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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朱砂恨~断章番外 十段锦(雀宝宝恶搞日记)+相性100问+游园惊梦 BY Asrell/御影 (点击:1178次)

朱砂恨~断章番外 十段锦(雀宝宝恶搞日记)+相性100问+游园惊梦 BY Asrell/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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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十段锦(雀宝宝恶搞日记) BY Asrell/御影

各位观众好,偶是雀音──当然啦,许多人习惯称偶为雀宝宝,小雀宝宝──尤其是偶家那个霹雳至尊无敌的皇帝陛下。*^^*
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这人哪,面冷著哪,心黑著哪,动不动就拿冷眼瞧人家。
被他那冷飕飕的目箭一看,就是不冻出一身病来也得抖上三抖。
可是呀,知人不可只观其表(这个道理宝宝偶还是知道的)。
皇上私下里可逗啦,总是拿些好吃的好玩的来贿赂人家。
每当这个时候,宝宝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犯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呀!
皇上的奸诈可和小偷小摸的那起子人不一样,冠冕堂皇,行行在理。他一定眼瞧人,保准没什麽好事。
就说那一次吧,西域土蕃献上一只硕大的白玉瓜,装在翠绿的翡翠盘里,甭说有多叫人眼谗。
皇上大方著呢,问宝宝:想吃不?
宝宝自然点点头,眼睛里直冒粉红星星泡。
皇上命人开了瓜,切了一片送到宝宝口边。
宝宝一口吞下去。
皇帝再问:甜不甜?
宝宝又点点头。
“还想吃不?”
“要的要的。”
皇帝眼神一转,笑得可得意啦:“宝宝吃饱了,朕也不能空著肚子吧。”
宝宝一听,恩,这话说得也有理,就很体贴地说:皇上也吃吧。
然後卷起小袖子开始切瓜。一付我来坐东的样子。
这下轮到皇帝笑得直冒星星泡:那朕可就不客气了。哈哈~~~
观众好,终於又盼到了雀宝宝恶搞时间。今天宝宝要向大家控诉一桩动机极其叵测、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的事情。这桩事情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宝宝家那个霹雳至尊无敌外加冷面冷心腹黑绝情的皇帝陛下!
宝宝现在明白了,白烂电视剧中的大恶人诚有也!别的不说,宝宝身边就有一个。那可是个为非作歹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超级大恶人,而且做起恶来外头总包裹著一层甜蜜蜜的糖衣,没一次不是振振有词,冠冕堂皇。比方说……
比方说他以前总和宝宝说,为宝宝安全起见不要离开未鸣阁不要到处乱跑更不许离开皇宫一步。
宝宝起先多天真多无知啊,还以为有幸遇上天下第一号大好人这麽关心宝宝的安全健康,因此有好长一段时间未经皇上批准可是从不擅自离开皇宫一步的哦。^^
後来左思右想,总觉得什麽地方透著些古怪,凭什麽皇上这麽自由自在,想去哪去哪想找谁找谁,一时想起宝宝就来阁子里又亲又抱闹腾一番,闹腾够了又自顾自跑去捣鼓那些整天堆得跟小山似的奏折。皇上想找宝宝随时都能找到,宝宝要出去见识见识市面却无疑成了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想啊想啊终於想明白了,皇上是多麽的道貌岸然呀,总想把宝宝关在未鸣阁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许宝宝心里只有他一个,他自己却大可以尽情在外面肆无忌惮,左拥右抱。当然,做人还是要实事求是,宝宝承认自从和宝宝定情之後皇上暂时没有纳过任何新宠,不过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皇上的风流花心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难保不会卷土重来故态复萌。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有关皇上的风流花心这件事情,宝宝向作者就此投诉过不下一两百次,可是作者竟然若无其事和宝宝说:此文已过包退包换包修的“三包质量保证期”,因此一概不予修理退换。
商品质量真成问题呀!宝宝悔不当初没选个全国驰名免检品牌。
事到如今,宝宝只好瞪大眼睛,无辜辜地望著作者。谁想此人不仅不受感动,还立时露出一付大灰狼般的狡猾嘴脸,忽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彩色棒棒糖放到宝宝嘴里,弯下腰哄小孩子似地摸摸宝宝的脑袋,笑眯眯道:“雀宝宝,你以为偶是你家皇帝吃你这套不成?套用作者偶家小妾的一句至理名言,一个萝卜一个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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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王高视阔步,一手提灯笼,一边左右顾盼,远近宫梁殿宇勾勒出一排排模糊的剪影,正月里的戏台还在更远处,如今完全消融在暮色之中,一如渺远得无处追寻的梦。
景物依然,唯独园内不知何时添了一栋观月楼,平地而起,极尽工巧。
正看得出神,不防黑暗中传来一个清脆从容的声音,语意间依稀含著笑意:“锦王千岁千千岁,奴婢这厢有礼了。”
这声音听著好不耳熟,锦王近前几步拿灯笼一瞧,立马眉飞色舞,竟是个旧相识。
“咦?这不是绿绮姑娘吗?好久不见,可教本王想念的紧。”语罢便伸手要执其衣袖,好好叙旧一番。
掖庭女官绿绮侧身一避,似笑非笑道:“王爷还真是万年改不了这拈花惹草的毛病。”她心知锦王平日孟浪惯了,现下并非有意轻薄,遂也不以为怪。
锦王怡然自得,呵呵笑道:“知我者绿绮也。”转言又道:“宫内谁人不知,姑娘堪称大内第一才女,宫外百花繁豔,怎及姑娘妙语生香,玲珑解意?”
绿绮啼笑皆非,不置可否。因是多年故交,二人闲闲语话家常,漫谈宫内人事流转,只觉红颜如春树,花开花谢甚仓促,这一刹是繁花满天,一晃眼便至落花时节,心下免不得兴起尘世沧桑之叹。
正谈笑间,园中陆续聚拢许多窈窕佳丽,有宫里的妃嫔,也有朝廷大员的内眷,众女眷有的聚在一处品茶闲聊,有的随身带了乐器随兴度曲一首,也有的拿了自己得意的诗稿与人品评,或三五成群击鼓传花分曹射覆,其中很有一些陌生面孔,便由绿绮一一指点给锦王知晓。
此时月色正浓,清芬满庭,御花园内花卉植木遍匝彩球绶带,亭台檐角低垂五色精致无骨灯笼,笼内清光融融,宛如清夜月光凝成的琥珀,衬著众女眷锦绣华服发簪臂钏,琳琅如百宝横陈,潋潋滟滟。
值此良辰美景,锦王烦心稍慰,却在一回首时,望见观月楼上赫然浮现一个身影,举世辉煌刹那都在此人面前寂灭。
那人并未将视线停驻在歌舞升平的人间,而是延颈仰望长天,他立於盛世繁华之巅,但仿佛人世一切熙攘繁华根本与他无关,是故那份冰清绝美独自凝止於浩瀚天地间,映著疏星冷月,孤独且惶然。
他是台上的杜丽娘,杜丽娘又是台下的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究竟哪一个才是哪一个?
锦王痴痴凝眸,漆黑眼眸波涛翻涌,不知此时置身何地,今夕何夕。
绿绮顺锦王目光缓缓望去,当即恍然大悟,掩唇笑了起来。
锦王怔立半晌,方才大梦初醒,惨白了一张脸直勾勾盯著绿绮,一字一字切切问:“他,究竟是谁?”
绿绮略显诧异,轻笑一声,并不回应。
“好姐姐,央你知会本王罢。”锦王面上泛出极度苦楚神色。
绿绮眉角轻扬一抹揶揄之色,“咦?却道是上天入地梦里寻遍,缘何连梦中人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飞来一语挑破锦王一腔心意。“砰”的一下,灯笼掉在地上,锦王面色徒然转白,大惊失色,不知这深宫女官何以知晓自己心中最隐秘心思。
绿绮见这素来风流潇洒的王爷神色恍惚,只当他大病初愈身子未妥,不好继续开他玩笑,便笑道:“那会子王爷处心积虑混入宫来不就为的这位主子?如今可巧见著了,反倒不认得了?”
是他!原来是他!
橙黄的火焰舔舐著薄薄一层灯纸,在晚风的拂动下逐渐蔓延流窜,不多时便焚燃成灰,零星的余烬间有猩红火光点点,此起彼伏,忽明忽灭,宛如锦王渐次沈黯的双眼。
难怪……
难怪至尊堂而皇之私狎优伶,难怪佳人绝尘而去杳无影踪,难怪保和班口风严紧滴水不漏。
是他,果真是他!
金翎凤几次三番劝自己莫要执妄,他根本一早就明了,一早就道破──当日唱的什麽“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东风”所指分明是帝尊,自己竟不悟。
也或者不是不悟,而是若非亲眼所见,压根不敢更不情愿往这上面想。宁愿一切悬而未决,宁愿一切扑朔迷离,便也始终保有一丝叵测的猜想,一线似有若无的希望。可原来那人确实就是……当真就成了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想,再也不可能拥有之人。
──归鸿声里,斜阳晚照,缕缕发丝拂过指端,清泉般的凉滑触感让人甘愿掬起一把青丝沈溺其间……
锦王惘惘然将指端扣於掌心,灰烬般死灭的双眸重又蹿动著炽热的火焰,至少他终於知道他的名字,雀音。
雀音……雀音……满心满眼都是他,满腔酸楚中也开出了花。
自己这个雍容清贵的锦王,却原来什麽都不是。观月楼下,不远也不近,不早也不晚,咫尺天涯。
四下乍然响起震天动地的喊声,人人俯首跪地,高呼万岁。唯有锦王一人,痴痴然,茫茫然,恍若未闻,只看到至尊缓步登上观月楼,来到雀音身後,一手搂在他腰间,俯身说了些什麽,雀音眉眼间刹时绽开愉悦的繁花,灿若繁星。
几乎同一时刻,一点、两点、无数点璀璨星火破开夜空,稍一黯淡,由上至下五色珠链旋踵垂落如瀑,满天火树银花,炫丽流目,远处满树挂金,近处彩蝴翩跹,忽而成千上百颗夜明珠急旋於空中,轰然爆烈开千万金枝频闪,忽而几十条金龙临空腾跃,暴雨急驰般簌簌奔窜。无数星屑纷落飘扬,整座观月楼上空五彩斑斓,亮如白昼。
园内众人沸腾起来,载歌载舞有之,拍手称快有之,赋诗助兴有之,箫鼓、杂耍、歌舞、猜谜……天上地下,繁花满目,宛若长乐永驻,绵延亘古。
雀音仰首望了至尊一眼,眼底波光流动,却未发一语,重又遥望绚丽长空。
至尊眸光幽深似海,紧紧握住身侧的那只手,视线凝固著那张柔美的侧面,久久不曾移开。
无语却胜千言万语。
渐有凉意渗上锦王心头,胸口窒闷得几乎无法呼吸,诧异、妒嫉、愤怒、恨意、绝望……强烈的情感一一闪过他的双眸,良久,他不能自已地呵呵呵大笑起来,直笑得眼角发酸,五内催伤。
这一场紧锣密鼓的大戏,待到帷幕渐次拉开,待到一切真相大白,竟发现主角不是自己,观月楼上的二人才是真正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自以为寻到了梦中的杜丽娘,怎料想这一切全然与自己无关。
这风流洒脱的王爷何曾这般失态过,绿绮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不知所谓地站在一旁,容色半是疑惑,半是忧虑。
这个欢声雷动的夜晚,锦王眼前的天地恰是一片虚空,任他徘徊四顾,却寻不到方寸立足之地。
一道珠帘绰约朦胧,帘後案上犹有半截红烛未尽,焰芒流烁,近旁一截鲜白臂膀微微动了动,不经意垂落身畔几绺青丝,随风微漾。四面檐角处的风铃也被风触动,叮铃、叮铃……在夜半时分分外鲜明。
不过几步之遥,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此时正以手支颐,酣梦香甜,睫羽垂覆如闭合的蝶翼,胸膛轻缓有致地上下起伏,呼吸间弥散开清冷的幽香。
夜深人不寐。锦王素知那人体弱,盛宴过後并未及早安歇,想是心有挂碍,想是心系良人,想是一心等待,终是等得倦了。
揭帘而入,手势轻柔,却依然惊扰了案畔的人儿。
心如鼓槌,砰咚砰咚越跳越快,脸上热辣辣的烧,烧得心下一腔热血沸腾,眼底充了血,心底转过无数个激狂放纵的念头,乍惊乍喜,乍爱乍恨,恨不能扑上去一口把人吞掉。
那人儿微微抬首,双眼半眯著向他眨巴几下,显是睡眼惺忪,毫无防备。
锦王按捺著满腔热血,心间涌起无限爱怜。
纵有辞藻万千也无以形容这双眼眸,如世外潺潺桃花水,春来潮涨,落花满溪,花潮过後溪水依旧澄明无波,纤尘不染。
便是那《寻梦》一折的杜丽娘,岂不知园中有万紫千红,偏独爱亭边垂柳半枝,则为其生,为其死,更为其死而复生,为其万死不悔。
雀音欲上前恭迎如常,却忽然疑惑不解,待认清来人面目,豁然站起便欲回避,尴尬又惊恐道:“你……”
锦王怎肯轻易放过,一个跨步欺身向前,拼尽全身力气字字分明道:“我……你是我今生期许,梦里寻遍。”这话来得极为唐突,然语意慷慨激昂,只仿佛於人於己皆是痛陈事实,一锤定音。
雀音咋然无语,定然立於原地,朱唇半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双眼圆睁凝视锦王。
锦王双手环拥雀音肩头,蹙眉忍痛道,“唐突於你非我本意,然情之所锺,不得不然。我不欲欺瞒於你,自正月鱼龙百戏上对你惊鸿一瞥,人生至此,万事皆休。我遣人访遍京城,竟无片纸音讯;我对你千呼万唤,却不知你名姓几何;我为你描容写真,却不见你夜来入梦。”
雀音神情未变,也未推开锦王,静静立於原地,神色间自有一种澄澈清真。
拢在雀音肩膀上的双手越收越紧,锦王玩味数月来心路历程,话语中透出一股惨然,“醒而无味,嬉而无趣,醉而无聊……举目富贵荣华,寂寞朝朝暮暮。这是怎样一种滋味,你可知道?”
雀音眼帘低垂,暗暗叹气,原本舒展的眉头爬上了浓浓忧郁。
“你可以逃,可以躲,可以叫喊,也可将我问罪。你不这样做,是因为你懂得,你知道,对不对?”
二人长久无语,答案却在彼此心中雪亮。
因为懂得,因为知道。在寂寥无人的柳院数过多少个不眠的时辰?在深宫内禁坐断过多少个暮色黄昏?在异国他乡泪湿过多少个无涯的长夜?只因心知终有一人是自己今生唯一,只因心房已满满被一个身影占据,只因情到深处无怨亦无悔。
锦王不欲见他思及前情伤心悲戚,柔缓了声音道:“昔日我乃泛爱不专之人,用情如风行水上点到为止,本以为天性使然,如今才知千帆过尽为的就是等你。此次夤夜前来,绝无歹意,为向君一诉衷肠尔。”
“等我……”眼波渐渐泛起烟霭般的迷朦,唇边勾起一抹似自嘲又酸楚的笑。
锦王不解其意,松开手,自觉与心上人别有一番默契,笑得爽朗非常:“人生在世,生死无常。是故富贵时不妨秉烛夜游畅极欢娱,失意时亦当去留无意以平常心视之。”
“功名利禄何异於恒河沙数?滔天权势岂别於过眼云烟?”话未尽,被一声震响打断,却是案上一只玉镇纸不慎被雀音碰落,玉屑四散於地。
锦王诧异莫名,只见雀音退避一旁,双肩不住颤抖,泪盈於睫频频摇头,俨然心潮起伏,不欲再听。
锦王挡在他身前,眉眼温存,目光似水流淌,淌不尽款款深情,“荣华虚名实非我心所向。倘能於茫茫人海得觅一己挚爱,嬉笑怒骂,晨昏共度,此生已然无憾。”
雀音想要推开锦王,抖颤的双手却绵软无力,以低微幽细的声音说道:“昔……昔日有一知音也对雀音说过如此一席话……然则……”唇角渗开一抹惨笑,心思千回百转,过分强烈乃至哽咽,“然则世事何尝能尽如人愿。”隔著浩瀚光阴往回看,一切皆无从开始,皆无以为继……前尘往事小心翼翼埋藏心底,明知今生今世再不会忘记。
此话来得蹊跷,仿佛至尊之外,另有他人堪令其隐忍伤怀?
锦王不知其所以然,愤而将眼前人环拥入怀,只怪世事弄人相识太晚,只怪不曾相逢在春色满襟的峥嵘岁月里,只怪世上并无良药可将各人前情抹去,推倒重来。
他不甘,不愿,不服气,纵然君臣有别,纵使有悖人伦,纵会玉石俱焚,他也要争,要抢,绝不放弃!心下光鉴雪亮,错过此刻,必定错过一生!
锦王双手覆於雀音面颊,柔柔捧起,深深望进那双清澈眼眸。
“你若有心,我便陪你锄禾添菊归隐田园;你若有意,我便带你放马江湖万水千山走遍;你若有情,我便与你花朝月夕柔情缱绻。”
自那渐趋柔和恍惚的眉目间,锦王仿佛觉得长相厮守的日子触手可及。
“他有三宫六院无数,我只愿与你厮守终身,誓不相负。”
雀音蓦地抬眸,猛然一个激灵,浑身抖颤不止,一脸难以置信。只一瞬间,酸楚的笑意涌上眉宇。宛如站在河岸的此端遥望彼端的自己,彼时年少的自己,爱、恨、信任、背叛……几度巨浪滔天渐次也如烟云覆灭,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切终究回归原点,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曾经沧海难为水,眼前这个与至尊酷似的男子,自己分明懂得他,却注定已无心也无法去面对他。
“他阴晴不定喜新厌旧。我只愿满腔情意系君一身,长长久久。”再动人的言语也道不尽一腔痴情,只恨不能当下掏出火红滚烫一颗心。
一咬牙,一跺脚,管他个什麽君臣礼法?若不一吐为快,他毋宁死在当下。
脱口而出一句话。
“他寡恩薄情忍心将你拱手与人,换作我……”
雀音凄然别过头去,低垂长睫,显是不愿回首往事。
“换作我……”锦王欲诉还休,如何忍心伤他,重揭淋漓伤疤?
话音渐歇……锦王细细抚摸雀音脸颊,指间滑落温热水滴,滴入锦王内心,引发无以名状的强烈灼痛。
固然极尽荣华,却总有忧郁於眼前人眉间萦绕不去,倘若自己拥有他,必要抚平他的犹疑不安,必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杜丽娘自陈是鬼非人,柳梦梅仍视之如结发之妻。明知眼前人满心都是别人,自己依然甘之如饴。游戏花丛二十余年,此时他才恍然明了,爱是全情投入真心实意、更是不问代价不求回报。
他只要他快乐。
“待本王宠你,疼你,爱你,生生世世,岁岁年年。”
长睫紧闭,泪珠划过脸颊,锦王以衣袖替他轻轻拭去,俯身下去,缓缓吻上那柔软香唇。
暖洋洋的明媚灸烤在脸上,灿金色的光芒炫得人头晕眼花,翻了个身,伸手想要拂开,朦胧中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道:“主子可醒了?”
锦王微哼一声,顿了顿,猛然惊起,但见粉墙间一壁古画卷轴依旧,案上夜光杯盛著昨夜未尽的琼浆,酒香馥郁,隐隐攒入鼻端。依稀闻得远处百鸟争鸣,啁啾不休,一派初春正午景象。再看卧榻畔一只古香炉青绿斑驳,昨夜睡前亲手焚的一卷异域盘香,如今已是香灰堆积,余烬冷落。
相看俨然原是梦,轻怜蜜爱皆成空。
锦王颓然倚倒榻上,脑海中空空如也,许久说不出话来。初时满腔郁结不在话下,转而窃窃回想昨夜情境,只觉魂摇神荡,畅美难言,当真仿佛一切确有其事。不由眉舒目展,面上泛起似有若无笑意,醺醺然闭目吟道:“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沈醉半晌,即刻一跃而起,唤人洗漱打点,转侧行止间,风姿俊朗犹胜从前,如打磨後的宝刀,锋刃冷锐,清峭逼人。
老管家垂手恭立一旁,眼见锦王神情凝定,眼神坚毅,仿佛一夜间脱胎换骨,俨然中心烈烈,自有一番大事要去成就。
此後锦王痛改前非,端然以君子自视,丝竹燕乐一概弃之不顾,纸醉金迷尽皆视若无睹。
他连夜起草数道切中弊害、言之有物的奏章,并特地入宫恳请至尊许其上朝议政。至尊疑心大炽,往日屡次有意将锦王引为心腹重臣,出入朝堂之上,奈何他横竖没这心思,如今反倒主动请缨,这葫芦里算是卖的什麽药?
至尊不动声色,问了些场面上的套话,状若轻描淡写,实则旁敲侧击,暗察其神貌容止,锦王面色淡定,成竹在胸,有问必答,言之凿凿,忧国忧民之色溢於言表。至尊固然存疑,却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遂欣然允之。
满朝文武心下晒然,只当不出十天半月,锦王必将故态复萌,届时自有一番好戏可看,个个乐得作壁上观。
不想锦王规规矩矩,行止堪为人臣表率,非但日日早朝绝不延误,兼且於朝堂上慷慨激昂,痛陈利弊,敢言人之所不敢言、不能言。至尊批阅奏折之时,每遇精彩词句,均以朱砂笔仔细勾勒,不时话与雀音知道。雀音屡见锦王笔墨潇洒,辞彩风流,更难得落笔一派浩然正气,不禁展颜与至尊相视而笑:“国家出此栋梁之材,此乃天下苍生之福,余心甚慰,此情正与君同。且容雀音代黎民百姓恭贺皇上。”
也有知交出言调侃锦王,“难得难得,世事无常,孰料昔日朽木竟成今日之端方君子,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锦王面不改色,淡淡笑道:“仁兄勿以为怪,小弟愚钝,平白靡费大好光阴,一朝顿悟,却也知痛改前非、见贤思齐。况乎‘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固守祖荫岂是大丈夫所为?吾辈须眉男子,值国家用人之际,当抛头颅,洒热血,做那一番名垂千古的大事业!”
礼部尚书闻见锦王一番作为,喜不自胜,私下逢人便说:“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善莫大焉!’锦王枯木逢春,当属我箐商教化之功,教化何来?三纲五常乃天下第一要义,正本清源皆出我礼部也,故礼部正则天下正,天下正则枯木回春。君不闻:‘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分明大言不惭,偏是沾沾自喜,欲毕其功於一身。
如此数月,锦王言行始终如一,於朝堂内外渐成气候,各方腹诽遂也不攻自破。
这一日朝堂清闲,并无大事要案呈报,诸位朝臣彼此四目相窥,只待至尊金口一开,鱼贯退出大殿。至尊无语扫视锦王,以示询问,锦王向来应对得体,此时著实心不在焉,浑然不觉至尊目光,一个劲往大殿门口张望,似乎归心似箭。
至尊疑窦顿生,摆手让宫监喝令退朝。众臣齐齐跪地三呼万岁,待众人起身之时,却哪里还有锦王踪影?
烈日骄阳,春深似海,大殿四处均有御林军严加把守,锦王步履仓促,额头也攥起细密汗珠,他一连自数道雕栏上一跃而下,稳稳立住脚步,绕过几重回廊,向著白纱飘拂的一隅狂奔而去。
密密红缨围绕,其间静静停放著一驾御辇,遥遥可见座上人白衣白衫,翩然如仙。
每年六月十九早朝之後,至尊必会携音妃同去敬国寺上香,是时心上人的车驾仪仗便会早早停於大殿不远处,隐忍数月,他一心一意等的就是今天。
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冲上前,却在距离心上人数步之遥放缓脚步,情意绵长,步步从容。
事出突然,四周御林军屏气凝神,无人敢贸然阻止锦王,御辇上之人身姿未动,帷帽上长长拖曳著数尺白纱,隐约望去,仿佛白纱背後并无凡间实相,而是一片转瞬即逝的水月镜花。
锦王容止堂皇,倾身向前,只觉力拔千钧之势於心上人面前竟也兀自消解,近君情怯……怎的不是近君情怯。
深吸口气,语带颤抖道:“我……你是我今生期许,梦里寻遍。”敌不过情潮汹涌,轻轻撩开白纱。
眼前人皎若繁花,容光绝豔,神韵却生得清正淡远,清幽如梦。他眸中微露错愕,侧首凝视锦王,似在仔细思索,“你……”
好一个深情在睫,孤意在眉,偏那模样茫然无辜,毫无自知,好不教人怦然心动。锦王一瞬不瞬凝著雀音,梦中那千言万语竟也如鲠在喉,无从说起。倏忽想起多年前在江南封地与那浊世贵公子萍水相逢,泛舟湖上,不问名姓,不分贵贱,天长地阔,挥斥方遒,二人共饮酒赋诗,共击筑长歌,共舞剑切磋,龙吟虎啸之声回荡於苍穹,何等酣畅淋漓快意人生。
酒後微醺,锦王随口提起未鸣阁中人,只不解其究竟何异於常人,竟得至尊宠爱如斯。孰料那位公子眼神一震,射出冷冷寒光,吓得锦王一身酒醒。那人长叹一声,起身遥望舱外残阳如血,沈思片刻,挥笔疾书两行字:“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想来与音妃颇有渊源,锦王也不便深究。
如今真人当前,果如其言,眉目清婉,望之则烦心消歇,眉尖如凝冰魄,涤荡尘世浊浊。
他赧然与自己对视,可如柳杜惊梦之际,乍一照面,却似前生旧相识?竟仿佛面颊上还留著那夜梦中的珠泪。
锦王情难自已,托住心上人一方下颚,俯身轻吻下去。
恰此时,身後炸开一道电闪雷鸣般狂怒吼声,“秦昭,反了你了!还不给朕拿下!”
心神一颤,已被一股蛮力远远拖开十数丈,辽将军铁青著面孔,横提刀鞘架上他脖颈,“王爷,君命难违,在下失礼了!”
锦王心知无望,深叹口气,罢了……此行原本风高浪疾难以善终,可即便拼上功名利禄身家性命,与心上人得享片刻亲近也是好的。忍不住恻然再回望心上人一眼,好将他牢牢刻在心上。今生今世,可还有相见之日?自己这一番苦心,那人儿可曾明白?
那美人儿似乎并无怪罪之意,竟从御辇上款步而下,以忧心关切的眼神凝视锦王。
锦王依依不舍。唉,今生今世如何还放得下他?
四周大臣群情激愤,或指指点点,或幸灾乐祸,或好言劝解,烈火煎油炸开了锅。
礼部尚书一张面皮涨得紫红,一想起当日自己引锦王为例说的什麽礼治教化、正本清源,不禁羞愧难当,血气上涌,跺脚大喊“斯文扫地,古今无有!古今无有!衣冠禽……”“禽”字说到一半,众人只听一个尖细嗓子慌慌张张叫道:“不得了啦,了不得啦,快……快传太医,礼部尚书晕过去了!”
“快传太医,耳朵聋了不成?”一大臣愤然道。
“传太医──传太医────”声音一层层从前殿传至宫门口。
“魏大人!魏大人!你可醒醒啊!”另一大臣面带焦虑。
“魏兄……魏兄你倒是睁开眼说句话呀。吓煞小弟了。”一人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你,你,还有你,三个後生傻愣著干嘛,还不把魏大人挪去个阴凉去处?”
“下官遵命!”
“快拿汗巾子给魏大人擦汗!”
“是是。”
“快上冰镇凉茶!”
“来了来了!”
“太医怎的迟迟未至?”
“快了快了!”
“这偷香窃玉的主意打进了天子内府,呵呵,往後咱这花花太岁怕是没好日子过喽!”
“锦王果非吾辈寻常人士,当执吾国烟花教之牛耳矣。”言下饱含讽刺之意。
“贤兄此言差矣,愚弟以为正所谓‘情之所锺,正在吾辈’,只为一遂怜香慕色之情而甘犯雷霆震怒之险,此行足见锦王乃天字第一号痴情之人哪。”
“哦?如此说来,贤弟亦是性情中人了。”
“哎,愚弟心直口快,倒教贤兄见笑了。”
正谈笑自若,却见身侧紫衣人眉峰微挑,面带责备之意。二人顿觉此番言行不合时宜,连忙一齐噤声,退避一隅。
其余人等依旧七嘴八舌,趁乱造势,乌鸦鸦聚在一处说个没完,正闹得热火朝天,冷不防至尊断然一声厉喝,吓得众臣魂飞魄散,火速伏跪於地负荆请罪,至尊心烦意乱,无意与之深究,挥挥手,众臣哗啦啦一跃而起,争先恐後一溜烟跑得飞快,唯恐这节骨眼上迟一步便会被至尊喝住无故一顿打骂。
紫衣人望了至尊一眼,见至尊面不改色,目光却如万年寒潭,阴冷已甚,冰层底下那股子恨意愈聚愈浓,不定何时会破冰而出。朝廷一品大员不便插手帝王家事,紫衣人摇摇头,步履沈稳地走远了。
**********************
罗帷深垂,香篆烟沈,晴暖日光自一带疏帘透入。帐内花影缤纷,乌黑长发瀑布般流散於血红夹纱枕上,映著锦被外一双粉白臂膀,一派谐和景象。
过了一会,雀音支起身子,待要披衣下榻,肩头忽忽滑下半幅锦被,自脖颈至锁骨浓淡深浅著红色印痕。至尊看得一阵火起,一把将他扯进怀抱,再次压在身下。灵活的双手状若无意地上下游走於光裸的肌肤,这个身子仍然是柔软的、湿润的,欢好过後肌肤愈发蒸腾著馥郁的香气。梨花香原本清冷,却於帷幄间清媚入骨,抵死缠绵,和著三千发丝,一缕缕搅得人心都散了、乱了……至尊寸寸吮吸那滑腻肌肤,满心满怀的活色生香,只觉无人似这小人儿般教人方寸大乱,不知餍足。正月里厮缠过分,虚了这人儿身子,後来偏又大病一场,无奈强忍许久没和他耳鬓厮磨,这会子要自己罢手却是不能了的。
雀音近日身子大有好转,现下却颇乏倦,回应之时多少有些迟缓生硬。至尊敏锐察觉,忽又想起日前朝堂上一段故事,固然心知此事乃锦王唐突佳人,与雀音无涉,然则……
“朕且问你,他对你意图不轨,你竟不避不闪,束手就擒,却为何故?”越想越不是滋味,索性松开怀抱,捏住身下人的下颚冷冷审视起来。
雀音向至尊轻眨几下眼睛,弯起嘴角柔柔笑道:“因为他像你。”不曾用一贯尊称却用了“你”,格外显出亲昵之情。
至尊始料不及,满面狐疑。雀音笑意更深,搂住至尊肩膀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他缓步走来,风姿俊雅,雀只觉此人身形陌生又熟悉,仿佛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及至後来,仔细端详,惊觉那五官眉目分明都是你。心神恍惚,疑幻疑真,深情相对的是你,温言款语的是你,回首相顾的亦是你。分明知道不是,却仿佛分明又是。”话及此,倒像是自陈心意,忙不迭低垂了眼帘,面颊半染桃红。
一番话恰恰说到至尊心坎里去,他心里欢喜非常,面上却不露声色,狠狠在雀音鼻尖刮了一下,“雀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自个儿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麽胡话?朕是随便拿来和人比的麽?”顺势一推,将雀音放倒在帷幄间,“往後再不许如此,仔细著你是朕的人。”因畅快得甚,唇角绽开浓浓笑意,继续埋首在这可心宝贝身上大快朵颐。
雀音望著帐顶素淡莲花纹样,眉尖略含忧色,叹道:“锦王自小锦衣玉食,久居江南富庶之地,北地贫瘠阴寒,常年雨雪不断,他如今孤身前往,想必很是遭罪。唉……”
至尊把眉一横,冷哼一声道:“那小子打的好一手算盘,装痴守拙,不露山水,一心想过那一个安逸富贵日子。那点子心思岂能瞒得过朕?他要韬光养晦,朕偏不如他的意,非但不如他的意,还得放他四处走动走动,替朕去探探那万里迢迢之外有些个什麽藏污纳垢的肮脏事体,历练够了,也好回来给朕做个左膀右臂。这事一早该办,过去是朕太纵容於他。”至尊话题一转,低声道:“北地边陲近来出了大事,那起子混帐东西官官相护掖著藏著不叫朕知道,故而外头都以为此事如今还在台面底下。此事非比寻常,牵扯甚众,如若朕派钦差大臣明里去查,必然打草惊蛇,即便钦差大臣亲临,届时人证物证俱灭,便是要查也无从入手,落得一个石沈大海。”
雀音心下一惊,这才知道此番雷霆震怒虽然不假,然将锦王革职流放边陲一举却根本内有隐情。锦王轻薄後妃兹事体大,此乃朝廷内外大臣亲眼所见,故至尊此举因势利导,并无破绽,既为边陲之事觅得一条妥善解决之道,只怕同时又解了他的心头之恨。
唉,这不好猜也猜不得的帝王心思……雀音从来对权势纷争避之不及,这会子低垂脑袋,轻叹一声。
这声叹息在至尊听来却仿佛雀音尚在挂念锦王,斜眯了眼就要发作,见他容色凄清,不由心生怜惜,生生压下一股子醋意,和缓了声音宠溺般说道:“朕有时真恨你这心细如丝的性子。秦昭那小子天生机敏,自知轻重,雀儿切勿以他为念。”不容分说逼近他,笑得春风满面:“来,陪朕办点更紧要的差事。”一手一边捏了雀音足裸轻轻打开,俯身下去。
**********************
朔风凛冽,千里冰封,过眼处尽是白雪皑皑。
“啊啐……啊啐……莫非千里之外有人在挂念本王?”锦王冻得直哆嗦,一连打了数个喷嚏,红著鼻子裹在厚厚的毯子里头,手里死死攥著个小手炉,足边还熊熊烧了一盆炭火,道路崎岖不平,马车左右颠簸,连带车上的锦王也一付风雨飘摇的样子。
自家这风流倜傥的主子竟也有今天,难得他这会子还有兴致苦中作乐,老管家好气又好笑。
英俊的眉目被冻出些许苍白颜色,锦王揉著发酸的眼睛碎碎念叨:“这……啊啐……这陛下也忒不厚道……北边那个烫手山芋他一早就想丢给本王,明里暗里不知提了多少回,本王也不是个正儿八百的官儿,乐得撒泼犯痴偏不接手。天晓得阴差阳错,遇到那前世冤家!这下好,偷香窃玉的算盘没打成,倒平白成全了他!帝王心术!好!真是好一手帝王心术!”语罢又是一个喷嚏,意态狼狈,苦不堪言。
蓦然地,隔了很远很远,自无名处传来一曲清雅的丝竹,隐约还有一把清脆的嗓子婉转地唱──“原来(女宅)紫嫣红开遍……似这般──”
锦王悚然一惊,抛了毯子、手炉,掀帘往外张望,啊,大雪苍茫,万里无涯,这北方苦寒之地,哪里会有什麽丝竹?什麽迎风度曲之人?
“听……有人在唱《游园》……”
老管家莫名其妙,竖起耳朵倾听片刻,恭恭敬敬回禀道:“主子,老奴不曾听到。”
锦王打上车帘,重又裹入厚厚的褥毯中。火光烁亮,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砭人肌骨的寒意与四处呼啸的风声都逐渐远去。没错,别人听不到,唯有他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听得分明。不仅听到,还知道那恰是《游园》中最美的一曲《皂罗袍》……温婉缠绵,飞珠溅玉,漫漫萦绕於心间……字里行间,将那诸般思绪抽丝剥茧,凝为心上人绝美的姿影。
“雀音……”迷离莫测,朦胧欲醉。
老管家望著神情恍惚的自家主子,露出一缕无言苦笑。
车辚辚,马萧萧,一行人渐行渐远。再回首,来时之路已随地上车辙湮灭於天地之间。
──完──
2008.6.15 3:30
by Asr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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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正如文中所示,取自昆曲经典戏目《牡丹亭》,这篇文几乎紧接在《章台柳》之後动笔,当时答应了读者瑶光会写成一篇特别番外,作为新年贺文。
整个故事最早铺叙的段落就是雀音於正月鱼龙百戏粉墨登场上演《游园》,之所以选择《牡丹亭》与杜丽娘作为贯穿全文的意象有一些特别的原因,待我细细道来。
其一,《章台柳》的圆满完成,昆剧《牡丹亭》居功至伟,给我莫大启发,但这种启发潜伏在文字下面,并未浮上水面。
多年前在剧场第一次欣赏昆曲,当时有精彩纷呈的打戏、有令人捧腹的插科打诨、也有贵妃醉酒一折无限娇慵的卧鱼,於我却都不及《游园》一折中那句“原来(女宅)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曲词人尽皆知,不可谓不烂熟於胸,却於舞台幽静的方寸间,第一次听角色娓娓唱来,清雅缠绵,绕梁三日,唱腔、做工尽皆美不胜收。方知世间乃有昆曲一家,堪称百戏之祖,源自昆山,渊源流长六百年,极尽缠绵婉转,清丽典雅。自南向北,渐呈鼎盛之势,值其盛时,文人士大夫非昆曲不听,甚至宁一日无酒肉不可一日无丝竹,权贵富贾也常常以自家畜养的私家戏班之规模、优劣来比拼财富权势的高下。
《红楼梦》曾提到林黛玉偶闻《游园》、《惊梦》而为之痴倒,以亲身经验作证,此语绝非小说家戏语,实乃诚然有之。
《章台柳》完成之後,无论对柳杜二人的款款深情还是对杜丽娘这个角色本身,我都有更深层的探究与理解。出於对昆曲的喜爱,外加此时正考虑写作新年特别番外,於是就想将昆曲元素融入这个故事,构成一个相对独立於正传的篇章。没有想到的是,写完《游园》一折场景後,由於种种原因,这则番外一拖再拖,只字未动,完结之日仿佛也遥遥无期。
直到去年年末重新动笔,在剧情大致保持不变基础上增加旁枝末节若干,敷衍为长达四万余字番外,番外秉承正传情感线索,但故事主线人物却是锦王,以一个“情”字、一个“寻”字贯穿始终。故事感情色彩较之正传更为浓烈醇厚,也更直白坦然。
也可说此文创作动机之一正是向博大精深的中国古典文学致敬。
锦王之情,自古时《诗经》一路漫涣而来,那几乎是古典文学中所有才子永远绕不开的一个情爱情结,初时惊豔,继而追寻,眼见心上人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便为之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最是此时的一段情,情深而醇正,情烈但不偏执。
至尊与雀音之情,已然尘埃落定,无需再通过激烈方式表现出来,那是情感的另一重境界,心手相拥,默契十足,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细心的读者又会发现,诸如写真描容、呼唤画中人这类举动,古典文学中俯拾皆是,这等举动背後藏有一种原汁原味的中国古典审美情怀,说痴也痴,说傻也傻,可想来何尝不是无限可亲可爱?
锦王在最初设定中更近於一个花天酒地的花花太岁,但在笔墨敷衍过程中,他渐渐成型,形成其自身的个性与气质。对此我总乐观其成,或可说诸般角色本身早已存在,不过假借作者之手化为性情文字罢了。
其二,写作《章台柳》时忽然意识到杜丽娘这个角色与同为闺门旦典范的崔莺莺、陈妙常这类人物个性上有本质区别。闺门旦在昆曲中又称“五旦”,指闺阁内未婚的妙龄少女,其个性大致为幽闲贞静,内向腼腆,而杜丽娘超乎其上多矣,她春日游园,游罢倦眠,於梦中对柳梦梅一见锺情,二人有私,梦醒後觉来无处追寻,黯然神伤之下郁郁而终,数年後因缘际会,其魂魄与现实中的柳梦梅相逢,几番辗转後幽魂还阳。故曲本称她“情生情死为情多,奈情何!”
杜丽娘外柔内刚,大气亮烈,昆曲曲本中委实没有比杜丽娘这个角色更适合雀音的了,可以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可以孤注一掷、无怨无悔,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个性。
雀音沈浸於杜丽娘的梦,但那何尝不是他自己的人生写照?──在一度春光正好的峥嵘岁月里,蓦然邂逅,相看俨然,不管是虚是幻,是真是假,此生便认定了那唯一的一个人。生生死死,万劫不复。戏台上的他,不是在扮演杜丽娘,而如同金翎凤所说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杜丽娘。
至尊望著戏台上的杜丽娘,仿佛在看戏,仿佛又不是,因为这戏和寻常不一样,从剧本里一路唱出来活生生跳到眼前来了,杜丽娘的神态容止都是做给自己看,一字一句也都是唱给自己听……目光交汇,心有灵犀。不知人生如戏,抑或戏如人生?
从《牡丹亭》里搬来化用在特别番外里的这折戏,可以恰如其分地诠释存在於他们二人之间的这种微妙心灵感应。
本篇至尊与雀音两人情份已十分圆满,锦王唱的注定就是独角戏,情深如许却苦於无处倾注。他本是寻梦之人,从戏内寻到戏外,梦醒时骇然发现自己置身台下,与戏台一水之隔却泾渭分明,更奈何台上二人早就成就神仙眷侣,尚未及锦王登台开演,大戏就已散场。锦王的追逐只属於他自己,自始至终就是一出独角戏,一个没有结果的梦。
《牡丹亭》对我有一种非同寻常的魅力,因它至情至性,酣畅淋漓,难能可贵的是虚实相间,如梦似幻,潇洒自如游走於梦幻与现实之间。
汤显祖文风绵密细致、浓豔稠丽,闲来翻阅其杂文小品,其意境开阔,运笔灵动,用词考究而无斧凿气,发乎本心,贵乎自然,珠玉琳琅,描摹入微,偏又泱泱然一派大家风范。
他论情:“人生而有情。思欢怒愁,感於幽微,流乎啸歌,形诸动摇。或一往而尽,或积日而不能自休。”
他论为文之道:“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
他题《牡丹亭》卷首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信手拈来皆是精妙文字。
他为人刚直不阿,洁身自好,锦心绣口,才华横溢,大到家国天下事,小至闲窗记趣,无不曲尽其意,畅尽其妙,独抒性灵而不迂腐,著实甚得我心。
因为昆曲《牡丹亭》给予的灵感,《章台柳》顺利完稿,现在竟又有了这篇集《朱砂恨》、昆曲艺术与古典文学为一体的《游园惊梦》,追根溯源汤大师功不可没,欣喜之下特於此焚香顿首拜谢之。^^
最後说一说後来:
金翎凤日後成为箐商一代曲艺大家,工巾生、闺门旦,後隐居京师闭门谢客,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终於写成一部气象蔚然的传奇曲本,这部曲本历经尘世变迁,世代流传──名字就叫做《朱砂恨》。
梨园红伶杜畹华对金翎凤的一段痴情也成为当年梨园的一段传奇。
飒在位期间及此後,《朱砂恨》全剧及折子曾被几度禁演又几度搬演,最终作为箐商长演不衰的一个传奇剧目保留下来。
当一切过往皆如云烟飘逝,待青春老去年华不再,如同《章台柳》末尾感慨万千的柳眉,那样的一部戏,她一定也会慕名前去观摩,或者彼时彼刻,她面前就端然摊著这部曲本,暗自追思。写到这里,也就和《章台柳》的尾声彼此融汇重叠了。
有一位造诣深厚的昆曲大家,少时由旦角转行反串小生,学的第一个巾生角色就是柳梦梅。经历过包括文革在内的诸多起伏转折,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昆曲舞台上她塑造了许多含蓄蕴藉,温款儒雅而又个性分明的小生形象,但她最为锺爱的角色依然是最初的那个柳梦梅,那个带她进入昆曲巾生世界的引路人。
後来有幸与老师相识,是夜月色清明,题字留念,我喜上眉梢道,“始终特别喜欢这句──‘情向前生种,人逢今世缘’。”
谨以这句话及本特别番外,献给亲爱的读者瑶光及一切有缘聚会於此的读者。
2008.6.8 1:55
By Asr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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