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 番外之一 归途
番外之一归途
天刚蒙蒙亮就醒了过来，打开灯看了看怀表，和平时差不多，七点钟准时。
已经十月入秋，他居住的海边城市依旧温暖如春，才打开窗户，灿烂的太阳和着海风一起扑面而来。
陪闻声冲进来口水洗脸的小点玩了一会儿，给盘子里加上了狗粮，在盥洗室刷牙洗脸刮胡子……做完这些以后，他看着镜子里面精神整洁的脸，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混账哥哥。”
“号外号外，联盟军神冒名顶替十五载，阿斯拉平原战役溃败因内乱！今天最后的五份了啊，超级重磅新闻，快来一份《普灵顿日报》，让你看遍最新国内国际大事！”
听见“联盟军神”四个字，坐在露天咖啡屋吃早饭的叶秋霍然抬头，赶紧叫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刚捏在手里还没打开呢，邻座的议论声已经传了过来：“真是可笑，联盟在阿斯拉战役里的表现就是一坨屎，什么军神，都是联盟人自己吹捧出来的！过了这么久，突然跑出来说是因为有人出卖了情报才打输了，滑天下之大稽，我绝对不相信！”
叶秋扭过头，说话的是坐在他身后的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旁边像是他妻子的中年女性则在抹眼泪：“你可真是铁石心肠，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冒名参军这么感人的事儿，就不能让你的关注从什么几年前的战役里移出来？如果你哥哥也能像这样，我们就不用为爸爸的遗产打官司了。”
“我的老天，你竟然因为这种没人知道是真是假的事哭天抹泪的！亲爱的，我告诉你，那些联盟人都是谎话精，他们最喜欢吹捧自己的军队，成天地把什么军神、战争教科书挂在嘴边，说我们普灵顿人不会打仗，我看都是狗屁！世界上也许根本没有叶秋这个人，全部都是联盟人自编自造的惊天骗局。”
“你说……都是假的？不可能吧……”女人腮边还挂着泪，结结巴巴地说，“这可是《普灵顿日报》，全国也没有比它更信得过的报纸啦。”
男子说话的声音很大，几句话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被妻子这么一说，他有点尴尬：“女人家知道什么真的假的，也许《普灵顿日报》也被联盟的新闻欺骗了，反正这些人为了卖出报纸，什么瞎话都敢说。总……总之，我觉得叶秋就是联盟人瞎吹出来的，绝对没有我们普灵顿的米纳尔元帅出色，他连元帅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那你可说错了，”坐在叶秋斜右边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忍不住接口：“米纳尔元帅在公开场合称赞过叶秋是派李特之后最伟大的军事家，联盟国防军是他见过最出色的军队。”
男人对此不屑一顾：“我们那时候和联盟军队合作，元帅当然得说些场面话，这更说明了米纳尔元帅有多伟大——没几个人能够这样称赞自己的对手。像联盟那个叶秋，从不见他发言表态，更别提像我们的元帅一样心胸宽广地赞美别人了。啐，我还是坚持我的判断，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叶秋这个人，那些什么传奇战绩，都是联盟为了让我们害怕放的烟雾弹！”
他的固执让青年笑着摇头，不再继续说话，而在一旁的叶秋已经认出了对方——这个人正好也姓米纳尔，男人口中本国最伟大元帅的孙子，任职于普灵顿情报局。之所以认识对方，因为就在阿斯拉平原战役期间，叶秋向联盟出售粮食遭到了情报局逮捕。幸亏相熟的商界人士鼎力襄助才能顺利脱身，最后给他办就保手续的，就是这个青年。
不再去想被抓的倒霉记忆，叶秋边吃松饼边快速翻看手里的报纸。炮制这篇报道的人文笔十分优美，叶修冒名顶替的事被渲染得异常煽情，难怪能让多愁善感的女性看到哭泣。至于内容就……基本是瞎扯淡了。简简单单一件事，被记者添油加醋了大量不存在的细节，变得曲折离奇又狗血煽情，和现实情况差了十万八千里。报道里详细描写了叶修如何心理斗争，如何和弟弟告别，如何同家人抱头痛哭，最后“毅然抛开了弟弟的手，不去看对方流泪的脸，冲出了家门”。
“……还能更瞎掰一点吗？”当事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低声嘟哝，“明明是大半夜地把我准备好的行李和身份证件偷偷拿了一走了之，早晨起来就见到个条子。我哥那家伙无耻着呢，怎么会给我阻止他的机会？”
既然这件事被披露出来，也就代表着……叶秋放下报纸，忽然觉得今天照射在马路上的太阳格外晴朗，眩目得让人眼睛发酸：“——我终于能回家见你了吧，混账哥哥。”
汽笛声呜呜鸣叫，透过车窗看到的站台因为喷出的蒸汽一片氤氲，叶秋拿起行李和外套，拍了下趴在腿上的狗狗：“我们到了，小点。”
从普灵顿到联盟没有飞机通航，必须先通过海路去到联盟唯一的出入境港口城市，然后换乘火车。叶秋极快地把名下产业委托给信得过的人，当天就动用所有人脉办理手续买了船票。他动作实在太快，普灵顿情报部门还没反应过来，就丢失了联盟军神弟弟的踪影。如此转口换乘，路上折腾了足足三天，让一贯活力四射的小点也变得有些萎靡。听到主人的召唤，它试探地站起前腿，又整个直起身，感觉脚下终于不再摇晃，高兴地绕着叶秋转了好几个圈，伸长了舌头兴奋地看着主人。叶秋笑着拍它的头：“能回家你也很高兴对不对？”
一踏上站台，叶秋一眼就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哥哥——以及他身后一排便装了也看得出军人风姿的军官们。
“卧槽，这个真的是老叶的双胞胎兄弟啊长得一模一样！奇了怪了，同是一张脸，怎么老叶看起来就这么嘲讽，他弟弟看起来就这么精英？”望着手挽大衣，风度气质都无可挑剔的叶秋，黄少天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张佳乐沉痛地点头：“看见老叶的脸摆这么一副正常人的表情，我怎么看怎么不习惯。”
“你们难道想看见叶修乘二？”王杰希精准地指出了要点，大家一想立刻庆幸了，还好叶秋不像他哥啊！这怎么瞧都是一个有底线、有节操、有风度的好青年——叶修这种祸害，世上有一个就好，绝对不能再多了。
“差不多一点啊你们，”叶修斜视一群自从听说叶秋要回来就闹着来接的同僚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吧，这么精力过剩回头一起建议老韩搞个将官集训，让你们发泄个够。”
“就凭你这10公里负重都跑不下来的小身板儿？还敢提议将官集训呢？”黄少天鄙视。
“哥是病人，有特殊待遇。”叶修近来很喜欢利用这一点。
说话间叶秋已经越走越近，一路小跑在前的小点先窜到了叶修面前。它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两个主人。小点搞不清状况，只好绕着叶修转圈，后者笑着伸出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你养的？不会也叫小点吧？”
仿佛没觉得久别重逢的兄弟对话以狗开场有什么不对，叶秋哼了一声：“废话，当然是我养，从前的小点不也是我养？就靠你管杀不管埋，捡了回家就都丢给别人，小点能长大才怪。”
“也是捡的？”叶修边抚摸小点边问，后者一下就跟这个和主人一样脸味道却不一样的人亲热上了，在他裤子上兴奋地蹭着脑袋。
“到普灵顿第二年捡的，它在路边翻垃圾箱找东西吃，瘦得皮包骨头，就像……”叶秋想说“就像我刚到普灵顿的时候”，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下去。叶修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伸出手牢牢抓住弟弟的肩膀，微笑着夸奖：“干得不错，欢迎回来。”
看着自己的哥哥，叶秋眼睛有些泛红，他怎么会觉得镜子里那个的是叶修呢？真正的叶修应该是这样，一脸理所当然得让人生气。明明就没有大哥的样子，一天到晚尽欺负弟弟，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候让你觉得，dea th19.com他是世界上最可以依靠的。
丢下行李箱，叶秋突然伸手一把揪住叶修的领子，红着眼大骂：“混账哥哥！顶替我去参军你以为我会高兴吗？你知道第二天起床发现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只剩下一个‘我走了’的纸条有多过分吗？！”
叶秋一动手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听见骂声后大家都释然了，再一听叶修的回答又无语了。后者眉头都没皱一下说：“你离开联盟也就给我留了一个纸条，咱们半斤八两。”
“原来留纸条离家出走还是老叶家的传统……”方锐听得都无语了。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认真地做出分析：“就我看来，他弟弟这是有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做老叶的兄弟一定很不容易，”黄少天感慨：“每隔一段时间我就特别想老韩狠削他一顿，俩人从小生活在一起，他弟说不定是忍无可忍才离家出走……老韩你别这么看我，我就随口一说。”
韩文清收回了警告的目光，那一边吼完的叶秋已经顺势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哥哥，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叶修用手拍着弟弟的背，像是小时候每次欺负得弟弟哭了，无奈地回头去安慰时一样笨拙地说：“没事了，别生气，生气的人是笨蛋。”
“混账哥哥！”叶秋哽咽着又骂了一次。
“笨蛋弟弟……”叶修搂着他低声回击，眼中写满了喜悦。
旁观的战友们静静地看着这对被战争和时代隔绝多年，终于能够再度团聚的兄弟，眼中也都写满了喜悦。喻文州抬头瞧了眼车站的大钟，走过去提起叶秋的行李：“别站在这儿了，走，有话老叶你们回家慢慢说。”
坐在叶修的车上，叶秋边阻止兴奋地想要从窗口探出头去的小点，边压低了嗓子跟哥哥说：“开车的司机都是元帅，你这个军神当得够气派的。”
看了眼前座专心开车的周泽楷，叶修笑了笑：“小周本来也想到站台接你。不过他的曝光率高了点儿，连你都能认得出，只好来当司机了。”
“不止吧。”叶秋瞪了顾左右而言他的哥哥一眼。他一个在面包店打工白手起家的人，多年磨练出了观察三教九流各色细节的眼力，刚站台上就注意到叶修左手食指戴了个戒指。再一看前头方向盘上的左手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戒指，稍加琢磨中央军元帅开车送自己兄弟回家的意味……极度吃惊之下，叶秋瞬间了然：“戒指怎么回事？别跟我说你没事戴着玩。”
“结婚了戴戒指天经地义啊，你没事随便结婚玩儿？”叶修说。
“联盟准许俩男的结婚？我出国很多年你别蒙我！”对他的淡定，叶秋相当抓狂。这是可以轻描淡写的事儿吗，怎么他哥就从来不让人省心呢。虽说这种的不是没见过，问题怎么也没想到落在自家人头上啊！叶秋想对此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横亘在兄弟之间的十多年岁月，不仅改变了彼此的面貌身份，也拉出了一条阅历的鸿沟。叶秋和叶修像是两条曾齐头并进的轨道，在某一天忽然地分了叉，然后头也不回地驶向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沿途看见的风景，载入生活的友人，经历的情感波澜……所有的故事和回忆，都还未成为交集。
结果，直到车停在叶修家门口了，叶秋也没能说出话来。车厢里飘荡着古怪的沉默，除了小点偶尔激动的汪汪声毫无动静，使得周泽楷不安地频频向后看来。下车的时候，中央军元帅帮着把行李一件件拿出来，看了下眉目纠结的叶秋，他想说话又说不出，只好求救般看向叶修。和小点如出一辙的无辜眼神惹得后者噗哧一笑，拍了拍他的手：“你回去吧，别担心，我跟这家伙好久不见了，需要好好聊聊。”
周泽楷一脸纠结地走了，叶秋总算松了口气。他一直觉得自己算是长袖善舞了，这会儿还真不晓得怎么面对这位不知是“哥夫”还是“哥嫂”的元帅……叶秋憋了一肚子的质问想朝叶修倒，结果刚进客厅他就忘光了：满满一桌子菜摆在面前，每一样都是自己爱吃的。
“记性不错嘛。”坐了一天一夜火车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叶秋就跟小点一样看着饭菜就流口水了。他顺手捞了根排骨丢给小点，坐下来端起饭碗就开吃，边吃边赞：“挺好挺好，凉了味道也还成，我敢肯定不是你做的。”
“你会做饭？”叶修也拿了双筷子，他还不饿，就光捡肉和菜去喂小点。
叶秋得意了，一辈子难得赢过自己哥哥几次：“嘿嘿，这你就说错了。我不止会做饭，还会做面包，回头做给你吃，保证让你吃了还想吃。”
“成，以后家里的饭就都交给你做了！”叶修拍板。
“你还是那么无耻！”叶秋惊呼，他左右看看：“没酒？”
要说酒的话，虽然叶修是个一杯倒，逢年过节也攒下了不少。他怀疑地看着叶秋，大家是双胞胎没道理他比自己能喝啊：“有是有，你能行？”
叶秋先噎了一下，马上梗着脖子叫：“今天这种日子怎么能不行，快上酒！”
不一会儿，叶修真的提着几瓶酒过来了：“红的白的黄的都有，你要喝哪种？”
“……比较不烈的那种。”叶秋对自个儿的酒量很有自知之明。
“弱爆了。”叶修鄙视，开了一瓶香槟。
事实证明叶秋的酒量确实是弱爆了，才喝了两杯下肚，没过几分钟，他就咣当一下倒在了沙发上。弄得旁边的小点被吓了一大跳，丢下在啃的鸡块就来舔主人手心。“我就说这家伙不能行吧？”叶修笑着摇头，从楼上拿下来一床毯子给叶秋盖上，安抚了一下焦急的狗狗，靠在沙发另一头边看书边吃饭。
过了两个小时，叶秋终于晃晃悠悠清醒了些，挠着一头乱发，睁着迷迷蒙蒙的眼睛看向面前熟悉的脸：“我做梦了？”
“你醉了。”
真实的人声让叶秋清醒了几分，他还是恍恍惚惚，生怕是个梦。忍不住就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哎哟一声，才说：“真不是做梦！”
叶修都无语了：“你还能更蠢一点吗？再这样下去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我以为是做梦……”叶秋酒劲儿还没过去，瞧着哥哥傻笑，看起来果然很蠢。叶修啧了声，挪过去把笨蛋弟弟搂在怀里。叶秋朦胧地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每次父亲喝醉了要打人，叶修就会这样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小心地护住他，不让皮带和棍棒落在弟弟身上。“哥，我回来了。”叶秋把脑袋在哥哥怀里钻了钻，闭着眼微笑：“我有好多好多事想跟你说……”
“嗯，我听你说。”叶修轻轻颔首，唯有这个时候，他才不需要继续压抑眼眶里的热度。
“还有好多好多事，想听你说……想听你说打仗的事，一定特精彩……哥，我回家了……真好……”
叶秋的声音越来越低，下一秒他已经再度陷入了睡梦，鼻翼微张，发出了小小的鼾声。用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叶修向歪着头的小点微微一笑：“你们都回家了，真好。”
【归途·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