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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怪] 成仙·入魔 BY 皂鹰追黑雕 (点击:284次)

成仙·入魔 BY 皂鹰追黑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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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01
“捉妖啦,捉妖啦!周员外家又有人来捉妖啦!大家快去看呐……”
二十啷当的庄稼汉沿街急行狂奔,底气十足的吼叫声直冲云霄。小镇一贯的宁静祥和就这样被彻底打破。原本在屋内躲着正午毒辣日头的居民兴奋地涌到青石板路上,向着镇西一片红砖绿瓦的大宅子疾步赶去。
性急的男娃们更是连跑带跳,跌跌撞撞没少碰着人或物。跟在身后的小媳妇老大妈们又少不得急急唤道:“石头娃,慢点儿,别摔着……”“哎哟大鹏,带着点你弟弟,看着脚下……”
小镇上唯一一家酒馆内有着唯一一桌客人。人影成双,柳絮绕碧草。风尘仆仆的男人点了两碗牛肉面,抵肘而坐。
脸孔冲着大门的白衣男子身形较小,头上带着顶帷帽。原本盖住肩头的皂纱半撩开,露出了光洁白皙的下巴和棱角分明的双唇。
相比之下,坐在他右手边的绿衣男子高出半头有余。他束发成髻,一根漆黑发亮的藤簪压住了两条葱青绳带和及腰乌发。目若朗星,若不细看,一定难以注意到潭眸中刻意掩盖住的精光和那对接近黑色的深紫色瞳珠。
仿佛没有注意到街上的骚动,绿衣男子目不斜视地挑起些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白衣男子则放下了手里的竹筷,抬头注视着街上的人群。半透明的皂纱掩不住两道雀跃的目光。
见镇民成群结队从店门口快速经过,白衣男子压低了声音,将脸侧向右方,道:“喂,有妖怪……”
绿衣男子置若罔闻,将最后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品。
白衣男子不弃不馁,继续游说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如此山明水秀的地方竟会孕育出妖怪来?”
绿衣男子依然故我,端起海碗开始喝面汤。
白衣男子暗自咬牙,伸脚轻轻踹了一下,见对方终于冷冷扫了自己一眼,立刻展颜微笑道:“我们就在外面看一眼,绝对不会生事。好不好?”
如同听到了什么戏言,绿衣男子“嗤”地冷笑一声,转头对着酒馆老板说道:“店家,算账。”
老板苦于店内有人,无法脱身,只得伸长了脖子向镇西方向张望,心里恨不能肋生双翅,直接飞去周元外家。忽闻有人唤结账,顿时觉得来了精神。他将早已默算了十来遍的数目报出,盼着赶紧收了面钱好闭店看热闹去。
就在绿衣男子伸手掏钱的档口,白衣男子突然将皂纱全都撩到了帽檐上,冲着老板宛然问道:“店家,我听这镇上是乎有妖孽出没。敢问是怎么回事?”
“哦,你问……这个啊!”老板抬头望向白衣人,心头忍不住“咯噔” 了一下。乖乖个隆地洞,都说孙家媳妇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俏娘子,但和眼前这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乌鸦对凤凰。
白若脂玉的脸上嵌着对清澈的凤目。单就这两只眼睛,就够人瞧上个半晌。再配着那鼻子,那嘴唇,凑一起比年画里的仙宫娘娘还美上三分。如果掩盖住脖子上凸起的喉结,让他去装扮元宵灯会上的凌波仙女,准保“艳压群芳”,为镇子赢得个头筹。
老板在衣服上擦了擦冒汗的掌心,将绿衣男子递来的铜板收下。顺便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客官,是这么回事。大概两个月前,镇西周员外家的公子突染恶疾,据说是吃不下任何的东西,吃什么吐什么。白天像根霜打的茄子,蔫儿了吧唧;晚上不睡觉,趴在床头乱嘶嘶乱叫。特别是黎明时分,最能闹腾,搅得整个周宅鸡飞狗跳。周员外把附近甚至隔壁镇上的大夫都请来了,也不见有人能治这怪病。
“后来有人传周宅里闹妖怪,说是周公子就是被那妖怪缠上了才会这样。周员外不知怎的就信了这话,三天两头去请和尚道士尼姑巫婆来降妖。开坛做法,敲锣打鼓的真没少忙活。一来二去倒也安生过这么一两天,但一旦再度闹起来,就变本加厉地折腾。连上房揭瓦,下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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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童墨呆呆躺在床上,心里始终无法平静。床幔上细碎的莲花花瓣化成了同伴的血珠,点点滴滴落入了他的眼底……
“你没事吧?”卫尚安拿着瓷瓶,立在床头担忧问道。他站在这里已有一段时间,可童墨丝毫没发现自己的存在,只是双目失神地看着上方。他从没见过童墨如此没有生气的表情,就好此刻像躺在床上的只是个死人。
童墨慢慢转过眼睛,看了几息后,这才认出说话的人是谁。他疲惫地阖上了眼睛,道:“嗯,还好。”
见他双唇恢复了点血色,卫尚安将童墨扶起靠在床头,打开了手里的药瓶,倒出几颗药丸来放到了他的掌心。童墨根本没看手里的药丸是红是白,就直接放进了嘴里,旋即接过卫尚安递来的茶水,仰脖送下。
伸手拿回茶盏的同时,卫尚安轻声说道:“武君,没事。”
顿时,童墨像是濒临死亡时呈现出了回光返照,迅速直起了脊背,原本如一潭腐水般的双眸此刻晶亮似火,热得发烫。他前倾着身体连续吞了好几次口水,这才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其他人……”
卫尚安半垂眼帘,想了想,道:“魔宫,平了。”
当这简单的四个字从卫尚安唇间滑出的那一刻,童墨的身体僵得像是石雕一般,就连呼吸也停止了。好一会儿他才瘫到了床头,大力地喘息着。卫尚安望着丝毫流不出眼泪的童墨,狠狠心,转身离开了房间。
转过拐角,卫尚安发现卫离正站在廊下,抬头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此刻天上的雪已经停了,但屋外冷得让人发颤,整个人间像是落入了冰窖,散发不出星点温暖。卫尚安半低着头,从卫离背后悄然经过,不期然他听见卫离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他就快崩溃了,又何必雪上加霜?”
卫尚安顿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前方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道:“迟早都会知道,又何必瞒着?而且,知道痛总比变成只会喘息的尸体好太多。”等了几息见卫离没再说话,卫尚安便接着向前走去。
转身看着卫尚安的背影逐渐没入走廊尽头的阴暗处,卫离心潮翻涌却又无处可泄:小安,终究我还是没能教会你,什么是真正的生离死别!
童墨瞪大了双眼,信守着不再落泪的誓言。房内孤影明灭,身边谁来谁走,他已无力再去关注。所以直到卫离附在他耳边呼唤数声,他这才慢慢转过脸来,无声望着对方。
卫离发现童墨的脸上平静得见不到一丝情绪,心中不由就是一惊:这孩子,莫不是真超过了能承受的底线了?
但等卫离又多看了几眼后,发现童墨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虽然他仍是纹丝不动地靠在床头,但在其眼眸深处跳跃着不熄的火种,一种令人不敢轻视的火种。
因为见过太多万念俱灰的眼神,卫离可以断定,既然闪烁着如此坚强的光泽,那么只要给他机会,童墨便会将这火种燃成熊熊烈焰,烧尽他想毁灭的所有东西,甚至包括他自己。
猛然间卫离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眼前这名少年,所以说话的语气中带上了不自觉的试探,“你,能找到你哥哥吗?我想见见他。”
“见他?”童墨迷茫地呢喃了一声,突然迅速坐直了身体,急切问道,“是要商量怎么对付那只狗妖吗?能,我能找到他。我现在就去。”
童墨用力掀开被子,带出的劲风将两人的衣摆吹得舞动了一下。卫离默默注视着童墨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没说什么“你还需要休息”之类的话,因为他心里明如铜镜,眼下谁也阻止不了童墨急欲复仇的念头。
虽然有着相同的躯体,以前那位如雪峰融泉的少年只怕是已被亡者的鲜血和尸体湮灭了。
不用沙漏计时过了千余年,卫离第一次感到很不自在。童墨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小鹰也被鹰扬打发出去办事,但总不见有任何消息传回。虽然卫离和卫尚安都逐渐感到了饥饿,却没人愿意去张罗饭菜。
等待终究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有人等了一辈子,却始终没能等来愿望实现的那一刻。
“来了。”
听见大门外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卫尚安不由自主握紧了鹰扬的剑柄。但转念后又放了开去。若是狗妖来袭,就凭他巨如高山的身躯,想要如此蹑手蹑脚应该是不可能的。
院门被人急切推开,转入卫离和卫尚安视线的不是武君,而是一脸憔悴的镜后。她的一对杏核眼有些红肿,看着似乎是大哭了一场,鬓发间原本插着的翠玉凤钗不见了,一身罗裙虽说整齐,但裙边上沾了不少泥渍。
回想起不久前他还和风姿绰约,光鲜亮丽的镜后面对面站在同一个地方说话,卫离不得不暗叹一声:时过境迁。
镜后借着客厅内通明的灯火,细细看了看卫尚安的气色。见对方仍是英气勃发,不觉倍感安慰。对于她来说,这无疑是过去的十二个时辰内最值得庆幸的消息。
“看来仙界也难以幸免。”卫离开门见山道,“其他的无需多言。我就想知道,镜后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镜后有些颓废地坐在卫尚安身旁,缓慢转动着手腕上的金线龙凤镯,即像是在回答卫离的问题,又像是在独自思考般轻声说道:“还能怎样?宫殿坍塌,尸横遍野,历代辰帝传承下来的东西几乎全都毁于一旦。若说我不想报仇那是假话,但仙庭侍卫活下来的不过四成,有些还带着致命的伤势,不能妄动。当初人马齐备都顶不住狗妖一个时辰的进攻,现在只剩些伤兵残军,我还能怎么办?”
“如果我说,我有治那狗妖的法子,你愿不愿和我合作?”
“什么?”镜后听见卫离如是说,就像是见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之事,激动地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微摆动的衣袖昭示出此刻她的心湖有多么汹涌翻滚。
“此话当真?”
卫离颔首作答,然后微微转过视线,两道目光紧紧锁定在卫尚安同样惊异的脸孔上,“我若撒谎,就罚我来生来世再见不到最想见的人。”
卫尚安发现卫离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闪动着许多似曾相识的意蕴,心脏不由猛地大跳了一下。相同的感觉以前也曾有过,只是往日里都是淡淡的,轻得似羽,薄得如雾,一转身便寻不到痕迹。而这一次却像是原本空无一物的轴卷上被人涂上了浓墨重彩的图画,无论谁见了都会铭刻于心。
感受到卫离这句誓言中饱含的信心和倔强,镜后悬了一整天的担忧终于有了放松的机会。但她很快就想到一个问题,“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卫离有些不舍地收回注视,看了看屋外无尽的黑暗,然后不容拒绝地说道:“我要你,和魔道合作,再摆九阙归一阵。”
“你……”镜后被卫离这个看似极其荒诞不羁的要求震得无言以对。她抿唇蹙眉想了很久,这才闷闷憋出一句话来,“先不说仙魔两界的新仇旧怨,就算是我答应了,难道你能保证武君会答应如此奇怪的要求?”
“镜后,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45
众人听见这句话,全都向着说话人所站立的放向望去。只见武君和童墨从黑暗中慢慢走到了烛火能够照耀到的地方。旧人重逢,别有一番滋味。武君依然风度翩翩,眼角隐藏的疲累无损于他英挺的相貌。只是左边空荡荡的衣袖随风摆舞,让人不免觉得有些许遗憾。
“如果你让童墨找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联手对付那只狗妖的话,那么不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面对数道疑问的目光,武君的表情坦荡且坚毅。似乎经历了这场巨变后,有所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
面对这样的武君,卫离不由心生赞许。或许从此刻开始,他才变成了魔道真正的统治者。所以卫离嘴角含笑,对着武君点头示意,然后又回望向镜后,道:“如何?”
见老敌手如此干脆,不管是为了个人颜面还是为了仙庭着想,事态都不容镜后再推诿或者拒绝。所以她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要借助这样的动作,来帮着自己下最后的决心。
卫离满意颔首,摊开右掌,口中默念有词。很快,一副类似于阵型图的悬空模型出现在大家的眼前。镜后看了那图形才几息,立刻忍不住惊呼出声:“这,这不是九阙归一阵的阵型图?你,怎么会有这个?”
卫离点点头,淡淡回答道:“你说的不错,但也不是很正确。这的确是九阙归一阵的阵型图,却不是你当初在老风池摆下的那个。其实原本的九阙归一阵有着可供逃生的生门,只不过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个是我改动过的九阙归一阵,里面已经没了生门。一道生门就代表失少有两成的攻击力被浪费,要对付狗妖玄寿就必须倾尽全力,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反扑的机会。”
听完卫离的解释,众人的心情可谓是百味参杂,竟一时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卫尚安最是了解卫离,跟着他走南闯北十几年,从没见过卫离为了打倒敌人而做过如此充足的准备。九阙归一阵的余威他曾在老风池见识过,而当时不够完善的阵型还能留下如此巨大的威力,可见没了生门的九阙归一阵的能量将会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镜后呆呆看着卫离呈现出的阵型图,惊叹到无言以对的地步。要知道九阙归一阵因为发动起来比较麻烦,在对战中并不实用,所以一直是仙界的秘密。光是卫离能说出阵型的名字就已经令她吃惊不小,现在再看着这个改良过的九阙归一阵,镜后不得不再度揣测起卫离的身份来。
如果这人不是卫尚安的朋友,而是站在魔道那一方,那么他将是仙界最可怕的敌人。
听闻当年令自己永远失去焜烨的九阙归一阵竟然有可以逃生的生门,童墨就像是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整个人痛得连手指都动不得分毫。想当年要是他和焜烨这一秘密的话,那么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同。
望着现在一脸平静,如同贴身护卫般站在卫离身边的卫尚安,童墨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那人的心脏掰开,看看里面是否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关于前世的记忆,没有一丝当年的情意。
九阙归一阵这名字武君曾从童墨的嘴里听说,对于能将仙魔都消灭到魂飞魄散,无法转世的阵法他有着无比浓厚的兴趣,一直寻找着一探究竟的机会。如今亲眼看到卫离展示的阵型图以及听完那些解释后,武君不得不赞叹者卫离的聪慧。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真正和卫离为敌。
卫离很清楚自己抛出这个阵型图后,会在众人心中造成怎样的冲击。所以他耐心等着大家将心绪稍事平复,这才接着道:“其实九阙归一阵的原理是指借助九个护阵阵眼的灵力,改变阵心处天地灵力的运转,以雷电的状态释放出天地间蕴含的力量,将身处阵心的人或物彻底摧毁。
“如果护阵灵力越强,引来的雷电也会越强,所以这一次希望仙魔两道能够联手,将手下人分配到各个阵眼处,协同发力,将玄寿置于死地。关于这一点,镜后,武君,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镜后和武君难得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下,又同时摇了摇头。
随后镜后提出了心里的疑问,“卫离,你的计划是不是有个大疏漏?九阙归一阵虽然威力强大,但发动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当年我们是事先埋伏在老风池,等着童墨出现,即便如此将阵发动起来也花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我不认为那只狗妖会乖乖踏入我们的埋伏,更不会听话得站在那里等我们攻击。而且雷电一旦击中了一个灵力巨大的目标后,其能量也会被大幅度消耗,如果击中的是和狗妖对战之人,那么剩于的能量绝对不够困住他,更别说是将他消灭,到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这问题我当然考虑过。引诱玄寿入翁的方法很简单,我手里有他眼下最想要的东西。至于让他留在阵心的方法,只要有个对手缠着他,不让他出阵就行。”
听到武君这么说,镜后、武君和童墨均是表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在他们看来,卫离一定是没见识过那个狗妖的厉害,所以才会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来。这世上到哪里去找能和狗妖对持长达一盏茶之久的人来?
卫离无视于他们眼中的怀疑,转头看着卫尚安,沉声问道:“小安,如果我让你去缠着玄寿,你愿意吗?”
“你疯了吗?”
“不行!”
还没等卫尚安回答,一男一女两道惊呼就应声而出。先不说现在的卫尚安有没有能力对付那只狗妖,经历过当年老风池一役,童墨和镜后非常清楚阵心的破坏力有多强,如果在缠斗中被雷电击中的话,身为仙的焜烨都难以抵抗,更何况是区区一介凡人的卫尚安!这岂不等同于螳臂当车?
卫离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其人两人的抗议,再度认真问道:“小安,你愿意吗?”
望着卫离眸中自己的剪影,卫尚安发现脑中不知为何,竟闪过了不久前卫离问过自己的那句话。直到此刻,卫尚安似乎有些明白了当时卫离的用意。所以他抿着唇,带着无比坚定的神情,缓慢但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卫尚安的承诺令卫离的脸色更为凝重,其实在他心里有个细微的声音在不断重复着:“不要答应,不要答应,我没有十成的把握能铲除玄寿……”
只是,眼前的情势容不得这样的声音变大变响,正如卫离以前告诉过卫尚安的那样:煞妖出世,天下俱毁。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有人都必须冒险,包括卫离自己。
“卫尚安,你考虑清楚了?九阙归一阵的攻击力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万一……”镜后见卫尚安答应得如此迅速,不由为他的轻率而焦虑。即便眼前这人已经不是自己的弟弟,她也绝不愿见到当年的惨剧在自己的眼前再次演绎。
童墨站在镜后对面,轻颤着握紧的拳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当他看到卫尚安点头的一刹那,他就明白,现在的卫尚安可以为卫离做任何事,哪怕是去白白送死。
一切,犹如当年!一切,迥异当年!

46
将镜后的劝诫尽收心底,卫离半低下头,脸上不觉露出了外人难以理解的笑容:就这样吧!或许在自己擅自决定离开老风池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就已经成了定局。
谁,也不能改变。
“镜后,武君,童墨,或许在你们看来,对上玄寿,谁都没有胜算,即便是最有资格舞动鹰扬的小安。你们想的没错,仅凭眼前的小安,估计连三五招都未必能挡下,更别提是能和对方周旋上一盏茶的时间。所以,所以我们要帮他。”
见卫离还有后招,童墨情不自禁向前踏了半步,问道:“帮他?怎么帮?”
卫离垂首不言,将一只手放在心口,不消片刻,有绚丽的光芒从卫离的指缝间泄了出来。那光芒不断变化着七彩之色,将原本厅堂内五根烛火的亮度全都掩盖住了。让人看后非但不觉得刺目,反而有种旷如浩海的温柔。
镜后见到这光芒,立刻觉得十分眼熟。当她第一次见到卫尚安的时候,他的灵台上就闪耀着这样的光芒。
卫离摊开手掌,一颗浑圆的明珠出现在众人眼前。看到这颗珠子,卫尚安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吞落它时的情景,心中充满柔情的同时,脸上飘过了难得一现的红晕。
“其实,今天找你们来,除了要说服仙、魔两道联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我想要你们身上部分灵力,为卫尚安所用。”
“这是?”看着这颗美艳的圆珠,武君竟忍不住产生了想要占为己有的想法。
卫离将明珠递到众人面前,郑重其事道:“这是可以帮助小安在短时间内成倍增加灵力的工具。只要你们将自身的灵力输入到珠子内,再转送给小安就行。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给出去的灵力是不能拿回来的。一旦决定后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你们三人,意下如何?”
能帮到卫尚安,童墨自然是愿意。只是这样的方法可以说是闻所未闻,难道效果真如卫离说的那么好?只怕卫离还有很多事情在瞒着他们。
所以童墨皱着眉沉吟道:“要我给出灵力没问题,但是他毕竟是肉体凡胎,一下子能承受这么多他人的灵力吗?而且我们仙、魔有别,灵力相冲,混在一起后会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仙魔灵力一黑一白,一热一冷,的确相冲。只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这珠子之所以能发出比任何东西都璀璨的光芒,就是因为它里面既有仙的灵力,又有魔的灵力。纯净的白,完全的黑,互溶互换,相辅相成,才能形成比仙或魔更为强大的力量,也才能成为当年唯一足够封印煞妖的力量。”
“等等,你说它有能够封印煞妖的力量,莫非,莫非它就是……”看着卫离掌心的明珠,一个大胆而又荒诞的想法不期然闯入了镜后的脑海。
卫离知道,事到如今不再有所隐瞒才对大家都好。所以他点点头道:“你猜的没错,这颗就是仙魔两道都想要得到的承源珠。正确来说,是半颗承源珠。另外半颗还在封印玄寿的隅谷里。只是,现在玄寿跑了出来,想来那半颗也被外人破坏,难以寻到了吧。”
卫离全然不理会其他人的感受,用平淡无奇的语调将这颗珠子的来历娓娓道来,仿佛在他手里捧着的只是花些银子就能买到的普通珍珠,而不是千万年来,让仙、魔两道趋之若鹜,蕴含着天地间最大灵力的珍宝。
“承源珠,这颗竟然就是承源珠。魔道找了它几千年,没想到竟然会在藏匿在这样的地方。”武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事实,连声自语叹息的同时,慢慢走上前去,想要触摸卫离手里的承源珠。
猛然间,两道冰冷的目光,带着令人窒息的威胁感,将武君从迷乱的情绪中刺醒。如尖刀般的视线,从武君的双瞳直达脑海。等到武君反应过来自己意欲何为时,发现卫尚安正站在卫离的面前,将承源珠挡在了身后,而自己的背上已不觉冒出了薄薄的冷汗。
不得已,武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问道:“既然这是承源珠,看来我们的胜算就多了一些。卫离,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将自己的灵力转送给卫尚安?”
将武君的贪婪尽收眼底,卫离在暗中嗤笑了一下,表面上依旧淡定说道:“将右手的食指抵住承源珠,不论发生什么,记住要放松身体,不要反抗就行。其他的就交给承源珠来处理吧。”
卫离边说,边走移动到了众人中间,将承源珠放到合适的高度。镜后、武君和童墨一起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到了承源珠的表面。
当接触到的那一瞬,温暖润滑的感觉立刻从指尖传了过来。等了一会儿,镜后他们就发现自己的体内的灵力像是缓缓流淌的小溪般,从指尖溜出。虽然是灵力外输,但基本上没什么强烈的感觉。正当大家这样想着的时候,猛然间灵力泻出的的速度和数量突然激增了好几倍。
那感觉就像是原本有着坚固堤坝的江河骤然被炸开了个大缺口,澎湃而动的江水从缺口处以飞流泄洪的态势汹涌喷出。因为灵力的高速消耗,镜后等人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大家都不自觉地想要收回手指。但万万没料到的是,每个人的手指都像是被黏在了承源珠的表面,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要知道灵力不光是仙魔用来战斗的能量,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源泉。倘若就这样被全部抽走,不管是镜后还是武君,都会立刻油尽灯枯而亡。所以武君见不能中断灵力的外输,不由着急地大叫了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卫离,你想就这样将我们抽干吗?放开!”
卫离脸色凝重地注意着承源珠光泽的细微变化,根本没把武君的抗议放在心上。他知道灵力被如此大幅度抽走后,会对提供者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但是这也算是破釜沉舟的方法,容不得有任何的退缩。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卫离大喝一声,几乎是同一时刻,就见承源珠发出了极其耀眼的七彩光泽,几乎将周遭的一切都吞没在光芒内。
再看童墨,整个人像是遭受了强劲的打击,一下子横飞了出去,撞到门板后落砸到了地上;而武君则是毫无人色地连着退了四五步,一下子瘫坐到了客厅里的椅子上;镜后的状态也不比武君强多少,左摇右摆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背靠着厅内的柱子用力喘着粗气。
卫离等着承源珠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这才大出了口气,道:“好了,我有事要先处理,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回来。”
卫离吩咐完,也不等众人答话,便一手捧着珠子,一手牵着卫尚安离开了客厅。
两人来到卫尚安的房间,卫离命卫尚安在床上躺好,然后蹲在床头,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鬓角,柔声说道:“小安,我要把承源珠内以前就存在的初代武君和辰帝的灵力,以及刚才从三人体内吸收的灵力全都溶入你的体内。
“这个过程你可能不会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只是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你的肉体能接受如此大量的灵力。万一你的身体接受不了,你将会在昏迷中直接死去。你……”
卫离的话被卫尚安坚毅的眼神打断,于是他了然地笑了笑,然后双手捧着承源珠,伸到了卫尚安的胸前。卫离逐渐将双手向两边分开,承源珠并按常理那般直接落到卫尚安的身上,而是缓慢地向下沉淀。眼看碰到了卫尚安的胸前,承源珠并未就此停下,而是穿透了卫尚安的胸膛,直接隐入了他的体内。
在承源珠进入体内的过程中,卫尚安觉得眼皮越来,等到焕彩的光芒完全消失,卫尚安终于陷入了深深的沉睡。见状,卫离双掌下翻,重叠着压倒了卫尚安的胸口,开始帮助卫尚安吸收如天高似海阔的灵力……

47
卫离和卫尚安离开后,房内三人各自为阵,缄默不语,迅速调息着体内翻涌的灵力。武君用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不断观察着同样鬓角冒出虚汗的镜后。他斟酌再三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镜后,你信那个卫离?”
镜后用眼角瞥了一眼满脸疲惫的武君,轻声嗤了一下道:“你刚来的时候口气不是挺坚定的?这会儿不就是要了点你的灵力嘛,怎么这么快就动摇了?”
武君早就料到自己这么问会被镜后借机嘲笑,所以他无所谓地摊开手道:“我只是为了大家着想,我总觉得那个卫离隐瞒了什么东西。老实说,他说的方法能不能消灭狗妖还是个未知数。总觉得这样就给出这么多灵力,有些不牢靠。”
“就算卫离隐瞒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着不能和他人分享的秘密,这世上不存在完全透明的人。我对他背后的故事没什么兴趣,我只知道,目前他提出的方法是胜算最大的一种。除非你有别的更具说服力的计划,否则就算是孤注一掷,我也会照着卫离所说的去做。而且……”
镜后说到此处,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躺在门边,一言不发的童墨,这才接着道:“武君,与其于探究他人内心的秘密,不如管管你眼前的弟弟比较好。怎么说,他也是魔道的治军大元帅,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应该和大量灵力的丧失没什么关系吧。还是说,卫离连他的心一起带走了?”
武君随着镜后的话看向了童墨。自从跌落在门口后,童墨便一直半低着头,双眼无神地望着着面前一方青砖发呆,仿佛周遭的一切已与他无关。
似乎是感应到四道紧迫的目光,童墨抬起眼睑,回视了两人后又不自觉地别了开去,躲避着探究的注视。
看见童墨从四肢百骸里透出的悲伤和绝望,武君本想对着他说些什么,以便缓和眼下的局面。但左思右想之下,发现自己和他竟是无言可对。虽然从小在同一宫殿下长大,但武君始终对这位比自己出类拔萃的弟弟了解甚少,以至于童墨失踪后他连个确切可寻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飘然而去的卫离独自一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环顾了下几人的气色,赞许地说道:“都不愧是王家出身,恢复得很快。玄寿吞了太阳,才获得了袭击你们的力量,但他想要将太阳里蕴含的能量全部收为己用还需要时间。所以我们现在一定要尽快做好准备。如果能够行动自如了,就请诸位立刻赶去‘老风池’布阵吧。
“那里有着上一次摆阵的余威,可以好好利用。至于其他的交给我和小安处理便可。小安现在需要安静,无法与你们同行。但我保证等两个时辰之后,他定能赶去老风池。你们意下如何?”
听完卫离的计划,镜后颔首道:“好!既然眼下时间有限,那就分头行事。”说完她便转身率先离开了客厅。武君见状,自是不甘落后的跟了上去。自打卫离进来后,童墨就没正眼看过他一次。所以在武君跨出木门之后,童墨也半低着头,走在了武君的身边。
可就当童墨刚跨出两步,他突然像是被什么给阻止了。跨出的脚悬在半空,整个人顿住了前行的趋势。只见他飞快转头,回望起明亮的客厅大门。橘黄色的灯火给人温暖和舒适的感觉,卫离长身玉立的影子射到了靠近木门的一面白墙上,不见有丝毫晃动。
武君走了几步,发现身边没了人,不由回头问道:“怎么不走了?有事?”
童墨收回视线,疾步走到武君身边,轻声道:“没事,走吧。”
卫尚安从沉睡中睁开眼睛,虽然此时房内毫无烛火,但他发现自己的眸中像是在多了两盏明灯,整个房间都尽收眼底。同时体内有股涌动的暖流,让他觉得身轻如燕,通体舒畅。伸出手来回握了几次拳头,似乎有蓬勃的力量从指尖冒出……
一阵轻如猫行的脚步声打搅了卫尚安醒来后的沉思。脚步声在门口停下。见到卫尚安眼角尚存着惊叹,卫离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感觉好吗?”
卫尚安凌空劈了一章,呼呼而生的掌风竟将房内的方桌如豆腐般切成了两半。随着破损的桌子倒塌在地上,卫尚安一挺身,从床上轻跃到了地上,“从没觉得自己的状态像现在这样好!”
卫离缓步靠近卫尚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后,伸出手来开始帮他整理有着褶皱的衣衫,“我将整个承源珠融入了你的体内,所以你现在已经超越了凡人生死的界限。因为你的灵力里混合了其他仙魔的灵力,正确来说你既不能算仙,也不能算魔……”
卫离说及此处,不由自主顿了顿,随意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道:“因此,你不用依附于任何一道。你就是你,我的小安。”
将卫尚安的穿戴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卫离抬起头,对上了两道混杂着多种情绪的视线。受到无言的诱惑,卫离情不自禁将手伸到了卫尚安的脑后,微微使劲后,将卫尚安的脸孔向自己的头颅压了过来。
很快,四片温度不同的唇瓣胶着到了一起,卫离全然不过对方身体的僵硬,用力吸允着,碾磨着,纠缠着,仿佛想把卫尚安整个吞下去。
直到两人都面红耳赤,呼吸紊乱到几乎难以透气的地步,卫离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卫尚安。对方眼底激荡着狂乱的情潮,卫离从近在咫尺的双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心痛和不甘。
深深喘息了几下,卫离一面抚平心里的波涛,一面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记住,一定要平安回来!”
卫尚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双唇,粗着嗓子问道:“你会一直等我,是不是?”
听见卫尚安这么问,哧哧笑了两声,将头枕到了他的肩头,幽幽说道:“放心,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卫尚安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卫离的腰肢,像是回应更像是承诺,平静而又坚定说道:“好!”
感受到卫尚安这个字里蕴含了什么样的感情,卫离安心乐意地长叹了一声,道:“你该走了,他们在等你。记住,对我来说,天底下只有你的命最重要。如果你也像我在乎你一样,在乎我的感受,那么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要活下去!答应我!”
“嗯!我答应你,我走了!”
卫离和卫尚安比肩而行,两人都希望从房间到大门的路能够永远这样走下去,但两人不约而同没有说出这层意思来。终于,当眼前变得开阔后,两人听见巨鹰声带欣喜地长啸了一声,然后它蹲下一只脚,等着有人爬上它的背。
望着巨鹰载着卫尚安冲向天空,很快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卫离仍是昂着头,久久不愿收回视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脖颈觉得有些酸痛,卫离方才慢慢低下头,对着空无一物的眼前说道:“没想到你竟然一直等在门外,等很久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渺无人影的暗色中朗朗响起:“难道不是你让我等他离开后才出现的?”
听见对方的口气中似乎有些敌意,卫离了然笑了笑,道:“啊,我忘了。只要提到他的名字,你就会有足够的耐心。是不是,童墨?”

48
坐在巨鹰的背上,风驰电掣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卫尚安就来到了“老风池”的地界。在两块形如界碑的“孪生石”之前,镜后和武君分立两旁,不断向着卫尚安出现的方向眺望。见到卫尚安的身影如期出现,两人心里悬着的担心算是落了一半。
镜后移莲步,摆褶裙,最先迎了上去,挡在了卫尚安的面前。虽然卫尚安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但镜后觉得此刻的他非但已经超越了凡人的范畴,甚至比任何的仙或魔具有更为强大的力量。灵台上七彩绚烂的光辉如极品碧玉所发出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感受它的温润。
于是镜后逐渐明白,卫离的自信从何而来。
“我们准备好了,你,进去后千万要小心。”
卫尚安对着镜后和武君分别点头示意,踏着稳健的步伐迈入了“老风池”。望着卫尚安宽阔的背影慢慢消失于乱石之间,武君忍不住再度自语道:“仅凭一个人一把剑,真能降服那狗妖吗?”
镜后听见武君的呢喃,下意识就想要回答,可最终还是没能张口。或许这问题也一直困扰着她自己,只是她始终拒绝问出口。事到如今,除了相信卫离和卫尚安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再度踏入“老风池”卫尚安仍不免为此处的地貌而惊叹。不期然想到翁老汉的叙述,再望着眼前似乎是新添的几个坑洼,卫尚安在不知不觉间对以前山清水秀的“老风池”产生了些许兴趣。如果自己早出生几年,是不是就能有幸目睹当年的幽谷碧泉?
按照心中所记的阵图,卫尚安盘算着自己脚下的地方离着阵中已经不远。于是他摊开左掌,阖目念咒,不一会就在掌心形成了一个明亮的光团。那光芒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就将眼前的无垠黑暗划出一道大豁口,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亮出这个光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突然从高空中砸下一声满含愤怒的吼叫,“承源,我终于找到你了,今天不将你粉身碎骨,难消我心头只恨,纳命来!”
还没等最后一个字落地,卫尚安就觉得一股强势的阴风迎面袭来,风中似乎夹带着硬物割破气流的动静。出于本能,卫尚安腾身一跃,避开了阴风前进的路线。匆匆闪避的途中,卫尚安发现风中果然有着数十枚类似飞镖的石块,锋利的突尖足以穿透自己身体上任何的部位。
卫尚安刚站稳,从见不到一丝光亮的天上跳下一只巨大无比的狗妖。虽然听镜后他们说过玄寿体型巨大,但当敌人真正站在面前的时候,卫尚安才察觉到自己有多渺小。光是玄寿一只脚掌的厚度就和自己的身量差不多高。方才那一落之后,四个尖硬的爪子如同四把大刀,在地面上抠出了四个直径约莫一尺的凹坑。
玄寿底下小山般的头颅,用一双带着凶狠眼神的狗眼看了看卫尚安,旋即有些奇怪地说道:“嗯?你不是承源,你是谁?为什么能发出和他一样的光芒?”
玄寿的嗓门大如惊涛拍岸,震得卫尚安的耳根隐隐发痛。他冷哼一声作为回答,一抖手里的鹰扬,挥剑向玄寿的一条前腿砍了过去。见到卫尚安先发攻势,玄寿轻蔑地大笑几声,眼中饱含的神情足能将人冻成冰雕,挥爪迎上了卫尚安的进攻。
卫尚安正想亲身感受玄寿的力量,对方划破气流的爪尖正中他下怀。于是卫尚安全力挥出了鹰扬,和玄寿来了个正面交锋。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剑身撞上狗爪,硬是碰出了满眼的火星。
如狂潮汹涌般的力量从剑身逼了过来,卫尚安双手握柄,挺腰沉腿,脚面立刻下陷到和土地平行。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没能顶住玄寿的蛮力。开始发颤的双臂越来越重,脚下不小心短力后,卫尚安一下子被玄寿扇出半丈远,落到地上连续滚了三四圈才卸去受到的冲击。
青花山上,冷风咧咧,翻卷的衣摆不断发出轻微的劈啪声。飞扬的发丝吹拂到脸上,模糊了各人的表情。
感受到卫离的话绵里藏针,童墨心中顿起烦闷却又无从发泄。卫离说的一点没错,临出门前当他突然听到卫离那句“快去快回,有些关于小安的事要告诉你。”时,他巴不得立刻就能撬开卫离的嘴巴。以至于出得宅门后,他不顾武君和镜后打量探究的怪异眼神,硬是留着了大门外等候。
直到见到卫尚安腾空离开之前,童魔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在结界中沉眠的日子,不能听,不能看,不能思考,脑海中回荡的永远是卫离的那句“那么,让我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你叫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不想回答卫离的明知故问,童墨当下就扯开了话头。
“嗤,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做这样无聊的事,跟我来吧。”说完,卫离转身走在前面,童魔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同等距离,不急不缓地向前山走去。
“这是?”见到卫离停在一间全新的寺庙门外,童魔不觉倍感眼熟。
卫离伸手摸了摸还没上漆的木门,忍不住流露出温柔的笑容,与方才同童魔对话时判若两人。随后他轻轻推开了木门。门轴因为没有上油,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院落里的青砖有些带着莲花刻纹,大部分还有裂缝,余下的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后铺上去的。
“这里你曾来过,只不过当初的你不是这个模样罢了。”卫离的声音清冽且空灵,被寒风一吹,童魔几乎快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他只觉得卫离言辞间仿佛带着些许不悦,但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卫离推开几天前才铺上瓦片的新房,对着空无一物的四壁无声莞尔。那一瞬间直觉告诉了童墨,只怕此刻的卫离根本不是在和自己对话,而是陷入了无限的回忆。
“其实小安是在这里出世的。虽然房子有些不同了,但我还记得当时他躺在那边的床上,睁开眼后既不哭也不笑,只是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和信远。那模样真是乖巧极了。
“青花镇以前并不如现在热闹,愿意帮个单身男子喂养孩子的少之又少。为了能给他找到个合适的奶娘,我就只好抱着他去隔壁镇里住了一年。等到小安开始姗姗学步,我这才搬回了后山。山里清净悠闲,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什么人,便于我在那里教小安一些防身的本事。
“看着小安一天比一天茁壮,我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拿了那些灵魂的碎片后不早点给他找个合适的肉体转世,而是在人间玩闹好几百年,这才静下心来好好养护他。如果当时我一心一意帮助小安转世,说不定现在我俩已经相处了好几世,也说不定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因此而改变。
“更让我觉得难以接受的是,随着小安的长大,他脑海中对仙宫对你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每每见他露出与年岁不符的成熟,我总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他。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不假时日他一定会回去寻找过往。而我,不过是有恩于他的一名过客罢了。
“这样的认知让我心烦意乱,寝食难安。我舍不得小安,舍不得一个我亲手带大,宠爱得犹如自己性命的孩子就这样离我而去。于是在小安长到九岁时,我做了一个决定——将他上一世的记忆从他的脑中全部抽出,让他彻底忘了你们。”

49
“你,你说什么?”听到卫离说出了最大的秘密,童墨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惊讶得张口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卫离很不满意被人突然打断,蹙眉扫了眼面部僵硬如石的童墨,随后继续说道:“其实记忆很像是寒潭里的砂石。一旦最大块的石头被人搬走后,原本一些细小的沙砾就会趁机浮出水面。所以突然间小安就掌握了酿制‘千杯不醉’的方法。我见这些小事无关轻重,便没再抽取。
后来仙界的人因为那酒找上门,我这才惊觉,原来对小安一点也松懈不得,于是就打算不再售卖佳酿。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其实你已经到了我们的身边。而且我发现,即便没了记忆,相较于其他人,小安对你仍是很特别。这点对我而言可谓是如芒在背,倍感头痛。等到你被抓,小安立刻提出想要冒险去救你,我就知道,不论我如何阻挠,也割不断你们之间的联系。”
说到此处,卫离慢慢转过身,直视着强忍悲愤的童墨,用平静到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问道:“童墨,在知道了所有秘密之后,你恨我吗?”
童墨咬牙切齿地等着卫离,硬是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我不该恨你吗?”
卫离了然莞尔,脸上的笑容恬淡安详,却让童墨感到无比诡异。
“是啊,我真是傻了,你怎么可能不恨我!”卫离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铃铛,举高到两人视线的水平位置,“还记得这‘摄魂铃’吗?当你还是小黑的时候,你一直带着它。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是一时兴起,才会想到在小黑的脖子上挂了它。直到发现你的真实身份,我方然领悟,原来冥冥中一切早有注定,谁也改变不了。”
卫离神情轻松地摆了摆手,摄魂铃随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动听的铃声在屋内回荡,令童墨不由想起了当初伴在卫尚安身边的那几个月。
“当初抽出了小安的记忆,我本打算立刻毁掉。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保留了下来。因为生怕丢失,就直接打入了这颗金玲里。所以,你看,一切是不是早就注定了?注定了你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注定了我不能陪着小安到最后,注定了小安会取回前一世的记忆,注定了小安最终还会回到你的身边……”
卫离边说边晃动着金玲,富有节奏的铃声不断诱惑着童墨。他如同被人操控了一般,一步步靠近卫离,慢慢抬起双臂,合掌成兜,伸到了金玲的正下方。卫离的笑容因为童墨的靠近而愈发灿烂,等到他松开手指,金玲落到童墨手里时,卫离的脸上露出了媚惑众生的欢颜。似乎眼前的一切他十分满意。
他小心凑到童墨的耳边,用最委婉轻柔的声音说道:“让小安亲手把金玲劈开,这样他就能取回上一世的记忆,万事终究要走到原来的正途。你看,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对不对?你的一切将会取代我的所有,你重为小安的至宝,而我将被小安彻底遗忘。”
童墨原本像是毫无意识的人偶,卫离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可当卫离后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将童墨从混沌的状态中彻底惊醒。
思维猛然回归清晰的同时,童墨却惊恐地发现眼前的卫离开始变得异常可怕。
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了无血色,与其说是变得更百,倒不如说是卫离整个人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精致的五官渐渐被黑暗吞没,仿佛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眼前消失不见。
童墨心中大骇,忍不住伸手想要握住了卫离的肩膀。可是令他更为意料不到的是,自己的手掌竟然穿透了卫离的身体,手掌上传来的感觉只有四个字——空无一物。
卫离侧头看了看童墨伸入自己肩膀的手掌,笑得欢喜万分,“呵呵,很奇怪吗?别害怕,这是正常的过程。我本就是半颗承源珠,现在真身已经融入了小安的体内,这具幻化而成的人形当然不可能再存于这世上。啊,我都忘记了,其实我根本就是和小安永远在一起了,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可是,童墨,好奇怪,为什么我还会觉得这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童墨,你能告诉我原因吗?诶,小安呢,小安去哪里了?他不是应该时时刻刻伴着我的吗?我想见他,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我好想……”
童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难以动弹,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卫离的脸上挂着最美艳的笑容,却有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每一颗都敲打进了童墨灵魂的最深处。
在卫离整个人变为透明的同时,从他身体最边角的地方有点点萤光飘出。每一点光亮都似乎饱含着卫离的过往,如同受到指引般,前赴后继地飘出了门外,飞向无垠的天空。
等到最后一点萤光也在空中消失,金玲因为童墨的手指变得僵硬而跌落在地。清脆的铃声再度响起,童墨难以抑制的怒吼旋即冲破九霄。
“卫离,你个混蛋!你就这样消失,尚安知道后,你让他该怎么办?混蛋,你是我见过最混蛋的家伙。卫离,你回来啊!什么取代你的一切,我不要你的施舍,你快点回来啊。我不会退缩,我情愿和你正正当当争尚安,也不要变成现在这样,卫离……”
老风池内,酣战渐激。
卫尚安滚翻在地,胸中翻腾的血液从嘴角溢出。他张口吐掉口嘴里的血水,第二次挥剑而上。玄寿蔑笑着抬起前爪,如同拍臭虫般拍向卫尚安。谁知那只是卫尚安的佯攻,见玄寿拍来,他立刻腾身跃起,出其不意地落到了玄寿的爪子上面。
玄寿浓密的短毛给了卫尚安最好的落脚点,他稳住身形,还没等玄寿反应过来,立刻用鹰扬刺向对方的爪子。不愧是加注了众人灵力的利刃,原本刀枪不入的玄寿竟被鹰扬刺出个大窟窿来,喷出的鲜血足有一间屋子那么高。
玄寿受伤,顿时气恼地连声吠叫,想用另一个爪子将卫尚安拨弄下来。卫尚安一击得手,早就防备着他这招,见又一爪袭来,他算准时机,抽剑退身,动作轻盈地落到地上。玄寿因为心怀怒火,用力过猛,一时间收不住后竟直接打到了自己的伤口。顿时,伤口崩裂,鲜血成倍喷出,将他自己两个前爪的短毛全部浸湿。
卫尚安趁着玄寿惊魂未定,立刻挥剑再劈,在玄寿受伤的前爪上再添裂口。这一次卫尚安用上了十成气力,剑锋直入白骨,差点将玄寿的整个前爪都砍断。但正因如此,鹰扬被卡在了骨头的裂缝里,在卫尚安试图拔出鹰扬的时候,玄寿因为吃痛,嗷嗷大叫的同时胡乱挥动受伤的前爪。卫尚安冷不防剑柄脱手,被爪子带出的劲风扇出很远,落到了一块巨石的顶端。鹰扬因为离开了卫尚安,瞬间变为了原来短剑的模样,毫不费力地从玄寿的伤口掉了出来。
玄寿因为轻敌而吃了大亏,顿时恼羞成怒。他裂开大嘴,露出獠牙,冲着卫尚安大喝道:“臭小子,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卫尚安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鹰扬掉落的地方,计算着自己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取回那剑。可惜玄寿没能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形如巨峰的躯体跃起后以扑向了卫尚安。要是被他击中,还真是能把卫尚安压成万段。
卫尚安双脚一蹬,纵身冲向高空。从刚才他就发现,现在的自己可谓比羽毛还轻,只要他想,就这样跃入仙庭也不是什么难事。最令他满意的是,玄寿因为这一跳,离着鹰扬远了很多。于是卫尚安在空中挺腰扭身,连续变换姿势,在避开了玄寿的同时,落到了自己最期望的达到的地方——鹰扬就躺在他的脚边。
可就在当卫尚安捡起鹰扬的时候,不觉身边劲风袭耳,玄寿竟以卫尚安想不到的速度再次扑了过来。这一次卫尚安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闪避,眼看玄寿的爪尖离着他的身体只有三尺远,突然一条银龙划破天空,飞快击落的白光将玄寿和卫尚安刺得睁不开眼。
出于本能,玄寿顾不得袭击卫尚安,向旁边退开。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卫尚安又将鹰扬变成了一把巨剑,而在他的面前多了个和自己肩膀差不多宽的深坑。
卫尚安见到这道白光,心中不由一喜——九阙归一阵,开始了。

50
“这该死的雷,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当第三度被落下的惊雷打断进攻,玄寿怒不可遏地向着漆黑的天空喷出个火球,顿时赤红的火焰映亮了整个老风池。但也就是几眨眼的功夫,夺目的光明便骤然熄灭,只留下能吞噬万物的黑暗,依旧统治着天地之间。
趁着玄寿向老天发难的同时,卫尚安用剑尖支地,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落下第一道雷开始,他的眼前就会时不时闪出奇怪的画面,仿佛冥冥中有谁他的眼前点明了下一个雷电落下的地点,这样一来卫尚安就有时间反应躲避。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虚像不分场合不分急缓地出现,卫尚安分心之下,好几次都被玄寿的爪子扫到,身上出现了几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最凶险的一个从他的左前腹穿透到了侧身。虽然卫尚安早就利用灵力封住伤口,奈何有些实在是太深太大,流出的鲜血非但染红了他的衣衫,甚至连鞋袜里也有湿漉漉的感觉。
卫尚安甩了甩有些模糊的视线,盘算着约莫还需四分之一柱香的时辰,才能等来雷霆万钧的一击。只是不断滴淌的鲜血带走的不仅仅是蓄积的力量,卫尚安发现鹰扬上的剑锋越来越短,原本尖锐的剑尖已经退变成浑圆,很难刺入玄寿厚实的皮肉。
玄寿出够了闷气,低头看了看摇摇欲坠的卫尚安,不由暗自咋舌。老实说,除了初代辰帝和武君之外,他还没遇上这么难缠的角色。虽说他被封印了这么些年,大部分灵力被消磨光了,但从他轻而易举就将仙宫和魔宫夷为平地来看,灵力退化的又何止是自己!
眼前这位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敌手,看着很像是刚刚成仙或入魔的妖怪,却有着绚烂无比的灵台颜色。刚开始自己还以为他就是承源,但细看之下,他和承源又有着细微的差别,似乎比承源的颜色更为美艳。
但也就是这个原因,令玄寿看卫尚安非常不顺眼。太美的东西就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摧毁。
玄寿跛着一条半残的前腿,趁着卫尚安半低着头,一下子蹿到了他的背后,想要来个出其不意。可惜卫尚安两道视线牢牢锁住了玄寿的动作,在他转到自己身后的那一瞬间腾空一跃,挥动鹰扬,向身行未稳的玄寿刺了过去,目标就是对方的双目。
玄寿惊则思变,庞大的身躯硬是在为落地之前扭偏了些,一摆腰身,一条形如巨蟒的尾巴向着卫尚安的腰间扫了过来。就在两个回合之前,卫尚安的前胸堪堪避开同一种进攻,但带出的劲风仍让他觉得气血翻涌,所以深知其威力的卫尚安连忙收住架势,将灵力运至下肢,凌空蹬了一脚,向上腾出一丈有余,正好避开这一攻击。
从之前的交手中,玄寿已经察觉到卫尚安身轻如燕,动作灵巧,总是能及时地避开自己的攻击,即便是能打到对方,其效果也差强人意。所以他在甩出尾巴的同时,还折过身来,对着卫尚安的退路喷出个硕大的火球,想要将卫尚安烧死。
火球带着万马奔腾的气势向着卫尚安冲了过去,卫尚安见已经没有机会躲避,便咬了咬牙,将全身九成九的灵力全都灌输到左掌上,凑出了一个盾牌状的结界,试图将火球档在外面。当火球撞上结界后,只听得砰然巨响,卫尚安的眼前瞬间雪白一片,耳道充斥着嗡嗡声,似乎有两只飞虫在他的耳蜗内盘旋。身体因为强烈的冲击没了知觉,卫尚安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握住鹰扬。
倒是体内的血液被加热到了沸腾的地步,奔腾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所有的伤口上附着的灵力都被震碎,没了阻碍的血液如涌泉般喷泻而出,
玄寿见卫尚安被撞击后的热浪震出很远,便打算飞身跟上好当场结果了他的性命。但就在他暗生得意之际,一不留神踩进了原先雷击造成的大坑内,只听得“嘎嗒”一声,玄寿那条被卫尚安劈出伤口的前腿彻底折断。这下子痛得玄寿嗷嗷乱吠,惨叫声远播万里,整个人间似乎都随之颤了几颤。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玄寿痛得想要满地打滚的时候,突然天降雷电,狂舞的银龙从高空直直劈落,打中了玄寿的一条后腿。顿时玄寿的身上腾起半丈高的火焰来,皮肉发焦的味道迅速弥漫,令人五内翻腾,及欲作呕。
火势顺着玄寿的短毛以他意想不到的速度飞快蔓延,不过几息的功夫,玄寿的全身全部蹿出了赤红的火苗。玄寿见状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在地上胡乱翻滚,不小心再度跌入了雷电造成的深坑中。
好容易才将身上的火焰熄灭,玄寿才发现自己半个身体陷在了口小腹大的坑内。因为后腿严重受伤,所以他一时间很难爬出来。正当玄寿苦恼着该如何脱身之际,卫尚安看准时机,高喝一声的同时,尽全身之力,举剑向着玄寿没有受伤的另一条前腿砍了过去。
玄寿感受到鹰扬的剑压,想要避开已是不能。只见手起剑落,血泉喷射,形如小山的前腿被鹰扬齐根劈断。锥心刺痛让玄寿赤红了双眼,不顾一切地挣扎了起来。顿时尘土飞扬,地面剧颤,坑边的土地因为玄寿的晃动裂开了豁口。
这样一来,卫尚安甚至连站都站不稳,自也难以乘胜追击。玄寿见有机会恢复自由,顾不得后腿有伤,用力一瞪,跃出了坑洞。巨大的身躯跌落于地,扬起的尘土笼罩住了整个老风池。
经过这一回合,玄寿终于察觉到这个地方似乎暗蕴杀机,那一道道奇怪的雷电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心生胆怯的玄寿见事态不妙,打算留住青山,以备后招。所以他昂首打探了下四周,试图找个合适的方位撤离。
几乎是同一时刻,卫尚安的眼前忽然闪现出又一个虚像,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硕雷电从天而落,几乎将整个人间一分为二。卫尚安瞬间意识到,这就应该是“九阙归一阵”最具威力的一击。而落雷的地点正是玄寿现在站立的地方。
所以当卫尚安察觉到玄寿有要溜之大吉的意图时,急得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将体内所有残余的灵力灌注至鹰扬内,令鹰扬化成了前所未见的巨阙,飞身向玄寿的腰部刺了过去。
剑柄上的老鹰双眸中闪烁着灼灼金光,鹰喙发出的声音完全是愤怒的咆哮,剑压化成了千针万刃,夹带着猎猎劲风袭至玄寿背后。玄寿听到动静,转身一看,不禁被卫尚安身上破釜沉舟般的士气震慑,一时间竟是忘记了闪避。
“啊……”
玄寿的惨叫声还未及传出老风池的地界,一道照亮了半个人间的惊雷就从空中劈了下来。“嘭”的一声巨响,震动的气浪将老风池周围所有布阵的大部分仙魔推出了半里多地,离着最近的那些肝胆破裂,当场死亡。
镜后从远处望着老风池的冲天大火,惊惶得无言以对。就算站在一里远的地方,她都能感受到汹涌的热浪滚滚而至,只需待上喝口茶的功夫便会汗湿重衫,想来那火光的中心足够熔化任何东西……
这场火烧了足足十二个时辰,将人间大部分的江河都蒸发殆尽。镜后牵挂着阵中的卫尚安,见火势有变小的趋势后,连忙靠近想要一看究竟。
老风池内火焰渐渐汇拢到一起,形成个足够二十人环抱的火球后,徐徐上升。等到赤红的火球变成一个金盘挂于万里长空之际,暖意拂面,光明终于重返大地。
镜后不顾众人反对,踏着依旧灼热的焦土,四下顺找着卫尚安的身影。虽然她心知,在这样的烈焰下就算是她自己也难以幸免,但她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哪怕要刨开每一寸土地,哪怕是只能找到些残碎的灰烬,她也要寻出些关于卫尚安的东西来。
所以,当镜后见到安然躺在地上的卫尚安时,竟仲愣到不顾形象地长大了嘴,却喉头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窝里不断翻涌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滴溅在地上后瞬间化作一缕白烟。
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镜后像是发疯般,跌跌撞撞奔到卫尚安的身边,一把将昏迷不醒的他搂到了怀里,“卫尚安,卫尚安,你醒醒,醒醒啊……”
在镜后连声呼唤中,卫尚安的眼球转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脸上挂着泪珠却欣喜若狂的镜后,卫尚安忍不住轻轻皱眉,用嘶哑不堪的嗓子问道:“卫……离呢?”
听见卫尚安这样问,镜后不免有些诧异,“卫离?他不是在青花山等你吗?”
“不……是。”卫尚安吃力地摇摇头,“我方才……见到他,在白光……里,他好像……好像……很伤心……”
卫尚安的话令镜后更加迷糊。但因为在外围把守着“九阙归一阵”,她可以断言在玄寿出现之后,没有任何活的生物进入过老风池。所以镜后不由认为,可能是因为战斗太过凶险,以至于卫尚安出现了幻觉。
看着卫尚安的眼神逐渐涣散,镜后柔声安慰道:“别乱想了,卫离在家里等你。我这就送你回去。好好闭上眼休息。要是让他见到你这样狼狈,还不知该心痛成什么样呐!”
镜后的劝慰抚平了卫尚安心中的不安,在阖上双眼的同时,他的心中不断回荡着一个声音:当雷电落下,周遭被刺目的白光吞噬的瞬间,那个由金色萤火构成的人影绝对不是卫离;卫离从没在自己面前落泪,所以那个悲伤欲绝的人影绝对不是卫离;卫离最怕寂寞,从来舍不得离开自己,所以那个一闪而逝,连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的人影对绝不是卫离。
卫离在家,在等他回去。所以他一定要回家,一定要……

51尾声
童墨伸出手探向前方,指尖瞬间传来尖锐的刺痛,看似空无一物地方却有着他难以逾越的壁垒。咫尺天涯,如此的距离又岂止是自己走到大门的两三步?
“怎么,他还设着结界,不肯出来见你?”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童墨纷乱的思绪。
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谁,童墨落寞转身,见到一身便装的镜后正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眉宇间掩不住担忧和失望。
“嗯,已经三个月了,山上的青花开了又谢。可他却……”言及此处,童墨抿住了双唇,不忍再说。
从卫尚安从重伤昏迷中清醒后,所有人都期望事情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事与愿违的是,当卫尚安得知卫离彻底消失在世上时,整个人竟痛苦到全身抽搐,所有的伤口再度迸裂出血,惨白的脸上双唇紧闭,喉头滚动却不肯吐出一个字来。
镜后迈上一步,和童墨比肩而立,低低的叹息令童墨的心绪更为烦躁。
“哎,这孩子,就算他把自己一辈子都困在结界里,又能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注定无法挽回,他这样折磨自己,旁人看了岂不是又添愁虑!”
“呵呵。”童墨苦涩一笑,在明朗的初夏里竟让人感到了深秋的萧瑟,“我想,不管我们如何烦恼,如何担心,只怕是他都顾不上了。以他现在的能力,除非能坦然面对卫离离开的事实,撤掉结界自己走出来。否则还真有可能一辈子都守着这间宅子不出来。”
镜后听童墨如是说,眼光落到了童墨的腰间。在他的腰上挂着个金色的铃铛。因为铃身裂成了两半,再也发不出悦耳的声响。但童墨仍是将它当成了至宝,始终不离其身。
想到这铃铛曾经蕴含的秘密,镜后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想来卫离是估计到他难以接受这件事,才会在铃铛里下了咒语吧。只可惜……”
“只可惜卫离仍旧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这世上已经没有一种法术能令他忘记卫离,就算卫离本人也做不到。”
见童墨神情坦荡地说出这等话来,镜后不由一愣。她在童墨的脸上审视许久,带着试探的口吻问道:“你很不甘心是吗?如果不是当年卫离的小人之举,只怕这一切都会不同。”
童墨的视线痴缠着熟悉的宅子,微微摇头,“不,你错了。原本我以为等他取回了上一世的记忆,想起了我和他从前的情分,就算还会因卫离而伤,心中的痛楚总是会淡去些。但事实摆在眼前,让我不得不相信,事情早就不是我期望的那样。
“当年的焜烨可以为我献出生命,这一世的卫尚安却已将卫离刻入了生命。卫离一走,他便去了半条命,只怕剩下的那半条也只是为了思念卫离而存在。所以,虽然我一败涂地却是心服口服。”
镜后听童墨似乎已经放下了对卫尚安的感情,心中不由一动,她小心翼翼观察了童墨一会儿,试探道:“如果我说,我可能有方法找回卫离,你,会怎么想?”
“你说什么?”童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心中的惊诧一露无疑。
镜后从怀里取出本薄薄的书册,看封面微微泛黄,连书角也有些卷翘,应该是年代久远且没有妥善保管所致。
“这本是初代辰帝留下的手札,里面记载了些逆天的法术以及当初辰帝与武君联手,如何封印狗妖的战事。因为此书里记载的法术太过凶险,被列为了禁书而长期束之高阁,要不是这次狗妖突然来袭,仙宫倒塌,有人从残垣断壁内找到了这书,我都快忘记它了。
“昨天我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记载着如何将别的灵魂转入凡人躯体的方法,只是这需要强大的灵力作为媒介,而且被法术反噬的可能性也很高。我想八成当初卫离就是用了这个方法救了焜烨。我知道狗妖以前是被封印在日落的隅谷之内,结界的中心放置的正是承源珠。而之前你曾提到,卫离说过他自己是半颗承源珠所幻化而成。所以我在想,那里是不是还能找到些承源珠的蛛丝马迹,让卫离能够重回他的身边。”
发现镜后将书抵到了自己的手边,童魔半低着头,轻声问道:“为什么给我?”
镜后见童魔没有接手的意思,便直接牵过他的手,放入掌心,“取回记忆后,小安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一次,我想让你做决定。”
童魔情不自禁地抚摸著书的封面,唇角含笑,眸中却满溢着悲凉和无奈,“我第一次看见焜烨的时候,他正在吹笛。一曲未完,天上有五彩祥云汇聚,虹霓双呈远挂峰顶,林间百鸟和鸣,群兽伏地跪拜,错季花卉竞相吐蕊争艳,映衬着白衣无垢的焜烨,让我毕生难忘。你说,那支曲子,这一世,我还有机会再听一次吗?”
镜后没有答话,只是默默转身,走下了青花山。即便不用亲眼看见,镜后也猜到了童魔的决定。以这三人的性格,总要有人退出。作为旁观者,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退出者留出个不被打搅的空间,好让他慢慢舔舐伤口。
一年,十年,百年……伤再深,痛再猛,碾碎成末,燃烧化灰,撒上土,垒上砖,便再也看不见,谁也碰不到。
如此就好,如此甚好,如此最好!
青花山的前峰上有座年逾五百年的古刹,名曰定心寺。寺外青瓦白墙,翠鸟清啼,碧竹遮霞,苍柏环绕。寺内有金身佛像一座,人称承源大师。虽不知此佛出身来历,但却有求必应,远近闻名。四里八乡的善男信女都喜欢上这里来跪拜。寺院门口的青石台阶因为被踩得太多,已经整修过不下十次。
照理说,青花山前面如此热闹,后山也应是熙攘不休。但几乎所有来寺庙里进香的人都知道,青花山的后山去不得。一来那里没有什么可以拾阶而上的道路,二来后山的山势比较奇怪,不管怎么走,都到不了半山腰,只是在山脚下打转。
有人曾试着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两条腿都走细了,到头来发现自己呆的地方离着半山腰还有几丈远。目视可及之处却是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岸。打那之后,香客们之间便开始流出一种传闻,后山里住着神仙,因为不喜凡人打搅,便设下了结障,以图清净……
月明星稀,秋风习习。微凉如水的夜晚,鸟歇虫眠,山中寂寥无声,悠然恬静。童墨在大门口支上了一方几案,摆放好杯盘箸碟,从宅子里抱出一个泥封的坛子放在地上。随后慢慢踱步至空地边的崖壁,举目向西边眺望。
“哇,你都准备好了啊!”一个磬鸣玉击的声音突然从醉人的夜色中响起,打断了童墨的思绪。童墨微笑着转身,柔声道:“你迟到了三天,我还以为你今年不会来了呐!”
“嘻嘻,我怎么可能不来?不过是些琐事耽搁了。”雪姬狐望着那个泥封的坛子,情不自禁地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双唇,“岂不说答应了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就说你这‘千杯不醉’吧,我可是天天都惦念着,就盼着今日能够一醉方休。先别说这个,听我吹曲吧,看看是不是有进步?”
雪姬狐说着从怀里抽出了一管玉笛,抵着唇瓣吹了起来。瞬间,如流水潺潺似莺啼嘤嘤的乐音充盈了整个空地,跳跃的音律在银色的月辉下飞舞,一不小心被晚风吹散后又聚集到另一处,嬉笑打闹。
当最后一个乐音从笛间溢出,雪姬狐有些神情紧张地看着童墨。童墨温柔笑了笑,眸中的晶亮堪比天上银盘,“不错,比去年好了很多。”
虽然得到了赞许,但雪姬狐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欣喜的意味,她咬了咬绯唇,心有不甘道:“可惜还是比不上当年那曲,是吗?”
听雪姬狐又一次提了相同的问题,童墨无奈莞尔。他不想说些违心的话,所以便劝道:“你是你,他是他,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雪姬狐听到童墨如是说,用力摇着头道:“那怎么行。当年我从卫尚安的手里接过曲谱的时候,就下了保证,一定会让你再次听到相同的笛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这一族向来言而有信。今年不行那就再练,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见雪姬狐如此坚持,童墨转过身,望着月亮逐渐移动的方位,轻声叹道:“是啊,我们有的是时间。”
感受到童墨无意中流露出的落寞,雪姬狐忍不住在心里幽幽叹息。相比与六百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名男子时,他的眼角已经蕴下了太多的风霜,原本清澈如雪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深沉。如同被冻结的湖泊,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这样的童墨会让人心痛到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靠近,想要去触摸。只是,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
“好了,曲子听完,该开坛了吧。”童墨收回视线,自行转开话头。虽然时过境迁,很多伤痕已被岁月抚平,平整得连疤痕都不曾留下。但若不小心碰到当初受伤的地方,似乎还是会隐约泛痛。果然还是自己的修为不够吗?
雪姬狐一听说有酒喝,顿时金色的眸中烁烁放光。她也不和童墨客套,自己拍开了封口,小心翼翼到了一杯出来。刹那间清雅的酒香飘过鼻尖,就连唇齿间都充满了那股香甜的味道。
雪姬狐拿起酒杯,小口呷着,时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惹得童墨一阵大笑,“瞧你那紧张的模样,又不是只让你喝这一杯。放心吧,你的曲子进步了,我的酿酒技术也有所长进。今年出了十坛好酒,足够我们痛饮到天明的。”
“太好了,来,干杯!”
当冰冷晨露滴落到的脸颊上,被“千杯不醉”放倒而呼呼大睡的雪姬狐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直起身来深深伸了个懒腰。一低头,见到童墨仍是酣睡未醒,雪姬狐蹑手蹑脚地取过滑落到一边的长衫,替童墨轻轻盖上,随后便离开了青花山。
今天是青花镇一月一度的集市,自从定心寺被民间誉为第一禅院之后,青花镇更为繁华。别说是主街上人头攒动,就连一些小巷里也支上了摊位,吃用俱全,好不热闹。
雪姬狐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不时被路边的小玩意儿所吸引。见到有售卖发簪梳子的摊位,她立刻挤了过去。就在她举着两个银簪犹豫不决时,心头突然冒出了奇怪的感觉,似乎背后正有什么熟人经过。
于是,她立刻放下东西回到道路的中央,向四处眺望。纷乱的背影交叠出现,风中不期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小安……梨花膏……很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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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结束了啊啊啊啊啊。
有点可惜
我觉得结束的有点仓促
虎头蛇尾的感觉有点

但仍然很好的。怎么的期待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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