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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 缚魂咒 泽临卷 绿延卷 BY SMITHEREENS (点击:384次)

缚魂咒 泽临卷 绿延卷 BY SMITHERE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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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魂咒 BY SMITHEREENS [整理Acheron]

楔 子
清冷夜空睁开妖异血瞳俯瞰静谧大地,朦红光照刹时浸润万物。
一时间,血化飞烟,骨散尘土,身躯已然消散于虚空之中。
"没了宗主的职责,没了训诫的制约,更加没了血继的羁绊。不感到轻松么?水络。"在与我那刚被毁去的肉身外貌毫无差别的绝美脸庞上,紫眸灼灼,唇际一抹轻浅笑意带着几分自得几许妖艳。
「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么?......哥。」仅剩的灵体只能虚弱地浮跪在荒野之地上,而随着大量灵力的流失,我无奈地感觉到失去禁制的魄体已叫嚣着想要脱离。
"别再叫我哥哥了,现在的我独一无二。"清秀的眉微蹙,修长的指轻扣。
「唔......」一颗琉璃色的魄体球猛然飞冲而出,然后,第二颗、第三颗......
"虽然血继的羁绊在你肉身消亡的那一刻就已自动解除,但我仍然讨厌看到这十六年来与我分享了一切东西、甚至胜过我被选为宗主的你。"淡然的口气掩不住言语下复杂而激烈的思绪,灵活的手指同时飞快地打出一连串亢长而繁琐的结印,"我将会在一个没有你的时空中自在地活着,而残破不堪的你,便游荡至消失在这个世界吧。"
「风漾......忘了我吧......我不恨你的......」我疲惫地合上眼,让几近透明的灵体以舒展的姿态来接受赤月的腥华洗礼。
临至由密术「时域裂隙」打开的黑洞空间前的脚步声顿了顿,一语幽幽传来:"总说些令人讨厌的话的家伙......"尾音淹没在更为遥远之处,隐隐可闻得一丝叹息的痕迹。
「风漾、风漾......我与你,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呢。既为双生子,只要存在就必然会因为无法站在同一高度而互相伤害。谁做宗主,结果都是一样的啊。」缓缓睁眼,唤回作为时空牵引、暗地里一路追踪风漾而去的一魂,「丢失的魄体果然因为受到风漾灵力波动的吸引而一个不剩地落入异时空了么?......也好,反正留在这个世界也没意思了。」
当我凭借着魂体上留有的记忆将自身的灵体引入即将闭合的黑洞空间时,一丝微妙的预感乍现。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消融的荧红迷境中似乎有什么......孕育而生......

第一部 泽临卷

卷一 移世离魂 上篇

高大的乔木在远离地面的浮空中撑开另一片苍穹,沉沉掩掩的叶影如同浓墨一般铺散在寥生的土壤表层。
「生气断绝,邪魅暗伏。这片林子......真的很不妙啊。」我低喃着仰起脸--根据几束由叶隙隐隐透进的光线明暗判断,离入夜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而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找回那颗刚到达这个世界时丢失的魄体球。
又随意在林中晃了几圈,刚拐进一条岔道时,居然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猛地扑窜而出。一惊之下我几乎是本能地推出一道灵障,结果两人是拉开了距离没错,但让我极度郁闷的是:被弹飞的那个......是我......
气势汹汹地冲将回去,我冷冷瞪视着很是狼狈地伏在地上喘气的小鬼。我瞪、再瞪,就不相信我现在的灵力弱到连个小鬼都可以无视,就算不能扰得你思维混乱,也要让你寒上半天......努力怨念中。
"喂,你念够了没有。"终于有效果了么?呃,等等,那么说......"我看得到你,所以别那么费力怨念了。"难得的拥有阴阳目的人类小孩啊......不过这小鬼有够傲的--嗯,我喜欢!
「哦?你看得到我还撞过来,是想我魂飞魄散么?」我怒极反笑。而在捕捉到那张苍白小脸上一闪而逝的惊疑后,高挑的眉不禁微沉。若刚才的灵障施放得不那么及时的话,只有三魂两魄的灵体早就在人类的触碰下灰飞烟灭了,而最惨的却是连天罚也没有理由施加在一个空有阴阳目、毫无灵识的孩子身上。无知,真是一种罪过啊。
"抱歉,我只觉得你的光 ...
................

TOP

燃烧的蝶翼微微晃动,重重掩掩,却未曾蔓延至苍穹尽头。
爽风轻慰,红蝶舞落,流光缓淌,美不胜收。
“都已经初秋了啊……”拾起书页上的那片彤枫,细细赏玩半刻,我已然神游天外。
“唉,就知道你又跑来这儿看书了。”懒散的步子渐行渐近,清澄的嗓音流露出一丝不满,“晓老师让你有空多看些书,你三天之内搬空庄中所有书阁。白老师只要求你每日调息一个时辰,你竟次次脱逃,惹得他老人家现在急火攻心,见人就挑刺儿。区别对待也没你这样的啊……”
将枫叶夹入书扉,我拿过搁在一边的另一本书,晃了晃,抛过去:“掩口费。”某狼见之眸光一闪,飞扑。
“哇哦,还真的是传说中的《龙阳秘史》啊。你看过了?”
“嗯,利用价值不是很高,当作奇闻轶事来看倒还不错。”
“利用价值?……嘿嘿,被我教化成功了?”小希期待地眨眼。
“遇到你之前我不就已经看过不少同类的了?”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且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麽死脑筋,只是讨厌被人莫名其妙地下定义而已。”
“哦,看来是我多事,某些特质果然是天生的呢。算了,反正我的目的也只在於为那些彷徨在禁忌之恋边缘的人扫除不必要的心理障碍,从而实现爱情无差别化这一夙愿而已。不过麽,等小络你哪天要嫁人了,可别忘记分一杯喜酒给你老乡我哦。”
“我想不会有那样一天的。类似於爱情的复杂情感,对我的意义与书本无异。至於婚姻,更是像内息一样没必要。”
“是麽?这种事可不好说呢。”高挂起一张坏笑的脸,小希捧著那本《龙阳秘史》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对了,晓老师说另一位使者今天回庄,是个不太好说话的家夥,让你我悠著点。”
“就是三司使中那位常年驻扎在外司查的月使者麽?”
“哇,居然连人家叫什麽都知道了,不愧是把书阁搬空的人。”
声音飘远,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神。真是的,日子已经闲到一天能发好几次呆的地步了麽?我苦笑著合上书本,起身离开。
秋意尚浅,庭院中却已成一派落木萧萧的景象。
“无论看多少次,都忍不住想赞叹啊。”不动声色地避开那些往来浮影,我向院落一角走去。榕树本属阴邪,会聚集周遭不净之气加以吸收。若以逆五行之位生长,则必定会结成凶阵。而妙就妙在,此阵恰好位於整个孤眠山庄的至阳处,阴阳调和,竟生出一片难得的净地,甚至於庄中的阴鬼游灵都每每不消七天便往生而去,因此这个从来不乏鲜血的地方至今还没“人”满为患。不得不说是个天大的奇迹啊。
一个纵身跃上阵心那棵百年古榕,我发现居然有人正站在我用来藏书的洞前。
“大哥哥也喜欢看书麽?”故意弄出轻微的脚步声,等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时,我又立即奉上一张无害笑脸。
本该温柔的琥珀色眼眸,仿佛拥有洞穿一切的力量,冰冷而倨傲。持著半开书本的手指纤长有力,却不知何故缠满了雪色绷带,衬得那身月白长衫愈发清冷。人如其名,月夜下的贵公子,果真当之无愧。
那人看了一眼我拿在手中的书,视线直直与我对上:“这里的书全是你藏的?”
“嗯,小络喜欢看书。”继续扮纯良,希望能糊弄过去,我可不想连累晓老师,据说这位月使者严苛得很。
“记得要还。”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半晌,他竟从我手里取过书,连同自己那本一起放入洞中,“还有,以後不要随便对别人露出这种诱惑性极强的笑容,很危险的。”
“危险?”我歪了歪脑袋,装作不解,心底却已经想哭了……
“你以後会懂的。”他绕过我,像是打算离开了。我刚想松口气,却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生生吓住。
我想,我知道绷带下的秘密了。
钉锤小鬼,形似畸婴,尾如血肠,七寸长钉在手,诅咒媒介是也。月使者还真有本事,竟能招来一个强到不象话的「丑时之人」。
所谓「丑时之人」,便是指在丑时钉小人以杀死他人的诅咒方法。一般先从手脚开始,接下来是眼耳,总之会让受诅咒的人在七天内尝尽所有痛苦,最後才钉心脏使其死亡。以前遥妃就是用这种方法害冷非言的,只不过她仅凭一己怨恨施术,没有灵力辅助,因此最终才反倒由於逆风而丧命。可是现在这位显然是专业人士中的佼佼者,大白天能施术不说,放出的钉锤小鬼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阵心。眼看小鬼已飘至那人面前,细长的钉尖正对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我只觉得喉头发紧。
用法术?阳神之身本质为气,没有血当媒介,能发动的法术本就很少,再加上我目前灵力不足,成功率啊……用符咒?这种角度容易误伤呢,而且会暴露身份的……那就只好……“大哥哥,好喜欢,抱抱!”
本人离水络,自认在过去的二十九个春夏秋冬里没做过什麽伤天害理的事,直到我下定某个决心的那一刻……才终於认清了自身本质的──罪恶。
明显的一瞬僵硬之後,月使者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你说什麽?”……简、简直就像用了瞬间移动的法术一样。我不由拿余光轻扫,连人家钉锤小鬼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我是说……”阴魂不散的小鬼,居然又跟过来了,还嫌我麻烦不够多是麽?我暗地里一咬牙,这次非得干掉你不可……“大哥哥很温柔,能抱抱小络麽?”抓住长衫下摆蹭啊蹭的,制造小动物般可爱的错觉。不过这身料子的触感还真是好,我都快要蹭上瘾了……汗。
月使者闻言俯身,险险错过再次高举的钉尖:“你搞错了。我的血,是冷的。”双手被强硬却不失轻柔地扯落,琥珀刹时没入寒泉。
“不,大哥哥只是这里受过伤。”将手掌贴上心口的位置,我半垂下眼睫,“真正坚强的人,无论外表怎样改变,这里永远都是温柔的。”
“……”呆了?很好,我继续蹭。虽然有点陷入误区的感觉,但是真的很舒服啊……“抱抱。”
“……那该多好。”伴随著一句极低的自语,让人不自觉联想到秋之明空的干净气息将我包围。我顺势攀上这个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单薄的肩头,小小地调整一下角度,只给小鬼留了一处下钉的地方。
“大哥哥刚才说什麽?”嘴上这麽问著,我的目光却一刻也不离早在一旁蠢蠢欲动的钉锤小鬼。果然,没有收到诅咒者进一步指示的使役精灵,最终选择了那处唯一不会误伤我的目标位置。
“没什麽,只是在奇怪像你这样的小孩为什麽会向初次见面的我撒娇而已。”圈在月使者颈项後的右手猛然扣弹,一道竹叶大小的紫色灵符自窄袖中激射而出。下一刻,七寸长钉在我脸侧定格,只消半寸,便能够刺穿面前之人的眼睛。
“因为啊,大哥哥很像小络的娘哦,都是坚强又美丽的人呢。”钉锤如同遭到强酸腐蚀一般眨眼间消融殆尽,身後传来小鬼凄厉恐怖的尖啸声。一时间,我竟隐隐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心下突生警兆,异响倏忽迫近。我尚未来得及回望,背上已是一凉。
“大哥哥……能借小络一样东西麽?”
“你很冷麽?怎麽抖得这样厉害?”
“能借……麽?”
“……可以。你想借什麽?”
“……血……”
“血……?”
“嗯。大哥哥的……”尖锐的犬齿猛地扎入颈根的一处静脉,口腔刹时溢满腥甜,“……血。”
意外地,除了最初吃痛的一震,月使者便再也没了动作。
连吸两大口鲜血,灵魂受制的感觉总算消去大半,意识也逐渐脱离混沌状态:“对不起。”气门一滞,我顿时咳得撕心裂肺的。好不容易止住,又无意中瞥见对方衣襟上那一小片点点梅红,我不由咳得更加死去活来的了。
“没关系,我既然答应过借你,就不会食言。”月使者小心地将我放下,目光已然回复成最初的清冷,“现在,告诉我你刚才在我身旁看到了什麽,以及你突然间反常的原因。”
果然没能瞒过去啊……不过坦白对象是他这种不含八卦属性的人的话,倒也无妨。只是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尤其是关於我怎麽会知道这些东西的问题。暗忖片刻,我正欲开口,却被心脉处突如其来的一阵翻江倒海扰得眼前发黑。
“不屑於让我知道麽?是呢,明明什麽都看得见,偏偏又能伪装得那麽好,是该得意了。”月使者自顾自地说著一些不著边际的话,缠满绷带的手竟在此时惨白得刺眼,“替我挡下诅咒,算是在可怜毫无反击之力的我麽?可笑啊,我竟然还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不同的……”甚至连最後那声叹息都还未在空气中飘散开,人就已从我目所能及之处消失。
苦笑一声,我直栽下树。
「你怎麽每次都有本事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恍惚中,金色灵眸在眼前一闪而过。
“这年头,好人难当啊。不过这下就用不著闲得发慌了呢。”感慨间,我已稳稳落地。
「你那是什麽莫名其妙的想法啊,有空的话,不如先回自己身体里一趟吧。整天对著一具要死不死的干尸加防护术,我都快要崩溃了。」狐仙大人不满地瞪眼,我忙赔笑,却冷不防地呕出一大滩血来。
「这血……算了,你先睡上一觉吧,我也好想想怎麽替你把灵体里的那些脏东西清干净。唉,好人难当,好狐仙更难当,看来我也太悠闲了呢。」
“呵呵,我还以为狐仙大人是来我这避劫的呢。”
「……咳咳,顺便而已。」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很高兴你能来找我。谢谢。”
我合上眼,心底的那份凝重随著思绪的沈淀而逐渐远去。
「神知鬼觉」,是灵术师为了惩罚破除自己所下之咒的人而施在使役精灵身上的二重法术。由於此术只对灵魂具有攻击性,因此以血为媒介方可将其转移。
“式神自知,小鬼独觉,因不晓其存在而中招的只会是人。可不就是「神知鬼觉」?”当时那人刚替这种法术取了名字,眉梢眼角满是笑意,“你已经猜到移血转咒只是一个暂凭之法了吧?既然由我所创,就该由你来解才是。我的提示只有五个字──最初的坚强。慢慢想吧,谜呆水络。”
真的很讨厌呢,这种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看似偶然的想法都逃不开对方刻意引导的感觉……
说起来,当初执意要切断双子间血继羁绊的,不应该是那人麽?
作为降生在灵术师世家的孪生兄弟,我和风漾一直拥有惊人的同步能力。从思维想法到行为习惯,我们总能以快到别人都无法察觉的速度磨合,就像被一条无形的平衡线牵在两头一样。有时,我们甚至可以经由此线捕捉到对方那一端的真实,而且这不需要任何心理学说和咒语法术的辅助。
然而不知从什麽时候起,风漾开始刻意地偏离。我感知到了,却只是固执地守侯在属於自己的一边,久久不愿离去。总是坚信即使那人可以单向吃透自己也不会真正加以伤害,就算到了现在都不想承认这是我的自以为是。
“时光的沙漏需要倒转,我将独自踏上重拾丢失之物的旅程。要相信隐藏在你与我背後的那个影子真实存在,这不是无法逆转的命运,而是必须打破的宿命。”在十二岁的我继任宗主之职的那一天,风漾这样对我说著,然後转身从整个家族面前消失。
再见面时,便是四年後的那个赤月之夜了。
其实就某方面来讲,我的洁癖非常严重。诸如替月叶惜那样纯美的灵魂完成遗愿、竭尽全力升华已成至邪凶刃的林之主这样的事,多来几次我还是会下同样的决定。假如风漾早就知道晓和小希被安排到这个时空的事,那麽他利用晓在我心中留下的“污点”将我限制在孤眠山庄里也就完全有可能了。只不过……我始终推测不出在山庄里,确切地说是在我眼前上演的那场诅咒戏码所包含的用意。还有那个血液组成异常古怪的月使者……嗯,就由他入手好了。
风漾,即便是在你亲手毁去我原先肉身的那一刻,我都不曾觉得你像现在这样遥远过。你给的自由……似乎跟我想要的不一样呢。
「冥想完了?」懒懒地理著毛,狐仙大人两眼弯弯。
“嗯,不过水络的决定要让狐仙大人失望了。”我枕在巨榕裸露的虬根上,面向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的天空。
「……还是不打算回去麽?」闻言,那对明亮的金瞳定定地望向我,「你应该清楚这个诅咒对灵魂的伤害吧……」
“的确,如果我现在有一个血肉之躯作为凭依的话,诅咒的影响不至於如此恶劣。可是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肮脏,同时也将错失解开这种法咒的机会。所以,我决定在诅咒进一步深化前留下,然後经由这里的某个人来揭晓谜底。”就如同创造者所希望的那样……
「……随便你了,不过下次出现反蚀的情况,记得别再去吸半妖的血。」
“狐仙大人也是这样认为的麽?”
「虽然妖力十分微弱,但确实是狐精与人类的後代呢。」
“比大地明亮,比光芒柔和,本该温暖的琥珀色眼眸,竟然是其悲伤的根源。最初的坚强……答案果然在他身上麽?”
「唉,又发呆了。」某狐长尾一甩,不知把什麽东西丢进了火堆,火势一时大旺。
“你这堆火是怎麽升起来的?”周围那些树由於常年受到瘴气的侵蚀,应该早已失去本有的木属性了啊……
「就用你放在树洞里的那些纸啊,好烧得很呢。」某狐一脸的理所当然。
时隔一秒,惨叫声响起:“我的书啊──”
月上眉梢,夏虫初歇,这一刻的山庄难得静谧。
“莫不是大哥哥突然想找小络秉烛夜谈?”在门神一样的月使者面前站定,我笑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心底却直发虚:千万别现在就让我还书啊……
“主人召见,跟我来。”某人淡淡扫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挑挑眉,跟上。
「除去眼睛的颜色,这家夥看起来就跟普通人类一样啊……」这场沈默的行进,终於在遁去身形的狐仙大人如此感慨後告一段落。
“主上,人已带到。”极尽奢华的房间,屏风横陈,薰香四溢,却无形中给人一种类似於甕中之鳖的压迫感。
“晓、白二使可知此事?”屏风後方之人缓缓问道,声音竟然有点耳熟。
“不知。”
“很好,你先退下。”
“是。”门在身後应声而合。
“品貌上乘,武骼极佳,其智过人,显而不露。身世尚不明,推测其为异国贵族,上有兄长,父母早亡。虽非池中之物,但也或可大用,故暂收为二使之徒。”屏角一掀,赫然露出一张冷笑著的娃娃脸,“难怪宫中众人个个遍寻不获,原来离公子早藏进我的山庄了啊。”
“大殿下这样说,会让水络觉得自己像一头过称的猪。”我轻笑著摇头,“而且水络初来乍到,只不过失踪个几天,理应没什麽人会过问的。”
“没什麽人?离公子太小看自己的魅力了。从流暝自林中带回你失踪的消息以来,参加搜寻的御林军暗部、皇家影卫以及部分来自泽临的势力几乎每天都在人数上翻一番,范围也早已由叶茏一路延至边境。”逆绯天似笑非笑地塞给我几张画像,“而且,看看这个。”
“……怎麽搞得我跟钦命要犯似的。再说,我就算迷路了,也绕不到边境上去吧?”我郁闷地瞥一眼手中的画像,瞬间石化,“……这、这个瞳孔颜色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妖是谁?”
“人妖?那是什麽?不过,我也觉得画上的人不太像你。”逆绯天随手倒了两杯香茶,好心地分给我一杯。
“谢谢。”我接过,浅尝一口,“虽然根本性的错误不是这个,但也活该他们找不到了。就算让我再多活一辈子,我也作不出这麽媚的表情。”
“可是……我的意思是画中人远不及你真人来的妖啊。”逆绯天半眯起那双萌绿色的眸子,一脸好笑。
见我再次石化,某人终於得意地笑起来:“这下晓得谁是祸害了吧?就你这样,呆在外边不出三天,铁定被拐去边境上卖了。”这个死爱记仇的人……
“哼,就我这样,拐卖的人还得先让我看上眼才行。”再品一口,这茶还真不错。
“哦?那离公子看上的是谁呢?”怎麽最近人人都开起婚介所了?……我本不欲理会,却见逆绯天眼波一凝,“别是月这孩子就行。”
“……大殿下,您老保养得很好,而且月哥哥若按人类的年岁来算也早已经过六旬了。请别卖老,谢谢。”这还只是半妖,纯种妖怪的话,见到孩童大小的就能叫爷爷了。
“你……果然什麽都知道啊。”逆绯天骤然沈眉敛目,一扫先前的调笑。
“喂喂,都说我不是无所不知的妖怪了。既然你家的月都能刚见面就想到我返老还童这麽怪异的可能性了,我为什麽不能猜出他是作为半妖的存在?”这回换我好笑地望著逆绯天,“算起来水络跟月哥哥目前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呢,不如……合作?”
“合作?……说说看吧。”狡黠的笑容,同时浮现在两张稚气的脸上。
朝雾稀弥,晨露滚滴。夜散,雏音微鸣。
“月……好紧张呢。这里……都僵硬了。”修长的指节缓缓移至腰际,一双冥瞳碧睛浓得好似能溢出墨来。
“主上……”依旧缠著绷带的手有些不安地紧了紧,却始终没有制止对方的意思。
“月的身上……好香。这里的话……会更加诱人吧。”一手揽紧面前之人逐渐放软的窄腰,一手轻触那两扇微张的润泽唇瓣,逆绯天半沈浸地浅笑著。
“主上……我……”水洗一般的琥珀凝眸略略失神。
“卡!麻烦两位先暂停一下。”我猛地合上书,眉尖抽搐,“看来大殿下还是没听懂水络之前所说的话。让月哥哥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的欲望,没错,这的确是冲破血液限制从而逆向定位诅咒一方的最佳契机。但是……你现在这样只是单方面的调戏好不好?”
“月这孩子太害羞了,我当然要主动一些。”某娃娃脸继续卖老。
“在这方面,主上的经验较为丰富,月甘愿居下。”被调戏的那人冷淡地开口。
“这不是上下的问题。”我随手将书搁案上,起身踱步,“我之所以选定情欲作为契引,是因为在人类的三大欲望中,它最强烈也最易受到外界的刺激。如果月哥哥在情欲上一直处於被动的话,就算在上也没有用。而且……”我站定,一指边上口水答答的某狼,“拜托你们在对话内容上稍微节制一点好吧?喷太多鼻血对小孩子的生长发育不好。”
床第间的两人同时扫了血流不止却又激动万分的小希一眼,语调一致:“能面不改色地给出整整几十套专业指导建议的小孩子?敢跟离公子结交的果然不会是正常人。”我郁悴了……
“唉,其实你也用不著这麽羡慕人家美攻强受来的。哪天你与绝世攻大人修成正果了,我小希一定连压箱底的绝技都一并奉上。”好不容易止住血的某狼见状,一副哥俩儿好地跑过来安慰。好想哭啊……
“……两位慢用,水络去去就来。”说完,我将小希拖出那个华丽丽的暗间。
“唉,看来我的《美攻强受之记实笔录》是完不成了。”
“……小心被人毁尸灭迹。”
“果然还是我家晓比较好说话。”
我顿了顿,开启壁门。
屏风依旧,香气已失。再次回到外边的房间时,我竟有种重见天日的错觉。不对,这是……“小希,快回来。”我沈声道。
“啊?”人影一晃,来者已将小希掳走。
我正欲追赶,忽地又向左侧连放数枚暗器:“出来。”
“拾梦没能把你迷倒麽?你是……”自阴影中走出的人儿有著一双通透的眼眸,刻意压低的声线掩不住原有的甜美,“……叶惜哥哥?”
“花津?”
“真的是叶惜哥哥啊,那就难怪了。”掩面黑纱悄然掀落,不意外地,露出一副淡定笑颜。
“当初送给你们拾梦,本意只是用作防身而已,却不想今日竟易为他途。”我不由叹道,“外面的人全都睡死了吧?”其实严格来说,花津他们这次用的并不是令人沾之即睡的拾梦,而是拾梦与雾中水气相融後生成的烈性迷药──困梦。就如同“困梦”这个名字所包含的意思一样,困者梦也,没有解药的人是会一直沈睡到死亡降临的。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再次赞叹逆绯天的好运气。因为这间屋子里所点的熏香──降月,恰好就是配制困梦解药的主原料。我刚才的一时恍神,便是由两者中和时放出的幻性物质所致。不过我之前给的是成品,所以花津并不清楚这些,只当我仍然百毒不侵了。
“叶惜哥哥生气了麽?”花津的笑中多了些无奈,“但是不那麽做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从孤眠山庄救回被选为下一任月叶惜的孩子啊。”
“你是指……小希?”我看那家夥在这挺乐的,搞不好早就忘记有这回事了。
“是的,还望叶惜哥哥不要插手此事。”花津重新戴回面纱,把先前接下的暗器抛还给我。
“好快的手脚,是在这儿练出来的?”我随口问道,一转手将东西尽数收入袖中暗囊。
“竹醉哥哥教的,虽然这里对他来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当人为代替自然进行选择时,适者生存依旧是唯一的真理。在山庄中,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死去,而那些妄图逃离的人却是连死亡的权利也没有。虽然不清楚竹醉的过去,但这招棋无疑下得很险,万一……不行,算上月使者的能力的话,变数太大。
“我想,在这件事上我们得尊重小希本人的决定。我可以答应不干涉,但前提是小希自愿离开。花津,你相信我麽?”沈吟片刻,我认真地问道。
“相信。”迟疑一下,花津终是点头。
“好,那我们现在去追回小希的答案吧。”
“……不了,叶惜哥哥的轻功只怕花津拼尽全力都赶不上,还是就此别过吧。”
“也好,回去时小心点,记得替我向歌舞团的大家问好。”我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了,下次别再叫我叶惜哥哥了。”
“知道了,叶惜哥哥。”花津乖巧地笑。
不愿改口麽?我苦笑著摇了摇头,飞身离开。
冰冷的讥讽逐渐渗透笑意,诡秘爬上原本甜美的面容:“关心则乱啊,叶惜哥哥。”壁门重重落下。
「她在说谁?你麽?」狐仙大人半眯著眼趴在我的肩上,好不悠闲。
“大概是吧。不过,我只会欲擒故纵呢。”同样隐身状态的我,大大方方地跟上进了秘道的花津。
来到暗间门前,花津面无表情地驻足良久,然後冷笑著推门而入。
榻上二人仍然维持著暧昧的姿势,却早已进入极度戒备。
“你就是这样糟蹋……父亲牺牲自己才保护下来的生命的麽?无月。”怒火安静地燃烧著,点亮了本已失去焦距的眼瞳。
闻言,月使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你是谁?为什麽会知道月过去的名字?”逆绯天的语气极缓,杀机毕露。
“真伤脑筋,明明流著那样肮脏的血,却总能被人守护著呢。”花津的目光略略一偏,再度转向月使者时,满是鄙夷。
“回答我的问题。”花津忽地急避,却仍是让逆绯天的独门暗器伤了肩胛。
“主上,请……别伤她。”痛苦地垂眸,月使者现在就像一尊上好的细瓷,苍白而易碎,“请别伤害……无星。”
「兄妹?」我跟某狐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同母异父的话,年龄也对不上啊……」
“无星?你不是已经……”逆绯天蹙眉,杀意更盛。
“无星麽?真是一个可悲的名字。可是对於承载著前世记忆的我,它更是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复仇的诅咒!”血花四溅,赤凝双眼,握著穿心之刃的手微微颤抖,淌著诅咒之血的唇浅浅笑开,“以吾之精血……下达最终诅咒。这一次,你……逃不掉了。……无月哥哥。”花津踉跄几步,倚墙而倒。
“仇恨,是比诅咒更可怕的东西呢。有时候即使明白这一点,也无法挽回啊。”我叹息著现身,来到花津身边,“原来是与影子交换了,难怪当初没有发现你的施术能力……在白天降「丑时之人」,也是因为影子和本体的属性正好相反麽?”伸手合上那双回复黯淡的眼睛,只见有泪划落,快到……来不及拭去,“感谢你为月哥哥带来的这个难得的契机,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啊?你之前所说的契机不是指找出诅咒者的……难道你想要的答案一开始就在那个半妖身上?」
“我之前就有讲过吧?”
「……那你现在打算怎麽办?他本来就快冲破临界点了,一旦因诅咒而妖化的话,恐怕连他的主人都无法压制。」
“当然是……”
“小心!”随著逆绯天的一声急促呼喊,我只觉得腹部一凉……低头,身体竟已断为两截。
苦笑著回头,我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只金瞳妖魅。发若雪,面如霜,暴长的锐甲上,不沾滴血。“比想象中的……麻烦呢。”
“笑什麽笑,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家月害的。”我恶狠狠地瞪过去。
“唉,幸好月暂时晕过去了,不然定会被你这种小鹿般诱人的目光刺激得杀性大发。”某娃娃脸猎人一边坐拥睡妖美人,一边不忘幸灾乐祸,实在是得意非常。
“你那是什麽烂比喻……”我气结了,逆绯天的眼神儿果然不正常。
“烂比喻啊……狐兄以为如何?”萌绿眸子一转,视线稍稍拔高。
「所以说,人类的外表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这种连身体都能自己创造出来的妖……人。」盘踞在我脑袋顶上的某狐哼哼两声,换个姿势继续趴。
“狐仙大人,抱怨不带损人的吧?而且迷晕月哥哥的那口狐烟,说到底也是您老自愿喷的呢。”当时阳神之身的损伤太过严重,为了阻止灵力与气的进一步流失,我只好先自毁形体。结果等我重新塑好身形打算送月使者一记封印时,狐仙大人已经成功把人放倒了。估计是前一阵子白工做多了,这回某狐怨念得特别厉害。
「是啊、是啊,早知道你缺了一魄、离了肉身、中了诅咒都照样砍不死,我就不浪费狐烟了。」某狐再翻个身,似乎找不到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不过也没办法,现在的我外表连三岁都不到,小脖子可细嫩著呢。万一狐仙大人绕在颈项上时一个激动没控制好力道……缩水成婴儿?绝对不要。
“狐兄做不到麽?”逆绯天好奇道。
「他那叫得天独厚,我再多修个几千年也禁不起这麽折腾。」某狐不以为然。
“果然不像人类。”
「同感。」
为什麽我身边的人总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达成共识啊?先是逆流暝和冷非言,再是逆绯天跟狐仙大人……猫与狐的交流理念果然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看来两位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双脚在高高的椅面下荡啊荡,我眯眼笑,“既然大殿下不打算追问太多,那水络就按前边讲好的取答案了。当然,事後定会还你一个只以人类身份存在的月哥哥。”合掌,我笑意更深:“好了,开工吧,狐仙大人。”
「……我就知道,这种一脸无辜地压榨别人劳动力的恶质品性就跟你亲亲爱人一样。」优雅的白色身影腾越而起,金瞳荧荧,幻境顿生。
“亲亲爱人?……逆流暝这家夥,居然把狐仙大人也带坏了。”我皱皱眉,见逆绯天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彻底郁闷了。
苍空碧野,风舞云影,记忆的世界。
“打死他,打死这个妖怪的孩子!”乱石划破了衣服,擦伤了皮肤。伤痕累累的,却并不只是身体而已。
“就是他,就是这双受到诅咒的眼睛为村子带来不幸的!”流淌的血,干涸的泪,温柔的孩子,终於睡去。
觉醒的修罗睁开冰封的琥珀色眼眸,无比冷漠地望著眼前这群傲慢而又愚蠢的生物,以及那片背负了无尽哀伤的苍茫天地。
“你家月挺拽的,才十来岁就会秒杀了,大殿下眼光不错啊。”我啧啧称赞道。
“那是。”某人得意地笑,却目光冰冷。唉,知道归知道,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了呢。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麽?这段记忆已经是由属於妖狐的那部分血液记录下来的最强波动了。」
“不对,不是这里,失去温柔的心是无法孕育出真正的坚强的。而且,狐仙大人难道不奇怪月哥哥幼年时期这次冲破血液限制的情况是怎麽被平息的麽?”我摇头,一指那个浴血杀戮的小小身影,“虽然从眼睛的色泽来看并非完全妖化,但要阻止那时侯的他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随便你了,要“卡”的话提前招呼一声。」
“嗯,辛苦了。回去以後,我会连同上次那顿饭一块儿请你的。”
「……原来你还记得啊。」
“当然,呵呵,保证让狐仙大人你毕生难忘。”
「……」
“爹,那不是无月哥哥麽?……啊,好、好多血!”女孩那稚嫩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无星,你呆在这儿,爹过去看看。”沈稳的声线,温和的语气,还有那股……不容忽视的灵力波动。
“同行……麽?”我有些兴味地打量著视野尽头出现的男子,这个儒雅似画的人……就是一切的关键了麽?
“住手,无月,你忘了我们当初约好的麽?”徒手打出封印,男子眼神悲切。
“唔啊啊啊……”雷电属性的封印壁一触即发,血光四射。
“不行啊……这种程度的话,是封不住他的。”我的叹息声未落,雷阵已破。暴怒的修罗鬼魅一般地逼近,眨眼间就扯下了男子的左臂。
“爹──”女孩急切地呼喊著,迟疑一下便想靠近。
“不要过来!”男子头也不回地大声喝道,染血的指尖划过虚空,灵阵乍现……
“原来如此,以自身为饵来引诱对方进入事先布好的净化阵中,可惜……”锋利的掌刀没入胸膛,迷失的孩子回来了,却是在这最残酷的时刻。“……太迟了啊。”
“爹──”女孩哭倒在地,唇瓣上满是隐忍的咬痕。
琥珀色的眼眸颤动一下,然後惊惶起来。
小小的孩子仰起头,张大嘴,撕心裂肺地喊。
听不见,明明在悲嚎,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那绝望的姿态没有改变。流不出,即使心碎裂,也流不下一滴眼泪,因为已找不到那悲伤的归属。
“对不起,请原谅……爹的自私。始终下不了手啊……即便当初约定过……会杀死……不再身为人类的你。这也算是一种救赎吧……杀了你生父的……代价。无论周围人怎麽看……你怎麽想……无月都是爹的孩子……人类的……孩子……”狂风呼啸著,流窜著,将这最後的话语打得零落,也带走了唯一的温暖。
一旁的月使者无意识地轻哼出声,眉头纠结。
「从这里开始,分属妖狐的力量已经被限制到最弱,还要继续麽?」狐仙大人的口气依旧淡淡的,却透出一丝少有的疲惫。
“继续。”我回头看了神色复杂的逆绯天一眼,缓缓开口。
“……够了。”
“大殿下想毁约麽?”
“是又怎麽样?”
“不怎麽样,只是半途而废不像大殿下的风格。”
“有没有人说过……总是如此自然地站在冷眼旁观位置上的你,很讨厌呢。”
“……有啊,可是跟大殿下说的意思不同。”
“……算了,你们继续。但是,找到答案後就忘记这些事吧,月他……从来不需要多余的同情。”尤其是身为他主人的你的同情吧……
天色愈发阴沈,瘴气正逐渐聚往这片空旷荒野的上方。
风声越加凄厉,夹杂其中的远方兽鸣已然迫至极近处。
“食物……”
“美味的食物……”
“力量……美味的灵能力者……”
“好恐怖的数量……”我睁大眼,数以千计的妖怪竟一时间充斥整个视野。
「虽然没有特别强的家夥,但是真要全部消灭的话……」狐仙大人话接半句,後面的内容却是不言而喻的。
“无、无月哥哥,救……”女孩甚至还来不及迈开步子,就已被湮没。
“……无星……无星!”回过神来的孩子惊恐地盯著女孩消失的方向,却只余一片血雾随风飘散。再环顾四周,满地尸首竟是无一例外的血尽骨显。“难、难道……”
“可怜毫无反击之力的我……当时他那麽说,是这个意思啊。”我不由垂眸而叹。
“滚开,不准你们动爹的身体!”
“住手!那是爹的手臂……”
“不要──!”
“为什麽……为什麽连爹唯一留下的都要夺走……为什麽……我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守护不了……”仅剩的那颗头颅在怀中被压得几乎变形,固执的孩子却仍然不愿撒手,即使那些来自虚空中的抢夺早已与不堪的辱骂声一同消失,“为什麽……每次被留下来的……总是我……”
“最初的坚强,面对守护之物逝去的坚强……原来破解「神知鬼觉」的方法,便是亲手杀死原先保护下来的中咒者啊。”直到为了掩埋头颅的孩子开始用赤裸的双手扒土,我才缓缓合上干涩的眼,“收工了,狐仙大人。”
“不欢迎也不带无视人的吧……水络。”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即便闭著眼睛,背对著他,我也能轻易描绘出他的所有。
“好小……怎麽一不注意,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不过……”感觉被人抱至胸前,我终於认输地睁开了双眼──果然是依旧一副少年模样的风漾。“很可爱呢。”
“……我给过你机会的。如果你无法不在意我,那麽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我仰起脸,直直望进那双从来不会陌生的紫眸。
“等你跳脱这个麻烦的圈子後,再来和我讲这句话吧。”浅浅的笑意徒生出几分邪魅,就跟他在那个赤月之夜里离去时露出的表情一样。
“就算你这麽说,我也不会改变那个决定。”
“……看来是我多事,你──好自为之。”
大千世界,众生万相,举凡集晓天知命於大成之人,必知谨循天命法则的重要性。先有离家初代的“无悔”之魄,再是风漾的“失去”之示,皆为受法则限制而不能明说所致。但是……那个决定的最终选择权并不在我啊。
「虽然灵力波动跟你的很相似,可他身上的力量却强到可怕的地步呢。」直到风漾将花津的影子收入封玉中後离开,狐仙大人才悠然现身。
“先决定方向,然後将道路的选择权摆在最明显的位置上,最後等待时机。一旦确定,就不再偏移。……该结束了,不过,得先解决这里的事。”我兀自喃喃,走向一脸戒备的逆绯天以及……逐渐苏醒的月使者。
当晨光再次降临大地时,孤眠山庄终於告别了短暂的休假,回到正轨。
“决定留下来麽?”紫眸别有深意地瞟向埋首於文书间的晓。
“虽然竹醉大哥作为美攻胚子也很有前途,但是……”小希单手托腮,思绪澎湃,“出於良好的职业嗅觉,我相信这里即将诞生更多光荣的同志。”
“……阿门。”为这里的人默哀片刻後,精致的小脸猛地侧转,“逆绯天就算了,为什麽连竹醉也算美攻?”
“别挣扎了,专业评价是不会错的,安心当你的极品受吧。”某狼假意安抚。
“……哪天把你自己搭进去了,可不要来找我哭哦。”最後望了一眼晓,五岁大小的孩子转身离开。
“小络……怎麽好像什麽都知道啊。”专注的视线重新投落在忙碌的男子身上,小希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满足笑容。
“顺利接回小希了吧?辛苦你了。”我冲跃上榕树的式神替身二号点点头,换来对方甜甜一笑,真是……杀伤力十足啊。
「将影子做成式神替身留在这儿……你终於打算回去了麽?」
“嗯,得在狐仙大人的下一次天劫来临前恢复力量呢。还有那件事……也该酝酿得差不多了吧。”
「……算你还有良心。」
“呵呵。……月哥哥不用迷茫了,水络的本尊是这个。”微笑著指指自己,我示意二号先离开。
“居然一模一样……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直到二号完全从视野中消失,月使者才把目光转向我,“谢谢。”
“不用,顺道而已。即使「神知鬼觉」的破解之法不是这个,我也会依照合作条件将你身为妖狐的那部分杀死。不过,你以後的成长速度就跟普通人类一样了,不要紧麽?”
“嗯,那是父亲和主上的愿望,也是我自己的。”
“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我上前几步,执起那只依旧缠满雪白绷带的右手,轻贴於印堂处,“你拥有很好的主人和……朋友。”
“你……知道……?”一闪而过的惊异神色证实了我的猜想。难怪在孤眠山庄的资料库中,只要是涉及到我和某人的那些事,都会被人十分巧妙地浅化。想来也只有司查的月使者做得到了。
“我该走了,有空再来找月哥哥玩吧。”我纵身跳下树,忽地又抬头笑道,“下次来时,月哥哥给水络讲讲那个家夥的事……好麽?”
“……好的。”琥珀色,果然还是适合温柔的表情啊。
墨竹居的某一处房顶上。
“可以了麽?”逆流暝面色凝重,目光灼灼。
“嗯……再插深一点比较好。”我略微仰起脸,眯眼浅笑。
“……敢对现在的我露出这种表情,你还想回床上多躺个几天麽?”危险的气息……
“流暝……就算是做白工,也不能敷衍了事哦。”我依旧笑眯眯的,一派无辜。
“……”某苦力终於放弃挣扎,认命地摆弄起已经调整了不下百次的避雷装置。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雾念水不知何时也上了房顶,径自坐到我旁边的位置。
“那是。”我偏过头,奸笑。
虽然阳神之术的成功施用保全了我灵体本身所带的力量,但是肉身上的灵气还是被突袭的钓瓶妖吸了个干净。因此在回到狐仙大人用法术保存下来的身体里後,我不得不在床上挺了三天的尸。期间多有访客,为圆离特使重伤以致短时间行动不便之说,苦命如我只好绑成木乃伊状,仅剩一对紫眸来跟人交流。而交流得最多也最成功的,便是我这位生鬼舅舅了。
“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我请。”继续奸笑。
“……还是不了。”被底下那道哀怨的视线一扫,雾念水硬生生地改了口。
“哦,那算了。”我耸耸肩,突然凑近雾念水耳际小啄一口,“国师大人走好,水络就不送了。”语罢,飞身逃向另一处房顶。
雾念水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良久,终是和下面那位面色铁青的绿延国君一同离开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希望你能明白我说这句话的真正用意,舅舅。
“跑什麽,我又不会真吃了你。”逃不过几个回合,我便因为体力不支而被逆流暝逮住了,“别做傻事,国师是父皇的。”一贯的姿势,熟悉的怀抱。
“天……要变了啊。”见逆流暝没有痛扁自己的打算,我干脆软软地靠在他胸前,卖乖,“决定了,今天的午餐就吃──暖冬火锅。”
“……事先声明,我不帮忙。”逆流暝的声音自身後闷闷地传来。
“没事,不是还有狐仙大人麽?”我眨眨眼,一脸愉悦。
「你们两个……」耳边忽然响起某狐的磨牙声。
沈沈雷云滚滚而来,狂风止,细雨降,金蛟隐现。
「天劫来了,你那个避雷装置真的有用麽?」幻化成一名白衣小童的狐仙大人专注地盯著火锅中那颗即将滚熟的雪菇。
“当然有用,装这东西可花了我……我家流暝一个上午呢。”逆流暝刚捞起一颗何首乌,见我很有诚意地望著他,便转手送进了我的嘴里。
“轰──!”落雷如期而至,震耳欲聋。
“这下放心了吧。”话音未落就见我的碗里多了样东西,竟是那颗雪菇。谢礼丰厚哦……
「吃得好饱,耗了我这麽多狐火也算值得。」某狐化为原形,满足地趴到我肩上打盹。
“累了麽?你先睡一下吧,这里我让人来收拾。”一直觉得逆流暝的嗓音很好听,想不到还有催眠的功效。
“嗯。”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望了一眼窗外,“……奇怪了,劫云怎麽还没散去?”难道是……这下我可真被吓醒过来了。
「狐精以狐仙为最,狐仙又以天狐道为上。数九为尊,历劫者自当过九劫,方可得道。劫以三三而降,刚才那雷不过三中之一而已。」狐仙大人越说越清醒,最後竟连眼睛都睁开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
我十分诚恳地摇头,表示我并不知道。
一时间,屋里的空气仿佛静滞一般。
“轰──!”第八道劫雷骤然打落,夹杂著巨大的爆裂声。
没有人说话,但在场的每一位都清楚事态的严重性──我的避雷装置已经失效,而最终的那道劫雷……还未降临。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静默片刻,我从颈侧取下有些忐忑不安的狐仙大人,举至与自己视线持平的高度,“可以请你再相信我一回麽?”
金色的眸子闪了闪,某狐叹息:「……也没别的办法了吧。」
“谢谢。”将狐仙大人放回肩头,我转向逆流暝,“那麽,流暝你……”
“我会陪著你的。”手掌被温热的触感细细包裹,低头看去,我俩的十指竟已悄然紧扣。“只有这只手……我不想再放开。”
好奇怪的感觉,为什麽连我也想这样一直交握下去……?
有点慌乱地抽出手,我迟疑片刻,又用力地反握回去:“那就走吧。”
“嗯。”沈淀了无数寂寞时光的眼瞳,碧波轻荡。
“嗒,嗒,嗒……”水花在足下飞溅开来,不一会儿便融入了迷朦的夜色当中。
“水络,我是不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打击你,可是我们真的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绕了一刻锺了。”闻言,我一个趑趄,差点跌倒在地。
“你不早说,我又不记路的。”我回头瞪了逆流暝一眼,却发现那家夥正笑得欢。
“我又不知道你想去哪儿。”逆流暝伸手替我整了一下遮雨的外袍,毫不掩饰碧瞳中的笑意,“当然只好任由你牵著手跑了。”
“……根据空中雷电元素的聚集速度,最後一次劫雷应该会在半个时辰後落下。在此之前,我必须找一个金属性极强的地方布下化雷阵。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很接近了啊……”
“金属性的地方麽……跟我来。”
逆流暝略一思索,便将我打横抱起,踏墙而去。
我就那麽轻麽……一路上,我挺郁闷地想著。
“这里是……?”逆流暝放下我,取出火折子将周围的灯烛一一点亮。
暖黄点点晕染开去,那些精美的壁画和图腾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蔓延至整个空间。罗帷无风自动,起伏之间现出祭台上那些个金器银杖,光华满座。
“这里是绿延皇族的地下祭坛,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收好火折子,逆流暝拉我到祭台边的阶梯上坐下。
“你对这里好像很清楚啊,进来时都没碰上过巡夜的守卫。”脱下湿漉漉的外袍,我小心地从绑在胸前的布兜里取出比之前更虚弱的狐仙大人。
“在我还分不清人跟鬼时,我常常来这里找小鬼玩。上一任的国师是位很慈祥的老人,每次发现我偷跑进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後来才知道是小叔特意跑去拜托他放我进来的。从那之後,我就再也没来过了。”淡淡的口吻,惆怅的神情,逆流暝就像在叙述一件再遥远不过的事情一样。
“你的小叔真是位开明的人呢。”分了一些灵力过去,狐仙大人这才悠悠醒转,“我就从来交不到鬼朋友。”
“是因为鬼都怕你麽?”逆流暝轻笑著问道。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原则的关系。”将狐仙大人托付给逆流暝,我起身缓缓道,“对灵术师来说,鬼既不是敌人,也不会是朋友。引导他们去往该去的地方,是其力量存在的唯一价值体现。”
“那……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鬼呢?”
“这样啊……那你将会成为我的例外哦。”
「唔……这是哪里……?」某狐挣扎著想要起身。
“没关系,都交给我好了。等狐仙大人一觉睡醒,一切就都结束了。”指尖轻弹,某狐立即安静下来。拾梦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用啊……
“小心一些,我在入口的地方等你。”逆流暝带著熟睡的狐仙大人下了台阶,又回头嘱咐道。
“嗯,快走吧。”我挥挥手,转身向祭台至高处走去。
“我就在想这种地方怎麽都不用清场的,原来是有上一任国师大人在此坐镇啊。”罗帷半掀,我冲主祭位上的老者友好一笑。
「你就是那个命定的逆天者麽?」面容是很慈祥没错,可说话怎麽一点都不客气……
“既然都说是命定的了,我要做的事情又怎会是逆天的呢?”
「……唉,虽然你的造诣不浅,但若执意要改他人命数,也是会受这个世界的法则所累的。还是听我老人家一声劝,放手吧,无论是这位狐仙的事,还是那个孩子……」
“命运的法则并不是只有一个,我只是以我自身的认知来衡量而已。况且,他们的道路选择权依旧在他们自己手中,我并未直接干涉。因此法则还累不到水络哦,老爷爷。”
「罢了,既然你想得如此透彻,我老人家也就不再多说什麽了。但是可以的话,请你让那个孩子幸福吧。」
“我会尽力的。”
「谢谢。」
唉,又一个没事跑来掺和一脚的。要不是实在想不出什麽关联性,我都要以为他们是串通好的了。而且,我不觉得我还有什麽重要的东西可以失去了啊……
摊开一直紧握著的左掌,珠光流转,灵气充溢。这是狐仙大人的内丹,最重要的生命本源,一旦服下,便是同生共死。
性格决定命运,从它下决心动用极限妖力替我封存肉身的那一刻起,我即将要做的事就已经被决定了。“最终的劫雷……就交给我离水络吧!”
巨大的轰鸣吞没了周围一切声响,耳朵变得麻木。
颠倒的世界,坍塌的祭坛,纷乱的碎片,眼前一片迷蒙。
灰暗的通道,从未觉得如此漫长。“流……暝……”听不清,那是嘴里发出的,还是心中?
门开了,光,人影,温暖的手。於是,笑著睡去,尽管狼狈不堪。
“喂喂,你们听说了没,昨晚的雷把皇家祭坛都给劈塌了。”
“难怪半夜突然爆出那麽大的响声,整个皇宫的人都听到了吧?”
“据说墨竹居也有劈到呢,不过只焦了房顶,真是怪事儿。”
“平白无故地落雷,怎麽想都不是好兆头啊。”
“我就觉得最近宫里太平过头了些……”
“就你们多嘴,不想活了是不是?”
“啊,见过四殿下、离大人。”
“嗯,我跟离特使要出宫一趟。”
出了宫门,我将原先的坐骑寄放在一家客栈里,转而上了逆流暝的墨云马,直奔後山。
“唉,我真失败。”沈默了半晌,我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不用在意,劈了就劈了。”满不在乎的某人。
「保住小命就很不错了,反正又不是你家的。」事不关己的某狐。
“可是……”我再叹一声,“祭坛其实是被我布下的化雷阵顶破的啊。”谁让狐仙大人一提到最终劫雷就紧张兮兮的,害得我还以为非得使用禁术招地龙雷来化解不可。再加上祭坛那里的金属性不是一般的强,结果就……
“……”
「……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了。」
经过上回的焚化,林间的气息已干净了许多。甚至连那块焦黑的土地上,都已冒出点点新绿。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缘尽於此,狐仙大人好生修炼,他日必定位列仙班。”回到最初的相遇之地,缘起缘灭得那样自然。道别,微笑,然後各自分离,仅仅如此而已。
「你这家夥……还真是干脆。算了,不过走之前要送我一样东西。」跃上枝头的某狐不满地瞪过来,「作为我的内丹在你体内时被融合掉的那部分力量的回礼,我要你送我一个名字。」
“你是认真的麽?”人类的名,本身就是一种最简单的咒。而接受身为灵术师的我给予的名字,就相当於跟我缔结了言灵契约一样。这一点,狐仙大人不会不懂。
「当然。」是麽?原来不舍的不只我一人……
“毛如雪绒,目似琉璃。雪……琉……”
“哈──,累死了。”我随手推开房门,愣了一下,然後不动声色地掩上,“怎麽了?刚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肖雨惊依然沈默,半晌後塞给我一支传书用的竹管。
“不会是情书吧?”我调笑著打开,看了一眼便沈下脸,“消息……可靠麽?”
“人已经出发了。”顿了顿,肖雨惊又道,“你想怎麽做便怎麽做吧,我不拦你。”
门在身後打开又合上,留下满屋死寂。
三日後,绿延二皇子逆晨轩便以“雷显天怒”之名发动了兵变。届时,皇宫一片混乱。
“唉,又是和棋。”我离了座,在房间内踱起步,“从後半夜闹到现在,事情也差不多该结了吧。”
“你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兵变。”逆流暝仍盯著棋局,手中随意地把玩著一粒黑子。
“才怪,是我的接受能力比较强。”有些怨念地抱著枕头滚床半周,我懒懒应道,“话说回来,这种时候你不用出去露个面麽?”
“不是还有一号?”逆流暝有趣地看过来,“你对我还当真不设防啊。”
闻言,我慢慢坐直,刚要开口便有人推门而入。
“离公子好悠闲。”逆晨轩一身统领将服,气势逼人。
“看样子,二殿下的事情挺顺利的。”我笑笑,不以为意。
忽有一人进屋在逆晨轩耳边低语几句,转而出去带上了门。那人竟是……一号。
我望了一眼端坐案前的那人,对方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离公子真以为我连一个拥有了十几年的人是真是假都分不清麽?”逆晨轩甚至都没看那人一眼,径直走向我,“不过放流暝到你身边这个决定,果然很正确呢。”
“你还真是物尽其用的老祖宗,连我失踪和劈塌祭坛这种事都被你拿来作为集兵跟起兵的借口了。”见逆流暝终於淡淡地瞟向这边,我压低声线,“派人刺杀冷非言与两国君主的也是你吧?”
“你太聪明,却很护短。用这个方法的话,即使你明白有诈也必定会来绿延追查。”确实,出了这种事,首先遭到怀疑的一般会是四大国中剩下的西国玉咏。但仔细一想,它根本没必要把自己放在如此明显的位置上。反过来站在绿延的角度上,它与泽临向来交好,而泽临跟南国赤烈势成水火,自然不必担心哪边会向自己兴师问罪了。”
“二殿下真是知人善用啊,就冲这个,水络愿将吾皇亲书的盟约奉上。”我放下枕头,自袖中掏出一份明黄卷轴递了过去。
“离公子还真是积极,连盟约书都早就备下了。不过,除了这个,我还要泽临帝膝下最疼爱的公主──冷音红。”逆晨轩接过卷轴,却只是一味把玩,并不急著确认内容。
“你以为吾皇会同意麽?”我冷下脸,想起身却发现四肢已然动弹不得。
“不然的话……就拿离公子来代替。”下巴被强硬地抬起,我无声地瞪视著那只霸道的手的主人。“不知道你那位太子殿下更舍不得谁……”说完,逆晨轩带著戏谑的笑容转身走向门边,失去支撑的我便重重摔回床上。
“继续看好他。”朝逆流暝这样吩咐了一句後,逆晨轩终於离开。
默默对视良久,逆流暝叹息一声,过来替我拉上被子。
“流暝,好冷……”我讷讷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逆流暝迟疑一下,把我向床里边一推,自己也爬上来。温暖的胸膛贴上後背,腰肢被轻柔地圈住,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姿势……心,却依旧好冷。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逆流暝已不在房内。身体还是不能动,我苦叹一声,干脆发起呆。唉,早知道当初就不把一号的行使权全部交给逆流暝了,搞得现在灵体被封都没个帮手在身边。直到我差点又迷糊过去,逆流暝才拎著一个食盒进来。
“别发呆了,泽临那边已经同意和亲的事。等今晚冷非言一到,盟约大典就会开始。”
“我都这个样子了……还得出席?”
“吃完了饭,我跟你一起去。”
“哦。你父皇和国师现在怎麽样了?”
“据说当时寝宫起火,烧死了不少人。火灭後,有人在龙塌上发现两具相拥而眠的焦尸。虽然面目无法认清,但是衣著和年龄都与那两人吻合。”
“无论是不是他们,这个消息都不坏。……流暝,喂我吃饭吧。”
“……”
夜风打在脸上,刺骨冰凉。发丝擦过耳际,若即若离。
“到了。”逆流暝将我抱下马,就著打横的姿势进了大殿。
所到之处皆响起低低的抽气声,就连王座上的逆晨轩也不由微微蹙起了眉。但,终究没人开口。
“啧啧,看多了我家那个小号的,再看本尊反倒怪怪的了。”待逆流暝安置好我後坐到一旁,另一侧的逆绯天笑眯眯地看过来。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大约一刻锺後,冷非言领著肖家两兄弟以及几十名近卫踏进大殿。
半年不见,冷非言又成熟了不少,眉宇间自成一派王者之风。见那湛蓝海眸有意无意地瞟过来,我抱以轻浅一笑。
“恭贺绿延新帝得偿所愿。”冷非言躬身行礼,风度翩翩。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逆晨轩话音未落,便有众多兵士鱼贯涌入殿堂。不久,就与冷非言的近卫呈对峙之势。
“陛下,这……?”冷非言目光一寒。
“你们在干什麽,还不退下!”只见逆晨轩面色铁青,忽地呕出一口血来。
“皇兄不必了,这些人……是我的。”身畔,逆流暝一字一顿缓缓道来。
逆晨轩显然已是怒极,却不得不强自闭目调息。稍许,脸色略有好转,青气却仍不减。
我思忖片刻,目光偏向一旁:“原来大殿下也有份的啊。”
逆绯天一怔,然後无辜地眨眨眼:“离公子何出此言?”
我也学他那样眨眼:“我记得独孤家有一种叫作怒火的毒药,只需要时不时地让对方吸入一些,就可在适当的时候令其毒发。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愤怒的情绪会加快毒发速度。用在现在的二殿下身上尤其合适呢。”
逆绯天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唉,我本来也不太肯把独孤先生外借的,可谁让我家月总向著流暝那小子呢。”
我一听,乐了:“呵呵,我想大殿下多虑了,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是存在纯洁的男人间的友情的。”
闻言,逆绯天面色古怪。扫视一圈,众人也是面色古怪。
我正在纳闷,就被面无表情的某人一把揽起:“流暝?”高扬的尾音在一记深吻落下时戛然而止。
温润而细腻的感觉自口腔内缓淌而开,让我想起与他再相遇时那有如蝶翼一般的唇间碰触。相同的心跳,有些急促,却充满著宁静的气息。冰凉,不经意地划过脸颊。
“对,我只是跟你不纯洁而已。”将我放回椅子上,逆流暝不动声色地替我拭去泪水。
“逆流暝,你究竟想要什麽?”冷非言的声音已降至零点。
“我想要什麽,你还不明白麽?”逆流暝冷笑一声,飞身临至王座近前,却只是从逆晨轩手中拿过那卷盟约书,“从现在起,这个国家由我逆流暝来统治。有不服者,上前!”
逆晨轩仍然闭目调息。众臣面面相觑一阵子後陆续拜伏在地,到最後竟无一人不俯首称臣。大局已定了啊……
“很好。现在,颁布三道初诏。”逆流暝负手立於座前,目光淡定。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儒士模样的人承旨高宣:“新帝莅临,初诏三曰。旨一,夺二皇子逆晨轩御林军统帅之职,即刻起驱逐出境。”
“请吧,皇兄。”逆流暝伸手拦下前来架走逆晨轩的两名侍卫,摆手相请。
“你会後悔今天放过我这件事的。”逆晨轩嘲讽一句,自行出了大殿。
“陛下仁慈──”百官异口同声,却大多心知肚明逆晨轩的出境之路必定凶险难测。
“旨二,封离水络为新後,撤後宫所有嫔位。”
“陛下三思,撇开离大人的身份不谈,就子嗣的问题也……”底下那人话未说完便已血溅当场。自此,再无人敢反对。
冷非言抿唇不语,若有所思。我亦垂目。
“旨三,吾皇登基之日便是向泽临宣战之时。”
“长久以来的无谓盟约,就由我逆流暝来亲手毁灭!”语罢,盟约书在逆流暝手中化为粉尘,“来人,将泽临太子等人拿下。”
“流暝,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麽?”我缓缓起身,直直望向一脸难以置信地跌坐到王座上的逆流暝,“可惜,这样一来我就无法站在你身边了。”
“你在奇怪我为什麽能解开你下的「灵魂禁制」,对吧?”我缓步迈向王座,上前阻拦的士兵皆被座上之人喝退,“看来风漾教给你不少东西呢。只不过……就算是双生子之间,也会存在不想让对方知道的秘密的哦。由风漾所创造的而过去的我无法破解的法术,其实只有「神知鬼觉」一个啊,这件事风漾果然不知道呢。”
“风漾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就提醒我不要太小看你,结果我们两个都没做到啊。”逆流暝苦笑一声,“你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让我想想……应该是在离府旧宅的时候吧。”我微笑著握住逆流暝伸过来的手,如同往常那样靠坐在他怀里,“那时,小若被人当作阵法的引子唤醒。虽然记不清唤醒自己的人是谁,但他提到过那个人的声音有点哑哑的。而且他最後说谢谢时目光与我错开了,当时在我身後的……不就是你麽?”
“原来不是错觉,他居然真的向我这个设阵困了他十几年的人道谢。”
“其实我也想谢谢你。虽然你的本意是挑拨我跟肖家的关系,还把小若弄成我一带他离开宅子其它干尸就会暴动的阵引,但是小若是个值得让我记住的好哥哥。”
“……那我挑拨成功了麽?”
“当然……没有。”我看了面不改色的肖家兄弟一眼,“我事後找机会去宰相府转了一圈,查到当年那件事虽由肖宰相上谏,搬弄是非的却是另一夥人,後来已被吾皇诛连九族。”
“看来你那天走丢後,做了不少事啊。”
“你还不是乘那会儿下好饵食,把我拐来绿延了。”
“看看,来这里後都学坏了。只让你帮忙使月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你竟然把大皇兄庄里那些有关军势动向的情报挖得一干二净,还提前通知了你那位太子殿下。不过,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你认为你还帮得了他们麽?”
“水络,可是好学生呢。”我回头笑了笑,极尽灿烂。
“水络,你……”第一次主动离开这个怀抱,无形中竟隐约有被撕裂的感觉……
“你身上的「灵魂禁制」一个时辰後会自动解开。”轻轻放开那只温暖的手,我毅然将背影留给逆流暝,“飘浮在虚无之河中的言灵啊,与身为灵术师的我在此立下契约吧。请让泽临和绿延的子民在我有生之年不必背负战祸,作为代价,我离水络愿意交付出这一世所剩寿命的一半。”
“……够了!为什麽要这样做,水络?这种用母亲和小叔的幸福换来的虚假和平,为什麽还要让它继续下去?!”共鸣的“渴求”之魄,悲悸地颤动著。
“流暝,有些东西,既然有人愿意为了维持它们而努力,那就必定有它们存在的价值。”走出几步,我突然回头笑道,“下次见到风漾时,替我转告他,别没事给人取些不知所谓的名字。雾念水,勿念水,说得好听……”
“要说你自己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逆流暝沈声道,几名侍卫立刻围了上来。
我笑笑,以口型比出一句话,然後乘逆流暝错愕的瞬间抛出黑猫石雕……
“可恶,应该抓个人出来带路的。”这样埋怨著时,已经是我骑著幻化成黑豹大小的使令逃进林中的事了。当初决定在大殿上摊完牌後就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离开时,怎麽就没想到迷路这层可能性啊……我真是太失败了。
「侍主,後面的人快要追上来了,挑好方向了麽?」这家夥跟著我久了,灵性越来越足了啊。
“前面好像有拼杀声,过去看看。”让我逮个认路的就好了。
绿影退尽,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群士兵正将逆晨轩等人团团围住。
“咳咳,不好意思,麻烦各位先停一下。”其实我这句话很多余,因为打从我一出现,圈里圈外的人就目光一致地扫向我了。
“敢问皇後娘娘有何吩咐?”隔了一会儿,一个领头模样的人上前问道。
“咳咳咳……有没有人比较熟悉这一带山林的?尤其是後山。”天知道我後面的追兵中还有多少是把我当皇後的……逆流暝,你给我记住。
“回禀娘娘,这片山林乃是皇家御用,除了狩猎大会,一般是禁止踏足的。”这个万恶的称呼啊……我忍。
“这样啊……”视线落到依旧面色泛青的逆晨轩身上,我心思一转,浅浅笑道,“那就只好跟你借一个人了。”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我已命使令跃入包围圈。
“上来。”我递出手,逆晨轩几乎想都不想就借力翻上了兽背。一眨眼,我俩已脱离人群。
“这瓶是排毒的药,每个时辰一粒,一日後毒便可排尽。现在,告诉我後山峰顶怎麽走。”
“你还真是自信……直走,到下一个岔口时右拐。”
暖阳浮生,光耀峰峦。云开雾散,千回万转。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我从使令背上下来,随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它先暂时借给你,等你脱身以後它便会化作小猫回到我身边的。後会有期了,二殿下。”
“我可以帮你引开那些追兵,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见我点点头,逆晨轩接著说,“为什麽帮我?我不想听废话。”
“我的理由跟流暝的一样,为了替自己留後路。”也许是我背光的关系,逆晨轩看向我时微微眯起了眼。
“像你们这种人,不该被困住的。”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後,逆晨轩驾著使令绝尘而去。
“咳咳,亲亲二号,你到了麽?”我小小声地唤道。话音未落,便有一个背著包袱的紫眸小娃儿扑将上来。我一把抱住,捏捏小脸,跟风漾小时侯一模一样的说……
“水、水络,这孩子……”我闻言回过头,原来冷非言他们也追来了啊。
“这孩子麽?算是我的一部分吧。”我随口答道,开始解二号身上的包袱。
“那、那他娘……是谁?”等我发觉不对劲时,来人已个个一脸惨绝人寰。
“他是我的影子,影子啦!他们想到什麽地方去了……”我气得直跳脚,怎麽连肖雨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水络,回去好麽?音红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犹豫片刻,冷非言终究开口挽留。
“非言,不要说一些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音红身为泽临国的公主,婚姻本就没有自由可言,就算这次不去赤烈和亲,以後也难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不回去,并不是因为气你不相信我能阻止两国交战而拿联姻作後路,而是真的不想再做笼中鸟了。自由自在的,才适合我啊。”也许,我早该离开的。
“……那你还会回来的吧?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冷非言的亲随。”骄傲的语气,这才是我熟悉的太子殿下。
“是,是,那就拜托太子殿下等会儿把二……小络带到叶茏的城门前,到时自会有人来接他的。”将包袱里的装备尽数套在身上後,我忽地面色一整,“我现在有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要问你们──带钱了没?”
冷非言理所当然地摇头,肖云逸挣扎了半天後无奈地摆摆手,肖雨惊面不改色地掏出一大把票子。
“……果然还是在江湖上跑的人比较可靠。”我接过银票,还了一半给某肥羊,“等我赚够了就还你。”
见肖雨惊摇头示意我不用还,我终於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麽每次都那麽好宰啊……如果你哥不在,你们岂不是连路费都被我骗光了?”不等肖雨惊露出惊异的表情,我转身疾冲向峰尖的一处悬崖……
人类也许永远不会长出翅膀,但是他们却从来不缺少飞行的替代品,因为智慧本身就是一种能够飞越一切的力量。滑翔翼如同我和小希当初设计好的那样在身後展开,将峰顶传来的那些或熟悉或不熟悉的惊呼声隔离开来。风声满耳,但我却知道他也在上边呼喊,刚好花了一个时辰呢……
……“流暝,知道我为什麽哭麽?因为在你吻我的那一刻,我同时确认了两件事:我喜欢你,你却……抓不住我。”……以口型比出的这句话你看懂了麽?……看懂了吧……应该……
(绿延卷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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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魂咒--番外二 流暝的三打情敌
真亦假时,假亦真。当某些人怎样也分不清周遭真假时,那他们就很有可能是──恋爱了。
月老殿。
小希:“极品受小络络,你终於想通了来找我啦?”
水络(一脸黑线):“不是要你改掉这种肉麻的称呼麽……怎麽就你一个人?”
小希(背景光芒万丈,上书耽美联盟):“哦呵呵呵……我月老手下无常人,当然都跑去凡间搞宣传了啦。想我们那伟大的耽美事业……”
水络(继续黑线):“你也知道你底下那些人没个正常的啊。”
小希(义正辞严):“错,是说他们思想超脱,已非平常之人可轻易理解了。唉,举凡成大业者,都是孤独的啊。”
水络(小声):“还不是一个意思……”
小希:“说吧,有什麽要兄弟我帮忙的?不过不能超出我的职业范畴哦,我只管天下姻缘的。”
水络:“嗯……我喜欢上一个人。”
小希:“先说好,是女的不帮。”
水络:“……是男的。”
小希:“是受的也不帮。”
水络:“……就是跟音红一起去偷书的流暝啦。”
小希(抱腿):“受大人啊,你总算不负众望,找到一位绝世攻大人来配了。呜呜,我好感动,我一定会去喝你们的喜酒的……”
水络(无力):“你想得也太快了吧,我都还没确认对方的心意呢。”
小希:“他不是为了追你才去偷书的麽?”
水络(叹气):“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我那个孪生老哥风漾派来卧底的。”
小希(拍肩安慰):“不怕,我去帮你搞定,等我的好消息。”
小希信誓旦旦地离开。
若:“交给他真的不要紧麽?我听说上个月,阎王跟判官两个人突然就私奔了,到现在地府还乱著呢。”
水络:“没事儿,绯天跟月看对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麽迟才私奔我还奇怪呢。再说,不是还有晓、白两位无常大哥坐镇麽?出不了什麽大乱子的啦。”
若:“但是我还听说上上个月,东海龙王和一名人类男子殉情了。”
水络:“雾念水可是风漾手底下的少数精锐──文殊菩萨的转世啊,就算他愿意受这个委屈,风漾那个死爱护短的还不肯呢。现在两人八成躲到海外仙岛上去渡蜜月了吧……”
若:“小络你平时足不出户的,怎麽知道这麽多内部消息啊?”
水络:“嘿嘿,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上网逛了几圈,结果发现只要花点心思就能在上面看到很多有趣的事呢。”
若(小声):“据说最近三界各大资料库被一名代号为二的黑客频繁光顾……不会是小络干的吧?”
水络:“别嘀咕了。好不容易找了个乐子,去看戏吧。”
若:“小络不会是因为太无聊才故意……”
水络:“走啦走啦,总算不用闲著了……”
白骨洞。
白骨夫人:“月老大人的一番话,真是让奴家茅塞顿开,一下子清明了不少。从此刻起,奴家也将投身於这伟大的革命事业当中。为了世界上的爱与勇气,为了耽美业的发扬光大,奴家甘愿抛头颅、洒热血……”
小希:“欢迎欢迎,不过拜托你先把头颅安回去,万一吓到哪个没带小攻在身边的小受就浪费了。还有,下次把那句洒热血给删了,我们要实事求是,知道不?”
白骨夫人:“明白。敢问大人此次有何吩咐?”
小希:“我家金字招牌──极品受小络络终於要出阁了,现在我们必须身先士卒,去探明对方的底细。”
阴影处。
水络(气得无力):“……”
若(担心):“……”
白骨夫人:“怎麽个探法呢?”
小希:“情人间如果存在过多的不确定因素,就必定导致疑心过重。这种情况是跟爱的程度成正比的,因此我要给他创造一个假想情敌,来测试他对水络的爱是真是假。”
白骨夫人:“大人英明,奴家这就去安排。”
小希:“哦呵呵呵……同志们辛苦了!”
白骨夫人:“哦呵呵呵……为人民服务!”
洞内响起女王式笑声二重奏。
阴影处。
水络(面色铁青):“……”
若(继续担心):“……”
白骨洞附近的某个山头。
音红:“该谁出牌了?”
非言:“好像是流暝。”
音红:“人怎麽不见了?刚刚还在的啊……”
云逸:“可能去林子里接电话了吧,我刚才有听到手机铃声。”
音红:“唉,这下又玩不成双扣了,雨惊大哥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云逸:“那小子麽……呵呵。”
林中。
流暝(接听手机):“喂,佛主有何指示?”
风漾:“从现在起,只要一见到跟水络关系暧昧的人,就往死里打。”
流暝:“明白。那麽……月的事就拜托了。”
风漾:“没问题,合作愉快。”
西天大雷音寺。
风漾(合上笔记本电脑):“前段时间那个代号为二的黑客还真厉害,接连破了我做的两道防火墙呢……幸好我这个一号也不是白当的,最重要的那些资料都被我先一步转移了。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麽程度吧,水络。”
白骨洞。
白骨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居、居然连去探听情况的奴家也打,呜呜……”
小希:“就当为革命献身吧,我们会记住你的……那个,注意一下头颅,快掉了啦……”
白骨夫人(扶正脑袋):“奴家失礼了,接下来大人打算怎麽办?”
小希:“既然他反应如此激烈,那我必须得去现场观察才行。”
白骨夫人:“怎麽总觉得大人……很兴奋?”
林中。
尸横遍野,哀号连连。
流暝:“哼,功夫不错嘛,竟然能跟我连打两个回合。”
晨轩:“不如就以下个回合来定胜负,赢者得人,怎样?”
流暝:“正有此意。敢碰水络者,死。就算只是碰到他影子式神的头发也不可以。”
晨轩:“……听不懂你在说什麽,看招!”
小希:“哇,想不到你找的临时演员挺卖命的。”
白骨夫人:“那个……他不是奴家找来的。”
小希:“哎?那他是……?”
白骨夫人:“路过的吧……”
小希:“……嗯,很有潜质。”
白骨夫人:“……”
水络:“只派出影子式神,他就那麽大反应……总觉得很可疑。小若,收回式神。看来我得亲自上阵……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说完,水络扑向刚好路经此地的──月。
月:“水络?你怎麽突然扑过来……”
水络(抱紧):“月哥哥的怀抱,好温暖……”
小希:“……好强的低气压,这下事情大条了。白骨夫人?跑了……这个没义气的。”
流暝(震惊):“水络,你们……”
绯天二话不说,上前分开两人,架起月就跑。
水络见势不妙,转而扑向小希。
水络(抱紧):“小希,我好怕怕……”
小希(吓得泪水婆娑):“我更怕啊,大哥你快放开我呀……我还想多活两年呢,呜呜……”
水络(耳语):“帮人帮到底嘛,不会亏待你的。”
小希:“……”
一阵烟尘滚滚之後。
晨轩:“差点就能赢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回去了呢,可惜。”
水络(双手合十):“加油跑吧,小希,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这位大哥,能麻烦你带我和小若走出这片林子麽?”
晨轩:“哦,但你必须告诉我刚才那家夥的名字。”
水络:“好的。”
地府。
白:“累死了,这麽多工作……叶惜又去找那个叫雨惊的小子了?”
晓:“应该吧。”
白:“怎麽大家都成双成对的……你去哪里?”
晓:“好久没见小希那孩子了,现在他应该闲著吧……”
白:“……”
落花流水,君子何谓。
真假几时,静待後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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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魂咒 第三部 赤烈卷

初更时分,残月无声。
晚冬的地寒潜入夜色,早春的天凉漫进空气,一丝难以言喻的滞重感弥散其间,诡秘难测。
细微的足音在街角僻静处戛然而止,我俯身拾起遗落在道旁阴影中的黑猫石雕:“缺了一只爪呢,逆晨轩还真是不厚道啊……不过,原本只是跑来寻回我家那只外借的使令而已,想不到竟然在这里撞见了如此不得了的家夥……该说我好运还是歹命呢?”低叹一声,我放重脚步拐入侧边的一条深巷。
赤裸的欲望在幽暗中绽放,淫靡的喘息声在一瞬的扭曲後骤然中断。……还是迟了一步麽?
没有刻意掩藏的足音成功降低了对方的警觉性,只见刚吞食了一个雌灵阴元的男子不甚在意地回过头,那双满是邪妄的腥眸却在望见我後欲念重燃:“真是个漂亮到极至的误入者……过来,让本王好好疼爱你。”血瞳如灼,妖异惑人,两片菱形薄唇开合间尽出摄魂夺魄之语。
“哦?什麽时候转性男女通吃了,鬼王朱魑。”我悠悠地开口,冷眼望著因转瞬间落入水之囚笼而惊怒的对方。……欺负我家使令就已经不可饶恕了,现在居然连我也敢调戏,哼哼。
净水壁光流转之中,焰发如瀑,炎目暴突,肤褪獠出,凶相毕露。万鬼之王朱魑,诞於劫火,生於乱世,喜食女性善灵精元,乃是灾祸之兆……古书诚不欺余。
「哼,你以为封印了本王就能使这个世界免受灾劫之苦麽?愚蠢的人类。」眼见挣脱不开,朱魑敛目冷讽。
“灾劫始於人性,发於人行,终於人心,身为人类的我有何资格责咎於你?至於我为什麽要暂时夺去你的自由,有一半原因是来自你的无礼,另一半麽……你受伤了吧?”眼角瞥过一旁因受鬼王火之精源影响而开始自内向外炭化裂解的女尸──三天以来的第二十七具,算上我家那只不仅灵气被吸得一干二净还残疾了的倒霉使令和之前鬼王对身为男子的我发出的邀请的话……怎麽看都像是受了重创後的饥不择食呢。
「……是又怎样?」随著水之囚笼的浓缩,朱魑的声音渐渐深远。
“怎样?我是大夫不是捕快,除了看好我的病人不让他乱吃药以外还能怎样?”我轻笑两声,上前拾起尚显一丝暗红的净水封玉,“安心养伤吧,呆在这里边就没有人能察觉到你身上的气息了。少了那些猎杀者自以为是的骚扰的话,也就不再需要用强取豪夺的方式急著恢复力量了呢。”
「……无法理解,奇怪的人类。」仅剩的红迹也一闪而逝。
“奇怪麽?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干涉任何人的自由呢。”我仰起脸,有些疲惫地合上眼,“当然,也绝不允许他人来干涉我的!”猛地睁眸,杀机立现,下一刻用以追踪的蝶形式神便在我灵化的指尖下四碎而散。
“若不是朱魑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恐怕连我都不会注意到这麽微小的灵力波动……有趣,看来老天让我兜兜转转两年多才绕到赤烈国都炎晔是有理由的。”忽有异物飘落鼻尖,最初的寒意消弥後余下细腻无比的温润触感,“下雪了啊……”
孱雪弱白,轻盈徘徊,落进那片悠远记忆的深处,融入那个梨花纷飞的午後。
“起来了,哥。”午觉醒来,我一边揉著眼,一边习惯性地推推身边某人。
“嗯……”半梦半醒间的家夥翻向外侧,无耻地又睡了过去。
“在树上睡太久小心感冒哦。”伸手捏捏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脸,我坚持不懈。
“唔……好吵……”好看的眉毛纠结了一下,可惜很快又恢复到原先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死眠鬼,限你三秒马上给我起来!”本著一二不过三的原则,我操起杀手!──近距离耳膜轰炸。
一番天旋地转过後,那人竟已反身将我压在底下:“午安,水络。”顺便附上午安吻一个。
“午安,哥。”粲粲然地笑著回亲过去,我暗自在肚子里打起咸鱼翻身的小九九。
“水络,为什麽你从来不喊我的名字呢?”慵懒中不乏认真的面庞倏然凑近……轻嗅了一阵後露出的满意表情,不知是源於我身上,还是来自那些略过发梢的幽香洁瓣。
“人类的名,作为一诞生便被赋予的最初的咒,也是最有可能成为缚住灵魂的东西啊……就连你的自由,我都不想过多干涉呢,哥。”曲臂,抵足,蓄势待发中……
“可是每次喊著你的名字,都会有一种亲吻到你灵魂的感觉……喂,再翻就要掉下树了!”我、我憎恨自己喜欢呆在高处睡午觉的烂习惯……“砰!”坠地声响,惊扰残花无数。
“水络,你所追寻的自由是什麽?”貌似不经意地,身下的肉垫如是问道。
……那个时候,我究竟是怎样回答的呢?推开窗扇,银光漫目,下了一夜的薄雪已然停歇。
“看样子今天也不会出太阳了啊……”
裹上贴身的轻裘夹袄,披上半新的纯棉外袍,将替我挡下不少“桃花”的丑面仔细覆於脸颊,将旅途中偶得的具有星向定位这一奇特功能的珠饰“凰聆散玥”小心扣於腕间,最後再拿一条松软的毛织围巾兜头盖脸地一绕,我便出门了。
下了阁楼,绕过後堂,刚掀起通往前厅的厚重布帘就见那个苍瘦挺拔的身影在柜台後捣鼓著药草。
“早安,老爹。”未及上前,便有丝丝醇香寻入鼻端,沁进肺腑,“百花酿?”
一语中的,前一刻还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的某位老者,後一刻就丢下药杵、将原本藏於脚边的灰泥酒坛紧紧护在怀里。吹须瞪眼,目光锐利,这副你敢来抢我就同你拼命的架势,竟与那些耍小性儿的稚童无异。
“再温和的酒性,入了空肠也成毒。老爹可慢些喝,我还未用早饭呢。”话音未落,对方已毫不犹豫地拍开封泥仰头牛饮……呵呵,老爹对美酒的独占欲还是那麽好钓啊,就是可惜了那坛难得的佳酿……
其实我平素是滴酒不沾的,只是仗著一只贼灵的鼻子和曾经在绿延国最富盛名的招徕酒肆当跑堂小厮时记下的上千种酒名唬人而已,谁让老爹是闻名整个炎晔城的怪叟──心情好时锱铢必较、心情差时赠医施药、平日里最爱无理取闹、醉酒後虽不苟言笑却礼貌周到、喜欢把千辛万苦搜罗来的美酒佳酿当菩萨一样供著不喝更不许别人碰的前御医林百鹤呢?
记得半个月前我刚到炎晔那会儿,由於被风寒相中的缘故,顶著热度的我绕了大半个城愣是没有觅得一家“干净”些的药铺。正值大脑烧得迷糊之际,一丝在缕缕莺声燕语和阵阵粗口骂句的掩映下略显怪异的清幽药香将我的神智拉回了稍许。循香而至,我不禁更为诧异:“嗯?这家药铺……好特别啊。”药铺本身其实并不奇怪,怪就怪在它那个开赌坊的左邻和开妓院的右舍。不过周围居然连一个不净灵都没瞧见,这样就不必担心病体虚弱时躯壳被夺了呢。於是,我跟当时刚好心情很差的老爹就此相遇了,并且还因为他那个相当有趣的开店理由留在了这家百林寄药铺。“用那些自甘堕落的人手中的钱来挽救被迫成为世间最堕落的人的生命……麽?……正好在找过冬的地儿,就决定这里吧。”
“咚!”将空空如也的酒坛重重搁在柜台上,老爹面色酡然,神情恍惚:“……早安。”
“嗯,早安。”我满意地一笑,“今儿个是月末,小络待会要去右边送一些药,再到左边收几个钱,午饭会顺道捎回来,麻烦老爹看半天店。”
“哦,早去早回,小心地滑。迷路了记得要问人……实在找不回来的话,就差人过来喊一声,我会去接你的。”面无表情地塞给我一只温温的油纸包,老爹坐下继续捣药。
“好的。”拣了一块还热乎乎的梨花蜜酥含入口中,我笑眯眯地踏出药铺大门。
料峭之风带起颈後垂巾,靴底雪绒哑然细碎作吟,同是丰年之兆,南国赤烈的初雪比我之前呆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温和呢。想两年前绿延那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雪,不仅让刚飞离叶茏的我失了方向、顺道去周边小国游历了一遭,还毁去了我的滑翔翼、害我直接从长出翅膀的奇迹之人降级为生死未卜的遇难人口。不过即便如此,江湖上用来悬我的赏钱依然一路飙至以黄金为计量单位的八位数字,引得一干拜金之徒趋之若鹜。反观朝廷方面,倒是平静许多,泽临那边只说是右亲随奉旨巡查四境,绿延那边则称新皇後因与新帝在蜜月路线选择的问题上发生分歧而赌气外出散心……念及此,我又不由暗自好笑,这一狐一猫怎麽总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达成共识啊──故意丢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假名目来误导人,分明是那知道自己寻我不著、又不乐意我被别人逮到的酸葡萄心理在作祟嘛。
一路遐思,直到醉春院那块金漆灿灿的招牌落入眼角,我才略略敛回心神。
沐浴在晨光中的朱楼香阁褪去几分夜间的浮华,多出些许粉妆的娇羞。瞥了一眼那个通向我从来没找准过的後门的巷口,我认份地上前叩响那两扇只在清晨掩上的木扉。
“谁啊?”门开一线,露出一张老菊花似的脸,一见站在外边的人是我,立刻花开灿烂春光无限,“我的小爷啊,总算把您给盼来咯。这几天您没来串门,您干娘可是惦念得紧哦,这一大清早的还训上人了不是。来,快随老奴进来,见著了您她一准消气儿。”
“有劳福伯了。”跨过门槛,带上门扇,由一脸喜上眉梢的管堂老叟领著,我不紧不慢地走向後院。
途经大堂,一声娇嗔冷不丁地扎入耳膜:“这不是隔壁药铺那个丑小子麽?是了,送药也只能挑这种时候来了,免得吓坏了我们醉春院的恩客。”闻声望去,只见一彩衣女子半倚著扶梯自二楼姗姗而下,柔媚的杏眼中满是讥讽。
拉住不忿的福伯,我淡淡应道:“姑娘可是昨日新晋的花魁──蝶舞?”
在这种共赴巫山梦未回的时刻,大堂本应是空空荡荡的。可人类的八卦本性岂能为时间和地域所限制,不消片刻,四下便围满了睹芳容的恩客、瞧乐子的姑娘以及凑热闹的仆役。
“消息倒是灵通。”蝶舞冷哼一声,竟似对那花魁之位不屑一顾。
“这麽说,姑娘便是花魁蝶舞了。”我半垂下眼睫,无视周遭那一副副或好奇或鄙夷的神情,再次出口确认对方的身份。
“我是蝶舞,那又怎样?”美人含怒而笑,豔煞一圈看客。
“很好。”下意识地弯眼欲笑,却猛然记起上回我这麽笑时丑面的防狼功能失过效,於是继续绷脸站好,“从现在起,停止对醉春院极品媚药──千回百转的供应一年,二级以上的香品草料各减一半,以上一切最终解释权归百林寄药铺所有。如此……蝶舞姑娘可满意?”
周围一片哗然,有不甚了了者,有惊诧怪异者,也有知个中意味而幸灾乐祸者,独独蝶舞怒不可遏:“小小药童,有何资格定夺!”
“小小药童是麽?可惜现在百林寄药铺的生意刚好是由我这小小药童在管。”我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紧──这蝶舞果然是冲著千回百转来的。千回百转虽称极品媚药,实则却为一种通过欢好来愈腑伤的培元圣药。因为老爹制作此药的初衷是减轻下方人士交合时的痛苦,所以一经服用双方得益,不会像一般的春药那样采阴补阳偏损得紧。但问题就在於此药的效果好到变态,极容易让人在精神上产生依赖,若不是老爹那会儿被酒虫出卖,醉春院的老鸨也就是我干娘又只是适时地要一些放在自家花魁那里擦擦炎晔第一技馆的招牌,我哪会让它继续存在。所幸这个蝶舞是个沈不住气的主,估计之前在老爹那儿碰了钉子这会儿是想从我这里讨回去……不管她执著於千回百转的原因是什麽,我都不能让这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我还当是那个不长眼的来醉春院闹事,原来是你个不孝干儿子总算记得来看老娘了。”笑骂一句,春风得意。葱白玉指拂开珠帘,显出一张芙蓉秀面,来人如其名,醉春院老鸨春娘是也。
“妈妈安好。”众姑娘见管事的出面了,便匆匆行过礼,纷纷拉著自家恩客回屋温存去了,就连气恼不已的蝶舞也不情不愿地回了她的花魁头房。至於那帮子凑热闹的丫头小厮,一早在春娘露脸时就跑了个精光。
等人都散尽了,春娘这才收起一身风情万种的媚意,转而冲我温温笑道:“你恼蝶舞那丑妮子,不给她千回百转便是,何苦扣去那些个好香料?”
我抿唇偷笑道:“就依干娘,香料照旧。”其实加上这一条本来就是给她这老鸨下面子的。
“这一笑起来就更俊了,还是瞧著自个儿的干儿子顺眼。”说完,春娘揪著我的脸就是“啵啵”两个香吻,“啵”得我心都抽搐了,这要是多来几次我劳苦功高的丑面怕是得报销了啊。
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後院进发,只是领路人由絮絮叨叨的半百老头换成温柔娴雅的中年美妇。
“……那蝶舞我著实不喜欢,人丑性又傲的,可惜现在的人偏偏好这口儿,我也只能由得她占著花魁之位了。想想这世道也忒奇怪了,美男怎麽尽爱花钱嫖丑女……”听著春娘在耳边轻声慢语地抱怨,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话说我这干娘,什麽都好,就审美观较之常人怪异了点……好吧,我承认差的不是一点两点。拿我跟她的初次照面举例,那时她一脸惊喜地称赞覆著丑面的我很俊,害我还以为遇到了真正的易容高手,那个激动啊……结果偷师不成,反倒成了人家的干儿子,真是呜呼哀哉!
“……最近不知怎麽著,陆陆续续住进了好些个贵客,搞得後院满满当当的。不过你还别说,其中有一位看著就觉得贵气十足,虽然相貌丑得可以……”春娘这麽说著时,我正好一脚踏进後院,肃杀之感扑面而来。……看来後院还真住进了一位了不得的贵客,其余的只是为了分散刺客的注意力吧。
到管帐先生那里交待了药的事情,才出来便有丫头急急唤走了春娘,只留我在原地稍待。
等了片刻,我站得有些乏了,又不敢到处乱跑,见回廊外立著一张石桌围著几个石凳,便走过去歇脚。
这桌凳是依著院塘而建的,半边绕柳,半沿接水,视野极其开阔,倒是个观景的地儿。寻了最靠近水池的石凳坐下,我才将目光放远,就与藏在对岸某座假山里的一双锐眼碰了个正著。……虽然知道黑衣蒙面是杀手的工作服,但是大白天的穿成这样也太……我抖了抖嘴角,又抖了抖,最终还是破了笑功。
闷声笑了一阵,心情顿时舒爽许多。再望那对一直瞪著我的冷厉眸子,竟似多结了层寒霜,心下不禁有些歉然。想了想,我自袖中油纸包里摸出两块梨花蜜酥,一块捏碎了喂予池中锦鲤,一块飞给心情不好的杀手老兄当赔礼。哪知对方是个有职业病的,见自己接下的不是暗器是糕点还愣了好久。
正瞧得有趣,只听春娘在回廊处喊我,便小跑著离了塘边。
“看什麽呢?欢成这样……”
“没有,只是瞧见一只大白天出来晃的蝙蝠觉得奇怪而已。”
别过春娘,我前脚才出了醉春院的大门,後脚就伤起脑筋来。……算算时辰,长乐坊那位夜猫子大叔应该还在补眠当中,这收银子的事倒是得迟些再说了。不过,若是现在去集市,迷路的几率很大啊……对著人迹寥寥的覆雪街道长叹一声,我最终决定先凭印象走走看。
半个时辰之後……“不是吧?”在我第四次站回到百林寄药铺的大门前时,我终於对自己的方向感彻底绝望了,“看来还是得找个认路的人问一下才行呢。”再叹一声,我开始在心里敲定人选:老爹?算了吧,看他画给我的路线图就知道其实他只对城里酒肆的分布比较熟。干娘?不要,万一她一时兴起要陪我一起去可就麻烦了。福伯?不行啊,连锁反应需参照上一条。……从我第二次回到这里起就一直站在稍远处的陌生人?太危险,虽然我对自家丑面很有信心,但这年头包在斗篷里的十个有九个是变态。陌生人身後的侍从?嗯,左边那个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就挑他好了。
走到距离目标人物一个剑身的地方停下,我满含诚意地开口:“大叔,请问去集市怎麽走?”
原本处於警戒状态的对方闻言一愣,随即强抑愠色对我不予理会。
我微眯起眼,猛地将音量飙高三个度:“大叔,拜托您告诉我去集市应该怎麽走好麽?”
这下总算有回应了,对方直接拔剑指著我怒吼道:“你喊谁大叔!?”
我一脸惊奇:“原来大叔你不是聋的啊?”
话音未落,半道剑气直冲面门……而之所以只有半道,是因为暴走的人被他同伴拉住了:“柳意,休得在爷面前放肆!”说话间,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无妨。”寒凉游淌,扫下枝顶片片细绒,带出篷底几丝红发,那一道来自低垂帽沿下的沈冷声线散入空气中,轻描淡写间透著死神独有的威严,“带他去。”
“爷?”柳意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但在与刚才制止自己出手的同伴交换一个眼神後,还是乖乖地收起了佩剑,“走吧,小鬼。”
……小鬼?我眨眨眼,忽而笑道:“原来还是斗篷大哥比较好说话,这瓶乌发凝露就当作是谢礼吧。”随手掏出一支细颈墨瓷瓶抛过去,那人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就稳稳接於掌中。“百林寄药铺出品,无效包退哦。”说完,我小跑几步追上再次处於暴走边缘的某人。
尚未走远,便感到那股之前一直只专注於药铺大门的视线缓缓移至脑後。我回头,一张半藏在暗红阴影下的与鬼王朱魑幻化为人形後一模一样的惑世妖颜不期然地落入眼眸……
天透鱼腹白,地接檐影淡,一抹浓绿点红探出墙头来,煞是可爱。
拐出街角的时候,我随手摘过一枚沁著融雪清寒的朱果抛入口中,引得前边恰好回首望我的柳意一阵惊异:“生的炽雪果你也敢往嘴里扔?”
细嚼著齿间甜润,我不以为然地回道:“我这身体打小便喂过不少好料,炽雪果实毒性虽烈,却也远不及那些个来的变态。”
闻言,柳意顿了一下,再往前时,步子已然小了许多。我见状干脆快行几步,走在了他身侧:“大叔如果是在同情我,那麽大可不必,因为毒是我自己喂的,而且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好;如果是联想到了斗篷大哥,那就更加不用浪费感情了,强者之所以能够成为强者,便是因为他们往往拥有异於常人的生存之道。”
柳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而後面色微沈:“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我摇摇头:“我也有我的生存之道,捕捉细节算是其中一条。”见柳意将信将疑地挑高半边眉毛,我好心地继续解释道:“徒手接不明来物可不是什麽好习惯,要麽是警惕性太低,要麽是跟我一样从小毒到大早已百毒不侵──我不认为斗篷大哥会是前一种人呢。”
柳意沈吟片刻,忽然朗笑出声:“好你个小鬼,人精儿似的,难怪爷会让我盯著你。不过,你的生存之道中就没有韬光养晦这一条麽?”
我仰脸侧望,眉眼弯弯:“有啊,但是大叔是我到这里後遇到的第一个丝毫不以貌取人的人呢。”虽然脾气不好,一点就爆,可是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个人对我的丑面完全不感冒。
柳意呆了呆,然後真的像个大叔一样爽气地拍起了我的肩膀:“没事没事,只要多像刚才那样笑笑,还怕没人要麽?”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啊……我敛了笑,默默地为自家丑面的再次失效而哀悼。
之後柳意便没再绷著个脸,只是偶尔还会试图纠正一下我对他的称呼,不过在我告诉他“喊大叔比较亲切”後,他也就默认了。於是,早起赶集的炎晔百姓便在大街上看到了如此诡异的一个情景:一名五官因烧伤而扭曲到恐怖地步的少年极为亲切地冲身旁二十出头的俊俏男子喊著“大叔”。
走近坐落於集市黄金地段的怀香茶苑,只闻丝竹之声阵阵。进去一瞧,偌大雅堂里竟坐满了人。
“这不是老鹤家的孩子麽?快,来这边坐。”见有人冲自己招手,我便拉著柳意过去一一见礼:“闲大伯好,闲二伯好,闲三伯好。”桌边的三位老叟笑眯眯地应了声。
话说眼前这三位,皆是赤烈国有名的富商,年轻时结伴跑遍大江南北,子女接手家业後又三天两头地聚在茶苑里侃八卦,美其名曰:“安享晚年”。因其八卦程度无论是在质上还是在量上都已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故被人戏称为“三闲”。
“这位是……?”见柳意挨著我坐下,闲伯们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家柳大叔。”简略地回了一句,我随手将用来熬药粥的配料包丢给相识的小二阿初,又顺便替柳意要了一壶清热去燥的“沁泠君子”。
赤烈尚武,人群中不乏一些耳聪目明者,听我这麽一说都不禁对柳意投以好奇的目光,反倒是闲伯们不知瞧出了什麽端倪,你一言我一语目标一致地扯偏了话题。……有需要顾忌的大人物在场麽?循著落在柳意身上的某道视线瞥过去,只见一位临窗而坐的锦衣男子面沈如水,身侧少年若有所思。
正当我思忖著要不要刺激一下闲伯们的八卦神经以便套出斗篷大哥的身份时,二楼西厢的筝鸣渐渐歇止,随後有一名妙龄女子走出纱帐,对著底下痴醉不已的听众颔首为礼。紧接著,北厢流泻出款款琴音来。细听之下,我不由心中一怔:调和之音?
一曲终了,人们才如梦初醒般,开始纷纷发出赞叹。
听闲伯们从调和之音一路追溯到当年的叶惜之逝,却没半点谈论有关夕飞月歌舞团今日到此缘由的意思,我终於忍不住发问:“在斗艺大会前的一年里,歌舞团不是不让招牌们露脸的麽?”看今天这情况,搞不好四大歌舞团都在这里也不一定。
话一出口,我便收到不少惊奇中夹带著同情的目光,连柳意也偏过头奇怪地看著我。还未等我纳闷上,对座的闲大伯突然爆发了:“哈哈哈哈,老天垂怜,总算让我碰上一个……一个……”眼看他一口气顺不上来直翻白眼,我赶忙掏出一瓶宁神露凑近他鼻端晃了晃。岂知闲大伯刚缓过劲来,第一反应就是死抓著我持药瓶的手不放:“别、别走,今儿个就算拼上这条老命,我也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上一遍。”不待我回话,闲大伯就开始了他那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个人八卦秀。至此,我终於明白好奇心是怎麽杀死猫的了。
经过一柱香时间的口水轰炸,我大致将八卦中的信息罗列为以下四点:第一,赤烈太子今春年满十六,将於下个月末选妃入宫、择期大婚,虽然音红作为和亲的公主早已被内定,但正妃的位子落入谁手还不好说;第二,四大歌舞团同时被邀请於大婚当日献艺,今日的茶苑聚首说是切磋,还不如说是互探虚实;第三,为庆贺侄子大婚,因战功显赫而被上一任皇帝赐予“饮烈”之名的烈王爷将在近日从北戍赶回,不过看柳意的反应,怕是人早就在城内了吧;第四,闲大伯之所以会那麽激动,是因为他今早起晚了,以致於匆匆赶到茶苑时,新出炉的八卦已让其余两位传得满城皆知而无人听他倾诉……由此可知,八卦在这个时空中果然是具有非凡地位的。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等闲大伯讲尽兴了,雅堂里的人也随著四大歌舞团的离开而散得差不多了。
“哦,是这样啊。”我不咸不淡地回道,端起阿初送上来的药粥慢慢喝著,“李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阿初笑呵呵地换上一壶新茶:“哪有阿水你的药好,李家儿子现在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哪还看得出他以前是个连床都下不了的药罐子!”
“嗯。”我自顾自地埋头喝粥,故意无视闲大伯因为我反应平平而憋屈的脸,却听一个童音怯怯地从门边传来:“小哥哥。”
闻声,我搁下汤匙,冲那个瘦弱的小小身影招招手:“是齐家的小虎子啊,有事进来说吧。”就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顶著红鼻子红眼眶,一溜烟地跑到跟前。
“药、药钱能再赊几日麽?”看著小虎子明明怕我这张脸怕得要死却依然紧盯著不放的样子,我心中一阵好笑。
“老爹的药铺从不让赊帐,三天不给药钱就得按规矩来。”听我这麽回答,单纯的小脸上出现挣扎的神色。
柳意看看脸色泛白的小虎子,再望望两眼放光的闲伯们,最後还是决定开口问我:“什麽规矩?”
“无条件替这小子完成三件事。”闲三伯抢答。
“一般都是刁钻古怪到无以复加的三件事。”闲二伯补充。
“就是无条件替这小子完成三件刁钻古怪到无以复加的事。”闲大伯总结。
我皱眉反驳:“哪有,明明都是些当事人能力所及范围之内的事好吧?”
闲伯们摇头感慨:“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头疼啊。”
见柳意仍然对事态不甚了解,闲大伯举例道:“季丞相的么子去年在殿试上因乍睹龙颜情绪不稳而无缘三甲,之後便一直郁郁寡欢,年初更是暴病在床,连圣上派去的御医都称药石罔效。季家长公子疼惜幼弟,原想带人到别馆休养,谁知半途遇上了这小子,三两剂药下去人就有了起色。事後季家本欲重金酬谢,可这小子居然说要与季小公子的性命等价值的礼金……权衡之下,季家最终还是选择答应替这小子完成三件事。结果……”爆料前特有的停顿。“这小子先是三更半夜地让季府大小两位公子去城郊十里外的荒坟坡挖了一车子百年以上的尸泥回来,再是隔日大清早地拖二人上芜山采了一个状若倒垂丝菇的古怪蜂窝回来,最後还让季小公子在别馆亲手栽了几棵丑巴巴的花。据说土料用的就是那些尸泥,蜂窝就埋在花根下。”一时之间,茶苑里的氛围变得相当诡异。
“如何?做好心理准备了麽?”本想拍拍面色越发苍白的小虎子以示鼓励,却被躲开了去。……我有这麽可怕麽?不由轻叹:“既然心中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就该拿出与之相称的勇气来才是。”
小小的身子骨闻言一震,随後大大的脑袋重重地点下。
“很好。”我略一寻思,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这里有一百两,你现在替我去对街的金玉堂买一件带九个斑点的玉石成品或三块上好的黑曜原石回来。记住,不要告诉掌柜是谁要买,若他问有什麽要求,你就告诉他成品杂色多些没问题,但原石得是最干净的那种,其它问题一律回答不清楚。明白了麽?”
小虎子接过票子,生怕我反悔似地匆匆离去,周围不少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返身继续喝凉掉的粥,却听闲二伯感慨道:“乍一听还以为你小子这回打算做好人了,仔细想想老金店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啊。”
手一顿,我抬起头:“那这位金掌柜比较像铁公鸡还是狐狸?”希望是後者,不然我可亏大了……
“有时候都不晓得你小子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老金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玉面狐狸……”在今天的第二轮口水轰炸下,我面不改色地解决了药粥,并在最後作出十分精简的评价:“哦,像狐狸就没问题了。”於是,第二张憋屈的脸出现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虎子才抱著一大堆东西跑回来。瞥了随之跟进茶苑的九条黑影一眼,我不禁在心底低叹一声:人的执念果然是可怕的……再怎麽具有灵气的东西,在它面前依然难逃化为凶器的命运。如若今日这些煞气不是被我远远看到的话,恐怕那金掌柜也逃不过今晚。
盯著摆上桌的几样物品,闲伯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老金什麽时候变大方了……”柳意则是不适地蹙起眉。我装模作样地在那樽严重污染周遭空气的问神鼎上洒了些药,看似不经意地抚过盖顶异兽所含的乌石珠的一瞬间,那九个连死後都还要为抢夺鼎的所有权而相互厮咬成一片的自缚灵与鼎身上的血斑印迹皆数消失。柳意刚缓过劲便问:“你刚才洒的是什麽?”
“驱邪粉,百林寄药铺出品,市价每包七两七,大叔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九折。”搬出之前想好的说辞,众人虽然似懂非懂却也不再感到奇怪。……果然,事情只要牵扯到老爹,无论怎样匪夷所思都会变成理所当然。
扫了一眼与问神鼎一同捎来的三块原石,品质虽是不错却没什麽灵气,相较之下,那颗净化後的乌石珠倒是灵光四溢。思量了一番,我探手取出同样为黑曜石质的珠子,转向小虎子:“我要这个就行,其余的替我送回去。这算作第二件事。”等小家夥跑远,我又转向柳意:“大叔能帮我把这东西弄碎麽?要求不高,米粒大小的就行了。”
不等柳意开口,闲三伯抢过话头:“啧啧,刚想夸你小子有眼光来著,怎麽转身就暴殄天物了呢?瞧这珠子……”又来了……我有些气苦,却出於对长辈的礼貌而没有打断。“……而且这毕竟是你花了一百两买来的啊,毁了多可惜,对不对?”
我点头,在闲三伯满意的注视下再次转向柳意:“帮我弄碎吧,谢谢。”
“没问题。”被念得头昏脑胀的柳意爽快地答应,在闲三伯哀怨的目光中将珠子纳入掌心,缓缓催动内力。不出片刻,破裂声响,摊手而视,珠形已不复,却多出九粒黑曜结晶来。
“哎呀,这下给我家猫咪的药引总算有著落了。”心情愉悦地将结晶收入空瓶,我不由暗赞内力的好用。
“石头也能当药引?”听柳意这麽问,原本在一边作同病相怜状的闲伯们立即拉长耳朵。
“当然能。”忍下笑意,我缓缓将视线从对座移向大门外,“只是在大多数时候,这种价值都因为它的外表而被扼杀掉了呢。”看著从一片银白世界中兴冲冲地归来的小虎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初见那会儿他被药铺门槛绊倒在地哭得爬不起来的样子,那时候这孩子还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少爷,一副不知米价的模样。
“金掌柜让我把这一百两还给小哥哥,还请小哥哥平日里多照顾一把金玉堂。”没有太多惊讶地接过银票,我又摸出两枚铜板放入他的掌心:“这是最後一件事,做完你娘的药钱便算清了。……”
走出怀香茶苑的时候,天已变得亮堂起来。我手里提著一只用油纸包好的醉酥鸡,照例紧紧跟在柳意身侧。
“大叔也认为我要求最後那件事是在无理取闹麽?”连向来对我的奇言怪行吹捧有加的闲伯们都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了呢……也是,让一个小娃娃在这种气温下跑上十几条街,究其缘由只为我一句“突然想吃糖葫芦”,问谁都会觉得这是件很任性的事。
“一开始的确是觉得你在没事找事,尤其当你一脸无所谓地从那个惨兮兮的小孩手中接过糖葫芦时,我觉得你小子简直欠揍。不过……”柳意顿了顿,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似在细细回想我转手将糖葫芦轻轻塞回小虎子口中的情景,“後来那个小孩虽然含著糖葫芦直掉泪珠子,却又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小子到底有何用意?”
“谈不上什麽用意。只是某位母亲太过宠溺她的孩子,明明连饭都吃不上了还不忘给孩子买零嘴,最後快不行了才发现自己的孩子无法做好哪怕一件小事,於是托我帮忙管教而已。”其实我本来没打算理会,但一脸执拗地冲我喊著“即使娘亲非得离开,我也不要她走得这麽痛苦”的小孩实在是很可爱呢。
“……自己也是小孩子一个,别总老气横秋的。”柳意笑著揉揉我的脑袋,就像我离开前对小虎子所做的那样。
老气横秋?我明明比较喜欢生命力旺盛的东西啊……可是当我独自蹲在长乐坊後院的某处矮树丛中观看一出免费的兵刃表演时,我意识到生命力太旺盛也不是什麽好事儿。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明显是一场暗杀失败的後续,五名刺客虽出手不凡却已成甕中之鳖,但问题就在於……他们究竟想打到什麽时候?我腿都蹲麻了……
久困之下,持平的局面渐渐有所变化,几名刺客眼见脱逃无望相继服毒自尽,却有一人乘机连发数道剑气,借势突出重围。飞沙走石,我乍闻破空之声便心道不好,侧身堪堪躲过其中一道剑气,无奈周遭已无完木可以遮挡。……杀手大哥你点子也太准了吧,院子里有这麽多树,你就非得挑我藏的这片砍麽?
外边的众人见到我先是一呆,然後带头的马上下了指示:“灭口。”离我最近的两人应声而动……
心中一叹,我边努力作出怕得不得了的样子,边在暗处弹出一指药沫。也许这些人论起迷药毒药还有点抗性,但若用这种辅助催眠的药物应该就没问题了吧。瞬息後,我敛去惊惶之色,唇角微微上扬,却不知下一刻变故即将到来。
“……你不是逃掉了麽?”我吃力地扶抱住眼前因替我挡下两刀而摇摇欲坠的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没有回答,手中却似多了什麽。低头瞥去,只觉眼熟,细想之下……指尖猛地一颤,那东西便顺势滚落到污雪上,一路留下红红白白的痕迹,完全看不出原先印著梨花图纹的精巧模样。“……浪费了呢。”
耳中捕捉到远处传来的足音,我抬头对在最後一刻被我成功施以催眠术的人们下达暗示:“逃亡在外的鱼儿已尽数落网,返途的迷子并未出现於此处,背负著熄灭了生命之火的躯壳的人偶们,将在归路的尽头拾回遗失的自我。”待那些人扛上尸首乖乖地回去复命,我才掏出几粒药丸塞入杀手大哥嘴里:“轻功还使得出来麽?我住的地方就在隔壁。”就凭我这点儿人力,估计还没把人弄出院墙便该被抓包了……
稍稍调息一番,杀手大哥在深深望我一眼後,以雌鹰携雏之姿提起我遁空而去。落出墙外时,远远传来夜猫子大叔那嘹亮的怪嚎:“我的招财树啊,你谢顶谢得好惨呀,究竟是哪个贼人这麽狠心……”我闻言喷笑,引得身旁贼人一脸莫名其妙。
嗯……果然还是生命力旺盛的东西比较有趣。
好开心哦~一下子收到好多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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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垂四野,浮夕漫灭,余光之中,有物翩跹。
“又是蝶麽?”翻掌将靠近窗棂的来物封印住,我轻哂,“寻我寻得如此勤快,不用反追踪术瞧瞧你是谁也太对不起你的执著了。”说罢,手拈指诀,敛息入定。
魂牵魄引,景物一路飞驰,最後停留在一间华贵的屋子里。看这格局,倒与醉春院後边的厢房颇为相似。
“找到鬼王了麽?”循声望去,发话的竟是坐在上首的斗篷大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赤烈国烈王爷赤饮烈。此时他已除了斗篷,一头红发也用乌发凝露掩盖住,只是那双作为南方大国皇室象征的血眸依然邪冷。
“还未。”端坐於斜对面的女子淡淡应道,一袭淡色七彩烟纱衬出绝豔容姿,一对浅桃圆润杏目内含点点嗔怨。细细辨清其眉眼後,我不由微愕:蝶舞?“昨日放在诱饵身边的追踪式神本已成功觅获,却不知被何人强行毁去,等我到达那里,朱魑的气息居然完全消失了……不过我之前用乾元宝鉴下过封界,他藏得再好也出不了城,只要等到一个月後的灵汐夜,不怕他不现身。”前提是他不在我的净水封玉里……我在心中摇头补充道。
赤饮烈一时不置可否,却听内室一人语带讥诮:“不愧是无之隐门的大小姐无霞姑娘,做事真是利落。”只见那人在杏眼不满的瞪视下施施然地落座於赤饮烈对面,沈沈墨绿眼瞳透著几分玩世不恭,正是流放在外的逆晨轩。
“一别数载,大哥别来无恙。”听赤饮烈的口气,两人应该私交甚好。
“这两年虽四处兜转,却好歹是性命无碍。”逆晨轩不以为意地笑道,“也不知流暝那小子揣著什麽心思。”
“大哥似乎并不计较帝位被夺一事。”赤饮烈挑眉。
“当然计较,只是没想到出来一趟竟会有意外的收获──那个人的行踪可远比帝位来的有价值。”逆晨轩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而且这回就算是他逆流暝也鞭长莫及了吧。”
“哦?世上还有让大哥如此著意的人存在麽?”赤饮烈凝眸。
“贤弟现在莫问,等你侄子大婚那日我必捉了他引见与你。”逆晨轩一脸势在必得,“面对在意的东西时,那人可是执著得很呢。”
好浓重的欲念……我蹙著眉将脸撇向一边,却见早已平复下愠怒的杏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怪异。这个无霞……
话题又转过几转,赤饮烈才同无霞一道离开。两人刚出门便用上隐身术,一路旁若无人地回了花魁头房。我仗著魂体无形本想进去一探,却立刻被吓了出来──障眼法也不带这麽香豔的吧!
乖乖地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就见赤饮烈佯装风流已罢地推门而出,唤回四散戒备的柳意等人後,一行人又进了另一间客房。
在听完柳意有关我的言行举止的汇报之後,那对绛红寒玉般的眸子浮现出一抹冰浸的笑意:“方青,你怎麽看?”
与柳意交好的那名侍卫略一沈吟,便躬身答道:“处处见疑,是为不疑。此人虽然言行古怪,却也不是无迹可循。”
赤饮烈忽地冷哼一声:“只怕这些可循之迹还是他刻意让你们知道的吧。”顿了顿,语气转淡了些:“就像能读懂他人想法似地一点一点加以引导,最後让人产生已经知之甚详的错觉,居然有这样的人……”……有必要把我说得那麽阴险麽?心理学界的牛人们玩得更变态好不好。
“我怎麽听到有人在说我干儿子的坏话?”风动,影未动,再看去时,屋子里已多出一人。
待侍卫尽数退出去,赤饮烈开口唤道:“春姨。”乍一听去,竟像极了叫著“娘亲”的稚童。
春娘轻笑,走过去将人揽在胸前:“干儿子再俊再聪明,自是亲不过外甥。不过这些日子老爷子的脾气越发古怪,几乎只认得那孩子,所以还是先不动他的好。”
赤饮烈抬头:“春娘认为那人可信?”
春娘笑意更深:“可信不可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人能像他一样将老爷子照看周全。”
“……也罢,柳意今日在怀香茶苑撞见了微服出巡的皇兄与太子,估计我一回府便会被召进宫。听说之前後院进了刺客,待会儿我会多调些人手过来,这里的事就劳烦春姨……春姨?”
“呵呵,对不住,我突然想到那孩子提到过的蝙蝠原来是指那些刺客啊……”
不得不承认,我这干娘有时真是迟钝得可怕。
睁开眼时,我人依旧靠在窗边,夜色却已变得深沈。将拔除了部分记忆的蝶形式神放归後,我走到桌旁点油灯。
小小的焰苗缓缓在阁楼里化开一片橙黄,梁上的黑猫使令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又接著去舔弄它借由那九粒黑曜石结晶重生的爪子了。屋子的另一角,盘坐在地的杀手大哥调息已毕,正直直地望著我这边。
良久,我开口:“伤口没事了的话,就离开吧。”
“你不用消除我的记忆麽?就像对那些人一样……”
我一怔,然後浅笑道:“在这次任务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就算你跑回去告诉别人你的遭遇,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死人……麽?那现在明明活著的我又算什麽……”
“死去的是那个失败的杀手,而活下来的却是一个成功的好人。”见杀手大哥仍然一脸迷惑,我放弃地摆摆手,“算了,既然一时想不明白,就先留下来慢慢想好了。不过药钱免了,食宿费还是得付,一天一两,先预交三天的份吧。”
“……”
“没钱?那就按药铺的规矩替我办三件事。”想了想,我又改口,“念你挨了两刀也不容易,打个折扣,就一件吧。”
“……什麽事?”
“嗯……你是赤烈帝的人还是太子的人?”在杀手大哥危险的注视下,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奇而已,其实也没差,总之应该对宫里的路很熟吧?”
虽然不明所以,但杀手大哥仍是点了头,还顺便承认他是太子那边的人。
於是,我满意地笑了:“那麽……明天夜里带我去皇宫溜上一圈吧。”
窗外。细风轻吟,疏影摇摇曳曳晃晃荡荡。寂雪夜临,白绒重重掩掩纷纷扬扬。
……“水络,你所追寻的自由是什麽?”“我的自由麽?作为「离水络」这一真实而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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