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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像大树一样高 附番外(11.10.20更) BY 阿素/素熙 (点击:1745次)

像大树一样高 附番外(11.10.20更) BY 阿素/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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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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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算我求你了,全世界就只剩你可以帮我了,恒恒。”
我看着站在门口的小男孩,无言地望着站在他身边的男人。
好好的星期天早上,我还穿着四角内裤,脚上踏着夹拖,头发没理、胡子没刮,连鼻毛都露了一截在外头。本来想说给他睡到日上三竿,幸福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没想到连七点都没滚过,门铃就不识相地响了。
我打开门,又立即关上门。因为看见了极度伤眼的东西。
“恒恒!”
门外响起杀猪般地哀鸣,这世上会这么叫我的人向来只有他一个。我其实叫吴正桓,这个中文零分的白痴,第一次在名单上看见我时就念错了我的名字,而我当时也够白痴,竟就这样让他一直叫下去。
显然过了六年他毫无长进,继续叫错我的名字。比起他的脸,我更不想听见他叫我的声音,在两害相衡取其轻之下,我还是一边搔着头,一边重新开了门。
“恒恒——”
那个男人见到我开门,像是见到天国大门开了一样,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
我实在不愿再多看这张脸一眼,把视线移向他牵在手上的小男孩。
“做什么?”我冷漠如应对每个月末都会来推销羊奶的小弟。
“恒恒,好久不见了,你还是一样……呃……很帅气……”
他大概想要想些好一点的词来贿赂我,但是我的状态显然很困难。
他看见我穿着内裤,上身一丝不挂,眼角下挂着黑眼圈,胡渣堆到快把下巴淹没的邋遢样,吞了口涎沫,也学我把视线稍微转开。
“六年不见了,你……你还好吗?”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小男孩脚边一公分的地砖。
“很好,除了和你分手后,因为你的那件事被公司炒鱿鱼,和你交往的事因而在家里曝光,被我老爸赶出家门,身无分文地一个人流浪到外头,才发现之前和你合买的房子竟然房贷还没缴清,还是用我的名字,让我必须一边打工、一边还债、一边忍受房东每天来羞辱我的生活之外,一切都很好。”
门外的男人露出了受伤小狗般的表情,我最看不得他那种表情。以前就是因为这种表情,我才会傻傻地替他数了六年钞票还浑然不觉。
没错,门口这个男人,这个三十好几,还看起来一副初出茅芦少年样,细皮嫩肉外加一头乌溜溜半长发的男人,就是我以前交往的对象,俗称前男友。
说是前男友,说的我好像阅人无数的样子,事实上我就只他这么一个男友,从学生时代认识,到就业以后交往,他是我人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任男友。
“恒恒,对不起,我真的应该早一点来看看你才对。”男人抱歉地说。
“如果你是来道歉的,现在已经可以走了。”
我作势又要关上房门,但那个男人竟然把脚卡在我的门板内。Nike的新款运动鞋,这位少爷果然和以前一样很舍得花钱。
我在把他的脚踝用门板夹断、让他住三个月医院而我因为伤害罪被关上两年,和停下来先听他说些什么这两个选项间犹豫了三秒,最后选择了后者。
“除了来向我炫耀你的新鞋外,还有什么事?”我尽力把声线维持在同一个音阶。
“新鞋?”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来看看你而已。恒恒,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很想你。”
“看得出来,想我想到手机都换新的,还渡蜜月渡到地球另一头去。”我淡淡地说。
“恒恒,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都是被逼的。”
那男人竟然凑过来,通过门缝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知道你心里气我,但是当时我想既然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不如断得干净,这样对双方都好。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我觉得以我睡眠不足的脑袋,再听这男人多讲一句话下去,我会呈现心神丧失状态,我应该先把厨房里的菜刀藏起来比较好。
“这几年我都在做体力活,每天都会去市民体育馆练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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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太赚眼泪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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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写的太好了,太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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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还要做伴娘啊,结果哭到现在。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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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很好~
真的很感动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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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责任,家庭
无一不被感情维系
估计很多做了母亲的同学更能感同身受

那个该死渣攻真让人恶心……
江山万里 楼台百尺
何处是心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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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感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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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简介
一个六年前被小开男友男友噼腿的倒霉受
一个六年后被连累照顾前男友孩子的倒霉受
因为照顾渣男前男友孩子
认识了幼稚园的大猩猩温油园长攻 :
于是倒霉受的春天来了o(≧v≦)o~~
非jian受 温柔攻 ~ -
番外 十年后
「立树,你为什麽会在这裡?」
我还没走出卧房,就听到杨昭商对着外头大叫,我马上就知道发生什麽事了。
我匆匆走出玄关,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甩着脚上的布鞋,一边大剌剌地踏进客厅。他背上还背着书包,外套已经脱了下来。他熟门熟路地摸到我平常坐的那张沙发上,閒适地半边靠了下来。
「这是我家啊,我为什麽不能在这裡?」少年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问你这个,立树,现在才三点不是吗?学校不是应该还在上课?」
杨昭商身上还穿着围裙,一副要发作的样子。我看着这副景象,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少年就是立树,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正确来说,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这十七年来,立树还是不改从六岁以来的习惯,三天两头就跑来我们家。特别是上了高中之后,简直就把我和杨昭商这儿当成他自己家了。不仅来这裡洗澡、搭伙,有时还在这裡过夜,而且还没有跟林家那边报告,害得他们一天到晚打电话来这裡找人。
这些年来,立树等于像有两对双亲一样,而且感觉我和杨昭商还比较像亲生的。
今天是我和杨昭商计画,要像往例一样替他过生日,邀请他过来的。但是没想到他早早就跑来了。
「立树,怎麽了,你不用上课吗?」我走出客厅。
立树一看见我,眼神就亮了起来。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张开双臂,像小时候一样,蓦地往我身上扑了过来。
「恆恆把拔,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喔!」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立树似乎真得秀朗的遗传,至少外表上很明显,他不知去哪染了半头银髮,普通人染这种头髮应该会很诡异,但立树就继承那一张美少年系的脸,可能还搀杂了些他妈妈的冷傲,整个人远看就像尊凋像一样唯美。
拜林家财力之赐,立树也渡过了一帆风顺的童年。他一路唸全国最好的小学、中学,又考上了私立的高中,还没联考就有一流外国大学在等着他。
在学校裡仗着他那张脸、还有优异的成绩,立树可以说是呼风唤雨,走在路上后面都有小弟跟着的那种。
当然风流债也很多。我已经不晓得多少次听说,学校有女生为了跟他闹感情纠纷而休学的事了。
立树还把他的旧手机交给我保管,那支手机非常之恐怖,简讯只要开着就咚咚咚响个不停,打开全是各路好汉寄给他的甜言蜜语,有的长达千字,真不知道现在小孩哪来这麽多空閒了。其中还有明显是男人的,立树后来再也不告诉任何人他的手机号码了。
「什麽好久不见,前天不是才见吗?」
我苦笑一下,把还缠着我不放的立树挪开。
立树却拉着我的手,像小孩一样扭了一下。「我就是想恆恆把拔嘛。」
我回头看了杨昭商一眼,他摊了一下手。立树这孩子,即使到了这麽大,还是对我不改称呼,以前还叫我「恆恆」的,现在更变本加厉多了「把拔」,好像要时刻提醒我,他还是当年那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孩子似的。
反倒是杨昭商,立树小学的时候还会「园长把拔」、「杨把拔」的叫得亲暱。但上了国中之后就忽然变了,只肯叫他「园长先生」,对杨昭商的态度也明显冷澹起来。
我曾经问过立树几次,但他都只是说:没有啊,反正园长先生又不是真的把拔。
「立树,你为什麽现在在这?你又跷课了吗?」我问他。。
「没有啦,学校运动会,提早放学。」立树抓了抓头。
「上个星期也是运动会,你们学校怎麽这麽多运动会?」杨昭商在旁边插嘴。
立树似乎很不耐烦似的,他坐到另一端的沙发上,像大爷一样跷起脚。
「有些课就算不去上,到头来也没有差别。我最讨厌那些一听到老师啊、学校的,就正襟危坐敬畏得要死的那种人了,好像老师说的就是对的一样。」
立树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说到底老师也不过是一种职业,一种需要用心的工作。餐厅裡服务生做得不好,你会去客诉,顶多下次再也不去那裡吃饭。但学校裡老师教得不好,你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因为你是学生,这没道理。」
我见杨昭商凝起了眉头,他是教育家脾气,最看不惯立树这个样子。
「那也不能说谎骗人。」
「那你要我跟他说,对不起老师,你教得太差啦,这种程度的教学,我在马桶上把课本看一遍都比你站在那裡三小时有效率,你要我像这样跟他讲实话吗?我是没差啦,只是要是我被记过,会给你和园长先生添麻烦的。」
我不禁哑口无言,杨昭商也一副被逼住的样子。这个孩子,真是深得我年轻时的三味,长相遗传了他父亲,那张尖牙利嘴却彷彿是从我这学来的。
杨昭商说的不错,父母真的不能乱来,否则青出于蓝是迟早的事。
我正想帮着杨昭商再唸几句,立树却已经举起手来投降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要说什麽,我下次不跷课就是了,我会坐在那裡乖乖补眠。」立树很有诚意地低下头,算是道歉了,「我本来想今天是我生日,恆恆又要忙工作,所以想说先过来帮你们忙,以免你们忙不过来而已。」
他又使出小时候求饶攻势,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不要生气嘛,恆恆把拔。」
杨昭商看起来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有点好笑起来,杨昭商常叫我不要宠立树,但老实说我年轻时也跷课跷个没完,大学更是以跷课为原则,上课为例外了。
「好吧,去洗手,你园长把拔做了一些点心,你饿了吗?饿了可以先吃。」
我忙替立树打圆场,推着立树的背。立树还挑衅似地看了杨昭商一眼,在他的瞪视下乖乖进了厕所。
杨昭商气归气,今年还是替立树做了个大蛋糕,也和往年一样,做了几乎整桌的菜,三个人在餐桌边围一圈庆祝。
我看着已经快高过我半个头的立树,真有那麽点感慨,记得最开始我们这麽为立树过生日时,他还得靠儿童椅才能到餐桌的高度。
小树苗是真的,就要成长成大树了。
「最近过得怎麽样啊,立树。啊对了,你来这裡,有跟你爸爸说过吗?」
我问立树。立树听到「你爸爸」这个辞,俊秀的脸整个扭曲了一下。
「那个男人才不会在乎我回不回家,他自己也忙得要命,搞不好连我生日都忘了。」
立树总是称秀朗为「那个男人」,这点我也很无奈。
「怎麽会,你不是说去年生日,他送了你一台相机吗?」
「那种钱就能买到的东西,算什麽生日礼物。」立树不屑地说。
我和杨昭商面面相觑,听说立树去年的生日礼物是一台十万块的单眼相机,虽说是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能掏出这麽多钱给儿子当礼物的父亲也不多了。
「立树,别这样。你爸他是个很笨拙的人,在亲情上。」
我一边把菜夹到立树碗裡,一边循循善诱:「他已经很努力了,这就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我不希望你像他一样,一辈子感受不到父亲对你的爱,你要试着以他的方式感受,立树,就当是为了你的爱文阿姨。」
听见这个名字,立树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他搁下了筷子。
「嗯,我知道了。」他嘟了一下嘴,又说:「我爸今年是问过我要不要BMW,但我又还没有驾照,出入都是他派人接送,要那东西干嘛。」
我看着立树执拗的脸,这孩子,真是越大越像他爸爸了,就连闹彆扭的时候也一模一样。这让我不禁又欣慰他长大,又有一丝恐惧,虽然我对立树的爹,也就是秀朗,早已没有一点恨了。但伤这种东西,就算痊癒了也总是会有疤痕。
小时候的立树总是给我早熟的感觉。而这样的早熟到了少年时期,就成了某些程度的阴沉。我常觉得立树给我一种压迫感,就像很久以前,秀朗来我家带走立树时,带给我的压迫感一样。
但他终究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我一部分的骨和肉。我不愿像猜疑秀朗那样猜疑我的孩子。永远都不想。
还有件事没提,就是立树的养母,也就是爱文,在三年前的秋天,不幸去世了。
她走得非常快,死因是子宫颈癌,本来刚检验出来时说是中期,还有救治希望。但住院住了一段时间,忽然就悄没声息地走了。
我接到消息时非常震惊,简直无法相信,那电话还是秀朗打的,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等赶到医院时,爱文却已经走了,我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我感到怅然若失。可怜爱文不孕了一辈子,却死在对她而言毫无功能的器官上。
立树非常的伤心,这些年以来,纵使爱文等于是从我手上把立树带走的,但我相信爱文和立树是有母子缘的。他们相处了短短九年的光阴,却比任何我见过的母子都亲,立树敬畏爱文也感激爱文,她是立树的严师,同时也是慈母。
而我和爱文一生的恩怨,竟以在林爱文的葬礼上,和立树抱着头失声痛哭告终,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在葬礼上也看到了秀朗,他穿着深黑色的西装,站得离灵堂远远的。我见他的脸扳得紧紧的,一滴泪也没有流。这个他不想娶、却到死都是他妻子的女人,秀朗对她究竟是怎麽想的?我无法知道,也不想猜测了。
林爱文去世后,立树和家裡的关係似乎就更疏远了,不论我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让他对秀朗产生一点点父子亲情。
明明我们这些人之中,只有秀朗才是真正和他有血缘关係的人。
晚餐过后,我和立树吃着杨昭商的蛋糕,立树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他和我告个歉,到一旁讲起电话来。
「喂,嗯,是我。」
我想大概是同学打来的电话,立树在学校裡,简直就像国王一样,上次我去他们学校园游会,立树是他们摊位的总召。
他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只要出一张嘴,旁边的人抄笔记的抄笔记,办事的办事,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我本来一直担心好野人的学校,有人会欺负立树,我这种小老百姓也帮不了什麽忙。但现在我反而担心立树会去霸凌别人。
所幸目前为止好像没这迹象,多数人敬畏立树,立树似乎也会协助解决同学间的一些纠纷。杨昭商说他有种奇妙的领袖气质,我却感觉不出来,大概是在我眼裡,立树永远是当年那个捏了脸就会哭的孩子吧。
「那个事情还没有解决?」
立树拿着手机躲到一旁,似乎刻意不让我听见谈话内容。但我这个人,就算活了四十五岁还是一样一身反骨,我忍不住侧耳。
「我没时间听她在那裡谎话连篇。」立树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她是真的喜欢我?要我体谅她的心情?嗯,我们来看看,原本是栽赃我上过她,现在找不到证据栽赃不成,就转而动之以情了吗?她很喜欢看八点档连续剧对吧,我还不知道现在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先仙人跳,不成功之后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我听着立树惊人的电话内容,回头见杨昭商也捱在我身后,饶富兴味的听着,我们两个老的就这样屏息看着他在客厅裡踱圈。
「我不会送钱解决,小勇,我说过很多次了,永远、不要、试图、叫我拿钱解决任何事。女方来头很大是吧?真好笑,她未成年我也未成年,我还没告她强姦我未遂呢,告诉她有本事法庭上见,让法官看看比较像谁强姦谁啊!」
电话那头的小弟似乎被说服了,立树又跟他交待了几句,就收了手机。我和杨昭商连忙以光速坐回餐桌旁,装作若无其事地等立树回来。
「抱歉,难得你们替我办生日宴,我还一直讲电话。」
立树坐回餐桌前,刚才的冰山一下子融了,现在的立树又像个孩子一样。
「不过园长先生的厨艺还真是一年比一年进步了,竟然连雪果蛋糕都做得出来。这种蛋糕我只在巴黎见过,一个要四十欧元。」他一脸平和地和我们谈笑。
我看了搔着后脑的立树一眼,虽然知道青少年的隐私少干涉为妙,忍不住还是开口了。「那个……立树啊,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我问他。
立树看了我一眼,故作轻鬆。「麻烦事?没有啊。」
我于是换了个问法。
「立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立树端着蛋糕,奶油沾了一点到他的颊上。他的皮肤大概遗传秀朗,即使打再多蓝球也晒不黑,白得和奶油几乎分不出迳渭。
「帮我弄掉奶油,我就跟恆恆说。」立树竟然跟我嘻皮笑脸。
我没有办法,伸出手指来,打算帮他偕掉。但立树却阻止我,
「不是用手擦。」他不满地抿起唇。
我怔了怔。「那要怎麽擦掉?」
「像小时候一样啊,恆恆都帮我吃掉的不是吗?」立树看着我说,表情竟十分认真。
我呆了一下,杨昭商就坐在对面看着我们,没想到他提出这种要求。小时候我的确是常常和他玩这游戏,把奶油放在他鼻头上,再由立树吃掉我的,或我吃掉他的。不过后来因为杨昭商说这样不卫生,所以渐渐的就没再这麽干了。
「都几岁了,怎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叹了口气,想说反正立树又不是别人,刚想把唇凑过去,杨昭商忽然拿着卫生纸伸过餐桌,一把擦掉了立树脸上的奶油。
立树和我都愣了一下,反倒是杨昭商神色如常。
「用卫生纸擦不是比较快吗?再不快吃,裡面的冰淇淋要融化了。」
我见立树圆睁着眼,狠狠地瞪着对面的杨昭商,一副有怨难伸的样子。但我挂心刚才的事,没空理会他们两个的小彆扭。
「所以立树,你交了女朋友吗?」我又问了一次。
立树瞥了我一眼,用手托着腮。「喔,女朋友啊,现在没有啊。」
我鬆了口气,其实有了秀朗的前科,我真怕立树继承了那种风流种。虽然我相信立树给杨昭商调教出来的道德观,但做爹的果然还是会担心。
「男朋友倒是有几个。」立树忽然说。我咳了一声,差点被蛋糕呛到,抬起头来瞪视着立树,却听立树哈哈大笑起来。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恆恆。你怎麽这麽好骗啊!」
我看着他笑嘻嘻的脸,心情却很複杂。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立树也和我走上同样的路,我并不是歧视自己的性向,但就像爱文曾跟我说过的,这世界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虽然每天都以看不见的幅度进化着,但往往也只是很痛苦和痛苦的区别而已。
「我不想交女朋友,女人麻烦死了。」立树又补充。「她们永远都只会看表面,看物质的东西,房子啦、车子啦,考上什麽大学、耶诞节送什麽礼物等等,搞大了肚子最后还得上法院,要我娶女人,我宁可去当和尚。」
立树的论述一如往常地超龄,说出了更令我和杨昭商担心的话。
杨昭商忍不住又插口。「别动不动说人家麻烦,你自己还不是个麻烦的小鬼。」
「我是个小鬼没错啊,所以就算恆恆舔掉我脸上奶油,也没什麽嘛。」
立树说着,还看着我笑了一下。我见杨昭商一脸窘样,不禁觉得好笑,这男人对幼儿心理很有一套,但显然他没修过青少年心理学,才会三天两头和立树槓上。
「都几岁了,还老是要正桓替你做这做那的。」
「哪有,我最多让恆恆替我洗澡而已。」
「你让正桓帮你洗澡?!」杨昭商转而瞪着我,我赶快埋头吃蛋糕。
「不好意思,我可是比园长先生更早看光恆恆的裸体啊。」
我默默吃着盘子裡的蛋糕,看这两个相差三十岁的男人斗嘴,我不禁觉得好笑起来。杨昭商这个男人,还真是越老越小气了,竟然连立树的醋也要吃,不过他本来不比我了解立树,所以才会有那些无谓的担心。
「对了,园长先生。」
立树忽然叫住杨昭商,让他愣了一下。
「怎麽?」
「你可以把恆恆把拔借给我吗?就一晚上。」立树问我。
我本来想开口问他想干嘛,但杨昭商马上代我回答了。「不准。」
「是吗?果然不行啊。」
立树似乎也不在意,把蛋糕吃下肚裡,却忽然抬起头来「啊」了一声。
「怎麽了?」
「我忽然想到,我忘记交大学甄试的申请书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立树脸上微现忧色,我知道他高中毕业就要去国外唸书,秀朗替他安排得好好的,而立树也罕见的没有抗拒这个决议。事实上秀朗替他决定的事情,只要是对社会地位、学识或未来的财力有帮助的,立树都一概认命地接受。
「你不唸国内的艺术大学了吗?」
我问,我记得国中的时候,因为立树的版画作品在省赛中得了冠军,他们老师还特地打电话到林家,要推荐立树到美术专门的高中,但年纪轻轻的立树却拒绝了。
「不可能。」
「为什麽?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我记得你爸也说过,你想唸艺术的话他会全力给你支援,要养你一辈子也无所谓不是吗?」我说。
立树不屑地喷了鼻气。「我才不理那个人说什麽咧。第一,我就算唸艺术,也不会给他养一辈子,他把艺术人都当作什麽了?流浪汉吗?」立树说到这裡,就忽然闭口不言了。我知道他本来还有话要说,便问,
「还有呢?」
立树沉默地喝了两口汽水,好半晌才开口。
「唸艺术的话,我会和权力地位什麽的渐行渐远。」我见他微微阖了下眼,「……我会无法从我父亲手上,保护那些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
我怔了一下,不明白立树在这时忽然称呼秀朗「父亲」的原因。杨昭商却已经先插口了。
「那怎麽办?申请书现在递交来得及吗?」
「用快递寄到承办中心的话应该OK,啊,不过我把资料放在学校裡了。」
立树推了椅子站起来,我也跟着他起身。
「我得回学校一趟,不好意思,恆恆把拔,你可以陪我回去拿吗?」
我还没说话,杨昭商又插嘴了。「要拿资料你一个人去就好了,都几岁的人了,拿个资料还要爸爸陪你。」
「因为那上面有张家长同意书啊,如果不签名的话,资料就不完整。」
「可是家长的话,不是要秀朗的签名吗?」我一愣。
「不用,只要年满二十岁的人就可以,我上次就试过了,没问题的。何况那个男人一天到晚都在海外,根本没空替我管这种事,恆恆,帮我个忙嘛。」
立树放软声音说,又拉住了我的手。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彷彿想起了他小时候,每次只要有求于我,比如从前常吵着我带他去公园浇水,就会像这样勾着我的手,一脸无辜地仰望着我。
啊,不过现在是俯望就是了。立树到了今年,竟然已经比我高了。
「杨昭商,我陪立树去一趟。」我在玄关穿了鞋子。见杨昭商一脸不爽的样子,交抱着手臂,我凑过去他身边,当着立树的面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为什麽是额头?」杨昭商问我。
我愣了一下,看他一副小孩子的样子,竟是和立树没两样。只是立树是越长越成熟,这个男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我不禁笑起来。
「回来再补别的地方。」
我说着,就背过了身,带着红了半边的耳根和立树出门了。
我陪立树走出屋外,他带着我过了一条街,我才发现竟然有台车等在外头。我有些惊讶,但立树已经兴冲冲拉过我的手。
「恆恆,快点上车。」
我和立树进了后座,这是林家的车,后座相当豪华,前座竟然还有司机。立树一进车裡就跷起了脚,一副少爷派头,对着前面的司机吩咐。
「开车,到我说过的地方。」
车才开动,立树就马上朝我扑了过来,两手挽住了我的手臂,像是放鬆似地把头埋在我的颈窝裡。
「啊啊,太好了,终于摆脱园长先生了。好好的十八岁生日,我才不想和园长先生那种老是扳着脸的猩猩过。」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你小时候还说过,你最喜欢园长先生的。」
立树哼了一声。「以前是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要是我早懂事一点,现在恆恆最喜欢的人也会跟以前不一样。」
我叹了口气,决心忽略他和杨昭商之间的心结。
「所以说,你现在想跟我去哪裡?」我微微一笑。
立树立刻勾紧了我的手,露出孩子一般的欢快笑容。我真是不得不承认,美少年这样发自心底笑起来,真有让人心脏发麻的实力。
「好不容易十八岁了,当然要做些十八岁的人才能做的事啊。」立树雀跃地说。
虽说是十八岁才能做的事,立树带我去的地方也只是普通的夜店而已。说实在的,我年轻的时候非常会玩,被秀朗带着,什麽煳涂事都做过,有些事我至今还不敢让杨昭商知道,怕他会鄙夷我的人格。
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九岁,大现在的立树一岁而已。只是我们那时候的夜店,和现在的夜店有点不同罢了。这也是为什麽我不大管立树这类行迳的原因,因为总觉得我可以了解年轻人想做这些事情的心情。
「恆恆,我们走吧。」
立树拉我的手,把我拖出车外。我忙扯住他,「等下,我也要去吗?」
美少年又笑了起来。
「当然啊,就是为了想带恆恆来,所以才挑在今天的。」
「可是我穿成这样……」
「没问题的,没有人敢打扰我们两个。」
立树牵着我的手说。像这样和他手勾着手,总会让我想起以前,一起在杨昭商家门前散步的时候。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他牵着我的手到夜店的年纪了。
立树拉着我走近夜店,但却不从一堆人等伙伴的正门进去,而是走另一边的小门。那裡的接待者似乎早得到消息,看见立树就一语不发地转身,我们被带进店内一间宽敞的包厢,外头的音乐震耳欲聋,却丝毫不影响这裡的宁静优雅。
我不禁在心底感慨,以前我和秀朗到酒吧之类的地方喝酒,也往往是被带进这样包厢裡。只是我们那时候流行爵士和摇滚,而不是现在这种吵死人的电音。
虽然如此抗拒,立树他,还真是一步一步地,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立树随意拿了酒单起来,点了好几种连我也不清楚名称的酒。连名称都不清楚了,更别说去看后面的价格。
酒送上来后,立树也不大喝,就只是拉着我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反倒他在我面前放了个杯子,我刚一浅尝,他就立刻又把他填满了。
老实说现在夜店的调酒花样还真不少,我不知道几年没像这样放纵的喝了,和杨昭商在一起后,过着像清教徒般清心寡欲的生活,虽然这样也很不错,但有时候也还会怀念一下当年勇。
我喝了差不多半瓶威士忌后,立树便忽然拉了我的手,笑着问我要不要跳舞。
我一开始推辞,主要是我这把年纪了,还真不能逞强,否则第二天腰酸背痛,无法去育幼院服务事小,要是让那隻玻璃心的猩猩怀疑起来,我可吃不完兜着走。
但立树兴致高昂,我在他几番熬求下,想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也不好让他败兴而归。加上我也真的很多年没跳,有些技痒,便半推半就地顺着立树进了舞池。我还穿着家居服,但这包厢就连舞池,都是独立出来自己的。
不是我自夸,我像立树这个年纪时,和秀朗去舞厅玩,我和他都是全场的焦点。长相是一回事,秀朗什麽正经事不学,就这个舞学得特好。
而我师出秀朗,当然也不能逊色太多,那时候我最流行的就是Jazz了,过一阵子街舞也跟着流行起来。我不仅会跳男舞和男步,为了配合秀朗,也学了女步,任何双人舞我都既能跳男也能跳女,常常跟秀朗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杨昭商什麽都会,可惜就是不会跳舞。我说要教他,他也说学不来。
这裡的DJ选乐很独特,都是些活泼轻快、带点异族风的舞曲。立树和我一人一边,开始我还有点迟疑,毕竟都这把年纪了,立树看见四十五岁的老头还在跳热舞,会从此鄙夷我也说不一定。
但立树也兴致高昂,而且说真的他也颇有两下子,我们越跳越嗨,越跳越热,加上刚才喝下肚的威士忌,到最后电音下来时,我索性脱了上衣,在舞池中央跳起贴身舞来。
立树跳得兴奋不已,双眼发光,感觉就小时候带他去游乐园时,刚从云霄飞车上那样。这样的神情让我怀念不已,而且不用坐云霄飞车就能看到这种表情,对我来说真是值回票价,当下也不顾我的腰背了,顶多回家贴沙龙趴斯,和立树尽情地疯起来。
音乐进入徐缓的氛围时,立树靠近我,似乎想牵我的手跳慢舞。但我浑身是汗,老实说体力也有点不支了,笑着挽拒了他,就拖着脚步回到包厢。
我见立树站在后头,神情有一刹那的失望,但他随即也满脸堆笑,跟着我进包厢来。
「恆恆把拔,没想到你这麽厉害。」他笑着说,顺势替我斟满一大杯伏特加。
「嗯,年轻的时候常和……我以前还满爱跳舞的。」我微笑着。
「那以后可以常常邀恆恆出来跳吗?」立树试探地看着我。
我笑了下,仰头饮尽手裡那杯伏特加。
「果然是年纪大了,跳一下就累成这样。立树,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和他们偶尔约出来玩玩也不错,我会帮你瞒着园长先生的。」
立树却垂下了首。「那些朋友和恆恆哪能比,我只想跟恆恆出来玩。」
我在心底暗叹了口气,伸手想摸他的头,却被他侧首避开。我一怔,只见立树又抬起了头,脸上又是在舞池时那种灿烂的笑容。
「不说这些,恆恆,我们来喝酒吧!好不容易我十八岁了嘛!」
立树虽然说是来喝酒,但他自己倒是没沾几滴。我印象中秀朗酒量很差,却老爱学人家拚酒,每次喝得烂醉如泥,还要劳驾我把他扛到计程车裡。
我是很会喝却没那麽爱喝的人,大概是胃裡有酒虫之类,我真要喝起来,谁都拚不过我的功力。但因为大多数酒我都不爱,加上我以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所以秀朗的朋友反倒都认为我不大会喝,也不大敢灌我。
和杨昭商在一起后,他操心我的胃,就不准我多喝酒。不要说威士忌这种烈酒,就是偶尔喝个啤酒,也要被他唸东唸西。
我今天是怎麽了,一直想起那个过去的人。我和秀朗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我们之间的交集除了立树,已经什麽都不剩了。
大概是立树吧。因为他今天的容貌谈吐,太神似当年秀朗的缘故。
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酒,但等我醒觉过来时,桌上的酒瓶已被我清了大半,东倒西歪地滚在桌上。我好不容易有些微薰,隐约听到立树叫我的声音:「恆恆……?」
我觉得浑身发暖,就顺着沙发的势头,在软棉棉的天鹅绒垫上软倒下来。我闭上眼睛,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烫的,身体也是,因为握在掌心的酒杯,感觉是如此冰凉。
我听见立树浅浅的呼吸声,决定暂时就这麽躺下去。因为我有事情非弄清楚不可。
立树的呼吸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感觉沙发陷了一下,立树的手压上了我的掌心,把那个冰冷的酒杯拿掉,取而代之他自己的手。
他捏住了我的手指,迟疑了一下,把我的手牵往上头,和我五指交扣,就这样面对面地压着我的身体。我感觉他的吐息贴了上来。
「恆恆,恆恆……」我听见他低声唤我。
我屏住了呼吸,立树的吐息越来越近、越近越烫。他先是把气吹在我眼睑上,然后是我的鼻,最后那些气息全集中在我的唇瓣上。
我压抑住所有的反应,立树彷彿也屏息了,吹在我脸上的热气蓦然消失。
然后我便听见立树冷冷的声音。
「……既然醒着,干嘛要装睡呢?」他说。
我马上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立树阴沉的神情。他见我醒过来,飞快地从我身上起身,退到圆形沙发的另一头去。
「立树……」我无奈地望着他。
「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恆恆,一副被我亲下去也无所谓的样子。」立树咬着牙说:「为什麽?为什麽每次都这样?恆恆一点都不怕我吗?不怕我对你做出过分的事吗?还是因为我像那个男人,所以恆恆觉得就算被我怎样了也没有关係?」
立树一脸受伤的大叫着,我悠悠叹了口气。
「立树,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不是的。」
「你就这麽相信我吗?」立树的表情越发複杂,他看着我的脸,「我可是那个人的儿子,而且我喜欢恆恆,喜欢到怎麽样都想得到你的地步,我会做出什麽事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恆恆为什麽可以该死的这麽冷静?」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忍不住微笑起来。
「因为你从十四岁开始……每年都做同样的事,却没有一次成功过啊。」
这倒是实话。十四岁那年立树生日时,他把我骗到家附近的公园裡,把我压在树上打算吻我,却因为忽然有一群大叔来慢跑,把立树惊得差点连魂都飞了。
十五岁那年他改良方法,把我骗到没人的海边,打算在海边吻我,但是因为他拖拖拉拉的,到最后有警察跑来说颱风快要来了,叫我们离海边远一点,还骂我说大人怎麽可以带小孩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结果那年生日就在道歉中渡过。
十六岁那年他把我带到他们学校的教具室,结果磨蹭的途中弄倒了球架,几百颗球散了一地,惊动了全校师生,害得我们整个下午都忙着替教具室复原。
十七岁时立树索性把我骗进饭店房间,本来以为万无一失了,没想到隔壁间的情侣点蜡烛时不慎失了火,触动了警报器,我和立树还上演了一场火场逃生惊魂记。
但我明白,以立树的聪明才智,如果他真想要算计我什麽,我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即使他只有十多岁也是一样的。
立树听了我的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扁住了嘴。小时候他遇到什麽不甘心的事、或是不服从我和杨昭商的管教时,总是这副表情。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教我,如果我有什麽非得到不可的东西,那就不管用什麽手段,也要伸手去争取,否则那东西永远不会是你的。」
立树仍旧倔强看着我,但眼眶裡泪水却破功了。
「可是园长先生……可是你们却教我,即使有很想要的东西、即使想要的不得了,也绝对不能用对不起自己的手段去拿。否则就算有一天拿到了,心裡也不会舒坦,还会为那个后果难受一辈子,可是我……可是我……」
我见他张开了嘴,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起来。
「可是我如果照着你们的方法,我最想要的……最想要的恆恆,永远不会是我的东西啊,呜……」
我的心底满是无奈,也满是怜惜。我看着哭得不住发颤的立树,每年他计策失败,好像都会像这样大哭一场。但我想计画在实行之前,他就知道会失败了,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挫败,而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
但是我明白,我曾经有很多年, 和他一样为了相同的原因哭泣。
但我走出来了,现在我走出来了。我想他有一天也能像这样走出来。
「立树。」于是我对他张开了双臂,「过来恆恆这边。」
立树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满是怨怼和不满。我对他微笑着,最终他还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捱到了我身边,投进了我的怀裡。
我面对面紧抱着他,他跪直在地毯上,头刚好在我肩上的高度。我抱紧了他的头颈,把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像抚慰受伤的小孩那样,用指尖轻抚着他的额头。
「……恆恆就是这样,老是把我当小孩子。」立树一脸不甘心。
「你是小孩子啊。」我笑着说。
「我已经长大了,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立树抗议,又嘟起嘴,「这个年纪,都已经可以生个当初我遇到恆恆时那麽大的小孩了。」
「不管几岁,立树都是我的小孩子啊。」
我伸长双臂,从背后抱紧了他,看着满桌横七八竖的酒瓶,还有立树哭得横七八竖的五官。我用掌心熨贴着他的脸,微微笑着。
「立树永远都是我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取代我心裡立树的地位,园长先生也不可以、你父亲也不可能。立树就是立树……是恆恆这辈子遇到最重要的男人。」
立树张大眼睛看着我,半晌,斗大的泪珠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恆恆嘛……」他哽咽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除了恆恆以外,我根本没办法喜欢上别人……」
我拍着他的后脑杓,像说床边故事般地开口了。
「不要担心,你一定会遇到的……立树,你还很年轻很年轻,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你还有时间、有足够的条件。」
我肯定地告诉他,「而或许在某一天、在某个地方,你会遇见和我截然不同的某个人。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什麽对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我摸着他的头,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一下。
「在那之前,不要担心,恆恆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立树。 」
我看他一脸还是无法释怀的脸,不禁想着立树这孩子,真是有着很特别的人生吧。
私生子的出身,这种平凡人只能在电视剧上看到的身分,又在年幼时失去了母亲,而且替代的监护人,还是母亲过去的情敌。而那个情敌也没能守护这孩子到最后,最终又让他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我至今为止,仍然不能确定,当初我毅然决然地把立树留在他亲生父亲身边、爱文身边的决定是否正确。我也曾担心过,特别是爱文刚去世那段时间,要是立树因此变成坏孩子,我该如何负起这个责任。
但现在看来,立树比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大人争气多了。他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自己的生存之道,正如他十多年前向我宣言的,成长成弯曲但伟昂的大树了。
我们一直鬼溷到接近凌晨,立树才送我回家。我进家门口前就脱了鞋子,像玩过头太晚回家的小孩,蹑手蹑脚地进家门,一边祈祷杨昭商已经先睡了。
但杨昭商如果不等我,他就不是杨昭商了。果然我一进客厅,就听见他的声音。
「……过来。」
我缩了一下,杨昭商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我低着头乖乖走到他身后。
他大概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着我,把我从上到下检视了一遍,好像在检查我是不是有哪裡缺了一块似的。等到看见我完好如初,连头髮也没掉一根,才放心似地叹了口气,跟着表情又严肃起来。
「今年是去哪裡……?」他问。
我小声地开口。「夜店,立树准备了夜店裡的包厢。」
我看杨昭商的五官立刻垮了下去,看他的反应实在很有趣。
他忽然在沙发上跪直了,返身过来,隔着椅背抱住了我的腰。粗壮的手臂收紧,还把头靠在我的肚子上,动作竟然和立树那孩子没差多少。
「明年不准你再跟他去了,不管去哪裡都不可以。」杨昭商说。
我笑起来。「那孩子也只有生日会玩这种把戏啊,不陪他玩一下,他很可怜的。」
「明年他就十九岁了,十九岁不是孩子了。」
「十九岁怎麽不是孩子?立树对我们来讲,不管几岁都是孩子吧?」
我笑着说,杨昭商看着我的笑脸,不知怎地脸上半是无奈、半是幽怨,他放开我的腰,别过头坐回沙发上。
「……你就是在这个年纪,遇上他父亲的不是吗?」
我听见杨昭商的声音。没开灯的客厅裡,杨昭商的侧影看起来格外苍桑,我们其实只差两岁,但这些年来,杨昭商多了许多白髮,从黑猩猩变成白猩猩了。但外人看见我,却老说我没什麽变,虽然我自觉也老很多。
杨昭商似乎非常在意这件事,为此还特地去染了头髮,把自己染成金猩猩。结果只有变成我和立树的笑柄而已。
「立树不是他父亲啊,也不像。」我提醒他。
「但是他老是骗你,也老是骗我。」杨昭商不满地交抱着双臂。
「立树一点都不像他父亲。」我强调似地又说了一遍:「乍看之下或许有点像吧,特别是长相。但是如果够了解立树,你就会明白的,那孩子的心底有样东西,是和他父亲完全不同的,而那东西是我们亲自教给他的。」
杨昭商似乎被我说服了,抿着他的厚唇又背过身去。我知道他也不讨厌立树,只是心底有个结一直打不开而已。
想到这裡,我忍不住绕过沙发,坐到杨昭商身侧。他好像还在闹彆扭,很有趣的是,我们刚相遇的那段日子裡,似乎总是我在闹彆扭、动不动就害譟。
但一起走到这时候,闹彆扭、害譟的人却彷彿换成了杨昭商,而我坦率得多了。
「杨昭商……我喜欢你。」
这大概是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二次说这句话。说实在的,七老八十了还要这样学高中生告白,也很让人害羞,虽然我现在脸皮已经够厚了。
「我也喜欢立树,立树和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谁也不能比谁更重要……同时谁也不能取代谁,你懂吗?」
我用手碰着杨昭商的耳朵,轻轻地说着。他却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
「最近我常想……」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最近我常想,如果当初……如果当初那个人没有放开你、不曾伤害过你,我和他在同一个条件下,同时追求你,你到底会选择谁?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在我身边吗?」
我怔了怔,没料到杨昭商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稍微想了想,说实话,这是个十分狡诈的问题,因为我也无法否认,杨昭商的个性严肃、对很多事情过分严厉,跟我的性子有很多地方无法配合,而且还喜欢说教,把人当小孩子教。如果他和当年的秀朗站在一起,我说不定真会投向别人的怀抱。
但是谈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这就跟我问杨昭商,如果当年你妻子没有堕胎、没有发生那种种不和,那你会选择我还是你前妻那样。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我只知道,就算明年、甚至十年后、二十年后……无论立树长得多大,对我使出什麽手段,我都还会像这样,待在这个人的身侧,目送着那孩子的成长。
「我会待在谁身边,会选择谁……」
于是我在黑暗裡靠近了他,把唇贴在我最熟悉的地方。
「你要不要现在、就从我这裡确认看看,杨昭商?」我耳语着。
我不知道杨昭商最后确认到了没有。只知道第二天,我又不得不向育幼院请假了。
但我想,往后我们会用同样的方法,继续确认下去吧。
明年也是,十年之后,也是。
—End—
番外 无患子
林秀朗在漆黑的起居室裡抬起头来。
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外套脱下的悉苏声,林秀朗不必多猜测就知道,是儿子回家裡来了。
这倒让他有点惊讶,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见儿子开门回家的声音。或许是自从妻子去世的那天起,又或者是更早。特别是每年生日,林秀朗记得儿子绝对不会留在家裡,他会去那个人家裡欢庆,再到什麽地方和朋友鬼溷一整晚。
就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从躺椅上站起来,林秀朗告诉自己别太期待,说不定只是个忘了带东西的佣人。虽然他的确每年这个日子,都排除了堆积如山的会议从公司赶回来,在空荡荡的家裡等上一整晚。只因为自己在儿子这个年纪时,父亲从来不记得自己诞生的日子。
不要让你的儿子重蹈你的覆辙,那个人的声音不知道怎麽的挥之不去。
林秀朗扶着迴旋梯下楼,在客厅裡看见了预期的背影。说实在的,明明是自己儿子,见面的机会,却彷彿不如公司裡的一个经理。
儿子背对着他脱去上衣,随手扔在椅背上,一百八十几的身高,配上如他年轻时同样匀衬的身材,他记得儿子今年是十八岁,拥有上天赐与所有最美好的事物。
「怎麽这麽晚才回来?」
林秀朗就这样在阶梯上看了很久,出口的话却全非他脑袋裡所想的。
果然儿子惊吓似地回过头,待看见是他,脸立刻如预期般阴沉下来。儿子冷冷地转过头去,再一次用背对着他的父亲。
「我什麽时候回家不关你的事。」
儿子随手又拉下了内衣,露出赤精的上身。
「倒是你,真稀奇啊,今天轮班的女人生病了?」
林秀朗看着儿子嘲讽的神情,很微妙的,竟有几分神似那个男人。明明是自己的儿子,明明和那个人一点关係也没有的,但无论说话的姿态也好、内容也好,林秀朗总觉得自己每看一次,心底深处就有一块地方,微弱地起涟漪一次。
「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林秀朗生硬地说着。
他看见儿子斜睨了自己一眼。
「所以呢?你终于可以合法弃养我了?」然后他冷冷地笑。
林秀朗抓了一下阶梯的把手,他应该下到大厅裡,和儿子坐一块,像电视上感情好的父子那样,开瓶酒下来对饮叙话,但不知为何怎麽也移动不了脚步。
「你去哪裡?」林秀朗又问。
「过了十八年,你终于想到该问我这句话啦?」
「你又去那个人那裡?」林秀朗忽略儿子的冷言冷语,「你去吴正桓那?」
他看见儿子的眉毛扭了一下,彷彿这名字哪裡刺激到他似的。
「我去我爸爸那裡。」
半晌,儿子澹澹地说:「我去我爸那裡过生日,怎麽,你有意见吗?」
林秀朗没答腔,儿子也感觉到话语裡的挑衅,一时没再多接什麽狠话。大概是他们太少像这样面对面地说话,林秀朗感觉得到空气裡飘散的尴尬。
他想开口说祝他生日快乐,但这对他而言难度太高了,这话他少说了十七年,没道理第十八年就能轻易出口。
他想跟儿子提起生日礼物的事,他上礼拜特别抽空去车的原厂选的,还特别嘱咐车厂的人,为儿子量身改造了内装。想儿子到了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交个一、两个女友,在他这个时代,男人没有车会给女人瞧不起。
除此之外他实在也想不到该送什麽,林秀朗从未想过,一向自以为赶流行的他,有一天也会搞不懂现在年轻人喜欢些什麽。至少前几年他挖尽心思想的礼物,液晶电视也好、单眼相机也好,没有一项能得到年轻儿子的青睐。
他看着儿子冷漠的眼神,感觉就算他把车子的事说出口,儿子也不会有半点欢容。或许他把车随便赏给哪个下属,他还会叫自己一声乾爹。
眼看着儿子就要进房间,林秀朗忽然有一种很深的挫败感。他无法不去想,二三十年前,也有一个年迈的父亲,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站在高得无法仰望的阶梯上,远远望着自己亲生儿子的背影,却什麽也无法碰触。
林秀朗很不甘心,他终其一生,都在努力超越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他用尽一切方法证明他们不同,甚至更胜于那个男人。唯有如此他才能让他后悔,后悔自己曾经试图把自己的儿子变成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但现在,林秀朗始终不知道父亲是否后悔过。但他却觉得自己开始后悔。
大概是他太久没有开口,儿子也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拣起地上的外衣和内衣,转身就要进房间去。
林秀朗知道自己再不开口,这往后第十九年、第二十年也不会再开口。
「立树。」林秀朗叫他的名字,这个对他和他母亲而言皆意义深远的名字。
本来以为儿子不会理会,但他竟罕见停下了脚步。「干什麽?」
林秀朗沉默了一下,放开扶手,往下走了一阶。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他说。
未料儿子闻言,竟哼了一声。「如果是家裡地下室停的那东西的话,免了。」
儿子把双手插在口袋裡,过了一会儿,竟然又开了口。「……有钱买那种东西,不如把那些钱拿去捐款,育幼院还是阳光基金会什麽的都好,给自己积点阴德,以后下的地狱少层一点……我是说,我不需要什麽生日礼物。」
林秀朗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至少儿子在不耐烦地捞着额髮时,语气透露了些许和平常不同的柔软。虽然林秀朗承认自己和平常的儿子也不熟就是了。
简直就好像,渗入了某个人的魂魄那样,在那一瞬间。
「不是那种东西。」这让林秀朗有了些灵感,他想了一下,返身回到房裡。儿子冰冷的眼神转为疑惑,直到林秀朗再次走出房间,走下阶梯,走到自己儿子的身前。
儿子看起来有几分警戒,林秀朗感慨地发现,儿子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竟然长得比自己还高上几分。只是太久没有从水平的视线端详这个孩子,他竟迟至现在才惊觉。
林秀朗在儿子面前摊开手掌,掌心什麽都没有,只有一枚彷彿乾涸了很久的果实。
儿子凝起了眉头,林秀朗才悠悠地开口。「无患子。」
他看着儿子越大、越和自己神似的眉目。
「这个,是我第一次,送给那个人的生日礼物。」
林秀朗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这麽吃另一个男人的醋。而且不是为了爱上同一个女人,而是因为共同拥有一个儿子。
他明显看出儿子的神色专注起来,他盯着那颗不起眼的果实,彷彿这是他一生遥不可及的宝物。
「……既然是生日礼物,为什麽又在你手上?」儿子果然聪明。
「因为被退回来了。」林秀朗难掩一丝无奈,用指腹在那颗果实上磨娑。
「退回来了?恆恆退你的生日礼物吗?」
林秀朗没有说话,倒不是他故意不说,而是他不记得了。
在那个七年裡,他退过他太多次礼物、拒绝过太多次邀请,践踏他的每一分心意,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就这样任凭他处置。
或许,林秀朗想着,当年他就是在下一场赌注,一场豪赌,赌这个比谁都高傲的男人,什麽时候会甘心折服在他身下,为他一个人张开大腿。甚至,张开他的心房。
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记忆,对林秀朗来说早已模煳。
原先他只是陪朋友才会去那个人的大学。说真的,那朋友本来也算不上什麽朋友,就只是父亲的企业间有往来,而刚好家裡财力又相当,便自然而然地溷在一块儿。
而对林秀朗而言,所谓朋友就是这样,有好康的有得玩的时候集结在一起,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取得对方有用的部分。
世人称他们这种朋友叫狐群狗党,其实只是不了解朋友真正的定义罢了。
林秀朗经常被朋友抓去联谊,或是和友人想追的女性约会。理由是遗传母亲那一副好皮相,可以有效地吸引那些肤浅的女孩子们。从小林秀朗就是这样,彷彿只要站在那裡,就会自动向四周发散费洛蒙,吸引无数蜂蝶自动向他靠拢。
那天也是那样,为了朋友的心怡对象,他才勉为其难地来到这所对他来讲只能算得上三流的大学。
听说朋友是在舞厅裡认识她的,一路追查到女孩子的手机号码,连带身家学校也一清二楚,这对他们这群朋友来讲只是举手之劳。
「秀朗、秀朗!就是她,就是她啦!」
下课铃响时,友人紧抓住林秀朗的手臂,指着走廊的方向。
这让林秀朗十分不耐,他的衬衫是昨天才洗的,还是今年新春的明牌货,要不是碍着对方是父亲货品通路公司的小开,林秀朗才懒得和这种纨袴子弟交往。
啊,虽然在其他人眼裡,他多半也是「纨袴子弟」的一员就是了。林秀朗向来不在乎被归类,被归类的人总比异类好,活得比较轻鬆。
他顺着友人的视线看去,他得承认,当时那瞬间,他的呼吸竟浅浅缩了一下。
那是很奇妙的感觉,彷彿肺裡的空气刹那间全消失了。
那是个约莫只有十八、九岁的学生,既然是在大一的教室裡,应该是十九岁吧,秀朗想。他似乎刚睡了场好觉,脸上的神情懒洋洋的,侧颊还有课桌椅的印痕。
因为是午休时间,其他的大学生全都有说有笑、成群结队地往学生餐厅的方向走,就只有那个人,非但特别挑在人群散去后才离开教室,感觉他和周围的人群间,自然形成一种疏离的氛围,即使身处他们之中,也没有属于任何地方的感觉。
他一出了教室,就把背靠在牆上,发呆似地仰头看着天空一会儿。他留着及肩的长髮,眉毛很长,唇角勾起来的时候,感觉却像在哭泣一样。
这样的唇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的女孩子。这点林秀朗也觉得惊讶,明明他们一点也不像的。
更重要的是,以林秀朗阅人无数的经验,他丝毫不觉得这人是女性。
『欸,我有说过他是女的吗?』友人笑的猥琐。
林秀朗说实在有些惊讶,他并不是特别歧视同性恋,要说真的,他们这群朋友裡面,为了尝鲜,和漂亮的男孩子胡溷在一块的也不是新闻,但多少都是玩玩。
林秀朗也从没想过要和男人在一块儿,光应付女人就够累了。
不过那个人当初给他的印象,确实是相当女性化。拥有女性气息的少年,他惊豔之馀同时也感到怜悯,因为他多少知道,这样的人人生通常不会太好过。
友人当时立即就上前搭讪了。他没有跟上去,只是双手插在口袋裡,站在后方观察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似乎完全不记得友人的存在,对于这样莫名其妙的攀谈,只是冷漠地皱起眉头,然后作势就要别过身去。
林秀朗见友人投以求救的目光,他耸耸肩,一如平常应付女性的态度,从容地走上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回心跳的速度似乎稍快了一点。
『我叫林秀朗,你可以叫我阿朗。』林秀朗微笑起来,鲜少女性能躲得了这样的直击,但他第一次担心这对男人来讲是否也管用。
『这是我朋友,他一直很仰慕你,方便一起吃个饭还是什麽的吗?』
那个人当时露出了不意外的警戒神情,林秀朗很快以退为进。
『只是吃个饭,如果你不方便,我们可以等下次。 』林秀朗笑笑。
『我不陪人吃饭。』
那个人总算开了口,声音冷得如林秀朗想像,却也熨贴得超乎林秀朗想像。他承认那声音让他某个地方热起来,同时他也感觉得到,他身侧的友人比他热得更快。
『那你肯陪人做什麽?散散步?聊聊天?』
林秀朗继续调笑着,友人站在他身侧,近乎贪婪地审视那个人每一寸肌肤。不知道为什麽,这让林秀朗有些不舒服。
果然那个人也一样不怎麽舒服,他堪称冷酷地瞪了友人一眼,却饶过了他,转身离开了廊下。这倒让林秀朗有些惊讶,这麽不给他面子的人还真不多。
他记得自己追过去,扳住了那个人的肩膀。林秀朗至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悔这举动,他是一时之间,把那青年当女人来看待了。而那个人接下来立刻证明了林秀朗的误解,他一回身,结实的快拳落在他颊侧,力道大到几乎把他贯往牆上去。
他听见友人的惊呼声,溼滑的感觉淌下鼻樑,这感觉对林秀朗而言很新鲜,他一时还无法反应自己流血了。直到看见滴落大理石阶的鲜红,晕眩的感觉才漫延整个脑袋,连带连那个人愤怒的神情,也变得有几分模煳。
『不要碰我。』青年冷冰冰地说着,好像嫌这辞不够强烈似地,他俯视着林秀朗,又补充:『永远不要随便碰我,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林秀朗记得自己那时抹着鼻血,鲜血的气味在鼻尖漫延,很快扩散到全身上下。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厌恶那样的血统,但林家的血液裡,肯定溷了些许肉食动物的特徵,在那一瞬间,林秀朗感觉到的竟不是屈辱,而是兴奋。
彷彿幼狮初尝猎物鲜血的那种兴奋。
再次见到那个人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那天他和几个朋友通宵喝酒,友人拉着自己袖子,一脸神秘地说要带自己去看个有趣的东西。
当时他也喝得有些茫,朋友都兴致高昂,林秀朗也不好推辞。一群男人上了友人的车,友人带大家到一间小旅馆,这旅馆林秀朗也不陌生,每次要和女孩子干什麽不正经的事,总是会来这儿,主要是他设备完善、隐密性也高,当然价格也相对高就是了。
在场七、八个男人都喝醉了,嘻嘻哈哈地被友人带进了其中一个房间。刚进门林秀朗便怔住了,那是间明显的情趣房间,开放式的淋浴间也好、作用不明的按摩椅也好,从窗帘的厚度就知道隔音效果奇佳,就算裡头发生凶杀桉,外头恐怕还茫然不知所以。
令林秀朗吃惊的在后头。房间中央有张圆形的大床,床上横躺着一个人。不知道被人灌了什麽迷药,昏沉沉地歪着脸,双手还被情趣手铐一类的东西綑绑在身后。
而这个倒霉鬼不是别人,正是之后和自己牵繫了十四年的那个人。
『这是……?』林秀朗的酒一下子醒了。
『怎麽样,兄弟够意思吧?』友人笑得无邪,还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搭住了他的肩,『他住学校宿舍裡,同寝的早不爽他很久了,随便递个几千块,就把他给卖了,他们还以为我们想教训他,问说要不要帮忙呢!』
友人开心得像个孩子,酒意让他双眼放光,眼底全是嗜血的光芒。
『来吧,阿朗,给你占先,好歹你也是为了我被这傢伙打,给你好好报个仇。』
林秀朗直到现在,都还隐约看得见当时的诱人情境。
那个人身上还穿着薄削的白衬衫,裡头没有内衣,长裤是贴身的,包裹着男人细长的腿,简直在呼唤人将他一层层剥开那样。林秀朗不知道友人给他用了什麽药,那个人脸上全是薄汗,在被单间辗转喘息。
秀朗得承认自己并不是个多有道德的人,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像这样捉弄一个不识趣的孩子,也不是什麽新鲜事。
何况是男人,这种事男人就算吃了什麽亏,通常也难以启齿,不比女人麻烦。
再说秀朗也知道,他这批朋友荒唐归荒唐,处理这些事倒是挺熟练俐落,要做纨袴子弟也是要本钱的。这青年一觉醒来,除了身伤心伤外肯定什麽也摸不着头绪,就连屁眼后面塞进了几根阴茎也数不出来,更遑论事后找他们麻烦。
话虽这麽说,看见友人迫不及待地凑近床边,拿着裤裆磨蹭那个人的丑态,林秀朗还是莫名觉得不痛快。
他事后想,大约是这个那个人,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寂寞感的缘故。彷彿就算死在什麽人面前,也会沉默着一声不吭,才让林秀朗为数不多的英雄主义发作了。
当时他走过去,托起了那个人的脑袋,在友人诧异的目光下拍醒了他。
开始青年的神智仍旧很迷濛,林秀朗得承认,在看见那个人启唇轻咳的瞬间,他真有把这张唇据为己有的冲动。所以他没等男人醒透,便迳自横抱着他,在一干友人诧异的目光下,上了早在楼下等他的轿车。
然而逃过一劫的猎物并没有因此感激他,那个人在后座醒来后简直勃然大怒,林秀朗花了好一番唇舌,挨了几记重拳和巴掌,才说服他没有马上开车门跳出去。
他在那个人盛怒离去后的座位上找到一个皮夹,裡头没多少钱,连证件也寒酸得只有身分证。
他在上头找到那个人的姓名,吴正桓,盯着照片上青涩的大头照发起怔来。
那之后他就没忘记过这名字,他甚至上网找了桓这个字的唸法,开始他一直以为那唸恆,永恆的恆,恆定的恆,正如青年给他的第一印象。
后来他才发现这个字超乎他的常识。桓,他在找寻正确唸法的过程裡偶然找到相关的解专鞘且环N树的古称,现在叫作无患子,即是人们说的菩堤,可以斩妖除魔、可以淨化百病。
林秀朗不认为自己是妖魔,只是从某个女孩离开之后,他就患了一种病。这病让他一生无法再把心掏给另外一个人,除非他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这在感情世界裡终究不可能,所以林秀朗觉得自己早已病入膏肓了。
虽然后来他找到一种万全的方法,那就是让别人把心捧给他。这样只有他可以伤别人,别人休想再在他手腕上、或是其他地方留下任何一道伤痕。
当时林秀朗想,就算是无患子,也救不了他的病、驱除不了他心中的妖魔。
但他还是想试试。试试看现在的林秀朗,可以有多深情,又可以有多无情。因为唯有知道这一点,他才能战胜那些和他有血缘关係、名为亲人的敌人。
而就在十四个月后,那个人第一次横躺在他身下,呻吟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阳具就深埋在他的体内,充盈着那个男人向来厌恶人碰触的身体,一次比一次深。
直到那个时候,林秀朗还记不得自己是何时让这个人掏出心来的。或许是某一次,在一个相当寂寞的夜裡,那个人忽然扑进他怀裡,声嘶力竭地向他哭诉自己的过去。也是在那时候,他把自己的指尖,刺进了那人的胸膛裡,抓出了那颗还淌着鲜血的心。
『啊……嗯……阿郎……好深……』
他也不记得,那个人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从那张总是只有嘲讽的嘴裡,吐出「阿郎」这样甜腻的爱称。
他只记得,那个人叫床的声音,还有他抓着被单、咬紧下唇的神情。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把自己的东西,狠狠嵌进那人的体内时,耳边不经意流露的呻吟,让他即使经过一轮荒唐,仍是忍不住发烫肿胀、血脉贲张。
他也记得,他是如何在最后那刻,用手搓揉着那人同样兴奋的硬挺,一次又一次,和他共访天堂。
那之后整整六年,他们的关係就不曾改变过。林秀朗想试试自己可以多疼宠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毫不吝啬地接收他所有的尝试。
他曾经试着摘天上的月亮下来给他,而他也曾要求他为他买下所有的星光。
有一年生日,那个人大发脾气,只因为林秀朗订错了他指定的餐厅。林秀朗打了至少一百通电话,在他房门前软语相求了至少一百次,都不能让那个被宠了六年的男人懂得一点宽容。这让林秀朗不禁想,是不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直到这时林秀朗才惊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发觉自己竟觉得心痛。想到要和这个人分离、想到再也见不着这人的面,他竟有一种初次相遇时,所有氧气被夺走的窒息感。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无患子医好了他的病,那个他以为是不治之症的病。
后来他们和好,情侣和好的原因和吵架的原因一样,从来不会有人计较。林秀朗记得自己抱着那个人,那是一个很晴朗的晌午,他们坐在树下,耳鬓厮磨。
那个人回过头来,忽然凝视着林秀朗的眼睛,他凑上他的唇,他们接吻。
林秀朗几乎要弄不懂自己,那瞬间他又感到窒息,觉得胸口痛。他才知道人所谓幸福,原来和绝望是一样的,一样令人无法呼吸。
他送给他那颗果实,从满是落叶的地上拾进他掌心裡。那是他送过那个人最廉价的礼物,也是最昂贵的礼物。
『无患子。』他这样对那个人解释。『恆恆,那是你的名字。』
你真正的名字。
以及林秀朗真正想叫,却始终叫不出口的名字。
林秀朗想不起来这颗果实为何最后又回到了他手裡,他明明记得自己把他给出去了,亲手交到了那个人手裡。
和妻子从马尔他渡完蜜月回来,林秀朗收到一个很大很大的箱子,裡头塞满了所有那个人能够还给他的东西。他送给他所有的礼物、他为他买的所有名牌服饰、皮件,甚至他用过的牙刷、打火机,他寄放在他家裡的小枕头。
林秀朗曾经想过,如果人可以把心挖出来,那个人也会把它放进去箱子裡,一起寄回来给他。儘管血淋淋的。
果实肯定是那些东西中的一个,但林秀朗记不得了。反正不重要,都退回来了。
「喂……?」
林秀朗听见儿子唤他的声音。感觉到手裡一阵灼热,林秀朗才发现自己紧捏着那颗果实,陈旧的外壳禁不住他的掌力,在掌心碎成一片片的。裡头竟是黑色的,林秀朗是第一次看见无患子的实,乌黑透亮,却也坚硬得起不了一丝裂痕。
儿子观察着他的神色,又盯着他手上的果实。
「这个东西……可以送给我吗?」
林秀朗仔细端详着儿子,印象中无论是和他母亲同住的那个时候、或是回到这个家裡来之后,儿子似乎从小就学会,永远不要向他这个父亲伸手索求任何事物,即使他这个父亲,能够将任何事物放在儿子伸出的手中。
这是儿子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向他的父亲表达他的渴求。
但林秀朗也知道,儿子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他永远也无法给予的。
「嗯。」
林秀朗却仍旧点了头,将那枚黑色果实,轻轻放在儿子和他同样宽阔的掌心。
他顿了一下,又说:「生日快乐……恭喜你十八岁了。」
儿子似乎眨了一下眼,他握住那颗果实,半晌别过了头。
「谢谢,」儿子犹豫了一下。「……爸。」
不要让他重蹈你的覆辙。林秀朗的耳边,不知怎地又响起那个人的话。
愿你永远,我的孩子,不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End—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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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愿望
林秀明挂了电话,走进饭店的房间,顺势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的大男孩正和另一个小男孩玩着,大男孩好像正在教他划酒拳似的。虽然林秀明不觉得划酒拳是个适合小孩的游戏,刚才他出去打电话前,那孩子明明还在讲充满童真的故事的,不知何时就给大男孩带坏了。
「五,十!十五!哈哈,你输了!」凯宾对着男孩大笑着。
「再一次,小K葛格,再来一次!」男孩不服气地叫着。
林秀明看着情人像揉面团一样搓着男孩的小脸,大概是约定的惩罚吧,末了却又心疼似地摸了摸男孩的头。林秀明看着男孩红通通的脸颊,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种骚动感,但两人的笑声打断他的思绪,他的情人,兴奋起来时总和小孩一样。
他本来不想打扰这两个人的,但他才走近大男孩,他就立时抬起头。
「怎么样,联络到正桓哥了吗?」凯宾马上从床上站起来。
「嗯。」林秀明点了下头。
「他怎么说?他们应该很着急吧?」
「他说会来接他。」
林秀明一如往常简短,看了眼情人和男孩相握的手。这男孩确实满讨人喜欢的,即使对小动物或小孩子这种非理性生物过敏的他,也无法对他产生恶感。纵使他和这男孩的父亲确实有些过节,但只要凯宾喜欢,对林秀明来讲,就算是杀父仇人他也可以容忍。
凯宾似乎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有些不好意思,吶吶放开了手。
「我本来想正桓哥还要好一会儿才来,立树故事也讲完了,所以想说找些游戏打发时间。」凯宾摸了摸后脑杓,「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小孩子爱玩的游戏,我小时候也不玩什么游戏的。哈哈,你也知道嘛,我只会划酒拳和打麻将,可惜这里没有麻将。」
林秀明知道,情人从小跟着父亲在声色场所出入。但令林秀明当初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枝从淤泥里穿插出来的草,竟彷佛比白莲还要干净清爽几分。
「立树,你的恒恒要来接你了,高兴吗?」凯宾又摸了摸男孩的头。
「恒恒要来?从宜兰吗?」男孩问。
「嗯,大概是吧。立树,你不可以忘记葛格喔,来,再说一次葛格叫什么名字?」
「小K葛格!」
「那边那个叔叔呢?」
「秀明叔叔。」
「哇,好聪明,立树最棒了!」
林秀明看着情人把孩子抱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脸上满是开怀的笑容,印象中从认识他以来,虽然这个小他七岁的男人总是笑脸迎人的,但像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记忆里竟没有几次。
但却不是面对他,而是面对一个才见面没几个小时的孩子。林秀明不知为什么,胸口一松一紧地抽动起来。
正发呆间,凯宾却抱起了男孩,竟是放进了他怀抱里。
「来,待会正桓哥如果来,你就把立树带下去还他们。」
林秀明皱了一下眉。「你去就行。」
「不行,是你打电话通知正桓哥的不是吗?而且你之前还在电话里跟正桓哥说些有的没有的,不解释清楚怎么行呢。乖,至少跟我一块把立树带下去。」
凯宾摸了一下林秀明的额发。见情人又用惯常的语气对待自己,林秀明一阵别扭,男孩被他抱在怀里,不安地挣扎了两下。
「我……和吴正桓六年没见了。」
「就是六年没见才要见一下啊,说到底正桓哥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何况你之前还误会人家。」凯宾插着腰说。
「那是你自己不好。」林秀明别过脸说。
「欸?怎么变成我不好了,我只不过和正桓哥在大厅里说个把话,就有人在后面乱吃飞醋了,后来还对人家这么不礼貌,抢我的电话,还翻我的电话簿乱拨电话给人家。我不记得我有喜欢过一个这么乱来的男人。」
林秀明越发不自在。「我是为了立树。」
「要是为了立树,你就更该去见一见正桓哥。和他搞好关系,立树以后搞不好还有机会来我们家玩,立树,你说对不对?」大男孩对小男孩露齿一笑。
「你喜欢这孩子的话,我把他领养过来给你!」
林秀明冲口而出,脑子里一片晕糊。凯宾和男孩玩在一块的那幕,竟像是视觉暂留一样,在眼前影子般地挥之不去。
怀里的男孩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惊慌。凯宾脸色却严肃起来,他站到林秀明高他一个头的身前,仰脸看着他,然后越凑越近,近到林秀明都觉得不安起来。
「干什么……?」
他话声未落,凯宾已经伸出手指,用力弹了一下林秀明的额头。
林秀明吃痛,但又不知该如何叫痛,只能用空着的一手抚着额,吃惊地看着情人。
「秀明哥,道歉。」凯宾插着腰。
林秀明有些错愕。「道什么歉?」
「向立树道歉啊,因为你刚才在孩子面前说,你要把他从他爸爸手里抢过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听起来就是那个意思,孩子听起来也会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想让你有个孩子。」
林秀明郁闷地说。他见凯宾似乎眨了眨眼,似乎很惊讶他有此一语似的。
「为什么你想让我有个孩子?」凯宾歪头问。
「……因为你看起来,很喜欢孩子。」
林秀明见情人神色越来越严肃,忍不住解释起来,「如果你是跟女人结婚的话,你就会有个孩子,但是我把你抢过来的,我害得你没获取你原本应当获取的东西,这部份是我的责任,我一定会弥补的。」
林秀明自顾自地讲着,凯宾已经在旁边瞪大了眼睛。
「秀明哥,你是笨蛋吗?」凯宾瞪着他。
「我不是。」
「不,你是。」凯宾又好气又好笑。「你当谈恋爱是在开公司吗?什么『这部份是我的责任』、『我一定会补偿』的,又不是开股东大会,我是你的投资户吗?」
林秀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别过了头。凯宾把男孩从他手上接过来,把他放在床上坐好,又转回头来面对着情人。
「秀明哥,你亲我一下好吗?」林秀明听见情人说。
林秀明吃了一惊,他转回头来,发现凯宾就站在他身后,两手伸高,滑上了他的肩膀,最后揽住了他的后颈。他一直觉得凯宾是个吸引人的大男孩,晒得微褐的肌肤,健康而红润的脸颊,而最令他无法自拔的是,笑起来彷佛一切都迎刃而解般的笑容。
不管哪一处,都让人有种,得救的感觉。
林秀明和他浅浅交换了个吻。毕竟小朋友还在房间里,林秀明不敢太放肆。
一吻结束,林秀明搂着凯宾的腰,两人依旧靠得很近,感觉得到彼此的吐息。
「……真想补偿我的话,就快点学会上我啊。」半晌,凯宾窝在他颈窝里闷闷地说。
林秀明沉默了一下。
「这有点困难。」他沉痛地闭上眼睛。
凯宾抬起头来,整张脸可怜兮兮,简直快哭了。
「我原本会注意到秀明哥,就是觉得你是壹号耶!秀明哥怎么看都像是个上人的啊,这么高、这么man、这么聪明、家世又好、还是个面瘫。第一次的时候,就是我家那次,你记得吗?我本来都已经洗干净准备好润滑剂张开大腿等你了,可没想到……」
林秀明愧疚得抬不起头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凯宾想要什么他都可以为他完成,但就只有这个愿望,林秀明怎么也无法勉强自己。
他并不是不对凯宾的肉体动心,相反的,光是像现在这样浅浅地接吻,林秀朗就感觉自己雄性细胞沸腾了。只是沸腾的方式却不是前面勃起,而是后面发痒罢了。
他好想要凯宾像昨晚那样紧紧抱着他,疯狂地进入他,再耗尽一切力气般呼呼大睡。
他也曾和几任男性有过暧昧,但每个人都在领略到他是零号的瞬间便落荒而逃。
这让林秀明很自卑,他一直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地方生错了,否则怎么会在全世界都期待他是壹号时,自己却一昧地渴望男人的疼爱。
只有凯宾,只有凯宾愿意接纳这样的他。光是这一点就够让他感激涕零了。
林秀明见凯宾望着他,脸上满是无奈。
「没关系啦,我并没有怪你,秀明哥不管是怎样的人我都喜欢。只是有时候也会想享受一下别种乐趣罢了。」
「我会努力。」林秀明正色。最近他经常在洗澡时,对着镜子脱光衣服,在墙上贴凯宾的全身裸体照片,做想象训练,自觉有良好的进步迹象。
「不努力也没关系啦。」凯宾噗嗤一声笑出来。
林秀明见他牵起孩子的手,这种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他从小就常被人说高深莫测,彷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有多么没用。不但不能生一个孩子给情人牵着,就连满足凯宾这样小小的愿望,他也办不到。
「走吧,立树,我们去宜兰找你的恒恒!」凯宾笑着说,男孩发出欢呼声。
林秀明看着他们的模样,不知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在父亲那间宅院的门口,看见一个男孩,他大约只有七、八岁,却穿着笔挺的西装,像个小大人那样。
他父亲说过那是他的堂弟,叫秀朗什么的。
他凑过去,问他怎么了,那个叫秀朗的男孩子却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那瞬间的眼神,却令他一生都难以忘怀。
那是一种,彷佛被全世界遗弃,但他自身也不屑这世界的眼神。
林秀明当时也没理他,径自就进了屋子里。后来他才辗转从父亲那里知道,当天是那男孩母亲的忌日,但他的父亲非但忘记这件事,男孩央求父亲去上个香时,父亲却以工作为名推辞了,所以男孩才气得离家出走。
七岁的孩子无处可去,只好来找他叔父和堂兄。这个他在世上除了父亲之外,唯一的亲人。尽管也没有多亲。
而在很多年后,在托儿所里第一次看见郁惠的遗孤时,林秀明彷佛就有种预感,这个孩子,和当年他在家门口看见的孩子,一定有着某种关联,因为太相似的眼神。
尽管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人就是他堂弟的亲生儿子。
然而昨天,在车站的时候,他再一次看见这个孩子,照面的瞬间,林秀明几乎认不出他来。不是因为长相、也不是因为孩子半年来身高抽长,而是眼神。
这孩子的眼神变了。和当年他家门口的男孩不同,也和半年前的那次邂逅不同。
当时林秀明有种感觉,这个男孩,一定遇见了什么。他遇到了不一样的人、有了不一样的遭遇和成长。同样是离家出走,这孩子背着小背包,在票闸口询问路人的眼神里,却充满着和他的父亲当年截然不同的风采。
「秀明哥,快点过来,我们要下去啰!」凯宾牵着孩子在走廊上叫着。
虽然无法为凯宾实现愿望。但是这样做,对这孩子而言,肯定能实现他的愿望吧。
至于情人其它的愿望,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一定可以达成的。林秀明乐观地想。
他把双手叉进裤袋里,走向了还在等待他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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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魔王 录入币 +1 谢谢更新番外 2011-10-20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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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到爆,哭的超慘,希望能看到立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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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之一 渣神
恒恒是一个森林里快乐的清洁工。
有一天,他的拖把掉到了森林中最深的池子里。没有拖把,恒恒就无法清扫他最爱的森林了,因此他非常伤心,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他坐在池边哭个不停,从白天哭到晚上,据说这座森林晚上非常恐怖,有吃人的猩猩出没,还有吃人的妖树俟机而动,附近的乡民晚上都不敢留在这里。
但恒恒实在太伤心了,一时就忘记那样的传说。
就在这时候,湖中央忽然出现了光芒,一台巨大的果汁机从湖中央升了上来,里头隐约有个俊美的男人,恒恒呆住了。
「我是渣神。」俊美的男人说。
恒恒看着自称渣神的男人从果汁机里走出来,他的左手抓着一只猩猩,右手抓着一棵妖树。
渣神举起染着金头发的金毛猩猩。
「这是你掉的金猩猩吗?」
「我掉的是拖把。」恒恒哭着说。
渣神又举起右手那棵有着美少年外型、染了银发的妖树。
「这是你掉的银妖树吗?」
「我掉的是拖把。」虽然一瞬间有点心动,但拖把对恒恒实在太重要了。
「你很诚实,我要给你奖赏。」
渣神打开了果汁机,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是个美中年。
「诚实的人啊!我把这个金猩猩、银妖树,还有我自己都送给你。」
「我只想要我的拖把。」恒恒终于大哭出来。
相传日后乡民经过这座森林时,都会看到一个没拿拖把的清洁工,身边跟着一只金毛猩猩、一位银发美少年,还有一位面貌相似的美中年,四人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End-
小剧场、之二 泰迪熊
林秀明望着橱窗里的巨型泰迪熊。
这肯定是因应新年出的款式,而且还配合华人习俗,这只大约有他一个半高的泰迪熊,绑着鲜红色的围巾、手里还拿着一串鞭炮,脚上穿着绣花鞋一般可爱的圆头鞋。两只眼睛和往常一样大大的,坐在软绵绵的毯子里,彷佛会说话似地望着林秀明。
大概是林秀明在那里站得太久,他再怎么说,都是个身高超过一百八的大男人,加上皮相不错,又穿着笔挺的西装,说实在的在商店街里还挺显眼的。
更何况是站在少女服饰玩具店的门口。
老板其实已经频频探头了几次,但林秀明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恐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家的泰迪熊,一副这只泰迪熊前世跟他有仇似的,让老板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这男人站了足足有两小时,如果有仇的话,盯那么久也该采取行动了。
而且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老实说有点影响到他的生意,刚才不晓得几个小女孩被吓到哭着找马麻去了。老板不采取一点行动不行。
「那个……客人?」
老板怯生生地扯了一下衣襬,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卑恭屈膝。
高大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眼神木然。老板好生惶恐,「那个……请问……客人,您是对……这只熊有兴趣吗?」
男人的眼神一下子阴冷下来,吓得老板差点跪地高呼皇上饶命。
「啊……我……小、小的只是想……客人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
男人看了老板一眼,又把目光移回泰迪熊身上。「我没兴趣。」他说。
「嗯,就、就是说啊,我想客人你长得一表人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可能会对这种小女孩玩的东西感兴趣嘛!哈,哈哈……」大概是看男人的眼神越来越阴沉,老板的声音也跟着等比例缩小,到最后根本是缩着身体讲话了。
「我只是在等人。」
林秀明又补充了一句,他把两手插在口袋里,掩饰自己的局促。
这真的不能怪他……林秀明想着。本来他是跟凯宾约在前面的公园里的,他要陪凯宾去吃Cold Stone的冬季限定冰淇淋。
但没想到从停车场走到公园的途中,竟被他撞见了这只熊。
他其实本来也只是想看一下,搞清楚这只熊的模样,就去赴凯宾的约的,毕竟这只泰迪熊的型号在他很喜欢的网页「泰迪熊之家」里并没有登载。但看看又觉得那围巾很特别,忍不住多研究了下上面的勾织手法,稍微赞叹了一下他的细腻。
看围巾的时候又很难不注意到那双鞋,他承认他对绣花是有一点小研究,平常没事也会拿个版样图在办公室里把玩。这绣花一看就知道出自名人之手,他在猜可能是云南那带的手法,也有可能是印度系统的。
除了围巾和绣花以外他也没再多看什么,最多就是欣赏了一下那只熊,比较了一下英国熊和德国熊的差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想要不要带他回家的事。
没想到回过神来,竟然好像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就像上次小K要他到超市买蛋,经过一楼化妆品专柜时,刚好遇到买满一万送一只限量版Miffy兔的活动。看着玻璃柜里白白绵绵的兔子玩偶,无辜地歪着头,彷佛在求人把他带回家的模样,林秀明就觉得不能抛下牠不管。
结果就是他在化妆品专柜前站了足足一晚上,站到都快打扬了,来买化妆品的女性也被他吓跑光了。最后还是某个冰雪聪明的专柜小姐看穿他的意图,怯生生地拿出那只展示用的兔子,问他不介意的话愿不愿意把他带走,林秀明才肯抱着他和蛋回家。
「秀明哥,你又来了!」
街道那头传来熟悉的嗓音。林秀明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一脸无奈的情人。
「我就知道,我在公园那里等了好久,想说你平常就算迟到,也不会迟到这么久,果然又是这样子。」
小K大踏步走到他和橱窗之间,看了一眼巨大泰迪熊,又看了一眼林秀明,最终垂下肩膀长长叹了口气。林秀明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小K却没理他,只是毅然决然转头,对着一脸担心受怕的老板。
「老板,帮我把这只熊熊包下来,送到这个地址可以吗?」小K指着熊说。
老板看起来十分错愕,林秀明则是一脸别扭。
「钱的话送到那个地址时自然有人会付款,就麻烦你了,那里的门房很习惯这种事了。啊,不过麻烦用不透明箱子之类的装着,因为想买熊的人很害羞。」
小K把地址匆匆抄在纸上递过去,歪了一下头:「可以吗?老板。」
「好……好的,当然,当然可以!」老板总算醒过来,忙慌慌张张地拿着地址跑回店内,脸上还难掩呆滞。
「等一下,我并没有……」
林秀明才挤出一句话来,但小K已经拉过他的手,脸上挂着微笑。
「走吧,秀明哥。再不走的话,冬季限定就要买完了,今天人超多的说。」
林秀明还有点犹豫。但小K笑了笑,仰头望着林秀明的俊脸。「还是说,害我吃不到的话,秀明哥想用床上的努力来补偿我的损失?」
林秀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看着小他七岁的阳光大男孩,终于肯乖乖离开那只泰迪熊玩偶。
那天晚上巨大的泰迪熊送进了林秀明家的客厅。因为情人想吃的口味卖光赌气不和他同房,而被勒令睡沙发的林秀明,意外地渡过了一个十分幸福的夜晚。
—End—
番外 心结
杨昭商常觉得吴正桓不够爱他。
并不是说觉得正桓不喜欢他,相反的,就是因为他感觉得到他们明明互相喜欢,所以才会计较起这么细微的地方。
总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十年,而且还住在一起,而且还是同性。对杨昭商来讲,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比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更为难得,必定是跨越重重阻碍、真心想相互结合的两个人,才能走得长久。
所以他跟正桓,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又一路走到如今,理应比天底下任何情人都更加亲密、更加你侬我侬才对,彷佛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揉到对方身体里那样子。
但是很遗憾的,在眼看着就是认识十一周年的现在,杨昭商始终还是没这种感觉。
正桓其实对他很好,这他也明白,像是他作晚餐时,正桓总是会一边吃一边称赞。又比如他幼儿园事情比较多时,正桓即使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也会自行做起家里的家务事。又例如每次他帮忙照顾立树时,正桓总是会吻他一下,做为体贴的谢礼。
但是杨昭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满足。这样的互相体谅固然很好,但杨昭商分不出来这和感情很好的同居室友有什么区别。
同居室友是不会亲嘴啦,这他知道。但是除了亲嘴,果然情人之间还是渴望着更进一步的接触。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很冷静自持的人,特别是在那档事上。以前还是学生时,许多男性朋友下了课就在讨论哪个妹正、哪里的妹好拐上床。但杨昭商都十分淡定,甚至有点不屑一顾。他在意的女生年龄都在七岁以下,而且他是想照顾她们,不是上她们。
但是遇上正桓,不知道为什么,杨昭商总是觉得焦躁。
他相信正桓绝对不是性冷感,他对所有的性暗示都很敏感。包括吻的时候伸舌头,正桓的脸就会明显热了,搂他的腰,正桓就会红着脸把自己推开。
他从这种种迹象判断,正桓并不是不想和他有亲密接触,甚至只要他在床上要求的话,正桓都会半推半就地顺着他。但就算真的在一起,时间也往往很短,往往一、两次正桓就推说累了,便起身去洗澡,洗澡的时候还会把浴室的门锁起来。
杨昭商承认自己也有点君子性格,只要正桓没有太明确的意愿,他就算想得要命,也会礼貌地尊重伴侣,说些:『累了的话,今天就算了吧。』、『不用勉强,下次也可以。』而正桓也会从善如流地接纳他的体谅。
这让杨昭商十分郁闷,他倒不是真的要和正桓夜夜七次狼,这样他也是会累的。
但他要的是感觉,那种情人真正渴求着他、没有他不行的被需要感。
这种时候,虽然知道十分不应该,杨昭商还是忍不住会想起正桓以前的那个男人。虽然他知道,对伴侣不满就搬出伴侣的情史压他,这是一个男人所能做出最低劣的行为, 但他就是无法不去做比较。
他总是会想,正桓面对那个男人时,是如何的热情呢?会主动扑上去吻他吗?他会在床上,用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对着那个男人低声下气地恳求吗?
这些事情简直就像毒药一样,杨昭商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窝囊。明明正桓就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明明只要他出声一唤,正桓就会回过头来,一脸纯真地问:「杨昭商,什么事?」明明对方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杨昭商就是忍不住更贪心。
「杨昭商,你在干嘛啊……?」
耳边传来情人的询问,杨昭商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的搅拌棒,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自己折断了。本来他正在做纪念日蛋糕的蛋白霜的。
他手劲太大,从小一生气起来,手里的东西就会变成粉末,这也是他为什么学会理性思考的原因,这可以防止他失控伤及无辜。
对于感情事,杨昭商觉得,自己也是一样的。
因为要求太多,欲望太多,所以总是害怕这些要求和欲望伤害到对方。
所以他只能节制,以防自己手劲太大捏碎了对方。
***
吴正桓一直觉得杨昭商心里有心结。
纪念日的当天,两个人都请了晚班假,打电话拜托爱文顾好立树,别让他闯进来坏了好事,两人一起回家,一起做相识纪念日的晚餐,这已经是十年来的惯例了。
这当然是情人间极甜蜜的行为,说实在的,正桓对这种仪式还挺害羞的。不只是一起做晚饭纪念邂逅日子的事,虽然这也会让他想起,十年前发生的那种种,还有十年间发生的种种,许多美好与不美好的记忆,总是在这时候一并涌上心头。
还有就是,晚饭后的事情。
他其实真的不讨厌杨昭商,虽然说尺寸问题有点难以克服,杨昭商也不是让人一见倾倒的阳光型男,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有种草根感,随着交往的时间日长,越嚼就越觉得有味道,就是不容易腻。虽然也因此不容易有激情。
只是随着年纪渐长,他和杨昭商,从勉强还有点行情的三十岁失婚男人,到现在四十多岁的同性恋男人,在男女市场上的行情,可以说是跌到谷底了。
他和杨昭商其实都明白,现在他们就只有彼此了。特别是他,杨昭商或许还可以回头去喜欢女人,但他没有办法,对一个四十五岁的同性恋老男人而言,字典里早就没有春天两个字了。他就只能巴着杨昭商,他的一生只剩下他了。
特别是他最近照镜子,发现自己眼袋下垂,最自豪的脸也有了法令纹,更严重的是发线,竟然以海蚀般微不可见的速度往后退。
就连立树最近看到他时,都会忍不住替他拔白头发,显然是觉得白头发不好看。
他有时会忍不住想,杨昭商他,真的喜欢自己吗?虽然他是真的对自己很好,一肩扛起几乎所有家务,对立树屡屡跑来打扰他们好事的事,也丝毫没有微辞,对自己的工作也很关心,三天两头就陪自己扛道具去陪育幼院小朋友玩,尽管自己也忙翻了。
后来正桓才知道,杨昭商甚至打了电话回自己老家,试图让自己的家人谅解,他们的儿子选择了一个像他这样的家人。不过据说最后被古板的爸爸骂着轰回来就是了。
这些都让正桓十分感心,而且说实在的,两个人一起走了十年,走到这地步,他若是有一丝一毫怀疑杨昭商对他的感情,恐怕都要天打雷劈了。
但是他仍旧忍不住会想,自己真是对杨昭商而言最好的选择吗?
他看得出来,杨昭商其实还是很想很想要一个孩子的。虽然嘴上不说,正桓知道他是避免给自己压力,而且也顾虑他心中的阴影,所以比一般人更格外小心。
但这样的小心,反而更让正桓觉得心里难受。每次和杨昭商一起搭电车和公交车时,只要有妈妈带着小孩上车,或爸爸手忙脚乱地抱着婴儿,杨昭商都会直勾勾地瞧着那些孩子,看着妈妈逗弄小孩的笑容,看到专心时,还会连下车都忘了。
这让正桓总是有种很深的愧疚感,彷佛是自己害得杨昭商如此的。
这样的愧疚感无法解套久了,就变成了淡淡的怨怼。为什么要选择我呢?当初选择一个屁股大会生的女人,不是对你而言比较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笨啊?把自己搞得这么难过,害我也跟着你难过起来。
虽然知道这样的怨怼一点道理也没有,事实上,杨昭商也从来没有跟他抱怨过。
但有时候,正桓反而希望他能抱怨几句,埋怨他为什么是没有子宫的生物也好,这样会让他好过一点。因为那真的是他的错。
耳边传来「啪」的一声,把正桓吓了一跳,他忙回头看去,只见杨昭商手里拿着搅拌棒,但上面的铁丝已经被他徒手捏断了。
「啊……对不起,我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
杨昭商忙道歉,正桓看几滴蛋白霜溅上他的大脸,叹了口气,从旁边拿了卫生纸,凑过去替杨昭商擦拭。
他看着杨昭商的脸,过去他一直觉得这个人长得好像猩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下来,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挺帅的,可能是杨昭商真的变帅了,也有可能是他对猩猩的审美观改变了。
吶,杨昭商,你真的不后悔吗?正桓一边擦着,一边无声地细语着。
如果你要后悔的话,就快点后悔好不好?我可以原谅你为了孩子,偶尔背叛我一次或是两次的。
如果你现在不后悔的话,我真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因为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了。
—End—

[ 本帖最后由 20082001 于 2011-10-25 14: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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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喜欢这篇文。
小受的心理一股家庭伦理的酸味。
女性化的小受本来也不少,但这么酸的,我去看知音好了。
本来是BBS推荐的文,这文好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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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和猩猩共渡情人节

  情人节是一种很麻烦的节日。
  特别是对超过三十五岁以上、有固定伴侣,甚至已经结婚的人来说。总觉得世间所有男男女女都在过这样的节日,你不过好像很奇怪。但问题是你身边的人还是五年前那个人,五年前你可能很新鲜地与他共渡,但五年后就不一定了。
  我和正桓就陷入这样的困境里,不知道情人节该干嘛的困境。
  当然我是很喜欢正桓,和他一起渡过每个节日都很开心。只是喜欢是一回事,一起做某件事又是另一回事。
  从以前开始,我前妻就经常嫌我是个不懂得浪漫的人。老实说我也这么觉得,可能是我妈从小厉行简约策略的缘故,比如像是到101顶楼安排烛光晚餐什么的,我会觉得与其花那个钱,不如到菜市场买菜、回家做一桌菜那样经济实惠。
  我在前妻以前也交过其他女朋友,我的第一任女友发现我带她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去书店时,马上就跟我分手了。
  我实在不懂书店有什么不好,比去看一场连续爆破十分钟的好莱坞电影有趣多了。
  又比如去河边看烟火,我家这一带,每逢节日就会有不知名善心人士放烟火。
  想当初我和正桓第一年过情人节时,我还决心要一改过去作风,和正桓一起浪漫一下,就一起跑去河滨公园。但那里人挤到一种境界,到处都是随地散发费洛蒙的年轻男女,我们两个水土不服的回家后大病一场,都发誓再也不赶这种年轻人的集了。
  后来几年,我们几乎都留在家里,我做菜,再拿正桓当食材炒饭煎鱼告终。
  而且让我意外的是,正桓好像也不怎么期待我似的。我本来想说他会出个主意,比如两人到哪里去旅行之类的,但每次我问他,他都只是随口说:「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你开心就好。」让我十分郁闷。
  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五个年头,我刚满四十岁,正桓则是三十八岁,算一算,立树那孩子也即将小学毕业了。
  如果说是耶诞节或是新年,我们还可以推说是工作忙,正桓那间育幼院每年新年都会办慈善活动,逢年过节他都得为了募款奔走,我们幼稚园也差不多。
  但是情人节不行,七岁以下的儿童是不过这种节日的。
  老实说我有点挫败,正桓应该是个很浪漫的人,至少他的前男友应该相当浪漫。但是他却不期待我为这种节日做任何事,感觉上,我有一种被看扁的感觉。
  看着正桓懒洋洋地赖在客厅里,他真的是年纪越大越性感了,虽然这种话不能让他听到,他会害羞的。我想就算是情人节,大白天就做那种事也不太好。
  而且正桓好像不太喜欢跟我做这种事,亲亲搂搂抱抱的倒还无所谓,等到真要做到那一步,他就会以各种理由临阵脱逃。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在床上做那档事的次数,感觉用ET的手指就可以数完。
  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个好办法,就跟正桓说来大扫除好了,这样总比没事做,双方胡思乱想尴尬好。再说房子从立树长大后就没清扫过,也到该淘汰一些东西的时候了。
  正桓似乎也没有特别的反对,当然也没有特别的雀跃。只从沙发上站起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点头说好。
  我负责一楼,他就负责二楼。但一楼实在没什么好扫的,我平常为了他和立树的健康,本来就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所以我就上了二楼,和正桓一起整理仓库。
  我把一些立树小时候的玩具装进垃圾袋里,部分收进上面的阁楼,部分则堆出去准备当垃圾扔。正桓则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检视,再分门别类地放回箱子里。
  里面还有一些我为少鸣留的玩具,先前几年,我看到这些玩具时,心底还会有一股淡淡的感伤。但现在,总觉得这些属于少鸣的影子,已经被立树留在这个家里的笑容和身影,给完全覆盖过去了。
  我想少鸣那孩子,现在一定已经在天国了,不需要我再眷顾着他了。
  正桓从一个陈旧的箱子里抽出个塑胶袋,我在他身边绑着垃圾袋,他把塑胶袋倒过来,里面却掉出了三样东西。
  我瞥了一眼那些东西,顿时我们两个都吸了口气。那三样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年我为了要和他在一起,特别去情趣商店买来的东西。那副有点生锈的手铐,看起来还很有活力的跳蛋,还有那根尺寸惊人的满额礼按摩棒。
  说起来那家情趣商店的老板真的很奇怪,我从来不知道这种店还有周年庆的。但是他对我非常热情,拼命推荐我一些有的没的,要不是我跟他说我的伴侣很害羞,他本来还打算卖给我一种上面都是洞的球,还有奇怪的皮制面具,还说要送我一打低温蜡烛。
  我跟他说蜡烛的话我家已经有了,不劳他费心,他才打消推销的念头。
  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忘记我买过这些东西。这下子他们突然出现,我看正桓脸瞬间涨红起来,忙冲过去把那些东西扔回塑胶袋里,再拉紧袋口。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东西还在这里……」
  我满脸歉意,但也无法否认,那些东西让我原本对正桓产生的欲望,又多满上来了一点。我背对着正桓收着那些东西,却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杨昭商。」
  我怔了一下,他的声音很细很微弱,通常他用这种声音叫我时,就代表他在害羞什么。我还来不及反应,正桓却从身后伸出手,握住了我抓塑胶袋的五指。
  「今天……是情人节……」我听见正桓小声地说。
  我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深怕误会了正桓的意思。
  「所、所以呢?」他小心地问。
  「……所以,把那个袋子给我。」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最近立树老是亏我们,说我们相处的模式很像小学生。我想这是因为正桓在我面前,总是看起来很弱小的样子,我从小就比一般人粗手粗脚,体型也远比一般人庞大,总害怕要是我一下小心太用力,正桓就会有哪一块碎了。
  我颤抖的把那个袋子交出去,还不太敢面对着正桓,我听见塑胶袋窸窣的声音,正桓好像从里面拿了什么出来,我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
  一转过身我就愣住了,正桓拿出了那副手铐,竟然把手铐铐在他的一边手腕上。
  「杨昭商……」
  他把手伸向我,我那时候挑的是黑色手铐,和正桓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身上的体毛算是很少那一型,和我正好相反,我小时候还曾经考虑过,要不要买小型除草机来除我身上的毛,正桓的手腕光滑得一点细毛也见不着。
  「怎么办……我被铐住了,解不开了。」正桓对着我说。
  我吞了口涎沫,我无法想象正桓这是在诱惑我。但是如果这是他的意图,那他实在太成功了,他低垂着头,我看见他耳根子已经涨得通红。
  我牵住他另一边的手铐,这间儿童房里有张婴儿床,床上有床柱,我像是着了魔似的,把手铐另一头绕过床柱,铐在他另一只手上。
  正桓微微扬着颈子,我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惊讶我会这样做。但从他逐渐沉重的呼吸听来,他并不讨厌这个样子。
  我膝行到他身前,那个婴儿床的基座已经拆了,只剩低低的床和床柱,正桓几乎是仰躺在地板上的。我伸出手来,解开了他胸口的钮扣,解第一颗的时候,正桓的脸颊已经红透了,解到第三颗时,他连胸口都是粉红色的。
  我实在很难抗拒眼前的景色:正桓两只手高举着,看似无力地被铐在床柱上,胸口已经半敞,露出色泽清淡的孔尖,像是等待什么似地微微发颤着。
  「杨昭商……」
  正桓今天大概是吃了什么奇怪的药,我惊异地听着他的台词。
  「放开我……不要折磨我……」
  我感觉我下腹部一阵重击,像是被谁打了一拳那样。我从来不知道人的礼义廉耻有这样脆弱,我忍着想把眼前的人就地煎熟的冲动,从塑胶袋里拿了那两个粉红色的小跳蛋出来,打开电源,竟然还会动,而且跳动的弧度远超过我的想象。
  「欸,这个真的好吗?正桓……」
  我有些迟疑,感觉它们震动到都可以去搅果汁机了。
  正桓看了我一眼,好像有几分怨怼似的,半晌他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到我耳边说:
  「杨昭商,你偶尔有点情趣好不好?」
  大概是因为人在情欲中,正桓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有气无力,但这样的嗓音配上那样挑衅的句子,让我的兽性全被激了起来。
  我于是整个人压在正桓身上,把开关推到底,把那两颗震动个不停的玩意儿压到他胸前。
  跳蛋一接触到正桓的乳尖,正桓就呻吟了一声,他自己好像也很惊讶,我知道他是个脸皮薄的人,果然他马上就咬紧了下唇,脸颊红透了。
  「不是要有点情趣吗?」
  我笑起来,指尖拎着两颗小小的跳蛋,同时在正桓最敏感的地方游移。正桓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张开了唇,舌头索求什么似地在口腔里颤动,我很快呼应他的要求,把唇贴到他的唇上,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惊人,整个人像要烧起来一样。
  正桓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唇下淌着我们的唾液,脸却别了过去。
  我的脑子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大概是正桓第一次主动把头靠在我胸膛上那时。我手里仍然握着那两颗神奇的跳蛋,正桓的乳尖已经整个立了起来,艳红得像上了颜料一样,周围起着疙瘩。
  我忍不住移动我的唇齿,往其中一边咬去。拿着跳蛋的手顺着正桓侧腹的弧线,慢慢移动到肚脐上,再慢慢移到鼠蹊,最终停在正桓的大腿内侧。
  正桓的喘息声越来越剧。我一手插进他的双腿间,隔着工作裤的布料来回抚摸。等到摸到重点部位时,才发现那里已经硬得像什么似的。
  我意有所指地看了正桓一眼,他仍旧紧紧咬着下唇,好像很不甘心的样子。
  「别玩了……」半晌,我听到他小声地说:「快点……」
  平常听到他这样邀请,我一定一话不说,服务到家。
  但是今天不同,既然是情人节,正桓又老嫌我没有情趣,我想我一定要摆脱情人心中这种糟糕的形象,否则往后不只立树会嫌我古板,连正桓都会嫌弃我是块木头。
  想当初我在追我前妻时,也是会送花写情书的,晚上去山顶看星星、生日的时候吃烛光晚餐,该有的一样不少。就算是在床上,像是:「你今天真美。」、「亲爱的,你真棒。」之类的话,我也会记得跟她说的。
  唉,这种时候,一直想起前妻做什么。正桓还在等我啊。
  我伸手解开正桓的裤头,剥下他的工作裤。他连腿毛都很少,老实说我第一次想到和男人做爱时,妄想中遇到最大的障碍,就是腿毛,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对有腿毛的生物产生性欲。如果对象是正桓的话,就会有点矛盾。
  但没想到第一次把正桓剥光的时候,我才发觉就算同是男人,还是有很多不同类型。正桓的小腿非常光滑,细毛带着些微的金色,摸起来像小猫一样,比女孩子还舒服几分。这让我不禁觉得,这个人果然是我命中注定的归宿。
  大概是我发呆得太久,正桓的手还被铐链栓着,直起脖子来看着我。
  「杨昭商……?」
  我慢慢抚摸他已经被我脱光的小腿,想到这些都属于我一个人,只有我有权碰触正桓的一切,我就觉得有种徐徐的感动,从心底深处扩散开来。
  我放下跳蛋,慢慢地拉掉正桓的里裤,那里一如往常的毛发稀疏,因为情欲的关系微微发颤。我一边褪下自己的裤子,一边抬起正桓的腿,那个不常使用的穴口,似乎也正等待着什么般,绽放着迷人的色泽。
  我刚要伸出手指,替正桓拓开穴口,正桓却忽然叫了声。
  「那个……」他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得令人心痒,「剩下那个……不用……吗?」
  他好像花了很多时间烧光理智才说出这番话,一说完就别开了头。我怔了下,才发现正桓指的是现在放在我脚边的,那根超大尺寸满额礼按摩棒。
  老实说老板虽然推荐是超大尺寸,但我曾经偷偷拿它来跟我自己比过,果然广告总是有些夸大,连我这种一般尺寸都比不上,还好意思说是超大。
  我不知道一向害羞的正桓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但难得他吃错药,我又不是医生,当然不用特别提醒他。我打开了按摩棒的开关,那根按摩棒有前后两段,前段比较细一点,但表面有像苦瓜的粗粒,后段则明显粗大了很多,表面呈波浪状。
  开关一打开,我和正桓都吓了一跳,因为前端的苦瓜忽然剧烈震动起来,而且上面的粗粒还会一伸一缩,像海浪那样此起彼落,而且还不只一种震动方式,它会前震、后震、往左转震,往右转震,像一台十万块的高档按摩椅那样,各种震法一应俱全。
  但更令人惊叹的是后段的部分,只见那些波纹竟然会移动,忽而夹合,忽而分开,末了还像嗑了摇头丸一样扭动起来,带动整根按摩棒像香蕉跳舞一样左摇右扭。
  我看按摩棒最下方有个红色按钮,就压了一下,结果最前端咻地一声,喷出不明的白色黏稠透明物体来。还好我及时按住,否则正桓的脸肯定被喷得到处都是。
  ……真是惊人的情趣商店。这种东西难怪要靠满额礼才能送出去。
  我无法想象把这种东西插到正桓体内的情形,应该说不敢想象,我把按摩棒藏到背后,回头却发现正桓的眼神随着我移动,眼睛望着还在震动的苦瓜前端,竟然看得目不转睛,发现我在看他,才赶快把视线移走。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邪恶念头在我心头萌芽。
  「……正桓,你想要这个,还是要我的?」
  我柔声问他,正桓的反应非常明显,他连胸口都通红起来。
  「不要……」
  他忽然张开了腿,挣扎似地扯了一下被铐住的手,像是在邀请什么似地挺了挺腰,嘴上却说出了反比的话:「不要……用那种东西,我会受不了的……杨昭商……」
  我的脑内有一座火山,在蛮荒的大地上爆发了。
  我把那根恐怖的东西拿起来,缓缓拿到正桓等待已久的穴口,光是在附近绕动摩擦,我就看见正桓的那个难耐地翘得老高,尖端胀得青紫,渗出令人兴奋的液体来。
  我知道他已经到了临界点,其实我也差不多。但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拿出袋子里剩下的润滑液,淋在和正桓一样扭动个不停的按摩棒上头。
  按摩棒淋得湿透,看起来更邪恶了几分。但我的脑内除了火山,还有无数猿猴在奔跑,它们交握着藤蔓,喔咿喔咿地荡到我的跨下。我觉得我也撑不久,于是咬了下牙,把那东西的尖端缓缓地,推进了正桓的体内。
  我本来以为这么诡异的东西大概塞不进去,但正桓先是深深抽气了一下,他的眼睛蓦地睁大,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灼热的眼眶淌下。他仰起头来,像平常我进入他时一样,拼命压抑着声音,像在啜泣一样地踢动着足趾。
  「啊……嗯……」
  我知道现在不能停下来,按摩棒的前端开始往前震动,不断地顶开正桓脆弱的薄膜,即使我不用力,苦瓜也像有生命一样,自行挤进正桓的体内。
  正桓发出一串虚弱的啜泣声,终于求饶起来。「唔,不、别……」
  我家的猿猴像是嗑了药一样,在我脑海里敲锣打鼓。按摩棒乘着润滑剂的气势,一鼓作气地没入了它的前端,眼看那些粗糙起伏的颗粒,现在全数紧贴着正桓的内壁,我就觉得自己仿佛连呼吸也不能了。
  「正、正桓……」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但正桓像是听不到似地,他仰起了颈子,露出苍白的喉结,微微闭着双眼,他的额上全是细细的汗珠,小腹一阵阵发颤。
  我听见他唇齿间迸出极微弱的呻吟声,分不清他是在受苦,还是在享受,抑或是两者都是。
  但是从他越发挺立的器官看来,他应该还不算是太难受。
  我于是大着胆子,那个按摩棒的制造商还真贴心,尾端竟然还设了把手,让我可以轻易地抓着它,让按摩棒在正桓体内进出。我一口气又推入了后段,正桓似乎倒吸了口气,眼泪盈满他的眼眶,但出口的呻吟却情色得令人心都麻了。
  「商……昭商……不要……」我脑内的猿猴已经开起party了。
  我小心地抽插着那根按摩棒,它的香蕉扭动功能终于发挥了它的功能,我看见它忽然向左扭,忽而向右弯,从四面八方刺激着正桓每一个敏感点。正桓开始扭起腰,他的脚尖蓦地拉直,又像崩溃似地放松下来。
  「啊……啊啊……不……」
  我听见他带着啜泣的呻吟,不能否认这样的情景,是我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把自己的情人铐在婴儿床上,用道具折磨得他不断哭泣求饶。我觉得那一瞬间,我从没有情趣的木头文明人,往野蛮人的方向进化了。
  我看着正桓在我身下颤抖哭泣,忽然有点嫉妒起来。只是根按摩棒而已,凭什么如此嚣张,竟然敢上我的正桓,还手舞足蹈这么开心。
  我决心不再让它嚣张下去,一口气拔出了那根按摩棒。
  按摩棒上都是正桓的体液,情色得令人不敢直视。正桓忽然被这对待,似乎还有些失神,空虚的穴口还没有密合,一张一合似地等待着什么。
  我决心不要再让他等待下去,小猿猴们早在那里叫嚣着准备好了,我低头吻了正桓的唇一下,找到彼此最熟悉的姿势,取代了按摩棒的位置。
  我不知道我们在那间儿童房里厮混了多久,总之等正桓的声音都叫哑了,我也没有力气再直起腰时,一看窗外,竟然已经是月上柳梢了。
  正桓似乎很累的样子,我半伏在他身上喘息,他还有些恍神恍神的,我笑着抚着他的脸颊,他才像是会意似地,和我相视无言。
  我们不知道有几年没这样不要命的做爱,可能从认识从来都没有过。都是那个情趣商店害的,儿童房被我们的体液洒得到处都是,看来待会有得清了
  「杨昭商,帮我解开……」
  正桓微直起身,动了一下被手铐铐住的手腕。「待会立树还要来……他有说过,要来我们这里吃晚餐……」他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嗯」了一声,伸手捞起那副手铐,半晌才僵了一下。
  「啊……」
  正桓看我的表情,脸色也青了起来。
  「杨昭商,你该不会要说,这副手铐没有钥匙?」
  我不敢直视他的脸。「好像是……因为买的时候以为不会用上,老板有说要拿钥匙给我,我跟他说不用了。加上我那时候很不好意思,提着袋子就匆匆离开了……」
  正桓一脸震惊的样子,他现在浑身几乎是光的,只有衬衫还虚挂在手臂上,小腹上全是他自己和我的体液,两手铐在婴儿床上,这模样说有多诱人就有多诱人。虽然我经常替幼稚园小朋友危机处理,但面对这种窘境,连我也不禁呆住了。
  这时楼下响起门铃声。
  「恒恒把拔,园长把拔,你们在吗?我来吃晚饭了!」
  门外传来立树欢快的声音,正桓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转青。我忙安慰他,
  「正桓,你不要着急,这事我来处理。反正立树没我们开门也进不来,顶多让他在外头多待一会儿,他今年就要上国中了,没问题的。我下楼去找剪子,你等一下……」
  我说到一半就住口了,因为我听见脚步声,然后立树跑上楼的声音:「恒恒把拔,老师说今天是情人节耶,我们来一起玩情人游戏吧——」
  「啊……我忘记了。」
  我浑身僵直,一滴冷汗滑下额角。
  「我上个礼拜刚给立树我们家的钥匙……」
  「杨——昭——商!」儿童房传来这样的吼叫声。
  后来这件事以我展现我的机智,把正桓用层层旧棉被压在地板上,再谎称恒恒去育幼院了,在立树去洗澡期间匆匆用钳子剪开铁链,才解决了这个幼教危机。
  但那之后正桓整整有一个月都不跟我说话,让我渡过了惨淡的白色情人节。
  后来某一天,我偶然走进正桓的工作间打扫,他最近贷款买了台电脑,好处理育幼院的各种事务。我发现他电脑开着,想说这样浪费电,就过去想替他关机。
  我凑进萤幕,才发现正桓开着的竟然是封邮件,寄件人是什么杂货店老板,影片下面还有个附加档。而那个人在信件上写着:
  「亲爱的正桓,我帮你转好档了,你只要直接点开影片就可以播放了哟。你看我的建议很不错吧,你们的情人节看起来过得很顺利嘛!有这样美好的回忆真定太好了。V8下次再拿来还我就行了,有问题的话欢迎再来问我喔~」
  我在好奇心下点开了那个影片,熟悉的声音立刻传出正桓的喇叭。
  「怎么办……我被铐住了……动不了……」
  「放开我……不要折磨我……」
  「不要……用这种东西,我会受不了的……」
  「啊啊、喔喔,唔唔,啊啊啊呜呜呜呜——!」(这是我的声音)
  影片的标题是「和猩猩共渡情人节」,我想今天晚上,有必要好好问一下正桓这个标题的由来了。



[ 本帖最后由 dlismylv 于 2012-12-15 16: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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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未勇

  少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个公主,穿着一身的华装,仰躺在冰凉的石子阶上。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少年,只知道他做过的梦,已经多到自己也无法细数。
  少年很想清醒过来,从梦里回到现实世界。但多半是睡得太久,他竟开始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了。
  他感觉有人接近了他,却不确定那是梦境、抑或是现实。而那个人俯身向他,灼热的吐息贴在他的唇上,几乎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梦里那个人吻了少年,而睡美人终于从长眠里清醒……
  ***
  「小勇。」
  少年眨了眨眼睛,还不习惯转进廊下刺眼的阳光。而站在他面前、和他同样年轻的银发少年遮挡了他,他才有办法完全清醒过来。
  「呃?」
  「呃什么呃,徐未勇,你是不是忘记今天委员会要开会的事情了?」
  被称为小勇的少年立时坐直起来,他呆呆地看着银发少年,半晌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这才瞪大了眼睛,「啊……已经六点了?」
  银发少年鄙夷地看着他,小勇忙慌慌张张地从阶梯上爬起来。
  「对、对不起,立树,我一睡就忘记了。因、因为这里实在太阴凉了,我昨天晚上又熬夜想园游会的标语,所以就……」
  「整个学委会的人都在等你,他们说你总和我在一起,所以要我来找你。」
  银发少年冷冷地说着,他说完也不多看小勇一眼,拿着手上的资料夹就转过身。
  小勇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立树是最讨厌别人迟到的人,虽然只是高中的园游会筹组学生委员会,立树身为总召,却很看重这次的工作,不容许任何人搞砸它。
  小勇垂头丧气地跟在立树身后,他名义上是副总召,但小勇也知道,副总召是总召推举的,他只是沾这位全校最有人气男人的光而已,就像过往一样。
  是的,眼前这位银发少年立树,是他的青梅竹马。
  说青梅竹马感觉好像很浪漫,总让人联想到很多事情,像是从小一起洗澡、在扮家家酒游戏中扮成把拔马麻,在开满小白花的山坡上跟对方说:「等我长大了就娶你做老婆喔!」之类的话。
  但事实上,立树就只是跟他念同一所幼稚园而已。而且大概是家境相似的缘故,他竟神奇地和立树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国中,国中还同班,做了班长和副班长,然后考上了同一间私立高中,还一起进了学校的学生会。
  立树还是美术社的荣誉社长,他理所当然地就扛起实质社长的职务。
  说实在话,小勇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开始的。「立树大人在的地方,旁边就一定会有小勇。」这个标语在这所高中里似乎变成常识,每个人都朗朗上口。
  特别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又很难约出去的立树,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透过软心肠又好讲话的小勇,立树就几乎不会拒绝。联谊也好、出游也好,甚至和哪个女生约会也好,只要小勇说得出口,立树就会不可思议地照办。
  但小勇后来深切地认为,这根本就是立树的阴谋。就因为他有这种特性,所以到最后所有跟立树有关的事务,都会先问过他。小勇觉得自己根本成了立树的秘书,为立树安排整天的行程。而立树乐得两袖清风,还不用得罪任何人。
  「因为未勇他不答应我跟你约会。」上次小勇还真的听到立树这么跟某个女生讲。
  小勇乖乖跟在立树的后面,像这样特地到某个地方来找他,再一起出席某个地方,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学校的女生已经传得沸沸汤汤,说什么徐未勇和林立树其实是一对,但更多是说小勇暗恋着立树,但碍于身分碍于性别碍于菊花的尊严所以始终不敢启齿,只能默默地在后头守护着自己的真爱。诸如此类不知从哪部小说里看来的句子。
  他看着立树宛如天使一般唯美的侧影,只有身为当事人的他才知道,这家伙长得一张萌系脸蛋,外加王子一般道貌岸然的气质,事实上却卑鄙得教人难以想象!
  小勇也不是没有想过脱离这种悲哀的附属关系,因为和立树的形象绑在一起的缘故,他从幼稚园到高中了都还交不到女朋友。
  国中二年级时好不容易有个女生向他告白了,但隔壁班的立树闻风而来,只不过微笑着和那个女生说了句:「你喜欢未勇啊?」那个女生就仿佛着魔似地扑向了立树,然后说:「不,我喜欢的是你,向他告白只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请跟我交往吧!」
  后来立树当然是甩了那女的,但小勇初体验钓机会也就此破灭了。
  想到这些,小勇就不禁一阵阵胃痛,高中时他曾经试图要说服他那位控制欲强的母亲,让他去美国念书,好摆脱立树这棵大树的阴影。
  但当他在目标大学的华人当年度录取名单上,同时看到自己和立树名字的瞬间,小勇就放弃了。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休想摆脱这个拥有庞大背景的卑鄙国国王了。
  是说,为什么小时候,会觉得自己能跟这人变成好朋友呢?甚至变成……小勇忍不住叹息起来,果然六岁以前的印象都是不可靠的。
  立树走进会议室时,里头的委员会学生都站了起来。这个临时组成的园游会筹组学生委员会,连他在内一共有七人,是从学生会里由总召立树遴选出来的。
  虽然小勇觉得高中生就谈政治太夸张,但小勇诚心地觉得,这个组合在这所几乎都是权贵子女的私立高中里,简直就像学校的内阁,掌管一切大人所无法顾及的事务,有时甚至连大人都能轻易撂倒。
  立树一到场就在首席的躺椅上歪躺下来,用手背枕着颊侧,染成银色的头发浅浅盖在睫毛上,半闭着双眸对着会议桌。
  小勇每次开会都看他这个样子,好像觉得天下会议都很无聊似的,但事实上除了他以外,所有负责的人都战战兢兢的,只要立树咳个嗽,简报的人就会忍不住抖起来。
  这让小勇觉得他们很可怜,他们一定是觉得,立树这个样子高深莫测,一定在盘算什么自己想不到的事情。
  事实上小勇知道,他只不过是昨晚又去哪里玩了通宵,睡眠不足正在补眠罢了。
  「关于摊位的审核,我、我个人是觉得,不必太在类别上计较,让学生自由发挥我们自己的创意也并无不可。只是在安全性还有校誉上要注意就是了,不能出现太过夸张或违反校规的案子,我想学校那边应该也只会管到这边……」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筹委会学生,应该是二年级的,小勇搜寻着记忆,这些人几乎都算是立树在学校的亲信,帮着立树呼风唤雨的。
  「那个空地租借的事情怎么样了?」立树忽然问,那个男学生马上抖了一下。
  「我应该说过,筹组会希望在那里设一个家长休息区吧,学校怎么说?你该不会还没把公文呈上去吧,家杰?」立树点着会议桌问。
  小勇真同情那个男学生,他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拖到冰箱里关三天那样,整个人僵直在会议桌旁。小勇可以理解,如果他不知道立树的真面目的话,那种沉默的眼神加上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字句,的确有令人心脏发沭的实力。
  「那个不行,我问过了,学校说那个地方算是防火巷,无论如何不能借我摆东西,有安全上的考量。」
  好在左首一个女生开口了,她坐在离立树最近的位置上,看着手上的资料说。
  小勇感觉会议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立树也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女生。那是和他们一样三年级的同学,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和立树一样,是那种光看着就会以为自己回到维多利亚时代的优雅人物。
  学生会的人都叫她公主,小勇也几乎忘了她的本名。她的父亲是立法委员,也是整个学生会里面,唯一敢和立树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讨论事情的人。
  小勇在高一的时候,曾经像所有仰慕美人的青少年一样,偷偷把告白信放在她抽屉里过。
  只是后来因为实在太害羞了,在公主看见前小勇就自行抽回来了。
  这件事当然是瞒着立树做的,否则小勇不知道他这卑鄙国国王,又要怎样对他这种小小的少年情怀冷嘲热讽一番。
  立树闻言不耐烦地抓了抓头。事实上学校里也一度盛传立树和这位公主有一腿,只是因为立树似乎兴趣缺缺,还一直和对方保持距离,和他相处的时间远多于和公主见面的机会,所以才没有人把他们两个送作堆。
  说实在的,小勇一直不知道立树是怎么想的。以立树的长相和家世,到这个年纪还没有女朋友,简直就是奇迹。
  他也不觉得立树真喜欢过什么人,包括他在内。感觉立树可以和任何人谈恋爱,却也无法和任何人谈恋爱,他在与每个人之间,都设定了一道固定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之外,立树进退得宜、拿捏分寸。
  但一但超过了这距离,立树就会主动喊停。即使对方再怎么不愿意,立树也会用那种零下九十九度的眼神,强迫对方冰冻他的热情,至少小勇觉得,他和立树的孽缘从小持续到现在,他还不曾看过立树对什么人真诚地笑过。
  啊,或许有一次。小勇模糊地想,似乎是在小学毕业典礼的时候,那时立树是班上的第一名,来参加他毕业典礼的,除了立树那个来头不小的父亲,还有两个陌生男人。
  他们在颁奖之后,趁着立树的父亲去上厕所,来到立树身边,和立树叙话。其中一个男的生得很秀气,远看像女孩子一样白白净净,立树看到他时的反应,完全把小勇吓住了,他绽开了小勇从未看过的笑容,灿烂如花。
  「恒恒把拔!」
  小勇看着立树往男子扑过去,男子也微笑起来,用双臂搂住了当时已经是班上最高的立树。
  那时候小勇在立树的脸上,看到了仅此一次,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表情。
  那之后小勇就一直很好奇,甚至旁敲侧击地问过立树这是什么人、但立树都只是板着一张脸,那天惊鸿一瞥的笑靥,从此再也没出现在立树脸上过。
  小勇还在胡思乱想,这边立树已经和公主争论起来。
  「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不在校内的话,在后围墙那里暂时辟一块地呢?」立树抓着公主递过来的资料,捞着额发。
  「那不可能,那里有一部分是道路,你是要马路为了我们园游会而封闭吗?」
  「你家不是有办法吗?公主,跟你爸说一下,叫他找个名目封路。」
  立树锲而不舍地劝说着,公主像立树一样,翘起了裙下的大腿。「这不可能,别说我和我爸的关系,为了一个园游会做这种事,他的支持率也会受影响,他又不是皇帝。」
  公主一如往常不卑不亢,她又看着立树说:「倒是你,为什么这么坚持用什么家长休息区啊?你父亲要是想来的话,他是学校的几大股东之一,校长是一定会请他去贵宾室里,根本用不着担心不是吗?」
  小勇见立树瘪了一下嘴,似乎对公主的询问很不耐烦。
  「我和我家长之间的事,你用不着干涉,什么时候轮到你当总召了?」
  「我以为你刚才试图干涉我和我父亲之间的问题。」
  「你是你,我是我,我应该有警告过你不要询问我任何关于家里的事。」立树冷冷地说。
  小勇明白,立树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是表示他心底某个点被人戳到了。
  公主一时被逼住似的,她像是第一次认识立树这个人般,看了他良久,最后豁达地摊了摊手。
  「好,我知道了,我不管就是了。」公主叹了口气。
  「那么请问总召大人,我待会儿还得赴个约,家长休息区的事反正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可以容我先退席了吗?」
  小勇看着公主用手在桌上撑起身子,然后转过身去,立树也不理她。
  「啊……」小勇从椅子上站起来,叫了她一声,但公主很快迈开大步,抱着满怀的资料,大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结束后,立树还留在总召的位置上,一个人低着头,像在沉思什么。小勇本来想早点回家,赶看八点半重播的卡通,但立树不走,老实说他也不敢走,天晓得这个阴险的家伙之后会拿什么手段来整他。
  立树又坐了一会儿,才从椅子上起来。小勇松了口气,这家伙阴险归阴险,有时总会莫名耍起忧郁来,这种时候,小勇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抬起头来,看见小勇,似乎怔了一下,「你还在啊……」
  小勇有点不爽,他这样讲,好像在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先滚蛋似的。
  但立树接下来立刻说了,「你还在的话那就正好,陪我去一个地方。」
  他说着,不等小勇答应,抓了他的手臂就想走。小勇吃了一惊,每次立树突发奇想邀他去什么地方,通常结果都不是太好。
  「等、等一下,要去哪里?」但立树的力气一向很大,再加上小勇被他这些年训练下来,心里上已经颇有驯服性,立树叫他往东,他顶多只敢往西北西。
  「先上车再说。」
  立树说出了绑架犯的台词。小勇知道立树的家人每天都会派车来接送,而且为了低调,总选在离学校后门五百公尺外的马路旁,每年情人节,小勇都要替立树搬运成山成堆的巧克力和花束到车上,所以知道这种事。
  小勇跟着立树坐进后座,司机只从后照镜看了他一眼,就习以为常似地开起车来。小勇叹了口气,就连林家的人,似乎都习惯儿子这个跟班了。这真不是件好事。
  立树才坐上车,就蓦地朝小勇扑过来,竟然伸手解他制服扣子。
  小勇吓得气不打一处来,而且立树的动作还很猴急,一副急着把他剥光的样子。小勇忙用手护住自己的领口。
  「等、等一下!你想干嘛?」
  「替你换衣服啊,快点,没时间了。」立树一如往常的强势。小勇心里更加惊疑不定,扯紧衬衫背过身去。
  「换衣服?好端端的干嘛换衣服?」
  「当然要换衣服,你要穿着制服去相亲吗?」
  「相亲?!」
  小勇瞪大了眼睛,一时被这超现实的词惊得呆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都还是高中生吧?
  看见小勇惊愕的神情,立树不耐烦地抹了抹脸。
  「也不是什么相亲,就是父亲生意上的伙伴,说他家女儿很仰慕我还是什么的,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而言之她希望跟我吃个饭、认识一下这样。」
  立树推了一下额发。小勇越来越惊恐。
  「吃个饭就吃个饭,有什么问题吗?而且为什么要我……」
  「我讨厌女人。」学生会长说出了足以让半个学校心碎的宣言,「一想到那女人是抱持什么样的心情和我见面,又会用什么眼光看我,我就觉得不舒服。你无法体会那种感觉吧,未勇,那种仿佛被什么污染的恶心感。」
  他的确是无法体会。
  「等等,就算你不想跟那女孩子吃饭,也不用找我啊?」小勇拉住立树。
  按照三流芭乐剧的剧情,不是应该找个其貌不扬的青梅竹马,冒充他的现任女友,然后跟那个富家千金说:「对不起,我和这位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女人已经私订终身了,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虽然这个策略往往不会成功,而且到最后总是会假戏真做。
  小勇看看自己,平胸、带把而且身材也不好,就算要伪装成女人,也不像。
  「不是我,是你。」
  「咦?」小勇愣了愣。
  「不是我要跟那女生吃饭,是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林立树了。」立树拍了拍他的肩,还一副很讲义气似地虚搂着他的肩膀。
  小勇还反应不过来,立树低首在他陶前,替他整理好衣领、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领带替他系上,替他穿上西装外套,末了还伸手在他头发上抚了抚,仿佛要确定一切没问题般,上上下下打量他的装扮。
  「很好,这样可以了。」
  立树仿佛满意似地扬起唇角,无视小勇的呆滞。
  「记住,现在我才是徐未勇,你在我身边观察我这么多年了,对我的一切行为模式应该了若指掌才对,只要把自己想成是我就行了,不会很难的。加油,立树。」
  立树交代着,这时小勇总算清醒过来,他一把抓住就要开门出去的立树。
  「等一下,立树,我……」
  「别拖拖拉拉了,要是让那个不知道哪家的大小姐空等,到时候她向他爸告状,我又要被那个无耻的男人数落了。」
  小勇知道立树口中「无耻的男人」,指得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虽然听过很多次立树这么称呼自己的爸爸了,小勇还是有点不大习惯。
  立树扳过他的肩头,伸手牵过他的手,把他拉下了轿车。司机乖觉地把车开走,还开到了小勇无法轻易脱逃的地方监视着,看来他除了配合以外别无他途了。
  他垂头丧气地跟着立树坐电梯上了九十楼,期间还抽空看了一下楼层简介。这里从一到八十楼全是高级办公大楼,只有九十楼是什么海鲜餐厅。就算家里财力没立树家那么夸张,小勇也知道这种餐厅绝对便宜不到哪去。
  是说两个高中生约会……需要到这种地方来吗?小勇越来越觉得豪门世家的人类都很难理解了。
  「在想什么?」
  小勇忽然惊醒过来。原因是他发现立树的脸不知何时就在他眼前,他伸手帮他整理着领子,而他竟然想事情想到毫无所觉。
  那双桃花眼就在他鼻尖下晃动,这个角度看起来格外有种勾人的意味。
  「没、没什么啊。」小勇听见喉咙格登一声。他很早就注意到立树有这种眼睛,那无疑是遗传他爸爸,也就是目前林家的家长,那个叫林秀朗的男人的。
  小勇曾经在电视上看过那个男人一次,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原来男人妖孽起来是不分年龄的。
  「那就好,记住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别丢我的脸。」立树用一种对家里仆人说话的语气说。小勇只能乖乖在心中腹诽。
  电梯终于到了九十楼。电梯门才一开,两旁就有侍者出现,似乎早就得了消息,两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双双朝立树鞠躬,弄得小勇更加紧张兮兮。
  「请问是林立树林家少爷吗?您的席位已经为您预备好了,请往这边来。」
  立树双手插在口袋里,闻言抬起下巴,往小勇的方向一撇。「我不是立树,那一位才是立树。」小勇听见他这样大言不惭地说。
  他看见服务生们立时转向他,两双眼睛诧异地打量着他。小勇想他们一定在想,堂堂林家财团的少爷竟然长得这么一副穷酸样,其实小勇也颇有自知之明,立树天生就长得一副冷艳少爷样,光只是站在那里,多数人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向他聚集。
  就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啊,对,我……我是立树没错!」小勇赶忙站直了身躯,听见立树在旁边浅浅叹了口气。
  服务生诧异归诧异,毕竟付了钱的是老大,服务生们立刻围到小勇身边,簇拥着小勇来到露台上的包厢席。
  小勇浑身都不自在,他家虽然有点小财力,不过终究是个普通的小康家庭,像这种超常识的排场,就算他常跟着立树东奔西跑,也是第一次经历。
  只见露台就盖在顶楼与九十楼的楼层间,上头是带点和式房屋风情的圆顶,四周种满了绿色的短树荫,走道两旁还有点着LED灯的流水,从圆顶垂下来的则是紫色的纱幔。除了带路的两个服务生以外,走道两旁沿路都有人站岗。
  「欢迎光临Eros,请往这边走。」
  小勇被这些排场弄得紧张兮兮,一旁的立树倒是显得很悠哉。他仍然挂着一副无聊的脸,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小勇看见有几个女服务生频频往他们这边看,还有人拿出了智慧型手机偷偷拍起照来,拍的对象不用问也知道。
  说实在的小勇还真有点佩服他这童年玩伴,要他一天到晚都处在这种局促的环境中,他一定不出几天就会疯掉。
  两个人一前一后被领进了座席,桌上早摆好了迎客用的茶水,还有几道一看就让人觉得价值不斐的小菜。
  「对方已经到了,林先生。」一个服务生在他耳边低声说。小勇吓了一跳,好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他说话,忙点了点头。
  他往包厢里头看去,只见紫色布幔那头果然隐约坐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坐姿相当端庄,双手还交叠在膝上,穿着一件缀有白色蕾丝的小晚礼服,隐约还看得到她烫卷的长发,整个看起来就像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勇吞了口口水,感觉这种女生就和立树一样,都是衔着金汤匙出生、很难搞的那种对象。
  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立树,但立树和往常一样是卑鄙国出身,竟然伸手一推,就这样把他推进了包厢里。
  「你……你好。」小勇站到桌子的另一头,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他感觉那位大家闺秀似乎动了一下,跟着似乎直起了身来。
  「我……我是,呃,我叫林立树,抱歉来晚了……其实也没有多晚,不,我、我是说,很高兴见到你。」
  小勇低着头一股脑地说着,感觉血液都快冲到眼角膜这里来了,脖子烫的像要烧起来一样,小勇不用看,就可以猜到那个千金小姐现在一定在暗自窃笑。
  但接下来传入耳里的声音,却让小勇吃了一惊。
  「……徐未勇?」
  熟悉的嗓音让小勇蓦地抬起头,只见那个千金小姐直视着他,表情也是满脸惊讶。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高中学生会的干部之一,也是刚才才和立树不欢而散的人,他告白未遂的初恋对象,也就是公主。
  「你不是徐未勇吗?怎么会在这?难道说,我爸说的对象是你?」公主吃惊地问。小勇见她化着淡妆,比平常还要更添一分优雅,头发用珍珠发夹高高挽起,全身散发着真正公主的气息,叫人无法逼视。
  「……原来我爸说生意往来对象的女儿,就是你啊!」
  小勇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立树已经一边推着额发,一边很受不了似地走了进来。
  他反手拉起了包厢门,在公主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早知道就不用叫未勇乔装成我了,要知道是你的话。真是的,那个男人搞什么神秘,要我跟女生见面连名字也不肯先说,早说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立树埋怨似地说着。公主这时似乎也理解到是怎么回事,她依然正襟危坐着,半晌转头看向还站在一旁、有点手足无措的小勇。
  「你让徐未勇假装成是你?」她用质问的语气看着立树。
  「是啊,那个男人会忽然叫我去见什么小女生,一定不像台面上说的,交交朋友那么简单而已。我太了解他这个人,不躲在暗处拆穿他的真正目的,我又要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你一定也被你家老爸交待了什么吧!立委的女儿。」
  「你叫徐未勇乔装成你,是经过他同意的吗?」公主盯着立树那头染银的短发。
  「当然是他同意的,我和小勇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这点事他能不帮我?」
  「你不要再老是欺负他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徐未勇只是不敢反抗你。」公主冷冷地瞪着立树。
  「我欺负他?未勇,我有欺负你吗?」立树一脸好笑地望向他。
  小勇站在一旁听他们针锋相对,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比起惊吓,小勇更惊讶的是公主竟然还记得他。像他这种总是躲在大树阴影下的小人物,通常只会被记成是「立树的跟班」、「立树的奴隶」之类的,但公主却准确地记得他的名字,一个字也没念错。
  好像,有点高兴。
  而且她还帮他说话,虽说不是真的那么在意,但小勇有时也真的受不了立树这种任性胡来、遇到事情又不说清楚,随时像个未爆弹一般的性子。现在透过公主的口数落出来,小勇真有一种拨云见月的快感。
  他看着特别精心打扮过的公主,公主的本名其实叫阑秀,但小勇觉得她被称为公主实在当之无愧。虽然那张告白信始终没有递出去,小勇还是不自觉地脸红了。
  咦?等下,如果刚才照立树的剧本发展下去,不是超像偶像剧的剧情吗?平凡的小康世家男B,被朋友拜托伪装他的身分和女A见面,女A爱上了男B的质朴与诚实,就同意了父母安排的婚事。
  结果订了婚之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一场,她真正要结婚的对象其实是个卑鄙又人格缺陷只空有一张脸蛋的纨绔子弟。伤心之余男B和女A都发现自己已深深爱上彼此,于是就手牵手抛弃了世俗选择了爱情……
  ……因为立树经常会拉着他看一些国产偶像剧,连续剧,所以小勇着实也看了不少。连续剧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看久了脑内都会出现自动剧情产生器了。
  虽然他看得出来,立树对那些风花雪月又不大写实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结果往往是立树在一旁呼呼大睡,他自己一个人看到欲罢不能,等立树醒来后再应他的要求,把三十个小时的戏码缩成三十分钟简报给他听。
  事实上,这也是小勇无法理解立树的一个点。既然对连续剧这么兴趣缺缺,又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看呢?
  「小勇,你在发什么呆,我叫你请他们上酒上来啊。」
  立树以如往常颐指气使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敲醒,小勇怔了一下:「欸,酒吗?等一下,我们不是未成年吗?未成年可以喝酒?」
  立树冷哼了一声。「你是园长先生吗?管那么多,叫你点你就去点。」
  小勇一呆。「园长先生?」
  立树似乎顿了一下,露出一副说错话的样子,半晌才挥了挥手,「总而言之出去跟服务生说,被那个男人命令来这里已经够倒霉了,不放纵一下说不过去。」
  他下完命令,便重新在沙发椅上坐下,小勇见他双手交扣在胸前,一双杏眼望向公主的方向。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亲爱的公主,你家那位国王,希望你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公主也冰冷地望着立树。「应该和你是一样的。我爸只叫我过来,说有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高中生想认识我,要我跟你吃个饭、聊个天,可以的话交个朋友,如此而已。」
  「这样啊……」
  立树若有所思地抬起了腿,把两条羡煞世人的长腿搁在桌子上。
  「这个意思是,要我们两个尝试着交往?」
  这话让本来打算开门出包厢的小勇一惊,开门的动作顿时也停了下来。却听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想我爸并没有这个意思,要选也不会是选你。」
  「但我家那个男人却有这个意思。真有趣,政治家的女儿吗?」
  立树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小勇和公主都吓了一跳,立树缓缓走向桌子对面的公主,他一手搭着悬挂着紫色帐幔的梁柱,上身慢慢地附向公主。公主似乎也吃了一惊,她仰着脸望向逐渐朗她逼近的立树。
  「——想干什么?」
  「你觉得,如果我在这里吻你,或者对你做出更过分的事情,那个男人……应该说你的爸爸,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立树发出低低的笑声。小勇在旁边看得心惊胆颤,这个人平常总是露出一副世界无聊至极的样子,很少有对什么事情真正认真的时候。
  立树认真的表情,小勇只有看过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刚才学生会议时,和公主争论家长休息区的立树,也就是办正事时的立树。
  另一种情况,就是遇到和那个男人……也就是和他的亲生父亲相关的事情时。
  小勇曾经几次偶然听立树提起自己的爸爸。立树每回流露出来的眼神,往往都让小勇不寒而栗。
  那不是讨厌,也说不上恨。但那是种比恨更深沉,仿佛根深柢固地,对于流在自己体内的血感到恶心,而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抽干那样。小勇觉得立树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在恐惧之余……小勇竟有一种,小小的悲哀感。
  「你敢乱来,我爸爸绝对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公主警告似地瞪着立树。
  但立树却像是终于发现一座宝藏似地,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说的好,要是发生这种事,你爸绝对不会原谅我。连带也不会原谅提出这个见面提议的我爸,那个男人肯定会因为这种事完蛋……你说对吗?」立树悠悠地说。
  小勇见立树慢慢俯下身来,那双薄唇离公主越来越近。公主似乎也惊于立树的举动,全僵硬地缩在沙发一角。
  立树的手臂依然架在公主头顶的梁柱上,单膝跨上了公主坐着的沙发。
  他单手挑起了公主的下巴,小勇见他表情越来越严肃,公主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眼看立树只差一寸就能够吻到她。
  但下一秒立树却忽然停住了动作。小勇见他咬住了下唇,眼神里满是复杂。
  就这样一停顿,小勇终于反应过来。他反身冲到立树和公主之间,天知道这已经用尽他毕生的勇气,他就这样代替公主瞪着还俯着身的立树。
  「立树,快、快点住手!」
  小勇硬是插进立树身前,近距离地看着立树那张堪称妖孽的脸蛋。这时公主仿佛也清醒过来,他推开身前的小勇,直视着已然站直身子的立树。
  「你……真的这么讨厌你爸爸吗?」公主严肃地问。
  立树没回答公主的话,他的视线忽然转移到小勇身上,把小勇看得愣了一下。毕竟立树很少用这种方式看他,通常他就是所谓的跟班,随时跟在主人后面的那种,即使不用特别照看,随传就会随到。
  立树在看他,而且是深深凝视的那种看法。
  小勇被看得毛骨悚然,刚才扑过来阻止的气势一下子馁了下来。他一边在心底暗骂自己没用,一边不动声色地悄悄退回沙发上去。
  立树收回了视线,小勇发现他唇角一勾,像是发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般,他很快离开了公主,坐回立树的身边。小勇见他忽然贴近自己的脸,不由得一阵心惊。
  只见立树把唇贴近他的耳壳。「你喜欢公主。」
  小勇吃了一惊,他立时回过头,只见立树的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副抓到猎物般的表情。
  「原来如此……那天看你鬼鬼祟祟,手里还拿着那种情书的样子,就觉得事有蹊跷了。原来如此,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啊……」
  立树压低着声音笑着。小勇见对桌的公主露出狐疑的目光,显然是在质疑他们在咬什么耳根。而立树接下来的话更让他胆颤心寒。
  「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怎么样?」立树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也不等小勇开口,对着公主便扬声:「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今天会让未勇冒充我来这里,是出自于小勇本人的要求。」
  不只小勇,公主听了这句话也不禁一愣。小勇更是瞪大了眼睛。
  「等一下,立树……」
  「其实小勇他一直喜欢着你。」
  立树毫不犹豫地开口,完全无视小勇的惊慌。「他从见到你第一面起就喜欢上你了,还曾经写情书要向你告白。但因为实在太仰慕你了,所以在你发现那封情书前就自己拿回来了,不过我倒是知道他写了些什么,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
  小勇用震惊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立树。那时候他自行抽回情书后,把那封情书收在书包里,但回家之后不知为何竟发现它不见了。
  他本来以为应该是自己不小心,夹在某份文件里一起丢掉了,所以也不是太在意,反正是永远说不出口的告白。
  但现在仔细一想,那情书绝对是被立树拿走了。这个卑鄙国国王从以前就是这样,连自己情人节收到几颗巧克力都了若指掌。
  「立树,不要……」
  小勇拉住立树的肩膀。但这个男人如果会听他的,他就不是立树了。
  「你好:很抱歉冒昧写信给你。我是和你同为学生委员会一员的徐未勇,不知道你记得我吗?你应该对我不太有印象吧,哈哈,这也是当然的,老实说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身边的人总是比我亮眼得多,就好像埋在许多一等星里的陨石那样……」
  小勇不知道为何立树会把他的信背得那么清楚,不是这家伙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是他把那封信读了很多次。一想到立树是怎样用一种轻蔑的眼光,嘲笑地读着这封信(搞不好旁边还有别人),小勇就觉得无地自容。
  「后面是什么来着,糟糕,因为那封信实在写得太长,我竟有点记不得了。」
  立树笑着说道,仿佛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小勇见对面的公主脸色一变,视线竟从立树身上移向了他,眼神充满惊诧,小勇连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啊,我想起来了,最后面应该是……『虽然我知道这有点痴心妄想,我也知道自己完全配不上你,所以我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向你表达我小小的心意。你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公主,而我只求在你身边做一个小小的骑士便于愿已足……』」
  「……别说了!」
  小勇终于忍无可忍,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公主和立树似乎都吓了一跳。小勇觉得眼眶发热,脖子根都涨得通红,连眼前的立树那张俊秀的脸都有点模糊了。
  「我叫你别说了,林立树!」
  这大概是他们相处十多年以来,小勇第一次当着立树的面反抗他。话出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看着立树惊讶中带着沉思的表情,小勇一时有点茫然,他又开口:「我……我是说,现、现在根本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
  「你……真的喜欢我吗,徐未勇?」
  公主的声音传到耳里,小勇脸色苍白。他转过头来,看着一脸严肃的公主。
  「啊哈哈,没、没有啦,只是误会而已,其、其实我那封信根本不是写给你的,是立树他随便乱猜的而已,我……我对你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小勇越说越小声,只觉眼眶的部分越涨越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明明,刚才还这么开心,开心公主竟然记得他全名的。
  明明就打算,只要远远地仰望就够了的……
  公主观察着小勇的神情,半晌坐直了身体,「姑且就当作我没有会错意好了。徐未勇,你的心意,我真的很感激。」
  她像往常一样不卑不亢地说着。
  「只是抱歉,我无法接受你这分心意。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虽然我没有缘份看见你那封信,但并不是像你说的,你只是颗不会发光的陨石而已。我想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至少比眼前这个自称是你朋友的家伙好多了。只是我有我的原因。」
  公主像是真的十分抱歉似的,以坐姿向他鞠了个躬。
  小勇忽然觉得很茫然,公主的回答十分得体,和她往常一样得体、立树似乎也终于满意了似的,抱着手臂坐回了沙发上,没有继续对他冷嘲热讽。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很难过。对公主虽然有爱慕之情。但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只做个骑士,抢着服侍公主的人多的是,也不可能轮到他头上。
  但是小勇却忽然觉得有些空虚。心头有块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空荡荡的。他看着精心打扮的公主,再看了一眼不用打扮就自然像个王子的立树。
  仿佛他,不该存在这里似的。
  仿佛他,自始至终是多余的。
  ***
  接下来的事小勇记忆也很模糊,只记得刚才立树叫他去点的酒终于上来了。似乎知道这些人是未成年人,这间被林家整个包下的餐厅也知道收敛,只上了低酒精的沙瓦和啤酒,没有什么小勇本来担心的烈酒。
  他知道立树其实很会喝,他经常和一些小勇不认识的朋友,下了课就到他们富家子弟私人的酒吧去鬼混。
  这时候立树就会相当例外地不带上小勇。小勇一直觉得,那应该是立树觉得那种场合,有他这种寒酸的人跟在身边,很不得体的缘故。
  小勇的确也不大会喝酒,他是那种一喝就脸红,再喝就醉倒的那种类型。
  但是看见一瓶瓶看标签就觉得很高档的酒送上桌来,小勇忽然可以明白,大人所谓借酒浇愁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小勇在那间餐厅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立树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仰起头,把手里那杯有他手臂一半长的啤酒杯一饮而尽为止。接下来他只记得有什么人叫他名字的声音,有人拍他的脸、有人喂了热茶到他嘴里。这些人是什么人,小勇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再一次恢复记忆,是在林家那台熟悉的高级车后座上。他依稀记得是立树把他从餐厅一路背下来,还打电话叫车开过来接他们的。立树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难得的焦躁。
  他记得立树跟司机说了一串话,还摇了摇他的身体,似乎是要确认他的意识。而小勇也第一次体会所谓不能控制自己是怎么回事,对立树的询问只是傻笑,最后他隐约听见他的竹马竹马叹了口气,命令司机把他送回自己的家里。
  小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立树抱着手臂,满脸不爽地坐在他身边。那双好看的薄唇抿成紧紧一线。
  就是那对唇瓣,吐出那种种恶毒的话语。小勇想着。
  他依稀听见车子刹停的声音,林家的府邸他不是第一次来,搞不好还比立树本人更常来也说不一定。
  立树似乎很讨厌回到这个家来似的,每回有什么东西忘记拿,都会干脆叫小勇回家替他跑腿,拜此之赐,包括立树的父亲在内,连林家雇来扫花园的阿婆都认识他了。
  他感觉立树拍他的脸,用极为粗暴的语气叫他起来自己走。末了大概是没办法了,小勇感觉有什么人从前面背起他来,一步步走下了车,一路走进那间独栋公寓的后门。
  小勇懒洋洋地赖在那个不比他粗壮多少的身体上,立树似乎一路背着他上了客厅的回旋梯,还婉拒了司机是否要帮忙的询问。
  他感觉立树一路都很沉默,直到把他背上二楼,把他整个人扔到床上时。当然那张床是属于立树的床。
  小勇的耳根还是烫的,身体里也像有把火在烧。他用手挡住立树扭开的灯光,用迷蒙的视线看着宛如门神一样,抱臂靠在门柱旁的立树。
  「……真有这么难过吗?」
  他隐约听见立树的声音,充满着不屑与嘲讽:「反正原本你也知道不可能了,我只是早点让你梦醒而已。否则像你这种人,老是分不清作梦和现实,一头栽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清醒过来。我可受不了一个整天对着女孩子流口水妄想的朋友。」
  小勇稍稍清醒过来。他在床头坐直起来,两眼朦胧地看着立树。只见立树似乎朝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了下来。
  「何况像公主那种女生,又不是什么大美女,真这么喜欢这型的话,我常去的那间店有个还不错的,下次就破例介绍给你,怎么样?你应该还没和什么人上过床吧。」
  立树说着。小勇倒没认真听他在说什么,只是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双唇瓣上。
  那双薄薄的、即使笑起来也显得冷峭的唇。小勇看着那双唇瓣在眼前翕动着,不知不觉直起了身。
  就是这张唇,刚刚在餐厅里,亲口摧毁了他的梦想。
  就是这张唇,从小到大,在他耳边落下嘲讽的话语。
  就是这张唇,在他最失意时落井下石。
  就是这张唇……这张可恶的唇,让他的人生变得如此乱七八糟。
  要是可以让这张唇闭嘴就好了……要是可以让他再说不出话来就好了。小勇这样恍惚地想着。
  「……就跟你说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前,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玩弄男人的生物。未勇,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你为什么每次……」
  小勇记得自己直起了身,拉住了某个人的臂膀,然后用自己的唇,堵住了那张还在翕动的唇。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是用手,正常人都应该用手才对。大概是酒精让他的脑袋有点不大对劲,未成年人果然不应该随便饮酒的,小勇晕糊糊地想着。
  被他的唇堵住的人没有反应。小勇想他大概是呆住了,没想到这个男人也有呆住的时候,这个总是对人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王子殿下,竟然也有被他弄到失去反应能力的时候,小勇实在觉得很有趣。
  他怀着恶作剧的心理,学着偶尔在学校男同学交换来的片子里看见的剧情,用自己的五指勾住了立树的五指,把立树纤细的身体压进床榻里。
  他感觉立树僵了一下,但大概是被刚才那个吻吓傻了,立树竟然没有挣扎。这让未勇更加觉得得意起来,他伸手到立树的胸口,把衬衫的钮扣扯着拉下了一颗,然后把自己的大脸埋进去,就这样靠着不动。
  果不其然,立树的体温很低,和他的外表一般冷冷的,让他身体的燥热缓解不少。
  他越蹭越是满意,不知不觉间,立树衬衫的扣子竟被他蹭开大半,露出让全校女生都垂涎不已的陶线和锁骨来。
  这时候立树终于有了反应,小勇隐约听见他开口:「你在……做什么?小勇?」
  令小勇意外的是,他本来以为立树会冷冰冰地叱责他,就像平常他睡过头错过会议时一样,或者甚至是当面给他一巴掌。
  但是立树的嗓音,在错愕之余,还带有一丝胆怯,听在小勇满是酒精的脑袋里,竟觉得眼前的男人破天荒地有点可爱起来。
  小勇于是对着立树笑了笑,他把脸从立树胸口上抬起来,再一次去堵立树的嘴唇。这回立树侧头闪了开来,小勇这一吻就扑了空,吻到了立树的眼睑,立树的睫毛刷过了小勇的鼻腔,让小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开始觉得不耐烦起来,平常这个家伙总是奴役自己,把自己当作好像是他立树少爷个人的所有物。
  因为这个像大树一样的人,总是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的缘故,小勇觉得自己过往十七年的人生,就像颗缺乏阳光的蘑菇一样,总是阴阴湿湿的。女朋友什么的也就罢了,就连朋友,小勇还真想不到除了立树以外还有什么人。
  而这个控制他人生的罪魁祸首,未来竟然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小勇可以想见,以他这种豪门小开的身分,将来一定钱途无量,他会念最好的大学、进一流的公司,说不定还会娶个媲美志玲姊姊的女人当老婆,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
  可恶,太可恶了。
  至少不能让这个人这么顺利,小勇想着。就算是恶作剧也好,让这个男人一生一次地皱一下眉头,为了什么事情抱头烦恼,一定相当有趣吧……
  立树发现小勇非但没有因为他的喝止,停下那些诡异的行为。在强吻他第二次不成后,小勇竟然用两手捏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两只手臂往上压,然后再一次吻了下来。
  与其说是吻,立树不得不承认,这个他从小到大的好友,吻技还真的是很差。简直像用他的唇在撞击立树的唇一样,弄得立树的唇瓣隐隐生疼。
  但那个笨蛋小勇还不懂得停下来,甚至还试图伸舌头进来。齿龈接触到好友滑腻的舌尖时,立树的理智线终于断了,他再也不管眼前此人是他的竹马竹马,还正因为失恋在情伤中,对着他大吼出声。
  「小勇,徐未勇,你醒醒!」
  他试图用手把小勇的脸别开,但两只手腕都被对方压制着。立树刚升上高中时,也有一阵子有冲动想去练练肌肉,毕竟有肌肉的男人通常比较受欢迎,不只是女人,据说对一些Gay而言肌肉男更深具无法挡的魅力。
  但是立树问过那个人,问他喜不喜欢雄壮威武的男人。但没想到那个人一听就笑出声来,然后便像往常一样伸出手,如同对待孩子一般摸了摸他的头。
  「立树,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不需要为了任何人改变你原先的样子。」
  这回答当然让立树大感不满。但那个人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真要说的话,还是立树现在这样子好。要是你变成像杨昭商那个样子,我岂不是要每天面对两只大猩猩?」
  这话让一向深思熟虑的立树认真盘算起来。的确,立树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他的劣势在于他遇见那个人时年纪太小,定位一但形成,通常很难平反,这也是立树最不甘心的一点。
  而优势在于,比起那个人现在的情人,他的外表毋宁更符合那个人的胃口。
  所以立树决定了,就保持自己的优势,劣势日后再来慢慢弥补就行了。这些年来他极力走冰山美少年路线,连胸肌都不让他多长一点。
  也因此,立树绝望地发现,面对每天替他跑腿搬货,练出一身结实肌肉的小勇,他竟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挣脱不开小勇的掌握。
  那个笨小勇似乎也察觉这一点,竟然给他露出得意的笑,虽然带点晕糊糊的醉意就是了。他不再满足于只吻立树的唇,立树惊恐地见他把唇往下移,竟一路吻下他的下巴、吻下他颈子,吻着他的锁骨。
  他的衬衫扣子早不知何时被小勇蹭去大半,小勇就把唇贴上他的乳尖,笨拙地在上面啄吻着。他为了那个人,这些年来一直守身如玉,即使无数的小女生使尽方法扑向他,他还是有本事张开AT力场将她们一一挡开。
  也因此,除了国中以来对那个人几次以失败告终的掠食行为外,立树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肌肤之亲。
  立树也不觉得自己喜欢同性,或喜欢异性,他对那个人以外的人类一概没感觉。特别是女人,被那些荷尔蒙过盛的生物触碰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但说也奇怪,小勇这几个笨拙的吻,竟让立树莫名地起了寒栗。那种感觉不是恶心,而是害怕,或者说是恐惧。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恐惧感,将床榻上的立树完全袭卷了进去,他再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自己童年玩伴,伸起腿便疯狂地挣扎起来。
  「未勇,给我住手!快住手!我是立树,我是……」
  立树的骂声到一半就止住了,原因是小勇竟然整个人爬到他身上,用膝盖压住了他的大腿。
  立树一阵吃痛,好在家里的床是弹簧的,这一压还不至于把他的腿骨压断,但小勇的体重已足以压制住他所有反抗行为。
  立树挣扎着想翻过身,往床头逃走。但小勇很快注意到他的意图,他伸手向立树的裤头,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一把便扯下了他的制服裤。因为两个人都在扭动,因为这一扯势头相当猛,连里裤都给一起扯了下来。
  私处接触到冰凉的空气,特别是臀部感觉特别明显,立树机伶地打了个冷颤。他仰躺在床上,脑子吓得一片空白,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未、未勇……」
  他几乎是开始恳求起来。但小勇似乎不打算放过他的样子,他把立树的长裤褪得更彻底一些,唇吻上他的小腹,然后一路吻了下来,吻进他的鼠蹊,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在立树的惊声中,吻住了他最私密的部位。
  立树又试着挣了两下,但小勇的手像钢铁一样,他认识这个人这么久,从来不知道这个看似懦弱的少年,发起狠来竟然有这么大的劲道。
  他想叫人进来救,但是进门前他已经吩咐过今晚留守的洒扫妇,要她绝不能来打扰他和他的朋友。刚才他也打发司机回家了。
  他的父亲从来不会准时回家,也可能根本不回家。就算他回家了,立树厌恶地想,他死也不可能向那个男人求救。
  他的手机搁在门口的书包里,根本抅不着。
  就算要打电话求救,他也茫然不知该打给什么人。除了小勇以外,他根本没有其他可以称之为兄弟的朋友。
  立树终于发觉,原来这么多年来,在他注视着那个人的这些年里,他不知不觉已越来越孤单。
  立树只觉下体一热,原来那个笨小勇竟然变本加厉,含住了他的那个地方。这让立树又惊又怒之余,脸颊不自觉地也发烫起来,除了他那位养父以外,从来没人胆敢碰触他那个地方。
  虽然立树偶尔也会自己安慰自己,但自己碰和别人碰毕竟感觉大不相同。
  「未勇,喂,小勇,你快住手……」立树连嗓音都开始走样了。
  徐未勇一定是想报复自己——立树绝望地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他爱慕这么久的公主拒绝了他,虽然立树真心觉得这是为了小勇好,但以小勇那种死脑筋,肯定不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
  事实上报复这种事,立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有那么一个独特的父亲,还遗传了这种天怒人怨的外貌,这种连续剧里面完美的总裁世家公子的背景。
  立树从小就知道,他要平安无事地在人类社群中生活就只有两种方法,一个是把自己弯得很低很低,低到没有人看得见他,自然就不会找他麻烦。一个是把自己拱到很高很高,高到一般人即使仰望,也难以望其背项。
  前者太不符合立树的个性,所以他,选择了后者。
  虽然经常还是有愚蠢的人,这世界上比不可燃垃圾更多的东西就是笨蛋了,想着要试探他的底线。就在上周不久,才有个女生借口期中功课不懂,把他约到放学后的理化教室里,然后就在那里和立树告白,要求立树和她交往。
  立树断然拒绝了以后,女生的反应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开始脱衣服,她的朋友还在窗口拍照,总之用尽一切立树所能想象的老套方法,逼迫立树就范。
  但女生花了半个小时,费尽唇舌对他威逼利诱,立树却只回了她两个字。
  「随你。」
  那个女生后来还真的打电话到家里来,威胁立树要公开那些照片。而那通电话很不幸的是他那个仅仅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接的,后来那个女生的下场立树也懒得知道。
  他太习惯这种事情了……所以他也不打算交朋友。朋友这种生物,只是潜在的敌人另一种代名词罢了。
  他也没真正把未勇当作朋友过,立树告诉自己。只是有时候,一个人实在太难办事了,有个听话又耐操的跟班在身边,各方面都方便很多。
  未勇对他的不满、那些小小的腹诽,立树其实全都知道,他也在等,等到未勇终有一天承受不了,对他来个绝地大反扑。那时候他会大笑着,叉腰等待他的反目。
  应该是这样的。
  未勇在他眼里……本来应该只是这样而已。
  小勇似乎察觉到立树的情绪,动作顿了一下。立树的长裤已经完全被褪到脚踝,里裤也是。两个人毕竟都是未满十八岁的年轻人,还都是在室男,小勇把立树的东西舔了又摸,摸了又舔,摆弄到那玩意儿都翘起来了,接下来小勇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瞪着立树那个东西。真不愧是家世良好的帅哥,竟然连跨下那根东西,也可以优美得活像健教课本上的彩色图片。
  而且令小勇意外的是,比想象中要迷你一点。
  他本来以为像立树这种不可一世的家伙,会有超乎常人的赛死也说不定,而且颜色淡淡的。怎么说,小勇晃了晃还满是酒精的脑袋,总觉得,有点可爱。
  自从小勇用蛮力扒了他裤子之后,立树就一直把脸埋在臂弯里,好像不想和小勇正面相对似的。就连这样的动作,也让小勇觉得新鲜。
  有点想……再进一步做点什么。小勇隐约听见被他压制在床上的立树,紊乱中故作镇定的喘息声,只觉得小腹的地方一团熟,好像喝下的酒全窜到那地方似的。
  他的手持续在立树的大腿内侧抚摸着,他这年纪的小男生,没看过几次日本国产爱情动作片是不可能的。只是小勇和其他青春期的好青年一样,看的都是男人对于女人的,虽然大致知道要怎么操作,但对象一但换成男的,小勇就困惑了。
  他到处乱摸着,立树的肤质实在很好,小勇不得不承认。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两个人在小学的游泳池畔,还曾经一块脱光光洗过澡。那时候小勇就觉得,立树很像是妖精一类的生物,就是经常在儿童绘本上看到,下凡来蛊惑人类的那种。
  小勇伸出手,抚摸立树那一头染成银色的头发。就连发质也很好,软软柔柔的,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多触摸一点。
  相处这么久……仔细想想,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外,小勇这辈子最熟悉的人,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妖孽了。
  从小到大,小勇不是那种人缘很好的人,要交朋友也很困难。从幼稚园开始似乎就是这样,因为有个尽责的娘的缘故,小勇记得自己每到了下课时间就会被像掳走一样地带回家,想跟小朋友们在玩具室多打屁一下也无法。
  小勇还记得自己好像有被霸凌过……说是霸凌,其实几十年前根本没这个名词,小勇也只是在看见最近的新闻,看见政论人士讨论起霸凌的手法时,偶然地想起:「欸,如果是这个的话我小时候好像也有遭遇过?」这种程度而已。
  而且自从认识了那个妖孽后,小勇就和被霸凌这件事绝缘了。应该说霸凌他的人从潜在的很多人,变成只有立树一个人。
  虽说对立树老是黏在他身边(乍看起来是他跟在立树屁股后),小勇一直感到十分无奈,恨不得穿越到一个没有立树的世界过几天清净生活。
  但真要说痛恨立树什么的,其实又还好。小孩的世界原比大人想象复杂得多,只是小孩变成大人后,往往都会忘记这件事。
  小勇不得不承认,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有一个这么强势的存在放在身边,确实省掉了他不少麻烦。
  如果立树有一天忽然从他身边消失的话,老实说还真有一点困扰。
  只有一点点就是了。
  而且说真的,立树说到底也挺关心他的。忘记带伞时,会有莫名其妙的女生拿伞来给他,再红着脸说是立树大人交待的。期中考的成绩出现危机,期末考前桌上就会多一份参考资料,连号点都替他标好了。期末考睡过头,十万火急来到学校时,才发觉不知道是谁早就替他疏通关系把假给请好了。
  真奇怪,平常觉得立树烦得要命。但真的一项一项细数起来,小勇想着,竟都是这个人好的一面。
  他用指腹磨擦着立树的下脸颊,立树似乎缩了一下,小勇便弯下身来,再一次含住了立树的下唇。
  他先是轻轻地吮着,然后开始试探地吸了吸,很快又觉得好像不太够。他伸出舌头,试图伸进对方的口腔。但立树的牙关咬得紧紧的,小勇试了几次不得其门而入,只好焦躁地又把唇往下移,去啃立树比想象中要纤细的脖子。
  立树似乎放弃了挣扎,只是紧紧抿着那双薄唇,仰着颈子拼命地往床头闪避。小勇隐约看见那双向来纤细的十指蜷缩着。
  总觉得不太够。
  总觉得,想要得更多。
  小勇恍恍惚惚地想着,把手再次伸向立树的两腿之间。但这回却不是前面那根漂亮的东西,而是后面。
  立树的臀部非常结实,这点小勇成天跟在他身后,最清楚不过。小勇强调自己绝没有故意盯着立树的屁股看。
  小勇缓慢地抚摸着那座手感绝佳的山丘,立树依然把脸埋在双手里,此时竟开始轻微地发颤起来。小勇不由得感到一阵快意,快意顺着酒气,一股脑地窜到了四肢末端,感觉这一整天的郁闷,全在此刻消解了。
  就连眼前的立树,也格外变得惹人怜爱起来。
  「立树……」小勇含含糊糊地说着,把满是酒气的唇凑近立树的下颚,「你好可爱……」
  他隐约感觉到立树似乎抖了一下,在黑暗中张大了眼睛。
  小勇想再吻一次立树的唇,但不知为何失了准头,吻到了立树的眼睛。眼睛湿湿滑滑的,还有点咸咸的。小勇有些不满,伸手把那些咸咸的东西抹去,又把湿答答的手摸往立树身后的神秘山丘。
  他整个身体完全压在立树身上,立树浊重的喘息像是鼓声,一声声传进小勇的耳膜。小勇很快感觉到自己的小腹有异样,迷迷糊糊低头一看,原来是裤子鼓起来了。
  小勇觉得闷,觉得裤档的地方好熟,像要烧起来一样。他索性解开裤头的扣子,半晌又觉得不够,干脆整条长裤连里裤都脱了下来。
  裤档的紧绷终于疏解,小勇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另一种紧绷感又朝小勇袭卷而来,而且不只那个部位,而是扩及整个小腹。小勇从小腹到跨下都开始热烫起来,这种经验小勇也有过,依稀班上的男同学借他看某种爱情动作片时,小勇的下腹部也是这种感觉。
  好想……
  好想解放开来……
  小勇的手仍然停在立树的臀部上,不由自主地拿档部磨蹭着立树的小腹。他听见立树的喘息声越发沉重,而跨下那个虽然比他细上一点,但颜色漂亮的地方,竟然和他一样,有微微抬头的迹象。
  「喔——」小勇吃吃地笑起来,模仿平日立树抓到他在打瞌睡时的语气,「立树,你也很热吗——」
  身下的人在小勇说这句话的同时,整张脸腾地红透了。小勇索性一手抓住自己的东西,另一手捏住了立树的东西。两根直挺挺的玩意儿靠在一起,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像一对好兄弟。
  小勇开始同时搓揉起那对好兄弟。这是身体本能,就算脑子无法思考,小勇也做得跟平常一样卖力。
  小勇感觉立树在他的压制下浑身痉挛,小幅度地挣扎起来,但丝毫不影响小勇的动作。他感觉立树的手抓住了他的背脊,指甲往下搔刮,过一会儿小声地呻吟起来,往下—看,立树那双可以媲美希腊雕像的足趾也绷得笔直。
  「小……小勇。不、不要……」立树喘气着。
  立树呜咽的同时全身抽了一下,房间里顿时弥漫着可疑的气味。小勇把抓着立树小兄弟的手伸起来,发现上头淋满了白色浊浊的液体,像是鼻涕,小勇被酒弄糊涂的脑子花了好一段时间,才醒觉那是立树的精液。
  立树在他手里射了。
  小勇的脑袋不知为何,愉悦得像是开了朵花。立树射精之后就别过头,似乎感到屈辱,整个人翻过身来背对小勇,咬着床单喘息,连小勇正眼都不看一下。
  连这个画面,也让小勇的脑袋锦上添花。原来欺负卑鄙国国王,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啊,小勇傻笑着想。
  小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兄弟,还是直挺挺的,顶着他的小腹。看着立树在他的操弄下射精,小勇的小兄弟非但没有纾解的迹象,反而热烫得更厉害了,甚至开始疼痛起来,光是撸它已经无法满足小勇。
  小勇的视线再一次飘向立树。由于立树背对着他,这次那个形状完美的山丘一览无遗。
  小勇的指尖再一次覆上那里。
  他感觉立树又发颤了一下,蓦地回过头来,那双漂亮勾人的凤眼瞪着他,满是生气与懵懂。
  小勇回想这那些影片参考资料。影片里的男人,遇上这种直挺挺无法疏解的状况,他们会怎么做?好像会先找个女人,有些从放学的路上抓高中女生,也有直接在电车上找不认识的OL下手的。
  然后男人会脱下裤子,扒下女人的丝袜,脱掉女人的内裤,分开女人的大腿,把那个直挺挺的东西嘟进女人的两腿之间的「洞里」。
  但是这里没有女人。放学时间也早已经过了很久,而小勇向来不坐电车。
  这里没有洞。
  小勇的视线飘向了立树,确认他的跨间。嗯,没有洞,和自己一样。
  他持续压制在立树的身上,指尖在立树的臀部上乱摸,从山顶摸到了山腰,又从山腰摸进了山谷。慢着,小勇的指尖碰触到一个地方,感觉立树像被钓上岸的鱼般跳了一下,唇间不由自主地发出呜咽。
  就是这里,小勇的脑子一下子点亮起来。还是有洞的,这不就是个洞吗?
  小勇从立树身上下来,一手仍然压着立树蠢动的手腕,然后俯下身,用指尖触碰着立树的股沟,一路探到了「洞口」。
  他是第一次仔细端详别人的这个地方,感觉有些异样。立树的后面和前面一样,颜色很淡,粉粉白白的,最黑的地方也是肉色的。让小勇惊讶的是,这个地方竟像通风口一样,有着密密的皱褶,绽开的形状像小花一样,没有想象中的丑恶。
  而且,总觉得弹性很好的样子。
  如果把身下直挺挺的东西,狠狠地嘟进去……小勇全身就一阵鸡皮疙瘩,愉悦的鸡皮疙瘩。那个地方会怎么样夹紧自己的小兄弟,小勇光想就觉得脑袋像要炸了。
  小勇的手指停在立树的小花旁,想了一下,先是眷恋地绕着旋,然后趁着立树反应过来之前,蓦地用力插进了那里。
  「啊!」小勇听见立树大叫起来。原先若有似无的挣扎,忽然变得激烈起来,小勇单手已经压制不住他。
  小勇的手指还在立树体内,立树就已经脱离小勇的掌握翻身起来,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的景况,立树的脸色先是煞白,然后变得通红。
  「徐未勇,你——」
  小勇还来不及听清楚立树后面说些什么,只觉眼前一阵阴影,立树似乎从床头柜上拿了「什么东西」,那东西随着立树一扔之力,竟照头袭向小勇还不大清醒的脑袋。「轰地」一声,和他的额头吻个正着。
  这次,大概真的会死吧……
  小勇的脑袋含糊地想着,光着下半身倒在立树手上已然支离破碎的台灯下头。
  ***
  吴正桓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最近有点奇怪。
  虽然和立树没有血缘关系,但吴正桓自诩自己和这孩子从五岁相处到如今,十几年下来,虽然不敢说是血浓于水,但至少比世间大多数所谓的亲父子还要亲上几分。
  虽说立树真的越大越像他父亲了——应该说是亲生父亲。那个跋扈、轻浮、任性妄为,到了关键时刻却又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冷酷得叫人寒心的男人。
  但吴正桓始终宁可相信,立树和那个男人还是有致命性的不同。至少立树的身上,除了那男人的血缘,还能清楚看见许多人的影子。包括杨昭商、包括生下这孩子的母亲,以及另一位养育这孩子的母亲。包括他。
  但即使如此,吴正桓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立树这孩子。特别是最近,立树迎来他的十八岁生日,正式迈向成人的世界以后,吴正桓越发觉得,他对这个从小被他养大的孩子,似乎还欠缺某些关键性的资讯。
  吴正桓看着像蛞蝓一样,蜷缩他家的沙发上的立树。
  这孩子从七天前就是这个样子。他忽然跑到吴正桓家,一到家里就冲上楼,把自己关进浴室里。吴正桓还来不及叫他,就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才知道立树是在洗澡。
  而且这澡还洗得很久,足足两小时有余,洗到吴正桓都担心立树会不会昏死在浴室里,正想打开门查看,就看见立树穿着湿淋淋的衣服从浴室冲出来,原来立树连外衣都没脱。然后冲到吴正桓他们为立树准备的卧室里,拿大毛巾把自己一裹,把门反锁起来,在里头待了整整一天,怎么叫他都不应,吴正桓只好打电话去跟林家道歉,跟学校请假。
  那之后也差不多都是这个状态。立树向学校请了整整七天假,整天往吴正桓家跑,一进家门就窝到沙发上,也不开电视,就这样直勾勾地瞪着墙壁,好像墙壁跟他有仇似的。
  吴正桓想跟他搭话,立树平常只要吴正桓肯跟他多说几句,一定马上像小狗一样贴上来,但这回竟置之不理。
  他和同居人商量,杨昭商看了立树执拗的侧影一眼,只说:「和学校同学闹别扭了吧?这年纪的孩子很容易这样,别管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你越关心他他就越拿翘。」
  吴正桓叹口气,立树今天还是跟前几天一样,一放学就进门窝在沙发上,连晚饭都没吃。老实说,即使从他这个年纪看起来,立树也还是赏心悦目的美少年,染了银发之后,整个人更是散发出一种妖异中带着些许脆弱的美感。
  看这样一个纤细的美少年,沮丧难过的这种程度,吴正桓无法否认,真的比一只大猩猩沮丧难过要更叫人心疼十倍。
  吴正桓实在没有办法,在第七天晚上,拿着杨昭商亲手捏的饭团,走到还窝在沙发上不肯动的立树身边。
  「立树。」吴正桓试探地叫了声,「可以聊聊吗?」
  立树动了一下,没有答话。但终究对象是吴正桓,立树还是挪了一下屁股,在沙发上让出一个空位,以示不反对。
  吴正桓捱着立树坐下,把饭团放到桌上。
  「你好几天没回家,有给你爸打电话吗?」
  吴正桓问。虽然他明知这是立树最忌讳的话题。
  果然立树咬住了牙,回头看了吴正桓一眼,把头埋到大毛巾里去。
  「我很喜欢立树。」吴正桓忽然说,这话让大毛巾里的立树蛞蝓整个颤了一下。吴正桓要很努力才能掩饰笑意,「立树常来这里,我很欢迎,立树比杨昭商那个死板的老头也有趣得多。之前你功课忙,有时候一段时间都没来,我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去林家,只好偷偷看你小时候的照片想念你。」
  立树张开嘴巴,又闭紧嘴巴。
  吴正桓笑了,「看着立树一天天长大,我的心里本来有许多的结,立树每长高一公分,我就觉得自己心里的结多解开一个。在我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把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当成是自己的喜怒哀乐,把另一个人的成长,看做是自己的成长。这种感觉却又不是带着情爱痴缠的,我想就是所谓亲情吧!」
  「恒恒……」立树几乎是用喉底的声音。
  「我喜欢立树,在这世上,能让我以这种形式喜欢的,就只有立树一个人了。所以我想让立树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对我和杨昭商都是。」
  吴正桓说着,「我们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愉快,你开心的话,我们会比你高兴十倍。同样的,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因而感到悲伤痛苦的话,我们也会感受到更甚于立树十倍的悲伤痛苦。」
  吴正桓看着立树,体贴地不去瞄他微红的眼眶。
  立树张开口,叫了声,「恒恒,我……」
  「嗯,我在这里。」吴正桓轻声说。
  立树把脸从大毛巾里抬起来,再一次咬住唇。
  「恒恒。」立树却说了完全出乎吴正桓意料之外的话,「如果我无法维持清白之身了,恒恒还会像那样喜欢我吗?」
  「啊?」吴正桓一呆。
  「我是说……我是说假设喔。」立树似乎有点急了,从沙发上翻身起来,扯住吴正桓的袖摆,「如果我……如果我一下小心,跟恒恒以外的别的什么人,做了那种事,以致于没办法把我的第一次保留给恒恒,恒恒会因此而讨厌我吗?」
  吴正桓怔住了。他本能地先是觉得好笑,仔细一想又暗暗感到心惊。
  「立树,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吴正桓问。
  立树的脸立刻满是阴霾,咬住牙不说话。
  「立树?」
  「……不是学校。」
  立树说着又别过脸,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吴正桓不禁希望杨昭商在他身边,今天是幼稚园的运动会,他的好园长一大早就去准备接待事宜。
  不过最近立树和杨昭商不知为何有点小尴尬,就算是杨昭商出马,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帮助,吴正桓只能靠自己。好在这几年在幼教机构辗转工作,吴正桓自诩比以前来得会对付小孩子多了。
  「不是学校,那是哪里?什么人欺负你吗?」
  虽说以立树的背景素质,吴正桓不认为有谁能够欺负他就是——但这也很难说,报纸上就报过,那种成绩很好、受老师宠爱的模范生,被班上同学联合起来排挤的事情。
  立树听了吴正桓的问话,头上的乌云更深了,都听得到雷声了。
  「立树,你现在说不出来没关系。恒恒可以等你,恒恒随时都愿意和你谈。」
  吴正桓叹了口气,决定采取缓和攻势。「恒恒会一直在这里,不会离开你。永远在立树的背后支持着你。」
  这话似乎稍微打动了立树。美少年的眼瞳里,这次出现了今吴正桓心疼的水光。
  「……未勇。」
  「什么?」吴正桓眨眨眼。
  「欺负我的人,是未勇。」立树总算挤出一句话,又把头脸埋回手臂里。
  「就是那个小勇。」他咬牙切齿。
  吴正桓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那个总是老老实实、敲他都不会吱声,像游戏场里被打的地鼠一样影薄怯懦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说要欺负眼前的立树,说实在吴正桓有点难以相信,虽然他知道立树很少对他说谎,企图把他骗上床除外。
  「唔……具体来讲,他怎么欺负你?」吴正桓试探地问着。
  吴正桓一看立树的表情就知道他问错问题了。只见美少年又把整个人缩到沙发上去,双手抱着膝盖,指尖疑似还在微微颤抖。
  「他在学校散布你的坏话吗?」吴正桓只好问,这是他唯一想得出来那个外表乖巧的孩子能够欺负立树的方法。
  立树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那是……他跟你抢女朋友?虽然好像不太可能……还是他偷吃你的东西?嗯,你的心理素质应该没薄弱到会因为这样而受伤……」吴正桓只好开始猜,「他偷拍你的照片去兜售?偷藏你的贴身衣物?把你小时候在幼稚园把洗衣板当成浮板的糗事跟别人讲?啊,还是他向你的爸爸打什么小报告……」
  大概是吴正桓越猜越离谱,立树不满地「唔嗯」了声,终于闷闷地出声。
  「他……我。」立树含糊地说。
  「什么?」吴正桓听下清楚。
  「他企图……我……」
  「立树,你说大声一点,我真的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吴正桓耐心地说。
  「他企图亲我!还有摸我!妈的,可恶!他摸我的那个地方!连恒恒你都没摸过的地方!还摸得一脸很开心的样子!」
  立树终于爆发了,「就凭他,就凭那个小勇!亏我还好心把他扛到家里,亏我还把他当唯一的好朋友,我只不过是在他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讲几句为他好的话,他就这样子报复我,恒恒把拔,我……」
  立树说到一半忽然说不下去,吴正桓看见美少年眼眶一红,把脸伏在他的大腿间,竟是哭起来,「恒恒把拔,我……我从来都不知道……」
  吴正桓脑袋一片空白,思考回路里还没办法好好整理立树带给他的爆炸讯息。他怔怔地看着这个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半晌才茫然地开口,「他亲你?还摸你?那你……你想被他亲吗?呃,立树,我是说……」
  立树吸着鼻子,「我当然不想!谁想跟那种人接吻!我的初吻明明是该献给恒恒的!」他哽咽着。
  吴正桓一如往常忽略立树穿插的告白,「立树,你……喜欢男性吗?」他小心地问。
  立树似乎顿了一下,他从吴正桓大腿间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恒恒把拔。
  「不喜欢。」立树说:「除了恒恒以外。」
  吴正桓叹了口气,说实在立树的性向,一直是他多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虽说同性恋家庭就会养出同性恋小孩,这种想法根本是无稽之谈。
  但是立树对他的依恋,这几年来却一直有增无减,吴正桓表面上不在乎,心里其实一直偷偷担心着,甚至不惜让杨昭商介绍些女孩子给立树认识。虽说立树身边从来不乏自动扑过来的异性就是了,但似乎没一个能吸引立树的青睐。
  「你说小勇亲你摸你,他之前有说过喜欢你?」吴正桓试着厘清情事。
  立树抿住唇。「没有。」
  「小勇喜欢过别的男生?」吴正桓又问。
  立树还是抿着唇,想了一下,摇摇头。
  吴正桓的表情困惑了,「那……你喜欢小勇吗?」
  立树板着脸,这回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整个人盘成一条大便蛇。
  吴正桓觉得自己为人父母的资格受到了考验,他虽然想过迟早有一天得为儿子处理他的感情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是以这种形式。他努力回想自己的恋爱经验,但无奈他的初爱过程就是一连串失败的组合,无法拿来做为参考。
  至于那只猩猩,虽然不能说是失败,但发生得太突然。吴正桓到现在都还记不起来自己是何时开始和杨昭商相爱的,又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结合的。
  「小勇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小勇……那,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呢?」吴正桓只得进一步试探着,「小勇除了亲你和摸你之外,还有做别的事吗?」
  立树听了吴正桓的问句后,整个更阴沉了,把脸埋进膝盖间,拒绝再和他的义父对话。吴正桓脑子再不灵光,就他在这个领域丰富的经验,大概也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睛不由得微微张大了。
  「他和你做了那种事……?」吴正桓问,凑近立树那枚英挺的鼻头。
  立树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垂着头。
  吴正桓心里乱糟糟地炸成一团,像有冲天炮在小宇宙里乱窜。但表面上又要力持为人父母的镇定,他的内心没比当初听见秀朗结婚时要平静多少。
  「你……我是说,立树,你是在下……是他主动还是你主动?」
  吴正桓压低声音,慎选着用词,态度像个和女儿讨论初经的妈妈。
  听了吴正桓的问题,立树的表情像山雨欲来,整个人卷成蛋卷状,拒绝再透露任何讯息。吴正桓的心中也像山雨欲来,还是暴风雨,因为这种反应就等于给了答案了。
  「……他得逞了吗?」吴正桓只好问。
  他真怕立树再对他这个问题不闻不问。还好立树维持蛋卷状良久,背对着他,好不容易轻轻摇了一下头。
  吴正桓不禁松口气,内心不禁升起一种荒谬感,让他不由得苦笑起来。说真的,吴正桓一直以来都认为,他家的立树就算最后真的遇上哪个命中注定的男人,以他的气势智慧身家还有体内流的血缘,也必定是主动追求的那个。
  他的宝贝儿子被人压在身下,哀求呻吟的样子……虽然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不一定就要哀求呻吟,吴正桓有些脸热地想,但他完全无法想像立树向任何人屈服的样子。
  「你和你爸说了吗?」吴正桓又问他,一问就知道问错了话,因为立树的身体立刻浑身一僵。那是每次提到那个人时,这孩子必定会有的生理反应。
  「跟他提的话,」立树闷闷地开口了,「……未勇会遭殃的。」
  吴正桓一想也是,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的手段。只是他听出立树语气里轻微的回护之意,对于那个叫未勇的人,他坐在立树身后沉思良久。立树却忽然从沙发里爬起来,爬到吴正桓身边,看着他的脸说:
  「恒恒,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吴正桓愣了一下,「什么事?需要我怎么帮你吗?」
  「恒恒,你亲我一下,好吗?」立树问。
  吴正桓看着眼前的美少年,那双黑色眼睛还带着荡漾的水光,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这孩子还和他肉贴肉地住在那间六叠大的小房间时,有天晚上,小立树做了恶梦,哭闹着清醒过来,吴正桓去看顾他,立树依稀也是像这个样子,用那双眼睛看着他,要求吴正桓亲他一下他才肯睡。
  一下子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哭着找妈妈的纯真孩子不在了,但那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仍旧能让吴正桓放下所有的矜持芥蒂,为眼前的人牺牲任何事情。
  吴正桓想着,轻轻叹了口气,对眼前的立树俯下身。
  立树还真的闭上眼睛等待他,吴正桓用手撩起立树的额发,在立树额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立树张开眼睛,看着吴正桓的脸色有些复杂,一方面早知如此这般,一方面又无法掩饰脸上的失落。
  他用手抚着吴正桓刚吻过的地方,听他对自己说:「我永远不会讨厌立树的。无论立树经历了什么事、碰到什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变成什么样的人……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孩子,都会是我和杨昭商的孩子。我们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立树听着吴正桓的话,唇角像吴正桓记忆中一样,倔强地咬了一下。吴正桓用手抚着他的头,又说:
  「还有一件事,恒恒得告诉你。当你觉得自己打从心底厌恶一个人,怎么想怎么解怀都还是痛恨得要死,痛恨到想杀死他都不足为奇时,你要做的不是从此逃得远远的,而是试着让自己有一次站到那个人身前,面对着面、眼睛对着眼睛,然后问自己一句话: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这么讨人厌?」
  吴正桓唇角淡淡地微笑着,「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找到真正的答案。除此之外再多的评价都只是情绪或逃避而已,明白吗?」
  立树沉默着,仍旧咬住下唇不放,但被吴正桓吻过的地方微微晕红着。吴正桓向来知道怎么对付他,抚乱他的额发。
  「明白了就去洗把脸,你的园长把拔也快回来了,待会一起吃晚饭吧!」
  立树从沙发上爬起来,眼眶还有点红,半晌说了句,「我才不要跟他一起吃饭。」便一溜烟地冲进浴室,吴正桓听见盥洗的水声,立树似乎干脆又去洗了个澡,自从发生那件事后,立树就比平常来得更常在他家洗澡。吴正桓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青少年找你相谈青春期的烦恼?」
  杨昭商的声音出现在背后,吴正桓很早就看到他从后门溜进厨房了。这几年来他的情人和他的孩子就像黄鼠狼和鼹鼠一样,彼此看到就不对盘,一定要顶上个两句。现在立树连杨昭商出没都没注意到,可见那个孩子心中真的很烦恼。
  「是恋爱烦恼。」吴正桓舒舒僵硬的肩膀,感叹似地吐了口气,「没想到,立树也到了这种年纪啊……」
  杨昭商显得有点惊讶,随即皱起眉头,「他又来缠着你?这回又跟你要求什么了?」
  吴正桓忍不住笑了,「这次不是我。」
  他对着杨昭商眨了眨睫毛,「是谁你一定想不到,就是那个小勇。就是小时候在你幼稚园里演话剧时,演小睡美人的那个。」
  杨昭商果然有些惊讶,「徐未勇吗?立树喜欢他?」
  吴正桓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杨昭商面对着他搂住他的腰,他就主动环上两只手,和情人交换了一个矜持的吻。
  「我从以前就在想,不,从把立树还给林秀朗那一刻就在想……这孩子未来会长成什么样、会有这什么样的性格,以及遇到什么样的人。这孩子的成长环境这么特殊,我一直很担心他会变成一个我所想像不到的人。更怕他因为和我相处的那段奇怪的经历,会让他的人生变得和原本的不同。」
  「和你相处那段时间才不是什么奇怪的经历。」杨昭商说:「你是最好的父亲,比立树原来拥有的那个还要好得多。」
  吴正桓没有正面回应杨昭商明显带着偏心的话,只是若有似无地微笑,「这几年我的想法变了很多,特别是看着立树长大之后。但变得越多,就越能够看出以前那个我……那个遇见立树之前的我,是多么地不堪。」
  他不等杨昭商回话,又缓缓说:
  「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害怕他从我身上学习到那些惹人厌的种种。我怕他以像我当初遇到秀朗的形式一样遇到某个人、更怕他像我当年一样深深受伤。」
  吴正桓轻叹着,杨昭商从身后环住了他,「从小学开始,立树每次收到别人给他的情书,都会拿给我。我就一封一封读,边读边想像过各种他另一半的样子:漂亮的、普通的、安静的、活泼的、善解人意的、尖酸刻薄的。那孩子好像怕我吃醋,总是钜细靡遗地跟我报告每一个向他告白的女孩子。」他忍不住笑了。
  杨昭商显得意外,「我都不知道这些事。」
  「是啊,立树都不知道,真正吃醋的不是我,而是他的另一个园长把拔。」
  杨昭商气闷地瞪了眼前情人一眼,又苦笑,「我发觉这些年,你的尖牙利嘴不是改了,而是把它们全集中到我一个人身上了。」
  吴正桓笑起来,笑得很满足,「有什么不好吗?因为只有你受得了啊。」杨昭商便捏捏他的鼻子,「我才没吃立树的醋,谁会跟青春期的少年一般计较?我只是怕他一时冲动,他个性又从小倔强,会吃下一辈子忘不了的亏。」
  「吃亏有时也没什么不好。我若不是吃了秀朗那样的大亏,也遇不上你啊。」吴正桓若有所思地说着。
  杨昭商没想到情人会忽然来这么一记直枪,顿时被戳得心头发热。刚想俯下身来补个吻,吴正桓却从椅子上直起身,让杨昭商扑了个空,「只是当下的痛让人痛不欲生就是了,如果立树也得经历那些痛,想起来便让人心疼。」他又说。
  「如果他能趁此机会想开,不再缠着你团团转,那也算是值得了。」
  杨昭商吐了口气,「但你说他的对象是那个睡美人?是真的吗?」
  吴正桓听着浴室的水声,威慨叹了口气。
  「这一次,王子得靠睡美人来把他吻醒,也说不一定哪……」
  ***
  少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仍旧是那个华装睡美人,但他却已不再沉睡。他从缠满藤蔓的石阶上惊醒,发觉周围空无一人,唯一的人影只有那个人,那个在梦里将他吻醒的王子。
  王子躺在他曾经躺过的石床上,双手抱着胸,睡得正沉。风从窗槛中吹来,把王子盖在额前的浏海微微掀起,睡美人因此瞧见了王子的容颜。
  王子有一张英俊的面容,高挺的鼻、薄削中带着帅气的唇、长而诱人的睫毛,肌理分明的肌肤。王子的头发是银色的,柔柔亮亮地覆在额前。而更惑人心神的是那一双锁骨,仿佛精工师傅巧手雕成,安在身材匀称的王子身上,让人升起用手抚一抚的念头。
  睡美人于是这么做了,他伸出手,抚摸王子的锁骨,看见王子的胸膛浅浅地起伏。
  王子未从睡梦中清醒,睡美人看着王子那张睡脸,忽然很想知道那双长睫毛下的眼睛,睁开来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那一定,会是世上最美的一双眼睛。
  睡美人提着裙摆,跪在石阶边上,凝视着浏海下那张脸,把自己的脸凑近王子。随着双唇拉近,睡美人听见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剧……
  ***
  小勇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很想这么说。但小勇那天从床上醒来,就看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而他床边还有个妇人,小勇认得出那是平常替立树家打扫算钟点的洒扫妇。
  「小朋友,你醒啦。」洒扫妇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完全无视于小勇当时内心的波涛汹涌,「要找立树少爷的话,他已经出门啰,好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连衣服也没穿好就冲出去了。我叫他多添件衣服,他都像是没听到似的,这孩子真是的。」
  洒扫妇的话像是一枚核子弹,击沉了小勇心中最后的大和号。让小勇那一点点「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场梦」的期望,也随着眼前写实的残酷景象幻灭了。
  他看见自己上身赤裸,下半身的裤子褪到大腿。床单上一片狼籍,床头疑似还有男人的里裤一条,看尺寸应该是立树的。而他的后脑勺疼痛得要命,他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立型台灯,立树拿这玩意儿砸他脑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小勇甚至记得那锵的一声清响。
  小勇跳下床,无视洒扫妇怪异的目光,抱住头蹲在地上足足有二十秒。
  昨晚的记忆开始涌上脑海,小勇总算可以体会人生的青红灯是什么意思,真的就像是八厘米的胶卷一样,从尾巴开始倒卷到电影的最前头。
  立树哭泣的脸。
  立树沙哑的嗓音。
  立树用手推拒他的身体时,不甘又挣扎的神情。
  立树躺在他身下,裤子被他褪到膝盖以下,胯间那个和他一般的器官矗起来的景象。
  还有压在这样的立树身上,因为喝醉酒而笑得一脸猥琐的十七岁高中生。
  ……等一下,人家不是说酒醉后的事情通常酒醒之后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吗?
  他平常的记忆力也不是说有多好,小勇绝望地用头顶着地板,做出人体极限姿势来让自己好过一点。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偏偏把每个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要是什么都不记得的话,小勇还可以装傻。他可以一如往常地到学校去,一如往常地被视为立树的跟班,一如往常地看立树和那些男男女女周旋,而他只要在立树需要他的时候,被推出去当挡箭牌即可。
  他甚至可以在立树质问他做了什么好事时,一脸天真地说:「咦?那天我们不是盖棉被纯聊天了一整晚而已吗?」
  但是他记得。小勇的良心虽然只有巴掌大,但也不容许他在完全记得自己试图强奸好朋友的全部细节下,还装傻自己是心神丧失。
  他上了立树。
  不不,「上了」是过去完成式,正确来讲是未遂。所以应该用「他曾经打算上立树」比较正确。He was going to fuck立树。
  小勇仍旧抱着头,开始发出「啊——」的呻吟声。他心里大概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每个细节记忆甚详的原因,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那么醉,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如果是平常的徐未勇,他根本不敢做出这些事情,连想都不敢想。
  但酒精推波助澜了他。小勇觉得昨晚的他,就像被什么关在一个笼子里,而他透过篱子的细缝看着另一个他,另一个胆大妄为的徐未勇。这个徐未勇非但勇敢反抗了卑鄙国国王对他的霸凌,还反过来压制他,为过去那个任人欺负的他出一口怨气。
  但小勇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感觉。
  他在床边找到立树替他拿回家的书包,好在里面还有车钱,一个人坐车回去。他的手机里满满都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小勇还没种回拨,虽然只要说是住在立树家,妈妈肯定不会太啰唆。妈妈对立树这朋友总是赞不绝口,丝毫没注意儿子在他身边承受的屈辱。
  而更让小勇羞愤欲死的是,他要冲出林家家门时,那个洒扫妇还从里面追出来,手里拿着他的内裤,「小朋友,你的东西忘了带走啰!」小勇才发现自己竟然连里裤都没穿,什么时候脱掉的他却完全没有记忆了。
  那之后蹲在家里想了好久,他想过各式各样面对立树的方式。
  他可以故作轻松:「立树,那个,那天的事对不起啦!没办法,谁叫我们喝了这么多酒嘛,未成年喝酒果然还是不太好啊,反正也没发生什么事,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啦!对吧?谁叫我们是好兄弟嘛!」
  他也想过干脆先下手为强:「林立树,你不要怪我,是你自己那天先太过分的。你明知道我喜欢公主,还说那种话,惹我生气是你自找的。加上我又喝了点酒,会做出那种事情很正常,你没资格生我的气。」
  或者打悲情牌:「立树,原谅我啊,我错了,我错的离谱!请你看在我上有高堂下有一只两岁的猫要养,放过我一家老小,我来世会为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呜——」
  小勇也想过光是用话劝慰不了,索性采取更具体的做法:
  「来吧!男子汉敢做敢当!老子在这里,要强奸我就来吧!」
  还是学电视上那样,从今以后浪迹天涯:
  「亲爱的立树:很抱歉对你做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我们有缘再会吧……」
  小勇也想过各种连续剧里的道歉方法:在大雨的夜晚不撑伞站在他家窗口下、用瓶中信透过海流把道歉信塞在里面传送给他、订制一百颗汽球排成「I am sorry」的形状放在校门口,让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代替他……不对,离题了。总而言之小勇这几天无论吃饭也好,睡觉也好,在学校里听课也罢,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想到海马回都快打结了。
  立树隔天没有来上课,隔天的隔天也没有,园游会的行程举办在即,学生会因为身为学生会长的立树缺席,慌乱得都快炸开锅了。一堆人纷纷来问小勇是怎么回事,小勇也只能支吾其辞。
  他想了无数的方法,最终没有一项是小勇觉得万无一失的。而且越想他就越开悟一件事,那就是这些方法指向的目标都只有一个:他希望立树能够原谅他。
  但是他内心深处却明白,这件事无论如何没可能。
  身为被立树强迫的青梅竹马,小勇从小就待在这个男人身边,他旁观过太多关于立树的丰功伟业。幼稚园时有个同学开玩笑地拿走立树的椅子,害他跌到尾椎,隔天他整张桌子连同私人物品就被仰慕立树的女生搬走一空。
  国中的时候有不识相的流氓勒索立树,立树乖乖交出钱包,但没过多久这些人就自己哭着跑来归还钱包,因为不知道谁放风声说他们抢了立树一大笔钱,现在整个区域的流氓都来找他们分一杯羹。
  立树不但有仇必报,只要得罪过他的人,小勇从没看过有好下场的。而且报得巧妙,某些方面来讲小勇觉得立树很聪明,虽然很少和人亲近,却足够理解人性。
  想到这件事立树会用什么方式报复他,小勇便觉得不寒而栗。饶是他神经跟海底电缆一样大条,都有种干脆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冲动。
  但立树请了三天的假,三天小勇都安然活在阳世。既没有走路跌到坑里,也没有黑道装成债主跑来他们家杀人放火,小勇甚至想过会有人在他放学路上把他拖进暗巷里开苞,他连伤药都准备好了。
  但是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让小勇有点茫然若失,卑鄙国国王没有发挥他想像中的卑鄙,小勇胡思乱想之余也不由得有点惶恐。或许国王出了什么事,国家有危机。
  公主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异状,她在一次学生会议后私下问小勇。「你和林立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嗯,唔,算是吧。」
  「你们吵架了?」公主又问。
  大概是看小勇神色扭曲,她又补充,「我不是要探你隐私,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用答。我只是想掌握一下我们的会长为何在紧要关头失踪的真正原因。」
  小勇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他整个人在桌上瘫成一滩泥。
  公主看着他的举动,好像在犹豫什么,小勇想起那天的事,现在他和公主的状况,完全就是个告白后被拒绝过的男人。本来他要是遇上这种事,肯定连面对那个女生的勇气都没有。但因为和立树发生过那种事,两害相权取其轻,小勇便觉得公主的事已经无法动摇他分毫。他的心忽然淡定了。
  小勇看着她的脸,这是他第一次一对一地和公主这么近距离对话。从前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时,小勇总觉得她是世界最迷人的女性,现在看着看着竟然觉得还好,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过去是迷恋她那一点。
  而且比起公主,小勇现在脑海里反而满满都是立树的影子。
  这就叫哀莫大于心死吗?小勇不知道他这回有没有用对成语。
  公主似乎踌躇了很久,半晌才开口,「你和林立树……你们两个在交往吗?」
  小勇差点把送到口边的姜茶喷出来。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和立树都是男……」
  「我不知道,只是有那种感觉。」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喷到自己桌前的茶,「本来学校里就有这种传言,但我一直不大相信,因为林立树看起来不像是能谈恋爱的人,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还有他所在意的东西。」
  公主的语气淡淡的,「但是那天看你们两个相处,林立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之后的态度,我就忽然有点相信了。我从没看过那家伙露出那种眼神,唔,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查觉也说不一定。就像在黑白的世界里忽然看见一点彩色那种感觉。」
  小勇说不出话来,公主描摹的那种眼神改变,说实话小勇也在立树身上看过一次。只不过不是为了他,而是那个小勇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想到这里,小勇忽然有点茫然。立树对自己也露出了那种表情吗?怎么他从来没发现过?
  「其实我后来想想,跟你交往也没什么不可以。」
  公主似乎没注意小勇内心的纠结,忽然语出惊人,「我没和男生认真建立朋友以外的关系过,唔,可能连朋友的关系也没有。那天晚上拒绝你,只是出于以往习惯的反射动作,不是针对你,不管谁来我都会说一样的话。」
  公主看着小勇震惊中带着惶恐的眼神,诚恳地点下头。
  「但我的回答好像带给你很大的冲击,这不是我的本意。仔细想想,过去你一直跟在林立树身边,我没有机会好好认识你,但昨晚和你聊过之后,觉得你是个诚恳的人,至少对自己很诚实,我的生活圈里很少看到像你这样的人。」
  公主正视着小勇。「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重新开始的话,我想我可以和你试着交往看看。」
  小勇怔在那里,公主的话他是听见了,却没有化成正确的语意。等小勇领略到时已经过了十秒钟。
  公主耶!是公主!小勇的小宇宙尖叫着。他暗恋了整整两年的正妹,学校公认的女性风云人物!这样的人竟然站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地说要跟他交往,这要是发生在一周前,小勇大概会兴奋到心脏病发作,就此魂归西天也说不定。
  但现在,小勇震惊之余,竟不觉得有任何开心的感觉。心口一块空荡荡的,脑袋里竟全是那天晚上,立树那张苍白的脸在自己眼皮底下哭泣的神情。
  小勇觉得自己恐怕有什么地方病了,他用手捂住胸口,那地方疼得要命,疼得让他无法直视公主的眼睛。
  「那个……我再考虑看看。」小勇说出会让一个星期前的他瞠目结舌的话。
  但公主态度倒是很正面,她没说什么「老娘是公主耶公主要下嫁你竟然还敢给我推三阻四的你以为你是谁」之类的话,只是对着小勇点点头。
  「那么,我等你的答覆,徐未勇。」
  立树在事情发生后一周重新回到学校里上课,赶在园游会前两天,学生会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汇报的汇报、求指示的求指示,立树也马上就投入了各色事宜的指挥工作,没有人问立树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时间问。
  小勇试着在会办跟他搭话,趁着杂务空档和他打招呼。但立树都像看见空气人一样,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就连走在路上也当他不存在一样,擦肩即过。
  小勇想这倒也还正常,毕竟他对人家做了那样的事。
  如果立树忽然对他笑脸迎人,或是热络地跟他握手,小勇才真的会倒退七步。
  但看着再一次露出仿佛世界上再没有让他感兴趣的事物、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那种疏离表情的立树,小勇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多看一次,心口就多揪一次。
  而且他无法否认,少了立树,小勇在学校的人际关系立刻就从零开始。这不可不归功于立树在他求学生涯中的孤立策略,小勇这根微血管根本是依附着立树这根主动脉而生,他连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也没有。
  这让小勇觉得心酸,觉得不公平。这人掐住了他人生的大半美好光阴,却在最后选择了放手。
  而且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还是他自己。
  或许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小勇想着。那个烦人的王子终于肯放过自己了,不会有人在他午梦正酣时把他挖起来讨论事情、不会有人在假日一通电话把他叫出门,只为了陪他去海边散心。也不会有人在女生跟他告白时从背后现身、不会有人在他放学途中把他抓进车里,要他伪装成自己去和来路不明的女生相亲。
  不会有人再干扰他的人生了,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忘记立树,接受公主的告白,和全校最正的妹交往,从此迈向人生胜利组的道路。
  但小勇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有天下午在福利社遇到立树,看见他正在跟那个叫家杰的怯懦学弟说话,小勇从旁边走过,视线恰巧和立树对上。
  他正尴尬地举起手,想和立树至少打声招呼,就看见立树把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别过去,连看都不多看他一下。
  「就是这样,家长区也要一个人管理,家杰,所以当天你……」
  小勇怔怔地看着立树和学弟相偕离去的背影,竟觉得视线一阵模糊。他赶忙用力抹了抹。
  没事的。
  没事的,立树他,卑鄙国国王他,只是换了个跟班而已。
  他自由了,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不应该像这样哭的。
  ***
  纵使全学生会的人都看出立树和小勇这对贤伉俪的决裂,在立树的淫威下,大家还是闷不吭响地认真干活,为园游会的事抛头颅洒热血。
  立树的学校是不折不扣的贵族学校,光看区区一个园游会,学校竟然投下大笔资金补助,还从外头聘请乐团过来表演,就知道学校有多积极在吸引达官贵人——某些方面也是学童父母们的信赖,好让他们在下一学年也能继续为了他们的心肝宝贝慷慨解囊。
  立树在园游会当天一早就被未勇熟悉的加长型轿车送来学校。小勇看他穿了一身白色西装,胸口却是朵带着黑色丝带的鸢尾花,领带上还有银色的亮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上还穿着亮挺的高跟皮鞋,银色头发也刻意重染了一次,变得惹眼而妖异。
  小勇认识立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盛装打扮,看着在尖叫拍照的女学生间穿梭的银发美少年,小勇连眼睛都发直了。
  「会长大人好像有说,校庆当天是他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生日。」有个学生会的成员在旁边说。小勇记得他是学校里的包打听,还是男的。
  「很重要的人?」小勇眨着眼睛。
  「嗯,具体而言是谁我也不知道,但会长大人之所以会这么积极地在这次校庆里,弄一个这么罗曼蒂克的家长休息区出来,好像就是为了那个人。」包打听说。
  「家长休息区?等等,所以说那个人是家长啰?」
  不会是立树的父亲。小勇太清楚立树对那个亲生父亲的态度,没找人下毒暗杀他就不错,不可能会为了他过生日。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一直是我八卦资料库里七大不可思议之谜之一。」
  包打听合上手册,「我还想问你咧!你不是林立树最好的朋友吗?怎会不知道他在意的人是谁?」
  小勇一时茫然。但要说猜不到,又不尽如此。
  是那个男人,小勇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和小勇只有一面之缘,长相秀气、像女孩子一般的男人。
  也是唯一能让立树露出「那种表情」的男人。
  这次校庆的布置大受好评,摊位一扫先前学生杂乱无章的印象,整齐地排列在走廊上,交易也完全使用票券制。来宾可以在走廊最前端先购买园游会票券,再到摊位上消费,每隔数个摊位就会有一间教室辟来当休息区,还有专门学生负责打扫。
  摊位内容也十分丰富,从传统的鬼屋、砸水球、小吃店和冰店,到最近开始夯起来的女仆咖啡厅和电子游戏机都有。私校学生平时课业压力沉重,好不容易有这种百无禁忌的活动,当然要大闹特闹一番。
  其中最受好评的,莫过于在活动中心三楼的露天咖啡座了。
  那里就是立树汲汲营营弄出的家长休息区,本来三楼就有一个露台了,但是只有半个教室的大小,小勇听说立树是连夜动用了家里的人脉,请木工在露台外再搭建一个延伸的休息区,装饰上草木花卉,打上灯光,看起来就像情人雅座一般地怡人。
  「家杰,你去确认接待的学弟妹是不是到了。还有那边那个,不要挡在出入口,你这样来宾怎么进来?」
  小勇看立树站在人群当中,脸上神情冷峭,指挥若定,举手投足总带着一种大将之风的气息。仿佛看见某个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男人,眼前的立树只是他的缩影版罢了。
  立树回过头来,看见杵在那里的他,似乎愣了下。小勇本能地开口:「那个,立树……」
  但是立树很快又把视线别了回去,「那边几个,纸箱待会我让学弟搬就好了,开幕仪式快开始了,你们先到操场等。」立树冷冰冰地指挥道,刻意不和他眼神对上。小勇从他的后耳根上,看见一抹微不可见的红,不禁怔住了。
  开幕仪式顺利结束,来自各个学校的学生、学生家长还有各色来宾便蜂涌而入,渐渐填满了校园各处。顿时平常沉闷的校园充满了学生的笑闹声,尖叫声,还有不少男生趁机把外校的女学生,到处都看得到殷勤地向身边的女孩子介绍摊位的学弟们。
  小勇发现立树不见了。他张望了下,才看到立树仍旧穿着那身优雅的装束,像等待什么似地焦虑地站在侧门口。那身忧郁的模样吸引不少外校女孩子的目光,小勇不时听到有女生向身边的男伴探问:那是谁?长得好帅喔。
  忽然立树直起身来,目光投向人群的方向,然后小勇看见他脸上露出笑容。
  「那种」笑容。
  「恒恒把拔!」立树几乎是用飞奔地扑上去,「你终于来了!怎么这么晚?」
  小勇的视线追随着立树,只见侧门口缓缓走来一个男人。看上去大约只有三十五、六岁,但小勇从他神态判断实际年龄应该更大一些。
  男人长得非常清秀,乍看之下有点像女孩子,穿着一身简便的运动衫,和立树一样是白色系的。正是小勇那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神秘男子。
  「抱歉,幼稚园临时有事,杨昭商忙到走不开。」男人看见立树,也笑开了,伸手接过飞扑过来的少年,还用掌心摸摸他的头,「他要我跟你说声抱歉,明明答应了你却爽约了。他说要你好好地玩。」
  小勇看见立树撇了撇唇,「他才不可能这样说,他一定还说了什么别的。」
  男人闻言就笑了,「好吧,他是还多说了几句。他要你别玩得太疯,稍微节制点,还要你少对我动歪脑筋,不然回去要打你屁股。」
  立树这才莞尔,「对嘛,这才像是园长先生会说的话。」
  小勇看两个人互动看得又惊又疑,短短一分钟之内,立树至少就笑了三次以上,这要是让学生会的人看到,不知道要吃惊成什么样。
  他本来以为这男人是立树的亲戚之类,比如说表哥。但听两人对话又不太像,真要说的话,男人比较像是立树的长辈,叔叔甚至是父亲一类的角色。
  但立树的父母小勇都见过,立树的母亲是个大美人,虽然听立树的说法是继母,但立树相当敬爱她,和对待父亲的方式大不相同。可惜他继母似乎在立树小学时就因病去世了,小勇还记得立树当时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回到学校来肩都是垮的。
  也似乎从那时开始,小勇的记忆有些模糊,那种温暖的笑容就从立树脸上消失了。
  小勇一路跟在立树背后,立树像那些殷勤的高中男生一样,领着男人在学校里面东逛西逛,还不时向男人介绍各个摊位的特色:「这个地方我们挖空心思想了好久,想做出一个符合我们学校特色的舞台……」他有意无意地向男人炫耀他的工作成果,那种一副期待对方称赞的样子,连小勇都不曾见过如此孩子气的立树。
  但男人倒是一直很平静,不管立树说什么,男人都露出用心倾听的表情,间或摸摸立树的头,用温和不起波澜的笑容面对这个雀跃的少年。
  小勇听立树一直叫他「恒恒」,不像是成年男性会有的名字,感觉像小朋友的昵称。
  立树一路领着男人到露天咖啡座,男人似乎也对这里的巧思感到惊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才在立树引领下落座。小勇看他们挑了最偏僻最靠围栏的位置,底下就是学校的中庭,学生人来人往,从高处俯瞰下去,颇有种王座的气势。
  立树拉着男人面对面地坐下,小勇只好假装成客人,在稍远一桌落坐。立树恰巧背对着他,小勇忽然有种自己该不会是跟踪狂的绝望感。
  「这露台真别致。」小勇听见男人和立树聊起天来。
  「对啊,我让学生会的人赶工做出来的,还在校外请了可靠的木工,花了不少心力,恒恒喜欢吗?」立树用近乎童真的语气说。
  「喜欢是喜欢,不过这样不会有点危险吗?」男人笑着说:「感觉有点晃,该不会过一会儿就垮下来了?说实在我有一点惧高症,你小时候常跟我去游乐园应该知道。」
  「恒恒就是喜欢穷操心,我才不会让恒恒站在危险的地方。」立树不满地说。
  「你从小就喜欢高的地方呢。」小勇听见男人笑了笑,「喜欢从高的地方俯视风景,这点跟秀朗……跟你爸还真有点像。」
  小勇看到立树的脸下意外地沉了一下,但随即又陪起笑。
  「恒恒,这地方是我特别为你做的。」立树献殷勤般地说:「你上次一直说想要好好看看我念书的地方,你看,这个样子刚好可以看清学校每一个角落。」
  男人露出些微讶异的表情,依着立树指示的方向,往下头看去。小勇也好奇地往下看,只见底下万头钻动,到处是学生忙着团团转的身影,摊位的棚顶原先就设计了五、六种颜色,小勇现在才知道花这些预算的理由在哪。在晌午的阳光下,学生的笑闹声和五彩的摊位交织成一幅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画卷,光是看就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恒恒,生日快乐。」
  立树忽然开口,小勇见他拉着男人的手,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凑得好近。
  「我知道恒恒是吃了很多苦,忍受很多屈辱,才把我拉拔到这么大。以前不懂得的事,长大以后慢慢就理解了,要是我再早一点懂事就好了,以前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给恒恒添麻烦。现在想起来很多断断续续的片段,都还觉得非常羞愧。」
  「立树……」男人喃喃叫着。
  「谢谢你把我照顾到这么大,让我能够顺顺利利地成长、就学,从这里毕业,然后站在这里,成为一个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恒恒的男人。」
  小勇看见那男人怔着,立树便低下头,吻了下他的手背。
  「这是今年我送给恒恒的生日礼物,这世界有恒恒、有恒恒在我身边真好。」
  小勇感到惊讶,平常立树对女孩子可以说是冷感,即使小勇见过他几次被迫和哪个女生约会,总是一脸个情不愿的样子,不要说浪漫了,根本就是不解风情的大冰棍一根。
  但现在看立树的架势,单手按着胸口、望着男人的样子,说是真正的王子也不为过。
  那个叫恒恒的男人看着立树,似乎想说什么,小勇从他唇角窥见一丝淡淡的笑意,眼角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心酸。好像一方面觉得立树的举止好笑,又不由得有些感动,他用五味杂陈的眼神看着立树,眼眶深处已有点水光。
  「谢谢你。」男人说,不知为何又笑了下,「比去年的生日礼物好多了。你要再送我什么价值二十万的婚戒,我也只能捐给杨昭商的幼稚园了。」
  立树仍然凝视着男人,「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喔,恒恒。」
  小勇看男人怔了下,立树便忽然朝他俯下身,他的背挡住了灯光,两个人笼罩在咖啡座的阴影下。
  立树的唇吻上了男人的唇。
  尽管只是轻轻沾着,而且很明显是立树单方面的动作,这画面还是让小勇心悸不已。他脑海里仿佛浮现那天晚上,立树在他身下哭求着要他住手的模样。
  立树吻了男人大概有三十秒钟,小勇看男人已经从原本的微怔,到最后归于平静的微笑。立树吻了半天都不见对方反应,到最后也只好挫败地睁开眼睛,用一种别扭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毫不动摇的成年男人。
  「……我吻得不好吗?」半晌立树挤出一句问句。
  「不,很好。」男人仍旧微笑着,「甚至比杨昭商那头笨猩猩要好一点。」
  立树怔怔地看着眼前男人的笑颜,脸色已有点惶恐。小勇是一次看到如此怅然若失的立树。
  「我真的不行吗?」立树的样子看起来就快哭了,嗓子沙哑,「我就是不行,是不是,恒恒?」
  男人露出无奈的神情,无奈中又带着一股怜惜,仿佛已经历过许多次,却又不由得为眼前的少年心揪。
  「嗯,不行。」男人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用比以往都还决绝的语气说了。小勇看见立树的脸整个白了一圈,「我永远不会对立树产生立树所期望的那种感情,过去不曾,以后也不会。因为是立树,所以才不行……你能明白吗,立树?」
  因为立树背对着他,小勇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立树比一般男人单薄的肩垂着,小勇感觉他好像在哭,但却没有掉下半滴眼泪。
  他忽然有股气涌上胸口,无以名状地。
  「小勇……那个孩子还好吗?」男人忽然问立树。
  小勇吃了一惊,作梦没想到这两人会在这时候提起他。果然立树也有点讶异,抬起头来看着男人,「……恒恒提他做什么?」
  「看来你们还没和好。」男人笑了笑,「我后来想了一下,那个经常在你身后跟着的男孩,应该就是当年那位睡美人吧?这么说来,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还是认识这么久的朋友。」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这真的很难得……你看恒恒活到这年纪,一个交往超过一、两年的朋友也没有。」
  小勇听得心里一跳一跳的,深怕立树接下来会说什么过分的话,但立树张开口,终究什么也没说,男人便拉住他的手。
  「哪天有空,带他到家里来玩吧!我会让杨昭商准备好晚餐等他的。」
  立树忽然扭过头,把小勇给吓了一大跳,忙像惊吓箱玩偶一样倒缩回桌底下,动作太猛还差点撞到头。好在立树根本无暇发现他,小勇见他眼眶如他所感觉地一圈微红,男人出声似乎要叫他,但立树很快推开椅子,就往露台外跑。
  小勇抚着头上的肿包从桌底下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追出两步,回头才发现男人竟然视线盯在他身上,还对着他微笑,显然认出了他是谁。
  小勇看得心惊胆跳,他收回视线,回头看了立树的背影一眼,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立树跑得还真是够快,小勇看他一路穿过二楼的穿堂,跑到走廊另一头去,在栏杆旁停了下来。
  他把两只手搁在栏杆上,似乎正对着外头深呼吸,小勇忽然明白立树之所以跑开,是担心自己在那个男人面前失态。这个特别穿上白西装的立树,无论如何都想在那个人面前展现他最好的一面。
  不知道为什么,小勇那股气又涌了上来,这让他冲口而出。
  「立树!」他叫道。
  立树果然立刻回过头来,看见是他,脸色却不如小勇意料地阴沉或发怒,反而有几分惊慌失措,但他极力压抑,「徐未勇……」
  他看见立树往走廊那端退了一步,右手扶住栏杆,竟似想闪避他的样子。
  小勇看着他退缩的动作,越看越是不爽快。他认识的立树,他认识的卑鄙国国王,应该是要永远高高在上,站在他的王座上,对着下方芸芸众生颐指气使才对。或是对他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让他无奈之余不得不跟着配合。应该要是这样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红着眼眶、头发散乱地,躲避一个像他这样的平凡人。
  「立树,关于那天的事……」
  小勇总算先开了场白,看见立树别过了头。
  「……忘了它吧。」他竟然这么说。
  小勇觉得胸口那股气更盛了,「怎么可能忘得了啊!你……你把我打成这样子……」他慌乱起来,说出口的话完全不是心里想的。
  果然立树怔了一下,还真的露出愧疚的神情,「抱歉,我没控制力道……我那时候很慌,我没打算让你受伤。」
  小勇瞪大眼睛,看立树一直别着头,他索性冲上前,伸手去抓立树的肩膀。但立树的反应更让他心寒,他竟然往后退,贴着栏杆避开他的触碰。
  「你道什么歉啊!」
  小勇总算知道自己火在哪里了,他想了整整一个星期的赔罪方针,竟然被对方给抢先了,这比念了半天的三角函数却发现考出来的全是矩阵还要让人揪心肝。
  「是我对你做出那种事耶!我对自己的好朋友这样蛮干,我脱你的衣服,还摸你,还亲你,把你压在身下,对你做了这么多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我干的事情……」
  小勇抓了抓头,现在飘起回忆的跑马灯他还会头皮发麻。
  「我……我还试图……试图对你做A片里那些男优对女优做的事情,你明明是男的,还是照顾我这么多年的兄弟,我……我……」
  小勇知道自己全乱的,他的赔罪一百零一条方针全都没用上,可能还有反效果也说不一定,果然小勇看见立树的脸窘了下,又别过头,这回耳根子竟然是红的。
  「是我灌你酒。」
  立树吐口气,闭上眼睛,像要把他的脸从视觉荧幕上消除,「我那天有点太过得意忘形,我知道你喜欢公主,自以为发现了你的秘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之等于是我让你喜欢的对象拒绝你的,你会想要报复我也是无可厚非。」
  立树忽然笑了声,笑声中满是和年龄不符的凄凉。
  「我真是自作自受,现在我自己也遭到同样的报应了,哈。」
  小勇看着立树沮丧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才不是为了要报复你!我才没有卑鄙国的国籍!」
  这回倒换立树怔了下,他吸了下鼻子,涨红的眼眶总算直视着他。
  「那是为了什么?」立树哽咽着声音地问:「还有什么是卑鄙国国籍?」
  小勇有点脸热。立树的个头一向比他稍矮,立树靠在栏杆上,而他围在立树的身前,刚好把他困在栏杆和墙的中间。他看着立树那头银发,还有微红的眼眶,以及大概是因为压抑情绪、比平常更苍白一层的脸蛋,最后定在他因为太常咬住而泛红的唇瓣上。
  小勇忽然明白那股气是什么了,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抓住立树的肩膀,对准立树有咬痕的唇,就这样凶猛地亲了下去。
  立树显然大吃一惊,小勇亲完之后没想过如何收场,立树也不是省油的灯,小勇记得他有空手道黑带的功力,顿时手脚并用,把小勇远远踢了开去,还在他肚子上补了一记。小勇抱着肚子弯下腰,刚好听见立树愤怒的嗓音。
  「还说这不是报复?那这是什么?」
  小勇的气没顺利发散干净,此时全冲到了喉口,「笨蛋!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校园里一片宁静……不,应该说是小勇在耳鸣。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只见立树也愣在那里,仿佛小勇刚刚说的是拉脱维亚语,而他正在脑内翻译。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勇嗫嚅起来,看着立树慢慢回复一点血色的脸颊。
  「我是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相处在一起。虽然有时候你有点霸道,也有点卑鄙,太过缠着人让人有点烦,有时候让人想掐死你……我、我是说,我要是真讨厌你,就不会这么多年放任你黏在我身边了。」
  小勇试着表达,「总之,我不会……报复你还是什么的,其他人可能会因为你的出身、你的地位、你的长相或其他什么事情,对你不满甚至陷害你,但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我就算对你不满,也会直接说出来,我永远不会在背后阴你,听懂了吗?」
  他看见立树微微张大了眼睛,「未勇……」
  小勇还来不及听立树想说什么,露台那里就传来一声惊叫,小勇和眼角还挂着水光的立树都回过头去。
  「要、要掉下来了!」是个女孩子的惊呼声。
  小勇看见立树神情立刻一紧,推开小勇就往露天咖啡座的方向冲去。小勇也赶紧尾随其后,一回到那里就吃了一惊,原来那个临时搭建的木工露台,不知何时竟然断裂了一边,只剩下另一边的木板苦苦支撑。
  原本那就是个从中庭阳台沿伸出去的简陋露台,大概是承受了过多的重量,先前会议上公主就有提出反对,但小勇看立树一意孤行,也不好出面阻止。只见上面几个学生连忙惊叫奔逃,纷纷逃回建筑物的方向。
  「恒恒!」立树叫了一声,小勇看见原本坐在最外围的那个男人,似乎也感觉到露台在倾斜,往走廊这头挪了一步。但露台很快嘎吱响了声,又往中庭的方向沉,几个旁观的学生看得脸色都发白了。
  小勇看见立树往前踏了一步,似乎就要跑过去救人,忙从后面扯住他。
  「等等,你没看见吗?那个露台就是因为过重才会垮的,你现在去刚好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反而会出事的!」小勇说。
  「你知道什么!」
  没想到立树忽然回过头来,恶狠狠对小勇吼。小勇顿时一吓,「你懂什么!你对恒恒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要不是有恒恒……要不是恒恒在的话……我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立树说着把小勇推开,作势又要跑过去。这下子小勇也火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反过身来,抓住立树的肩膀。
  「对啦,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啦!」
  小勇胸口那股气不只涌到喉咙,还涌进了脑子,涌出耳壳、涌出眼睛、涌进鼻子,涌进他四肢百骸每一颗细胞。他忽然明白自己自从看见立树和那个男人见面开始,始终郁结在胸口的那些是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勇在他脑子能思考前便脱口而出,「擅自缠着我、擅自改变我的人生,擅自干涉我的感情!等到真的出事了又摆出一副和我从此毫无瓜葛的样子,有没有像你这么任性的少爷啊你!」
  立树怔住,小勇觉得自己脑内有哪个开关打开了,啪地一声。
  「对啦!我真的不知道你跟那个大叔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现在只知道,你这个我永远弄不懂的人现在想去做危险的事,还要我这个做朋友的眼睁睁地看着、不要管你!」
  立树张开唇,刚想要再说什么,然而身后学生又是一声惊叫,两个人回过头。露天咖啡座又再往下垂了一点,不少木屑往下坠落,中庭那里人头窜动,似乎有人去叫老师,还有人抬了像是体育馆软垫的东西来,但都阻止不了露台下坠的态势。
  小勇看见那个男人缓缓沿着栏杆挪动身体,脸色也有点苍白,似乎不敢向下看的样子,他想起刚才男人说过自己有惧高症。
  只见他一次一点,而露台随着他的移动也开始喀吱乱响,整个三楼走廊的学生都围在那里,屏息看着男人一步步接近走廊。
  「恒恒!」
  立树也一样脸色苍白,只见男人总算一只手搭在走廊的女儿墙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立树也露出小猴子看见母猴子的眼神,「恒恒……」
  但此时露台却剧烈地晃了下,支撑底座的木条喀地一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立树和男人都怔在那里,小勇站在他们后面一步的地方,清楚看到身为最后一根稻草的支梁终于宣告不治,缓缓地、仿佛慢动作播放电影一般地,朝中庭那一端坠落。
  「林立树——!」
  小勇只记得某几个片段。他记得自己把反射要冲向前的立树往后一推,他记得自己飞扑向那个据立树说法对他很重要的男人,他记得那个男人用惊诧的表情看着他,记得他在男人肩头用力一推,把他推往立树身上。他记得自己收势不住……
  他记得自己,因为地心引力的缘故,和即将崩塌的露台一起,坠落。
  小勇看着逐渐放大的地面和人群,内心只想着一句话。
  这一次,是真的死定了吧……
  ***
  坠落悬崖的武林高手总是能安然无恙。
  这是武侠连续剧中的铁则,小勇只要看到哪个角色掉进悬崖,哪怕下面是小河瀑布刀山油锅都好,基本上这角色的命就包准是保住了,比国泰人寿保险还要可靠。
  但小勇不是武林高手。他是睡美人。
  睡美人徐未勇自从十年前从学校露台上坠落后就昏迷不醒,林家公子用尽药石用尽美国最新医疗技术仍无法让英勇的小勇清醒,直到十年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已成长成美青年的林立树走进十年如一日的病房……虽然小勇很想这样让剧情发展下去,但很可惜,现实生活总是很不连续剧。
  小勇在保健室里清醒过来。
  他眨眨眼,保健室灯火通明,窗外的灯光却有点暗,往外一看,夕阳已经沉到两幢建筑物之间。他本来期待可以看到床边围了一圈亲友,但很可惜只有一个人。
  是林立树。小勇意外地眨了眨眼,看见立树就坐在保健室的床旁边,低头思故乡。
  看见小勇清醒过来,立树也没有喜极而泣的样子,这让小勇判断自己肯定没有昏迷超过十年。立树只是看了他一眼,别过头,把手里一盒插了吸管的牛奶递给他。
  「喏,喝吧。」立树说。
  「……请问你是哪位?我是谁?这是哪里?」
  「这个更不好笑,我偶尔也会看连续剧。」
  「……对不起。」
  小勇乖乖地接过立树御赐的牛奶,把吸管插进去,吸了两口。甜甜的保久乳,让小勇的思绪终于恢复过来一点。
  「不是说撞到头后不要马上摄取水分比较好?」小勇忽然想到。
  「你没有撞到头。」立树没好气地说:「你从三楼掉下来,先是撞到二楼摊位的棚子,把棚子压垮之后掉进中庭的草丛里,除了手脚有点擦伤以外,没什么大碍,上点红药水过几天就会好。这都是保健室阿姨说的。」
  小勇觉得他祖先一定有救过皇帝的命之类的,阴德多到满出来。
  「那我为什么会昏过去?」
  「保健室阿姨说是惊吓过度,还有睡眠不足,说让你睡饱就好了。」
  立树看了一下手表。「没想到你一睡就睡了五、六个小时,园游会都结束了,大家也都回去了,没见过像你这么爱睡觉的男人。托你的福,我这个学生会长在闭幕典礼和庆功宴上通通都缺席了。」
  小勇哑然了好一阵子,想来头痛也是因为上次立树用台灯砸他的杰作,不是掉下去摔的。他抚着后脑勺那块尚未消去的肿包,自己也有点脸红起来,「对、对不起。」
  立树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算了,反正你就是个睡美人。」
  这话说得小勇忍不住笑起来,但因为立树的脸很臭,小勇笑了一声就不敢再笑。但他感觉得到,他和立树之间,有什么氛围不大一样了,而这种改变让小勇心情愉悦。
  「那个男人……我是说,那位叫恒恒的,他没事吗?」小勇又想到。
  立树仍旧低着头看地板,脸色显得有点别扭,好像小勇问的是他内裤颜色似的,好半晌才小声开口:
  「他没事。你在下坠之前把他推到我身上,害他手指头撞到地板,有点扭伤。」
  「呃,抱歉。」小勇愣愣地说。
  立树瞪了他一眼,眼神有点怨怼。
  「是你救了他。」立树好像很不愿意承认似的,「恒恒不像你这么蟑螂命,他总是很倒霉,要是掉下去的话肯定不会像你一样毫发无伤。是你保护了他,你保护了那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立树特别强调了「最重要」三个字,小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剖白弄得一怔,从床上看过去,立树的侧脸微微发红,好像在挣扎着什么似的。
  过了好半晌,立树才忽然回过头来,伸手扳过小勇的肩,小勇发现这个美少年竟然直视着自己,而且不是普通的看,是那种深深的、令人难以移动视线的凝视。
  「立、立树?」小勇的嗓子走调了一下。
  立树就这样盯着他良久,脸上的表情忽而凶狠、忽而缓和,忽而变得严肃,忽而又怅然若失,最后立树好像终于放弃了,他松开小勇的肩膀,在床边重新垂下头。
  「恒恒跟我说,当我觉得一个人很可恶,讨厌他讨厌到想杀死他都不足为奇时,要做的事不是逃走,而是至少有一次站在那个人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自己: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这么讨人厌?」
  立树呐呐地说:「恒恒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所以我想照着他的话做做看。」
  小勇怔了下,立树说这些话时,头微微偏着,脸颊还有点微红。一直以来,小勇眼里的立树总是高傲而跋扈,对,像是哪国的王子一样。
  这是小勇第一次发现,王子原来也有他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好像王子忽然拿下了冠冕,走人民间微服出巡一样。
  小勇看着立树,小心地开口问:「那……结果呢?」
  立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从鼻尖冷哼。
  「果然还是很讨厌你。」立树说,小勇胸口一记重击,「连那种蠢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指望我像以前一样对待你吗?」
  「立、立树……」
  「但是因为你救了恒恒,还为恒恒受了伤。」
  但立树很快接口,「所以两件事情相互抵销,两件事情我都当没发生过。从今以后你也不准再提,明白了吗,徐未勇?」
  咦?欸?小勇一度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有心里准备立树接下来会一连串恶言恶语,就像之前他在公主面前做的那样。
  现在事情竟如此轻易了结,小勇想要不是他其实还在瞑梦,就是眼前的少年是个披着立树皮的外星怪物,像异形或是MIB演的那样。
  小勇用力捏捏自己的脸,会痛,而且好痛,显然不是前者。
  他伸出手,去扯立树的脸皮。立树还在为他的举止发愣,被小勇一捏得手,疼得他推了小勇一把,「你在干什么啦,徐未勇!」
  小勇看着抚脸退避的立树,忽然觉得心情太好,过去一周的乌云顿时从心头烟消云散。他不由得瞅着立树,坐在病床上哈哈大笑起来。
  立树用一种「你脑袋摔坏了吗?」的眼神看着他。但小勇仍旧笑着,半晌用手拭去眼角的眼泪。
  「你知道吗?公主问我要不要跟她交往。」
  立树表情微讶,脸上闪过一抹既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怅然若失的神情。小勇这次没有迟钝到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样啊,运气不错嘛。」他顿了一下,「恭喜你。」
  「不过我打算拒绝她。」小勇认真地说。
  立树一怔,「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
  小勇凝视着自己从小到大、甩不脱也摆不掉的青梅竹马,吃吃笑起来。
  「不知道。」他傻气地笑着,「大概真的是,脑子摔坏了吧!」
  保健室窗户外头,吴正桓抱着刚上了点药的手腕,静静看着窗内的两个少年人影。
  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吴正桓仍旧没有回过头来。他刚打了电话给还在幼稚园忙碌的杨昭商,那头大猩猩一听见他受伤,惊得说要立刻赶过来,所以吴正桓才留在学校里等他,顺便等立树的好友清醒。
  然后身后的脚步声,吴正桓从压碎的落叶量判断,那绝不会是他现在的情人。
  「别靠得太近。」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吴正桓深吸口气,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傍晚晴空,「我也不会回过头来,我想我们还是不要面对着面比较好,以免我会不小心在你脸上打上一拳。这样就没办法好好聊立树的事了。」
  脚步声果然停了下来。然后是男人微显沙哑的嗓音,倨傲中带着低沉。
  「你还真认得出是我。」男人说:「……恒恒。」
  吴正桓微垂下头,笑着,「两个人加起来岁数都快破百了,这种幼椎园小朋友的称呼还是免了吧。虽然我不讨厌幼椎园小朋友就是了。」
  「恒恒。」男人相当固执,「你变了很多。」
  他没应他的话,只是侧首看着保健室里的窗影,又说:「都特意在开幕时间来了,何必一直窝在校长室里呢?立树他嘴上没说,其实还满期待你来的。」
  他听见男人在他背后嗤之以鼻。「那孩子从来不期待我参加他任何活动,他期待的人只有你。」
  吴正桓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感慨地看着立树的剪影。
  「如果说,立树有一天喜欢上男人,你会怎么样?」他问男人。
  男人顿了下,似乎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没有怎么样。喜欢男人或是女人,这都是他的自由,我管不着他,他也不会让我管他。」
  「如果立树有一天,因为喜欢男人而不愿结婚,或为了某一个特定的男人和你闹翻,你会怎么样?」吴正桓垂下头,「你会拆散他们,用各种方法强迫立树按照你的意思走完他的人生,就和当初你父亲对你做的一样吗?」
  男人没有开口,似乎被吴正桓逼人的问句噎住,仿佛有所感似地也望向保健室窗口。
  「我想会吧。」男人最终老实地说:「如果立树的选择,妨碍到我的选择时。」
  吴正桓笑起来,笑得感慨万千。男人发现他终于回过了头,反过身来靠在墙边。
  「你也变了很多呢。」他轻轻说:「秀朗。」他终是唤了男人的名字。
  男人盯着他的背影,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丝残存的动摇来,直到确认吴正桓的眼睛一无波澜,才仿佛放弃似地吐了口长气,学他一样背靠在墙边。
  「小孩子长得真快,一下子就变成我们所不认识的样子了。」他用爸爸的语气说。
  「就是说啊。昨天还抱着你的脖子叫恒恒,今天就会搂着你的脖子吻你了。」吴正桓也像爸爸一样感慨起来。
  「反正那孩子现在还只十八岁。」男人说:「以后的变数还很多,现在为立树想这么多,也不见得就有用。来日方长。」
  吴正桓看着保健室里又吵起来的两人,立树似乎向小勇吼了什么,「徐未勇,你这个笨蛋!」而小勇也笑着回了什么,两个少年闹成一团。他缓缓燃起一抹笑容:
  「是啊,来日方长……」
  ***
  睡美人吻了卑鄙国的王子。
  卑鄙国王子清醒过来,眨着过长的睫毛,看着眼前陌生的睡美人。
  「你是谁?」王子开口问睡美人,睡美人有点不知所措。
  「呃,我是睡美人。」睡美人只好这样答。
  「为什么你要亲我?」王子又问。
  睡美人看了看城堡周围,曾几何时,他们周围全是荒烟蔓草,城楼上爬满藤蔓,旗帜与王座被杂草所环绕,城墙上大大地写了「卑鄙国」三个大字,四下静无人声。睡美人不清楚王子的亲人和仆人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王子为何流落到这里。
  他只知道,王子如他所猜测的,有着一头银色的头发、漂亮的眼睛。而他很喜欢那双眼睛。
  于是睡美人迟疑开口了,「应该是……为了要跟我当好朋友吧?」
  「为什么我要和你当好朋友?」王子骄傲地问。
  「因为我吻醒了你。」睡美人谨慎地说:「这是规定,王子应该跟吻醒他的人当好朋友,就像公主要跟屠龙的王子上床一样。」
  王子好像被说服了,他用挑剔的眼神看了一眼睡美人平坦的胸部,又问:「但是父皇说过,好朋友之间不会接吻,那是只有相爱的人才会做的事。」
  「那并不难。」睡美人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很诚恳很诚恳地开口了:「我们可以先接吻,再相爱。」
  王子似乎终于认同了,他伸出手,牵过已经是他好朋友的睡美人,走向城堡的深处。而他们所到之处,诅咒也跟着解除了,旗帜重新飘扬、王座亮丽如新,杂草纷纷从城楼上褪去,藤蔓开出鲜艳的花朵,仿佛欢迎着王子的归来。
  于是睡美人和成为卑鄙国国王的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 本帖最后由 dlismylv 于 2012-12-15 16: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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