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番外-萤篇
身体很冷，掌心却传来温暖。我缓缓张开沉重酸涩的眼帘，映入眼中的是晓生哭得红肿的双眼。
“萤萤……再睡多会吧！”
“晓生，妈妈呢？”晓生握著我的手变紧，他说：“妈妈……不在了……”
听到晓生的回答，我的眼泪再度从眼眶内流出。
“妈妈已经不在好多天了，什麽时候才回来？”
“我……我不知道……”晓生小小脸蛋扭曲，他用力吸著鼻子，不时用前臂擦著眼睛。
我们几次问爸爸也不回答，陌生的白衣叔叔说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呜……妈妈……”胸口痛得像被抽空了一样，哭得手脚都开始抽搐，晓生什麽也不说的用力抱著我。到我们的衣服都沾眼液鼻水才分开。看到晓生的眼泪明明已在眼眶中打转，却努力眨著眼帘不让泪水落下。
“晓生，你也哭吧，忍著很辛苦的。”手指戳著晓生红红的脸，他却摇头说：“我是哥哥，这时候一定要坚强点，我不能哭。”
“我叫你哭你就哭吧！”我用力抱著晓生的头往自己的胸口压，直至传来微弱的呜咽声。
晓生明明是个爱哭鬼，为何这时候却要强忍不让自己哭？如果当哥哥要这样的话，那就由我来当姐姐好了。
＊ ＊ ＊
家里的地下室是爸爸的工作室，是我和晓生不可以进去玩的地方，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当日妈妈把我和晓生打扮得漂漂亮亮，带我们到爸爸的工作室。我一手牵著妈妈的手，一手抱著小贝，那是住在山下的姐姐送给我们，是她家黑猫生的宝宝，小小的软软的，抱在怀中很温暖舒适。
“爸爸！”地下室的门一开，我和晓生便大声叫道，带著金丝眼镜的爸爸从密密麻麻数字的萤光幕回过头来，露出一如以往的温柔笑容。
“你还在忙？忘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记念日吗？”妈妈沉下声音说，不过眼睛却是在笑著的。
“离餐厅预约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吧！”
“你整天在这里才不知道，外面正下著大风雨，我们还是早点出发好。”
2
“穹苍！”晓生不知何时走到在工作室一角的穹苍身边，我不理会从怀中逃走的小贝赶快奔到穿著白袍的穹苍身边。
“实验好玩吗？”我侧著头好奇的问。穹苍没好气的说：“实验不是用来玩的。”
明明只是大我们大两岁，摆什麽大人的架子！穹苍一直对爸爸的工作很感兴趣，最近爸爸终於答应了让穹苍放学後来当爸爸的助手。十岁的孩子可以帮到什麽忙？穹苍一定是在玩啦！最重要的是他当助手後少了很多时间陪我们玩，晓生也一定觉得很寂寞吧！
“穹苍，你也一起来吧。”妈妈回头对我们说，突然厉声道：“萤萤，小贝呢？”
“糟了！”我连忙四处张望，寻找小贝的身影。妈妈不喜欢我带小贝来工作室，不过小贝还小，放著它一个我不放心。我们终於在房间中央的巨型玻璃管中发现小贝。
“你们别过去，妈妈把小贝抱回来。”
妈妈踏著高跟鞋走过纵横交错的彩色电线走进玻璃管内，那是爸爸说过我和晓生绝对不能进去也不能碰的东西。它有什麽用途我不清楚，爸爸说那东西是‘梦想’。
倏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响声，晓生小声说：“打雷了。”
可以传到地下室的雷声，在外面听的话一定更可怕吧。
“说不定雷电打到附近的树了，我去打开外面的监视器看看。”穹苍正想行动，四周却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哗！！！”
“萤萤不用怕，只是停电。”晓生用力的抱著我安抚道。果然很快後备电源便启动，地下室又再次回复光亮，不，比刚才更光亮。
中央的玻璃管发出强烈的光芒，我最後看到是妈妈抱著小贝一脸惊愕的表情，然後白光过後什麽也不见了。
“玲珑！！！”爸爸高叫著妈妈的名字，走到机械前十指飞快的在键盘上移动，其他的白衣哥哥也走到走去在忙。
我呆呆的站著，左看右看，妈妈呢？躲到哪里去了？想到电视上的魔术表演好像魔术师也会从箱子消失後再从另一个地方出来，妈妈也学会了魔术吗？
3
等了很久也不见妈妈出现，我们再不出发的话会赶不及餐厅的预约时间的，妈妈说今天是记念日，从昨天开始已高兴地计划要怎麽庆祝。
说不定玻璃管内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妈妈在等我们找她。
想到这里我向玻璃管的方向走去，却被穹苍抓著。
“晓，萤萤别动，没事的。”穹苍紧紧抱著我和晓生，我不明白他说的‘没事’是什麽意思，不过穹苍的身体抖得厉害，我便不再挣扎。回头望向晓生，他没说话，只是一直呆呆的望著玻璃管。
等了一个晚上也等不到妈妈回来，我问爸爸却毫不理会我，白衣叔叔说妈妈不在了。他们的眼神带著怜悯，有的却很兴奋。我不明白为妈妈为何会突然不在了。
直至第七天，妈妈仍没有出现，我们才知道妈妈真的不在了。
後来听说当日有人潜进工作室想偷研究成果，却误启了‘时空转送器’的开关。由於转送器还在研究阶段不能确定妈妈被送到哪个时空，还是只是单纯被分解了。
妈妈不在後温柔的爸爸也消失了，爸爸一整天都待在地下实验室不出来，穹苍则搬来我们家住，除了当爸爸的助手作，也充当起妈妈的角色照顾我和晓生。
在穹苍十七岁的时候，爸爸推荐他到外国的母校留学。我趴在穹苍的床上看著少女杂志边看穹苍收拾行李。刚看到一段专栏关於长距离恋爱的，勾我一直以来的闷在心的烦恼，我抬头对穹苍说：“阿苍，你是不是喜欢我弟弟？”
穹苍顿了一下才回头笑道：“当然，你们两个可是我看著大的啊！”
……还真的当我是小孩子吗？上次穹苍把打电玩累得睡在客厅的晓生抱回房时，我亲眼看到他在晓生的眼角亲了一下。
“这样的话阿苍娶我怎样？反正我有张和晓生一样的脸。”
“人小鬼大，待你长大才说。”穹苍的手头狠狠的弹向我的眉心。
“你才大我两岁吧！”我揉著发痛的地方，他怎能对一个如花少女动粗，真的破了相要他负责时别後悔啊！
4
不理会继续打包的穹苍，我赤脚落床走近房门，离开时对穹苍说：“晓生正在天台观星，想对他说什麽便上去找他吧。”说完我便关门转身离开回房。
什麽迟点才说，我只知道幸福不是必然的，想说的不早点说清楚，也许再也没机会说。对吧，妈妈。
最後我不知道穹苍有没有对晓生说什麽，我问晓生穹苍当晚有没有找他时後者张大那双和我一样的眼睛笑说：“有呀，他找我谈天和吃宵夜。”，我不禁怀疑我的弟弟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那麽呆。
穹苍到国外後机乎每天都会和用我们视像电话通讯，说说那边的生活如何，交代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那时我们机乎忘掉失去母亲的伤痛，以为只要等穹苍回来，我们便可以延长这小小的幸福。
直到一天，爸爸收到从科学院发出的一封电邮和一份图档。内里是数年发掘出来上千年的出土文物，其中一张爸爸看了身体一震，声音颤抖喊道：“玲珑！”
图档显示的是一块破布，再由电脑从新计划出它的本来面貌。一块手帕上绣著一只飞舞的蝴蝶，下方用花滕砌成一个Ｌ。我不清楚妈妈会不会刺绣，不过那图案绝对是妈妈设计，每一张她寄出的圣诞贺年卡也会印有这图案作签名。
“妈妈当年没有死，她在某处活的好好的！”我抱著晓生高兴得流出泪水，只要妈妈活得好好的便好了。然而我并不知道悲观是从妈妈离开时还是那时开始的。
那天之後爸爸变得更奇怪，他把实验室的人都赶走了，独自一人继续进行研究。我和晓生只有到实验室送饭时才会见到爸爸喃喃的说：“快好了……快好了……”
在我们十七岁那天，收到爸爸的短讯要我们放学後尽快回去。我和晓生婉拒了朋友为我们庆祝的打算直接回家。踏进客厅时惊讶地发现爸爸已脱去白衣，穿著一身休閒服在煮晚餐。记忆中从没吃过爸爸煮的东西，看著一桌简单的家常菜，我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5
“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从前就算我们多忙，晚饭时间大家都在坐在一起，这是玲珑要求的。”
“玲珑常说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便叫幸福……”
爸爸一边说一边夹著菜给我和晓生，之後还说了什麽我不知道，眼皮渐渐变得沉重……直至失去意识。
“我们好快又可以一家团聚……”
醒来时我和晓生已身处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那是在地下实验室中的休息室。有床铺有浴室厕所但没有窗户，门是锁所的，无论我和晓生怎样敲打叫嚷也没人理会。爸爸早晚也会从的设在门下方的小窗送食物进来，他彷佛听不到我们的呼唤，只是一直自言自语著……也许，爸爸已经疯了。
分不清昼与夜，我用敲碎的碟片在墙壁上刻下被困的日数。密室的三颗灯被我打破了两颗，昏暗的光线照著遍布墙上的‘正’字，其中两笔是用血划成的。长期的禁锢下，脑袋由悲伤，混乱变成麻木，只有身体上的痛楚才令自己有活著的感觉。晓生发现我的伤口後抢过我手上的碎片的，我看著碎片狠狠的割破他的掌心，血从指缝间滴落染红了床单。我哭喊抓著晓生的手要他松开，他握著碎片的手如此用力，在我眼中在他掌中的不是碎片而是我的心脏……痛得机乎忘掉要呼吸。
“晓生放手！我……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所以……放手……拜托你放手……”
在我承诺了不再胡来後晓生才松开沾满血的碎片。我连忙把床单撕成布条为他包扎，小心不让泪水沾到伤口。
很痛吧……我的痛，也是晓生的痛。抬头只见晓生一如以往的温柔笑容说：“萤萤不用怕，有我在你身边啊！”
後来我们找到藏在墙壁中的电锁，虽然电锁被设定不能从内里开启，晓生拿出身上带著的电子记事簿连上，花了三天时间终於入侵到系统把锁开启。厚重的被门打开，走廊的灯光彷佛是希望之光。
6
我们沿著走廊离开了地下室回到家中，屋内的东西仍像当已沾满了尘埃。我看著窗外久违了的天空，正想拉著晓生离开，他却站著不动，轻轻松开我的手。
“萤萤，你快走吧，我要留在这里。”
“你傻了吗？”我看著晓生坚决的眼神，他知道我们不走的後果吗？只会成为爸爸的实验对象。我知道爸爸的目的是送我们到妈妈那里，但却不知道这是为了妈妈还是为了他的‘梦想’，也不敢想像失败後我们会怎样。
晓生摇头道：“爸爸只馀下我们，我不能让他孤独一人……”
小时候逃离绑匪的巢穴时只想回到有爸爸妈妈在的家。但当被困的地方是自己的家时，我们又可以逃到哪里去？
一直以来困著我们的不是门锁，而是爸爸的牵绊。
“傻瓜！我怎可能会扔下你！”我紧紧的抱著晓生，露出一年来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
我和晓生牵著手走进实验室想找爸爸好好的谈谈，却见不到他的踪影。实验内的机器比从前更多也更复杂，晓生走到巨型的时空转送器前，看著这个带走妈妈的机械，我只想狠狠的打坏它。
“如果没有这东西的话，爸爸是不是会清醒过来？”晓生像回应我的想法般握著旁边的椅子举起……
“不行啊，我说过不可以乱碰这里的东西吧！”爸爸的声音从後方响起，晓生倏忽剧烈抽搐倒在地上。
“晓生！”我冲到晓生身边发现他已晕过去。爸爸垂下的手中拿著一支电棒，目无表情的样子令人心寒。
“你们真是坏孩子……已经到反叛期了吗？想离开爸爸了吗……”
我们再次回到那昏暗的房间，门外的锁好像增加，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晓生一直没有醒过来，爸爸倒是来了几次，他帮晓生身上注射了药物後，温柔地抚过他的头发，好像从前的爸爸回来了。我看著晓生的睡脸，不知道他不醒来的原因是因为伤得太重还是和爸爸的药物有关，这样也好……晓生在梦中应该会比现实来得幸福。
7
在墙壁的‘正’快到八十时，也是晓生昏迷的第三天，模糊中爸爸把我抱起带离房间，手脚都软得不能弹动，看来他又在食物中下药了。
爸爸抱著我走到实验室，放我在中央的玻璃管－妈妈曾待过的地方，我看到晓生正躺在墙边的一角。
“萤萤，有什麽东西想要的吗？”爸爸说话的声音很轻，抚著我脸颊的手很温暖，我闭上眼睛缓缓的说：“放在我床头的黑色盒子，内里是穹苍送给我们的长笛……”
那是我们被困前天收到穹苍寄来的生日礼物。
爸爸离开片刻後拿著我熟识的黑色盒子回来。他把盒子放到我手上让我抱著。
若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话，我脑海中只想到这个，只想带走满载著我和晓生、穹苍的回忆的东西。
爸爸闭上玻璃管上的门，在前方的机械上作最後的调整。
密封的玻璃管把外面的声音完全阻隔，晓生不知何时已醒来，慢慢俯伏前来。
“晓生……”
我努力移动身体到玻璃墙前，隔著玻璃抚著晓生遥远的身影。
四周倏然闪亮起来，机器运动的声响大得耳朵发痛。爸爸站起来仰天大笑，突然双手紧紧的握著胸口，心脏的位置。我看落在身旁盛著白色药丸的透明药瓶，温热的泪水滑落脸颊模糊了视线，我却笑了。
晓生……最後的枷锁也消失了的话，你便能自由了吧？
映在玻璃上的是晓生哭泣的脸还是自己的倒影？想再看清楚时已经不行了。白光盖过了视线，身体像在无重状况下浮沉。
“晓生……永别了……”
++萤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