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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定] 四十九谈系列 2 BY 鸫 (点击:236次)

四十九谈系列 2 BY 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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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谈系列 2 BY 鸫

夏色 极短七篇至六

如果信任是选边站的动作。
Stage06
雨中的漫游者。
淡黄色的灯光,餐盘碰撞的轻响,窃窃私语......学校里唯一像样的西餐厅,在狂风暴雨中客满。
外头正下著属於盛夏的雷雨,山岚晕成了雾似的墨绿色;并不是为了躲避这场豪雨,於是大家走入餐厅中休息,而是因为校门口淹了大水。及膝的深水,想要离开,可能得具备一点勇气。
原本想要硬牵小绵羊、杀出水路的阿裕,小绵羊却在半路上溺水了。在心里大喊著小绵羊你不能死啊、但小绵羊还是咽下了最後一口气──阿裕无语的望起天上降下的顷盆大雨。
这时,要命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者非善类,是橘学长。
於是阿裕被橘学长拎到餐厅前、稳稳的放好;点完餐之後,橘学长便出发前去打捞小绵羊的尸体了。
看著眼前的餐厅名产牛肉饭,香喷喷的牛肉饭,大概是全校唯一像食物的东西吧。被一场大雨搞的也饿了,阿裕拿起汤匙,大口嚼起了牛肉饭。
後方传来了二位女生交谈的声音,讲话的声音不大,但也许是口齿清晰的关系,阿裕非常清楚的听见了她们二人的对谈内容。虽然对别人的讲话内容没有兴趣,但耳朵也遮不起来,只能默默的听著。
「嗳,听说那个学长抛弃她了耶。」
「她说是他先把学长甩了的;不过,我听说的也和你一样耶,那男的真的很贱,搞不清楚她干麻和那种男人在一起。」
「要是我是她爸妈,早就把她打死了。不过还好啦,我觉得那学长很帅呀,她八成没吃亏吧。」
「她不是把那学长的孩子拿掉了吗......,」
这话题也未免太八卦了。阿裕不禁用眼角的馀光偷瞄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斜後方的四人桌坐的是两个穿的很短的辣妹,除此之外,周围的其他桌坐的都是男生、或是只有一女。
虽然阿裕只偷描了她们二秒钟,便不敢再多看;可是那二个女生都在翻书,看起来不像在热烈交谈的模样。
另一边又传来了声音,但这次是一男一女在交谈。两边清楚的交谈声,在阿裕的耳边叽哩呱啦的混杂著,像是窗外轰然的雨声那般焦噪,却又无处可躲。
「我听说,最近有个学弟好像缠上男人......,」
「那个学弟?喔,原来是他呀,长的还蛮帅的呀,原来是个GAY呀。可是我听说他之前不是有女朋友,还蛮花心的?」
「唉呦,肯定是腻了嘛,听说还要人家拿小孩呢,就为了那个男的。而且那个男的还对他爱理不理的。」
「好可怕呦,不过我看那男的迟早也会被他吃掉。」
「就是说嘛。这麽无往不利,还真让人羡慕。」
「嘻嘻......那天指那个男生给我看?」
「喔,好呀。」
两方的话语咕哝个没完。
气氛完全被周围的閒言閒语给搞砸,阿裕闷闷的继续吃起牛肉饭。牛肉饭都快吃光了,橘学长还是没有回来;他忽然有点想念橘学长了。
感觉有点奇怪,平常想起橘学长,好像不是这样的感觉。不过今天涉水前来营救自己的橘学长,看起来很可靠。
还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叫做体贴嘛?搞不懂。可能是太累了吧,但在那种情况下,淋著全身的雨过来帮忙自己的他,真的很好。
想起那两对不名人士口中所讲的男子,橘学长的确也长的蛮帅的。如果说女朋友的话,瞥开个性不谈,倒追他的说不定有一打吧?先不谈那张脸,光是身高就压死一堆人了。
唔嗯,不过那麽差劲的事情,橘学长是不会做的。
餐厅的女服务生端来了红茶。原来橘学长还加点了套餐,女服务生请阿裕去柜台挑饭後的蛋糕。
「嗯,我要这一块......,」c
选了黄澄澄的乳酪蛋糕,阿裕折回自己的坐位,四周突然的回复了安静。
奇怪的,方才讲话的男女、女子们,都不见人影了。周围的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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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谈+换生 (上)
逢年过节就要回到老家,这几乎是所有家庭都有的传统;对于孩子们来说、自己真正的家是在都市之中,但对父母亲来讲,那位在乡下的家乡、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纵然是回乡下很无聊、又很忙碌,大部份的孩子们还是得和父母一同返乡渡过年假。这是没得谈的;但像是徐俊维这种整个家族自古以来就住在台北的人来说,根本没有可以回去的乡下──台北就是他们的老家。
虽然如此,每到年假之时还是很无聊,因为每一个朋友都跟着爸妈回乡下去了;徐俊雄记得以前联考时好像有个很妙的作文题目,总之是什么家乡之类的,而有一半以上的考生都写出『在我乡下老家有一棵老树,我小的时候常常爬上去玩……』这样的情节;长大后的徐俊维反倒不觉得这个情节夸张,勉强来说,应该算是中肯的。
然后对于写作文的第二个感想就是名字──,几乎每一个没有用心看的人,都会以为他的名字叫做徐俊雄,而不是徐俊维。他在国中的时候班上很碰巧的有另一个人名字叫做俊雄,考完试之后老师弄错了考卷、给他在登记表上填了鸭蛋。
先不再提名字这蠢回事,也许是因为过年的关系吧,徐俊维认识了那个人。
林君哲、那个总是一脸闷闷的男生,隔壁班的家伙;其实是学弟啦,不过这无所谓。他长得还算蛮漂亮的,现在的演艺界不都流行那种白白秀气,眼睛又大的年轻男孩子吗?林君哲就是那种的标准型。
要说他娘嘛,好像是有点,不过相处久了以后就习惯了,反而觉得还不错。记得以前好像有听说过,人家说比较钢强的男人身边,总会交几个比较柔一点的男性朋友;这话讲的倒也不错。
而认识林君哲,则是在过年时的事情了。那年过除夕的时候,亲戚家的小孩子全到了徐俊维的家里守岁,徐俊维的妈妈便叫他去附近便利超商买一些零嘴回来给那些孩子们吃。走到半路经过小公园时,远远却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秋千上头晃啊晃的。
「不是吧,这么冷还有人喔。」拉着大外套的徐俊维、就连出个家门都被冷到懒了,更何况是──现在是除夕啊,大家不都待在家里吃饭吗?
买了整袋的零食和汽水之后,折回家里头的路上、却还是看到那个人待在那边;仔细一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年纪很大的人,反而是──有些眼熟?
虽然有点恐怖,也知道这年头疯子很多;但鼓起勇气走向前去后,这才发现那坐在秋千上头的竟是自己的学弟。
就这么呆坐在秋千上头的他,在路灯的白光之下、看起来整个人都苍白的可怜;抬头望过徐俊维的时候,他看来有点害怕;但徐俊维知道那一定是因为他不认识自己的缘故。
「你是我学弟?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边吹风啊,很冷的耶。」
「我……,」
好像有些被吓着了,又或是实在是被冷风给冻僵;他开了好久的口却说不出话来,吞吞吐吐的才说自己要回家了。最后徐俊维认定他要回家什么的话肯定是骗人的,把他拉了回家,好好的替他盛上一大碗饭,配上一大盘的年菜。
虽然徐家的人见到自己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有些惊讶;但想说是俊维的朋友那也就算了;小孩子们倒是完全不觉得有奇怪的地方,整夜的绕着这个『大哥哥』要他陪他们凑人数玩牌。
一直玩到十二点过后、亲戚的小孩们陆续的回家了,林君哲帮着把剩的菜收干净、垃圾丢掉,又开始呆呆的坐在客厅发愣之时,徐俊维才把他拉回了房间、铺好床让他准备睡觉。
「要不要洗个澡再睡?」
之后把林君哲推进浴室,徐俊维趁机小声的和爸妈解释一下林君哲的事情。爸妈勉强点头答应让林君哲住上两天,虽然徐俊维自己也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在大过年的,坐在外头发呆。
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他不敢问,也想说不要问的好;给林君哲卷上暖暖的被子、睡在自己的床上,到了大半夜的时候,徐俊维才听见棉被里有细细的抽咽声。
他一定是哭了,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他。最后徐俊维装睡直到早上、确定林君哲哭累了之后真的睡着、他才安心的回去补眠。
后来几天,林君哲就待在徐家过了初一初二、直到初三才由徐俊维陪着回家。
「喔、回娘家喔?」
这么被家里的人嘲笑过,但也许话不能乱说吧,之后的俊维还真的担心了起来、不晓得以后会不会真的要陪林君哲回娘家了。
开学之后他才知道为什么林君哲那天晚上会一个人待在公园里头;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有个不愿意带他回老家的父亲。
很奇怪的、完全没有象样的理由,但林君哲的父亲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带他回去老家;从小到大他没有回去半次、也没有和任何的亲戚碰面过。而母亲那边、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离婚且失去联络了。
所以十七年来的人生,每次到了过年时都是孤单的度过;其实不止是过年的时候,只要是会回老家团圆的那种节目,林君哲都是一个人过,他的父亲会回家,但不会带他回家。
「你爸真的还蛮怪的耶。」和林君哲熟了之后的某天,徐俊维终于这么认真的觉得了,「他管你管得这么紧,又不带你回去见亲戚,真是……,」
毕竟是别人家的父亲,随便批评是不行的;但对于林君哲被管的很紧这一点,倒是大家都很认同。放了学就开车来接走、星期假日班上有事要练习,三不五十就来探班一下……,虽然说他是独子、又是单亲家庭,但一个爸爸会把儿子管的这么紧,也算罕见了。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还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生的。」
讲到父亲的话题时,林君哲总会露出茫然的眼神。这也难怪、他父母亲离婚得早,爸爸对他又太过溺爱,会有点恋父情结也是难免的。但父亲一直不肯带他回家这点,两人都猜不出什么端倪来。
只是最重要的──林君哲因为这件事情一直很难过。当别人家里都在欢乐过节之时,自己却只能形单影只的躲在家里、连电视都不敢打开,深怕会看到在庆祝过节之类的新闻。
那天除夕就是因为林君哲的邻居在楼下烤肉太热闹、最后他受不了只好跑出来,找安静的公园歇会儿。
讲到这里,林君哲又是一副极其落漠的表情;眼睛眨啊眨的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所谓别人家的事情不要管……但既然是君哲的事情,好像就不能不管了;之后连续几个月猛接假日打工的差事来凑旅费,徐俊维终于向君哲提出了一起去『访亲』的事情。
虽然君哲的父亲不准他回去见亲戚什么的,但偷偷的回去看一眼总没有不行吧?只要不和他们相认就好了,再说他们根本没见过君哲的面,就算碰着了也不晓得彼此是谁。再说、君哲已经十几年没见到母亲了。
「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虽然没连络但总有地址什么的吧,你去偷来抄一下吧。」
「这样行吗?我怕我爸……。」
「没问题的啦,我们去看个几眼、这样就甘心了吧!偶尔也气一气你爸,心情会好很多喔。」
怂恿过君哲出发,其实他也不晓得这趟的效果有多大;但好好带着他在路上玩玩才是徐俊维真正的目的,探访亲戚的事情,他只想点到为止就好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延途都可以一路和君哲单独住在旅馆里头啊!光是想到这点,他就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有收获了。挑过暑假的日子、拎起君哲开始这趟谎报目的的四天三夜之旅,他没想到、居然会和君哲得到了不可思议的结果。
□□□
照着北中南火车开的方向前进,第一站是宜兰;君哲好不容易才从父母往日结婚的喜帖等等线索、翻出了母亲老家的地址。君哲的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和他的父亲离婚了,从此没有再连络的样子;君哲只晓得母亲的名字、看过照片如此而已。
他没有想太多,每次提到母亲之时,父亲的样子总是相当的不耐,因此他也不敢多问。从台北搭火车出发、一下子就到了宜兰;夜宿的地点是某有名的温泉小木屋旅馆,而在这里、他们俩人找到了君哲母亲的老家。
是栋建在田里头的独栋别墅,似乎是在这十几年间所建成的新居,俩人还是拿着名字到附近去问才找到人;开门的人不是君哲的母亲,而是君哲的外婆。
年纪已经一大把的外婆,现在田里只种了些她自己要吃的青菜,算是在养老了;她一打开门时还想不起自己曾有过个外孙的事情,一度以为来按门铃的两人是诈骗集团;但当她看清楚君哲的模样时,老人家却忽然醒了过来。
「来来来,进来吃点东西罢。」
招了招手唤过他们进去,同样也很紧张的徐俊维拉着君哲的手、在客厅找了沙发坐下。而这个似乎是君哲外婆的老人,却是一直盯着君哲的脸瞧。
终于徐俊维忍不住的想问了,当然也是为了打开彼此的话题,「婆婆,君哲长得很像妈妈吗?」
会这么说,是因为君哲的父亲他也见过,二人长得完全不像;这么说来君哲肯定是像妈妈了?只是婆婆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给徐俊维的感觉是、她的精神好像有点问题。
暗自发现不妙,只好尽量扯一些问候的话语;君哲倒是情绪还蛮激动的,谈起他母亲的事情时,他已经完全认定这位婆婆就是他亲爱的外婆,只差没有说要永远留在这边陪她。
但君哲越是想亲近这位婆婆、徐俊维就越感到不妙,有种不详的第六感告诉他,进来这屋子里头可能是不对的。
「喂、君哲……,」拉过君哲的袖子,小小声的想要和君哲说这婆婆似乎有些怪,但又不很确定……很多老人家多少都会有些痴呆或是歇斯底里,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怎么了?」
「唔、没有……,厄,好吧,我想去厕所。」
事实上徐俊维是真的有点想去洗手间,便自行离席去找洗手间了;这种民宅的洗手间都不会很难找、徐俊维在用完之后、一面确认君哲还继续和他外婆在说话,双脚却不听使唤的乱走了起来;偷偷的推开了周围的几间房门窥看了一下。
第一间是很普通的杂物室、第二间是阴暗的房间……,第三间是比较大间但东西一团混乱的大房间……,关上第三间的门时,徐俊维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重新推过了第二间房间的门。
刚才开门的时候相当紧张,害怕里面可能有人而没有看清楚;原本他打算如果遇到人的话就用找厕所的名义蒙混过去,但看来这房子里只有住这老太太一人了。喀的一声打开了第二间房间的灯──,灯亮的瞬间,徐俊维却往后退了一大步。
视线在灯亮的那一刻稍微的混乱了起来,闪烁的日光灯让房间里头的东西看来微微的颤动;瞬间、徐俊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人──一个躲在衣柜边边、脸被遮住一半的人。
「唔……!」好像有种被打中眉心的晕眩感,脚步也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动;但与其说脚步被钉在原地,不如说徐俊维的脑海已经空白到不知道该往哪里跑的地步了。
呆了几秒,回过神来的徐俊维才发现,他所见到的画面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副被塞在柜子边缘的画像。是副水彩画、但画得和真的一样。
画像里的孩子露出了一对漂亮的细眼,彷佛在对着他笑着;徐俊维缓缓走进了那间房间、双手小心的将那副镶在框里头的水彩画给搬出来,但拿出来的那一刻、徐俊维才真的吓到了。
那副图上头的所画的人像,完完全全就是林君哲的模样,从神韵到发型、一点不差。
四十九谈+换生 (下)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房间里头居然藏着君哲的画像?明明君哲就说他们二家已经十几年没有互相连络了,又怎么会……难道是他们一直都有偷偷的在观察君哲吗?
心里顿时觉得不妙、此刻的徐俊维只想快点把君哲带离这间房子。但不能显出太夸张的样子……不断的提醒自己要冷静、自然心、自然心……,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勾出笑容走回了客厅。
君哲和那婆婆还是继续在聊天,婆婆说要去削水果给二人吃的时候、徐俊维赶忙拉住想要跟去帮忙的君哲。
「别去、我们快走。」
「为什么,你很奇怪耶?」
「没有为什么、快走就是了,我还会骗你吗?」
单手摀住君哲的嘴巴、徐俊维就往外跑,但君哲怎么也不肯走;正懊恼着自己怎么没有把那张图给带走当做证据之时,那老太太忽然转身从厨房中走回来了──白发苍苍的她,此刻的脸看起来很怪。完全没有表情、只是眼睛和嘴都张的大大的,手里拿着的水果刀不断颤抖。
「外婆……?」
君哲小声的呼唤,但她就只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拿着水果刀的手却抖的更快速了。
二人都傻住了,君哲以为外婆可能是什么病发作了,想要往前走去;但他的力气哪敌得过比他高上一整个头的徐俊维?见到君哲坚持不走,也没有办法了解他的苦衷,徐俊维干脆一手拎起行李,另一手将林君哲整个人扛上肩膀,不管他的用力挣扎──,而君哲的外婆见到他们跑出了门口,也蹒跚的跟了上去。
她的口中喃喃有词的念着、但徐俊维只是不断的往前跑、顺着他们前来的路上,使尽全身的力气一路跑到马路上最近的一个水果摊上。
「君哲、不要听!」
想要摀住君哲的耳朵,但已经没有手了──,他只能不断的跑、远远的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虽然很小声,但当时徐俊维还是听得很清楚。
君哲的外婆拿着刀,颤抖的喊着。
妖怪、妖怪……我还没杀你;妖怪啊……。
这声音萦萦绕绕,之后整日都回响在二人的耳边。
□□□
接下来二人没有再去君哲的老家了,他们算是吓坏了。但君哲不想回家、徐俊维也还不想离开他、怕把他送回家之后,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会出事。最后他们在原本预定要住的温泉小木屋多住了几天,才稍微平复了心情。
一整天就是睡得晚晚的、然后吃旅馆供应的大餐,再来就是泡温泉和发呆……眺望过小木屋外一整片绿得发亮的山林,对人真的有某种治疗的作用。
于是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之时,林君哲开口说了。
「俊维、你……可不可以陪我回家?我这次一定要和我爸问清楚,一定要……。如果他再不和我说,那我就要一个人回老家去问。」
「我要去找我的爷爷、奶奶……,」
他说的很小声,但徐俊维明白;他很少向别人要些什么东西,但一但提起,就一定会倔强的要到。
没料到自己提议的旅行竟然会让君哲受到如此的伤害,现在的徐俊维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要答应了。但在他们还没有搭上车离开宜兰前,旅馆急忙的转给了他们一通电话。
那通电话竟然是君哲的母亲所打来的。
原来在两人离开君哲母亲的老家之后,君哲的外婆便拿着刀一直站在门口、邻居们都晓得近几年来君哲的外婆有些痴呆的情况,但从没见过她有攻击人的行为,只得赶快打电话去给君哲现在已经再婚的母亲,叫她回来照顾母亲。
一问之下,君哲的母亲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失联已久的孩子回来找自己了。她很担心君哲,心想他没有回台北的家里、又和母亲说过是来宜兰玩──于是便打遍了宜兰区旅馆的电话,总算找到了他。
虽说这么久后才与君哲联络,母子俩见面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寒暄,且君哲的母亲看来就是──很坐立不安的模样,不太想和君哲继续独处下去;但透过君哲的母亲之口,总算才了解了、为什么君哲的父亲总是拒绝带他回老家的事情。
事情要说到他们夫妻刚结婚之时,君哲的父母是在台北工作而认识、后来决定结婚。婚前的二人原本都是在外租小套房过生活,婚后的他们便决定买一间好一点房子同住;于是两人最后在君哲父亲那边的亲戚介绍下,买了一间价钱很便宜的中古公寓。
因为是中古屋的关系,房子里头的家具和装潢很多都是钉死的;但对刚新婚的小夫妻来说,这些家俱都还很好用、无疑也是为他们省下一笔装潢费。于是他们俩就很开心的搬了进去,没隔多久君哲的母亲便怀孕了。
怀孕原本是很令两人开心的事情,但很奇怪的是、当年的屋主──也就是君哲父亲那边的亲戚,却忽然对他们猛献殷勤,三不五十就带个燕窝或炖鸡来看君哲的母亲,甚至还说要君哲的母亲好好在家安胎就行,工作不做也没关系、他们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过来,甚至还说要把车送给他们夫妻代步。
假如是亲戚久久没见、忽然看对眼想要多联络些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包的钱和送的礼物已经贵到夸张的地步了。再说当时和他们买房子时、价钱也是远低于市价;再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于是君哲的父亲打电话回去打听这亲戚的八卦,甚至怀疑这房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但认识他们的人都说没这回事,每个人都说,这对夫妇除了比较会做生意,家里有点闲钱、又对人大方之外,没有什么可以说嘴的地方。
「不过啊、不过……,我是听说的啦,他们俩的孩子好几年前去世了,是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还是独子吶。很可怜的,听说太太已经不能生了……。」
打听到最后,也只得到这一个比较负面的传闻而已;但这传闻的内容可让他们小夫妻俩担心了──这对屋主夫妻什么都不缺,就缺孩子啊!而且君哲的父母正好怀了小孩,前不久照出的超音波照片、不巧的还显示出是男孩……。
「老公、该怎么办,他们该不会是想要我们的小孩吧?」
君哲的母亲那时非常着急,那是她的第一胎、心里已经够烦恼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前也有发生过保母为了带走孩子而演变成凶杀的案件;望着那对屋主夫妻亲手送来、堆积如山的高级礼品还有大笔的款项,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最后、在家人们的建议下,君哲的父母终于决定要将这些礼品全数退回;并且让君哲的母亲暂时搬回娘家去住、直到生下孩子;而且要连夜搬走,免得夜长梦多。
但就在君哲父母的家人都来帮忙他们搬走之时,一位亲戚在他们俩的新房里头、发现了怪异到令人感到恐怖的东西。
那是很多的画像,非常非常多的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个孩子、栩栩如生。他首先从他们新房里头钉死的衣柜后头拖出了第一张画、再来就是钉死的木头地板底下、还有钉死的镜子后头……整间房间被钉死的家俱之后,竟然满满全是同一个男孩子的图画!待在这房间里头,简直就像是被这男孩子从四面八方看着一般,在场的每个人看着那一整迭拆出来的图画,都毛了起来。
「这间房子绝对不能住人了……这对夫妻怎么这么恶毒啊!简直是有毛病……!」亲戚们纷纷惊呼;可是接下来更扯的是,亲戚们还在新房的床底下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里头装着的、应该是骨灰。
最后、就连君哲的父亲也连夜的搬家逃走了;毕竟那时候君哲也快要出生了,他们小夫妻俩光是存点养儿基金都没时间了,如今只想好好的把孩子给生下来,怎料到把君哲生下来以后、这才是恶梦的开始。
君哲一生下来,就有知道这事情的亲戚偷偷在私底下传言,说是君哲和那画像中的孩子五官长得一模一样,该不会是……被换胎了吧?
这根本是没有根据的传说,什么一直看着画像、生出来的孩子就会被那画像里头的人给『换胎』;怒叱过那些乱讲话的亲戚之后,君哲的爸却也无法否认这样的事实──那就是君哲真的越长越像那画里头的孩子了。
也许这才是那对屋主夫妻真正的打算,他们一开始就把画像给钉好在房子里头,然后就等着新婚的夫妻住进去……,难以想象的阴谋。最后君哲的母亲终于无法再承受、便签字与丈夫离婚了。而君哲的父亲也很害怕那对夫妻会过来抢走君哲,之后总是神经兮兮的看着他。
而他们俩离婚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君哲的外婆因为这事情而变得有些神经衰弱,就像当日徐俊维所见到的一样。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外婆居然还留着那些当初从房子里头搜出来的画像。
真的无法去否认,但君哲真的──和那画中的孩子宛如同一个模子所刻出来的。
像的不得了,如同投胎转世一般。
「所以你爸不肯带你回老家,是因为……。」
徐俊维不敢再说下去;他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没有追问的话,是不是比较好些。握在掌心中君哲的手,有些微微的发冷,他看起来情绪很低落;而徐俊维也只能用力的把他按在自己怀中抱住,让他拿自己的衣服擦眼泪。
□□□
各自返家的二人后来都没有被责骂,只是被念了一下,算是很幸运的了。但真正幸运的应该是他们俩没有被君哲的外婆给伤到,不然可就糟了。
这么多年来不愿意带孩子回老家团圆,君哲的父亲就是不希望孩子听见闲言闲语的话;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很强硬的在和当年的谣言对抗,直到现在还是一样。虽然多少伤到了君哲的心、但其实他才是最不希望让君哲承受这些事情的人。
默默的和父亲一同回家的君哲,有好一阵子都不想照镜子、话也不多说……,俊维也只能好好的陪在他身边。终于他说、他爸愿意带他回去老家了,等暑假过完、中秋节的时候。
虽然有点紧张,也不晓得那些亲戚会怎么看他……但君哲的爸爸说、如果处不好的话再说吧,大不了以后再看看吧,再说君哲是他的宝贝儿子,这事是不用怀疑的。
「那要我陪你回去嘛?」还是有点担心的俊维问道,不过君哲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等初三再陪我回去就行了。」
有点强打起笑容的说道,但看起来气色已经好多了。揉过君哲的头发,徐俊维也很大声的回答──没问题。
四十九谈+眠夜 (上)
第一次遇见阿竟,是淡野去医院探望阿福伯的途中。
阿福伯──是淡野公司中的大户。淡野任职的地方,是一间地方性的小小地产公司。
这种小型的地产代售公司,在市面上能生存的空间已经非常的小了;绝大部份的客户,一辈子可能只买一间房子、或是卖一次地,对于行情这种他们不懂,也从不给予外人太多信任的东西,攸关到钱的事情,他们会选择去信誉较好的连锁房地产公司办理。
而说实在的,淡野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公司比较便宜,或是在跨县市的方面处理得比较好;只能尽量以客户间口耳相传的名声,来维持自己的业绩。
阿福伯就是淡野公司不小心以『口耳相传』捞到的大户。
记得那天,阿福伯穿着破破的木屐,一个缩的小小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在一个老客户的陪笑伴随之下走了进来。淡野一眼就认出那个老客户来。老客户是一位在酒店上班的中年妈妈桑,淡野的公司曾经……帮她脱手了些很难卖的地产。妈妈桑带着阿福伯到公司里坐下,然后说拜托淡野了。
要拜托淡野的东西,是一整迭堆积在桌上,满满的地契和房契。
听说阿福伯是个有钱人,有钱到一种非常不得了的地步;赚钱的资本是他努力工作而来的酬劳,然后他买地买房子,原本只是想让大家族的亲戚们人人有房住、人人有田种,结果后来那些那田地被划成都市区,地价最贵的那种闹区。
阿福伯只要脾气一来,就会叨叨念念的开始和淡野讲起古来,因此淡野也听了不少阿福伯年轻时的故事,当然有小部份的,是他现在的故事。
后来等到阿福伯老了,没办法再赚更多的钱的时候,他的子孙们很快的开始做了些打算;打算着该怎么分他的财产。
尽管把财产留给子女们不是什么坏事,而且现在不分的话,以后的遗产税可就抽不完了,不过阿福伯还是很生气,他说那些孩子们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家伙,将来一毛钱都不想分给他们,他想要把这些钱全部捐给慈善团体。他有选定的对象,一间很普通的育幼院,他要把钱全捐给那个育幼院的老师。
只是如果找那种大间的房地产公司,他要偷偷处理财产的事情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了;因此他才找了信赖的妈妈桑,要他介绍一些直得信赖的人来办事。
所以妈妈桑找上了淡野;而淡野一直以为,阿福伯卖地是为了要给私生女的育幼院老师。直到地产的钱快要处理完的时候,他才晓得自己被阿福伯给骗了。
不过被这种事情骗,倒也不怎么有所谓;阿福伯很高兴的给了许多的佣金,淡野的公司大赚了一笔,合作愉快,大家都相当的开心。
几年之后阿福伯病倒了,社长不晓得从哪里得来了这个消息,便要当年负责这份工作的淡野快点去看看阿福伯,不用上班了。当年阿福伯真的让公司赚了很多的钱,淡野大概也理解为什么老板会这么大方的放他去医院当每日看护,总之,那一整个月,淡野都鲜少去公司报到,每天都去阿福伯的医院报到。
听躺在床上的阿福伯碎碎乱念,帮他削水果、扶他去上厕所……护士和医生都以为淡野是阿福伯的儿子,但其实并不是;原本淡野还有些担心,会不会有阿福伯的孩子们出现,以为自己是来争遗产的?
后来他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半个人来看过阿福伯。
就连当年的妈妈桑也一样。
所以这也不错,就让我来照顾阿福伯吧。抱着当别人子女的心情,淡野就这么继续的做了下去。反正阿福伯的生命,可能也不太久了。
之后他在去医院的路上,遇见了阿竟。
一个很年轻的少年,感觉像是个学生吧?只是不晓得是高中生或是大学生。他骑着脚踏车,非常吃力的想要骑上通往医院的斜坡道。脚踏车的车篮里载了大包小包的塑料袋,好像就要垮下来一样。
不久之后,淡野在医院里见到了阿竟。那是星期六的下午,那天同一楼层的人,全都跑出来看。
在走廊转角的那间病房,传出了一阵疯狂嘶哑的尖叫。那是女人的惨叫声,淡野一听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丢下阿福伯跑出病房外看,只见到周围几个捉着点滴管、推着轮椅的,也全凑了上去。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我不想看到你!你滚不滚啊──!走开啊!」
「把我的脚还给我──!」
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淡野完全不晓得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不过身旁的人似乎每个都晓得的样子,纷纷往同一个方向望去。淡野也跟着看去,几十秒后,护士率先冲往声音的方向,接下来是巡视到一半的当班医师。
然后阿竟从房间里头,被护士给拖了出来;穿着短袖的他,手臂上被抓出了好几道见血的指痕,一脸惊恐未定。然后护士们丢下了阿竟,全都往病房里面去了;女人的惨叫声音,则在几秒钟后消失。
只是那声音久得像叫了十几分钟那样。
等到淡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西装外衣套在阿竟的身上了。解决房内事情的护士走了出来,将受伤的阿竟连同医生一起带走。
阿竟黯淡的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忍住快要掉下来的泪水。然后他转头过来,向淡野说谢谢。
「谢谢你,大叔。」
他点点头,淡野愣愣的目送他离去;就连大叔这个字眼,也是过了好久才觉得不对。
几天之后,再次碰到阿竟的场合,是在阿福伯的病房里头;阿竟带着洗过的西装外套,很不好意思的敲过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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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还好吗?」
「还好,擦点药就没事了。」阿竟笑道。不过笑得有些无奈。淡野看得出来,他的手伤似乎不很轻,要不然就不会从原本的短袖衬衫、改穿长袖了。
虽然现在是夏天,不过一旦离开医院还是会变得燥热不堪;就算身在医院的冷气房中,外面顶多就是再加件外套吧?阿竟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上班族,如果是学生的话,不需要穿什么正式的长袖衬衫。
果不其然,阿竟就是学生没错。他是住在附近的大学生,因为才正考上大一,难怪一脸的高中生样,却又从没见他穿过制服。
而住在医院里头的那个女人,则是他的姐姐。
阿竟没有和淡野提这些事情,不过淡野很快的也从身旁人们的话题中,找到了有关阿竟的故事。他的故事没有很深奥,就如同医院中天天上演的悲剧一般,他的姐姐遇到严重的车祸,虽然没有死,但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截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应该是他们家里有买保险吧?姐姐的医药费不成问题,肇事责任也不在阿竟的姐姐。在警察调查结案之后,保险公司和肇事者赔偿了很大一笔的金额。
不过阿竟姐姐的双腿,就算赔偿再多的钱,也不会重新长回来了;就算除了双脚之外,身体其它的地方都康复了,也弥补不了失去双腿的缺憾。从此之后,阿竟的姐姐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住在医院中不愿意复建,什么事情都不肯做,成天就是抓狂发脾气,怨天尤人。
等到阿竟考上大学之后,这情况越演越烈。阿竟的姐姐原本也是个大学生,但因为这场车祸而休学了;看见阿竟现在居然能健健康康的去上大学,她好吃味,满腔的愤怒变得完全无法压抑,成天就是吼着要阿竟留在医院照顾自己,怕他会去上学;但见到阿竟出现在自己身边,又恼火的大吼大叫。
阿竟的家里原本就是单亲家庭,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别人有空去照顾姐姐了;但姐姐的态度,却让他陷入绝境。
于是有些时候,姐姐的病房里会传来这种歇斯底里的叫声,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们都知道阿竟的姐姐有时候会情绪崩溃,不过因为除了阿竟之外,她不会伤害其它的人,因此也没有转病房的必要。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阿竟与姐姐之间的隔阂也只有越来越深;老实说这种事情,对于阿竟这种年轻人来讲实在是太沉重了,就连成年人也处理不好的事情,偏偏就是怨恨在这样的孩子身上。
阿竟是个好孩子,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有时和阿福伯聊着天,淡野会忽然的想起阿竟;不晓得阿竟在做些什么?自己的西装外套自从那天阿竟替自己洗好送回之后,就挂在墙上没再穿过了。
拎着便当,悄悄的经过阿竟姐姐的病房门口,几乎每次会见到的画面,都是一个人睡在门前椅子上面的阿竟。没有办法待在病房里头,又不能走掉的他,成了医院中的游民。
对一个人好,也许总会有某种的极限,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又或是仅止于此,对于双方来说才是最佳的状况。不管是哪一种都难以衡量付出的多少,很难以衡量。不知道阿竟这样究竟对不对,又或是淡野自己本身……有时他觉得,对于阿竟这样的陌生人,自己是不是不该淌这场混水。
不过等到淡野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阿福伯已经被送入了加护病房之中,不再需要淡野陪他聊天了。
少了阿福伯需要照顾,但还是每天到医院报到的淡野,再也没有不去找阿竟的借口。
「起床了,阿竟,吃饭了没?」
「嗯……。」
「睡到流口水啰。」
轻轻的掀开阿竟盖在身上的外套,阿竟笑出了声。
「啊哈、大叔谢谢你。」
「不谢,吃饭吧。」
看着一天一天更家憔悴消瘦的阿竟,其实淡野也不晓得该怎么劝他。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不是吗……心理尽管有些不甘心,能做的的确太少了。
望着阿竟咬着便当的烧卖,陪他聊些年轻人喜欢的话题;短短的见面时间,总有种心酸的感觉浮过胸口。
□□□
「淡野啊,听说你最近还是在跑医院啊?这么累,你要不要电影票,都快被分完了喔。」
下午回到公司晃荡一圈,女同事好心的拉住心不在焉的淡野,和他提起电影票的事情。
地方电影院送的宣传公关票,用来赠送给来此成交的客户们,不过如果快到截止日期还没送出的话,就卖给地产公司的员工们当人情票,看电影一律半价。
「喔、谢啦,还有几张啊?」
「还有五张啦,你都要吗,你那么久没来上班,我还以为你被炒鱿鱼了呢。」女同事开心的笑笑,递上装有电影票的牛皮纸信封给淡野。
「妳不要咒我,我好得很。这票谢谢啰。」
「不谢,不过……嗯……。」女同事见他将票收起之后,忽然转回正经的脸色,捧着脸说道「你还在医院照顾那个阿福伯?」
「对呀,怎么了吗?」
「我听说那个阿福伯……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咦?」
其实淡野早就怀疑自己老板的居心了,要不怎么会叫自己去医院做这么久的功德事业,还继续发薪水?
一见到女同事若有所思的模样,淡野赶忙追问了起来,女同事这下真的显得为难了,不过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起了个头让淡野追问,无奈的也只好捡些自己听到的闲话来说。
「我前两天看到老板接了通电话后,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了。后来我去帮他洗茶杯的时候,看到他桌上的便条纸上写了名字,和那个阿福伯一样的姓氏。」
女同事小小声的咬耳朵道「所以我在想啊,会不会是阿福伯家里的人来抗议了吧,那笔帐那么大,你也不是不晓得……。」
「不会吧,真这样的话,老板早就把我抓去当炮灰了。」
「说得也是。唉,我刚才说的,你就当没听到好了,别在意噢。」
拍过淡野的肩膀,女同事端着大家的茶杯走了。
四十九谈+眠夜 (下)
□□□
对于阿福伯的家人是否会来抗议这件事情,淡野早想过几百次了,不过照阿福伯现在的状况,他可能也没办法为公司做证些什么。倘若他再不醒过来的话,也许就会这么走掉也说不定。
真是让人烦恼,叹了口气,淡野忽然想起了阿竟。天已经快黑了,不晓得他是不是还在医院?干脆买个便当带去给他吃以后再回家也好……对了,如果这次他再叫自己大叔的话,一定要在他面前把二个便当都吃掉,让他饿到哭出来。还有电影票,也许能送给阿竟去看。
选了二个有烧肉和炸虾的便当,外加饮料,原本直接想从医院大门口走入的淡野,却突然在玻璃门外停下了脚步。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阿竟。
阿竟站在玻璃门的另一边,对着自己开心的轻笑。然后在玻璃门打开的瞬间,阿竟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那一端。
「阿竟……?」
提着便当,相当疑惑的淡野,也只能觉得自己是看花了眼。走上楼梯想要过去病房,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淡野先生?」
那是医院里头,管理病房的一位护士小姐。
她见到淡野提着二个便当走上楼梯的身影,就知道淡野是要去找阿竟吃饭了;护士小姐对于她所照顾的病房相当的用心,不光是病人本身,对于家属的反应也很注意。
护士小姐正好碰见了淡野,不过这件事情,她很早以前就想和淡野谈了。
是有关于阿竟姐弟的事情。有点悬奇,所以一时间她也不晓得该如何开口较好;不过想说既然撞见了淡野,那干脆就说了。
「淡野先生,我想还是问你一下比较好……。」护士所说的话,让淡野是既疑惑又难为。
这间医院里头的护士职责划分得相当清楚,因此这位护士小姐所照顾的范围,一向就是阿竟姐弟以及周围的那几间病房,包括阿福伯之前所住的房间。阿竟的姐姐自从转入普通病房之后,就一直是由这位护士小姐所照顾。
阿竟的姐姐有时会疯疯癫癫的,是轮班的护士们都晓得的事情,对于这种情绪状况不好的病人,她们也都会尽量多注意一些。当然她也认识阿竟,和他们算得上熟悉。
之前阿竟的姐姐虽然脾气很糟,但大致上还算有理智,不过最近护士们渐渐发现,阿竟姐姐讲的话开始有些怪异。
「你知道幻肢痛吗?」护士小姐有些担忧的问道。淡野点点头说知道,那是一种来源不明的病症,他有听阿竟说过这种东西。
有些截肢的伤员,会觉得已经失去的肢体,在隐隐作痛。例如截掉右手的伤员,会觉得那已经不存在的右手在痛;阿竟的姐姐也饱受幻肢痛的折磨,也许是强烈的心理因素影响,她很早就开始觉得自己『双脚很痛』。
止痛药只能舒缓她的心理压力,让她产生『已经不痛』错觉,实际上却是有害而无益。已经失去了双腿,还要饱受双腿的折磨,阿竟的姐姐在近来开始讲起了一些像是幻觉的话语。
她说,她的脚被偷走了。在半夜时她会突然惊醒过来,猛拍着窗户大喊,那个偷走她双脚的小偷,在窗外讥笑着她。
然后她开始尖叫,命令阿竟去窗外的楼下,替她把偷腿的家伙给捉住。
阿竟的姐姐形容道,她说,那个偷腿的家伙裂着嘴嘻嘻笑着,双手拿着她的腿在乱挥。之类的话,听得那些护士都一阵不安,但最可怜的,应该还是阿竟了。
最近几天阿竟的姐姐情绪不稳到极点,阿竟也只好真的──去守在姐姐的窗外,替她去捉那个偷腿的妖怪──她们是如此称呼着的,要不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阿竟姐姐所看见的东西。
阿竟的姐姐所住的病房位在三楼,她却又说不清楚那个偷腿妖是出现在『三楼的窗外』抑或是『一楼的院子』里。但不管怎样,被姐姐这般指使,白天又不能好好休息的阿竟,根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所以阿竟才老是待在走廊上睡觉、就连饭也没力气吃了吗?
这真的是很让人忧心。
拎着便当走到了病房门口,一如往常的,阿竟依旧披着外套睡在走廊椅子上,黑眼圈也越来越深了。用便当盒轻轻的敲过阿竟的额头,淡野暗自做了决定。
「你今天怎么还没有要回家,很晚了耶?」
阿竟喝着饮料问道,虽然问着淡野这样的问题,但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要赶淡野走,反而显得相当的开心。
对于阿竟的问题,淡野倒是老神在在的,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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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淡野留到了夜晚,深夜的医院并没有比白天来得冷清;住院病房中留院照顾的亲属还是很多,不时也会有拉着点滴架在外头缓步慢走的老人家。唯一能明显感受到夜晚的不同之处,应该只有转暗与熄灭的灯光吧?
阿竟还是昏昏沉沉的想睡模样,淡野让他好好的靠在椅背上头,自己起身往阿竟姐姐的病房巡视。
病房里早早就关掉了灯,昏暗不已;为了避免阿竟的姐姐睡不好,所以医师在她的药里开了安眠药,现在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她,照理说不会醒过来。
外头微蓝的灯光,稀薄的盖在阿竟姐姐的脸颊上,有点和阿竟略微相似的轮廓,如果打扮起来,应该是个出色的美人;可惜现在完全看不出她的美丽,延着消瘦的身体往下望去,棉被在小腿的部份在凹陷中消失,那怪异的中断──让人有不胜唏嘘的感觉。
她说在窗外,有人拿着她的脚在玩。
淡野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阿竟姐姐像发疯似的开始尖叫,然后爬下床、摔下床,最后不顾摔伤的疼痛,冲向玻璃窗猛拍的景象。
尖叫声不绝于耳,他可以想象出那扇窗户之前被阿竟的姐姐硬是敲出裂痕的恐怖情景,最下面的二扇玻璃中,其中一扇已经被木板给钉起来了。
一切应该都只是阿竟姐姐的幻想吧?也许她已经压力重到精神分裂的程度了……。从窗户往下望去,只看得见白色的路灯,与深黑色的夜色。
就算是真的有人站在底下,也几乎看不见。
但正想着,自己应该是白担心的时候,一个像是人影的东西,自淡野的眼角余光中闪过。
一闪而逝,仅仅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闪过的程度,就连那东西的方向都搞不清楚……可是淡野在那一刻,真的有种被吓到的感觉。
「啧……。」
是多心了,肯定是多心;就连自己也跟着神经兮兮了起来,实在是太要不得。皱着眉头,踉跄的往后退了二步,想要转身走出病房的淡野,却对眼前的景象傻了眼。
「大叔……你在吗?」
是阿竟。
看来刚睡醒的他,手里抱着外套,揉着眼睛斜斜的走了进来。
他看见阿竟的双肩之上,各踩了一只血淋淋的小腿。
『把我的脚还给我!』
最初见到阿竟的那一日,淡野深刻的记得,阿竟的姐姐是如此的尖叫着。阿竟一步一步的往淡野的身边走了过来,一如往常那般,但如今的淡野已不知道该拔腿逃走,还是拒绝眼前所看见的景象。
他完完全全的怔在原地,那双半透明的血腿,也变得越来越清楚;直到那声叫喊,唤回了淡野的理智。
「嘿、淡野啊。」
在那声音唤过淡野的同时,淡野只觉得肩膀从后被浅浅的拍过。
随后他只感觉眼前一黑。
□□□
之后淡野再醒过来的时刻,已经是隔天的中午了。阿竟坐在他的床边,紧紧的握住淡野的手,哭得连脸都快肿了起来。淡野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阿竟怎么哭得这么滑稽?伸手抚过他乱成一团的浏海,阿竟却哭得更大声了。
直到阿竟哭完之后,淡野一点一点的记起昨晚的景象;之后,护士小姐说有事情要告诉他,想问淡野现在的心情够不够稳定。
「是阿福伯走了吗?」
淡野虚弱的吐出了这句答非所问的回答,但的确是说对了。淡野沉默不语,因为自他昨夜混乱的记忆之中,他想起了那个叫他名字的声音,那是阿福伯平日讲话的调调。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平日总叫他小伙子的阿福伯,那时候居然叫了他的名字。
之后护士在淡野离开医院的时候,交给了他一个牛皮信封;这时候淡野才明白,为什么老板要派自己每天到医院之中,和阿福伯作伴。
那个信封中装着的,是给他们公司的最后一笔委托,阿福伯在临死前又将了他的子孙们一军,将遗嘱中指明要分给子孙的财产,全部委交给淡野的公司。阿福伯的子孙们以为自己已经顺利的拿到遗产,实际上却不然。
淡野的老板在这几天,准备打理的就是这件事情。为了避免阿福伯被他的亲戚们趁病掳走,才出此下策,派自己的员工过去看守他。
果然,在淡野昏迷不醒的时候──正好是阿福伯病危临终的时刻,阿福伯的子孙们出现了,收拾了阿福伯的东西之后,便迅速的离开。幸好这份文件,阿福伯早就交给身旁的护士保管,还一面嚷着说,如果文件被美女护士给吞了,倒也值得。
阿福伯到死都还是个坚持的人。
淡野望着身旁的阿竟,昨晚在他身上所见到的幻觉……如果那能称得上是幻觉的话,那就好了。他不自禁的伸臂搂住阿竟,还有他那双纤弱的肩膀;阿竟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了一下,可是淡野没有将他放开。
那双牢牢的踩踏在他肩上的脚,他不得不承认,那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可怕。
从那晚之后,淡野再也不准许阿竟在深夜跑出去,为他姐姐『找脚』。那究竟是什么,淡野完全不想再知道半分,也许让那个小偷──远远的带走那双脚,也许还是件好事。
因此,不管他姐姐再怎么吶喊崩溃,淡野自有方法将阿竟给带开。总有一天,那双脚会消失吗?他不确定,但他希望。
而带开阿竟的方法,不怎么难。也许还有些千篇一律──那就是看电影。
□□□
而为什么是看电影,这件事情,可能要重新讲回阿福伯的身上。
那天阿福伯的亲戚,没有在阿福伯临终的时候过来闹,听说是找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于是得意的扬长离去了。
听说亲戚手上,鬼鬼祟祟的拿着一个牛皮信封。
不知为何,这一切全是淡野后来所听说的,那个信封里装的,是淡野公司的电影票;一共五张,似乎很像是淡野在那晚晕倒之后,所遗失的那一份。
「所以,要不要去看个电影,我请客?」
之后,有好一阵子,拿着看不完的电影优惠券的淡野,听说成了晚场的常客;而他每次进场,都一定会拎着双人份的晚餐,外加一个嚷着说不想再看电影的少年。
四十九谈+水镜 (上)
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
一如各种古老传说的开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小镇里所发生的事情。传说中,在这个小镇还只是个部落小村的时候,贯穿这个小镇的河流,里头住着龙神。
非常仁慈的龙神,村民因为龙神的恩泽,过着风调雨顺的富足日子。直到龙神大人的女儿成年那天,龙神发现女儿之所以迟迟不肯出嫁,是因为爱上了村中的某个男人。
这样也好,就让我的女儿嫁给住在这片土地之上、被我们所守护的人罢。于是村民们欢欣的准备庆祝龙神公主的婚礼,婚礼的那日,为了让河里头的虾兵蟹将能够一齐参加,龙神降下大雨,穿着白裳的新娘,撑着伞,优雅的走过河岸旁。
在一片白净透明的雨色之中,等待自己的夫婿前来迎接;只是,那个男人却没有出现。
男人背着自己的老母亲,带着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翻过龙神过不去的山脊,逃到再也追不到的地方去了。
龙神发怒,但悲恸却不忍心伤害,只得带着女儿以及属下们,沿着河离开这片伤心地。
结局是,因为龙神的离开,因此当年养育全村的大河,只剩下一条潺潺的小溪。而龙神的女儿……。
「有人看见,她还是拿着伞,在雨天站在河岸边,痴心的等待她的夫婿前来迎娶她。」
「好糟糕的故事啊。」
「这也没办法,就是我们镇上的传说啰。」
写剧本的同学,如此的抱怨着。
□□□
千山在抽中签的那天,深志狠狠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发了一顿脾气。
千山抽的签,是校庆话剧表演的角色;用随机抽选来决定角色的话剧表演,千山抽中的角色,是龙神公主。
「我不要他演公主!」
「好了、好了,深志,演公主就演公主嘛,我不在意的。」
「难道没有别的角色了吗,我的角色和他换好了!」
「唉……深志。」
在抽完签的当刻,正打算要开千山玩笑的同学们,都被激动的深志给吓到了。于是比抽到签的千山本人还要愤怒的他──就这么生气的转身离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想开始讨论剧本的班上,顿时间只剩下窃窃私语的声音。
其实这部戏,也不是大家爱演,所以才要演的;应该说,因为校庆的活动有收取镇公所的赞助费,所以镇公所以推广乡镇文化为名,希望收取赞助的高中,能在校庆上演出这出老掉牙的小镇传说。
说什么希望镇民们都能熟稔镇上的文化……于是每年都演这出戏,一演再演,剧本早就在几十年前写好了,只要稍加删改就好了;至于演员嘛,反正和镇公所发的补助款比起来,其它都不很重要。总之找一个倒霉的班级去排练一下就行。
千山和深志的班导,很不幸的替全班在校务会议上头,抽到了这个重责大任。
于是拿着旧剧本删删改改,开始准备选角;谁也不想演戏份最吃重的角色,最后决定用抽签来决定。就算男生抽到女生的角色,也一样照演,就当作笑料也好。之前的深志也是笑笑很开心的一起抽签,只没想到,抽到千山演公主的那刻,他就翻脸了。
千山和深志,二个人的交情有多好,就不用说了,只是平日好说话又好脾气的深志,没人想到他会发飙。
望着深志气得离开的身影,千山的手里捏着那只纸签,表情似乎有些失落。
□□□
「千山,你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吗?」
「唔……我不晓得耶。」
一旁的日高同学牵着脚踏车,有些余悸犹存似的;就算是深志一个人闹脾气,但既然千山已经决定要照着抽签的结果扮演公主了,那么班上之前排好的进度,还是得照旧进行。
校庆的日子是初夏,而现在已经是春季了;连续几日都在下雨,外加轰隆隆的春雷声响,沾染雨水的风里,有着新绿的气息。沿着河岸往上走去,非常的凉爽舒适。
有些微寒,但已经不是冬季的那种寒冷了,现在的温度,有一种饱含水气的温润触感,即使下着雨,天空依然是透亮的白。
千山深吸一口气,他的家不住在河岸附近,也鲜少有机会走近──这条浅溪,正是他们所演的话剧的主角。
而班上预定的行程,是要让演公主的人,先去日高同学的家里借道具。日高的家就在河岸的尽头,是当地唯一的一间神社,祭祀的对象不用说,当然是那位传说中的龙神殿下。
听说日高家的仓库里头,有很多不该有的东西;但最主要得借的道具,就是和服了。和服不是每个人家里都有,更不是可以轻易出借的东西,但日高的祖母有很多套的和服,千山的个子小,应该可以穿得下,也就决定向日高家借用公主要穿的和服了。
而另外一样,日高想借给班上用的东西,则是他从仓库里头拿出来的一项古物。今天也准备连同和服一起,要让千山带回去。
「你看,这个很不错吧?拿来演戏感觉一定很棒。」
日高很高兴的,向千山展示起了盒中的东西。
那是一把很古老的油纸伞。真的如同日高所说的,非常非常的漂亮,如果拿来演戏的话,说不定还嫌太浪费了;不过日高说,这种老东西他家里还有很多,与其放在仓库积灰尘,不如拿出来晒晒太阳。
只要别用坏了,就没关系,他家里的人也都不会介意的。
「这伞好重……唔,不过感觉真不错呢。」
小心的撑起这把古伞,千山有些不好意思的望向日高。只见日高已经兴致勃勃的拿了和服过来,要给千山试衣了。
其实穿女装什么的,千山倒还蛮能接受;如果戴个假发,应该就会很漂亮了吧?舞台离观众其实也很远,化个浓妆,说不定根本看不出自己是男生。再说、再说,这不过是演戏,班上的同学们每个人都玩得开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换上日高为自己挑选的水蓝色和服,上头还有粉红色的春樱图样,那是质料很好的高级和服,穿在身上真的像一幅画那样的漂亮。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大小还真的很合身。
要千山转一圈给自己看看后,日高开心的拍了拍手,说就决定这套了。之后他小心的将和服给收进盒子中,连同那把古伞,一起给千山装进了大袋子里头。
「日高,谢谢你啦。」千山道谢。只见日高的模样,似乎比他还要开心。
拎着和服、古伞,拜别了住在百年神社之中的日高,走在回程的路上,千山忽然有种置身于古代之中的错觉;不禁轻笑了出来。
其实他知道的,他知道深志为什么要生气。只有他们二人间才知道的原因。虽然很舍不得深志为自己生气,却又因为他的在意,反而觉得心情变得轻松。
真是非常不好的乐趣呀。千山对于以此事而感到愉快的自己,起了莫名的罪恶感。
等会儿就穿这件和服,去深志的房间里吓他吧?
说不定他还会比自己更喜欢呢。
想着想着,脚步也莫名的往深志家的方向走去了;但忽然间,几滴雨水滑过了千山的脸颊。
「下雨了……糟了。」
自己有伞,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管怎样都会淋湿的。但和服,这么贵重的东西,绝对不能淋湿半点。
顾不得雨势的大小,千山紧紧的抱住怀中的和服,往前跑去。
有些突然,但在这时候,他想起了某些过去的记忆。
四十九谈+水镜 (下)
□□□
对于那种千百年的传说来讲,千山的过去,不过是一眨眼那么久的事情而已。其实也不是多么糟糕的过去,比起很多更需要帮助的人,如今的千山已经是苦尽甘来了。
那要从千山的父母亲说起。千山的父亲家中,原本是开米店的,这个镇上唯一的米店;不过这种传统型的米店,在镇上早已失去了他的竞争力,因此当千山出生的时候,千山的家里非常非常的穷困。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千山的父母就是如此,于是接下来的情节,就是小千山没钱吃饭、没人照顾,天天沦落到去当邻居家的食客。而千山的母亲在被丈夫打了几年之后,终于无声无息的离家出走,没有再回来过。
千山的处境从此变得更加的不堪,几乎是被深志家的人养大的;直到几年前,有人建议千山的父亲将米店的店面出租,改建为便利超商;有了超商的租金之后,千山的人生才渐渐走回轨道。
而在这之中,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的情节之一,就是春雨吧?
千山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离家的。小时候的千山,拿着雨伞站在门口哭了好几天,等着不会回来的母亲,直到深志把他带回家。
所以,当千山抽中那个角色的时候,深志的愤怒是必然的。
就算是在班上大吼大叫了一阵之后,他还是一点都不觉得消气;他绝对不会让千山演那个角色,只是当千山笑着对他说没关系的时候,他又觉得是否根本是自己在重揭他的伤口。
「没事的,深志。」
这么说着的千山,微微笑着,深志再也搞不清楚,究竟他对于自己的事情……是已经释怀了吗?
抑或是故作坚强罢了。
烦闷的再度走回教室之中,同学们却已经散会走光了,千山也已经不见人影。记得他好像是要和日高一起去神社拿衣服?等深志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在通往神社的河岸上了。
雷声自遥远的云层之中,闷声作响,他记得千山很喜欢雨,却不晓得为什么。印象中的千山,总说雨天的空气好、光线漂亮之类的,只是每次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深志的心里,总会浮现千山小时候的影子。
闷着头、往前走去,突然之间,几滴雨水滑过了深志的脸颊。
「下雨了……。」
悲惨的是,他没有带伞。干脆随便那些雨滴乱打在身上,继续往河岸的上头走去;直到那个站在对岸的身影,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衣,撑着白伞的身影。远远的望去,彷佛是新娘的嫁裳。
□□□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呢。直觉似的躲了起来,深志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对象,应该就是那位龙神的公主了。
不过那怎么可能呢。只是在这个传说人人尽知的小镇里,谁会这么无聊的穿著白衣,在雨天中撑伞站在河岸?不过回神想想,自己的想法也未免太蠢了,也许仅是个正好穿到白衣的家庭主妇罢了。
看吶,应该只是个误会,只要再等一会儿,那个女人就会提着她的菜篮回家了。是这样么;只是,当深志再度抬起头时,那女人已经不站在原地了。
她消失了。
「果然只是……。」
深志叹了口气,挪动脚步之时,却踩到了某个东西。
他不敢相信,但确实的出现在他的脚边。那是一把老旧的油纸伞,不知道什么时候,端正的放在他的脚边。
而所有更怪异的事情,就从这里开始了。
一如所有在雨天里捡到伞的人,所会做的事情,深志打开了伞,也许是确认伞的好坏,又或是想暂时避雨;他小心的撑开了那把纸伞,但就在纸伞遮过视线的那一刻,那个白衣的女人再度出现了,宁静无声的,出现在他的背后。
那是一个白皙漂亮的女人,她真的如同传说中所讲的,穿着全白的衣裳;但并不是纯白的嫁衣,而是朴素的白色短衣。就像是一般的村妇那样的打扮,可在她的眼中,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深志愣住了,一瞬之间,很多很多的话语彷佛梗在胸口,却连一点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四周只有寂静的雨声,溪水的声音,其它所有的声响,都随着空响的雷鸣给吞没。
这是她的伞吗?想这么开口问道,手却仅仅只是将伞递往那女人的方向;被伞遮挡住雨水的女人,表情流露出了某种遗憾。
然后她轻轻的转身,走往了溪水之中。
「等等……妳不要走……!」
深志想都没想,冲上前去便要阻止那个女人离去,哪里知道,在伸手碰过她的身子那刻,却扑了个空。
他看见那女人的白色衣摆,她纤白的双手,却怎么也碰不到她的身影。
直到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千山正笑咪咪的坐在自己的身边,身上披着那件水蓝色的和服。一切恍惚是梦。
□□□
「哈哈……深志,你瞧,很漂亮吧。」
身上披着那件拖地那么长的罩衣,走在明亮的河岸雨中,之后笑着窝进深志怀里的他,比深志想象中的公主,似乎还要更加的适合。宛如是真正的公主从故事中走了出来,深志在一时半刻之间,还以为自己仍旧活在梦中。
他浑身都湿透了,深志自己也是,他这也才发现,为什么千山要在雨中将那件和服拿出来披着;二人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而唯一算得上能保暖的衣物,就剩下那件和服了罢。
「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问我?我看见你往河里跳,跳下来救你呢。」千山笑道「嗳,这衣服湿成这样,日高肯定不会再借我了。你快看看罢,以后没机会啰。」
于是他又站了起来,愉快的在深志的眼前转了一圈;他看起来是真的非常的高兴。他说,如果真的要演戏的话,干脆来这河岸演,说不定会更棒。
想不透他怎么会这么的开心;模糊的记忆里,深志只记得那个女人,还有那把奇怪的古伞。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溺了水,昏昏沉沉的问起。
「我看到一个女人……她拿着一把纸伞。」
只没料到他这么一说的时候,千山却很轻松似的回答他道。
「喔、你说那个穿白大衣的女人吗?她说她是日高的亲戚,要我把借的伞还她……我刚刚在躲雨的时候碰到她的。你也见到她了?」
「日高的亲戚?」
「嗯,怎么了吗?」
「没有……。」
疲倦的往后一倒,躺平在河床的石砾之上;他没觉得自己有呛到水,倒是身上湿淋淋的,反而有种凉爽的感觉。
「千山,别玩了,你会着凉。」
「不会的、今天又不冷,水很温暖耶。而且你看,雨好漂亮,那边还起雾了。」
千山开心的笑道。
因为这是春天的雨……。
雷声如鼓一般,又在遥远的天上敲击了起来。
□□□
之后的好几天,深志投河的消息被千山给传遍全校,躺在家里发高烧的他,成了全班的笑料之一。而那把伞,却这么的不知所踪了。
日高说他没有这样的亲戚,不过日高的奶奶却很慈祥的告诉了他们,这个神社里头所传述的,有关于传说的细枝末节。
听说有见过龙神公主的人,都是路过没有打伞的男人;因为当年的公主会撑伞,并不是为了要保护自己的嫁衣不被沾湿,她可是龙神的公主,不可能会在意那一点点雨。
她撑着伞,是为了让前来迎娶自己的夫君,不要被雨给淋湿了。
只有相信的人才会去深究的可能性,龙神的公主也许仍旧在河岸边等待罢,像着她父亲的仁慈,想为她的夫君撑上一把伞。
□□□
而最后的最后,千山说喜欢雨的事情,是真的。话剧后来公演得很顺利,虽然并不是演的很好──而是演得很好笑。
接下来是只有千山一个人才知道的往事。
千山的母亲要离家的那天下午,她整理好了所有的行李,只有她自己的行李。在吃完午餐之后,她哄睡了千山,准备要离开这个痛苦的家。
她不想带走孩子,她还年轻,再说她没有钱;丈夫就算再恶劣,至少不会让家人饿死,但她就连下一餐饭该怎么吃,都不晓得。
她走出了门,拎着小小的行李袋;但在走出门后的那刻,雷声隆隆的响起。
春雨如同瀑布一般的落下,于是她折回家中,想要拿一把伞。
这时候,还不知道母亲要离开的小千山,被轰隆作响的雷声给吵了起来;他揉着眼睛走到客厅,想找妈妈,正好碰见了回来拿伞的母亲。
于是母亲丢下行李,紧紧的抱住千山,痛哭了一场。
外头的雨很冷,但落在千山身上的雨,像是温暖的海。他很感谢,有那场雨。
对他而言,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四十九谈+人偶
这一次的故事的主人,叫作佐保。
佐保的家乡,有一个特别的习俗,那就是制作吊唁的人偶。那是他们那个地方上的习惯,不只是佐保所住的村落,周围的数个村落加加起来,大约也有上万人懂得这个习俗;严格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个很冷癖的习俗。
在亲友过世之后,当地人会请师傅替他们雕塑一个娃娃,代替牌位放在家中供奉一年。习俗的根源似乎是希望亲友的灵魂在尚未投胎的时候,游荡在人世之间时,能有个休息的居所。而当地的人们认为,一个以亲友的模样来雕出的娃娃,似乎要比冷冰冰的牌位来得亲切的多。
佐保的一家,就是专门制作这种娃娃的师傅。
懂得制作娃娃的师傅,在这些地方并不仅止佐保一家。应该说这个上万人的区域,所需要的娃娃数量也足以让几位师傅能够温饱。佐保家传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佐保一个人。
他靠着制作娃娃维生,就好像他前几代的祖先那样,住在山林之中,与世隔绝,会上门来寻求他协助的人们,都是死了亲友的人们。
佐保的个性很沉默,应该说他的人生与职业造就了他的个性。他从那些丧家的脸上学不到笑,也从来不知道应该去追寻这些表情,更不懂得要如何去和别人相处;这样的他,只是日复一日的待在山中制作着一个又一个的娃娃,存了点钱,十分的孤单寂寞。
直到佐保二十来岁的那一天,那个男人敲过他的门,前来拜访他。
佐保一如往常的打开了家门,来找他的一向都只有丧家,那些丧家哀伤的表情如出一辙,让佐保觉得他们长得都是一个模样。这个男人脸上的忧愁同样也如同那些丧家一般,可是他的年轻与英俊,是无法被哀伤给掩没的。
佐保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大衣、五官深邃,他的身上还擦着古龙水的淡淡幽香。完全有别于佐保所熟悉的乡下人们──应该说,就连佐保本身,也是那些简朴的乡下人之一。
而这个高雅帅气的男人,则是从遥远的都市前来的。来自于和佐保所熟知的、完全不相同的热闹地方。
只有惊艳与震慑能够形容出佐保此刻的心情吧?他头一次的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以何种的语气向对方应答。男人对着他礼貌的微微一笑,佐保看得呆了,甚至忘记该请对方进家门来。
男人来自大坂,极其遥远的港都。他的名字叫作野鹤。
听说家里头是很大的贸易商,从小就受到西式文化的熏陶,讲得一口好外语,穿着气质也都非常的高雅随兴。他会远到而来,全是为了他的干弟。
野鹤的干弟,据说是出生在这个小镇之中,过继到大坂的人家去当养子。两个人感情很好,后来结拜作了义兄弟,前阵子干弟因病过世,遗言里说希望丧礼能照老家的习俗来办,他希望自己能有一个人偶。
所以野鹤回到了干弟的家乡,希望佐保能替他做一个干弟的娃娃,让他能够带回大坂去凭吊,也算是完成干弟的遗愿。
这原本就是佐保的工作,也没有什么高兴的接下之类的事情,于是他便和野鹤约定好交货的日子,在一个星期之后,将干弟要用的娃娃交付予他。
单纯的只是工匠与客人之间的委托关系,除此之外两人便再也没有任何的连系。本当如此。但不知怎的,佐保的脑海之中,那个男人的模样却一直无法挥去。
他一直想着野鹤,自从他见到野鹤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法停止。他满脑子所想的全是野鹤的模样,就连他自己也不懂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感觉非常的痛苦,一方面没有办法做好自己手边该做的工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野鹤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之中,逐渐的变得模糊不清。
越是认真的想要记住他的模样,却更加的无法清楚想起。
这让他觉得非常的恐惧。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祖先们会想要以人偶来吊唁逝者了。当一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就连自己对他的记忆都无法保存下来,真的是一件非常令人害怕的事情。就算只是人偶也好,如果有任何能够保存印象的东西,现在的他都愿意一试。
而佐保所能做到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雕塑人偶。
当他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他非常的欣喜。于是半夜里他拿起了刻刀与锤子,冲到了工作室之中,拣选了一块上好的木头、剪下黑布,他做出了一个和野鹤极其神似的人偶,穿着西装大衣,眉语间流露出雍容的贵气。他好开心,他将人偶抱回了自己的房间之中,摆在床头,看着人偶的他,心里头不再觉得着急痛苦。平静下来的心情让他感到非常的幸福。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那应该是个很好的结局。但很可惜的,接下来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将近一年之后,有上门前来拜访佐保的客人,见到佐保家里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的背影。看得不是很清楚,每一个人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相继的都有人见到。和佐保做同行的一位师傅听见了这个传闻,心想,如果是客人的话,那应该不会好多个人都见到吧?
应该是住在佐保家里头的人……可是,佐保早就已经没有亲人啦?又不是女子,那这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他觉得非常的好奇,万一那是佐保的弟子,那对自己的生意可就有威胁了。这名师傅上山想去偷看这男人的模样,但看了个半天,却也只见到和村人们一样的结论,黑黑的,男人的背影。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相当的诡异。就在这个时候,几名名客人找上了他的工作室,是外地人,看起来相当的有钱,他们好像迷了路,又搞不清楚状况。老师傅将他们请进家门,一问之下,原来他们要找的并不是这名师傅的工作室,而是佐保的工作室。
这些人说他们姓野鹤。
最近他们的少爷过世了。死前,提到了这个村落的事情。
他说他们家的少爷回到大坂后不久,便很快的一病不起。少爷说,他每晚都做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坐在某个人的床头,望着对方,手脚却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那个睡在不远处的人。
少爷没有说那个人是谁,家人们连怀疑的时间都没有,他便突然的猝死了。
师傅一听,突然明白了某些事情。他给野鹤家的人们免费做了少爷的人偶,请他们带回去祭祀,然后他上了山,拿着火把,将佐保的家烧得一乾二净。
师傅没有被捕,因为没有人知道火是他放的。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收容了差点烧死在里头的佐保,然后在不久之后,带着一箱用木盒装着的人偶,来到寺东的家中拜访。
那是寺东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
那天下午,照例睡到很晚的我,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音。我以为是快递送网拍买的衣服过来了,打着呵欠跑去开了门,这才想起快递不会猛敲门,他们是现代人,会按门铃。
站在门外的是一名年轻的男人。穿着和服。但当时没睡醒的我仍旧不觉得奇怪,这里是京都接近观光区的地方,隔壁街就开了三家的传统和服店,穿和服在路上走的人款款都是。
然后那个年轻男人很有礼貌的向我鞠躬,诉说来意,他说,他想要取回以往供奉在这儿的一样东西,是一盒人偶。
「人偶?用盒子装着的?」
「是的。」他很有礼貌的解释道,但他不很清楚盒子模样,只知道盒子里头的人偶长得是什么模样。
「你这样子讲,我听不太懂呀。」我抓抓头发,如果寺东在的话,我就把这个人丢回去给他处理了。我带他到客厅,倒了茶给他喝,他接着问道:
「请问人偶是放在仓库里吗?」
我想了一下,仓库的东西好多,再说我根本搞不清楚他要找的是哪一盒,直觉也无效。
「你等一下好了,我去打个电话,叫仓库的主人回来。」
男人点点头。
直到我拨完电话回到客厅的时候,客厅的榻榻米上头,男人已经不在了。
只剩下一个老旧的人偶,倒在原本男人坐着的地方。
寺东回来之后,看见了那个人偶,他摸摸我的头说,做的很好。
他在院子里扫了些落叶,将人偶放了进去,点起了火。老旧的人偶发出了劈啪的燃烧声音,他说,这样的人偶,只能摆放在家中一年。超过了一年之后,就要送往神社之中烧毁。
但这个人偶的模样,似乎不止四五十年的历史。
「那么,那个野鹤的人偶呢?」我问道。
「早就已经烧掉了。」寺东答道:「我想他早就已经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十几年前,他也过来敲过门,只是当年没把他给放进来。」
「当年这个人也受到了供奉……嗯……?我想,他的人偶应该是他自己做的。」
我看见寺东拿出来一起烧掉的空盒子上头,用毛笔题着「佐保」二个字。
听说当年是自杀而亡的他,在死前刻好了凭吊自己用的人偶。
人偶供奉在别人的家中,很快的就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流落去了哪里,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出来。
但我想这些事情应该也早已无关紧要了。
手执菜刀,闭关考试,摸鱼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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