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蝴蝶
阳春三月,风暖烟淡。
凡间,巷陌长街人来人往,喧声笑谈。
街的一头,男人牵着一个小小的人儿缓缓走来。
目光不时偶尔掠一下前方,更多的是落在身旁安静的小人儿身上。
亦只有在那时,那一贯淡漠的神情才会露出温暖之色。
小人儿身高才及男人的腰际,柔软的小手被莹白的大手包裹着,不露出一丝缝隙,就像原本是生在里面的。水玉般晶莹的大眼圆滚滚,带着些好奇怯怯地左右张望,完全没有平常小毛头该有的好动劲儿。
一大一小,这么的与环境不衬。
行人见着了无不窃窃私语,尤其是诧异那一头奇异的紫发。
一路走来,那深沈的眼里始终只有自己身边的人,男人像和周遭的世界隔绝了,眼里看不到耳里更听不到丝毫的喧闹。
阳光的白,身上的紫,过分的安静,看不透的清愁不经意就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样繁闹的街头似乎是徒劳了,散不去半分。
风吹来,大手不自觉收紧。
小人儿偷偷抬头仰望,小动物一般的眼神透着疑惑不解,但很快目光仍会被周遭热闹之景吸引去。
男人知道一切,知道他的眼神里带着陌生,也只待那张小脸转了去,才会低头默默地看他。
清透的黑眸里隐现的灼热,仿佛能融化落雪飞絮,深深浅浅地显露了埋藏的思绪。
有多少年了?这样子有多少年了?!
如此的寻觅等待,真的多到数不清了。
不曾再骄傲不曾再跋扈,那些模糊虚幻的往事也都过去很久很久,可还是会无数次想起。
走在这样长长的凡间路上,便徒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像走在三生石上。
前世今生,死亡轮回,就像宿命。
一切都存在过。
“咚咚咚……”
“咚咚咚……”
幽远清越的响声错身而过,绵绵细细传入耳中,小人儿不自觉停下,转过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逐渐远去的红漆小鼓。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中轻巧旋动的物事便落入眼中。
有那么的一点点期待,男人问:“想要吗?”
小人儿仰起细细的头望着他,大眼霎时闪动的喜悦一接触到那温柔的目光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终,似疾速闪逝的流星。
“想要的话,我去买。”男人的声音低低的,依旧透出数不清的温柔。
小人儿却飞快地摇了摇头,缩了缩被握紧的手,。
男人默默地看着发顶上那个小小的发旋,也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用力握紧了那只欲退缩的小手又缓步往前行。
果然,还是不行。
说书的小摊子围满了人,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说着各种奇闻轶事。从乡间到朝野,从三皇到五帝,什么都说了个遍,水里游的,陆上走的,还有天上飞的神仙鬼怪无一不扯上关系。说得兴起之时却戛然而止,勾了勾手指头凑近脑袋神神秘秘地描绘几百年前天界发生的大事。谁谁成了魔,是如何的残忍对待天神,天界佛祖又是如何的了得,大手一挥立时使魔物魂飞魄散……
说书人的大嗓门说得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万分,好像那是一个发生在眼前的活生生的事。
周围的人听得分外认真,脸色时惊时暗。
末了有人追着问,那天神如何了?说书人冷笑瞥了他一眼,执起茶壶往喉咙倒了几口水,才抹抹嘴角,眯起一双精光倏闪的狐狸眼慢悠悠地说:“神没有了心还能怎样?死了呗!”
一大群的听书人便哗然大惊。
小人儿呆呆地站在人群外,歪着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听得入了迷。
男人静静陪着他,眼帘微掩,依旧淡漠。
日长风静,一高一矮的两人就那么站着,直到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男人这才轻轻地拉了一下出了神的小人儿。
依旧的,他还是那样偷偷的去瞧男人,眨巴眨巴的目光里莫名带着些许些害怕,却只是抿了抿小小的粉嫩的唇瓣,带着似懂非懂的迷糊神情终于肯往前走去。
男人低头,紫发纷纷散散洒落额前,淹没了半张面容。
这样的行走,那样的生活,似乎,真的成了一个长久的习惯。
眼前掠过艳丽的色彩,紧接着是小孩嘻嘻哈哈的欢乐声。
衣袂摆动,脚步却停了下来。
大街小摊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飞鸟鱼虫,扎糊精巧色彩斑斓。
那是纸鸢。
高高悬挂的一只尤为夺目,翩翩欲飞,那是蝴蝶,淡蓝的色彩,格外的好看。
曾经的熟悉,如今也不陌生。
掌心的小手在拽动,小人儿正心急地惦起脚尖使劲儿往上瞧。
男人挺直的背影忽然之间有点落寞。
“你想要吗?”
小人儿倏地缩回正想踏出的脚。
“你想要吗?”男人又问了一遍。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张面庞,小人儿畏惧地缩了缩身子,黑漆漆的眼睛是小鹿一样忐忑的眼神。
带着迟疑,也带着些许警觉。
没人说话了,男人也只能缄口,却忽然想大笑出声来。
最后还是买下了那只蝴蝶纸鸢。
小人儿笑得腼腆,眼睛圆汪汪的,脸颊粉红粉红,上面是两个一深一浅的小酒窝。
手上托着的,便是那只宝贝蝴蝶。
斜日西照,渐沈半山,街上的行人渐渐散了。
那样宽敞的大街,很快就空空落落了。
小脸是笑的,难得的笑。
心情就像在干涸的沙漠里终于找到了泉水一样,却有些不清不楚。
寂寂黄昏里,那人仰头微笑,露出稚子一般的纯真,一直都不能忘记的画面。
十分的熟悉,手松了,还是出神了。
许久,衣袖有力度。
男人有些怔然,有些惊讶,低头。
小小的手却迅速缩走了。
男人身躯一动,有些不敢置信。
“你─”
小人儿退了两步,一望就是半天。
那样干净的目光只有困惑,还有隐隐显现的担心。
胸口像猛然灌入了滚烫的热流,男人的声音哑了,指着纸鸢问:“喜欢吗?”
小人儿微微歪着头,目光落在眼前的手上。
十指在抖,抑制不住的在抖。
“喜欢吗?”男人又问。
小人儿这才把目光重新转移回来,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才答:“喜欢。”
声音细如蚊蚋,男人觉得应该继续说下去,就像趁热打铁一样,比如说─
小人儿却忽然说:“是蝴蝶!”
酷暑骤转严冬,男人手脚瞬间冰凉,说不出话来。
你说过的,说过会努力想起我。
可是,为什么?
身上有了悲伤的气息,神情在那模糊的光线里反看不真切了。
“蝴蝶?蝴蝶……蝶儿?”小人儿还在喃喃自语,拿着蝴蝶纸鸢翻来覆去地瞧。
如此美好的夕阳,昏黄昏黄的。
男人就那么看着,直到好久似释然了笑一笑,眼里却始终影影绰绰。
“嗯,是蝶儿。”从他手里拿过纸鸢,男人弯腰,伸手,轻轻说了句:“来,我们回家了。”
小人儿犹豫了下,但还是很听话地走进了男人的怀抱,用小小瘦瘦的手臂环抱紧他的颈项。
夕阳余晖里,漫长街道上,男人抱着他,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变成了一条线。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