一身束腰黑缎长衫,紫纱披肩,稍短的鬓发披散着遮住脸颊,身后几束长发编结成辫,犹如根根短鞭在风中猎猎飞舞。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竟发现狴犴亦是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纤长的身姿矫如猎豹,带着冷意的双瞳犹如冰点。仿佛是个冷艳的杀手站在面前,不动声色地将你的死穴尽收眼底。
“别老这么看着我……”被他盯久了,浑身不舒服,“有话快说,四哥。”
“起誓,你对我所言,将句句属实。”狴犴脸色依旧,眼眸散发着霜冻般的酷意。
我抬了眼,站直身体,同样冷淡地与他对视。狴犴是个严苛冷漠的人,即使对亲弟弟也这般冷淡。
“椒图起誓,绝不对四哥撒谎。”抬了手臂举掌对天而语。
狴犴扬起头,目光冷峻犹如剑影晃过:“告诉我,鲽梦有何打算,他对你做了什么,或者命你暗中助他?”
原来四哥是怕我有异心。
“四哥,”我淡淡地说,“现在我只想阻止荒天封印的破解,至于原因,你应该知道金猊对我有多重要。这样,你觉得我会放过鲛精么,更别谈帮他们。”
冷目凝光,重影似霜:“你对鲽梦已做到忘情?绝不会重投他麾下?”
“我从来没爱过鲽梦,圣鹏天尊和五哥可以帮我作证,”其间波折不便告诉他,我只得搬出两个靠山挡过去,“四哥如果仍不信我,不妨我立个约。”
狴犴瞳光如电,朝我微微蹙眉。
“若鲛族有任何异动被我发现,我会第一个告之四哥,”音如清风,字字坚韧,“若与鲽梦当面对战,我绝不手软!”
“记住你说的话,”狴犴转过身,长发甩动,风姿飒爽,“别让哥失望。”
“四哥,你对荒天封印……了解多少?”犹豫之下,我还是叫住了他。
狴犴微微侧过头,纤长的身姿映下长长的影子,音如淡水凝冰:“乾尊天宫的每封天机,都有一个守护者。鲽梦窥夺天机之前,那封天机的守护者,就是我。”
“也就是说……荒天封印的所有……包括破解之法,你都知道。”心里有了底,起码我还不至于被动得一无所知。
“只怕现在鲛族上下都知道了。”狴犴漠然一句,寒透天野。
我深吸一口气:“四哥,请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万不得已之时,你能抛下这里的战斗,倾尽全力助我……去对付……荒天封印。”
他的身影在寒风中稍停片刻,随即便如风般消隐不见。
我知道,他默许了。
天际长空,碧蓝无痕。殊不知几时,会染遍苍生恶火。
独自踱步回帐,掀了帐帘,只见金猊大剌剌坐在地毯上,背倚着数个毡垫,衣襟微敞,光洁的胸膛露了大半。
我赶紧把帐帘拉严实,走过去踢踢他的腿:“你卖肉哪?衣服穿穿好!”
金眸扬起,冲我翻个白眼:“修炼打坐的时候要敞衣散气,不懂吗?笨蛋!”
“修炼什么,有这闲工夫,不如补个觉。”我伸个懒腰,随手脱去沉重的铠甲,往边上一丢,整个人垂直地坠躺下去,直到压得金猊揪我耳朵。
“死田螺,洗澡去!”金猊把我从身上扒开,一巴掌推向帐中隔间,“水打好了,赶紧把你身上的泥给蹭掉!”
“哪个田螺不是一身泥,”我笑道,“怎么,嫌弃我了?”
“少来!再不去我把你扔进开水里煮干净!”金猊狠狠地瞪我,“用三味真火煮!”
“你也不嫌浪费灵力的。”我揪起他一把头发扯了扯,这才老实地掀去隔间纱帐,进去洗澡蹭泥。
红木浴桶摆在眼前,温水泛着阵阵雾气,散发着熏香味道。旁边摆了一个红玉香炉,燃着金猊炼化的香。
脱下衣服,我跨进桶里,一头闷进水底。天水与凡间海是不同,一下子就浸透了我的身体。
洗去沾染的凡尘,不是为了净身,而是为了浴血。
看着自己被浸得洁白的手,不禁冷笑,当它被鲜血染红时,又会是什么模样。
“让你洗澡,不是潜水!”金猊不知何时站在了桶边,捋起袖子一手伸入水中,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拎了出来,“要用钢刷给你刷刷田螺壳么!”
我湿淋淋地从水里探出脑袋,眼皮半耷着,嘴角笑意未褪:“别用钢刷了,就用你的手吧,我一人洗澡洗不干净。”
金猊恼怒似的扬起头,高贵的容颜泛起一阵不屑之色:“你那凡间爹妈怎么养你的!这么大的人澡都不会洗!”
谁让我是懒惰成精邋遢成性又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哩!
我垂下头,偷偷狡黠一笑,猛地伸手扣住金猊的手腕,提气一个翻身摔,金猊猝不及防地被我提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稳稳落进浴桶,溅得水花到处都是。
“你!你个小混蛋!”摔进浴桶的金猊呛了口水,恼羞成怒地撑起身子,狠狠地摁住我的手,身子顺势压了上来。
“唉,你不是修炼得出汗了么,洗一洗臭汗不好吗。”我扬起眉毛,没心没肺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金眸。
薄衫湿透,金发染水晕着灿烂光点,他气哼哼地半眯金眸,凑近我瞪了半晌,忽而眼神游移至我的身体,脸上竟是一红。
“行了行了,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纯情的害羞。”我反手推开他,打个呵欠,撩起一捧水往身上浇,“不洗就出去,这儿挤得很。”
水刚从脸上滑过,忽然眼前一晃,只觉身子给禁锢似的被他的手臂缠上,唇间一热,他的熏香味道浮动在我身边。
霎时天旋地转一般,我的手撑不住浴桶边缘,让他一压,支撑的手滑脱,两人一起摔进水花中。水底,我微微睁了眼,吻住我的金猊,面容迷茫而又沉醉,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紧紧抱住自己的珍宝不放。金发随水蔓延如藻,迷离的金光闪耀似星,额间金印显得随意张狂,又点衬着他的高贵美丽。
我搂住了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绵长的吻融化于水,仿佛化去了所有的思绪。没有战争,没有阴谋,没有生死,没有分离……只有彼此。
有君今生伴,无求来生缘。
褪去了他的薄衫,身体在半梦半醒间交合。温水漾着温情,熏香熏人沉醉。
“小螺,把手给我。”呢喃的话语回荡在耳畔,我抬起无力的手,触碰着他的脸。金猊覆上我的手,十指相交。
金瞳微睁,澄澈的色泽闪烁着迷醉的光芒,他薄唇翕动,谈吐出呓语般的字音。接着,相触的两手掌心微热,像被绑在了一起,彼此心意相通。
掌心的热流激起一阵颤抖,金猊召唤的术法划过我的手臂,热流入心,一片暖意。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惊奇地发现锁骨处有一点金光萦动,仿佛活了一般,在白皙的皮肤上缓慢延伸,最终烙下一个淡金色的纹印。
纤小精致的金印,似是一叶金盏花的图样,在我的锁骨之上雅然绽放。
“这个……”我低吟问道。
他俯下身子,在那文身似的金印上轻轻吻着,湿润温淡的感觉自那里弥漫开来:“我给你的印记……如果我死了,它便会消失。这样,你就不用再怪我瞒了你荒天封印的事吧……”
原来他还记着我刚刚怪他的话……
不禁想起鲪悔脸上的印记,莫非六哥也是这般给他的?
“小螺,”金猊的声音将我唤回,“它还有另一个意思……所有的人都会晓得,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他的指尖在那金色图纹上细细摩娑,似要将毕生的温柔融注进去。
“金毛,我爱你。”在他唇上一吻,我对他淡淡说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三个字。虽然淡漠似水,虽然随意轻佻……但他懂……
眼前那双黄金般清亮的眸子似有一阵惊愕,接着,他再次狠狠将我缠进怀中,压在身下:“你小子终于给我说出来了!混蛋,我还以为再也不能听到……”
水花又溅起一阵,红玉香炉熏香燃尽,却涣散不去水雾淡香的浓意。
“喂,你还洗不洗,水都凉了。”
“烦什么,凉了再换热的,我拿三味真火烧!”
“……懒得理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养病中的青青~~~那个,我认错,弄死十夜是我不对~~后面还有一位同志要光荣牺牲~~~我决定,为了广大群众的呼声,正文完结后写个番外(NP),挂掉的某些个同志会再次出现~~但是正文的结局保持不变,该挂的挂,而且非NP~~希望这样能弥补对大家的歉意~~
第五十五章 梦窥天机
天地圣战又如何?不过一场夹杂血腥的游戏!
神武战将一声令下,各路偏将整装而发。戎即在望,军令如山。
说不清上司安的什么心,居然把我调去了最前线,直击叫阵的鲛精泽部。
“椒图,别怪整个天界对你的失职耿耿于怀,”神武将军盛气凌人地发号施令,“让你去前锋营,只盼你早些立功洗罪。若你再次失败……休怪本将不给你机会!”
八百年前的破事还拿来说,我垂着头冷笑一声,不就是觉得我灵力较弱,适合去正面战场当炮灰引开敌方主力军么。
天界让炮灰去前锋的小把戏,会瞒过鲽梦那阴险之人?更何况还有以智著称的狐妖火月助阵。牺牲我一个无用之将,去打一场毫无把握的仗,真亏神武大将想得出来。
可惜他忽略了一点,我早已不是灵力低下的九儿,我现在拥有的灵力,并不在中军天将之下。
“把你那张狮子脸收起来。”我撇嘴冲金猊低喝,引得营帐中其余人侧目相向。
金猊柳眉倒竖,紧咬着牙喘粗气。金发几欲冲冠,活像一头沉气愤怒的雄狮。
我连忙谢过神武将军的“赏识”之恩,一把扯过金猊的胳膊将他拖出帐去,免得他在营帐中叫嚣胡闹,给我惹来一身麻烦。
“你气个什么劲,又不是让你去前线当敢死队。”我挑眉问道。
金猊恨恨喝道:“鲽梦!你得去独自对阵鲽梦!万一你……”
“拜托你别把我想得这么猥琐!”忍无可忍,我高声打断他,“就算是跟鲛王血拼,我也不会手软!”从没有说过这般坚决残酷的话,只为了阻止荒天封印……我第一次放弃了自己的处事态度,放弃了漠视旁观逃避现实,只为了保住金猊的命!
“你……”金猊怔怔地看着我,金眸凝了些许伤怀,“不是我不信你,鲽梦曾杀了九儿,他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啊!还有鲛王鳞沙,你真的割舍得下?”说到最后,语气竟成了质问。
鳞沙……心里隐隐作痛,我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要亲手终结他?
“金猊,”我郑重地说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一向不喜欢这样喊口号似的表白,今天我也喊了。
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改变,哪怕是我这种冥顽不灵的人。
“小螺!”黄金眸中闪现波澜泪光,他狠狠地将我摁进怀中,“不许说这话!别为我拼命,要死也让我去死……你从小受尽屈辱,又被送入凡间受苦……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懂吗!”
“我活得很好,在你陪我的时候。”轻声对他耳语,我微然而笑,“只要能救你,我认了。”
说完,抬头在他唇上轻柔一吻。推开他的身子,再深吸一次熟悉的熏香味道,我毅然转了身。手触上腰间冰冷的令牌和龙鳞双刀,我沉下脸,将与生俱来的木然化为冷峻。
自己都不曾想过,我会有如此肃穆冷酷的一面。
金猊淡淡的呼吸时缓时疾,似是亦喜亦悲,欲言又止。
北风飒起,卷破万里残云。草海莽莽,腾扬千堆沙尘。
像个真正的战将,我稳稳地踏出了这一步。
荒野恶战,血溅沧海。三昼三夜,不见沙场残影乱。
仙妖前锋交战三日,宝甲长刀冰冷了我的脸。诸天兵天将在我举起令牌之时,将毕生之力倾注了修罗战场。不记得自己如何拔出了双刀,不记得何时挥舞双刀,也不记得刀身喂上了多少鲜血。弹指而去的术法,震荡了天地。
三日间,神武天将的催战令接连不断而来,似要让我所领天兵倾数入战,与妖族玉石俱焚。我布下八卦离阵,以抗鲛精的坎阵。
偏那鲛精所领前锋大军既不蛮打也不顽抗,时进时退,却始终固守原地不动。像在等些什么,一直与我拖延以抗。
只怕鲛精是故意缓战已殆尽仙神锐气精力,我也只得按兵不动,暗中蓄力,伺机突袭。没有十成的把握,我觉不冒险强攻。
别处战况传来,仙神与妖族势均力敌,僵持不下。也不知神武将军布了什么战局,所有的突破机会统统聚焦在我的前锋大队上!若我胜,则仙族将力挽狂澜;若我败,则妖族势如破竹。
“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接到神武将军最后一道催战令,我不禁冷锁眉头,手中不自觉地把令书揉成了碎片,“这般重任,真让人兴奋哦。”
边上小将真当我是斗志昂扬,立刻跪了一排齐声喝道:“誓死跟从将军血战到底!”
他妈的!我想一个接一个地抽死这帮猪脑子仙将!想血战?好,我保证这一仗下来人人只剩一滴血!
明摆着是让我等作炮灰铺路,后继部队再踏着我的鲜血走下去,将来如果还记得我们,再来立个烈士碑!这个神武将军,做事非得这般急躁么!如此莽撞进攻,得利的是妖族!
“将军莫非还想按兵不动?”身边小将看到我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问道,“上营已连发五道催战令,若将军仍无视此令,只怕神武天将会治将军贻误战机之罪。”
前些天象征性地打了几下,按实力说,我手下这票人根本难以抗衡潮水般的强悍妖族。灵力较强者都在神武天将手下,我这前锋营就是一废品团。
贻误战机……到时治下的罪怕是由金猊狴犴他们去扛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握紧了赤铁令牌,我咬了牙横了心:“传令下去,全军布下摩天阵,不破妖族终不还!”
天界要的,不就是这个?
好,我认了!
硝烟弥散熏天日,披甲上阵待从头。
我驾着天马而出,错刀运力劈出一记天雷,直击鲛精阵地!雷撼地动,诸仙将阵法布局,蓄势待发。鲛精闻声,出营应战。
一声嘶吼,极光闪过天际,神兵洒血术法夺命,风尘遮空,浩瀚胜海。
兵荒马乱地交战,我四下看了看。虽仙族已倾尽前锋营,可鲛精连个领兵主将都未出!只有两个洛部偏将在场应战。
可恶,对峙多日,连主帅鲽梦的影子都没瞧见。其余众部首领也只剩几个,灵力较强者如鲪悔鲱尘,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禁心剩一丝疑惑,鲛族的首领等大人物,都去了哪里?
信手丢出的术法打散了鲛精排阵,紫烟缭绕,一时间战势大好。我斩下数妖,眼看着首阵鲛精渐已不敌,诸仙气势大增。我却高兴不起来,指不定对方还有什么后招伏兵。管不了大局如何,我只盼能解决几员大将,削去妖族势力。
忽然,残余鲛精停止了交战,在领将一声令下,统统退回了阵地。我亦是斥住诸天兵,不让他们追击。鲛精的手段,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声号角乍然惊彻四海,御风狂卷,只在一瞬,退回营的鲛精先锋重布黄河阵,潮水般涌出!而重兵簇拥间,一袭白色尤为显眼。
主帅鲽梦,身披白色战袍,凌风而出!犹如幽灵鬼魅般,身形一恍,他已挥令发兵!
诸仙高喝,立时重排大阵,分兵四路迎身而上!
兵刃交接,血洒云头。
鲽梦踏空如浮水,衣袂飘扬似云,凌于空中俯首观望。风抚花容,青丝四散。半面罗刹似的凄厉毁颜狰狞而现。凤眼淡扬,轻蔑的邪笑迎得战火诡异。
我冷笑一声,飞身弃了天马,潜云至他身后,一记冷刀直斩而去!鲽梦听风觉察,迅速侧身避开,挥手召起水流,化而为箭,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
双刀交错而舞,诡异紫光从刀刃溢出,挡起了水箭。我持刀立于云端,冰冷的眼神正对上他轻佻的目光。
鲽梦轻柔一笑,妖艳不可方物。回袖而立,身姿旖旎曼妙。他凤眼上挑三分,冷不防凑至我身前,巧妙地躲过我的刀锋,留下细语在我耳畔:“九儿,你的灵力变强了哦。”
我双刀并举,冷色刀光映冷了脸。
他站在我不远处,柔声而道:“可惜呵,一听到偏将说我的九儿在外叫阵,我生怕战火弄伤了九儿,特地赶出营来保护我的九儿……谁知倔脾气的九儿不领情哦……”
“鲽首领的情,我可吃不消。”淡淡回他一句,反手一记紫电术,照他门面劈去。
白衣浮动,长袖中霎时泛出白光,化去了术法。鲽梦目中闪过阴狠之色,拂袖逼近我,又是弯唇一笑:“早先听闻你伤了鲪悔,我还不信。现在来看,还不得不信。九儿,鲪悔可恨透你了,如今你又对我举刀,想让我也恨你?”
我抢上一步,刀影闪如电,招招对准要害:“想恨就恨,我不介意。”
鲽梦疾身闪开,妖颜若玉暗藏杀机:“真是狠心哪,九儿,连交情颇深的人之圣也舍得杀,你为了灵力可真花了不少心思……鲪悔说你城府深,果然哦。”
心中不觉一惊,我停下了攻击,冷言而问:“你怎么会知道‘人之圣’,还有灵力的事!”如果没记错,关于三圣与灵力之事只有我和圣鹏天尊知道!
鲽梦轻扬剑眉,凤目妖韵流转。朱唇一抿,他径直走至我身边,俯身侧首,在我耳边呢喃轻笑:“天界皆知我窥过天机,谁又知道,当年我窥知的天机,有两封。”
“难道……”我咬牙盯着他,心底难言一种恐惧。
“一封是我鲛族的荒天封印,还有一封,”他的绝色容颜巧笑嫣然,“是天界对九儿的神谕。”
神谕断言无数命途,将椒图的命运拟成定数。
“那封天机的守护者,恰是圣鹏天尊,”鲽梦挑起我的一束发丝,执于掌间抚弄,“天尊把一切预知之事,统统留在了天机上。”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圣鹏天尊对我的过去、未来了如指掌,如今,一切已被鲽梦知晓。
“那么说来,你早该知道我不是九儿,也知道我是个灭天的祸患?”斜了眼看着他邪媚的笑容,我沉声而问。
鲽梦高傲地笑着,不加掩饰眼底的阴狠:“是啊,我自然知道你才是椒图。我不遗余力地勾引你,本想让你尽快成神谕所言,助我妖族灭了天界!只不过……好像我一直摸不清你的心思呢……”
戾风撕扯着呼啸入云,纠葛纷乱的阴谋藏了不知几重天。
“椒图,别人都说我狠,殊不知你为了私欲灭天之心藏得有多深。”鲽梦凤目冷意毕露,“待三圣皆亡,你才会撕破那张与世无争的虚伪面皮么?哼,我倒想看看,仙之圣与妖之圣,你是否对他们下得了手!”
不想辩解什么,也无力去做苍白的辩驳。我没必要让他信我什么,随他去想去误会。
“你知道仙、妖二圣是谁?尽管告诉我好了。”心里早对这两人有了猜测,但仍想确定究竟是不是我猜的两人,“看样子,这个天机你没有告诉鲛族的任何人。”
鲽梦轻轻眯眼而笑:“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荒天封印破解,大局已定之时,再给你这个助我妖族灭天毁地的机会吧!”
白衣一晃,化入云深处。鲽梦那既似嘲讽奚落又似笼络我反叛天界的话,空留余音回荡耳边,触动着我内心最深处的一道伤痕。
黯然之余,我猛然觉察到鲽梦话中的一丝玄机。
第五十六章 寻探不周
鲽梦御风遁去,我孤立于云端,手中双刀颤动不已,几欲坠手。
压抑去心底的凄意,我细细回想鲽梦离去前的话。
“等荒天封印破解……”我重复着念道,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我弃了沙场的残酷战局,弃了众多天兵天将的搏命血战,独自逃离了前锋大营。一如我逃离现实的戏弄,继续投入命运的洪流中。
我不是个负责的人,也不想负那些无聊的责任。领军征战,只不过为了阻止荒天封印的破解。如今弃军而逃,亦是为了我自私的目的。
我根本不在乎天界存亡。或生或死,懒得去管。
除下了铠甲,我换了便装,偷偷潜回上营,摸进了四哥狴犴帐中。
四哥一人坐于帐中部署阵仗,忽而闻声,立刻冰冷杀气四射:“谁!”
“我,”匆匆应了声,我跑至他的桌案前,一把推开案上摊开的阵图沙盘,“四哥,你答应过我,随时都能放弃这里去对付荒天封印,记得吗?”
狴犴冷冷抬了头,冰雕似的容颜未曾动容:“前锋营败了么?擅离职守,是死罪!”
“哼,你应该比我清楚,前锋营无论我管不管,横竖都是败。”我冷笑,“为这无用的天界拼命,值吗?”
他别了头,眸中寒意流转,却找不出反驳之语,终是一叹:“你来做什么,等神武将军治罪?”
我抓住狴犴的手腕,缓缓而道:“四哥,你注意到没有,鲛精泽洛涣三部均由鲽梦一人统领,而鲪悔、鲱尘几个灵力颇强的首领却不知所踪,还有鲛王,这么大的战事,他不出现振威,岂不是很怪么?狐王可是亲自上阵的哦!”
“你的意思……”他略略沉吟,“难道……”
“是,”我咬了紧了牙,声声铿锵,“鲽梦领军,只是在拖延消磨时间,以转移我天界注意力!而鲛精真正目的,是掩护鲛王破解荒天封印!”
狴犴的眸中,终是凝起深凉的寒意,冷颜如霜。
天色向晚,昏黄沙尘遮蔽晴空碧海,天地犹如盘古开辟前的混沌萧瑟。
我孤身离开营阵,逆道遁影而行。
狴犴终于答应放弃这场无谓的战争游戏,助我对付荒天封印。
不周山下幽潭底,便是封印所在之处。潭中冥灵护将遍布,三十六重护阵,进到潭底实属不易。破阵困难不堪,而那些冥灵护将犹如无意识的偶人,见活物便杀。
狴犴知晓破除三十六重阵之法,也知晓如何避开冥灵护将,只是需要时间。他说,他必须回龙神宫调来自己的得力部下协助破阵,还要去幽冥取来青冥之石以抗冥灵护将。
青冥石郁满幽冥弱水阴寒之气,贴身而置能使自己带上冥灵阴气,冥灵护将便觉察不出佩带之人。这样潜入幽潭,才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我先行一步,直接去不周山等狴犴。
离了大营,潜进一片密林,渐渐往林子深处走,以避开被我丢弃的前锋战场。
古树参天阴密,我行色匆匆,顾不上荆棘碎石阻隔了万重山水。
忽而,我猛地停住脚步,前方密林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有人在说话。索性放慢了速度,蹑手蹑脚地靠近声源之处。昏暗的光线透过树叶缝隙,零零碎碎地洒在林中。借光而望,隐约有两个身影在林中晃现。黑影渐近,拉拉扯扯般纠结在一起;声音也清楚了些,远远听去,似乎两人在争执什么。
我闪身隐入草丛,逼近了那两人。悄悄拨开眼前一片草叶,那两人的侧影正映入眼帘!
“你别再胡搅蛮缠了!”身形略高的一人甩开另一人的手,不耐烦地侧过身,露出他微含怒色的清俊面孔。
饕餮!我大惊,定睛望去,他一身风尘,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刚刚赶来,白皙的脖颈一侧残留着些许血色伤痕,清秀的容颜透着凌厉之气。
“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不想这样啊!”另一人急促辩解,音调却娇柔妩媚,犹似化了蜜的糖水,“求求你,别去!”
那人急忙跨前一步,展开双臂挡住饕餮的去路。那人衣衫锦绣,黑发如缎长似流水,几乎长至足踝。冰肌玉骨稍显单薄,一张妖颜融了万千妩媚。难以想象一个男子长成这模样,妖娆中蕴着蛮横,妩媚中透着狡黠。他下颏尖尖,媚眼狭长如丝,盈水之光点韵其中,额间以朱砂点了绛纹,眉宇间隐隐生着一股傲然贵气。
饕餮挥手一掌推开他,愤然而道:“冷月,你该适可而止了!”
我不禁皱眉。那人竟是狐王冷月,却为何也弃了阵营,孤身跑到这里纠缠饕餮?
风抚过冷月蔓长的发丝,妖娆的眉眼流露出些许委屈:“要我怎么‘适可而止’?你非得端起你正直忠诚的架子,把我推开?你明明对我有感觉的!”说着,他无理取闹似的转身抱住饕餮的腰,身子紧紧贴上他,娇横之色融入媚颜,万千风韵惑人心。
偏偏饕餮郎心如铁,一脸大义凛然地推开他:“要是戏弄够了就请你别再缠我。你我是敌,只能在沙场相见!”
冷月失望至极,愤而瞪他:“你!你就这么想灭一我一族?!饕餮,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要我,还是要去战营为将!”
“冷月,若你放弃反叛天界,我可以求玉帝饶你狐族。”轻轻一声叹,饕餮似作出了最终让步。
妖冶的容颜泛起一丝阴狠,冷月抬起了尖尖的下颏,腻声怒道:“我不稀得你帮!要打仗?好!我在战场上摆阵恭候你的大驾!”说罢长袖一挥,漫天一片烟尘。只见那长飘垂地的青丝一恍,冷月的曼丽身姿瞬息消隐不见。
山林中还回响着冷月的娇莺斥声,饕餮面色苍白地抬手揉了揉额头,似有话难言。
我从草丛中站起身,悄然走到他的身后,微微感叹:“既然喜欢,为何还伤他的心。”
饕餮一惊,回首望见我,哑然失笑:“竟然被你发现了……呵,我是仙,他是妖,私定终身是逆了天道的。”
“你该学学九儿,他追鲽梦可是很大方的。”我拍着他的肩叹道。饕餮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出格之事从不会在他身上出现。只苦了冷月,放下自己身价来乞求,却换不来一句怜悯。
“所以……九儿才丧了命……”饕餮垂了头,轻言吐气,“天道之命,不可抗拒。”
不可抗拒……我的神色黯然沉默,是不是,我所改变的一切,仍撼动不了命运的无情轨迹?我这一去,是否正是将自己逼回了命数的安排?
未来,仍是迷雾重重。而我,只从中洞悉了迷茫。
那一瞬间的悲怆,让我忽然想放弃。
“小螺,你在这儿做什么?不该待在营中征战吗?”五哥打断我的思绪,“我被冷月施计困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赶回来。”
“五哥,”我沉了声,目光幽深,“若你去军营,拜托你接替四哥的位置。还有,告诉金猊,如果我回不来……让他忘了我吧。”
哪里在隐隐作痛?早被命运鞭笞得遍体鳞伤,为何我还会感到一种深洇心扉的幽痛?难以言明……锁骨上绽如金盏花的印记,似在代我泣血。
“你……小螺,你要去哪里?”饕餮惊慌地拉住我的手腕,生怕我随风化烟而逝。
我深吸一口气,净去沉淀心底的阴郁,缓缓地抽回手。微微侧首,淡然一笑:“离云作纸书薄命,椒龙逝水归洪荒。”
密林雾气氤了绵延余音,紫华没入黑影,一已随烟而去。
踏云而驰影长孤。谁知云之彼端,是否印证了命运的惨淡。
“呵,王上可算回来了,”妖族上营传来一男子爽朗的笑声,“还好回来得早,否则属下以为饕餮携王上私奔了哪,哈哈!”
“风月,别刺激王上了,”狐营谋士火月妩媚一笑,“我猜那饕餮还是不领情,硬是回了天界大营,准备开战了吧?所以王上才气得花容失色哦?你说呢,花月?”
“饕餮有什么好?等我族攻下天界,把他绑来天天给王上折腾不就行了?”名叫花月的男子不屑地讽刺他的狐王,“只要王上玩得动他就行。”
“行了,别说了,王上正气着呢。”又一个男子柔声说道,“王上一共对饕餮表白三千零四十八次,饕餮跑点一千五百六十九次,瞪王上七百八十二次,骂王上四百七十六次,推开王上二百二十次,还有一次是吻了,哦不,是被王上强吻而呆立不动。王上,这一次,他又是什么反应?”
“……无聊。”一旁水月冷冷哼声,侧过头去不予理睬。
“雪月!”冷月终于气极而斥,如丝媚眼楚楚动人,“把你那破算盘收起来!”
一旁还在布阵思索的鲽梦满脸阴沉。跟狐族这群不正经的家伙结盟,是他一生的败笔!狐灵宫四领将,其中风、花、雪月三兄弟性情个异,却都有着阴损至极的整人嗜好。唯一正常点的水月又是一副不近人情的高傲冷僻模样。谋士火月足智多谋,虽有重用,但武力上仍欠缺一点。而那狐王冷月,性格捉摸不透,狠厉之时能威镇一方,令人悚服;但平日里却是玩世不恭、耍宝撒娇百毒俱全!相处许久,鲽梦实在忍受不了冷月这种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性子,更受不了狐族那群将士跟自家主子没大没小的粗俗态度。
只要忍到荒天封印解除,鲛族恢复神的名分灵力……鲽梦凤目中闪过狠辣之光,先杀光这群整日不干正事的狐狸祭刀!
“你们这群混蛋就会欺负我,”冷月委屈似的抹着眼,转而柔媚地凑到鲽梦身边,“还是鲽首领好……”
“那王上干脆娶了鲽首领作狐后吧!总比那饕餮好!”几只狐狸七嘴八舌地建议,吵闹不堪。
鲽梦的脸色又阴沉几分。
冷月傲气地一甩长发,妩媚妖娆:“哼,要是连饕餮都勾不上手,我还凭什么做狐王!饕餮那假正经的混蛋,其实早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他在床上的时候可是急色鬼一个呢……”
“哦?你跟他上过床了?”火月惊奇而问,满脸疑惑,“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八。”冷月一本正经地回答。
“……”雪月沉思半晌,又开始掐指瞎算,“王上,你说过‘下个月初八他会吻我’七百八十八次,‘下个月初八他会抱我’九百五十四次,‘下个月初八他会娶我’一千零二十三次,‘下个月初八他会带我私奔’一千八百四十七次……今天又添一条,我先记着。”
“看,王上都快哭了。”风月假意关心地凑上前,“肯定是被饕餮甩了。”
冷月恼怒地瞪着自己的臣下,妖颜泛上红晕,眸中一点愤恨:“他敢!我千方百计阻止他来这里不就是怕他上了战场与我兵戎相见……这家伙,这家伙居然敢不领情!”
“所以才给气回来?”花月讥讽地一笑。
“哼!我故意气跑,等他来追,结果……这个不解风情的混蛋!”冷月咬牙切齿。
火月嘻嘻笑道:“然后,王上自己忍不住又跑回去了吧?”
“……为什么你全都猜得到……”冷月幽怨地瞥了火月一眼,一抹恨意笼上眉头,“我确实又跑回去了……可……可……你们知道我又看见了什么?”
众人整齐地摇头。
“也不知打哪儿冒出个男人,”冷月愤然,“饕餮居然一脸焦急地紧拉着那男人的手,舍不得放开似的!我刚想去捉奸,那男人自己跑了,饕餮满面愁容,似乎心痛得很哪!”
“原来王上气这个啊!哈哈!”众人狂笑不止。
“笑什么笑!那男人不就长了一头紫发么,相貌还及不上我一分,饕餮看上他哪点!”冷月的妖媚容颜霎时狰狞扭曲。
嬉闹声中,却惊住了鲽梦。他打断众人的议论,问道:“那人可是紫发紫瞳,总喜欢垂头耷眼的?”
“对,就是他!”冷月点头,“鲽首领认得他?”
“何止认识……”凤眼凝起一丝狠意,鲽梦喃喃应声,“他向哪边走了?”
“好像是西北方向……”
鲽梦猛然抬首。西北方向,正是通往不周山之道……莫非……
当晚,鲽梦召集了同在阵营的另外三个首领。鲢冰、鲭凝、鲯榕面面相觑,皆不知何事让他烦心。
“我将带泽部离开,洛部、涣部交给你们了,”鲽梦脸色阴郁,冷淡而道,“军令我也留下,记住,你们只需尽量拖延即可,无需蛮攻。另外,看好狐族,免得他们擅自动兵乱了计划。”
“你要去哪里?”三人问他。
鲽梦凤眼微挑,扬起一道妖冶的弧度:“斩杀椒图,助王上一臂之力!”
第五十七章 洪荒逆流
不周山,万物衍生之巅。青莽入云,巍峨鼎立。相传女娲补天后,用剩余的灵石重塑山体,融岩化水,凝成山脚下的一汪幽潭。
我站在潭边,俯首观之,潭如死水,不漾一丝波澜。仿佛,我面对的是个无尽的深渊。
“把青冥石含入口中,压在舌下。”狴犴递给我一颗玻璃球大小的晶珠,自己也拿起一粒,“事不宜迟,入潭吧。”
他带来了一队龙神宫的龙卫,助我们破解三十六重守护阵,我和狴犴责直接潜入潭底。
冰凉的青冥石入了口,身子仿佛灌注了阴冥寒气,心底的忐忑郁结成冰。
看不清未来过去,我迷失了命运的方向。任潭水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我将心底的柔软驱尽。
幽潭深千丈,水中不见一丝生气,静谧得诡异阴暗。时不时有遍体透明的冥灵浮游而过,阴寒之气散发出腐烂的味道,犹如死神逼近。一路破阵而入,那些守护阵显然已被破解过,重新凝回原阵不久,法力尚弱,极易再次破解。未耗一兵一卒,我们顺利过了三十六重守护阵。深暗的潭水将我们送入藏着世间暗尘的潭底,死水的气息隐没去微弱的光线。
潭底,四处遍布黑岩深谷,寒冷的水无声抚过,似在幽吟殇歌,袭卷着一片死气沉沉的阴暗。
“荒天封印在海谷罅隙间,现在……大概已被鲛精占领。”狴犴冷眼扫视潭底,凝视着一处阴森的谷壁,“就是那里。”
依照他的安排,龙卫潜伏而去,将那片海谷包围起来。我跟着他,靠在谷壁巨岩旁,悄悄探出头,向谷内眺望去。
潭谷并不深,微微陷下一层。谷地旷大,中央正是一处黑岩雕筑的古老祭坛,一座狰狞的兽雕镇立坛上,溅洒了斑驳血色。坛底黑玉盈盈,深邃似渊,其上流转着大片赤色咒印,仿佛炎华灼烧,燃尽阴寒唤醒煞戾!
祭坛玉座上,血色咒印纠结凝聚在一人的脚下。鳞沙身着祭袍,手持血杖,杖尖点地,似与坛底融为一体,化进了那处深黑。深邃的五官映上咒印幽光,宣泄出难言的凌霸之气。合上的双目凝傲入眉,咒诀从唇间翕动吐出,随着指间隐隐蓝光融注入血杖。
潭水再深,掩不去鳞沙额间璀璨的金鳞圣光。衣袂浮荡潭水间,幽宁阴暗被他的凌厉烙下了虔诚。无澜之潭在他掌中渐生微澜,仿佛沧海鸣啸前的低喑。
鳞沙站于正位,坛角偏位站着鲪悔和鲱尘,亦是倾尽灵力,将破阵之咒融注于坛底咒纹。祭坛四周已被鲛族各部精英战士围守,鲱音立于一旁,秀眉紧锁,静观祭坛之变。
“那人就是鲛王?”狴犴悄声问道,冷淡之色掩藏不住深深的震惊,“这般强的灵力……荒天封印融蕴了万物之灵,那黑玉坛上的咒纹,应显七色之光。一旦咒印被化去一分,七色便会少去一色。如今,已经只剩了赤色。”
“你是说……封印快破解了?”我压抑住声音的颤抖,咬牙而问。
狴犴沉吟片刻:“别小看了荒天封印,它能封印鲛神万年,不是那么容易被破的。纵使灵力再强,至多也解印至赤色……再往后破解,是需要代价的……”
细看坛上三人,面色憔悴,似乎已为破赤色之印耗了多日。再这样拖下去,只怕要灵力耗尽。一旦他们停止解印,刚刚被破的六色之印将悉数恢复,要再解印,需得从头再来。
“什么代价?”我不禁问道。
狴犴摇了摇头:“天机里也未指明。鲛精也未必知道……只怕那鲪悔会悟出……”
幽潭归寂,唯余赤色印纹在黑玉坛上舞动着妖冶狂傲。
等待许久,眼看祭坛动荡,赤血般的咒纹弥散如网,而坛上三人已然面色惨淡。鲱音白发若雪,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
狴犴冷哼一声,低吟道:“是时候了。”
话音落,一道闪电般的灵光自他指间射出,直击谷底祭坛!电光晕亮幽潭深吹,瞬间,四面潜伏的龙卫如鬼影般现身,飞身下谷扑杀鲛精!
“什么人!”鲱音惊喝,秀颜一扫柔弱,果断地发出号令:“重守祭坛,不可追击!”
众鲛精训练有素地摆阵迎敌,重重围阵将祭坛护在中间。坛上三人不得分心应战,仍是拼着最后气力对抗封印。
“看准时机,诛杀鲛王。”狴犴在我耳边淡定而语,接着纵身跃出,矫健的身形疾风般闪过,瞬间击倒数人。
小沙子……我深深远望一眼那张熟悉入骨的脸,曾经那纯真的笑颜在记忆中瞬时闪过,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痕。你我兵戎相见的一天,终于到了。
狠狠地对着岩壁擂了一拳,岩壁应声龟裂。疼痛告诉我,碎了的就无法复原。走到今天,早已是天命安排,永无逆转之机。
我跃入谷底,随手召出一片电闪雷鸣,血溅祭坛。鲱音看见我,眼神复杂。最终,她一挥长袖,迎身混战,白发蔓在幽潭的黑暗中,似在咏叹一曲哀歌。
死水死战死不悔,无理无情无永生。
坛下混战洒血,坛上解印心急。幽幽潭水混沌不堪,血色弥漫四野。
不愧皆是鲛族的精英战将,我龙神宫龙卫至多也只能与他们抗衡,却靠近不了祭坛半分,更毋论进攻坛上三人!眼看对峙时间越拖越长,龙卫人数少,再拖下去我等必是先露破绽的一方。狴犴阴沉的脸犹似冰霜,比那森冷潭水更甚。
忽地,祭坛四周乍起波澜,远处有声响隐隐渐生,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不多时,潭谷四周的岩壁边出现了黑压压的影子,深兰的灵气之光随之蔓延!
“怎么又有鲛精包围了过来?!”我俯身避过鲱音的水刃,冲到狴犴身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你听这声,人数至少是我们的十倍啊!”
狴犴沉声而语,脸上冰寒不化:“追兵而已,我们离营之事定被鲛精发现了。人数多又怎样,我们未必会输。”语毕,冰箭似的目光冷冷向我扫来,似在暗示我什么。
对……有时候,只需一招便可扭转乾坤……我漠然回望祭坛上的那人,心已麻木空洞。
猛地一阵暴响,数束水杀之刃暴雨般射落谷底,击伤龙卫数人!岩壁边,赫然出现大批身着战甲的黑鳞鲛精!领头一人,青丝遮去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花容阴狠弥漫,透出妖冶诡异。
“梦!”鲱音对他喊道,“你怎么来这里?大营不管了么?”
鲽梦扬首,凤眼斜挑,风姿万千:“胜负已定,何须多费力气。我泽部能披靡沙场,这里的小小混乱,也给我收拾吧。”
鲛精见援兵赶到,欣喜之余,不由得懈怠了三分。恰在这时,狴犴身形一恍,闪电般跃过重重守卫,点足直上祭坛!长发飘逸如鞭,冷颜胜似利刃之锋!抬手疾步,指间旋结点点寒光,眨眼便扑至鳞沙身后!鳞沙肃然静立,倾尽全力对抗封印,丝毫不察横空而来的危机!
寒光盈盈似星,正要触上鳞沙之际,忽地一道影子疾风般闪过,激起幽潭之水一阵波荡,水花泛白,迷了众人视线!
下一刻,幽潭重归死水,众人看清了眼前景象。
狴犴的寒星术,正击中了扑至坛上挡在鳞沙身前的白发女子心口!
“不!”鲱尘睁了眼,凄厉尖叫,却又不能迈开半步,“音儿!”
白发飘零,鲱音柔美的脸上漾起舒心的笑意。纤手猛地扬起,用尽毕生的力量召起千重浪,击得狴犴赶忙翻身退下祭坛。鲽梦吃惊地望着,眼底似有惑意闪烁不定。
纱衣染红了,鲱音踉跄着回转过身,静静凝视着那个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她颤抖地抬了手,想触上那人的容颜,却又犹豫彷徨。淡笑在染血的唇边绽放,她终是垂下手,眼角不经意地凝出一滴泪,化而为珠,溅碎在满地血水旁。
“前世你为我……”嘤咛之音伴随着啜泣,雪般白发点衬着眉间情愿,“今生我还你……郁……”
那人依然没有睁眼看她,亦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鲱音抿唇微笑,迷离的眼神涣散着,似乎已见到她心系百年的人……情若昭雪,死亦无憾……
一口血喷了出来,夹杂了她压在舌底的青冥石,随她下坠的身子,一起摔落黑玉祭坛。青冥石沾了血腥,触至祭坛,竟隐隐生出几缕青烟,仿佛吸取了鲱音身上的尽数灵力。而所触之处,祭坛上流动的印纹之色淡了些,转瞬又恢复原样。
幽潭中晃动的冥灵感应到了失去青冥石的鲱音,霎时成群蜉游而来,幽白透明的冥灵像鬼影般扑上,饿狼似的将她的尸身扯碎!
鲱尘惊恐地捂口尖叫,鲽梦咬着牙跳上祭坛,奈何赶不走冥灵,只得施法将鲱音的身体化成水流。他淡淡叹息,掌心只留下鲱音残余的一片眉心鳞。自己难以理解的情,却以这种方式,深深震撼了鲽梦这个无情之人。
“将他们杀尽,给鲱首领报仇!”鲽梦怒喝,凤目折射出凌厉杀意,青丝荡开,罗刹之颜惊现。残忍之余,血战继续到底!
鲱尘已然支撑不住,骄傲的她无法接受妹妹的死,无力也无心再去破印。
“别分心!”鲪悔终于睁了眼,斥责鲱尘之时无意扫了眼祭坛,却猛然发现了什么,“等等,你们看……”
刚刚那块沾血的青冥石,与血而融,剔透如水晶,转瞬似冰一般化进了黑玉之坛!祭坛正中的狰狞兽像雕,通体微微泛起红色,不禁随之震荡几许。
鲪悔冥深片刻,忽而恍然大悟,俊颜渐生喜色:“破解之法我知道了!那兽雕才是最后的一重印!破印的代价……是泣血之魂!青冥石能融血融魂,可作破印之物!”
一语既出,如闻惊雷!我与狴犴对视无言,而其余鲛精,如同得到了神灵指示,再也无人战斗,统统转身,虔诚地望着祭坛。
青冥石融血融魂,就是将青冥石沾了血,投到祭坛的黑玉台上,再自尽,让自己的魂与血一起随青冥石融进祭坛!鲱音之死,根本撼动不了最后的咒印。要想真正解印,得要多少人洒血葬魂!
“他们……不会是想……”我顿时觉得喘不上气,难以忍受漫天的压抑。
狴犴瞑眼深叹:“鲛族向来勇猛,他们决定的事,就算是天道命数,也阻碍不了。”
所以……天界胜不了鲛族……似是命中注定了一切……
“我们,”我木然地垂下头,声音淡漠,“输了。”
幽幽潭水,忽起洪波浪涛。千万鲛族战士,吐出保身的青冥石,划破手指,把鲜红如火的热血染洒其上。他们的脸上,始终镇静坚定,看不到丝毫畏惧犹豫。义无返顾地投出青冥石,落地之声铮铮脆响,仿佛曲奏着苍古的壮歌!
不待他们举道自尽,骇人的冥灵已如潮水般涌来,似一片浪潮扑来,覆盖了所有的灵气。鲛精依旧虔诚地注视着坛上鲛王,用最后的坚毅倾洒亘古不变的忠诚!
冥灵呼啸袭来,厮杀之景映于眼前,血水染红了幽潭。我们麻木地看着这一场悲壮,一幕惨烈。一时间,竟难以下手,任凭血腥漫过四周。
浩浩荡荡,轰轰烈烈。青冥石悉数融入了祭坛,兽像忽然变得炙红,祭坛猛地剧烈震动,像有强大的力量要破土而出!兽像霎时如同熔化了般,逐渐腾起阵阵烟尘。
“还不够么。”鲽梦沉下脸,踏过鲛精残破不堪的遍地尸身,毅然站在鳞沙身后,“王上,鲛族大业,只盼王上早日灭天!臣下无能,只有以此言志。”
鳞沙面容沉静,一心破印,根本不知晓发生的一切。
鲽梦吐出了青冥石,倾城之颜妖冶无双,鲱尘抹去了泪,也取出了舌下的青冥石。鲪悔深吸一口气,青冥石从口中滑中。最后的三颗青冥石,瞬间抹上了艳丽的血色。三人相视一笑,手松石落。
冥灵感知了三人的气息,卷土而至!沾血之石渐融入坛,兽像赤红如烙!
冥灵瞬间触上三人身体,即将残忍厮杀!偏在此时,兽像随一声狂喝炸裂!祭坛的血红印纹烟般消散,坛上猛地碎裂,金辉灿光瞬息驱散幽沉阴暗!祭坛震碎,天光回照!
废墟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瞳赫然睁开,额上金光溢彩。数千载的妖气化为虚无,仙神灵力铸得俊颜如神!鳞沙举起灵血杖,刺眼的金光尽数没入他的眼中!指间灵力腾动,灵血杖瞬息抚碎成粉。灵气所致,冥灵竟被化为烟尘,那三人亦安然无恙!
荒天苍地,沐辉生灵!荒天亘远,日月湮光!
封印洪荒的鲛神,终于断去了妖身,重归神灵之位。
仿佛命运的吟唱,天地三界,欲腾逆命违天之风!千年的神谕之忧,终在这一刻给了命运一个顺从的答复。
荒天封印曾被命运无情地奉上,再由命运戏谑地打碎。
不周山幽潭底,荒天封印,终被破解。
第五十八章 命非已愿
活到封印解除后的四人,周身腾起灵气。被剥离数世的灵力尽数充盈他们的身体,下界阴暗的妖气殆尽,他们仿佛脱胎换骨般凌波翔水。
“封印……解除了。”鳞沙喃喃而语,挺拔的身姿撑起王者的霸气,琥珀眼流转光华,俊颜展露飒爽笑意,“我做到了!我可以夺下天界了!”
远远听闻,我别开眼神,强忍着心底隐痛。鲛族归了神位,与龙族齐名。而鳞沙,亦离我越来越远。幽潭寒水似是千般阻碍,近在咫尺,心却两异。
狴犴扫视四周死伤过半的龙卫,迅速拉起我的手腕,低声道:“没用了,趁现在,快走!”
灵力恢复,一时难以控制,只怕那四人会对我等残兵大开杀戒。
再望一眼鳞沙的脸,我挥袖激起涌潮之波,隐没了我与狴犴遁去的道路。
“夺下天界……”鳞沙眯起迷离的眼,幽幽地凝望被圣光灼亮的潭水,“把他……抢回来!”
败战!圣战,天界先锋营主将失踪,溃不成军。先锋营寄以万众所望,一败连败,天界最后的防线被突起疾攻的狐族和灵力陡增的鲛族双下齐破!
天界危言四起,人皆惶惑。颓景残阳我已看了数日,垂首懒懒地叹气,惨淡容颜亦是木然淡漠。龙神宫,徒有金碧辉煌,掩在愁云薄雾中诉说荒凉。
战败的天将仓皇而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死守天界。而回来的人中,偏偏少了饕餮和金猊。据说,最后一役之时,饕餮一人独挡狐族,诸仙得以逃脱,而饕餮不知所踪。至于金猊,人人对他闭口不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是逃离的叛将,因玉帝暂时无暇治罪,我悠闲地把自己锁进金猊的房间,没日没夜地陷入噩梦。
天乱则乱,我冷眼旁观。曾以为改变自己就能挽回,到头来,只不过中了命运的一个圈套。
点起房中所有的香炉,熏烟蒸腾缭绕,蒙胧迷幻。懒散地躺在熏烟中,任那魂魄剥离了身体般的痛衍生。一次又一次,麻木了眼神。
认命吗?我不知道。
檀香失魂,麝烟靡魄。命随薄雾缠尽云端,囚得紫瞳涣蔚风尘。
昏昏沉沉地不知躺了多少天,外面的沙尘皆拦于门外,熏香醉人,染得寂静凉惆混杂成韵。
常常有人来敲门,来呼喝,让我开门。我置之不理,管他天翻地覆。
熏烟正浓,不知昏晓,忽有一日,房门轰地一声被震击碎裂!木屑碎金扬起漫天灰尘,一个曼丽身影急匆匆地冲进了屋,踢开满地的香炉,气急败坏地朝我叫喊:“你想闷死自己么!这么大的烟!”
我懒洋洋地翻个身,仍躺在地上,发散衣乱:“别烦我。”
“九儿!”蚆嗄秀眉蹙起,几欲哭出,“哥求你别这样了……你一回来就关着自己,怎么叫你也不出来……哥怕你想不开……”
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紧紧搂住我的颈子抱住,呜咽声回荡在我耳边:“你是哥最疼的弟弟……还有金猊,哥不能失去你们……”
我任由他抱着,淡然而语:“天要亡我,命不容我,谁也改变不了。”
神谕有言,椒图祸天,万妖作乱,天宫存亡,定夺由命。
鲛族会破印归天,诸仙倾败逐戮……千万年前,神谕就轻描淡写地昭告了命运。我能做的,不是无谓地反抗,而是静静地等待,默默地承受。因为,我无力回天。
“九儿……”蚆嗄微微抬头,蓝眸晕着盈盈水光,“这般信奉天命……可真像当年的我……”淡淡苦笑蔓延在秀美的脸上,眉间伤愁若隐若现。
“你?”柔弱的六哥有着怎样的过去?
青丝抚面垂,玉颜凝烟柔。他坐在我身边,轻轻地倚靠上我的肩头,水晶蓝的光泽流转眸中,勾起尘封已久的悲喜情怀。
“百年前,我也爱过。”嗓音靡旎悠远,如古井泛微澜,“我和他,就像你和金猊那样……”
“鲪悔?”我低低问道。
他柔美一笑:“他是个很随性的人,虽然贵为鲛族祭司,却对鲛族的兴复大业不闻不问。没有丝毫野心……对我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单纯强烈的爱。”
不像鲽梦对九儿……
“他不喜欢顾虑身份差异,好几次劝我跟他离开,找一个清静幽闲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人……”蒙胧情愫晕上他双靥,眼神却渐渐黯然,“我却犹豫着,放不下我效忠的天界……”
香炉烟绕,澄澈如碧溪流水。
“正在我犹豫不决时,鲛王挑起战事,他被迫参战。”蚆嗄轻叹,“偏偏,他的身手引起了天界注意。神谕者卜算了鲪悔的命数,然后断言……鲪悔将是引起众妖叛乱的罪魁祸首!可是,他明明毫无争斗之心,怎么会是造乱者?!”
“……天界便想趁早除了他,以免神谕成真?”我冷冷一笑,这种事,只有那自诩为“仙”者做得出来。
两行清泪从他眼睛滑出,他颤声道:“我为他争辩,可是没人听……最后,我还是认从了天道命数……我信了神谕者的话,然后,我做了一件足以让他恨死我的事……”
啜泣声宛如哀歌,悼念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伤透了心……我记得当时他看我的眼神,那种绝望,那种痛苦……我根本不敢看他……”蚆嗄哭倒在我怀里,身子瑟瑟颤抖,“之后,他走了……被我逼走的……一走就是一百年。我以为,他独自一人漂泊不归,没想到,百年之后,他果真亲手挑起了祸事……”
“神谕成真了……”我喃喃道。
“九儿,你想过没有,”他在我耳边幽幽说着,“如果我不听神谕所言,如果我跟他走了……他怎么会万念俱灰地去挑起战乱?他会变成这样,其实是在报复我……就是因为有了神谕命运,我才会照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最终落入了这个轮回的陷阱!”
“如果不信神谕,不服命运……就能摆脱吗?”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没有方向,如何走下去?但恰是因为有了方向,我才能走下去,照着命运指定的方向走下去……却忘了,自己可以寻到另一个方向,不理会命运的干扰……
“人生有无数可能……九儿,不要只相信其中一种……”蚆嗄泪痕犹在,对我微笑而语,“而且还是最坏的一种。我和鲪悔错过了,九儿,你和金猊千万别重蹈覆辙。”
烟雾凌乱,似有暗风斥散了谙往的烟痕,弥留下一片清净的空室。
幽幽一声长叹,我仰头遥望门外碧蓝的天空:“六哥,金猊在哪儿?”蚆嗄一进来,我就知道准是金猊出了事。
话一问出,蚆嗄咬紧了唇,泪水在眼眶外打转,半晌才呜咽出声:“荒天封印……都是荒天封印……”
“事到如今,你也该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讲清楚了。”我扶着他站起,挥掌扇灭了香炉,扶他坐到椅榻上,“你们瞒了我这么久,快说吧。”
蚆嗄撩去凌乱垂散的碎发,努力平稳着语调:“原本我也只晓得,封印破解,金猊会有性命之忧。后来听四哥说了天机,我才明白这前因后果……”
我肃然而立,静默而听。
“金猊命格属金,命运属火,不像常人两者的性属一致。他的特殊命性,却正是命格命运皆属水的鲛族克星。换句话说,金猊牺牲他的命格、命运,正好可以毁灭鲛族的命格、命运。通俗地讲,就是金猊的性命可以摧毁鲛族,也就是——同归于尽。要做到这点,需得将两者的命格命运联至一处,再诛去金猊的命,鲛族便会随之而亡。”
“怎样才能将命联在一起?”我不禁问道,如此荒诞的理由,便可舍金猊一人,保全整个天界么?
蚆嗄揉了揉额头,似是痛苦不堪:“荒天封印破解时的祭坛……还记得么?四哥说,解印最后关头,鲛族几乎都将性命送葬在青冥石上,投入祭坛……其实,解印的真正代价,不止是他们的血和魂,而是他们一起投进祭坛的命!正因为这个代价,才将鲛族的命尽数引出,融在了祭坛底。所以……荒天封印解除,既助了鲛族,也给他们留下了致命的弱点。”
“我懂了,荒天封印的破解使天界有了毁灭鲛族的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需要金猊用命去完成。”我淡淡地说着,心却一阵一阵地绞痛,仿佛深陷泥淖,被命运冗乱的蔓枝纠缠囚禁,“天界要在幽潭底,用金猊的命,去除掉融进祭坛的鲛族之命,对吗?”
蚆嗄忍不住起身抱住我,搂着我的脖颈哭嚎。泪滴洒落进我的脖子,冰凉彻骨:“这是天界玉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啊!大哥他们只是叹气,谁都不肯去救……九儿,不管别人了,我跟你一起去救他!哪怕玉帝要诛杀我……我绝不能容忍神谕再一次伤害我身边的人!”
我缓缓抬了手,轻柔地拍了拍六哥的肩背。连柔弱的六哥也这般坚定强硬,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消沉?天界要杀我的金猊,我岂会坐视不理!命运和神谕,统统见鬼去吧。
心底一处麻木已久的地方渐渐坚硬,刚如磐石。
与这无理的天界主宰者,是时候该决裂了。
“六哥,”我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若你也违抗天界,龙神宫会遭殃。所以,这等逆天之事,给我一个人做吧。”素手一扬,抚过蚆嗄背上的几处穴位。蓝瞳凝滞片刻,他嘤咛一声瘫倒在我的臂弯里。我轻轻地将昏睡的蚆嗄抱上金榻,指尖抚过他苍白的容颜,心底竟涌起前所未有的宁静。
不是我心狠,我不能让他跻这躺混水。即将发生的事,足以震惊天野。
我梳洗整容,看着镜中那双盈满冷漠之意的紫色瞳孔,第一次从中认识了真正的自己。
曾用木然饰去眼底的冷酷,曾以懒散掩藏内心的决绝。命运磨破了我伪装自己的茧,展露出连我自己都不曾发现的锋芒。
走出躲藏数日的房屋,天光刺痛了眼。
下一刻,天界之光将折碎于我手。
没有去幽潭。我出了龙神宫,只身来到九重天。
九重天最深处,辰霄殿巍峨鼎立。天阶尽头,焚天炉盈闪赤光,将普天之下的污秽焚灭。
我跃过天阶,轰然推开紧闭的殿门。
清幽的辰霄大殿,九重罡风呼啸如歌,寒淡冷意平地而生,消弥在无尘云雾间。
“你,还是来了。”空旷的大殿回响起一声苍寂叹息,悠远缥缈。
我冷冷地扬唇,跨进大殿。立于水晶镶饰的殿内,昂首望向殿深处凌浮于半空的白须老者。他那张威严肃穆的脸,此刻透着岁月的沧桑。双目黯淡失色,似已知晓未来的无奈。
“天尊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我慵雅地笑着,眼中冷意堪比玄冰,“竟然料准了我会来。”
圣鹏天尊幽叹垂眸,身形枯槁不胜天威:“大势已去,天命所定。纵使我凌驾九重之天,亦逃不过天命之劫!”
“记得上次离开辰霄殿时,天尊告诫我不要再来,”挑眉三分,讽意尽出,“想必当时天尊就料到,我会回来取一件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鹤发飘扬,苍目恍现一丝惆怅,圣鹏天尊声音嘶哑:“带你回天界时,我耗尽毕生灵力封印住你。今日如此,我也无愧于天帝。”
封我灵力的那个封印,与当年封印鲛族的荒天封印类似,只不过稍微弱些罢了。他难怪圣鹏天尊灵力残剩不全,如今,他甚至不是我的对手。
罡风抚乱了九重天的青云,辰霄殿寒凉如水,圣光被剥离九天之外。
“天尊但人,你错就错在仍想在危机之时,利用我的灵力去对付妖族,这才告诉了我破印之法,”我冷冷拂袖,把最后一丝敬意从眼中驱逐,“那天听完破印之法,我当时就已知晓三圣其中一人是谁,对么,仙之圣?”
作者有话要说:揭晓仙之圣~~~~
第五十九章 绝情为殇
圣鹏天尊苍颜白发,目光悠远涣散,浮坐于大殿之空,犹如等待命途审判般沉寂。
“凌御于九天之仙,方为仙中之圣,”我戏谑地笑笑,“况且天尊的名号里也有个‘圣’字。我最先猜中的‘三圣’之一,便是你,仙之圣。”
“如此……”天尊仰首幽叹,“当时你就可以取我性命,为何不做。”
我冷淡地走近他:“当时我根本不需要灵力,也没有杀死一代仙圣的本事。而如今……”
水晶天石倒映着我的脸,依旧没有表情,却不似以往的木然,眼角眉梢韵生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残忍。莹莹紫色成了遮蔽青天白日的诡异之气,在我举手投足的瞬间充斥了大殿。
无数紫色电光平地而生,箭一般包围直击浮在半空的银衣老者!天尊挥拂袖袍,却生不出半分抵抗之力。苍目微合,龙钟老态浮现一丝神秘的笑意,随即隐没在术法的闪光之中。
“命该如此……椒图,你永远改变不了你的命运……”最后一声长叹响彻空旷的大殿,经久不散,仿佛诅咒一般。
我轻声吐气:“那只是你的臆想罢了。一路走好,天尊大人。”
罡风过处,不留痕迹。
多少年来,天界听从于神谕之言,崇拜于天尊口中的“不可逆转之命”。一切,都照着天尊的意图去做,容不得半点违抗。整个天界,几乎成了他的谕言游戏,照着他指定的方向走下去。天尊迂腐地信天道,诸仙愚蠢地顺命运,终于让一切万劫不复。就好比在原地打转,绕了一大圈,最终回到起点。如果不是这种迂腐愚蠢,蚆嗄与鲪悔不会决裂,众妖不会反叛天界,我也不会背着可笑的祸患之名任人鱼肉,金猊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去送命!
谁说不可挽回?今天我便试试。把你那制定好的命运连环锁链从中打破,我倒要看看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圣鹏天尊的身体已然僵硬。术法退散,那朽木般的身躯轰然坠落。心口处灵光微现,残余的清风抚过,将他的生灵之气凝成一团银色的灵光。
我缓缓上前,如有幽风传过,银色的灵光飞至我额间。轻颤许久,灵光融入了我的身体。四肢百骸忽然涌起烈火般的热流,灼烧着我僵硬的身体,似要融去命运的枷锁。
待我拂袖离去时,冰紫的眼眸中正燃着焚天火色。
我引出了焚天炉的火,烧了辰霄大殿。将那虚无缥缈的命运神话驱出天界。
然后,我带着又恢复些许的灵力,飞身坠下天界。
不再有顾虑,我要按自己的意志做那件事。
云雾掠过千般障,山河鼎起一片天。
腾云驾雾一瞬间,我已身处他地。时空流逝得轻率,我看不清万物瞬息变化的渺幻。谁也无法告之我,这样究竟是对是错。因为,命运被我抛弃,路是我自己开辟的。
身上紫袍翻腾似云,随手一挥,风声断在我指间。双瞳闪耀莹紫漠光,比以前更添凌意嚣气。椒图已不是那个颓唐弱者,隐忍数世的张狂只待凌风一喝!
我轻巧地飘落至地,俯首仰头将天地尽收眼底。青天幽幽,流云如纱。宁静的苍穹只是幻影假象,暴风雨即将来临。
胸前锁骨上忽起一阵火辣辣的痛,炙热难当。我稍稍拉开领子,目光所及,是那片金盏花似的金色纹印。金光流离不定,像在苦苦挣扎,只求给我留下最后一抹温暖。
若金纹消失,则金猊命逝。我记得他我身上留下痕迹的眼神,些许柔情,些许倔意。
金猊,你是否,在用这最后一点痛楚向我道别?或是想说,你不愿离开我?
指尖触上那片金色,如同抚着金猊的面容。
我不准这纹印消失,不准它像金盾阵一样从我的生命中破碎。哪怕从此天各一方,我也不准你我阴阳永隔。
抬手劈裂了前方山石,我面无表情地浮跃而过。一腔深情融入骨血,我宁愿诛仙逆天!如今,人挡杀人,神挡灭神!
不周山苍翠巍峨,峻如宝剑直戳入天。幽潭静谧沉寂,波澜不起涟漪不泛。
远远望去,幽潭边早已驻守一队天兵,封锁着潭水,以防旁人闯入。心里清楚,防的是我。
我冷笑一声,召起一阵厉风,袭乱了天兵阵脚。接着,我御风翔至潭边,趁他们尚未有所防备,乍起的狂雷紫电已将他们干脆利落地打入轮回。
虽然我的灵力仍没有完全恢复,但这么点,足够了。
潭边守卫除尽,突然一声尖锐鸣啸,潭中有伏兵迅速出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而来!
为了防我龙神宫解救金猊,天界真是费了心思哦。
我站于原地丝毫不动,嚣张地冲那支伏兵扬眉而笑:“守卫再多也挡不住哦,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逆贼椒图,受死吧!”天兵敏捷地跃出潭水,围成困魔阵齐齐出手!
待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术法逼近身前,我略抬右手,长袖拂尘挥展,瞬间平地而起暴戾旋风,将那术法尽数打了回去!
未等我再次出手,忽然四面八方疾速射来暴雨似的玄冰箭阵!反噬的术法与袭来的箭阵断了天兵的退路,一眨眼,众天兵已无生还。
“谁放的箭阵?”我收手而立,提高声音质问,“既然有心帮我,就不妨现身一见!”
潭边树林山石间,忽而簌簌作响,风吹林动,赫然而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个个剑拔弩张,眉心闪烁着色泽不一的鳞片光彩!
鲛族大军!我冷眼扫视一圈,只见众多鲛精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远远的,几个身影从中间走过,为首的人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冲到我身前。
“小螺儿!我知道你会来的!等了你好久!”鳞沙面目俊朗,此刻却露出小孩子般的兴奋,匆匆从鲛精中走出,欲向我跑来,“终于叫我等到你了!”
我的眼底微微闪过一抹柔光,随即又恢复冷漠。鳞沙,我该称你“故人”,还是“敌人”?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一直要杀你的人啊!
忽有一个黑影闪过,鳞沙的手腕被赶上前的鲪悔拉住。不再遮以面具的脸,毫不掩饰眉目间的恨意。鲪悔沉冷的声音横在我与鳞沙之间:“王上,此人是敌是友未定,不可轻易接近。”左颊的刺青犹似伤疤,灼痛了他俊美的容颜。
鲽梦随后施施而来,凤目轻佻弯起:“王上,当日解印之时,椒图意欲行刺。这等虚情假意之人,觉不能相信。”
琥珀的瞳孔沉静下来,鳞沙傲然而叹,立于原地深深凝望我:“天界仙神向来无情无义,小螺儿,你会赶来救金猊,说明你觉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当日你想杀我,一定是天界逼的……对么?”*地狱整理*
声音透着隐忍的颤抖。我知道,他心中的我是完美的,他不愿相信我的污点,不愿相信我对他无情无义。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眼中失去了过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