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
“再见。”
挂上电话，叶歆从阳台走回一个人的房间。
答应了同事好意的邀约，心里却丝毫没有兴奋的期待。
即使知道这个名义上为喝咖啡的约会，实则是同事帮她筹办的相亲。
叶歆都开始佩服起他们来了，明明已经失败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他们还会锲而不舍，非得把她嫁出去呢？
她的未来，已经不堪到需要人家那么着急地为自己打算的地步了吗？
叶隐还有一年就要从大学毕业，现在在一家合资企业进行着必要的实习；乔知承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创建的私人律师事务所办得有声有色。
两年前的一天，他们在她面前欲说还休的样子叶歆至今还记得。
看着他们紧张不已的表情，叶歆不由苦笑起来。
他们在想些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个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弟弟，而另一个，是曾全情投入爱过的人。
“我想一个人生活了，对不起，叶隐。”
为他们解决问题的，是一直都那么坚强的自己。
听了叶歆出人意料的话后，叶隐首先像个孩子般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反复说着“对不起”，而乔知承，也在后面感激地注视着她。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样完美的结局，叶歆是真的乐于看到的。但是如今面对空荡荡的家，没来由的，就觉得寂寞。
虽然叶隐和乔知承每个周末都会来蹭饭，她也清楚这对恋人的苦心。但她更明白，内心的空白不是因为叶隐的离去，而是因为爱的缺失。
也许，自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了……
每当看到乔知承偷偷亲吻叶隐，每当留意到叶隐脖颈上的斑驳吻痕，每当感受到他们两人彼此在一起时的默契，叶歆都会错觉，也许这就是“永恒”。
不是嫉妒他们，而是深切地羡慕着他们真挚的爱。
可是我呢？
叶歆偶尔会想起自己的事情。
平淡的工作，重复的生活，井井有条的每一天，遗失着爱的每一秒……
偶尔去见同事介绍的男人，但总是因为自己提出的一个简单问题而宣告结束。
他们给的答案，各种各样，却都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一个。
孤单，寂寞，却不容许自己需要爱而随意选择爱。
因为，她是叶歆。
叶歆很喜欢春天，因为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画上淡淡的妆，换上轻便的衣服，平静地去赴注定失败的约会。
昨天同事就告诫“这次一定要抓紧”“不要再问奇怪的问题了”之类的话，叶歆只是随意的“恩”着，让电话那头连连叹气。
幸好还有工作上的朋友。
叶歆一想起办公室里的同事，嘴角就扬了起来。他们给予了自己很多爱，所以她才能一个人继续坚定地生活下去。
在漫天的灿烂阳光中，叶歆走进了约好的咖啡馆。简单的布局，干净的风格，看来这次的男人很有品味。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叶歆把目光明确地移向了指定的餐桌，那里坐着一个男人……恩……睡着的男人？
有意思。
叶歆放轻了脚步慢慢来到男人面前。男人身穿着一身得体的西服，垂在桌子上的脑袋旁摆着约定好的杂志。
叶歆也不想叫醒他，她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多能睡，对了，他的名字……
季唯！
但事情没有像叶歆想像得那么发展下去，因为正当叶歆在对面坐下时，季唯醒了。
“啊……抱歉……”
男人稀里糊涂地睁开眼睛看到叶歆后，立刻直起了背，同时脸似乎有些泛红。
“昨天做手术到蛮晚的……一个急诊病人……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连连说着“抱歉”的季唯给人一种谦虚而礼貌的安心感。
似乎他们说过这次的是拿手术刀的……
因为从来不会认真听同事的相亲资料介绍，所以叶歆也叶歆迷迷糊糊地发着呆：医生啊……感觉有些阴冷啊……
“你……在听吗？”季唯小心翼翼地打断了叶歆的思绪。
“啊，抱歉，我就是叶歆。”叶歆立即欠了欠身。
“你好，我是季唯。”季唯淡淡笑着，刚才的慌乱仿佛不曾有过似的，现在在他身上能感受到的，只有成熟和冷静。
叶歆承认这人给她的感觉不坏，看起来也很牢靠的样子，可是……
“恕我冒昧，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理解‘爱’的？”就像快刀斩乱麻一般，叶歆不加修饰地就问了出来。
“无法理解。”季唯想了几秒，回答。
“什么？”
“我对爱的理解是——爱，无法理解。”季唯重复了一遍，看着叶歆的眼睛似乎在笑。
这个答案倒是闻所未闻，不过即使他说得再漂亮，也没有体现什么所以然啊！
叶歆在内心颇为得意地嘲笑了他一下，而后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牵着手的恋人：
“那么，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上我吗？”
不会期待他的答案，所以，叶歆没有回头看他的打算。
“没什么看法，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季唯意外的用很快速的节奏说着，“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是Gay，但我们至今都是非常好的朋友。”
叶歆的肩膀微微震动了一下，却仍然没有回头。
“所以对我来说，性别什么的倒不重要……至于如果你是男的，我想我们不会通过相亲的方式来见面了吧……说到爱的话，要看缘分吧……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太主观了，我弃权。”
“呵呵，你逃避了。”
虽然不是叶歆心里所想的答案，但如此坦诚而可爱的回答倒也不错！叶歆转过头来取笑着他。
“恩……是逃避了。”季唯认真地点头，“不过可以感觉得到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
“你的意思是说我幼稚？”叶歆紧追不舍地反问。
“不，我可没有恋童癖。”软软地挡了回去。
季唯吗……很有趣啊……
叶歆默默在心里为他打了八十分。
但是……
手机震动了，说了句抱歉，叶歆看了眼来电，微笑着接通：“叶隐？”
“姐姐~我们看到你们了！我想来为你加油，但是知承说不可以打扰你们。”电话那头是兴奋而愉快的声音。
“你在哪里？”抬头望向窗外半天，终于在对面的天桥上看到了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姐姐，那我们不来了，我们要去NoDream见Anthony~~”天桥上的人朝自己用力摆着手，“姐姐加油！我想早点见到姐夫！”
“两个傻瓜去吧！”
刚挂断电话，就看到对面的季唯一直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叶歆下意识检查起自己的衣服来。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你笑得好温柔，看上去很漂亮。”季唯用绅士般礼貌的口气说出了让叶歆控制不住心跳的话语。
“……是我弟弟……”叶歆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那个，你那个同性恋朋友知道NoDream吗？”
“酒吧吗？应该不知道吧。他不泡吧。”季唯好奇地问，“怎么了？”
“我想在那里，他能找到很好的朋友……因为大家都是好人。”叶歆脸上淡淡的红潮还没有退去，但她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直视着季唯，“下次，让我弟弟带他去玩吧。”
“那么我呢？谁带我玩？”
季唯指了指自己，故意为难着叶歆。
叶歆一时语塞，但耳畔适时地响起了叶隐刚才的那句“加油”。
自己……是不是可以……尝试爱一次呢？
叶歆喝了一口桌上的饮料，而后站了起来。季唯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她站了起来，等待着这个可爱女人的下文。
“外面阳光很好啊！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番外】夏
耳边是轻风的声音，鼻间流连着青草的香气，舔舔嘴角，刚吃完的巧克力蛋筒所残留下的甜味未曾消尽。
恩，是个晴天，春夏交际时的晴天。
不曾理会过路人的眼光，也不在乎时间的迁移，闭上眼睛，映入脑海的，始终是开阔的蓝天和自由的空气。
别人都看不到空气，但他可以看到。独自一人躺在河畔时，具有形体的空气就会来到他的身边，问他「寂不寂寞？」
「我是快乐的。」
张绥如是回答。
记忆当中，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孤儿院逃出来了。其实并不是讨厌孤儿院，相反张绥很喜欢那里的叔叔阿姨，还有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只是比起这些近在身边的幸福，他更愿意去一个人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
而躺在软软的草地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而不受任何人的打扰，是他兴趣的一部分。
因为不想让负责照顾自己的老师担心，所以一定要在五点之前回去。想到此处，心底便冒出了小小的抑郁。
不过能享受的现在还是得享受的！
满足地牵起嘴角微笑，然后听着路人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生日快乐。」
默默为自己祝福。想到晚上一定有甜甜的蛋糕吃，就充满了幸福感。
不知道假寐了多久，恍惚中，他感到似乎有个人站在身边看着自己。虽然不情不愿，他还是睁开了眼。
的确，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但他没有看自己，而是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河水。
男人脸上的表情，张绥很熟悉，它叫“寂寞”。因为孤儿院不时会有人露出这种表情。但张绥从来不感到寂寞。
不会寂寞，也不会觉得难得的充实。
「喂！你在看什么？」
耐不住好奇心作祟，张绥不客气地发问了。
男人似乎才注意到身边的孩子，有些吃惊，却并没有表现出嫌恶和怀疑，只是淡淡地答「我没看什么，只是想着所爱的人。」
「所爱的人？亲人？」
张遂只知道“亲情”是最最珍贵的东西，因为他身边很少有人得到过。
「不，是恋人。」
男人看着张绥，认真地回答道。他笑着，可是张绥觉得他的笑容很悲伤。
「你很难过吗？」
张绥站了起来，仰着头，关切地问温柔的男人。
「……」
男人忽然说不出话，他抿着嘴唇，张绥却好像听到了他的叹息声。
「我是小绥，你呢？」
虽然被告诫不能与陌生人攀谈。但张绥喜欢这个男人，他第一次有这种见第一面就觉得亲切的感觉。
「戴安。你可以叫我Anthony。」
男人很快回答了自己。脸上原来的紧绷感好像也柔和不少。
张绥高兴地笑了起来。
「心情有些好转吧？有什么难过的事情跟我说哦！小绥一定会帮助你的！」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朋友，虽然我很感谢你，但你不应该这样信任陌生人。还有，你应该回家了，否则父母会担心吧？」
张绥侧头看了看正在暗淡下去的阳光，可爱的脸庞上现出了率直的可惜。
「恩……老师会担心的……」
「老师？」
男人不解地反问。
「嘿嘿~~那就这样吧！我要回去啦！很高兴认识你！」
张绥调皮地伸出两只手，有些强迫性质地握了握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后，便和男人道了再见。
男人只是看着他跑远，接着，隔着一段距离的张绥忽然转身，朝他大喊。
「Anthony，今天是小绥的13岁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吧！」
一向沉稳的男人要是在平常的话，绝对不会参与这类似小孩子般的游戏，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应和了张绥的要求，把手附在嘴边，大声说道「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仿佛整个天空都在回应。甚至惊起了远处的麻雀。
张绥很快乐地笑了，大大的笑容在逐渐西沉的阳光下显得那么灿烂和耀眼。
「谢谢！！」
孩子气十足的鞠躬后，张绥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细碎的短发在微风中轻轻扬起，跳跃的影子最终越变越小，融合在了模糊的远景中。
男人瞬间有流泪的冲动。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少年时期的不顾一切和纯真直率。
以及那个「成人礼」后，似乎离自己愈加遥远的恋人。
一切都结束了。
带着开始时的甜蜜，幸福和懵懂的浪漫。全部结束。
哭笑不得地看着趴在草坪上睡得香甜的孩子，戴安终究还是没有叫醒他。
被头压着的书本上是断续的口水，而制造者还在不自觉地继续着“灌溉书本”的事业。由于日晒而不像刚见面时那般白净的脸上，是倒映着的班驳的树叶剪影。
一年前的初夏，戴安遇到了张绥。
本来没想过会见第二次，但大概是缘分抑或宿命，两人后来经常在河畔相遇，渐渐就混熟了。
张绥慢慢知道了戴安的事情。
而戴安也开始了解了这个不知寂寞是何物的少年。
张绥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戴安「空气是有实体的！它长得跟盒子差不多，是纯净的蓝色」，当时戴安兴致盎然地听着，接着说「好羡慕小绥」。
但戴安终于清楚，张绥是寂寞的，由于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寂寞，而在心里擅自制造了一个如影随形的朋友。
蓝色，盒子形状的，空气，朋友。
看着依旧熟睡的张绥，戴安的眼中满是温柔。
靠着强，透过层层枝叶，戴安细数着阳光。
……下学期……辞职吧……
无论如何，不能再做老师了……
叹息着闭上了眼睛，眼前却马上浮现出那张令自己心痛的脸。
好想见你。好想抱你。
默默乞求着爱，心里已经破碎的洞却空虚得越变越大。
这时，一双手覆上了他的脸颊。
「怎么哭了？」
戴安慌忙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脸忧色的张绥。下意识用手捧住自己的脸，湿漉漉的触感让他一下子竟不能言语。
「他走了吗？很寂寞吧……」
张绥轻声安慰着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男人。
「不要那么悲伤，一切都会好的，真的……」
「……」
轻抱住小小的张绥，戴安摇着头喃喃道：
「如果先遇到的是你就好了……如果他是你就好了……」
「Anthony是因为他正是他而爱着他的吧！」
张绥低语：
「Anthony……我会陪着你……」
因为是你，教会了我寂寞，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亲情……
「……我也和他分手了……」
等戴安渐渐平静下来后，张绥静静地说着。
「是他甩了我……因为……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
理解了张绥的意思，戴安更加心疼地敲着他的脑袋。
「因为，他去找其他害怕寂寞的孩子了吧……」
因为本来，他就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身边啊……
「……小绥」
戴安收起了笑意，难得严肃地看向张绥。
「愿不愿意跟我生活？」
张绥听后，立刻睁大了圆圆的双眼，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说不出话……
只有蝉声，无边无际地叫嚷着……
「我准备和朋友合开一家店，正好缺人手……也许工作会很辛苦……但一定能够保证你健康长大……只是，也许你本来会有的光明前程会因此而消失不见……」
「……我愿意！！」
费了好大的力气，张绥总算说了出来。
「我觉得能和Anthony认识，就是我的幸福！光明前程什么的我不需要，我只要快快乐乐地帮朋友工作！」
「小绥……」
「Anthony，我真的好高兴！」
戴安看着开心笑着的张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那个普通而平静的夏日午后，伴着蝉声和枝叶间隙的点点阳光，他们做了约定。
一起幸福。
这个祈愿，无关恋爱。
【番外】秋
高一的秋天，正如父母期望的，我进入了这所重点中学。没有忘记那一排排的梧桐，还有抬眼就可以看见的碧色天空。
拖沓的脚步声以及人群中夹杂的嘈杂声，穿过桌椅来到了最后第二排的窗边。那里，是班主任安排好的我的座位。
高中总是很专制的，所以，只能坦然接受。
那时，我遇到了他。
他安静的睡颜让我不忍打扰。但由于我在里座所以要坐下只能叫醒他。
为什么开学第一天就能在那么吵闹的教室睡着呢？
我不禁想到。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对不起，我要进去。」
男生慢慢睁开了双眼，早晨的阳光覆在了他白皙的皮肤上，忽然给我一种他的皮肤是不是透明的错觉。长长睫毛下的细长而淡然的眼睛似乎在努力地调整着焦距。过了半分钟不到，他终于站起身侧向一边。
「抱歉……昨天没睡好……」
「没关系。」
我马上摇头，朝他笑笑。接着坐进自己的座位放好书包。
「你好，我叫乔知承。」
其实我十分厌烦这种虚伪的客套，可讽刺的是身体却先向对方示了好。
同桌也回来我一个陌生的笑容，并且握住了我伸出的手。
「你好，我叫简晨。」
「好巧。我们最后一个字都是cheng啊？」
对视之后，我们笑了出来。
当时，我并没有对这个纤细的男生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我承认，他那爽朗可亲的笑容让人感觉很舒服。还有他的声音，有着雪一般的纯净感，非常悦耳动听。
但新学期刚过两个月，我就发现了简晨身上的闪光点。
虽然他体育一般，但其他课程都非常出色。说他有天赋，还不如说他真的很用功。每一本笔记都记得十分齐全，并且书本上常常备有预习和复习的摘要，很会利用时间，但又极易沉入睡眠。而在人际交往方面，虽然交友广阔，但还是看得出他更喜欢和同性朋友在一起。因为长相清秀，性格又好，所以经常被女生告白，但是基本上他都能很婉转地拒绝对方。
他就是那么普通的一个人，但每一个和他深入交往的人却又有着相似的共识——他并不普通。在每个朋友眼里，他都是难得的一个死党。
高一就这样过来了。在读书方面，我追着他后面跑；在玩乐方面，他总是陪在我的身边。虽然从来没有彼此确认过，但我们两人都了解对方的重要性。
暑假前夕，和几个熟识的朋友在KTV唱歌庆祝假期的来临。在当中玩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结果被恶劣的伙伴们要求让我和简晨互K。虽然和简晨真的很熟了，可是这样的玩法还是让我有些犹疑的。
这个时候，简晨却耸着肩，一把抓过我的双肩，直接吻了上去。
在周围一片「法式」「法式」的起哄声中，简晨竟趁我不备真的把舌伸进了我的口中。第一次被男性吻的冲击让我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更加令我感到恐怖的是，简晨口中浓郁的酒气和微泛笑意的表情让我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这个夜晚是疯狂的聚会。
午夜。
和简晨并肩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我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可是我的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即将分手的岔路。
「对不起。」
他没有说「再见」，而是说了「对不起」。
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就自然而然地一颤。
「刚才是玩拉！我不在意的！」
很好，至少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
简晨却低着头轻轻左右摇晃起来。
「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啊……」
我想笑，脸上却像涂了层厚厚的糨糊，摆不出一点笑容。
夏夜的风吹在身上，带来的却不是沁心的凉意，而是些微的惶恐与寂寥。
「知承……其实，我是Gay……」
没有任何预兆的，简晨就这样说了出口。他甚至不肯等待我的喘息，直接继续道：
「我以为我是喜欢你的……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忘了他……可是……刚刚的接吻让我身体有了反应，心里却根本没有……对不起……拿你做了试验……」
「你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
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忿忿地看着他：
「都怪你的轻举妄动！让我有了奇怪的想法！」
他在我面前好像就要快哭出来的表情，哀戚地看着我反复拜托着「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我们还是朋友吧……」
冷清的街角看不到一个人，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下一刻却用力抱住了他。
「该死！我爱上你了！你说怎么办！！」
怀中的人没有推开我，只是坚持地摇着头说着「对不起」。
我知道一味地苛责他其实是我内心脆弱的表现，我应该承认也许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熟悉了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而他的一吻，只是导火线而已。我心里清楚和交往中的女生在一起的幸福感远远不及和他一起去滑旱冰或去图书馆看书……
眼眶似乎湿润了。
「呐……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终于开口问他。
「本来想让我做谁的替代品？！」
「……」简晨的叹息声微乎其微，他的眼角泛着让人心疼的红。
「……戴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高二的秋天，我迎来了新的学期。
不变的课堂，不变的同桌，不变的戴安。
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简晨喜欢戴安，我一定会和高一时一样，在他的课上睡大觉吧。
戴安，是我们的物理老师。粗看他的话，是让人过目即忘的类型，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他长得其实很耐看。
结实却同时给人以轻巧感的体格，端正微有骨感的脸，略略平板而低沉浑厚的声音，经常全身穿着同色调的衣服。
渐渐的，我总算明白了简晨喜欢这个大我们将近十岁的男人的理由。
他上课时，总是轻轻扫过课堂，即使看到有人睡觉也不会有一丝的不悦，但每次考试，批试卷时却不会手下留情，即使差一分及格也不会通融放过。偶尔去教师办公室教作业，看到其他的老师都在聊天或是上网，唯独戴安静静坐在位子上翻着教研杂志。这样沉静而安逸的男人，也难怪简晨对他一见倾心。
枯叶……
看着窗外的树木，突然这个词语映入了我的脑海中。
戴安是不是其实是不喜欢这份工作的？因为他很少笑，而言谈举止也完全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如此的随意，在我看来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吧！就像从树枝上掉落的树叶，也许早已看到了结局，所以才随着风无虑地飘着的吧。
当我把这样的想法告诉简晨后，简晨也同意地点着头，但他的观点却和我不同。
「其实他已经找到了某种答案，只等着去实现吧！因为……」
简晨单手支着下巴，双眼却紧紧锁着讲台前的那个男人。
「……到最后，落叶总会归根的……」
下课后，我对简晨说我已经开始和男生交往了，他听后就立刻取笑我「你不是喜欢我的吗？怎么那么快就结交新欢了？」
我很义正言辞地回答他「你这副死心塌地的样子，我望而却步啊！」
他低垂下眼帘，冷不防轻声问我「是不是还是对他说出来比较好？」
「你一直是个大胆的家伙！」
我回答道。
结果不言自明。
一周后，我陪简晨喝了一个晚上的酒。他哭得涕泪交流，完全毁了在我心目中美少年的形象。
「他说他对我没感觉。」
「他说对不起。」
「他说让我好好读书。」
简晨的每一句话，都和「他」有关，而每句句子，却又颠来倒去地重复着。
父亲从不管我，所以即使我一夜未归最多也只是通过电话听他的几句废话。但整个晚上陪着他发酒疯，还是一项累人的考验。
在朝霞一丝丝渗进茶室的时候，我伸了伸懒腰，终于揪住依然陷在低迷不可自拔的死党，大声呵斥他「你对他的爱只有这种程度吗！你在这里哭哭啼啼他也看不到啊！！」
简晨的脸微妙地扭曲了起来，他反抓住我的手，像宣誓似的嚷嚷着「我当然不会认输！你给我看着好了！！」
全茶室的人都看向了我们。让我觉得非常郁闷。
期中考试后照例休息三天。
在新的礼拜开始的早上，我看到了简晨久违的笑容。
「知承，恭喜我吧～～我攻陷他了！！」
像小孩子一般单纯地笑着，简晨兴奋地跟我说着「我跟踪他，在途中假装巧遇，借着问问题的名义把他骗到家，那天父母正好不在，然后就灌他酒……」
「天啊！你是恶魔吗？」
我诧异地看着他。知道他大胆，但是还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大胆！
「嘿嘿~然后给他吃了安眠药，制造吻痕和脏乱的被单并不困难，然后抱着他一起入眠就好了～～」
我说不出话来。
「其实什么都没做，但他醒来后的表情实在可爱透了！你肯定无法想象他又羞愧又难过的表情……哈哈～～」
说实话，我倒也真的被挑起了好奇心。
「那么后来呢？」
「他说他会对我负责，问我想让他怎么做，我就说那我们交往吧，他挣扎了将近半小时后才同意了~嘿嘿~~」
简晨像得逞的孩子一样朝我扮了个鬼脸。对于他调皮的得意，我只能报以苦笑。
简晨和戴安的感情，一开始就是平缓的，因此我几乎忽略了戴安那悄悄的改变。
不再面无表情，会下课后留下来和同学交流问题。服装上也开始出现了鲜艳的颜色，简晨自豪地说过这些都是他的功劳。双休日专程为他挑的领带，和他一起去他从未去过的游乐园，开始坦诚地对他说「我爱你」。
高二放假前，简晨咬着嘴唇略带羞涩地说着「他第一次主动要我了……我真的好高兴……」
在停车棚前，他就这样无声地哭了出来。
看到他喜悦的眼泪，我的心也温暖了起来。
后来戴安经过，还以为我欺负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直到对他解释清楚后，他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抱歉了……」
我终于见到了戴安难得一见的害羞表情。托简晨的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又一个秋天。迎来了黑色的高三。
并不是一般人意义上的黑色。而是简晨和戴安，被迫着接受了结局。
在我眼前，车祸就这样发生了。
看到街对面戴安手上拿着的一捧玫瑰，简晨就失去了冷静，不管即将跳转为红灯的信号灯，就这样朝对面欢乐地奔了过去，我没有抓住他，来不及说「慢点，小心车子！」就听到了尖锐的刹车声和戴安的悲鸣声。
我的视线中，满是一摊红到极致的玫瑰。掺杂着淡淡的血腥味的香气随着秋天的微风扑面而来。
手术室外，戴安面如土色，不安地啃噬着自己的指节，神经质地走来走去，偶尔会发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呜咽声，连简晨的父母问他话也无法完整地回答。
于是，作为见证者，我向医生和简晨的亲人们清楚地阐述了事情的经过，只是故意忽略掉了戴安和简晨的情人关系。
「为什么小晨看到戴老师就这么急地跑过去啊？」
伯母这样问我。我暗自悔恨没有想出更加完美的理由。
「因为我们在交往。」
戴安这时却不适时地插了一句进来。
「所以，是我的责任！」
我闭上了眼睛。
笨蛋……你以为你这样说，简晨会原谅你吗？
简晨的父母知道了事实真相后，居然很快恢复了镇定。我很佩服他们经常出入社交场合所培养出来的以不变应万变。
「我会辞职。」
戴安却毫不含糊地说出了这句话。
值得庆幸的是，手术非常成功，因为司机在斑马线前就已经尽力降速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爱Anthony，所以，我希望他幸福……」
戴安对简晨父母和我说了这句话后，就转身走了。没有再见简晨一面。
Anthony，是简晨的英文名。同时，在戴安转身踏出医院门口的那一刻，也变成了他的英文名。
戴安说，既然不能拥有他了，但至少，他要剥夺掉简晨的名字。
戴安对我说这个理由的时候，已经是车祸三个月之后了。秋天早已过去，寒冷的冬天里，空气冰冷得让人窒息。
他对我淡淡笑道「怎么办……失去了他才发现他的重要性……」
简晨在一个月前转学去了国外，他真的是一个疯狂的人——住院后期时竟从医院溜出来只为见戴安一面，知道戴安辞职后就直接追去他家，他发疯一般敲打着门撕心裂肺地说着「不要抛弃我！不能抛弃我！」
而戴安，只能在门的另一面握着双拳默默流泪。
反复的呐喊声越来越小，傍晚的时候，担心吵到邻居，戴安终于开口了。
「简晨……你走吧！我是玩你的！」
简晨坚决说着「我不信！」
「我有骗过你吗？没有吧！一次都没有！可是你一次次骗我！那次我抱你的时候你痛得几乎要晕过去，这就说明那个第一次你根本就是骗我的！还有吻痕……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有些地方我一般是不会碰的……因为我也曾经和别人交往过啊……还有你说不会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别人，虽然是朋友的原因，但事实是你的确告诉了乔知承吧……」
一样样数落过来，眼泪却不间断地落下。
「那时真辛苦……还怕他不相信……幸好，他最后，终于相信了……」
戴安靠在椅背上，眼神融进了空气中。
「你……不怕我告诉他吗？」
我反问。
戴安呵呵笑了，然后转向我。
「我相信你。」
我无言地把双手绞在一起。是的，我不会说了。
一个死了心，一个铁了心。不想再把悲伤建立在痛苦的过去。我只能无力地等待他们落叶归根之后的答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知道我是罪人，因为直到现在，那个叫Anthony的死党还不知道他的Anthony正默默地凝望着他的成长，一秒都没有停止。
【番外】冬
雪花从开着的窗隙中间溜了进来，落在手指上的一刻便化成了水，口中呼出的雾气贴在了玻璃窗上，自觉到冷意的冷帆终于还是关死了窗户，把睡衣更紧地卷在了疲惫的身上。
白色圣诞啊……
「咔吱」
身后的床发出了生涩的声音。转过身，冷帆漠然地看着翻了个身后继续熟睡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拥有自己身体的众多男人之一。
忽然就产生了一种疑惑。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会重复着和男人缠绵到疲累？为什么总是在夜里沉沦在白天安眠？
对了，都是父母的错！他们不要我了，父亲跟着男人跑了，母亲只会对自己发火。绝望一天天地加深，最后终于因为忍受不了变得畸形的生活，就冲动地跑了出来……
「知承……」
嘴里无意义地泄出了这个名字，名字的主人是在一家酒吧里遇到的，名字的主人痞痞地笑着，名字的主人会很张扬地在十字路口与他接吻。
乔知承，冷帆的恋人，知己，唯一信任的存在。
回到床沿，床垫的震动使沉睡的男人醒了过来，对方迷蒙地睁开了眼睛，手下意识地拉过了他，冷帆没有拒绝，和以往一样，回以浅浅的笑。
落在身体的啃噬，是陌生的；藏在身体深处的叫嚣，是疼痛的；反复韵律的冲击，是迷乱的。
而冷帆的表情，只要面对着人，即使是在床上，也像圣女般贞洁而柔和。
蓦然他想起乔知承曾经感叹过「你跟我，就像圣女和流氓的组合呢！」
其实谁是圣女，谁是流氓，冷帆心里都清楚。
「小帆……你真的好美……」
身上的男人喘息着赞美着自己。冷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他却明白，自己的心已经肮脏得无可救药了！
像吃饭吃到正好饱一样的满足感在绝顶时泛滥遍全身，可惜却没有幸福感。
说了句「抱歉」后，冷帆就下床走进了隔间浴室。当温水触及到皮肤的一刹那，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再怎么洗都已经洗不干净了，所以也不会特别执着于陌生的洁癖。只是在被热水薰出的雾气中，他稍稍安心了一些，看不清肮脏的身体，实在太好了。
从浴室出来后，很快被男人再次抱在了怀里，但很乖的男人没有再要，只是单纯地抱着他，两个人渐渐沉入了睡眠中。
经常会有男人要求和他做固定的伴侣，但他总是会温婉地拒绝。即使知道一部分客人是真心地爱上了他，但他总能很客气但坚决地摇头说「对不起」。
除了他，除了乔知承。
「要不要做彼此的挡箭牌？」
乔知承那天纯粹的玩笑话冷帆却应承了下来。
「可以啊！」
然后主动地吻上他的唇，攀上他的身体，笑语嫣然地沉醉于两人虚构出来的爱中。
想起来，男人是不是很悲哀，身体总是比心灵更早一步地需要爱……
醒来后，男人已经依照约定回去了。桌上放着十几张纸币。
没有数张数就随便地折成四方形塞到了牛仔裤的口袋里。简单地漱洗后，让服务员端来早餐，惬意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着洁净的天空。
雪依旧在下，即使整个世界都已经被白色覆盖住了，它们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坠落。
「何必那么执着啊……」
嘴里嗫嚅着，眼神却揪住每一片飞舞的精灵不放。
「咚咚……」
熟悉的敲门声。
不由真心地笑了出来「进来」
开门声如穿透空气般干脆。乔知承无言地扫了一眼凌乱的床铺，接着来到了他面前。
「昨晚满足了吗？」
轻佻的口吻冷帆并不讨厌。
「没有人会比你更能让我愉快~~」
冷帆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一小块涂着草莓酱的面包，乔知承很有默契地俯身把它含在嘴里。
「好甜……」
微皱眉头，但瞳孔中隐隐露着笑意。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甜蜜而纠缠地接吻。
混着草莓味道的唾液不知不觉从两人嘴角溢出。
好久后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彼此。
「冷帆……」
乔知承拭着嘴角的液体，低低唤了一声。
「？」
冷帆平静地凝视着他。
「……我不想玩了。」
五个字清晰地从乔知承口中吐出，他十分认真地拉住了冷帆的手。
「你也最好不要再玩下去了……否则……会自焚的……」
「真是任性的孩子啊！」
冷帆扬起脸难得调皮地指责着。
「这算是你送我的圣诞礼物吗？」
乔知承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抱住了他的双肩。
别开脸，冷帆蹙着眉头看向了窗外。街角，穿梭的人流，各式各样的车。每天都差不多的风景，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今天多了一场持久的雪，只是今天少了一份陪伴的爱。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
冷帆拍了拍乔知承的肩膀，蹲着的男人抬起了头。
「根本没有开始过吧，所以也没有什么结束之说。既然没有结束，我就不会在意了。」
冷帆淡淡地开口道。
乔知承站起身来，缓缓伸出了手「还是朋友吧？」
「当然。」
互相握住的双手，从此不会再探索彼此的身体，从此不会带着欲望相互拥抱。但今后，还是能在对方伤心痛苦与徘徊时，用力拉一把的吧！
放开握着的手后，两人豁然地看着对方。
「Anthony说会在NoDream办一场圣诞派对，你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吧！」
「好。」
冷帆在浴室里整理了一下全身后，再次看向镜中的人——知性，漂亮，纤细，温和。
「圣女么……呵……」
从浴室出来，再并肩和乔知承走出酒店。第一次没有主动挽上身边人的胳膊，一开始虽然感觉有些别扭，但走过一条街区后，那种不自然感就消失了。
足下的感触非常柔软，几乎致使冷帆有流泪的冲动。在雪白的世界里，即使是自我欺骗也好，他诚挚相信着，现在的自己，一定和这个雪白的世界一样，是澄澈干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