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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 [武林外史][沈王]桃花(下) BY 映日孤烟 [181206] (点击:1232次)

[武林外史][沈王]桃花(下) BY 映日孤烟 [18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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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董少英笑道:“王兄莫不是怕在下在里头有埋伏?本是王兄教在下一同前来,在下又如何有这先见之明?”
  王怜花转了转眼道:“这洞窟黑暗危险,只要你我、沈兄四人进去便可,以免发生事故乱了阵脚。此处自然是董兄比在下熟悉了。这样吧,董兄先行,沈兄随后,然后便是四娘,在下殿后。”
  董少英自笑道:“王兄既如此说,在下与四娘便从命罢。”
  王怜花本已想到董少英有可能弄鬼对他与沈浪二人下手,若是沈浪着其埋伏,他便可以挟制四娘来威胁董少英,且位居最后,本就是最安全的位置。这简简单单一个排序,实则十分机巧。但这董少英如此爽快便答应下了,他心中便又存了三分疑惑。但此事本是自己提议,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沈浪道:“董兄既知此处危险,却不知可准备了照明之物?”
  董少英苦笑道:“在下为着四娘匆匆而来,哪里想得许多。这大漠之中,火光易招来杀机,所以并没有备火把等物,火折子倒有几个,也将就这用罢。”
  沈浪哪里看不出他是故意为之,倒是也没有点破,只是提醒自己暗自小心。他们一人拿了一个火折子,董少英也并不拖延,只对部下吩咐了几声,教他们原地相候,自己便率先走入了那石峰的洞口。
  
  董少英手中燃着一个火折子,跳跃的火光将那黝黑的石壁照得忽明忽暗。这石洞确实如他所言,进道狭窄,顶上宽阔,若是有人埋伏于顶,确是叫人防不胜防。
  这石道亦非一通到底,而是颇有曲折,所幸并无岔道。行走了一段路,董少英手中的火折子燃尽,便道:“在下的火折已经燃尽,还请沈兄点火。”
  四娘道:“不知道这火折子是否够用?此时道路十分平坦,何不危急时再用?”
  沈浪道:“虽说如此,但这一路,也不知有什么艰险之处,还是先燃上罢。”他将火折子取出随手一扬,却突然愣住。
  那火折子并没有被点燃。
  董少英笑道:“既然沈兄想要留着,那便点四娘的罢。”
  四娘笑道:“原来沈大侠还是要藏在危急时用。”
  沈浪苦笑道:“四娘,董兄,两位自己做的事,又是何苦?”
  王怜花闻言心中也是十分忐忑,虽知这必定是这两人弄鬼,但这董少英也确实狡猾多变,是不知他会使出什么手段。到底自己手中的火折子能否点燃?一想之下便道:“两位既如此说,那在下先来。”他算准了四娘的火折子必定是可用的,从她身上取可谓易如反掌,不如看看自己的是否可用。
  扬手一抖,见火光重燃,方才松一口气。
  只是王怜花既走在最后,手中那火光自是不太照得清楚前面,但以他的性子,又如何肯将火折子交予他人。他自想沈浪既走在董少英之后,要中埋伏董少英也逃不了去。
  四人继续走了一段路之后,董少英喜道:“便快要出去了。”
  洞中沉寂的气流仿佛是有些流动起来,想是离洞口不远了。
  忽然一阵风袭来,王怜花正要伸手去护住火焰,却已是来不及。
  这洞穴之中,哪来这样的劲风?
  王怜花气极,道:“董兄,此举何意?”
  董少英疑惑道:“王兄,火折子点完了,又怎怪得我来?”也许是洞穴石壁回响,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竟是震耳欲聋。
  王怜花怒道:“若不是你弄鬼,这无风洞穴何来的风?”
  董少英道:“王兄自点着火折子,在下走在前面路也看不清了,如何弄鬼?”
  四娘也叫道:“你自己逼我们陪你一起来,却又对我们挑三拣四,自己走在后头点火,累得前面也看不清,反咬别人弄鬼,不知是何道理?”她本不是泼辣的妇人,此时却怒气横声,说个不停:“我的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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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同人]桃花
作者:映日孤烟
【番外】镜花1-5
(一)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这句老话,王怜花自然是十二分的赞同。在买下西湖畔的这处宅院,并喜孜孜地取名为“水月阁”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理直气壮地对沈浪说的。
他是爱热闹繁华的人,受不得风餐露宿,颠沛流离,若是没有人为他叠被铺床,热菜温酒,人生的乐趣也少掉一半,少爷的身子公子的命,用来说他最合适。对于这一点,沈浪自然也无可奈何。
杭州确实是美。杭州的美却又不同于洛阳,洛阳之美犹如洛阳名花之牡丹,艳极便难免带些煞气,正如王公子当年立志搅乱江湖时总挂在唇角的那一抹冷艳讥诮的神气;而杭州却美得恬然,三月桃花,江南春水,莺歌燕舞,连天气都温煦地叫人醉。王怜花每日懒觉醒来,神情是迷迷蒙蒙的,眼波却明亮清澈,如春日清晨,早雾天气里的西湖碧波,沈浪看看他,再看看窗外那湖光山色,不由便要痴了,不知身在人间,还是天上。
因此,沈浪虽然对王怜花大隐小隐的言论颇不以为然,也并没有反对他的这个决定,亦十分享受这一段宁静的时光。只是他对王公子劝水月阁”这个名字提出了一点小小的意见:“镜中花,水中月,听起来似乎有点伤感。”王怜花笑:“虽是虚幻,既有刹那美丽,也已够了。”两人的这段对话仿佛预言。
当那个蒙着桃红色面纱的女子出现在水月阁时,两人虽然吃惊,却并没有非常措手不及的感觉。
早知是要结束,美好的时光终归短暂。
女子美如江南。
身段是纤秀而柔媚的,行来仿佛步步踏着西湖烟波,风姿妖娆。着一身粉色衣裙,柔美如梦,虽是遮住了容颜,但那一抹娇艳的桃红面纱却是惹人遐思的,有这样绝世风姿的佳人,想来那面纱下的容颜,必是明艳不可方物罢。
女子是水月阁的第一个访客。
沈王两人还没有开口问,那女子就轻轻说了五个字。
“沈浪,王怜花。”声如银铃,悦耳已极。
虽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是在两人隐没江湖之后,虽也曾被一些江湖风波波及过,却是第一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这自然是因为王怜花的易容术,千变万化,既是全然改了形貌,如何又有人得知其踪迹。
那女子见了他们的神色,便笑道:“两位不必惊慌,妾身并不是来找两位麻烦的,只是想要请求王公子一事,乃是妾身多年的心愿,此事除了王公子,天下间再无人能做到。”王怜花笑道:“姑娘竟能轻易识破在下二人踪迹,自然是非凡人物,请讲。”那女子轻轻一笑,揭开了面纱。
沈浪和王怜花不约而同都觉得有点失望。
总归男人是爱看美人的,而且这女子风姿迷人,相必面貌也是绝美,不料那面纱下的容颜,却大大出于意料之外。
她不美丽。
说到这样一个女子面孔竟不美丽,恐怕看倌们便要想起那些武林之中的传说,比如曾经的倾国倾城的美人,因遭妒忌而容貌被毁,徒留绝世风姿的凄美故事。
但这女子的面孔却并不适合于这种故事,因为她虽然不美,也绝不丑。
一言以敝之,那就是天生平庸的一张脸,若长在厨房烧火丫头,北门口卖菜的小妹脸上,任何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的身段,风姿,声音,都是绝代佳人才有的。
最后却长了那样平庸的一张脸,使其他部分所有的美都功亏一篑。
女子看着二人的表情,淡淡地笑:“所以,我想要一张,配得上我的美丽的脸。王公子,试问天下间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王怜花也笑:“姑娘应该知道,在下从不给人做白工——对了,在下失礼,至今尚未请教姑娘芳名?”女子微微欠身道:“妾身名叫林镜花。”镜中花。
又有哪个女子不期望自己镜中的容颜美丽如花?林镜花道:“妾身早就欲相求,可妾身亦知欲求王公子相助,是十分困难之事,因此妾身花了许多年的时间,去寻觅一样宝物,以求能打动公子,可宝物寻回之后,便听说王公子不知所终的消息,于是妾身又花了许多时间,刻意寻访王公子的踪迹,不想王公子竟然到了妾身的家乡杭州,在此处相遇,真是又惊又喜。”话一说完,她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碧玉小盒,推至王怜花面前,笑道:“请公子过目。”王怜花一打开那个盒子,眼睛就亮了。
那是一把刀。
刀极小,极保
刀柄不过寸长,刀刃尚不足一寸,薄不及纸。这那里是刀刃,简直就像是一痕清淡月光。王怜花看着那把刀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的妙手,正需要这样的一把刀。
当年有位刀客,失去了右手拇指,从此不能握刀,后来他来找王怜花。
王怜花截取了他人的手指,接到了他的手上,新的拇指和原来的一样灵活好用,刀客自然十分满意。
但王怜花自己却实在不太满意。他嫌弃那个手指接口总有施术的痕迹,看上去并不自然,不像是本人的,以至于他甚至没有要走刀客原先答应交出的代价,即跟随他多年的那个情人。
刀客喜出望外,王怜花郁闷非常。
但若有这样的一把刀,也许就可以……达到完美的境界。
明人不说暗话,王怜花当下便喜孜孜地问她:“你想要什么样的一张脸?”他看着那把刀的眼睛突然亮了数倍,痴迷的神情教沈浪瞧着便觉得哭笑不得。
(二)
王怜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你脸型是要瓜子脸?鹅蛋脸?满月脸?眉型是要蛾眉?远山眉?笼烟眉?眼睛是要杏眼?凤眼?依在下所见,姑娘风采出尘,脸型宜瘦,下颌宜收,额头饱满乃是大气之相,眉眼宜略长——虽说杏眼桃腮比较娇俏,但修眉凤目似乎更适合姑娘……”沈浪苦笑,只觉搭不上话。
林镜花淡淡笑道:“妾身多年前偶得一幅画,这画并非名家手笔,连落款印鉴也无,只是妾身却为这画上女子所迷,愿做这画上佳人。”她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来,轻轻展开。
一见之下,沈浪和王怜花差点没有一起从座上跌下来。
幸好两人都戴着人皮面具,神色虽然大变,林镜花也瞧不出来。
画上的人,分明就是王怜花。
不不,应该说如果王怜花有个双生的姐妹,应该就是长这样的。
因为画上的人尽管长了一张王怜花的脸,但却是个女子,云鬓宫妆,花簪罗裙,面貌轮廓比王怜花自是要柔和几分,神态亦是娇美妩媚。
隔着张面具,沈浪看不见王怜花面上神色,只是那双眼里的惊讶错愕却是掩藏不祝王怜花相貌本有几分似云梦仙子,身为男子亦算得秀美清雅,原有被朱七七强扮成女人,迷倒胜泫的往事,如今又与沈浪一起,更是忌讳人说他似女子。如今却有人送了一张他的女装图来,怎不教他怒火横生。沈浪一想及此,生怕王怜花拍案而起,连忙问林镜花:“林姑娘此画从何而来?”林镜花原本只是安然而坐,等着王怜花说话,听得沈浪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也大感意外,却仍笑道:“此画乃是一位少年卖给妾身的。”王怜花突然开口道:“那少年长得什么模样?”林镜花道:“不过十四五岁,长得瘦瘦小小,面貌倒也平常,妾身也不太记得,只是一双眼睛灵活得很,神气狡猾。”沈王二人对望一眼,心中既有了然之意,又有讶异之情。
那卖画的少年,想来应是小伍。
而这幅画,恐怕亦是出自孔琴之手。
那银票背后的一双眼,这画上的一个女子。
画技未必一流,却都似有画者的魂。
孔琴相思极苦,若说他私心里希望王怜花是个女子,亦是情理之中。却不知小伍为何会让这样一个女子得到这张画,而这女子,竟也会抱着这般念想寻来?这究竟是机缘,还是险局?林镜花神色淡然,亦看不出甚么。只听她说道:“不知公子妙手,可为妾身施于此术?”王怜花转眼笑道:“自然可以。”林镜花眼中有惊喜之色,随即收敛。
王怜花道:“只是若施于此术,便成定局,姑娘若是要悔,也是不能。”林镜花了然笑道:“妾身容貌平平,画中人之美,已是平生奢望,有何可悔?”王怜花道:“西施玉环都是绝代佳人,可若是玉环的身子配上西施的面孔,未必一流。这个道理,姑娘应该懂得。”林镜花愣了一愣,道:“王公子说得是。可又如何得知适合与否?”王怜花笑道:“这也容易,在下可做出个模子来,且请姑娘七日之后再来。”看着王怜花煞有其事地一边对镜自照,一边手中不停地在做那个模子,沈浪不由叹气。
一伸手去捉那小巧的下颌,使他转过脸来,细细端详。
作为男子,这样的面貌轮廓实在是美得有些过分。只是他气质清雅,平日里又总有些轻薄讥诮的傲气神色,便硬生生地将那天生的秀美面相,全然化作一段俊俏风流之意。
但这灯影之下,长发披散,目光迷离,双唇微启,只着了件素白单衣,确是销魂。
沈浪见了他此时的面容神态,不期然便想起昨夜情事,只觉胸腹间一股热流升起,握着他下颌的手指不由松开,只是轻轻抚弄他如玉的面颊,然后将他拥入怀中,一只手便探进他的单衣里去。
若是往常,王怜花便喜欢闭了眼,如孩子般在他怀中轻轻缩起身子来,今日却大是不同。只见他伸手将他一推,登时跳了起来。
沈浪无奈地笑,去牵他的手,道:“王公子这是为何?”王怜花瞪着眼睛道:“今日由我来罢。”沈浪听得他如此说,便知他定然是介怀今日之事,却也不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挑了眉看他:“真的?”王怜花有些恼火,心道本公子抱女人的时候,恐怕沈浪你牵一下女人的手都要脸红呢。一想及此,恨不得将光荣历史一一分说。但马上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免过于孩子气,况且自己之前也从未对两人欢爱之时的位置提出过什么异议,只道沈浪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抱起来有什么意思?想道这些,便又将那些话吞了回去,只恨恨地道:“自然是真的。”沈浪也未说什么,只是懒洋洋地往塌上一躺,道:“好埃”见他这般模样,王怜花的心情更加不好。只因他见了沈浪这样,便要想起自己在沈浪怀中的模样,对比之鲜明,使得自信脸皮厚到一定境界的王公子,也感觉有点下不来台。
虽然觉得以抱女人的方式去抱沈浪这么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实在是有点傻里傻气,但话既已出,做总是要做的。王怜花瞧一眼沈浪,往他身上一压,沈浪不由叫一声:“王公子好大力。”王怜花恶狠狠地道:“莫吵。”一低头便吻住他嘴唇,使得他不能再吵。沈浪似乎是很合作地伸手环抱住他腰身,使得这个吻更加深远绵长。他的拥抱实在太紧,使得两人相触的身体,隔着衣衫亦能感受到肌肤发烫,耳边是彼此细密的喘息,愈加催人情动。王怜花不由有些意乱神迷,还来不及反映,沈浪却一翻身将他压在下面,伸手探进他的衣衫,抚弄他敏感的部位,酥酥麻麻的感受使得他忍不住弓起身子,轻轻呻吟出声。他叫得实在好听,沈浪有点着迷地听着,伸手去探他的身体。
手指进入的痛觉使得王怜花突然猛醒过来,想要挣扎却已是挣扎不得,只得看着沈浪圆瞪了双眼,却说不出话来。
沈浪居然还敢看着他笑,表情无辜地一塌糊涂。王怜花简直就要破口大骂,沈浪却并不给他反抗的机会,猛地抽出手指,摩擦的刺痛感和热度使得他差一点便要惊跳起来,沈浪用力一推,便将更加粗大硬挺的事物刺入了他的身体之中,使得他已到喉口的一声呼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不由用力抓紧了沈浪的手臂,一下便划出几道细细红痕来。沈浪吃痛,皱着眉头道:“王公子,你可温柔些。”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叫他看了心里更怒,正想伸手打过去,沈浪却一把抓了他手腕,教他动弹不得。
王怜花有一双能够鬼斧神工的手,手指修长,手腕纤细,有着最巧的匠人,最佳的良医,最好的琴师,或者是最强的赌徒才会有的那种敏感以至敏锐的线条,此时即便连挣扎的姿态看上去竟然也是动人心弦。沈浪轻吻他的手指,将他一双手的手腕一起握在自己左手之中,右手紧紧扶住了他的腰身,开始猛烈的深入。他对他的身体已然熟悉,掌握他的每一个敏感之处,满意地看着他微张着口无声地喘气,眸里中似有水波流动,正要瞧个清楚,他却故意紧紧闭上,不教他看。 沈浪无奈摇头,心道王公子你这时还何苦赌气。心中如此想,于是又加快了几分,每次都是吞至没顶,再退至穴口,瞬时的饱涨与一下的空虚狂乱地交替,使得王怜花整个人都被一种柔软甜蜜的酥麻感觉所涨满,王怜花想要叫,从足底到舌尖,却再没有一丝力气,每一次冲刺时身子便无声地痉挛,每一次拔出时只余轻叹似的呜咽,如玉的面颊上布满细密汗珠,沾湿了落在额际的乌发,双眸微张,眼波里是极致柔媚。沈浪看得只觉喉口一阵一阵发紧,动作更深更快,既狠且绝,因这越来越强烈的冲击,王怜花不禁想要弓起身子,腰身却被牢牢固定在他的手中,只得咬牙承受一下又一下的重击,极度的快乐与震荡摩擦的些许痛楚混合在一起,却是无处可避,呻吟声不由自主地由齿缝之间逸出来:“慢……慢些……不要……碍……”这样的声音,在沈浪听来,又哪里是抗拒,分明是更深的诱惑。
再见王怜花却喘息细细,身子已是再无半分力气,正想着由得他去,沈浪却停下动作,轻轻在他耳边道:“你可是累了?”王怜花突觉身下一空,身子是一阵,疲惫酸软,却只觉饱涨的欲望,竟是捏在沈浪手里,一下无法发泄,沈浪却笑咪咪地看了他道:“王公子你方才说的什么,是否是要由你来?”王怜花全身上下,哪里还有半分力气,想要怒瞪了双眼看他,只是此时连这瞪眼也做不像了,再睁大眼,眼里也不过是一片如水的温柔情致,沈浪却是看得出他的恼恨,但仍是继续微笑道:“王公子,你怎的不说话,你若不来,只好由我继续来了。”王怜花干脆闭了眼不看他。看了也是生气,不如不看。 沈浪在他耳边低声笑:“怜花,怜花,睁开眼么,我最爱看你此时的眼睛……”王怜花当然更加不理他。 沈浪也不再说话,只是用舌尖轻舔他的耳廓,麻麻痒痒的感受叫他忍不住又要呻吟,沈浪却轻轻将他身子翻了过去,由细巧的耳廓,修长的颈项,直到温润如玉的肩背,一路亲吻下去,王怜花心中还有些气,只咬着枕头,努力不叫出来,但沈浪的嘴唇却一点点地朝下挪去,最后竟然探入他双腿,挑逗他的秘处,舌尖灵活游走,每到一处便重新点燃一处的火焰,使得他原本紧闭的双腿禁不住又分开,方才受到强烈刺激的部位又仿佛回味起欢愉的感受,邀请般的微微开合,身子亦是微微曲起,等着承受又一波的冲击。 沈浪却在他的穴口轻轻摩擦,使得他更加难耐,却没有再次的动作。王怜花恨恨地一咬枕头,沈浪却在此时毫无预警地抵入了他的身体,动作却是柔和地,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叫人无处可逃。出奇地灼热,出奇地缓慢,仿佛要逼出他身体里的残存的所有力气,来做一次纵情的最后燃烧。
王怜花被这种快感与痛苦折磨地几欲疯狂,却无法发泄,那个总是挂着一张看起来十分正气的笑脸的男子,此时又像鬼一般地在他耳边低笑:“怜花,怜花,你可是要我快些?”王怜花很想继续他的骨气,但喉咙里逸出的低低的呻吟声却出卖了他,就在他快要自暴自弃的时候,沈浪猛地又加快了动作,方才的空虚与不足在瞬间被填满,快感重又包裹住身体,只得发出呼呼的喘气声,意识彻底被欲望涨满。
“快些,再快些……碍……”沈浪的手一松,王怜花的欲望便在这一瞬间喷洒出来,整个人亦因为欲望的释放而轻轻震颤起来,见他的这般情态,沈浪再也抑止不住,紧抵着他的臀部,又用力冲刺了几下,滚烫的液体涌进了王怜花的身体内部,极度敏感的身体再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使得王怜花控制不住地再度颤抖起来,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甜美的战栗从身体深处涌上来,无法遏止。
沈浪将他轻轻翻过身来,抱在怀中,极度欢愉之后有些发冷的肌肤在温暖的怀抱的包裹下,有一种几近虚脱的满足。 王怜花睁开眼,眼神涣散,半是□褪去的晕眩半是体力透支的疲惫。
“要死了。”说完这句话他便一闭眼呼呼地睡了过去,方才□涌动时的妖媚情态如潮水般地褪去,只留下一张如孩子般无邪的睡脸,漂亮而纯净。
沈浪正要躺下,突然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他倏地披衣而起,吹灭灯盏,迅速打开了门。
周围一片寂静,唯余王怜花轻轻的呼吸声。
月光静静地洒进了屋子,映着王怜花的一张睡脸更加平和恬静,亦映得镜台旁那未完成的王怜花面孔的模子栩栩如生,竟是美得有些妖异。
沈浪不由低叹一声。
今次之事,恐怕不能善了。
(三)
第二天早上,王大公子照例赖床。
原本沈浪会起早些,不料王公子很理直气壮地压着他的手臂睡地香甜,于是他只好很清醒地睁着眼睛望天花板望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王公子这才轻轻地动了一动,似乎很满足地轻叹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沈浪,你手臂太硬。”王公子居然还很有意见地挑剔。
沈浪想动动手臂,哪里还有知觉,只得苦笑道:“王公子昨夜睡得可好?”王怜花决定很宽容大度地忘记昨夜的小小矛盾,于是干脆不回答。然后就翻了一个身,刚打算继续入梦,却听得沈浪道:“昨夜屋外有人。”王怜花懒洋洋地道:“何人?”沈浪道:“我开门出去时,人已不在。”王怜花嗤笑道:“沈大侠安居乐业太久,莫非手脚也生疏了么?”完全对自己呼呼大睡毫无警觉的事实视而不见。
沈浪看了看他毫无悔过之意的表情,于是也微微笑地说了四个字。
“春宵要紧。”王怜花倏地坐起来,表情像极了被踩住尾巴的猫。正要伸手去取丢在塌旁的单衣,却被沈浪一手按住:“王公子今日起好早。”王怜花心里一边想着昨日之情状竟被第三人看去听去,只觉得沈浪笑他,一下又想不出反唇相讥的话来,正觉下不来台,沈浪却轻轻笑着搂了他肩膀道:“在此时日无多,莫辜负了西子春光。”沈浪分明话中有话,王怜花当然懂得。
不管昨夜窗外是谁,他们的行踪已被人发觉,自然不能久留。
于是王怜花顺势下了台阶,顺便揭发沈浪:“说起来一定是你的错。”沈浪愕然:“为什么是我的错?”王怜花道:“我们自决定归隐之后,原本不会露出任何马脚,除了——送给秦四娘的那颗药。”王怜花坠落谷底之后,两人原本打算断绝前事,沈浪却坚持做了一件事,便是送去解药给四娘。
那董少英有鸿鹄之志,原本要借着武林上的这一场争端,扬鸣沙帮之威,若不是因为秦四娘,本身占了沙漠的地利,恐怕也未必输给沈王二人,何至于终究一无所得,为王怜花所制。
虽然二人并未在董少英和四娘面前现身,但信鸽带去的那一颗药丸,却等于告诉人他们二人尚在人间。
他们将这事做的隐秘,但世间巧合,若是有甚么露了两人行迹,恐怕便是这颗解药。
沈浪连忙点头:“是是,你对,我错。”王怜花对他这么快就甘拜下风有些许不满,但还是决定不再找他争辩,只是转眼笑道:“管他昨夜窗外是谁,此事你不要插手,由我来做便罢。”他的笑容总是带些天真的神气,语声亦是温和平缓,只是那一双眼泄了天机。
桃花眼。
太美太艳便是煞。
沈浪只得笑:“你不要做得太过分。”只伸手轻抚他的发梢。
王怜花双眼亮闪闪地笑:“自然自然,有沈浪沈大侠在,王怜花王大魔头自然不能为非作歹,但若有人咎由自取,却也怪不得王大魔头。”沈浪仿佛没听见王怜花的话,只专心地去轻轻抚弄他的发梢,最后忍不住在他耳际轻吻一下。王怜花觉得痒,轻轻笑了一声。
笑若窗外春光明媚。
这一顷碧水,片刻的温柔宁静,情愿如此便是永恒。
七日之后,林镜花再度前来。
她得到的是一个素绢包裹,里头是薄薄一片皮。
但当那片皮贴在林镜花脸上时,莫说是对着铜镜的林镜花自己,沈浪也一同发起了呆。
想着王怜花若是个女人,这样的念头沈浪倒也并不是没有过,无非轻笑一声便忘记了。可这世上,突然又多出个王怜花,而这个王怜花居然还真的是个女人,玲珑有致,百媚横生。
忍不住回头去看王怜花,可惜这真王怜花脸上也贴了个面具,竟是另一个人的形貌,反倒是眼前这女子,仿佛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王怜花。
沈浪看着看着,只觉全身上下都不对劲起来。
林镜花曾千百次地设想今日的情景,那时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先想起孔琴,然后百感交集。不料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那个送画给她的名叫小伍的少年。
呵呵,也对,他才是她的造梦人。
那瘦小得不似他年纪的少年,头发和衣服都邋遢得要命,完全不像是以教养良好而著称的衡山弟子。他虽然矮,也总是害羞一般地微微低着头和她说话,但她却分明觉得他的目光在长得遮住双眼的刘海下盯着她瞧,看得她非常不自在。
“林姑娘,这就是我师兄梦中的那个女子,你若是有她的美,师兄定然喜欢你。”多年前湖中最出名的女子,莫过于云梦仙子。而与之齐名的,是被称为“红莲女侠”的林红莲。王云梦美色天下无双,但若论才识武功,却是仍逊色林红莲三分。而林镜花,正是林红莲的女儿。
遇见孔琴那一年,林镜花刚满十九,是个脾性有些乖戾的少女。她跟着母亲前往衡山拜望明虚道人,觉得明虚假惺惺的作派甚为可笑。而当日又有几个衡山弟子,见她相貌不美,更加蓄意献媚,心道是若讨了她的好,攀上这门亲事,可不比在衡山派要扬眉吐气?偏偏林镜花继承了母亲的武功智慧,心气甚高,对这些只盼做红莲女侠的女婿的青年人,一概视若尘土。
孔琴是衡山弟子里面唯一一个英俊得让她忍不住要看一眼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看她一眼的男人。
虽然林镜花自知相貌不美,可天下男子便是瞧在她母亲的面上,也要将她当绝世美女供奉着,眼前的男子,居然没有看她一眼。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他很干脆明亮地告诉她:“因为你不美。”从来都没有人敢亲口对她这么说她一边恨他的冷酷,一边竟深深地觉得他独特,居然平生第一次地想得到一个男子的心。
爱情原来不过是最卑微的一件事。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他是否爱上了哪家的姑娘,为哪位侠女倾心。直到那个名叫小伍的孩子玩笑似的说出:“大师兄恐怕是不会娶妻,只抱着他的梦中佳人过一辈子了。”原来他并没有爱上别的女子,只不过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她从小伍处得到了那幅画,见到了孔琴的梦中佳人。画中女子果然美丽,五官自然极标致,独特的是如画魂一般的飞扬神采,神情仿佛微笑戏谑,有遗世独立的风致。
听了小伍说她有这女子的美,便能得孔琴的心的话,林镜花却只能苦笑:“只可惜容颜如同性命,早有天定。”小伍笑道:“不然,难道林姑娘没有听说过一个人?莫说改换容颜,便是生死人,肉白骨,亦不在他话下?”那个人,自然就是王怜花。
林镜花和母亲提起这件事,希望母亲能够帮助她。
林红莲勃然大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敢如此?何况那王怜花身为王云梦之子,王云梦与我多年不睦,正邪亦不两立,你教我以这种可笑的理由去求她的儿子,莫不是要丢尽母亲的脸面?”林镜花在母亲的愤怒中不期然地就发现,她身为江湖第一侠女的母亲,对恶名昭著的云梦仙子的仇恨,竟多是因为王云梦的绝世之美。原来救世的巾帼,亦会妒忌祸水的红颜。
于是心中的愿望愈发强烈,一日胜过一日。
她要变成这画中女子,寥寥勾画,片刻印象,亦能叫人销魂。
林镜花还沉湎在回忆之中,耳边突然便响起王怜花轻轻的笑声,叫回了她的魂。
“林姑娘可满意?”林镜花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镜中的脸,与她多年来的想象,竟然毫无二致,完美得不似真实。
(四)
人说,男才女貌。
美貌向来都是女子的底气。林镜花得了那张脸,衬上那身段气韵,便是脱胎换骨,仿佛从头到脚都是丽质天生,端得是色不迷人人自迷。
林镜花手抚着那张画皮,笑得柔媚入骨:“王公子何时可为妾身施于此术?”王怜花轻飘飘地笑:“林姑娘若是愿意,现在亦是可以.”林镜花原来笑得如一朵花一般的脸有刹那僵硬,随即不见,语气却是轻缓了几分:“可容妾身再待几日?”王怜花似是不以为意,笑道:“如此也好,只是请林姑娘这几日好生保养着,便于在下施术。买卖早些做掉才安生,林姑娘你说是也不是?”林镜花道:“王公子说得是。”王怜花淡淡一笑,只对沈浪道:“沈兄,你送下林姑娘罢,我还有些事,失陪。”王怜□直朝内室而去,沈浪便微笑着一躬身对林镜花道:“林姑娘,请。”林镜花不自觉地瞧了瞧他的脸,目光似乎要穿透他脸上那层面具。沈浪觉察,却只是微笑不语。
林镜花忍不住道:“沈公子是否觉得像我这般,为了这一层画皮执迷至此,十分可笑?”沈浪温和地道:“林姑娘多虑了,世上人总会为色相所迷。林姑娘既有贤德,再添些颜色,如何又算得过分。”林镜花微微点头,目光中似有感激之意。
行至门口,刚要告别,却又突然道:“沈公子可是为色相所迷的世间人?”沈浪瞧着她,那面孔却已被红纱遮盖。
那面纱底下,是王怜花的脸。
明明是清逸秀美的面相,眉梢眼角却总带风流妩媚;明明是柔软多情的唇角,却总少不了讥诮锋利的神情。温柔缠绵时情不自控的模样他也爱看,却是正襟危坐的模样最似他。三分俏带三分冷,三分傲气里竟又掺着一股媚气,正如五月漫山遍野的绿意,猛一转头却看见一株早开的杜鹃花,万绿丛中一点红,矛盾的美丽,叫人惊喜。若说不是色相,倒也可归于色相;若说全是色相,又不尽然全是色相。沈浪想着想着失神了半晌,才被林镜花探询的目光惊醒,稍觉尴尬,只得笑了一声。
“在下亦是俗人,自然亦会被色相所迷。”林镜花听了这话,也未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
送走了林镜花,沈浪往内厅中来,只见王怜花笑吟吟地坐在主位上,抬起眼睛瞧瞧他,小口小口地喝茶,就是不发一语。
沈浪长叹一声:“王公子,你这笔生意,可不可以不做?”
王怜花仍然只是笑:“沈大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应承下来,自然要做到底。王怜花虽不才,这点信用还是有的。”
沈浪苦笑道:“你若真想要那刀,我自有办法去取了给你。此事便到此为止,我们早些离开此地罢。”
王怜花唇角浮现一丝讥诮,道:“沈大侠莫非打算改行做飞贼?这可不是沈大侠的侠义作风。”
沈浪盯了他眼看,缓缓地道:“虽是不告而取,却是救了她一条命——恐怕还不止一条,沈某倒是无愧于心。”
王怜花垂首笑道:“不才怜花的区区伎俩,总是瞒不过沈大侠的眼睛。今早上才应了此事由我来做,沈大侠不插手,沈大侠可是忘了?”沈浪沉声道:“在下却也说过王公子不要做得太过分。”王怜花言语刻薄不让,沈浪面色肃然,两人端坐堂上,便是早上一样的言语,哪里还有那旖旎缠绵的影子。
原来那温柔宁静之中,早就杀机暗伏。
倒是王怜花轻轻一笑,悠悠地道:“人心之贪念,本就无荆若是他人心中尚有善意,亦不至死,全看她自身,在下不过推波助澜罢了,沈大侠难道不知?”沈浪轻叹一声,再不言语,只站起身来,走到王怜花跟前,伸手去抚他如玉的面颊。
下颌小巧,不盈一握,指尖处是他轻笑的唇角。
王怜花一双桃花眼儿,斜斜地睨了他,眼波荡漾:“沈公子可是为色相所迷的世间人?”方才他与林镜花所说的话,他是都听见了,还故意学了林镜花那柔媚声音语气,来嘲笑于他。
沈浪看他这促狭模样,却也不慌不忙地轻抬了他下颌,故意调笑:“不知王美人对沈某青眼有加,可亦是因为在下这三分色相——蔼—”轻薄的话还未说完,沈浪便捂着手掌急退了一步。
皱眉苦笑:“你说话时尖牙利口,咬人时竟也如此。”原来王怜花趁他说话之际,一口咬在他托着他面颊的手掌上,咬得又快又狠,咬完了还是得意地笑。
“谁瞧得上你这三分色相,且看我王公子的手段,比你俊上百倍又有何难。”却说林镜花出了水月阁,过了一条窄道,沿着湖畔慢慢地走。只听得有人唤道:“姑娘去哪里?”林镜花听了那声音,转过头去看,原来是一个船娘叫唤她,见她回头,便道:“姑娘可要坐船?”林镜花笑道:“好罢,载我到清波门去。”那青衣船娘徐徐划着小舟靠了岸,笑道:“姑娘小心些下来。”林镜花也不要那船娘搀扶,稳稳地一脚踩在那小舟上,小舟竟也没有丝毫晃动。待林镜花坐下,那船娘便慢慢划浆离了岸。
船行至湖中,林镜花仿佛是很随意地将面纱摘去。
那小舟原本平稳之极,此时突然震了一震。
青衣船娘面色大变,直盯着林镜花的脸,自己的面色却是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原本还是颇为平和的一张面孔,此时竟满是怨毒之色。
林镜花淡淡地笑道:“很像么?娘。”原来这其貌不扬的中年船娘,便是当年有江南第一女侠之称的林红莲。
林红莲仿佛有些失望地摇头道:“像倒是真有几分像,只是比王云梦,还差远了。”林镜花轻轻笑了下,道:“若娘所料不错,这是王怜花的面孔,倒也应该。王怜花总是男子,生得再美丽也不能与云梦仙子相比。”
她这话说得四平八稳,林红莲听了却突然暴怒起来:“男子,男子又如何?便是只得了王云梦七分,也使得武林第一人的沈浪为他神魂颠倒,抛妻弃子。这两人好不要脸,乱了纲常,也不怕遭了天遣1还想再说些痛斥的话来,生生忍住,转脸朝着林镜花道:“镜花,你得了这面具,那王怜花可说了什么?”
林镜花蹙眉道:“这王怜花倒也奇怪,上次前去,他还特意说要先做个模子来,娘说此人乃是贪那宝物,却又不肯拿脸来换,故此拖延。今日却是催着女儿,说要尽早施为,倒叫女儿怀疑这脸究竟是否王怜花的脸了。若是常人,哪里肯为了区区一件宝物,连自己的面孔也肯卖于人。”
林红莲双眉一挑,突然笑道:“你那夜前去窥探,难道一点也没有看到?”
林镜花倏地红了脸道:“女儿不是和娘说了,这二人事毕,女儿故意弄了些声响,好叫他们出来,瞧一瞧真面目——那时总不至于还戴着面具罢。可只有沈浪出来了,并没有瞧见王怜花。女儿多年前,亦有幸见过沈夫人朱七七,也未必比这面孔逊色,是以怀疑。恐怕这并非王怜花的的真容。不过凑巧与云梦仙子有几分相似。”
林红莲沉吟道:“既然如此,为娘怕是得再去打探一番。”林镜花轻叹了一声,道:“其实不管这是不是王怜花的面孔,女儿都已心满意足。”
林红莲怒道:“我也真是不知你。那孔琴死去多年,何必又如此执着于斯?”
林镜花苦笑道:“倒也不是全为了孔琴。女儿未见过云梦仙子,不知如何美丽。只是得了这画后,日日看,夜夜看,总是将这画中女子想成自己,情愿做她。天长日久,反倒是为孔琴的牵念少些,却是对这画中女子的沉迷更多些。”她一忆及年少青春,口吻是说不出的苦涩,“若王怜花并非长这般模样,还请母亲宽恕,女儿只情愿要这张面孔。女儿却是不明白,娘为何定要女儿换作王怜花的面孔?”
林红莲长笑道:“当年王云梦自恃美丽,使得当日我倾慕之人,湖光剑傅青萍笼作入幕之宾,并羞辱于我,此恨至今难消。可笑王云梦自傲一世,却终于被一个男子拒绝,你知那是谁?”
林镜花迟疑道:“难道是……”
林红莲笑道:“不错,便是沈浪。沈浪当时何等倜傥,竟拒绝了天下第一美人。不料最后仍是落入王云梦之子手中,这可真是家传的狐媚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你若得了王怜花的面孔,便是天下第一,犹胜王云梦,娘便毁了他的容,岂非是对王云梦的绝好讽刺?至于沈浪,这负心背信之徒,便叫他无颜面对天下!”
林镜花看着母亲阴狠的面孔,突然地就想起小伍和她提起王怜花时的神情,叫人凛然的鲜明。
那个孩子笑容古怪:“见到了王怜花,你离这画中人便也不远了。”当时她以为他在说见到了王怜花她便能变成这画中女子,并未在意。如今想来,也许是在说王怜花便是这画中人,冷漠俊秀的孔琴竟真是爱上这男子。
一想及此,心中突然便有一种愤怒,近乎杀意。
不管王怜花究竟是何模样,她都要做这画中人,只有她才能做这画中人。
林红莲看着女儿微微扭曲的神情,猜到她在想什么,心想恐怕自己的神情也与女儿无二,她亦知道自己现在狠毒的模样只有比往日更丑。
可是女儿如今的面孔那么美,同样的神情在她脸上,不过是美人的另一种风情。
四周安静地很,唯有船浆划水的声音。举目一望,尽是悠悠碧水,远远的岸边是一片柳绿花红,船如行在画中。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
(五)
林镜花家住清波门。
弄堂里面,沿着青石板路走进去,到底了便是林宅。粉墙黛瓦围起的一个小园子,园子里一座秀气的小楼。林红莲每次来看望女儿,对她情愿在这里居住多年总感到有些诧异,甚至还有些不满。
“这个地方冷冷清清,不是一个年轻女孩子该住的地方。”简直就像个寡妇住的地方,林红莲这么想,但是没说出来。
林镜花淡淡地道:“娘何不长住在女儿这里,也热闹些。”林镜花对母亲不喜安定这一点也颇有微词,倒也并不直言。她深知母亲是觉得这般过日子太凄清,可是一个女子这个年纪仍居无定所,岂不是另一种荒凉。
林红莲一看这园子,忍不住便皱眉道:“你便是把这园子弄一弄,种些花草,也好些。”西子湖畔春暖花开,而这园子里就那么几株垂柳,看上去也蔫蔫的仿佛少了生气,总透着点惨淡,看着人都有些心慌。
林镜花笑而不答,心想总归是寂寞,何苦再挣扎。
便是一园子的姹紫嫣红,如何掩得住冷漠孤单的心境。再华美精致的衣裙,有这样一张面孔,亦会失了颜色。她有些凄然地想,然后便坐到了梳妆台前,懒洋洋地,打算卸了出门装束。
头一低,却突然僵祝
黄铜镜里那张脸,美得像春光,照亮了黄昏微暗的阁楼。林镜花呆呆地坐着,突然便觉得这宁静的小楼,冷落的庭院,都涌起了春意。
她想取下那面具,手落在颊上,终究竟是不忍。
林红莲看在眼中,幽幽叹道:“真是美丽。可惜……”可惜不是你的。
林镜花的手掌紧握成拳,由于太过用力,指甲在掌心留下白痕,她亦浑然不觉。
半晌,才苦笑道:“怕只怕,我们二人并非沈浪与王怜花的对手。”林红莲原本见女儿还有些犹疑,此时说出这种话来,必是决心已定,心中十分满意,便笑道:“自然还有帮手。若是我所料不错,这两日就该到了。”蓝岚是在次日中午到林宅的。
蓝岚听起来应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但他却是个男人。
他实在是个很漂亮的男人,不过一个男人太漂亮不免就有点邪气。翠蓝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艳美中带着点妖,配他却正适合。
林红莲道:“蓝公子,多年不见。”蓝岚轻笑道:“林女侠当年的风采,蓝某铭记在心。却不知林女侠召蓝某来,有何吩咐?”林红莲笑道:“蓝公子客气了。请公子来,乃是想要借公子的‘无相蛊’一用。”蓝岚仿佛有些意外,道:“林女侠千山万水地叫蓝某来,竟是为了‘无相蛊’?”他说完这话不由看着林红莲微笑起来,笑容中仿佛有嘲讽之意。
林红莲却不以为意,只道:“正是。”他们二人仿佛叙家常一般,林镜花却在一旁听得又是疑惑又是惊惶。
原来多年以前,江南女侠林红莲为调查虎威镖局当家薛虎被蛊杀一案,深入苗疆探访,最后查出真凶乃是二当家杨英超,林红莲擒获真凶,并杀死了与杨英超勾结的蛊师,此事在江湖中传为美谈,都赞江南女侠大智大勇。而林镜花之所以惊惶疑惑,乃是因为她记得当年林红莲眉飞色舞地向她说起此事时,亦曾提到“无相蛊”。
据林红莲说,她见到蛊师时,那蛊师坐着一辆四个人拉的车子。那四个人高矮胖瘦都无不同,且面孔亦是一模一样。按说便是双生儿,面貌亦会有些许不同,但那四个人却是绝对的相同,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面孔。没有眉毛和眼睫,该长鼻子的部位是两个黑黑的洞,嘴是一条□。这就是中了“无相蛊”的模样。
传说中被母亲一刀杀死的蛊师,竟然还活在这世上,母亲还向他借这十恶不赦的“无相蛊”?只听得蓝岚笑道:“蓝某当年曾发下毒誓,需为林女侠做三件事。林女侠既有所求,蓝某无不应承。只是制蛊需要蛊引、蛊药与蛊媒,蛊药自是蓝某自备,这蛊引与蛊媒,却是需林女侠交与在下。”
林红莲挑眉道:“何为蛊引,蛊媒?”
蓝岚道:“蛊引便是被下蛊之人身体的一部分,来做这蛊的引子。最好的自然是血肉,其次便是头发指甲,再次便是被下蛊之人随身所用之物。取了蛊引,混合蛊药制成蛊后,需借由蛊媒度到那人身上去。这蛊媒最好是直接进入那人的血肉,其次便是饮入腹中,若是二者皆不可行,只是接触肌肤倒也勉强可行。蓝某这样说,林女侠可懂得?”
林红莲笑道:“蓝公子说得如此清楚,自然是懂得了。这蛊媒现下倒是有绝好的,就是这蛊引取得颇难,恐怕要蓝公子相助。”
蓝岚挑眉笑道:“林女侠说是难事,恐怕在下也力有未及。不过在下既答应为林女侠做三件事,制蛊算是一样,将蛊度到蛊媒之上又是一件,再加取得蛊引,便满了三件,如此也甚好,再无牵挂。”
他自说自话,林红莲听得有些恼怒,原来下蛊本是一件事,却硬生生被他拆成了三件,可眼下有求于人,只得忍怒道:“确是甚好。”
那蓝岚见诡计得逞,心下偷笑,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淡淡地道:“却不知林女侠要对何人下蛊?”
林红莲笑道:“此人名叫王怜花。”
蓝岚愣了一愣,道:“这人竟与当年云梦山庄主人同名。幸好云梦山庄主人王怜花早已死去多年,否则蓝某恐怕便要丢盔卸甲,狼狈而逃了。”
林红莲见他这模样,不由笑道:“我所说的王怜花,正是当年的云梦山庄主人。”
蓝岚面色极不自然,故意干咳了几声道:“在下本是蛊师,只会制蛊,若要在下与人拼杀,恐怕不能,在下还是先制作蛊药罢,待林女侠取了蛊引来,便可成事。”
林红莲淡笑道:“蓝公子方才不是应了么?”
蓝岚惊道:“可是……”林红莲一拍侧案,站起身来:“一言为定,如此——甚好。”
【番外】镜花6
(六)
虽说血肉是第一等的蛊引,可是蓝岚却很不巧的有自知之明。
懂得畏惧才能活得长久。
蓝岚到了十九岁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比之在明白这一道理的下一刻就死去的那些人,其实也不算晚。
蛊是很奇妙的一种东西,若是施用得当,杀死天下第一高手也不在话下。蓝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是苗疆第一流的蛊师,艺高年少,难免很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薛虎一案也并非多么得意的作品,因为毕竟露了行迹,神不知鬼不觉做的,还不知有多少。
是林红莲指着他咽喉的剑锋教会他敬畏,但她自己却并不懂得这个道理。蓝岚当然不打算为他人的狂傲付出性命。
因此他决定退而求其次。
林红莲对他的计划嗤之于鼻,但也提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同意。毕竟想让王怜花流血,本来就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何况还有沈浪。
若是王怜花知道了他们二人计划的内容,恐怕也会受宠若惊的。
想用迷药迷倒王怜花,无疑是班门弄斧。但要迷倒水月阁的丫鬟仆从们,就很容易了。
管家老周已经五十多岁,这个年纪的人都有些晚睡早起的习惯,老周近来身子有些虚,总觉难以入睡,睡了又常常起夜,今夜却是一挨枕头没多久便睡了,还做了个梦,梦见他还年轻的时候,顶着酷烈的日头在田里锄禾。如今的日子可是安稳多了,手底下使唤一群仆从,也仿佛半个老爷,却还是觉得年轻的时候好,怎样的富贵,也比不得。只是这日头着实烤得他冒汗,仿佛在火笼里蒸一般,实在难以忍受。远远地听到有人叫他,也听不清楚,便懒得回话。那人却叫个不停,老周着实有些烦恼,再仔细一听,猛然一惊,突然便醒转过来。
一睁眼只觉得亮堂堂得,原来是窗外火光冲天。梦里那遥远的声音现在却是在近处真切地叫:“着火了!”老周立刻从塌上跳了起来,外衫也来不及披便冲了出去。
后院里火光熊熊,他的两位主子已经站在那里指挥救火,脸色被火光映地很不好看。看他一出来便把他叫住:“老周,你的房间离这后院最近,怎的现在才发觉?”
老周差点想一巴掌打在自己老脸上,只得讷讷地道:“小人,小人今晚不知怎的。被迷魂了似的,一上了塌便睡死过去,方才外面闹得厉害,也是半天才醒过来,小人平日也不是如此,公子恕罪……”
沈浪道:“你的意思是你平时并不会像今日睡得这么死?”
老周连忙点头:“公子,小人老不中用了,夜半都要醒过来好几回,今日也不知怎地……”
沈浪打断了他话头道:“老周,不必说了,你也去帮忙救火吧。”
老周见主子脸色缓和了些,哪里还敢多呆,连忙一路小跑着去提水桶。沈浪看着眼前熊熊火势,面上笑容似有若无,仿佛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水月,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好名字。沈浪心里这么想,却并没有说给王怜花听。
因为王公子早已不在,沈浪即使不往后看,也完全清楚这一事实。
情人的青丝,于思念中的恋人,无疑是珍贵之物。蓝岚年少轻狂的时候,曾迷恋族中最美的少女,甚至千方百计地要得到心上人的一缕秀发,以求一解相思。只是他亦不曾想,十年之后的今天,他还要做同样的事,只不过由少年之心换成了鸡鸣狗盗之行,而对象亦从相思的少女换成了传说中恶魔般的男子,真是讽刺地紧。
枕席触手仍温,令人不由想见方才的风流缱倦。枕边缛旁,难免有青丝落下,蓝岚自取出一方素白丝帕,一一拈起,包在那帕中,细心放入怀里,便想尽快出门去。
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手脚动弹不得。
蓝岚汗如雨下。
因为他一站直身子,颈后便触到了一样事物。
那不过是一根手指。
可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开门进来,悄悄站在他身后的,他完全不知道。
这和当年林红莲用剑指着他咽喉时的恐惧不同,此时他已经震惊地忘记了什么叫做恐惧。
他甚至已经不打算费脑子来想办法逃脱,因为力量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身后那人却轻轻收回了手指,仿佛是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似的轻叹一声,然后说了一个字。
“脱。”
林红莲放完了火,看到沈浪和王怜花出来了,就开始在水月阁东面的暗角里等蓝岚。
在那里可以看见寝房的动静。
她看见蓝岚悄悄地溜进了寝房,心下刚一宽,突然便听到极近的地方有异动,仿佛是后方发出一身闷响。林红莲连忙回头一看,后面不过是一片低矮的草丛,并无事物,也许不过是草丛中的飞鸟昆虫发出的声音罢。一想及此便也不以为意,重又转头去看着那寝房的门,还不到半刻钟,便有个蓝色的人影从那房中出来。
蓝岚到了她跟前,一脸紧张神色道:“得手了,快走罢。”
林红莲差点没笑出来,既已得手,却还如此惶恐,难道还怕轻功尽失,翻不过水月阁的高墙?她心中在嘲笑蓝岚的胆小怕事,却也并不说,只道:“得手了便走罢。”
江南女侠林红莲和苗疆蓝公子初战告捷,战利品是……沈大侠和王公子的几缕青丝。
林镜花看到那雪白丝帕上的事物,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林红莲却是很急促地问:“镜花,你见过他们二人,这两种头发,哪一种是王怜花的?”
林镜花指了指其中一种更加细软乌黑,也更长些的发丝道:“应当是这一种。”
林红莲面露喜色道:“既然如此,蓝公子还请尽快制作蛊药罢。”
蓝岚却皱眉道:“要做蛊药,却还差一味材料,还请林女侠帮忙取得。”
林红莲不悦道:“蓝公子可是说过蛊药由蓝公子自备。”
蓝岚叹气道:“蛊药确是在下自备之物,只是这发丝虽亦能做蛊引,终是比不得血肉,因此便需几种剧毒之物,来增强其效能。这亦不是难取之物,只是要花些时间,在下这几日要专心制作那蛊药,分量火候都需分毫不差,怕是无暇去取这味材料。”
林红莲面色缓和道:“既是如此,自然是要想法子为蓝公子取得。却不知是哪几种材料?”
蓝岚接下来说的话却差点让林红莲晕过去。
“四十九只毒蜈蚣,再四十九只毒蜘蛛,将其放入同一瓮中,使其相互厮咬至死,再将瓮中毒液收集出来,此谓生毒;再将那瓮埋入地下,三日之后取出,再收集其中毒液,这便是死毒。生毒死毒乃是绝好的药引,那王怜花便是有通天之能,恐怕也解不得这蛊。”
林红莲强忍着呕心之感道:“哪里去捉这么多毒虫来?”
蓝岚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在苗疆,自然容易,在下亦不会劳烦林女侠。可在这处,在下却着实无暇去捉这么多毒虫,只得有劳林女侠了。”
【番外】镜花7
(七)
王怜花一向不是个谦虚的人,不过倒也不是不会自省。
所以很多他没做成功的事情,比如多年前没有得到朱七七的心、并在快活王一役中输给沈浪,以及云梦山庄一役之败,乃至今时今日与沈浪之间某种很难逆转的关系,他都曾经深刻反省了一番,而且非常温良恭谨地归结为自己思虑不够周全,如果当时如此如此、那般那般,也不是不可逆转其结局。
沈浪听过他相关言论,却很不以为然:“怜花,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不过天命罢了,何必如此在意。”听沈浪说过这番话,王怜花有些小小恼怒。在这些事上都是他赢了他,自然可以说这些不咸不淡的风凉话,而且从某方面讲,也是企图阴险地削弱他逆转某种关系的决心和斗志的言语,他自然不会听,不仅不听,还要逆反一下,虽然目前还没成功,但他王怜花什么时候是认命的人!
所以,还在努力中。
但是,此刻王怜花对过去如此恭谨自省的自己无比地痛恨和不满。因为他发现,真的不是他偶尔不够聪明了一下,也不是他突然思虑有那么一点不周全,而是因为——自己运气真的太差了!
而且与此同时发现自己又搞错一件事,而沈浪又说对了,心情越发恶劣。
他原来满开心地坐在林镜花家院子里的藤椅上,满好地喝着上好的西湖龙井茶,悠然自得地欣赏两母女在院子里抓蜈蚣和蜘蛛,和沈浪在一起,实在难得有这种心旷神怡的时刻。
但这时林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王怜花还没打算好怎么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人就大跨步进来,然后做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
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这人非常高大,甚至比沈浪还要高大很多,抱起王怜花的手势好像抱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年纪约在三十五六,高鼻深目,凛然有威。
便是沈浪做了这事,王怜花也要恼,恨这一举动仿佛是对女子,更别提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所以他一刻也没有迟疑,翻身一转,在飞身而退的同时握紧了袖中刀柄直向那人的胸口刺去。
那人仿佛也有点错愕,手底下也不慢,一转身推了开去,在一丈开外翩然落地。虽说此人身形高大,身姿却可以用轻盈来形容。而他躲开他刀锋的手段,显见得武功不弱于他。
那人大叫一声:“蓝岚,你做什么?”之后,却偏头看了他半晌,突然微笑道:“你不是蓝岚,蓝岚没有这么高的武功,你是谁?”此话一出,不仅林家母女呆住,王怜花也有点惊慌。
此人不仅武功极高,观察力也敏锐无比。
王怜花此时也管不得这许多,现在他除了想回家洗澡换衣服把被这人亲过的人皮面具用火烧掉之后没有别的想法。可他飞身而起的同时,那人的手臂竟神鬼不觉地伸到了他眼前!
“且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人!"
王怜花从来都知道自己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但真的武功比他高的人,实在也不多,而且这些人常常还没和他动手就已经中了他的手段。而且现在又有了沈浪,王大公子越发恃宠而骄,平常更不会去想什么遇到危险人物之类的无聊事。
那人虽没有阻住他的身形,却真的触及了他的面庞,并且,一把撕下了他的面具。
王公子当然不会因这种伪装被揭穿的小事而停住溜走的脚步。
但在场的人却同时停止了追赶他的脚步。
蓝岚的面目也够漂亮,而且漂亮地过分。
面具下的面孔却是有一种天然的秀逸,同样是美,却有云泥之别。
而他逃走时的表情简直就像个做错事被大人抓到,知道要被大人打屁股,于是狂奔而逃的顽劣小朋友。
不速之客有点失笑,看着王怜花的背影愣了半晌。
林镜花顿时瘫坐在地上。
她想起她闺房内的那张面皮,内心是一种无比深重的绝望。
这感觉就像你花了你的毕生积蓄买了一幅名画,结果不仅被人识破是赝品,且那人拿出了真品给你看,相比之下,你一直珍藏的那幅画赝品赝到像个笑话。
而此时你已一无所有。
不速之客并没有对这对母女抱以一丝丝的同情。
他只是玩味地看着她们脸上几乎可以说是悲惨的表情,然后说了一句话。
“他是谁?”
王怜花在逃回家的路上心情很差,但此时在家里的沈浪的心情也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比王怜花还差。
蓝岚被王怜花脱了衣服丢在床上,非常没有形象,但他自己居然好像不介意。
王怜花只是像个秀气的少年,干干净净,是种有力道的漂亮。
就漂亮而言,蓝岚甚至比王怜花还要漂亮,却漂亮得像个女孩子。再不客气地说,漂亮地简直像个小倌。
他干的事情也像个小倌。
沈浪很后悔解开他的部分穴道来讯问他,因为这人虽然没有什么隐瞒地说出了真相,却也说了一堆让他很头痛的话。
总的来说,这些话的所有作用就是勾引他。
沈浪承认他爱王怜花,王怜花也是个男人,但他一直觉得这不代表他对男人有兴趣。
但蓝岚看上去明显是这么想的。
他简直在屈意承欢,虽然是知道这是为了让他放了他,但还是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有点看不下去他□在外的白腻肌肤,忍不住丢了条被子在他身上。虽然这是他和王怜花睡过的床用过的被子,他已经在心里打算等王怜花回来之后把床和被子一把火烧掉。
不过王怜花回来之后,他就知道没这个必要了。
因为王怜花一边从门口冲进来一边大叫:“沈浪,快逃,别呆在这个鬼地方了1沈浪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确信王怜花从未如此惊恐过。
【番外】镜花8
(八)
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叫祸不单行。
蓝岚只穿着一件单衣,上不遮腕,下不及膝,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沉重的紫檀木椅上,然后抬到进门庭院的正中间,大日头下面,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一只快被晒干的蛤蟆。
蓝岚完全不明白王怜花给自己拗这么个造型有什么必要,但王怜花似乎并不这样以为。他用非常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的口气问他:“你家主人看到你这样,会不会兴致大发?”
王怜花的脸在笑,眼睛却不笑;他的面庞秀气地像个弱冠少年,说出来的话却像个恶棍。传说中以仁义道德著称的大侠沈浪,不仅没有阻止他的言语和行动,反而袖着手在旁边以玩味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个,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默默看了王怜花一眼,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这还不是最悲惨的事。
蓝岚听到“主人”两个字,突然不觉得热了。
不仅不热,身子还抖地像筛糠。
王怜花的眼睛当然没有错过他这一激烈的感情变化。
他微微笑着凑在他耳边说道:“也罢,我们惹不起你主人,把你还给他便罢了。”他说完之后,也并没有再对他做什么,只是和沈浪二人,各牵了一匹马出府去了。
走的时候居然还和他挥手道别。
要不是蓝岚嘴里塞着布,差点没有咬碎银牙。
不过蓝岚的这个造型也没有维持多久。
他明明听到了王怜花用铜锁锁住大门的声音,可是后来的人仿佛是很轻很轻地一推门,门就开了。阳光原本照得他睁不开眼,可那人的身影仿佛遮天蔽日一般,顿时夺走了他眼前所有的光亮。
那人冲着他笑,笑得意味深长:“蓝岚,这样子很适合你啊。”
蓝岚想到王怜花方才那句话,觉得太阳穴青筋直跳。
那人笑嘻嘻地取走塞住他嘴的那块布,然后在他唇上亲了一记:“蓝岚,你在中原武林还颇有人脉么,真是个能干的孩子。”
蓝岚忙不迭地露出谄媚的笑。
“族长,我……”
那人轻轻一笑:“若不是此番来到中原,碰上林氏母女,我倒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还真有些成就。”他一边说话,手也不闲着,直从蓝岚□的膝头一路抚摸了上去。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门洞开,人来人往。
门口还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女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蓝岚尽力遏止住即将冲出喉口的呻吟声,提醒他:“有……有人。”
那人貌似很惊讶地看看他:“我倒从来没听说过,主人摸摸宠物还会有人有意见。”他一边说,一边一手握住了蓝岚的要害之处,在手中轻轻揉弄。蓝岚四肢手足皆被缚住,哪能挣扎,只得在紫檀木椅上轻轻磨蹭。他衣着轻薄,又长得一副柔媚身形,口中浪声不绝,一派淫靡风景。
林红莲终于看不下去,怒道:“巫行云,你可莫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之事!”
那唤作巫行云的人停止手中动作,转头看向林红莲。蓝岚却已经被挑得情动,依旧喘息不止,面上潮红,正是欲情汹涌之际,突然被打断,确是好不难过。
林红莲只看到巫行云转过身,却怎么也没看到他的手是怎么到她额前一寸之处的。
巫行云看着林红莲面上突然凝固的惊恐之色,笑得很惬意。
“他是我的宠物。”他悠悠然说道,“我的宠物想要交尾你也要管,莫非你也想当我的宠物?可惜你太老了,而且还不好看。”
一听这话,林红莲哪还按捺得住。
飞身一转,剑已出鞘。
巫行云笑嘻嘻地说:“林女侠,你又何必动气呢?我还打算和你合作,你不至于不给面子吧?”
林红莲冷笑道:“我想来想去,我们都没有什么可合作的。”
巫行云淡淡地道:“怎么没有,蓝岚,你且先和我说一遍这事情的由来。”
蓝岚喘息方平,听得巫行云问他,哪敢迟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分明。
巫行云笑道:“蓝岚,我有一件好事,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你说把明珠许配给你,让你以自由之身离开苗疆,你说可好?”
蓝岚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巫行云又对林氏母女道:“以今日的情势看,两位和沈王二人相敌,似乎还逊了一筹,难道不愿巫某相助?”
便是巫行云不说,经此番之事,林红莲自然也知沈王二人难缠,复仇之愿已是绝难达成。而今日巫行云无论武功手段,都叫她开了眼界,有这样一个人相助,自然事半功倍。但她口中仍不肯放松,只道:“那末阁下又有何所得?”
巫行云却不理他,只笑对蓝岚道:“你可知我一直留你在身边为何?”
蓝岚在心中迅速整理谄媚的语句。
“只因为你是我所遇见,最有趣的人。”他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正在虐杀老鼠的猫, “那个人,好像比你更为有趣一点。”
“我是个不贪心的人,有一个有趣的宠物,也就够了。”
王怜花脸色非常难看。
本来王怜花把蓝岚摆在入口庭院的正中间,是为了方便自己找个好位置偷听,且有门外人声嘈杂,自己不容易被对方察觉。却万万没想到此人根本连门都不关,不管是说什么不要脸的话还是做什么不要脸的事,全然不分白天黑夜。两个人默默坐在水月阁外墙墙角下,听得越发清晰。
在某一瞬间,王公子不合时宜地对此人有了甘拜下风的感觉。
实在很难得有人比他脸皮更厚更无耻。
沈浪却在此时做了一件让王公子更气恼的事。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王怜花胸口几处大穴,然后抱起他,一跃上马,迅速地往旁边小道直抄了过去。
直跑出两三里地,沈浪才停步,又将他从马上抱了下来,解开他的穴道。
人说,狡兔三窟。此处名唤掬月阁,自然是王公子安排的另一好去处。王公子之前也不是没得意过自己的深谋远虑,但此时站在掬月阁门口,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不仅脸色难看,眼睛里差点喷出火来。
“沈浪!”
沈浪冷着一张脸,完全无视他的气愤。
“这几日你且乖乖呆在掬月阁,不要出门乱跑。”
王怜花气极,一掌就往沈浪胸口劈过去。
不是顽闹,货真价实的一掌。
沈浪也没有给王公子留面子。他一侧身让过了这一掌,右手堪堪架住了王公子的手腕。
王公子刚才汹涌的愤怒顿时冷寂下来,打量沈浪的眼神都变了。
手底下也是又快又绝,不留情分。
两人你来我往了半晌,直到最后,沈浪终于认输。
王怜花伸手作势要袭他头顶,原以为沈浪定会偏头躲过,不想他却直直地朝他撞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他袭向他的那只手,也就这么凝固在了空中。
“怜花,对不起。”
他埋首在他颈项之间,低吟的声音有点奇特,甚至不像沈浪发出的。
“他对蓝岚做了那些事。你在扮成蓝岚的时候,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凝固在空中的那只手静静落了下来,像没有重量一般落在沈浪的后背上。
“你还真是杞人忧天,我王怜花怎么会中他的道儿。”
王公子觉得,还是把那人抱了他一下,并且在他的假面具上亲了一下的事情隐瞒下来比较好。
【番外】镜花9
(九)
谁都知道,沈浪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所谓说一不二,是指沈浪言出必行,一诺千金。这点上王公子倒也不反对,只是私自在这之上又加了一层意思。
就是沈浪说一,他最好不要说二,尤其是沈浪态度特别认真,特别凛然,特别像大侠的时候。这种时候的沈浪特别难以对付,聪明的王公子一向好汉不吃眼前亏,从不明着和他对着干。
但如果要深究起来,除了性命交关的时刻,甚至包括某些性命交关的时刻,王公子也总是和沈浪过不去,之后沈浪似乎也并没有对王公子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所以王公子一般都等沈浪走后,该干啥还是干啥。
沈浪后脚刚出门,王公子的前脚就踩在门槛上了。
因此,被沈浪一把抓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沈浪皱眉看着他,非常不满意地问:“你出去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弄个面具戴戴?”
王怜花笑嘻嘻地说:“天太热,我怕脸上长痱子。”
沈浪有点想揍他,又有点舍不得。
王怜花看他这模样,越发得了意,狂笑道:“你也不怕在你不在的时候,那人上门来抢了我做压寨相公去。”他本将此时作为一件极荒谬的事情来取笑,再一想沈浪对此事神经兮兮到离奇,令他越说越觉得好笑,笑地差点弯下腰去,都没注意到沈浪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灰。
沈浪冷冷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王公子同去。”
王怜花一跃上马,而且还是沈浪的的马。再得意洋洋地一挥鞭,满心思打算丢下沈浪策马而去。
不料挥鞭的手被抓在一只手中,他的人也被抓在那人的另一只手中。
王怜花很不高兴:“沈浪,马多得是,你为什么要和我抢?”
沈浪笑道:“马明明是在下的,在下也并没有不让王公子骑啊。”他牵着王怜花的手挥鞭一扬,力道竟然出奇地大,那马吃痛,撒开四蹄一通狂奔,转眼已在百丈开外。
王怜花觉得这时候下马再步行回去牵一头来有点傻,而且沈浪的手紧紧夹在他腰际,要挣脱恐怕还要浪费打一架的力气。
还有就是,王公子终于发现沈浪好像是真的有一点生气,于是觉得还是暂时性逆来顺受一下比较好。
但他马上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不仅是不对劲,而且是很不对劲。
因为沈浪放开他执鞭的手后,就把手放在了一个很不应该放的地方。
他的胸口。
而且最叫人生气的是,自己胸口的两点在他温暖干燥的手指的逗弄下,很不害羞地站了起来,甚至连□那处也有抬头的趋势。
王怜花一手执鞭,一手执缰,一时不知道该放开那只手去反抗他。忍不住叫道,“沈浪,你……”
沈浪却贴了他耳朵,低笑道:“王公子,叫在下有何事?”他口中的气息潮湿而温热,吹得他耳朵发痒。王怜花本来还想让沈浪不要贴这么近说话,但他马上发现没这个必要。因为沈浪的舌头居然马上伸进了他的耳廓,比刚才还痒一百倍。
更恐怖的是,沈浪的另一只手,缓缓地伸进了他下身的单衣,轻轻地握住了那个事物。
王怜花连手都要哆嗦起来。
他背后的那个鬼,一边轻噬他的耳垂,一边笑:“王公子,你缰绳可要握牢些,且不要掉了下去。”
王怜花很想痛骂他一顿,然后把他打成猪头。可恨的是,首先逸出口的,却是一声按捺不住的呻吟,然后是气若游丝的一句话:“现在……是在大马路上……”
沈浪继续贴着他耳朵,一字一句地讲:“这里是山道,没有人。”
掬月阁乃是郊外别庄,地方确是偏远,山道上也确是没人。
可是现在没人不代表永远没人啊!若是他王公子的这般情态被人看了去,足以丢光王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沈浪仿佛能窥视他的心事一般,手上的动作顿时加快了。甜美的战栗感从沈浪的手上一波波地泛到他的身体上,简直是无法遏制的快乐,而马背的律动又加剧了这种传播,王怜花脑子顿时一片空白,甚至止不住口中的呻吟声,腰肢也忍不住轻轻扭动起来。
“沈浪,我……”
“王公子,你怎么样?”背后那人的语气仿佛云淡风轻。
王公子被那人的手紧紧拢住,不得逃脱,只得在风里留下一阵细密的喘息。
心里却是不甘的,口气顿时硬了半分,也只有半分,因为其余那九分半都在沈浪的手下,化得和春水一样温软。
“沈浪,你……”
“王公子,我又怎么样?”后面那人的热度仿佛已经逼进他的四肢血脉,声音却飘渺地像在天外。
回答沈浪的是一阵低泣般的呻吟。
虽是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整个表情,却知道他现在的面孔,一定色若桃花嫣然,因为连他的耳垂,以及他的颈项,都泛起了微微的粉色。
沈浪的手简直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一件魔物,策马疾驰时,想他的手不要这般快,这般挠人心肺,让他仪态尽失;可当他的手真的慢下来时,他的身体便觉得空虚地可怕,仿佛连骨髓都吊在他的那只手上,只有他动了,他的生命才流动。
四周仿佛光影飞逝,人在世间,不知今夕何夕。
王怜花身下一片潮湿,沈浪却紧紧抓了他那处,不许他释放。他已经忍不住地开口哀求:“沈浪……”
沈浪敏锐地捕捉了他的思想,却并没有朝他想要的方向前进。
他的另一只手,灵巧地深入了他的身子底下,剥开他的臀瓣,一只手指又快又准地刺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王怜花差点惊呼出来,沈浪却低笑一声:“王公子,你可看清楚现在身在何处,若不紧紧抓着缰绳,我们二人恐怕要葬身此处。”
王怜花这才看清楚,马已行至盘山小道上,一边是山壁,另一边便是无遮无挡的断崖。
虽说路不见得特别窄,但若此时从马上掉下去,活着的机会恐怕也不是太大。
偏偏后面那个人,两只手一只手抓着他的□,另一只手的手指,居然还在他身体之内动作,完全没有把握行进方向的意思。
王怜花头皮都麻了。
他是很爱惜自己性命的人,沈浪看上去却像完全不怕死。
他哪里还敢分心,只得搜寻出整个身体中所有的神志,把持着方向。
也正因为集中精神,下面的一波一波的刺激越发明显,从下至上整个贯穿了他的身体。
沈浪的手指动作其实异常地轻。
轻归轻,却很准。他的手指总是擦在体内的某个地方上,后面难以形容的酥麻感和前面欲望无法释放的焦灼感混合在一起。当沈浪的第二根手指插入的时候,他的身体简直是渴求一样地吞没了他。
王怜花感觉到自己可耻的反应,于是竭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但他的身体却长在他的手上无法挣脱。
沈浪的手不再动,马却在动,带着他的身体在起起落落,一下又一下的撞击。
第三只手指终于伸进来的时候王怜花的意识已经一片模糊。快感与恐惧极端地混合在一起,他尝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自己也不记得他的手是什么时候放开的缰绳,只是在放开的一瞬间恍惚看见了断崖底下的风景,如死亡一般寂寞静好。
执住他前面的那只手就在那一瞬间松开,紧紧抓住了马背的缰绳。
他身下的那只手也从他身体里退出来,紧紧扶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手那么紧。
于是他的身体便松弛下来,□的液体便也在那一瞬间喷涌出来,他整个人就像化在他怀抱里一般。
沈浪叹息了一声,停住了马,然后把他抱了下来。
“不要怕,山路已经走完了。”
沈浪把马栓在树上,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才把王怜花轻轻放了上去。
王怜花很难得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因为某种液体已经完全弄湿了他的下身,他很自我嫌恶地觉得自己像个尿裤子的小朋友。但沈浪也没让他这种无聊的情绪持续维持多久,因为他干脆把他的下衣整个脱了下来。
他的大腿根部仍然是一片湿粘,是某种天然的润滑剂。他的后面也已经扩张充分,于是沈浪那个像凶器一样的东西,就着这种液体滑进了他的身体。
马背上的爱抚虽然牵魂摄魄,和现在的温柔比起来,简直就像一场刑罚。
体贴且温存的进入,动作和幅度都随着他身体和表情的变化而进行,王怜花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吸进了一个异常甜美的漩涡,不再有羞耻的想法,也没有什么抗拒之心。呻吟不仅是肉体而且是心灵的需要,过度的快感导致的嚣叫也是理所应当。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方才断崖下的风景。
爱与死不过一线之间,只有此刻欢乐无法抗拒。
【番外】镜花10
(十)
王怜花在做梦。
他梦见三个女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
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姐姐,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女人。
她们看上去非常的年轻,非常的好看,而且都对他很好,很温暖,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王怜花差一点就要感动了。
但是她们的神情之中,似乎都有一点幽怨,有一点不甘,有一点欲说还休。
于是他便问她们:“你们对我如此之好,可是想要我做什么?”
她们便用苦苦哀求的语气对他说道:“那末,把沈浪给我。”
沈浪。
哦,对,沈浪。
王怜花睁开眼,看见沈浪的脸,在一片氤氲的雾气后面,有点模糊。
这才想起来。
方才事毕,爱干净爱漂亮的王公子发现自己从身体到衣衫道头发无一例外地一塌糊涂,已经到了已经不好意思被人看见的地步。
于是便想了个很好很省力的办法,就是装病人。
沈浪用外衣把他整个地裹起来,包得严严实实,真的像个病人一样。
侧坐在马上,好像很虚弱一样靠在沈浪的臂弯里。
可能是为了追求演出效果,也可能是因为王公子真的有一点虚弱,有一点疲倦。
当然也不排除沈浪的怀抱确实又温暖又可靠的缘故。
王公子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客栈上房干燥洁净的床上。
正当他觉得身上粘腻,很不舒服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浴桶,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旁边的架子上放着绯色的新衣,看上去颜色新鲜,衣料柔软。
还有沈浪坐在对面的靠背椅上,在对他笑:“你醒了。”
笑容温柔地简直像毒药。
还是见血封喉的那一种。
王怜花迅速地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掉,跨进浴桶里面。
水的热度居然也正好。
正好和沈浪看他的眼神的热度一样。
温暖又不炙人,一切刚刚好。
王怜花心满意足地趴在木桶边沿上,对着沈浪有点色迷迷地笑。
“沈浪,你真是个妙人。”
沈浪听到这话,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轻吻他的眉角。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连这一点都符合他的心意。
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沈浪很细心地帮他擦干,帮他换上干净的新衣,体贴到无可救药。
然后就坐到一旁,默默看着他。
王怜花束发,穿靴,整理仪容,然后走到他的面前和他说了一句话。
“沈浪,再见。”
沈浪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只是问:“几日可回?”
王怜花道:“他们既能找到水月阁,自然也找得到掬月阁。不如便在约在七日之后,此处相见。”
沈浪想了想,说:“也好。你骑我马去罢。”
王怜花轻笑道:“你真不打算教导我,让我不要草菅人命,乱开杀戒?”
沈浪总算皱眉了,是他熟悉的表情。讲的话也不客气起来:“王公子,据说那人武功比你高一点。”
可惜下一句又温柔到该死:“而且对在下而言,你的命比别人的好像要重要一点。”
王怜花推门出去的时候,沈浪也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没有叮嘱他路上小心,也没有再对他以本来面目出门有什么异议。
王怜花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心情很好。
被人盯上的时候,只会逃不会打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躲在沈浪的庇护之下无所事事他也不喜欢。
和沈浪一起行动又难免因为正义仁慈等狗屁理由被管头管脚。
虽然他擅长易容,可是若只是为了躲过他人的眼线而不以本来面目示人又不符合他的作风,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王公子自己也觉得易容的面具没有他自己的面目好看。
沈浪连这一切也都懂得,实在是妙到不得了。
沈浪在喝酒。
他是那种无论坐在那里看上去都很自在的人,甚至也不太容易被人特别注意到。
但若你真的,好好地看了他一眼,你就很难忘记这个人。
就像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喝酒的样子,都似乎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可是你看见他,就想坐在他旁边陪他一起喝。
也的确有人这样干了。
这人一如既往地不客气不礼让不打招呼地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不仅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而且还对沈浪品头论足:“沈浪,你喝酒的样子很不好看。”
沈浪淡淡地道:“四娘也曾经说过这话。”
这个人,正好是久违的董少英。他们俩人心意相通,也属正常。
董少英道:“那是自然,有酒瘾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喝酒太有风度的人。”
沈浪微笑:“四娘没有一起来?”
董少英笑答道:“她听说要来见的是王公子,就死也不出门。”
沈浪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似地摸摸鼻子。
董少英作左顾右盼状,问道:“王公子难道不在?”
沈浪苦笑着说了一句不太高级的笑话:“王公子在家做饭洗衣服。”
董少英一口酒喷在沈浪身上,眼睛瞪得喝铜铃一样圆,半晌才反应过来,笑到捶桌。
那样一个人,不自管自地行动,难道还在家里给他做饭洗衣服不成?
沈浪依然非常有风度地把衣服上的酒渍擦干。一边擦一边仿佛是不经意地问:“林镜花是何时来找你……不,找四娘的?”
董少英面部一僵,强笑道:“不过一个多月前。”
知道他们二人还在人间的只有董少英和秦四娘而已。
董秦二人的确不再在大漠出没,但移居江南之后,却也没闲着。四娘是商旅世家出身,本就是靠着消息灵活,人脉通达做的买卖,再加上董少英千伶百俐,“秦记”竟然也成了江湖上说得出的一个名号。
“秦记”对外做的是绸缎绫罗,珍宝古玩的生意。但江湖中人都知道,“秦记”还卖一样东西。
就是消息。
他手里最珍贵的一条消息,大概就是沈王二人的行踪。却也是他唯一不想出卖的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贵重到,只比四娘的命轻一点。
林镜花若不是挟持四娘,董少英也不至于出卖他们。
因此沈浪也没有怪他,沈浪本来就是个心胸宽大的人。
他只是轻叹道:“原本听说你们二人打算归隐江南,却不想你在江南依然是有声有色。”
董少英将杯中酒一口喝干,苦笑了一声。
“喝酒有瘾。人在江湖,也会上瘾。”
刀有梦,剑有花。
江湖若在你心里,便永远在你身边。
那岂止是瘾,简直就是一个蛊。
【番外】镜花11
(十一)
“蛊?”
董少英看着沈浪的眼神单纯,口气无知,可惜沈浪最不吃的就是这套。
谁叫那人在陌生人面前装纯良的本事天下第一,董少英这种的给他提鞋都嫌不太够。
于是沈浪笑得有点无奈:“董兄,我知你不想搅进这浑水,但时至今日,你如何脱得干系?”
他口气一派淡然:“以你的性子,在林镜花找你们之后,一定会暗中调查她的来历。你仔细想一想,林氏母女何等样人,你调查她们,她们可也不见得不知道。若是我们二人着了她们的道儿,是否她们也会杀你们灭口?”
董少英被他说的冷汗都流到下巴上了。
沈浪所料果然不错,沈浪所述也正是他内心的隐忧。
他只得叹道:“沈浪,沈大侠。四娘可不是王怜花王公子。”他话虽是玩笑一般,却是万般担忧,情意牵挂,听者动容。
沈浪苦笑道:“林氏母女也罢了,还有一人,在下与王公子也未见得能应付。”
董少英道:“蓝岚虽是蛊师,似乎并不见得厉害,如何能与王公子相比。”他自己口中说出蓝岚的名字来,显是深知自己无法抽身而去,索性不再避忌此事。
沈浪见他如此说,便将巫行云一事简略说了一番,只是董少英听到巫行云对王公子的企图时,顿时张大了嘴,想笑又不敢笑,甚是滑稽。
看他那表情,沈浪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董少英强自忍笑道:“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
沈浪只好假装听不懂。
只听得一个女声道:“若是苗疆这人,怕是十分难缠。”
那女子一身锦绣衣衫款款而来,打扮得像个官家女眷一般。只是眉宇之间那神气依旧未改,知是故人来。
沈浪淡淡一笑道:“四娘赶来好快。”
四娘走到他们桌前,伸手拿了沈浪的杯子,亦是一饮而尽。
“妾身最不喜欢的便是做赔本的生意,于是在家仔细想了一想,似乎还是押沈公子这边把握大些。”
苏州,桃花坞。
桃花坞大街十分热闹,王怜花在街上买了把折扇,扇上是无名画工画的桃花图,配的唐寅的一句诗。
诗云:“桃花坞里桃花仙” ,就只这一句,倒也别有风流之意。
苏杭两处本是齐名,但王怜花却嫌苏州风物书卷气太重,连景色都有些拘谨,不及杭州的自然随性之态。就像这户人家的门口,街巷小小,小到下马的时候都觉得有点拥挤。
门口匾额也小,字也秀气,不合王怜花的口味。
百花庄。
纵览百花,一枝独秀。
却是好大的口气。
王怜花敲了敲门。
青铜门环一点落灰也无,干净到小气。
出来开门的也是个纤瘦娇小的白衣丫鬟,看到门口的绯衣公子,登时红了脸,低首垂眉的模样,颇有小家碧玉的楚楚风姿。
王怜花看了她微笑道:“请问百花仙子可在府上?”
丫鬟不觉有些失望:“此处并没有百花仙子。”
王怜花改口问道:“那末,刘独秀夫人可是在府上?”
丫鬟愕然道:“夫人已经过世半年了。”
王怜花皱眉思索了一番,道:“家母特地托付在下来探望独秀夫人,不想已经……也罢,府上还有何人,总是要拜望一下。”
丫鬟应道:“还有公子在家。”
王怜花道:“那末便劳烦通报一声。”
丫鬟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回去通报,王怜花却直看了她眼睛,微笑道:“姑娘怎么称呼?”
好俊俏的一个人,好风流的一双眼睛。
丫鬟的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只是低声答道:“奴婢叫小梨。”说完便急急转身回去。步伐虽急,身影却是娉娉婷婷,叫人忍不住想要轻怜蜜爱一番。
王怜花高高兴兴地看了半晌,直到里面出来一个青衣的书生。
他不喜欢看人家穿青衣,因为很少人穿的有沈浪好看。何况这个书生不管从衣衫的款式到长相到神情,都有点像呆头鹅。
这书生看到他好像也不太高兴。
王怜花一身绯衣难免看上去有点轻薄,看小梨的眼神比他的衣服颜色还要轻薄十倍。
王怜花忙道:“在下王怜花,请问公子如何称呼?”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也在留心对方的表情,不想对方完全没有表情。
书生道:“在下姓徐,名叫常秀。”他觉得王怜花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样轻薄,越发有点不高兴起来。
王怜花道:“在下奉家母之命前来拜望独秀夫人,不想夫人已经仙去,本有一事相询,不知公子知也不知。”
徐常秀道:“令堂与家母既是手帕交,王兄要问什么,常秀知道的,定然据实以告。”
王怜花道:“独秀夫人曾答允赠给家母一册手记,在下此番便是来取此物。”
徐常秀道:“家母手记甚多,过世之后在下都一起收藏起来,王兄自己去寻便罢了。”说完便引王怜花往屋内厢去。王怜花留神看他脚步,看不出来徐常秀有武功底子,只觉得他连走路的样子,所用的礼节,都像个读傻了书的迂腐书生,看着看着差点想笑起来。
抬起头来却看见小梨在看他。
小梨对上他的眼光,脸色顿时变得比王怜花的衣服还红。
独秀夫人原先的居室仿佛很久没有人打开,有一种尘土气息。
徐常秀打开独秀夫人遗物箱匣的时候突然惊呼一声。
“家母的手记怎么仿佛少了,小梨,有谁动过这箱子?”
小梨忙道:“公子自己收拾的夫人遗物,奴婢也不知道有多少。公子记得原先有多少本,奴婢清点一下便是。”
徐常秀苦着脸道:“家母的这些东西,神神道道的,我哪里知道有多少。”
小梨道:“公子记错了也未可知。王公子所要的是哪一本,不知可还在。”
王怜花道:“在下寻的那本手记,名叫‘虫器’。”
虫器,是为蛊。
小梨翻找了半天,道:“并没有这本。”
王怜花叹气道:“没有也便罢,在下这般回复家母也就是了。”
徐常秀和小梨一起送他到门口。
小梨时不时还偷偷瞟他,他一看她她便脸红,一副怀春少女的形貌。
是夜百花庄大火。
百花庄仆役不多,一开始还顾着救火,后来看实在是救不得,索性便个个弃了救火的用具往外跑。
徐常秀果然只是一个普通书生,手忙脚乱,想救这边也救不得,想救那边也救不得,一副张皇失措的模样。
反倒是粉嫩嫩和男人说话都要脸红的小梨,镇定到诡异。
“公子,这火也不必救了,赶紧先出府去罢!”
徐常秀回过神来,拉了小梨的手往外跑,小梨却一把手甩开他道:“奴婢有些贴身用物非带不可,先去取来。公子可赶紧去报官,叫差役来帮忙。”说着便往后院跑。徐常秀抓她不住,只得自己先出了宅院,往县衙去了。
他却也不想想,有什么贴身用物,能比性命重要?
小梨很迅速地找到了那个东西,把它贴在心口。
火光熊熊,一根燃烧着的房梁直朝小梨头上砸来。
那性命还贵重的东西,反正是要一起葬于火中的,既然如此,留着性命岂不还好些?
房梁砸了下来,却砸在三尺开外。
小梨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觉得很奇怪的就是,那人穿的明明是绯色的衣衫,却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这么冷。
“把它给我。”王怜花微笑着伸出手。
小梨也笑了。
“可以,除非你答应我,不杀我们公子。他已经没有容身之处,请你保护他。”小梨说,“否则我就把这本书丢到火里去。”
王怜花表情很诚恳:“独秀夫人是家母手帕交,便是没有这东西,我也该保护他。”
小梨好像相信了,却又有一点不甘心,只道:“只要你重复一遍‘我王怜花发誓保护徐独秀周全,如有食言,天罚我这负心之人日日心痛,至死方休。’我便将此物给你。”
王怜花觉得这个誓言很可爱,于是决定把发誓当一回发财。反正也不是非杀他们主仆不可,不杀也就罢了
“我王怜花发誓保护徐独秀周全,如有食言,天罚我这负心之人日日心痛,至死方休。”
小梨默默地把手中事物递给他。
那是一本发黄的手册,封面在小梨拿出来的时候,居然被火熏焦了,一拿之下纸张便掉了一半。
露出了内页第一张的两个大字。
话蛊。
王怜花猜想到了其中可能的含义,不由脸色大变,惊疑地看向小梨。
小梨悠悠地道:“夫人说,话蛊的蛊药,气味和木头烧焦的味道是一样的。”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颊,她看上去就像在害羞。
【番外】镜花12
(十二)
据说,只要说完那番话,这个人便会屈服。
夫人所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准过。
但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并不是这样。方才他的表情是惊疑,现在却更像是惊奇。
他问她:“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小梨低声答道:“你说,你说你叫王怜花。”
王怜花继续惊奇地问:“难道你不知道王怜花是谁?”
小梨感到很茫然,回答说:“难道王怜花不是你?”
王怜花突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如果你知道我是王怜花,你应该知道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一个人虽然毫发无伤,却生不如死。”他淡淡地,用一种完全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而且这誓言并不包括保护你,因此你现在就可以死掉。”
小梨突然跪下了。
地上是一丛丛的火焰,她就跪在火焰中间。
“王公子,我现在就可以死。但是……请你,不要伤害我们少爷,求求你。”小梨深深地深深地叩下头去,火焰烧灼到了她的发丝,“少爷什么也不知道,请你放过他……”她说到哽咽,泪珠在火光的映照下晶莹璀璨,宛若宝石。
周边的木柱开始崩坏,家具开始渐渐倒塌,有一些碎末砸到小梨身上,她慌乱地躲,但是无济于事。
王怜花负手而立,不说话,也不笑。
他不像站在火丛中,却像站在戏台前看演出一样悠闲。
戏里的角色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
只是嫌表演的不是名角,又不是他喜欢的戏码,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是一种无心的残酷。
直到小梨被落下来的立柜的残片砸中头顶,倒在地上。
王怜花才慢慢走上去把她拎了起来,像拎起一根烧焦的木柴。
他很有点懊恼地喃喃自语:“她又不是沈浪,怎么知道我不仅又怕死,又怕痛,还有点怕麻烦。”
小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
车外在下雨,噼噼啪啪的响声。马车仿佛是在泥泞的山道上行走,摇晃地厉害。
她一醒来就看到了两个对比很强烈的人。一个很难看,一个很好看。
难看的那个,鼻青脸肿,披头散发,五花大绑地塞在车厢角落,嘴里还堵着一块破布,发出唔唔啊啊的声音,非常不雅观。
好看的那个,好看到无法形容,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是她这辈子看到过的最好看的一个人。
只是她看到难看的那个便觉得心里温暖,看到好看的那个,却怕到骨髓都要结冰。
王怜花笑嘻嘻地说道:“小梨姑娘,你怎的不好好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小梨张了张嘴想发声,一张嘴却是抽痛的呼气声。
王怜花一伸手撕开了她的衣衫,并在撕开她衣衫的一瞬间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肩上有一处火炙的烫伤,血肉与衣衫粘连,撕开的那一下真是撕心裂肺,被陌生男子撕开衣衫的惊恐倒在其次。
王怜花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打开往那伤口上撒了点粉末,然后放开了手,皱眉道:“人家跪着求我我都不见得肯给他医治,你且不要不识好歹。”
小梨只觉伤口处冰凉沁人,痛觉既不明显,神智更加清明了几分。
王怜花道:“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子,这些作为是谁教于你,你可说来听听。”
小梨怯生生地道:“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家公子,他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
王怜花冷冷地道:“你不快说,他只会更不舒服。”
小梨咽了咽口水,不敢再争,只得一五一十地说来。
人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不管哪朝哪代,谁人的江湖,却都总有这样一种人,热衷于论武排次。这些人通常自己武功并不是很高,胜在涉猎较广,对各家武学都有研习,都可以说出一二,品评起来,倒也真是头头是道。
百花仙子刘独秀的百花谱便是三十年前江湖上出名的一份武林群雄座次榜。
当时武林中风头最健的有两个女人:红莲女侠和云梦仙子,一个是巾帼雄心,一个是美人柔情,一个叫人拜服,一个叫人神迷。
刘独秀是王云梦的手帕交。她出生武林世家,所学所知皆是渊博,对于奇门武学,也涉猎甚多,算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女才子。
要么你是侠女,要么你是美女,否则何以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才学这种东西有何用,武林又不是翰林。
刘独秀偏是不信。
她与王云梦自小一起长大,她不信王云梦就比她强那么多。
他人即地狱。
她决定做一件大事,来盖过王云梦和林红莲的风头。她也真的做成了。
她制定了百花谱。
正所谓纵览百花,一枝独秀。于是一时风头无俩,被称为百花仙子。
但问题在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这个排名很满意。
不满意的人一般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找排名比自己高的人比试,另一种就是找排名的那个人理论。
找第二种比着第一种安全。理论不过的人,也会想到用别的方法泄愤。
还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你既然对武学典籍知之甚多,你肯定有这么多武学典籍。
百花谱不仅使刘独秀家破人亡,且引得江湖血雨腥风,整个武林因此而重新洗牌。洗牌之后,百花谱便成了过时的东西,而被渐渐遗忘。
刘独秀默默地退出了这个江湖。像很多昙花一现的人物,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部传说,最后发现那只是一则笑话。
而王云梦对刘独秀一直暗中帮助,互有联络,不管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情谊,还是因为刘独秀所知的武学典籍和奇门论著。
之后便是小梨的叙述。
刘独秀嫁给了一个姓徐的秀才,完完全全不是江湖中人,因为她已经被江湖彻底抛弃。
写在门上的那八个字,更像一句自嘲。
她无法忘记灭门之痛,终其一生都在担忧有仇家、有贪图典籍的人找上门来。
虽然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或许有但被她和王云梦结果了,但不保证她死了以后也没有。
于是她嘱咐她收养的孤女小梨,如果有一天有人上门来找任何一本手记,就用这样一个办法,来保护她的儿子,并且同时毁去剩下的所有。
只不过王怜花要的,正好是那一本,这是他的幸运之处,至少他还可以尝试找出解法。
而他的不幸之处在于,这个陷阱一直在那里,并不针对他一个人,于是他作为一个没有防备的倒霉蛋第一个踩了进去。
王怜花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把百花仙子拖出来鞭尸。
因为在小梨昏迷的时候,他很快就抓到了徐常秀并且尝试性地揍了他一顿,发现这个蛊好像是真的。
他的心居然真的会痛,绞痛的那一种。
揍他轻一点自己的感觉就轻一点,下手重一点自己也多痛一分。虽然他还是很有技巧,很有分寸地把徐常秀折磨了一番,但胸口一股恶气实在无法纾解。
自那手记上看来,蛊有三种,分为话蛊、药蛊和血蛊,话蛊自是其中最轻的一种。
就是在蛊药发生作用的同时,让中蛊的那个人自己说出誓言来,然后便永远受到这个誓言的束缚。这其实不过是苗疆女子常用来绑住情郎的一种小手段而已,并不真的对身体有什么伤害。
如同儿戏的东西最叫人轻敌,却不知道女人的执着几乎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它不让你死,却要缠你一辈子。
只有一种解法,就是断情绝爱,方能毫发无伤。
断情花。
这种玩意儿连王怜花都没听说过。
据说是苗疆才有的东西。
王怜花在脑中浮现出遮天蔽日的灰暗树林,终年不散的瘴气。他并没有去过苗疆,却不可遏止地对那里有偏见。雨雾的气息从车帘的缝隙透进来,仿佛就是他想像中的苗疆的气息,让他心绪紊乱。
于是就想到沈浪。
下雨天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便是窝在沈浪的怀里,听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有时候也难免觉得这样缺乏男子气概,可是为了面子舍弃乐趣从来不是王公子的作风。
整个世界都凌乱而潮湿,像暴雨中的泥洼一般一塌糊涂,只有他一个人躲在最温暖最宁静的地方偷笑,是多么美的一件事。
沈浪有时候会在雨天从外面回来,他有时候会去迎接他,有时候不会。
若是碰上了,沈浪知道他不喜欢湿漉漉的气息,便小心地不让身上的水气沾到他,只是在他唇上轻吻一下。
他有时候会催他去更衣,有时候心情好,便把轻吻变成深吻,于是便觉得沾在沈浪面颊和唇上的雨水仿佛也有点甜甜的味道,不是那么讨厌。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雨雾愈浓。
【番外】镜花14
(十四)
古语有云,红颜祸水。
古人诚不我欺。
满脑子都是“小怜玉体横陈夜”,却不记得前面还有一句“一笑相倾国便亡”,活该被夫子打三十下手心。巫行云有点幽怨地想起二十多年前教他念汉人书籍的夫子,是个又年轻又好看的小秀才。虽说小秀才是他爹半请半劫地抓来的,教起书来依旧一副无所畏惧的死脑筋读书人模样,于是巫行云就觉得他很可爱很独特,就打算把书放到床上去念。
这件事情得手相当容易,就是得手之后很有点糟。
小秀才自杀了。
这本身也没什么,就是以后他爹请来的夫子都又老又丑,看见他们别说念不下书,连饭都有点吃不下。
于是就导致了今时今日的悲剧。
怀中那色若桃花的人朝着他微微那么一笑,心都要醉掉,哪里想得到古人教诲。
哪想美人双唇微张,从中吐出一股白烟来。
正好他这时有一亲芳泽的打算,躲得开才有鬼。
眼睁睁地看着美人挣脱他的手臂,轻飘飘地落在一丈开外,身形快得不像刚才他追的那个人。
居然还笑嘻嘻地对他说:“其实呢,我觉得你武功总体来说是比我高一点儿,除了轻功以外。”
这个时候看他,还是这样美。
眼神是妖,双唇是孽。
合起来就叫妖孽,专门勾人的魂。
巫行云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有点白活。黄金珠宝,珍奇古玩,醇酒美人,诸如此类,你有的,也总有人也有。
这样又美又有趣的人,哪里却还有第二个。
可眼下这形势,实在不容他心猿意马,只得强自笑道:“这种毒也想杀人么?”
王怜花道:“当然不行,若是随便朝人喷一喷就能弄死个人,我早十年就一统江湖了。这毒连解药都不用,只要随便运运功逼一下就出来了。只不过呢,如果你现在要和我打,这毒气就要在你身子里走一遭,那时候杀不杀得了人,就难说。”他说着说着便得意地笑起来,“林女侠,你也别用剑指着我,现在就你一个了,你我都不见得能赢,大家礼让一下,都没有事。”
追过来的林红莲听了这话,气得嘴唇发抖,却也无可反驳。
巫行云却在一旁听笑了:“有趣,有趣。若是这样简简单单就到手,怎显得宝贝儿的身价。这次不能与王公子相知,下回重逢再叙,也别有意趣。”
王怜花听了这番不死不活的话,不以为意,朝他做了个鬼脸道:“一般提下回的,都是这回输了的人。”他也无心再与巫林二人做口舌之争,管自己往马车的方向去了。
林红莲生怕他对林镜花不利,连忙跟了过去。不想王怜花此时哪还有心思管林镜花,连忙将小梨拉上车,一溜烟跑了,瞬间连影子都看不见。
留下那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再怎样气苦,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王怜花虽口上得意了一把,心里却还是怕那三人运功逼毒之后再追赶过来,也不敢多作逗留,只有自己做车夫,把马赶得飞快。
早一刻赶到沈浪身边,便多一份安全。巫行云和林红莲都是顶尖的高手,下次不见得还会这样疏忽。奇技淫巧能救一次命,就该谢天谢地。
到杭州城下时天色刚亮,雨也停了,城门已开。
王怜花的衣服被昨夜的雨水和地上飞溅的泥水弄得脏污不堪,又是一夜未睡,心里正有一股戾气,马车风一样冲进城里,守卫拦也拦不及。
云水客栈。
王怜花看到这客栈的招牌就像看到救命稻草。刚想纵马冲过去,突然看见客栈门口有个人。
不知道那人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大概是因为天色还早,身影和动作看上去总觉得有几分懒洋洋的意味。淡青色的衣衫在初明的晨光中看上去分外地干净,穿在他身上分外地潇洒, 分外地叫人嫉恨。
对,叫人嫉恨。
王怜花怀着一副天诛地灭的心情从马上跃下来,朝那人直扑过去,非把他弄得比自己还脏还狼狈才甘心。
那人却突然转过身,将后面饿虎扑食一般的人稳稳接住,毫不在乎地搂在怀中。
眼看着擦了一声泥,他也只是笑,弄得王大公子没劲得很。
然后又问:“怎么弄成这样,可是遇到什么意外?”真是婆婆妈妈。
王怜花不情不愿地道:“何止是意外,不过说来话长……”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展颜一笑,又道,“我且先向你引见天下第一女侠,让你开开眼。“
沈浪还没来得及问,王怜花便献宝似的跑回车子边上,撩开车帘,道:“小梨姑娘,徐公子,出来罢。”
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纤弱地像马上要被风吹走的小姑娘。两个人都是伤痕累累,鼻青脸肿。
沈浪在他们二人身上看来看去,觉得哪个都不像“天下第一女侠”,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看到沈浪狐疑地目光,王怜花心里这才舒畅了不少,于是兴致勃勃地问道:“既胜了王怜花,又赢了林红莲,你说这样的女子,算不算天下第一女侠?”
沈浪只看到王怜花说了这番话之后,那个快被风吹走的小姑娘头低得更低了。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不敢置信。
这个小姑娘,怎看都一点武功都没有。
王怜花越发得了意,哈哈大笑道:“既然她已胜了王怜花,看来总有一天也要赢沈浪的。所以呢,沈浪沈大侠,你就好生招待小梨姑娘一回,省的下次你落到她手里吃不了兜着走。”
沈浪看他如此高兴,也觉得有趣,看这两人并非邪恶之辈,于是也不再问什么,只道:“徐公子,小梨姑娘,先请进吧。”
进了客栈,沈浪才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便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笑道:“一间客房足矣。”
小梨的脸腾地红了,头已经快低到胸口。徐常秀急道:“不可,我与小梨……”
王怜花打断他话道:“徐公子可是不肯同小梨姑娘一间房?”
徐常秀点头如捣蒜,点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偷看了小梨一眼,又忙不迭地解释:“不,我的意思是……”
王怜花笑道:“徐公子,你也见了刚才那班人如此凶残,你们二人又无武功,十分危险,相互好有个照应。若你不肯,那末你和沈兄一起,我和小梨姑娘一起。”
这下别说徐常秀头摇得比刚才还快,小梨也急了,哀哀地看向沈浪。不管怎么说,沈浪看上去都比较像个好人。
王怜花心中更生一份促狭之气,道:“要不我和你一起,沈兄和小梨姑娘一起,也可以。”
他话音才落,沈浪就站了起来。
不仅站了起来,还把他也抓了起来,往肩上一扛。还气定神闲地对看直了眼的小二道:“给这两位准备一间上房,最好在我们旁边。”然后自顾自地扛了王怜花往楼上走。
王怜花大呼小叫:“沈浪沈大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是要做甚?”
沈浪没理他,一脚踢开房门,把他往坐塌上一丢,然后把房门一关。
然后微笑着对王怜花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已久不做大侠?”
好像为了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似的,低头狠狠吻他。
王怜花永远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乖。
沈浪的吻这样好,不乖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王怜花觉得自己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
只是在沈浪的手伸进他衣襟的时候,忍不住道:“能不能让我先洗个澡,我快臭死了。”
沈浪听了这话,忍不住埋首在他颈窝里笑起来。
笑了好半天。
然后温柔地在他唇边一啄,道:“当然能。不过你若不嫌弃,我其实也不介意。”
接下来的这时光,对徐常秀和小梨来说,实在是很难熬。
被王怜花方才的话吓到,又想到昨夜那凶神恶煞的三个人,哪里敢出门。
可是若都呆在房间里,孤男寡女的又不知如何是好。
更何况,从隔壁传过来的某些声音,简直和春风一样,吹得你心都要酥掉。
【番外】镜花17
(十七)
回掬月阁的路上,沈浪权当车夫,王怜花与徐常秀和小梨一同坐在车内。原本以王怜花穷极无聊的性情,定是要拿他二人寻开心的,不想他竟然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地在一直在发呆,竟然一路无话。
他那双鬼眼不看人,徐常秀和小梨自然是松了一口气,沈浪可不这样想。王怜花从车厢里跳下来时,眼见得沈浪在车外看他,硬是转头看另一边不去看他。沈浪见他那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好挡了他面前笑道:“王公子,你这样扭着脖子酸不酸?”
王怜花冷哼一声道:“本公子高兴看哪里就看哪里。”他口中话虽潇洒得很,心下也觉得和沈浪一比自己的举止行动太过孩子气,越发恼羞成怒起来。
沈浪伸手握了他肩膀笑道:“王公子,你生得什么干气?跟小孩儿似的,啊……”猝不及防,王怜花一扭头,居然恨恨地在他手上咬了好大一口,咬得又狠又重,手背上马上冒出血丝来。
沈浪不仅未收回手,反而将那人搂入怀中,一边说道:“哪家的小狗,好利的牙口。”
王怜花本来想趁机咬第二口,听他这么一说,于是决定不咬,只是反唇相讥道:“哪家的儿子,都一起捡来养。”
沈浪苦笑道:“孩子毕竟无辜。”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 “此二人诡计多端也就罢了,偏偏还这样不识好歹,你居然说让他们只做不知道,保他们一家全身而退,是何道理?”
沈浪道: “你也说了,此二人诡计多端,若是与我们一起行动,反而容易坏事。等事成之后,再对他们施以薄惩,也未尝不可。”
王怜花听他这样说,才高兴了一点,道:“原来沈大侠也在心里盘算过如何惩戒他们一番,甚好甚好。只是在下觉得,现在马上惩戒一番,也未尝不可。”
沈浪道:“如今正事要紧,哪里有空去招呼那两人。”
王怜花看了他笑道:“在惩戒人这个行当上,在下可是一等一的好手。你只要放手不管,我自然给你安排妥当,而且绝对可以如沈大侠所说,‘只作不知道,两下不帮,全身而退’。”
沈浪道:“你不要太过分便是。”
王怜花一听他这样说,心情也愉悦起来,满脑子开始算计如何成事,方才那阵莫名的不快之感,一时也抛诸脑后。
他一沉思,便站在原地不动。沈浪本想催促他进房去,一时自己却舍不得松手。于是只得两人一起在午后的浓绿树荫下,默默站成同一个剪影。
比武赶早,偷袭趁晚。
王公子挑的出门的好时候,华灯已上。赶至清波门下,刚好入夜。
清波门外,不是水路便是山路,寻常人家居住于此多是贪此处离南山近便于伐薪,也有喜静的文人墨客聚居于此。入夜之后,街上便无人来往,青楼妓馆的灯火也照不及此处,越发显得冷清无比。
依然是沈浪驾车,王怜花坐在车内,董少英和四娘也在。四人皆是默默无语。
夜色黑沉。车前的小灯,也不过照亮车前那一点方寸之地。街道之上,唯有马蹄声寂静的回响,连那声音也有些犹疑,一步一步,仿佛前面是幽深无可名状的沼泽一般。
前方街心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手里抱着一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事物,一副躲避不及的模样。
沈浪连忙束缰勒马,停在离那人十步之遥处。
同时也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艳美的面庞在淡淡灯光的映照下,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恬静之意。
王怜花从车中跳出来,一见是他,不由大笑道:“蓝岚小倌儿,大半夜的,找我们作甚?”
蓝岚拉了拉嘴角,挤出一个不太高兴的笑容。
“沈大侠,王公子,在下实在是不想找二位。只是被人家差遣,两边得罪不起,还请二位原谅在下莽撞。”
王怜花笑道:“听你如此说,想来是下定决心要对付我们一番了?”
蓝岚神色惊恐:“哪敢哪敢,只是奉主人之命,前来给二位送点东西。”说到这里,便把作势要将手中事物丢过来。
王怜花喝道:“不许妄动,将那东西放在地下即可。”
蓝岚也很听话,马上就把那事物往地上一放。
黑乎乎的,一个大瓦罐子,和人家里用来腌咸菜的罐一般。
可能是那罐子太重,蓝岚放下地的时候弄了一声巨响。他很不好意思地说:“好像太用力了,罐子有点裂了。”
沈浪扯下车前小灯,举在手中,往前一照。
陶罐果然已经碎裂,从碎片之中,爬出许多黑色蠕动的小虫来。
蓝岚笑道:“王公子让林家二位女侠找的东西,她们说用不上了,要还给王公子。”
定睛一看,那些小虫虽然形似蜘蛛蜈蚣之类,却又与寻常毒虫很有些不同。
虽然是黑色,却黑中发赤,形体也比一般毒虫大上不少,往那虫体里充过气一般鼓胀,一碰就要射出脓水来似的。那些毒虫从罐中出来之后,黑压压排成一片,迅捷无比地朝马车这边爬行过来。
那行动的速度与规律,已经不像是几只虫子,而像是什么被魔鬼附身的妖物一般,刹那间就逼近眼前。
王怜花迅速从车中抓出一个瓶子,打开往前方地面上一洒。
空气中顿时浮起了浓烈的酒味,那些毒虫在酒渍中翻滚,又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呛人味道。便是最喜欢喝酒的人,闻见了这味道,也要忍不住呕吐。
王怜花笑道:“端午即到,在下也备了几瓶雄黄酒,绝对真材实料独家秘方,蓝兄可要喝一点儿?”
他一边笑一边出了手。
只见那碎裂的瓦罐之中,射出一条金色的利箭。那箭破空而出,直往马车这里射来。
却在半空之中,突然坠落,狠狠砸在地上。
原来是一条金色的蛇。
虫不似虫,自然蛇也不似蛇。
蛇身粗如藕段,蛇头还足足比身子宽上两倍,两颊鼓胀,似有肉囊。那肉囊几近透明,可以看到其中暗金色的汁水流动。说不出的诡异。
只是蛇身七寸之处,插了一根小小的羽箭。
红色的羽箭,那羽毛精致漂亮到毫无必要的程度,仿佛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赏玩,插在蛇身上也就像一个小小的饰物。
就像羽箭的主人,无论做什么,都好像专为了给人欣赏,为了让人赞他风华绝代,天下无双。
王怜花拍手笑道:“蓝兄,你难道忘记了,在下也是看过苗疆蛊法秘籍的,对于金蛇蛊,好歹还是知道一点儿。”
蓝岚一咬牙,袖中又弹出一样事物来。
那东西弹丸大小,却不是朝马车,而是朝地上翻滚的金蛇而去。
沈浪大喝一声,策马急退,一下让开几十步远。
弹丸击中金蛇,突然炸开。
那蛇被炸开数段,其中一截尾巴还往马车这边飞来,虽然明知它飞不到此处,看那模样,依旧觉得恶心无比。
那蛇的血与肉囊中的毒液自然也一起炸裂开来,洒了十余步远。落在地上,便冒起一大片金色的烟雾。那雾浓重地非比寻常又经久不散,就像是浮在空气中的蛇灵一般。
重重毒雾后蓝岚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了。
王怜花见了眼前情景,摆出仗义执言的架势:“弄得这街道上一片腌臜,明日一早不是要累煞除不洁者。”
沈浪摇摇头:“看来此道不通,需走他道,无端多了些时候。”
两人均是一副无比苦恼的模样,但相看的眼神之中,却分明都透着笑意。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到林宅门口。
仿佛是听到有人来,宅院之中,突然亮起了灯光。
也是,若是夜袭,乘坐马车,堂而皇之地停在人家大门口,未免响动也大了些。
随着灯光亮起,宅内也响起了婴儿的啜泣声,还有一个低低的女声,仿佛是在轻柔安抚。
王怜花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前,握住门环用力一敲。
静夜如水,这敲门声就像投入水中的一块巨石。
宅内的所有声音,顿时孑然而止。
【番外】镜花18
(十八)
过了半晌,才有人来开门。
是个漂亮又妖艳的女人,睡眼惺忪的,手里还抱着个婴儿。
那婴儿已经止住了哭泣,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朝人看。
而且这个女人王怜花居然还有点认识。
“天香楼的花魁瑶红姑娘,什么时候当起了奶妈?”
谢瑶红看到是他,先是一惊,继而一喜。
“奴家还不是托柴公子的福。柴公子什么时候到天香楼来,让奴家好好招待一番。”
这下连沈浪也想起她来了。
原来王怜花既已不再插手过问江湖事,却是安分不住的天性,时常化名柴亮在城中走动,看到好玩的热闹便要去凑一凑。城中三十六家青楼的花魁大赛这样的大热闹,他断断没有错过的道理。沈浪对他本就又娇又宠,只当是小事也不去拂逆他的心意便随他去,不想王公子又惹出事来。
王怜花将那台上的花魁看了一圈,便和沈浪说谢瑶红最好看,才艺又是最高,应当是花魁。
沈浪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只当和他玩闹,说了句:“谢瑶红虽然最美,但白无瑕有良家闺秀之质,恐怕还是要她要拔得头筹。”
王怜花不屑道:“既然最美,又是最好,难道还不够?青楼里的姑娘,要什么良家闺秀之质?”
既是青楼妓馆的花魁赛事,最终总是要以恩客出资多少而定其身价高低。比着比着,果然是白无瑕略胜谢瑶红一筹。沈浪一看这形势,再一看王怜花的神色,实在很想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王怜花又怎么肯咽下这口气。他就这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谢瑶红报了个极高的价钱。
别说是这价钱让人大喜过望,这位公子的俊美秀雅同样让人大喜过望。
谢瑶红穿着最美的衣裳,化着最艳的妆,在天香楼最好的房间里等柴公子等了一夜。新花魁入幕之宾所需的拜贴礼品来了,亮闪闪的金银来了,只是柴公子人没来。
虽然面子已经做到十足,还是无功受禄,谢瑶红依然觉得很惋惜,想了那柴公子好些日子。
这样俊俏风流的人物,此生如何还能遇见第二个。如今意外重逢,怎不教人又惊又喜。
王怜花笑道:“瑶红姑娘既还在天香楼,那末今夜在此招待谁?”
谢瑶红还没说话,后面就有人道:“自然是招待我,难道是招待小蓝或是林家的老姑娘?”
巫行云听到王怜花的声音,心里已经高兴起来,满脑子的念头都是调戏他一番。
只是这些话到唇边突然止住。
因为他看见王怜花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默默伫立的青衣男子,比他自己年轻一些,个子也不及他高,衣衫简洁到略显随便,只是穿在他身上莫名的潇洒与妥帖,和唇边的淡淡微笑相得益彰。长相也许应该说是很英俊,但远没有到光彩夺目的地步。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人,有出挑的地方,却没有出奇的地方。
“据说是天下第一的男人,沈浪。”
巫行云看着沈浪,不再笑。他不嬉皮笑脸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眼神幽深而沉重,面目阴郁而冷酷,无比高大的身形给人强烈的压迫感,正如夜幕下远方的群山,那个神秘可怕的苗疆的化身。
连站在他身前的谢瑶红都感觉到了气氛的无形变化,再不敢说话。
沈浪只是略略躬身抱一抱拳:“巫兄过奖了,在下何德何能。”
他的姿态不卑不亢,唇边的笑意让周围的风都温和慵懒起来。
这个时候的沈浪,能让人由衷地相信,他就是传说里的另一个人。
世上是否有什么事物能够夺走沈浪的微笑?
那还真的不如问,要多么冷酷的雨雪才能够阻挡西湖的春天。
巫行云道:“深更半夜的,四位登门拜访,有何要事?”
王怜花笑道:“若我没记错,这里乃是林宅,在下有要事找二位女侠,不方便与巫兄说。”
巫行云皱眉道:“在下也不知二位女侠去了哪里,四位可要先进来小坐?”
王怜花道:“那自然是好。”
他正要跨门而入,腿才抬起半条,却突然收住了脚步。
笑嘻嘻地盯着门槛道:“林女侠不在家,怪不得家门口都搞得这样脏,丢满石头篾片,教客人怎么好意思踩进去。瑶红姑娘,能不能找把扫帚来扫一扫。”
谢瑶红依言取了门边的扫帚,将门槛上的污物往门内扫进,她不过做了这一下动作,便惨呼了一声,慢慢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王怜花道:“瑶红姑娘怎么了?”
谢瑶红呻吟道:“不知怎的,膝盖突然痛得厉害。”
王怜花笑道:“我看那蛊法秘籍上书篾片蛊与石头蛊,还道是神道,不想真有其事。巫兄,以这样不风雅的蛊来对付这样美的女人,你如何下得手去。”
原来那篾片蛊与石头蛊乃是以篾片与石头放置路中,行人过之,便能跳上人之腿脚,使人剧痛无比,久之必死的一种蛊法。这种蛊算不得恶蛊,只是蛊媒为石头篾片之物,教人疏忽罢了。巫行云既被戳破,也不隐藏,只笑道:“看来王公子对蛊法秘籍一书,钻研地甚为透彻。”
他说话间,谢瑶红已经哀呼连连,人已快倒下去,眼看着就要撒手放掉怀中襁褓。巫行云眼明手快,拽住她身子,然后在膝上一拍,手中顿时多出一根寸长篾片。谢瑶红居然立时就站住了,也不再哀呼,看样子却既是疑惑又是恐惧,看向巫行云的眼神简直就如看神鬼一般。
沈浪与王怜花虽都看过蛊法秘籍,却也是第一次看中蛊解蛊的全过程,不由在心中叹一声妙,越发不敢怠慢。王怜花尤其又怕又喜,怕的是这人手段高明,不知何时就中了招;喜得是他既能瞬间解去篾片蛊与石头蛊这类药蛊,话蛊也应不在话下。面上却不敢流露这层意思,只是笑道:“在下所知的,也不过小梨姑娘脑中之物。若是小梨姑娘藏私,在下也是毫无办法。”
巫行云作惊愕状道:“以王公子的手段,小梨姑娘如何藏得了私?不如将她叫出来,再复述一遍看看,可有不详之处。”
王怜花道:“可惜小梨姑娘在在下家中,一时叫不来,回去再问问便是。”
只听得背后一个女声道:“不必,现在即问也可。”
回来的自然不只林红莲和林镜花,还有徐常秀和小梨。
蓝岚故意在那街道上阻拦马车,也不过是为了林氏母女去劫持两人赢得时间罢了。
王怜花笑道:“原来是林女侠回来了,还请主人先进,在这巷子里头站着这么多人,岂非扰邻?”
王怜花眼看着林氏母女进了门,这才跟了进去,笑道:“既然小梨姑娘在了,不如让小梨姑娘将那秘籍背一背,也好让巫兄评判一下,有没有出入。”
林红莲恨恨道:“怎么问这小贱人,她都不开口。”
王怜花摇摇头:“你只是问,自是没用。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你打她几个耳刮子,她就乖了。”
林红莲果真扬手打了小梨几个耳刮子,打得她满脸红肿,却依然闭口不言。
王怜花又道:“小姑娘倔得很,要不你打她的情郎看看,她一心疼,指不定就说了。”
林红莲于是又去打徐常秀,下手更狠,几掌下去,徐常秀嘴角顿时流出血来。
巫行云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道:“林女侠,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他们二人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么?”
王怜花哈哈笑道:“毒与蛊本是一脉,巫兄高见。像小梨姑娘这样的奇货,既不能放在箱子里埋在地底下藏着,又不能随身带着,放在家里,难免加把锁。”
林红莲怒喝道:“那你还不给她解毒?”
王怜花很惊讶,问:“凭什么?”
林红莲冷笑道:“你不见此处有个婴孩么?便是你无恻隐之心,沈大侠恐也不会眼看这婴儿无辜死去罢?”
沈浪听了这话,比王怜花还惊讶。
“要是街上随便抓个小孩就能威胁我,我岂不是十几二十年前就被威胁死了?”
林红莲说此话,自然不只是说给沈浪听,也说给董少英和四娘听。原本打算只要这二人在沈王背后施以突袭,便可以一起出手。结果那两人听了此话,依然如木雕泥塑一般,神情变也不变。
于是忍耐不住道:“那你可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沈浪疑惑道:“难道是巫兄和谢姑娘的儿子?”
林红莲冷笑道:“不妨实话告诉你,这是董少英与秦四娘的儿子。儿子既在我们手中,他父母自然也是我们这边的人,以二敌六,二位可有胜算?”
巫行云苦笑道:“林女侠,是以二敌五。这里若是不分个胜负,小蓝是不会出来的。”蓝岚是他养了多年的宠物,他自然是知道他心机狡诈,贪生怕死。
林红莲无端被巫行云拆了台,心里怒气横生,王怜花却很好心地给了她个台阶下。
“不管五个六个,总是我们人少。既然如此,不如拿这瓶药,换我们两条命?”
故伎重施,巫行云哪里还肯上当。
“说实在的,在下并不是太在乎百花仙子的典籍。再好的典籍也是死物,哪里比得上王公子这大活人。你这解药,给也罢,不给也罢。给了便少吃苦头,不给便多吃苦头,你自可选一样。”
王怜花咋舌道:“我自然是选少吃苦头。”他也不坚持,将那药瓶递在林镜花手中。
林镜花给小梨喝下解药,小梨却依然沉默不语。王怜花笑道:“你自是要好人做到底,将她小情人的毒一起解了,人家才肯告诉你。”
林镜花虽觉受他指使甚为气愤,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也给徐常秀喝下解药。徐常秀刚刚仰头喝下,林镜花刚要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那指力雄浑,哪里是文弱书生所有。林镜花醒悟过来,正要脱手闪避,却被徐常秀一把掐住了脖子。
林红莲惊呼道:“我方才明明已经试探过,你们二人并没有武功……”
王怜花笑嘻嘻地道:“方才他们吃了我的幽闭散,别说发不出功,连话都说不出。可是你们二位硬要给他们喝解药,我也没办法。”
徐常秀沉声道:“将我儿子还来,否则我便杀掉你的女儿!”
小梨也变了。
虽然是又狠又急的表情,看上去居然还有点儿令人心动的艳。
这哪里是徐常秀和小梨,分明是董少英和秦四娘。
那末真正的徐常秀和小梨在哪里?
巫行云和林红莲齐齐看向原先的“董少英”和“秦四娘”。那两人被挡在沈王身后,鞭长莫及。
王怜花不负众望地笑道:“各位猜的点子很准。”
林红莲急道:“巫行云,将他儿子给他,让他放了我女儿!”
巫行云冷笑道:“你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红莲听了此话,拔出剑来,对准了巫行云。
夜空无月,唯见剑色如霜。
王怜花嗤笑道:“看来在下也不必说什么三对四的话了,二位先一对一看。”
巫行云从谢瑶红手中抓过襁褓,冷冷地道:“我数一二三,我把孩子丢过来,你放开林姑娘。”
王怜花抓住董少英的手道:“你儿子你自己接,林镜花由我押着罢。”
董少英又怎么能拒绝这个要求。
只是他对王怜花很有点不放心,于是便将林镜花交到沈浪手中。
王怜花很是胸有成竹地对沈浪笑了一下,道:“条件改变了,孩子与我何干,换成另一样东西可好?”
董少英的儿子,哪有他自己的解药来得重要。
他自然觉得沈浪也是这样想,但沈浪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回之一笑。
“王公子,其他有什么东西,下回罢。巫兄请。”
沈浪的口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过。
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王怜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番外】镜花19
(十九)
就在这一瞬间,被巫行云嗅到了特别的味道。
于是他笑了:“不管拿什么来换林小姐的命,在下都愿意听一听王公子想要什么。说不定在下愿意奉送给王公子呢?沈大侠,莫急。”
沈浪并不理他,只对王怜花道: “怜花,过来,我有话与你说。”他的口气很温柔,温柔到让王怜花觉得自己是个被使唤的孩子。
正好王怜花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在巫行云说了“天下第一的男人”之后。
他又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在掬月阁的树荫下,沈浪像抱一个孩子一样地抱着他,用宠溺的语气叫他“哪里来的小狗”。
王怜花不是孩子,也不是小狗。
就算是沈浪家的孩子,沈浪家的小狗,也一样不值得骄傲。
沈浪的内心充满了焦急,已经几乎掩饰不住。他是不能动的,因为他身后站着徐常秀和小梨,一动就是空门。他想对王怜花说那个可怕的担忧,可是眼前那个人,用充满敌意和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种报复。
“我要断情花。”
一句话,功亏一篑。
巫行云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王公子,你是看过那本蛊法秘籍的,自然知道断情花的用处。难道,你中了蛊?”
王怜花冷冷地道:“你都没有让我中蛊,还有谁能?”
巫行云笑道:“断情花有两个用处,其一嘛,就是解蛊,其二嘛,哈哈,王公子恐怕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发这样的雅兴。那十有八九是中蛊了,要不,王公子告诉在下为什么要这东西,在下一定赠予,不求回报。”
王怜花开始觉得有点不对。
当你的心事被人看穿时,总会有这样的不适感。
但他自然不会中巫行云的计,只是强作镇定道:“巫兄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要换便换,你不看林女侠都已经急了。”
董少英和四娘更急,但却只能哀哀盯着巫行云手中的孩子,无法可想。
巫行云笑道:“也罢,换什么对在下而言都一样。”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随手一掷。
王怜花一喜,便要伸手去抓。
那小瓶却突然落在了地上。
一个小小的木块发出轻轻的响声掉在旁边,那小瓶竟然又滴溜溜地往巫行云那边滚了过去。
将那小瓷瓶打回,却又不将其弄至碎裂,这不仅要内力,还要巧劲。巫行云很认真地看着那个瓷瓶滴溜溜转了几圈,觉得很头痛。
他对沈浪说的第一句话半是奉承半是嘲讽,但是现在他决定相信那是个事实。
沈浪冷冷地道:“人在在下手里,要换什么,在下说了算。”
若不是情势紧急,四周皆敌,王怜花已经恨不得拔出刀来捅沈浪一刀。
巫行云并没有去捡那个瓶子,只是很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好,换就换吧。”
“一。”
“二。”
“三。”
沈浪放开了林镜花,巫行云丢出了襁褓。
林红莲将林镜花一把抓了回去,但接住襁褓的却是王怜花。
王怜花笑容冷漠: “这个孩子若不在我们手里,你又怎肯与他们全力相搏?”
这话几乎已经是在命令他们夫妇两个人搏命送死。
董少英下意识地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沈浪。
沈浪首先看到的,却是王怜花挑衅的眼神。
“人在在下手里,要做什么,在下说了算。”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天香楼的花魁谢瑶红,眼见着剑拔弩张,躲也不敢躲,只能默默呆在一旁发抖。
巫行云丢出去又被沈浪打回来的小瓷瓶,偏偏滚到了她的脚下。
妓馆娼家的姑娘,自然不能以贤良淑德论,胆气却是高过寻常人家的女子,何况是花魁之流,眼界见识甚至要胜过普通男儿。
虽然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些喊打喊杀的人要干什么,但是柴公子很想要巫行云丢出去的小瓷瓶,她是知道的。
瓷瓶被打回来之后,巫行云连看都没看那个东西一眼,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
于是她决定先把这瓶子收起来。
如果巫行云向她要回去,她就当作不小心捡起来一样还给她;如果他忘记了,她就悄悄送给柴公子。
美人如名士,也要人景仰要人向往。纵使做得卖笑生意,今日迎明日送,却难忘那一次令她艳压全城的知遇之恩。
他只是觉得她美,并不是贪图她的身子。因此,只是知遇之恩。
但是当她把那小瓷瓶握在手中,还来不及细看,就发出了一声尖叫,甚至在地上翻滚起来。
沈浪怜悯地看着她,却是轻轻地对王怜花道:“王公子,你方才太心急了,竟然忘了那秘籍上,有一种蛊叫做‘拍花’。”
那蛊法秘籍中记道,“拍花”也是药蛊的一种,需在受蛊者手心拍打令他中蛊,形容为癫狂之症。王怜花看的时候,对这“拍”字印象尤深,还与沈浪说笑道:“拍手也能中蛊,这辈子我再不与生人拍手。”
但在那瓶子飞过来的一瞬间,沈浪突然想到,“拍花”可能只是蒙蔽人的一种说法。
那只是一种从手掌透入的毒蛊,和“拍”实际也许并无关系,所以他打飞了那个药瓶。
其实他一点都不希望事实是这样,结果竟然真是这样。
巫行云的口气无比遗憾:“沈大侠果然心细如发。本来我想王公子总会去捡这个瓶子,却被这女人坏了好事。”他很不满地踢了在地上翻滚号叫的谢瑶红一脚,“这女人实在是吵。”
王怜花冷笑道:“前话休提,巫兄可是打算三对四地打一场?”
巫行云微笑着摇头。
“王公子,就算是三对四,你们有两个不会武功的人和一个婴儿,也未见得比我们占便宜。”他用一种狐狸捉住猎物的狡诈神情看着王怜花,“你如此心急地想要断情花,看来你真的很需要。”
他的笑容越来越冷酷:“但是断情花离土一刻便要腐坏,其汁液也不能保存。所以,我身上并没有断情花。”
王怜花的脸已经越来越白,手也差一点要发抖。
巫行云看着他的神情,觉得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无助。
居然是心疼多于欣喜。
但他还是残酷地说了下去:“除了苗疆,别处并没有断情花。早知你要这个东西,我只要回苗疆等着就可以,何苦在这里浪费力气。”
他一边说,一边拔地而起,跃上了屋檐。
只听咚得一声,屋顶的瓦背上又掉下一个人来。
那人摔得龇牙咧嘴,还在大叫:“主人,我真的是刚到……”
不是蓝岚还是谁。
从不远处传来巫行云响亮的笑声。
“小蓝,你就做个向导,带王公子来苗疆做客,到时候我把明珠赏给你。”
笑声渐远。
林红莲和林镜花见势不好,哪还敢逗留,连忙施展轻功,逃得飞快。
巫行云既已去了,沈浪和王怜花二人都再无心思去追林家母女。
王怜花将婴儿往沈浪怀里一丢,径直走过去抓起了蓝岚。
“蓝岚小倌儿,你可听见了你主人的吩咐?”
蓝岚自然点头如捣蒜。
谢瑶红还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下子滚到王怜花脚边,王怜花正想抬脚踢开,却被她死死抓住了脚踝。
疯人的力道总是出乎寻常的大,王怜花一时挣脱不开,正打算再踢一次。
地上的女人却放开了手,还从地上爬了起来。
无比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了那个瓷瓶。
她在发癫之前,居然还好好地把那瓶子藏在了怀里,在地上滚动了半天拿出来也并没有什么损坏。
她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殷勤眼神看着王怜花,向他递去了那个瓶子。
“柴公子,这是我特意给你拿的东西。”
这瓶子里既不是解药,便有可能是一种更毒的毒药。
也许瓶身上还有毒。
王怜花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用那手帕接过了瓶子。
“谢谢。”
他又伸出了手,好像是要去轻抚她凌乱的头发。
因为他的目光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
谢瑶红软软地倒了下去,就好像醉倒在这样的目光里一般。
虽然王怜花实际上只是点了她的睡穴。
王怜花看着她倒下去,然后默默地抬起了头,默默地看着沈浪。
他的面孔苍白而孤单,看着沈浪的表情没有愤怒,只有陌生。
沈浪想冲上去拥抱他,却发现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一时居然不知如何是好。
有时候,你做了正确的事,并不代表你一定是对的。
这是多么矛盾的一个命题。
【番外】镜花21
(二十一)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王怜花就被吓了一跳。
一睁眼就看到沈浪表情严肃,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于是便问:“有何事?”
沈浪道:“实在难以启齿。”
王怜花很不满:“沈大侠也会欲说还休么?”
沈浪道:“我怕说了你不高兴。”
王怜花皱眉道:“你这样支支吾吾,便是指我是个小心眼的人?”
沈浪叹气道:“我只是在想,王公子真是尤物。”
没有任何意外地,腰眼上挨了重重一击。
虽然报复了,但王怜花还是很不满,因为动了这么一下,就觉得全身酸痛地不行。然后就很悲哀地想起昨晚的事来。
沈浪他妈的简直不是人。
最惨的是,王怜花觉得这事不能明着指责他。在这种事情上指责一个男人,和夸奖他又有什么区别?况且,还有点像认输的表示。
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啊。
沈浪毫无愧疚之意,还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教训道:“此去苗疆一路,你便是发现了巫行云的踪迹,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与他单个对决。”
王怜花对他的态度自然很不满意,于是瞪回他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路上能将他擒住,自然比进了苗疆被他摆布好。”
沈浪道:“此去路上自然要留意他行踪,但一路意外难免,若只有你一个人,你可记得按兵不动。”
王怜花冷哼一声道:“你这意思是说我胜不过他?”
沈浪道:“那倒不是。我们二人虽都看过那蛊法秘籍大约知道路数,但总与人家浸淫几十年的不同,实在防不胜防,我怕你吃亏,两人总好些。”
王怜花听了这话,越发黑脸道:“他会使蛊,难道我不会使毒?蛊也不过毒之一脉,且蛊物行迹较普通毒药更为明显,我且不信胜不过他。下次若是我遇到,就先把他衣服剥个精光,我看他往哪里藏蛊,啊……”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沈浪猝不及防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正想大骂,抬头一看,沈浪的目光里居然满含怒气,一下就把话吞了回去。
沈浪伸手捏住他下巴,一字一句道:“你若再讲什么脱其他男人衣服之类的,我今天便让你起不了床。”
王怜花捧腹大笑道:“在下又不是什么世间名花,沈大侠你过虑了。”笑到一半,脸却顿时僵了。
有某个硬物,真的抵住了他大腿根部。
沈浪没说话,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身为男人,当然知道早上这种现象实在是太正常了,但王怜花还是有点儿发抖。
这时候,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真是有如天籁。
管家老周在门外道:“二位公子起了么,董少爷在外面等半天了。”
王怜花大叫道:“起了起了,马上来。”趁着沈浪手臂一松,也不管什么酸痛不酸痛的,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去穿衣服。
沈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动作,笑道:“王公子你忘了,昨晚你衣服弄脏了,这边客房里又没备着,你还是等在下起了床去帮你拿。”
王怜花苦得脸都垮了。
沈浪这才起来,不慌不忙地穿上外衣走到跟前,在他脸上亲吻一记,道:“你先回床上,小心着凉。”
王怜花只好听命。
沈浪打开门的时候自己也呆了一呆。
门口放着个木托盘,盘里就放了一套干净的红衣。
呃,实在是,很有经验的下人哪。
总的来说,董少英已经非常适应沈王两人对他的疏忽慢待,更何况自己本来从头到尾都理亏,等也就等吧。
王怜花一出来还要讽刺他:“董兄,这回是四娘还是小公子出了事要沈大侠帮忙啊?”
董少英很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顶住了。
似乎与他们二人接近的人,首要条件就是脸皮不能太薄。
董少英掏出一物递给沈浪道:“在下对二位无礼之至,以此小物,聊表寸心。虽说无甚大用,也是在下一片心意。”
沈浪接过来一看,是一个铜钱大小的玉坠,上写“秦”字。
董少英道:“二位与江湖朋友已无来往,此去苗疆一路总是耳目不灵。‘秦记’在此去一路市镇之上多有分号,在下已飞鸽传书叮嘱他们打探巫行云与林氏母女的行踪,两位若是有需要,前去现出此物,自然会有情报。若是有其他事宜,一并吩咐便是。”
王怜花阴阳怪气笑道:“那岂不是也出卖了我们的行踪?”
董少英道:“所以在下也说了,不过一片心意罢了。二位用与不用,在下也不相强。”
沈浪将那物放入怀中道:“多谢董兄。”
董少英也只是笑笑不说什么,转头而去。
王怜花见他去了,才在一旁道:“若是我,便直接将他们夫妇杀了,我自己再做一份飞鸽传书。”又看着沈浪冷笑道:“不过我也知道,沈大侠定然不肯。”
沈浪无奈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也尽快打点行装罢,此去路途遥远,人又这样多,还需好好筹划一番。”
王怜花道:“若是要掩人耳目,大家都易容一番便是了。沈大侠,你说五个人要扮成什么好?”
沈浪道:“这事你是行家里手,何须问我。”
王怜花苦脸道:“虽然易容容易的很,但从早到晚脸上也遮着东西,如此这般一两个月,我着实不喜欢。”
沈浪笑着去抚他脸颊,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不露行迹你又不必时时易容。”
王怜花问道:“如何?”
沈浪道:“我呢,就演那千里迎亲的新郎,你只要坐在花轿里面,既不用露面也不用干什么,贴身丫鬟都是现成的,你说好不好?”眼看着王怜花气急败坏地一掌拍来,偏身一躲,向他手腕抓来。王怜花哪里肯让,双手如电,化掌为爪,又去抓他颈项。
沈浪一边躲一边笑:“娘子你这般凶神恶煞,看来为夫要好生□你一番。”
最后,王公子还是决定扮成寻常客商,反倒不易被人识破,便是与秦记接头也不惹人注意。要了两个大马车,装了几个空箱子,沈浪扮成中年商贾,徐常秀与小梨扮他一双儿女,三人坐了一车。
王公子本来将自己扮了个浓眉怒目的虬髯客,十分得意,来向沈浪招摇,炫耀男子气概。沈浪却好笑道:“这模样是不错,就是天便要热了,你每天挂着这么大一副胡子,小心捂出痱子。”王怜花一想也是,只得弄了个面目普通的三四十岁闲汉模样,算是商贾家养的帮衬,再带个帮忙服侍的小娘子,就很有几分样子。
演那小娘子的,自然非蓝岚莫属。他本身就相貌艳丽极似女人,王怜花教他穿上女装之后,不由笑道:“你不用扮也说得过去,就是太好看了些,和我这帮衬的坐一车有点难为。”于是便下了点功夫将他扮成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蓝岚虽然心中抗拒,也不敢争辩,乖乖与王怜花坐了一车。
不过蓝岚倒也立了一功,便是解了谢瑶红所中之蛊。刚一喝下解药,王怜花就点了她睡穴,让周管家送回了天香楼。
谢瑶红穴道自解之后,一睁眼看到床头澄亮闪烁的一匣子金银珠宝,差一点以为自己在做梦,闭着眼掐了自己一把,才知是真。
再次睁开眼睛,抖抖索索地伸手去那匣子里翻找,却在那满是名贵之物的匣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在一片珠光宝气中显得寒碜而小气。
谢瑶红拿了那个瓷瓶,紧紧捂在胸口,大哭了起来。
在她今后的人生中,这样事物能时不时地让她记起那个奇妙的夜晚。
曾几何时,与传说擦肩而过。
【番外】镜花22
(二十二)
若不是事关身家性命,这一趟出远门可真称得上是逍遥游。
天气晴好,却又未及酷热,一路上过了昌化县、黄山县、婺源县等几个大县,本就是诗人游客最爱的路途,路且好走,风光美不胜收,文人雅士留迹无数。王怜花一路心情欢快,还对沈浪道:“若了结此事,回来路上且要好好游乐一番,不似这般匆忙。”
沈浪笑道:“难得看你这般没有心事。”他自己倒是在心中略略发急,只因路过的几个县城里虽有秦记分号,却对巫行云行踪一无所获,若是不能在路上将他擒住,进了苗疆,无天时地利,怎说都是丧了先机。
王怜花嗤笑道:“谁说我没有心事。若是此番去了而不成,要不要得到解药另说,人落在他们手里被人家每天打三遍,还怎么高兴得起来?自然是能高兴一刻就高兴一刻,都是赚的。”
沈浪见他这样说,忍不住便将他轻轻拥在怀中。
看王怜花这模样,他居然真的有一点后悔。
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玉石俱焚的一搏,就算胜算其实并没有王怜花说的大,却也了无遗憾。此等事情王怜花本是万万不能忍,后来竟也没有再提起,沈浪惊讶之余,更多几分心疼。
就这么到了景德镇,峰回路转,有了巫行云的消息。
秦记的探子报道:“此人已在镇上呆了两天,一直在打探江家玩物大会的事情。”
饶州江家,是一个很神奇的名号。
江家三代之前不过是景德镇一个小窑的主人,因擅长制作独有珍品薄胎青花进贡朝廷而发家,如今却掌管景德镇几大名窑,兼做玩物生意,开的钱庄、票号、当铺遍布天下。虽说在财富上还略逊朱家一筹,但却有一点胜过朱家,便是江家三代制作贡物,与朝廷来往密切。而权倾朝野的当今内卫首领李公公十分爱好珍品瓷器,江家正是投其所好,一时家势如日中天。也有无数武林高手来投奔江家为门客,以求朝廷之中的进身之道。无论商贾之道、朝野之上还是江湖之中,江家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人敢惹。
而一年一度的玩物大会,更是江家上下通吃,结交黑白的一大佐证。
据说江家每年都会搜罗一批顶级玩物,提前一月将玩物单子公诸于世,之后在玩物大会上当众展览。三日之内若是有江家欲结交的人士对那玩物有意,江家便将那玩物赠予以结友好,若是三日之内无人相询,便将那些玩物尽数拍卖,既造了家族声势,也是避免有所争夺影响自身。巫行云在此处两日不走,还打探玩物大会的消息,恐怕也是对玩物单子上的东西有意,但忌惮江家爪牙众多,不敢轻易下手。
王怜花抓了蓝岚问道:“巫行云此行,是否本就为玩物大会而来?”
蓝岚委屈地道:“在下哪管得主人的行踪。况且主人此番来江南,一个族中高手也没带,总是什么不能让他人知道的东西罢。”
蓝岚这话倒是提醒了王怜花。他将那玩物单子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在几样东西上面圈了圈,拿去给沈浪看。
阴鬼蚕,排在第四。
肉莲座,排在第八。
血印子,排在第十三。
照心镜,排在第二十九。
这个次序很有讲究,是江家特地养了一批专攻玩物品鉴的人物,按名贵程度将玩物排列,也是大会上参展的次序。
沈浪摇头道:“这些东西,名字看起来都怪异得很。”
王怜花道:“巫行云若是本来就奔这玩物大会来,找蓝岚且将他顺道带回去,看来蓝岚小倌儿确实不知其中蹊跷。但他又如此刻意瞒着族人,尤其是族中高手。我看他要的这东西,总是和巫蛊有关的重要事物,且不能落在其他族人手中。这张单子上共三十六样玩物,其中七样是今年贡品同种的珍品瓷器,七样是诗画绣品,九样是古时名物,六样是名贵珠玉,还有舞姬一人,娈童一名,雌雄同体的妖人一个,剩下就是这四样没听过的玩意。恐怕他要的东西就在此之中。”
沈浪道:“若是普通富家,将这些东西借来一用也就罢了。既是江家,便不能轻易出手。”
王怜花笑道:“我们都这样想,巫行云自然也如此。而且这些名称古古怪怪,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恐怕也要亲眼确认过才会下手。我们只在那会场守株待兔便可。”
沈浪沉吟道:“但我们若过了展会再动手,恐怕……”
王怜花嘻嘻一笑道:“本公子自有手段,且教你看看什么叫做偷天换日。”
江家的玩物大会,果然气派非凡。
光那展会所用的台子,据说都是二十几个能工巧匠赶工一两个月才完成,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每年玩物大会结束之后,都有无数殷实之家,来与江家下人牵线搭桥,只求能买回个柱头牛腿等装饰之物,只因其精巧美丽,绝非一般制作可比。
况且,还能沾沾江家那不可一世的财气与霸气。
展台周围,绫罗为帘,锦缎铺地,堂皇气象自不必说。
宝物一车车押来,一样宝物一车,足足走了三十六车,车马前呼后拥地占了一条街。
车马黑幕低垂,据说里面除了宝物,还坐着专门护卫宝物的武功高手,随时准备截杀意图夺宝之人。
引车执鞭的却都是一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穿着同一个样式的蓝色衣裳。有人看了便会感叹,人家家里驾车的小姑娘,个个都比得上饶州府最出名的花魁宋小双。
又是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富贵。
一赶上这种大热闹,王怜花就开始不像话起来。
这边沈浪忙着在打望巫行云的行踪,他却在那里高高兴兴地盯着驾车的姑娘们看,看得眼睛都直了。幸好他打扮得就似一个游手好闲的帮衬,本该看得双眼发直。
看了一会儿,就对沈浪说:“我看完了先走了,你好好盯着,看巫行云出不出来。”
话一说完,人就没影了。
虽然玩物大会开场还有小半个时辰,但那四周早已人山人海。巫行云便是在,也不见得能看见。因此沈浪决定把位置挪到不远处的屋顶上。
虽然不是特别近,胜在四下无人,位置舒服,可坐可躺。
悠悠闲闲等着,玩物大会开场了。
第一个玩物,也是最不名贵的,就是那绝艳的舞姬。
活人比之死物,美丽而才艺超群的女人比之娈童阴阳人更为低贱,也是摸透了上位者的猎奇心理才会排出这样的座次。
乱花迷人眼的一舞,又引得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教这玩物大会,开了个精彩的好头。
巫行云却并没有出现。
他身量大大高于常人,若是在人群中,这么至上而下的一看,定然十分清楚。可到了第四个玩物阴鬼蚕快出场的时候,还是看不见这样的人。
只是那阴鬼蚕一出现,便使得在场的人声,都冷了下来。
阴鬼蚕自然是一只蚕虫。
据说是一个郊外蚕农,有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养的蚕都死了不少,不仅死了不少,还都是半截粘糊糊的虫尸,并不像是瘟疫。
一开始他怀疑是被什么喜欢吃蚕虫的猛禽光顾了,于是悄悄躲在一边看了好几天。
结果他发现,蚕桑叶堆里,有一只似蚕虫又非蚕虫的东西。形体虽然像蚕,但通体灰黑色,比一般蚕虫大上一倍。最可怕的是,那虫的口器一张开,居然长着尖利似细牙的事物。它便是用那细牙疯狂撕咬其他蚕虫,弄得尸横遍野。蚕农怕是什么妖物,不敢杀又不敢放,只好用篾篮扣住,去找了个道士做法。
那道士指着怪蚕还没念两句咒,那蚕就狠命咬了道士的指尖一口。
道士还没来得及伸手捏死怪蚕,自己就倒地先死了,死的时候脸色和桑叶一样绿。
讲解那蚕由来的小姑娘并没有说这蚕是怎么到江家手里的,但在场的人想到这一点,还是不禁面色刷白。
将邪恶的事物毫不在乎地作为玩物,又是什么样的力量。沈浪当然不怕,但还是很有点不舒服。
这时有人替他说了他心里的话。
“为了展示力量,却泄露了自己的品位。”
这明明是王怜花的声音,但站在沈浪面前的却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一身明媚蓝衫,就像江家引以为豪的青花儿。
【番外】镜花23
(二十三)
沈浪看了看他,微笑道:“王公子这么快妆扮好也不嫌太急么?万一押错了宝,到时候再改可来得及?”
王怜花答非所问:“沈浪,把你外袍给我。”
沈浪也不问为什么,脱下外袍递给他。王怜花接过,将那袍子展开往那瓦背上铺好,也不管打扮地多秀气,就这么大刺刺地往袍子面上一躺。
敢情叫人家脱衣服垫瓦背,是怕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躺了一会儿,才毫无愧疚之心地转回了方才的话题:“你方才这意思,莫不是想和我打赌?”
沈浪叹了口气道:“想是想,可惜与你押的一样。”
王怜花对他的回答很不满。
不仅对他的回答很不满,对屋瓦的硬度也很不满。于是把头挪动到沈浪的腿上,方觉得较为惬意。
“那方才几句话,可不是屁话。”
沈浪也不与他争辩,自顾自沉吟道:“这阴鬼蚕,与蛊物倒是真有些像。”
王怜花道:“那你可要与我赌巫行云下手的时候?”他双眼亮闪闪地,照得那张画出来的面皮,不过是个死物,实在是王公子自信无敌的易容术之一大疏失。
沈浪道:“自是那东西展示完毕,下台回车那一瞬间。”
王怜花听了这话,愈发没劲地不得了。
“你老是和我猜一样,怎么赌得起来?”
沈浪笑着去抚弄他的发鬓,道:“你可以让我猜些难猜的事情,这样或许便赌得起来。”
王怜花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暂时想不出什么更应景的谜题来。
“还有什么事会很难猜?”
“比如说……王公子将头发留得这样长,只是为了扮女人方便些,还是为了让我把玩……”沈浪悠悠然地伸手抓住了王怜花反向拍向他脸颊的手,“第八个要上来了,你不看看?”
肉莲座,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实际上它看上去也一点也不可怕。就像个未完全绽开的莲花花苞,却要更圆润可爱一些,白中透粉,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看上去柔软而富有弹性。
但当台上女主事笑吟吟地解释这肉莲座的由来的时候,台下已经有人在呕吐。
肉莲座,是一块肉。
或者说,是一个人。
是一个怀孕的美丽少妇,吃了胎儿致畸之药,所生下来的肉块。
但这肉块原本明明可能是一个人。
所以,看上去才这样粉嫩可爱,有着生命的光辉一般。
但若想到这悲惨而邪恶的由来,看着这东西越可爱,便越要呕吐。
沈浪眉头紧锁,脸色凝重。王怜花看他那样子,翻了个身对着他笑道:“现时下江家这样的低俗世家,都能在在江湖之中占一席之地。沈大侠,你且看看有多少江湖人士前来相贺今日这一场盛会。当年若早知如此,你是否便情愿将这武林拱手送与我?”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武林又不是我的。”
王怜花瞪着眼道:“你总是谦虚地这么虚情假意。”
“江湖早不是你我的江湖。”沈浪低头轻吻他微颤的眼睫,这是他脸上唯一真实的地方。也教他不得不闭起双眼,认真地听他说的话。
“既然已决定转身,那末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能回头。”
王怜花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并没有反驳。干脆连眼睛也不睁了,只道:“快到第十二个叫我。”
沈浪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微微笑起来。既然怀抱了这样的美好,又有何遗憾。有美有丑,有善有恶,造物永远公平。
便让英雄只成为传说,世间总是庸人的游戏场。
第十二个是西周屈舌鼎。那鼎既大且重,非四人合抱不可。那驾车的小姑娘只得下车让开,让几个壮汉上车来将那鼎扛了出去。
此时围观有人道:“那车上的高手就那么直愣愣坐着,何不下来一个搬一下。如果是武林高手,怎的也不用四个人才抱得起这东西罢?”
旁边一人嗤笑道:“人家高手被请来是护宝的,又不是干苦力的,何必浪费多余力气。”
正说笑着,发生了件更好笑的事。
倪疯子来了。
倪疯子是景德镇出名的一个活宝。此人姓倪名悦,演的滑稽戏班出身,模样本就好玩,当初被叫做“倪好笑”,也算镇班之宝,还娶了班主的女儿,驯狗的小美人吕小小。只是吕小小不安于室,竟和外省来的看戏的年轻人勾搭上了,私奔一去不回头。出了这回事,倪悦便疯了,也被赶出了戏班子,流落街头,时不时地到处发癫。但因他身世遭遇可怜,又是丑角儿出身,便是说疯话也说得俏皮,兼说会演,居然时不时有人接济他给他送吃的,也好端端活了三四年,至今还在街上半疯半傻地逗人笑,今日这样的大热闹,他居然也又干了件使人笑的事儿。
第十二车的小姑娘站在一旁,却不料倪疯子从人群里挤出来,突然就抱着她在脸上亲了一口,叫道:“小小,小小你可回来了,你夫君我想你得很,也不怪你,和我回家罢!”
那小姑娘哪里肯相就,自然死命挣扎。在场者多是本地人,都是知道倪疯子这段韵事,见他这样,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好戏再演下去,又是鼓掌又是大声喝彩,一时嘈杂无比。
车上的高手,果然也完全没有帮忙的打算,居然一动不动。
江家的仆从过来要拉开那倪疯子,不料倪疯子着实机灵地很,见有人气势汹汹地来,便跟鱼儿似地滑进了人群里。那小姑娘上了车,犹自惊魂未定,却也连忙赶车往台子那边去候着。
此时变化徒生。
几支羽箭,刷刷地朝第十三车,便是血印子那车射来。还好那驾车的小姑娘,见十二车动了,连忙驾车跟上,这么一动,才堪堪避过,那几支箭便扎在车身上。车中的高手正探出身来察看,不料又是一蓬羽箭迎面而来,差点把他脸射成马蜂窝。
江家请的护宝高手,自然不只是坐在车中这些。场中护卫十数人均往那羽箭来的方向冲过去视察,车中高手见这些箭的主人十有八九是来夺宝的,自是一动不动,生怕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见场上这样热闹,倪疯子又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笑迷迷地往第十五车小姑娘脸上摸去,小姑娘反手推开,他也不介意,晃晃悠悠又往后面的车子一辆辆看下去。此时场里的护卫均在四处搜查刺客,车中高手又自岿然不动,周边民众只顾笑闹看好戏,恨不得这疯子多闹出点事来。
见无人来抓他,倪疯子更发了兴,到了二十一车,居然起了好大胆子将驾车姑娘往车下拖,疯子本就力气大,那小姑娘又是哭又是挣扎,周边看好戏的人,反而大笑大吼起来给倪疯子助兴,个个心里恨不得那疯子真将小姑娘拖到人群里来,自己说不定也好趁空档上下个手。
二十一车的小姑娘发疯乱踢才将倪疯子赶走,倪疯子见周围鼓噪,越发得了意,又朝后面去,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看得驾车的姑娘们个个发寒退缩。倪疯子凑了个准,居然一发狠,跳上了二十九车,把那驾车的小姑娘撞下了马车。
车中高手本已拔刀站起,倪疯子动作却快得很,自己也跟着扑下了车子。于是车中人复又收刀坐下。
一个驾车的小姑娘被疯子轻薄,又怎比得保卫车中宝物要紧。
倪疯子借这一撞一扑,居然真将那小姑娘拖进了人群,一时那小姑娘哭叫之声不绝于耳。这疯子越发没个体统,抱着小姑娘在地上乱滚起来,旁边些原本看好戏的人站得本身就挤,经疯子这么一滚,也被撞倒连带拉倒了许多,还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的,本来是瞧瞧热闹,见这样子害羞了要闪避,正好被撞倒,又有家人去扶,滚成一团。一时场中哭的叫的笑的闹的,吵闹得不行。
倪疯子发了兴,正抱着姑娘要狠命地亲,突然却被人从后面抓住,活活丢开。原来那些巡查的护卫去了箭来势的方向巡查了一番,并没有人,却在一个屋顶上找到个机簧箭筒,自然怕是中计,连忙赶回来维护场中秩序。倪疯子春梦做了半个,紧要的时候被人踢开,虽不明白这是为何,看见凶神恶煞的一群人,自然也知道逃。所幸场中混乱之甚,护卫们无心去捉拿个疯子,也由他去了。地上那小姑娘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模样站起来,我见犹怜,让周边男人都羡慕这倪疯子此番享了好大艳福。
祸乱之源既已不见,场中便渐渐安静下来,玩物大会继续进行。除血印子因有人劫夺,怕横生事端,不再展示之外,其余各物,还是规规矩矩按程序走了一遍,也是要教来场的贵客看一看,江家的胆气与手段。
只是当二十九车的驾车小姑娘将车中宝物取出,送到主事手中时,鼓噪和狂笑声猛然大作。那小姑娘又羞又恼,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却也不敢怠慢职责,用袖子掩了半张脸,匆匆赶车到台子另一边候着。
第二十九样宝物,照心镜。
这东西虽奇诡,至少不恶心。
人照镜不过是照自己的面目,照心镜照的却是人的心。
据说是你心里想什么,便能在镜里看到什么。
那镜子不过巴掌大小,围观群众站得几丈开外,看都看不清楚,又如何验证这镜子照的是不是心,个个觉得索然无味,反倒是盯着那二十九车的小姑娘看得起劲。虽然小姑娘负气遮了脸,但只看看那含羞带恨的动作情态,也是一桩美事。
好容易那照心镜展示完了,二十九车的小姑娘迫不及待地行至台边,从主事手中接过装着宝物的匣子,正准备返回马车,好早早了却这一趟飞来横祸的展会之行。
此时场中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声。
然后又是一声惨叫,赫然是早排到出场队列前面的第四车中发出的。
【番外】镜花24
(二十四)
只见那第四车的帐幔之中,直挺挺地跌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还压在躲避不及的驾车姑娘身上,那姑娘来不及叫就吓晕了栽倒在地。靠得略微近些的人都看见,那两个护宝高手的尸体面色,果然绿如桑叶。
场内护卫围成一圈,慢慢向第四车靠拢。为首一人,拿剑尖挑开了帐幔。也就在那一瞬间,帐幔之中蹦出了一个黑色的事物,弹在他脸上。
人体倒地的闷响之后,场内再无声音,寂静到恐怖。
杀死这只小虫本非难事,但这虫儿却是此次玩物大会的宝物,其价值一定超过这些护卫的命。
又一护卫寻了一个铜篮,往尸体脸上扣了过去。
哨声又起。
那看上去软糯糯的小虫,居然嗖地一声跳了起来,粘在了他拿着铜盆的手上!
第四个死人。
恐惧仿佛是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场中诸人。
无人敢动!
不,有一个人在动。
是那个二十九车的小姑娘。
她已经不是捧,而是抱着那个装着照心镜的匣子,往马车处狂奔。
谁都会原谅她的慌乱的。
阴鬼蚕已经杀死了四个人,江家主事依然下令活捉不杀。若是她手中这更为贵重的宝物在这短短的路途中有什么闪失,她自己那条小小的性命一定不够赔。
连车中的高手都已按捺不住,拉开了帐幔,只待伸手去接。
那鬼一样的哨声,在这个时候,居然又响了起来!
在场的便是有一千双眼睛,总有九百九十九双,都看向了爬在尸体身上的那只恐怖小虫。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二十九车的小姑娘递出了那个匣子,可是车中那人并没有接住。
或者说,他的手接住了,人却没有接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齐腕断去,掉在了地上,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
车中另一高手猛扑出来,却被一颗寒星无比精准地打中了心口。
只有那小姑娘真是幸运。
若是再慢一瞬,断的也许就是她的手。
更幸运的是,她马上就倒地昏了过去。
此情此景,昏迷岂不就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原本托住匣子的两只手孤零零地掉在了地上,那匣子也稳稳地落入了另一双手中。
巫行云的手。
一身黑衣,身影这样高大,却快得像鬼魅。
甚至都没有人看到,他是从哪里出现,又是怎样出现的。
离他近的好几个护卫一拥而上,几把剑迅捷地朝他颈项、胸口、下腹等各个要害部位刺去,方向和力道都绝不相同,躲过了这个,便要撞上那个,仿佛避无可避、
只见巫行云翻身一转,黑色的身影有如旋风,猛地撞开了一拥而上的一片剑尖。
待他滞住身形,便见他手中多出了一样很奇怪的兵器。
黑色的锥,长及尺余,柄与锥身各约半尺之长,粗如三指,锥身弯折扭曲,无可想象。本该是黝黑沉重的一把钝器,怎奈他身形过分高大,握在他手里便显得格外轻巧,简直就像他手臂的延伸物一般,微微泛着阴冷暗淡的光。
就像他的人,狡诈奇诡,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恶意。
只听得格格几声,先前攻向他的那几支剑的剑头突然断裂,落在地上,竟是方才被巫行云手中那锥一撞之下,自内而外断裂的。
见此情景,场中护卫个个面色谨慎,慢慢聚拢了来,各手执兵刃,围成一个圆形,一步步慢慢向他逼近。
总是双拳难敌四手,巫行云武功再高,如此十几人围攻,按说是讨不得便宜。
巫行云面色冷峭,连执锥的姿势都没有变。
凛然有如山峰。
那十几人越逼越近,十几把剑映着日光,闪亮到晃眼。
不知是谁轻叱了一声。
一起出了手。
剑光如网,只是无缝可寻。
巫行云仿佛只是小池里一条黑色的鱼,恁得滑溜,所遁也不过方寸之地,如何逃得这天罗地网去?
巫行云低吼一声,突然拔身而起。
刹那之间,十几把剑将他原先所处的位置刺了个水泄不通。而巫行云却居然凭这一拔之力,轻轻踩在一片密集的剑尖之上,一跃凌空,飞了出去!
这时机算的这样准,已经令人目不暇接,尚且来不及赞叹,周围那些无声无息的护宝车中,居然都朝他射出了暗器簧箭,破空之声响彻四周。
即使到了此时,车中高手也并没有冲出来,而只是发出了各自的暗器,却也见得江家安排周密,不做顾此失彼之事,倒也有些许大家风范。
只见巫行云立足在二十九车车顶,长袖舒卷,那些暗器有些被他卷入袖中,有些被弹飞了出去。虽然如千手佛一般左右兼顾,但敌众我寡,自是不敢久留,于是巫行云便纵身一跃,往周边屋檐上冲去。
在跃起的一瞬间,他的足底突然麻痒了一下。
由下而上,在极近距离内发出的一颗暗器,时机竟然如此歹毒。
巫行云没有停住离去的脚步,却还是忍不住往脚下看去。
二十九车两个护卫高手,一个已死,另一个已没有手。
还有谁能发出这样的暗器?
在他脚下的那块地方,还有一个蓝衣的小姑娘,很可怜地昏迷在那里。
他发出了一颗五毒莲心弹。
就是这暗器在方才猎杀了车中另一高手。
那好运的小姑娘,居然又在这时候,很痛苦似的滚动了一下,堪堪避过了那颗要命的弹。
她人也从昏迷中醒来,慢慢睁开了双眼。
这样清清秀秀,害害羞羞的一张小面孔,却有桃花似的眼波儿,牵魂摄魄得紧。
他见过这双眼睛。
还有谁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一口气逃至郊野,巫行云才停了下来
他马上掏出匕首,毫不可惜地割去了足底那块肉,仿佛那不是一块肉,而只是一根头发,一片指甲甚至是一种排泄物。
从伤口处挤出的血液一直是紫黑色,到慢慢变成鲜红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有点发白。但他还是很镇定地往伤口上洒了止血之药,然后包扎了起来。
王怜花哪有不染毒的暗器,连万分之一的侥幸都不必有。
但人永远比死物更可怕。
待他包扎好抬起头的时候,看见沈浪就站在他的面前。
沈浪此时的微笑,简直和方才王怜花的眼神一般教人至死难忘。
很少有人见过沈浪用剑,因为他只喜欢救人而不是杀人。
但那把剑还是常年无关紧要似的在佩在他腰下,不用不代表不需要。
就像仁慈不代表退让。
那把剑此时并不在鞘中,却在他手中。
他一身青衫,映得剑锋的颜色,都有点儿温柔缱绻。
“巫兄的武功胆略非同凡响,在下佩服之至。”
巫行云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黑椎。
两个人都没有动。
谁先动谁就是先让出空门。
沈浪是这样的气定神闲,好像等多久都不介意。
巫行云足底的伤自不算重,但人为肉身,总是要受其牵制。特别是他知道沈浪这样的人,从来都可以抓住关键一击必中。
巫行云的额头已经冒出汗珠。
突然有一声呼喊,打破了此时这令人不安的平静。
看见这两人,连不安都可以省了,因为已经绝望到不容抗拒。
“主人,我是被迫的,我……”大呼小叫的是穿着倪疯子衣衫的蓝岚。
拎着他衣颈处的是穿着女装的王怜花。
他就算穿着破破烂烂皱皱褶褶的女装,女式的发髻扎了一半披了一半,也是又从容、又好看、又风流,和穿着锦衣端坐的时候没有分别。
巫行云觉得这时候自己很不应该看他看得这样起劲,但这情形下还能干点什么别的好事,不如安心和小蓝岚一起乖乖就缚。等回了苗疆,再想那千条计万种策。虽不知他们要断情花是为了解怎样的蛊,但看样子他们若一刻没得到那花,便会留他活一刻,所以倒也不必过于惧怕。
他下定了这个决心,于是对王怜花笑了一下。
王怜花本来在笑,此时却突然不笑了。
“以人易人,这个交易到底做了多少次?”林红莲和林镜花从后面林中缓缓走出,徐常秀和小梨不出意外地就抵在他们的剑刃后面。
他们的衣衫上都有几片飞溅的血滞,不知道景德镇的秦记是否还有活口。
王怜花叹道:“百花仙子的典籍得去也就得去了,二位怎的这样想不开,还拿宝贝来换这人的命。难道二位女侠想招他做上门女婿?”
林红莲冷冷地道:“百花仙子的典籍的确叫人舍不得,可是我更知道,要想好好对付你们两个,非他不可。”
【番外】镜花25
(二十五)
王怜花摇头道:“百花仙子的典籍虽然好,但是每次出门都得把这两个人带在身上十分麻烦,在下实在有点不耐烦了,二位把他们俩带走便是。”有了巫行云,还要那二人做什么。况且将徐常秀和小梨让给林红莲,还能让她们多一层顾虑,自己少一个弱点,何乐而不为。
听了这话,小梨失声呼道: “王公子,你……”
林家母女的行径,她方才已经见识得淋漓尽致,自然心生恐惧。
王怜花道:“小梨姑娘无需担心,你身怀百花仙子的典籍,林女侠也不会过多为难于你。” 凭小梨的机智,自然知道林红莲若知道了实情,他们二人怕是非死不可,倒也不担心小梨一时半刻会说出那秘密来。
林红莲眼珠一转,竟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王公子,我始终不太明白,带着小梨姑娘行走已经很麻烦,为什么还得看顾着她的小情人?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王怜花叹气道:“我若杀了他,小梨姑娘哪里还肯将典籍背予我听?”
林红莲道:“这其实简单的很。你只要和小梨姑娘说,你若不背出来,我就把你小情郎打一顿,还怕小梨姑娘不肯说?王公子的手段,自然比我还要高明,应当早就将典籍收了,把人杀了,如何等到今日迟迟未下手还受人挟制?”
王怜花苦着脸道:“你莫忘了还有大仁大义的沈大侠在。”
林红莲大笑道:“王公子,你也不必做戏,方才小梨姑娘已经将实情告诉了我。”
小梨刚呼了一声:“没……”就被她打了一巴掌。
王怜花冷笑道:“若是有实情,不妨说来听听,在下倒也还不怎么明了。”
林红莲伸手去抓徐常秀的锁骨,然后拧住。看似并未用力,徐常秀却痛得咬牙切齿,面色青白,只是依然一声不吭。
王怜花的额头上猛地冒出了冷汗。
看着徐常秀被折磨,分筋错骨一般的疼痛却从自己锁骨处源源地冒出来,简直像梦魇一般。
他一向不能忍痛,此时却不能不忍,还要强颜欢笑,只觉嘴唇颤抖。
沈浪默默地收起了剑,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王怜花只有紧紧揪住他的手,用力得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指节下青筋暴起,血流加速。
沈浪的手温暖而坚定,握着他的手势仿佛抚慰。
若是此时放开了他的手,恐怕自己马上就要栽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尖叫。
此时却真有人尖叫了。
是小梨。
小梨盯着林红莲一字一句地道:“你若再折磨他,我就咬舌自尽!就算你现在能把我嘴巴堵住,但在把秘籍背给你听之前死掉,我想也不是太难。”
林红莲恨恨地放开了手,道:“那你现在可以向我解释,方才我要杀你小情人的时候,你说如果我杀了他,就失去了一个对付王怜花的好机会,是什么意思?”
小梨轻轻地道:“我骗你的。若不那么说,你岂不是刚才就杀了他。”
听了这话,林红莲又打了她好几个巴掌,打得嘴角流血。
小梨肿着一张脸,居然还在笑。如果这个小姑娘会武功,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女侠林红莲,恐怕只配给她提鞋。
“你们怎样打我都可以。但若伤害了他,你们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时,沈浪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叹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郁结。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闲话不必多说,换吧。”
林红莲大笑道:“莫非你们真有什么把柄在这俩人手里?”
沈浪面色波澜不惊,只淡淡地道:“把柄自然是有,不过也不算太大。二位得了典籍,在下得了巫兄,都是求仁得仁的美事。在下并不强求,若是二位后悔了,那不换便是。”
巫行云听了这话,再看看林红莲似乎有点动摇的神色,不禁急了。
“林女侠,两位便是想拿着典籍过太平日子,难道不怕他们找上门去么?”
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林红莲马上就下了决定。
“换就换,还怕你不成。”
交换完了,林家母女和巫行云都溜得很快。
一副生怕他们反悔的样子。
小梨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朝王怜花跪了下去。
“王公子,奴婢方才那话,不得已而为之,林女侠并不知其中缘由。但林女侠心中既有怀疑,还请王公子不要舍弃我等。”
王怜花大笑道:“好厉害的丫头,我总有一天被你卖了。”
小梨定定地望着他道:“公子杀了我没有关系,只是不要伤害我家少爷。”
王怜花嗤笑道:“你简直顶得十个会武功的男人,我若杀了你,难道天天把你家少爷栓在裤腰带上么?不过我也很是不明白,你到底看上这呆子哪一点,他简直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每天都要被你保护得像雏鸡一样才能过日子。”
徐常秀的本来惨白的一张脸突然涨红了,却低下了头,没有反驳。
小梨轻轻牵住了他的手,这个爱害羞的小姑娘此时脸却一点都没有红。
“少爷的好,小梨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他们俩人,居然手牵着手,不管不顾地往回路去了。
蓝岚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左看右看,最后决定跟上去。
看这三人离得有些远了,王怜花方咬牙道:“沈浪,其实不换也很好。便是他死了,也不过多痛两下,贼王在手,还怕拿不到断情花。”
沈浪抬起自己的手,看着王怜花抓出来的深深指痕,轻轻地道:“方才那一下,你就痛成这个样子。若是他真受了什么重伤,你如何忍得。”
王怜花有点想反驳,但想起方才那痛楚,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沈浪看着他忿忿的面孔,突然低头吻住了他。
沈浪的吻总是又温柔,又细致,又有技巧,让人舒服得想呻吟,忍不住地要猫到他怀里去,做一些更令人愉悦的事。有时候虽然嫌那些事做的略多了一点,但能够多得这样恰到好处无可挑剔,也只有沈浪才能做到。
今天沈浪的吻却很不同寻常。
又用力,又急促,简直像狂风暴雨的掠夺一般,叫人喘不过气来。吻了这样久,还是不离开他的嘴唇,再这样下去,难道要在官道上做晚上在房间里做的事吗?王怜花很惊恐地想,他自己虽然一直很不要脸,但是这个场合,未免也太不对了。
于是他开始挣扎。
越挣扎,沈浪抱得他越紧,唇齿的交缠愈加紧密深入,到最后连王怜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逃避还是在迎合了。于是他只能放弃那一丁点儿抵抗,非常不服气地想,连沈大侠都不在乎,难道他王公子还怕被人看吗?
如果比脸皮厚度都输了,岂不是承认自己全线溃败。
他刚一下这决心,沈浪却慢慢放开了他的嘴唇,然后说了句恶人先告状的话。
“这里地点很不好,只好让你先忍一忍了。”
听了这话,王怜花简直想扑上去咬他一口。
却不知自己水雾迷蒙的双眼,略略红肿的嘴唇,以及情动时身体的自然反应,对于另一个人,会是多大的诱惑。
沈浪看着他,突然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如果不是特别发懒,王怜花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动作。加上沈浪从方才开始一直有点出人意表的举动,于是他有点气极败坏,恨恨地道:“现在离床还远得很,沈大侠为什么这样急。”
沈浪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这样会让我觉得离床近一点。”
听了这话,王怜花很有点无言以对。抱就抱着吧,累的反正是他不是自己。这姿势虽然不太光宗耀祖,但也不能不说很舒服。
只要舒服便是好的,王公子在这方面一向想得很开。
沈浪的怀抱让他想起,来杭州的路途之中,过长江的时候乘坐的那架巨舟。那日长江浪急,小船都下不得水,而他们乘坐的那巨舟却乘风破浪,行进的节奏稳定而从容。王怜花悠闲地一个人在甲板上躺了很久,风很大,阳光就像今天一样温暖而不灼人。
王怜花舒服地简直快睡着了。
沈浪却突然不识时务地叫他:“怜花。”
他闭着眼睛低低回了一声:“何事?”
“我做错了,对不起。”
这样好的指责沈浪的机会,王怜花居然没有回应。
能从那样九死一生的境地里脱身,实在幸运。而且又把巫族遗失多年的宝物也找了回来,怎么想都该庆幸,受点小伤,又算得什么。巫行云这样想着,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那宝物匣子。
却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匣子里没有镜子,只有一张纸。
正面写着两个字。
“有劳”。
反面也写着两个字。
“多谢”。
巫行云看得嘴角都哆嗦起来,顿时觉得自己方才欢天喜地的模样简直傻到不得了。也不想想,过了王怜花的手,还能给自己留什么好东西?
林家母女对他一点都不同情,还冷言冷语道:“若你以为以一人之力也能与那二人为敌,实在太过天真。”
巫行云不仅觉得脚底的伤口很痛,连头都痛得不得了。
看来回去苗疆一路,他才是被捕猎的兔子。
但那个在巫行云的想象中应该得意万分的猎人,此时心情也意外地很不好。
竟然也是因为那面镜子。
既是没见过的宝物,自然要好好拿出来研究一番。王怜花高高兴兴地把那镜子拿出来照了一照,照心照心,看你能不能照见我的心。
听见王怜花一声大叫,沈浪忙问:“怜花,怎么回事?”
王怜花把那镜子往桌上一丢,远远地指着对沈浪道:“沈浪,你照那镜子看看,看见什么?”
沈浪看了一看,疑惑地道:“看见我自己的脸。”
王怜花半信半疑,又拿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又丢得远远的。
“你看见的真的只是自己的脸?有什么不一样?”
沈浪又仔细看了一下,道:“没什么不一样。你看见了什么?”
王怜花都快哭出来了:“我看见了一个骷髅。”
沈浪愕然,拿镜子左照右照,看见的和普通镜子也并无分别。
却见王怜花中邪一般地抖抖索索地道:“我一动,那骷髅便和我一样动。那,那骷髅,分明是我自己……”
沈浪拿了一块帕子,把那镜子包了起来放在枕下。
“此镜既是宝物,自然有些玄乎,怜花,不必过于在意此事。”
王怜花看着那枕头的眼神像看着鬼。
“你若是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我今晚一定睡不着觉。”
沈浪笑嘻嘻地抱着他道:“只要够累,一定睡得着。”
【番外】镜花26
(二十六)
王公子很乖的时候,通常都是在床上,因为这个时候听话比不听话要好很多。
但次数多了,被沈浪掌握住规律就很不好,难免老是在本来心情很好的时候被迫听大侠的训话。听了总会有点心烦,明确表示不听又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王公子一般都把脸往枕头上一埋,似听非听,定时支吾两声,一般总能应付过去。
可是大侠今天分外不满意王公子这种程度的诚意,非要把他身子扳过来,开始一板一眼的说教。
“如今巫行云与林家母女联手,一是我们更难下手,二是徐公子和小梨姑娘需人保护,所以你记得今后切不可单独行事。”
王怜花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这些话你从出门说到现在,总该有两百遍了罢。”
沈浪正色道:“我们前去苗疆一路仍要伺机对巫行云下手,但我们只得两人,易中他们调虎离山之计。今后若是有他们行踪,只得我去追踪,你按兵不动护着徐公子他们二人。”
王怜花忍不住反驳道:“如此这般,岂不是只能守不能攻?就算小梨被抓去又怎的,他们一时半刻也未必杀他们。”
沈浪只有叹气。
“王公子,你还是听我的话比较好。若是那二人有什么疏失,蛊一发作,看你还这样嘴硬。”
王怜花不服气,道:“沈大侠再英明神武,也不见得保证一定能抓住巫行云,取得断情花,若有的一搏为何不搏?”说着说着便沉吟起来,“虽有了照心镜,终究还是不保险,若是他中了我才能解得毒,事情便易办的多了……”他自在那喃喃自语,突然便展颜一笑。
沈浪皱眉道:“想到什么?”
王怜花笑道:“我方才想,若是有了巫行云的行踪,给他下毒可比和他打斗一场抓他方便多了。”
沈浪盯着他眼睛道:“可以是可以,你自己可不要漏了行藏,做什么都不要瞒我。”
王怜花笑嘻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我什么时候瞒得过沈大侠。”
他是只亲了这一口,但沈浪并没有让他的嘴唇逃回去。
这原也在王怜花意料之中。
沈浪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分外的好糊弄,王怜花在呻吟的间隙里得意地心想。
心里有了条妙计,王怜花只想着早日做成,不料巫行云与林家母女结党离去后,又是行踪全无,于是在心里暗自焦急。按说巫行云的样貌卓尔不群,再加林家母女,应当是十分惹人注意。但之后月余时光,途经的江州、咸宁等几个大县的秦记回报,都说是没有任何消息。到了巴陵县,居然还是一模一样的回复。
一出了巴陵县的秦记,王怜花就忿忿地道:“我也真不知董少英养着这帮吃闲饭的是干什么,要我是秦记主事,通通抓起来打一顿砍掉三根手指。下次一问,什么消息都能打探出来。”他话一边说,手里就丢了颗小石子到秦记的大门匾额上去,那匾额上的“秦”字无声地裂了一大半,亮闪闪的金漆面都飞了下来。
看着他那小孩行径,沈浪不由苦笑道:“秦记毕竟是商旅出身,与武林中事不过小有涉猎,跟踪尾随之技,自不可能如丐帮、飞燕党等江湖帮派人士相提并论。话说飞燕党也是做消息买卖,不如以重金相求?”
王怜花哼哼道:“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漏了我们二人的行藏?我倒罢了,若是人家知道大仁大义的沈大侠不仅没有身殉武林,还与我这魔头一起,岂不是天大的丑事?”
沈浪笑道:“到时候我就说……在下为制服凶恶魔头,不惜以身相许,你看如何?”
王怜花恶狠狠地将他领口揪过来:“既然已经以身相许,就好好服侍你家相公,不准出去招摇。”
沈浪只是笑:“相公要怎么服侍,回客栈再吩咐可好?”
两人正肆无忌惮地说说笑笑,忽听得后面有人招呼道:“李公子,柴公子,请留步!”
只见一个玄衣小哥儿,从秦记里追了出来。
沈浪道:“小兄弟怎么称呼,有何见教?”
小哥儿道:“在下姓何名冲,是秦记的下人,并不是探子。但在下有一个兄弟叫何学,是在飞燕党做的探子,昨日我听他说起,有一个女人来向他打探消息,那女人身段气度美得不得了,脸却长得实在普通,我方才想起,是否是二位要找的人当中的一个?”
王怜花从袖中拿了块银锭往他手中一塞,笑道:“小哥倒是机灵得紧,应该正是那人,小哥可知那人去向?”
何冲拿了那银子,喜笑颜开道:“这我却要回家问问他,两位公子下榻何处?有了消息,我即刻来报便是。”
王怜花道:“普福客栈坤字三号房,小哥有事找来便是,若有消息,尽快告知,还有答谢。”
何冲听了这话自是高兴,谢了一下,忙不迭走了。
见他走开几十步远,沈浪方道:“此人方才在秦记故意不说,待我们出来再说,也有些蹊跷。”
王怜花道:“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在秦记做的并不是探子,当时说了并无好处,现在来却可以要点打赏儿;二是他被林家母女收买了,故意诓骗我们,到时好做个陷阱。”
沈浪道:“且待我跟了他去看看,是何种情形。若是这样,倒还有第三种可能,便是调虎离山。你还是先回那边去罢,可不要又后院起火。”
王怜花悻悻道:“知道了,我回去养那三个孩儿。”
沈浪许久都没有回来。
王怜花等得无聊,很快就有点困了,于是决定先上床睡觉。
还没脱外袍,就响起了敲门声。
王怜花打开门的时候,愣了一愣。
好一个不速之客。
但他马上便收敛疑惑神色,道:“林姑娘深夜来敲男人的房门,可实在不太好。”这时候其实也不过华灯初上,王公子自己困了,便要说是深夜。
来者竟是林镜花。
林镜花面无表情地道:“我都不怕敲王公子的门,难道王公子怕请我进门?还是嫌妾身不够美,进不得王公子的门?”
王怜花听了这话,心知方才那小哥十有八九真是调虎离山之计,便笑道:“林姑娘请。只是林姑娘赶的这么巧,找个沈浪不在的时候,难免让我浮想联翩。”便引林镜花到桌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林镜花笑道:“王公子的茶,敢喝的人本没有几个,妾身不幸不在其中。”她平常很少笑,突然笑这么一下,灯影中看去,居然还有几分动人。
王怜花也不介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方道:“姑娘不喝茶,莫非是来叙旧?”
林镜花道:“公子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王怜花道:“请问。”
林镜花道:“公子怕不怕,红颜易老,刹那芳华?”
王怜花失笑道:“在下并非女子,如何有这念头。”
林镜花幽幽叹道:“我若有公子这张脸,一定怕得要死。”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薄绢包裹放在桌上,小心打开。
那包裹里的,竟是原先王怜花为她做的面具。只是那面具表面已经发灰,戴在脸上恐怕跟死了十天的僵尸没有分别 。林镜花却万分怜爱地轻抚那面具,道:“这面具时日久了,色泽变化已不能用,不知王公子可有办法回复如初?”
王怜花道:“这个简单的很,只不过治标不治本,过段日子依然要变回如此。”
林镜花双眼呆滞地道:“这个面具变成这个颜色已经三十九日,我也已经三十九日没有照过镜子,这种日子我已过不下去。”
三十九日之前的那些日子,恐怕她照的也不一定是自己的真面目。
王怜花微笑道:“林姑娘与我做这个买卖,出的是什么价?”
林镜花淡淡答道:“巫行云的行踪可够换得?”
王怜花端详了她片刻,笑道:“巫行云难道现在不是令堂的盟友?”
林镜花道:“王公子给予我的不过几日的欢乐,我出卖的也不过巫行云今夜的行踪。我的脸依旧是我的脸,王公子要制服巫行云靠的也是自己。这种交换岂非公平地很。”
王怜花击掌笑道:“林姑娘说得是,王某佩服。”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道:“用这油擦拭几次,在太阳下晒干,便可以回复如初。”
林镜花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又渴望,又急迫,仿佛看见心爱之人一般欣喜,又好像要将仇人挫骨扬灰。她甚至忍不住要伸手去抓王怜花手里的瓶子。
若这样的反应也能伪装,演技委实也太高了一点。
王怜花将手收了回去,道:“不忙,林姑娘可告诉我巫行云在哪里。”
林镜花急切地道:“在落霞客栈,木字上房。”
王怜花微微一笑:“令堂是否负责将沈浪引开,姑娘则是来请我入瓮?”
他揭破林镜花的计算,林镜花却神色不变,道:“是。”
王怜花道:“你都说得这样明白,难道以为我还会像傻子一样地去?”
林镜花道:“巫行云有一句话,教我说给公子听。”
王怜花道:“说来听听。”
林镜花道:“公子想要断情花,比他想要公子,急得多了。”
王怜花大笑道:“说得对。”他口中在笑,心里却是恼恨。
祸从口出,教巫行云这精怪听出门道也罢了,更可气的是为什么沈浪永远未卜先知?
林镜花道:“他还说……今夜他并无帮手,愿与公子一人对决,公平地很。”
王怜花笑道:“看来他料定我会去。”
林镜花没有回答。
王怜花思索了下,道:“他料定我会去,有没有料定你回不回得去?”
他是一副问询的口气,却完全没得商量,出手如电,点住了林镜花的穴道。
林镜花道:“他料定我回得去。”
王怜花有点惊奇:“哦?”
林镜花道:“他说,相信王公子会觉得,让妾身看着那面具一次又一次慢慢变坏,无可救药,比让妾身死,要残酷地多了。”
王怜花大笑道:“看来此人竟然也算是我半个知己,我如何能够不去?”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小瓶放入了林镜花僵硬的手中。
出了门,然后关上了门。
今夜的月亮分外的圆,分外的亮。
王怜花从怀中拿出那面小小的镜子,对着月亮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镜子里是一个骷髅。
他自己的骷髅。
王怜花喃喃自语道:“我不仅怕老,还怕死,简直是怕得要死。他们怎么都知道,偏偏沈浪不知道。”
【番外】镜花27
(二十七)
何冲走得很快,也很急,完全就像一个极想立功讨赏的人。
但他们家实在是有一点远,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
穷人总是住得离市集远些,离山林近些。往城外走,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到了一处农家小院,终于停步,进门时的神情也完全像任何一个走了长路回到家的人一样放松而欣喜。
何冲扯开嗓子叫了几声:“阿学,阿学!”并没有回应。
于是沈浪便推门走了进去,笑道:“哥哥,我回来了。”
何冲原背对着他去开内屋的门,一听这声音突然一抖,转过身来看到沈浪,长出了一口气:“李公子你怎么也来了?开的好玩笑,吓我一跳。”
沈浪道:“便是弟弟回来了,小兄弟也不必吓成这样。”
何冲推开门看了一看,道:“我弟弟还没回来,李公子可否在此等候片刻?”
沈浪道:“小兄弟的父母不在家?”
何冲道:“小人父母双亡,家中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沈浪道:“既然如此,院子里晒的那些衣服什物是谁的?
何冲心里一惊,连忙朝那晒衣竿子看去。只见那竿子上一件半旧的男子长衫和几块布头,在风里晃晃悠悠,并无异状。于是连忙道:“这是小人的。”
沈浪摇摇头,道:“那你现在可告诉我,是否那个女人拜托你来和我说那番话,引我到这里来?”
何冲瞪大了眼睛,道:“公子,小人怎敢……”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浪道:“你们兄弟一个是秦记的打杂的,一个是飞燕党的探子,年纪又轻,瞧你的装扮也是爱俏的模样,那件长衫极旧,样式还是樵夫喜欢的短打儿,大小与你身量相差甚大,你如何就认了去?”
何冲吓得扑腾一声跪倒在地,把方才收的那银锭子从袖子里掏出来递还给沈浪:“公……公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这宅子也是那女人带我来的。要,要不,我也可以带公子去找那女人,公子千万不要为难小的。”
沈浪笑道:“那女人是不是还告诉你,如果我发现这里是假的地方,你就说带我去找她,然后又耗上我一个时辰?”
何冲方才的恐惧还有几分假装,此时却真是连牙齿也打架了。只扑倒在地上,什么也不敢说。
沈浪看着他那模样,叹道:“我先劝告小哥一句,今明两日你和你弟弟既不要呆在这,也不要回自己家,更别去秦记和飞燕党里,要不她给你的银子恐怕就是你的买命钱。”
何冲哪还敢答话,只得频频点头,连看一下沈浪也不敢。
只听得周围突然毫无声息,他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前后左右,来路去路,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方才还在和他说话的那公子,就像在苍茫暮色中瞬间消失了一样。
他疲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汗湿重衣。
何学昨夜和他说起,有一个那样的女人来飞燕党打听消息,他一听便知道那女人是秦记最近在找的三个人中的一个。只因自己并非探子,便是报了消息也没得利钱,当时恶念徒生,想要出卖秦记的情报,从那女人处捞得点赏赐。
那女人听了他们兄弟关于秦记近日来的动作,便有了个主意,教他按她说的办。
只是她给的并不是赏钱,而是刺在何学喉口的一剑。
她微笑着说:“若他们给的赏钱多,你岂不是又要卖了我们?对你来说,威胁是不是会比赏赐有效一点?”
何冲无奈地心想,他本来就没可能继续呆在这里,也没可能回到自己真正的家里去。
李公子虽料到那女人心狠手辣,却没料到她已经下了手。这农家小院主人的尸体还在后面的茅房里,何学的尸体还在家里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而他,只想赶快逃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把从昨夜到今夜为止的噩梦永远忘记。
虽然巫行云言之凿凿地说林镜花一定没事,林红莲还是很不放心。
普福客栈坤字三号房黑魆魆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林红莲躲在窗边,沾湿了一点窗纸,往里窥探。
林镜花就直愣愣地坐在桌边,手在桌上,握着一个小瓶子。
屋里并无他人。
林红莲吐了一口气,心想巫行云果然所料不错。解救了林镜花,再掳走小梨,可不是大获全胜。
想到小梨,心里又畅快了几分。被这全无武功的小姑娘耍弄两次,怎么可能心里不恨。若再抓了她,非要折磨她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怀着满足的感慨,林红莲推开了门。
当她看到林镜花在她开门一瞬间的眼神时,已经来不及。
她没有转过头去,却感觉到了剑锋的温度。
剑锋停在离她的后颈半寸远的地方,这距离和沈浪的笑容一样温和。
她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也没听说沈浪用剑杀过一个人。
于是她隐隐地想,拔剑,对沈浪来说可能不只是一种行为。
而是代表了极为冷酷的决心。
就像他方才出手的时机,过于精准也许是冷酷的另一种表达。
沈浪问她:“王怜花去了哪里?”
怀着比恐惧更多的怨恨,林红莲狂笑着回答:“我怎么会知道!也许在巫行云的床上?”
沈浪没有说话。
林红莲感觉到那把剑轻轻地划破了自己颈项的肌肤。
应该是很浅的伤口,甚至都不太疼。
只是冷。
冻透骨髓一般的,冷冷的剑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这样温和的一个人,手里的剑却比任何一个人的剑都冷。
堪可告慰的是,王怜花并不在巫行云的床上。
虽然离床不是特别远。
这也没办法,因为客房就这么点大,桌子和床的距离总不会远到哪里去。
巫行云很有点色迷迷地看着他,说:“你到底中了什么蛊?这样急着要断情花?不过其实你要了断情花也没用,如果我没记错,那秘籍上并没有写断情花怎么个用法。而这用法,天底下也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怕这样,所以在玩物大会上,我都没有在暗器上涂见血封喉的毒药。要不然你死了我怎么办?”
巫行云听了很得意,道:“你这最后一句话中听得不得了。”他居然胆大包天地伸手想去抚摸王怜花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
动人心弦的手。
细白而修长的手指,指节延伸的弧度灵活而舒展。指甲修得非常漂亮,颜色就像珍珠一样莹润。淡青色的,细细的脉络,不突起,却很鲜明,使得这双手的线条有一种优雅的敏感。
此时若有一片花瓣落上去,这双手也许都能如春水一般,泛出静静的、优美的涟漪来。
除非是瞎子,才会不想摸一下。
巫行云不是瞎子,但他的手却停在了空中。
只因王怜花说了一句话:“我也没想到,你要那面镜子,要得居然这样急。”
巫行云用那只原本打算去摸他的手捂住半边脸笑起来。
“你觉不觉得我和你才是知己?沈浪太好了,你和我可以凑得更合衬一点,要不你不要沈浪跟了我算了。”
王怜花觉得他不可理喻:“第一,就因为他好,我才会要,傻子才不要好的偏挑个坏的;第二,我最讨厌的人的就是知己,被人了解太多实在是很危险;第三,你的长相实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刚还在摆事实讲道理,突然就出了手。
出手就出手,还这样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酒杯。
这力道大得和那双纤细秀美的手非常不符,竟使得酒杯飞了起来,往巫行云的脸上洒了过去。
酒是碧色的。快夏天了,终究还是喝竹叶青比较好。
巫行云也伸出了手。
倏地一挥,酒都洒在了他的衣袖之上,烧穿了无数的小洞。
那细白灵巧的手指,却从水珠的间隙里抓了进来,攻向他的喉口。
掌心是深紫的颜色,诡异无比。
紫煞手。
好厉害的一杯酒,好厉害的一双手。
巫行云镇定如山。
他的手稳稳地避过了他的指尖,去刁他的手腕。
王怜花赶紧避了开去,又去攻他的肘下。
动作中的肘部关节最为脆弱,若是击中,恐怕要废掉半条手臂。
巫行云却突然转了一个身,借一撞之势弹开了他的手臂,侧身向王怜花肩膀抓去。认的是肩井、肩贞两处大穴,眼看就要一击即中。
王怜花身子一矮,顿时一掌拍向他腰间。
巫行云翻身跃起,直从顶上往王怜花的脖子抓去。
他身形如鹰,瞬间攻出了三四招,从上至下优势尽显,王怜花连连急退,刚一滑开,又连连拍出十余掌。
你来我往,掌影翻飞,掌风呼呼,只见烛火摇晃。
王怜花突然做了一件很没道理的事。
他一手抄起了那只蜡烛,举在面前。
巫行云的手明明直直地向他面门攻来,掌风猎猎,他却一动不动。
不光他人不动,烛火居然也像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怎样的内力才可以做到。
那火苗就在定他双目之间,映得那漆黑的瞳孔,也泛起了浅金的色泽。
美丽而妖异的眼神,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王怜花不躲,巫行云的手也拍不下去。
拍下去岂不是要把那火苗拍在他脸上,怎么能够如此对待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这本是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巫行云接下来的反应却很有点奇怪。
他痴痴地看着王怜花的眼睛,整个人都凝固了。
王怜花柔声道:“你睡了。”
好无来由的一句话。
他的话声也与往常不同,就像在空空的山谷里讲话一般,有梦一般的回声。
他说的话已经很奇怪,巫行云的话就更奇怪了。
巫行云低低应道:“我睡了。”
与王怜花空洞的声音相反,他的话声变得迟缓而钝感,仿佛沉浸在一个深沉的梦中。
王怜花问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断情花在哪里?”
巫行云继续以那迟钝的语声答道:“在雷山圣地。”
王怜花又问道:“如何用断情花解蛊?”
巫行云嚅嚅地说了什么,王怜花却没有听清。
于是王怜花向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重新问了一遍。
巫行云又低声说了什么,王怜花居然还是没有听清。
他有点不耐烦,于是走到他身边,附耳过去,又问了一遍。
巫行云于是又回答了他一遍。
这句话王怜花听清了,脸色顿时大变。
他说的是:“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对我没用。”
这时候再躲开,哪里还来得及。
【番外】镜花28
(二十八)
上一次被人点穴是什么时候?
这事情,实在是久远得让人想不起。
但不管怎么样,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向是王公子做人的信条。
于是他就非常配合地摆出又乖又听话的样子,笑脸相迎。巫行云看了忍不住赞叹道:“王公子,你变脸比翻书还快。”
王怜花很殷勤地道:“如果你希望看到我悲愤一点的表情,我也一定努力满足你。”
巫行云摆手道:“不用不用,这样很好。”
王怜花道:“看在我态度这么好的份上,你总可以勉为其难地告诉我迷魂慑心催梦大法为什么对你没用。”
巫行云笑道道:“你真想知道?”
王怜花道:“就算死了也总想做个明白鬼的。”
巫行云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明知道我怎么也舍不得让你死。况且答案就在你身上。”
王怜花皱了皱眉,道:“照心镜?”
巫行云道:“王公子可用这镜子照过了?”
王怜花道:“照过了。”
巫行云道:“照见什么?”
王怜花道:“骷髅。”
巫行云震惊道:“真是骷髅?”
王怜花觉得他有点烦:“骷髅又怎么样?”
巫行云道:“我也看见骷髅。”
王怜花愈发不耐烦:“这说明什么?”
巫行云道:“照心镜是我苗疆巫族的奇宝,二十年前被族中叛徒窃走。不瞒你说,我此次来主要也是为了这镜子。苗疆蛊法有些十分艰深,其中有些若施用不当,甚至会反噬。因此在每一代族长立嗣的时候,都需要用这镜子验过一验,看见骷髅的人才能做继承人。”
王怜花哈哈笑道:“原来我也有当族长的资质。”
巫行云正色道:“照心镜照心,看见骷髅的人,是心地澄明,看破这红颜终成枯骨,世间万物皆无不朽,才不易被这眼前种种所迷。权利金钱也好,秘密蛊术也好,都不过是控制人的一种手段而非什么了不得的事物,身为首领若是看不透这个,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王怜花想了想道:“看到骷髅原来这么了不起,我真该骄傲一下。那当不上族长的人都看见什么?”
巫行云嗤笑道:“丑八怪看见自己变美男子,穷人看见自己锦袍玉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话说我有个表兄弟,一看就看见自己穿着族长那身衣服,神气得不得了。”
王怜花道:“那如果看到和自己本来面目无异,又当如何?”
巫行云摇头道:“哪有这种人,除非是傻子,要不然做人怎么一点念想都没有呢?”
王怜花也不质疑,只道:“你不要告诉我,照出个骷髅的都中不了迷魂慑心催梦大法。”
巫行云苦脸道:“哪有这么容易!为了修炼那些这辈子都用不上的神秘蛊术而不被摄心反噬,我从十岁起就不能照别的镜子,只能照它。幸好它过了没几年就被偷了,要不然恐怕还得多照两年,看得我自己都要吐了。”
王怜花笑道:“看来你急着要这镜子是也要立嗣?”
巫行云道:“那自然,我有毛病才继续拿这镜子恶心自己。好了,我都说得这样明白,你是不是可以把镜子还给我?”
王怜花道:“这玩意你送给我我都不要,可惜我现在手动不了,要不你解开我穴道,我拿给你。”
巫行云笑眯眯地上上下下看了王怜花几眼,道:“如果在你身上,我帮你拿也可以。”
王怜花打着哈哈道:“不必不必,自己拿自己拿。”
巫行云笑得很色-情:“要的要的,我来我来。”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
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襟就被撕开一片。
相思锁骨,锁骨相思。
从微微颤抖的喉口开始,带着某种难解的渴望,以极为漂亮流畅的线条毫不停滞地走向舒展柔和的肩膀,结束于不能排遣的惆怅。
巫行云的眼光就是他的欲念,恨不得穿透每一寸细白的肌肤。
这种时候,王怜花还在没心没肺地笑:“拿个东西就要撕破衣服,巫兄你好重的手。”
巫行云顺水推舟道:“不好意思,那我接下来就轻轻地找找。”他老大不客气地把手伸进他衣襟里去,“这里好像没有……这里也没有……”
手在动着,人挨地愈近,都快贴到王怜花身上去了。
王怜花喘息道:“就算你找的是根针,也该找到了罢。”
巫行云轻轻在他胸前一拧,满意地听到王怜花一声低呼,笑道:“我要的人不急,你给的人急什么。”
王怜花道:“我与人为善。你,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找找,谁会把镜子藏在……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已经潮红,双眼都浮出薄薄的雾气来,嘴唇微张,无声地喘气。谁能够连呼吸都如此销魂蚀骨,一下一下地把周围氤氲的情-欲深深吸入身体,吐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压抑许久的呻吟,这样悠长。
巫行云只是看着,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凑在他耳边轻轻道:“我的手好不好?”一边问,一边加紧了手上的动作,“我觉得,它好像也高兴得不得了……”
王怜花哼道:“老子又不是不举,有什么可奇怪的。”
愤愤的神情和语气都这样可爱,更何况话虽说得有气节,身体却不。
巫行云更觉得应该好好逗弄他,于是道:“其实我漏了一个地方没找,上次你就用那地方藏了好东西。”笑吟吟地伸手去握他下巴,“要不我先检查下这边?”
并没有等到王怜花的回答,他就把嘴唇凑了上去。
便是明知温柔乡是英雄冢,多少人一样前仆后继。美人如蛇蝎的古语听了再多遍,也总是耳边风。呼吸温热唇齿交缠,杀机暗伏也要舍命来尝。
原本明明已经渴望地发烫,却在那片刻之间,凉去了半截。
巫行云捂着嘴急步退开:“你……你……”
王怜花叹道:“你老找不该找的地方,就很容易找到不该找的东西。我给你拿你又不肯。”
巫行云强自按捺心神,仍笑道:“这毒我好像上次就中过一次,小有经验,暂时并无大碍。”
王怜花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道:“我早说过,在拿到断情花之前,我不会杀你。”
巫行云也不说什么,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然后重重往床上一丢。
放下了帐幔。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再说什么实在多余。
巫行云一把拉开他的腰带,整件外衣便松松地滑开。内衣衣襟本就大开,如此看去,真乃无边□。
只是那镜子竟然就系在外衣内袋处,这一下差点便要掉下床去跌个粉碎,幸好巫行云眼尖看见,连忙伸手一抄。
于是又发出一声低叫。
看似没什么异常的镜子,却在雕镂的花纹中藏着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他的手指。
但巫行云却什么也没说,将那小刺拔出之后,就开始迅速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王怜花却有点纳闷了,于是问他:“你不知道这也有毒?”
巫行云道:“若是知道中了什么毒,恐怕没心情也没机会做下去了。反正你说了不会让我死,我有什么好怕?”
王怜花叹道:“你真不想听我的说明?”
巫行云道:“一点都不想。”
此时却有第三个人加入了讨论。
并且,盖棺定论。
“不,你最好还是听一听。”
撩开帐幔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把剑。
巫行云吐出一口气,抓起王怜花挡在自己身前。
王怜花现在的模样不能算衣冠不整,因为实在是没穿多少。动也不能动,被押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还有脸笑嘻嘻地对沈浪说:“沈浪,我刚才还在想,你怎么会到现在还不来。”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听了这种话,怎么也应该眼睛冒火,鼻孔冒烟才对。可是沈浪不仅手没抖,脸色没变,眼睛没眨,脸上居然还在笑。
然后说:“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巫行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麻。
眼前的男人简直恐怖得难以言喻。
王怜花却毫无所觉,开开心心地说了下去:“所谓毒药,毒也是药,皆有阴阳寒热之分。若是一开始就将阴阳之毒合在一起,毒性反而会减弱。所以,还是应该从两个地方分别下毒,一毒于口,一毒于血,在体内交融,才能达到缺阴损阳,无药可解之效。”
沈浪道:“好了,你也解释清楚了,巫兄若是已经明白,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换人。”
王怜花皱眉道:“沈浪,我不杀林镜花不过是方便你找过来,但你既然把林镜花她妈也抓住了,怎么不先杀掉一个,两个人也不嫌麻烦。”
沈浪道:“一个人用来换你,另一个用来换镜子。”
巫行云犹自嘴硬:“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换?我这边两个比你那边两个,宝贝得多了。”
沈浪冷冷地道:“可是没有她们两个,你不见得能活着回苗疆。”
条件很合理,理由很充分,很容易达成共识。
沈浪拿起地上的袍子给王怜花穿上,细心地帮他扎好腰带,然后很有礼貌地告别:“三位,我们先走了。”
他们两人大摇大摆推门出去,王怜花还特地回过身来掩上门,在门缝里露出了得逞的微笑,看得门里的三个人非常想哭。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王怜花的心情非常好。
高高兴兴地对沈浪说:“沈浪你真沉得住气,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沈浪闷声道:“如果我不幸出场晚一点呢?”
王怜花忍笑道:“那你也太差劲了一点,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叫你沈大侠。”
沈浪淡淡地笑了一下,道:“那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是否那天早上你就有这个打算?”
王怜花笑答道:“的确有一点。”
沈浪听了这话,低低地“嗯”了一声。
王怜花心里得意,道,“难道你不觉得今天我们做的是净赚的生意?亏他们费了这么大力气。你这个样子,难道还嫌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沈浪摇头道:“没有。”
王怜花一边走一边偏过头去戏谑地看着他,看了老半天:“而且你早就看见,却没有阻止我,说明你那时候已经知道我想干什么,也觉得我做得对?”
沈浪回答:“是。”
王怜花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普福客栈已经到了。
沈浪径直走了进去,也没有回头看他。
在跨进门的一瞬间,王怜花突然想到什么,于是捧腹大笑。
“沈浪,难道你在吃醋?”
沈浪很快回答了他。
“的确有一点。”
然后身影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王怜花愣愣地在门槛边站了一会儿,突然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一看,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回来的这一路,沈浪竟然一直都没有拉他的手。
看沈浪这样的人吃醋,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番外】镜花29
(二十九)
一想到沈浪想发火无处发的臭脸,王怜花的心情就快好到天上去了。
为了好好纪念沈浪难得的一次吃瘪,王怜花决定喝酒庆祝一番。
巴陵龟蛇酒的名字虽然不太风雅,但既已到此,当地名产自是不可不尝。王怜花刚喜滋滋地喝了几盅,再叫小二添酒,小二却面有难色道:“公子,我看,你今天喝得已经够多,还是明日再喝罢。”
王怜花以为小二是怕自己醉了需得他服侍,于是便笑道:“你家公子酒量好得很,你且不用担心。”
小二吞吞吐吐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客人,不知道本地的龟蛇酒的厉害,这酒行气活血,强身健体……喝多了恐怕……”
王怜花瞪眼道:“既有这等好处,为什么还不能多喝?只管拿上来。”
小二缩了缩头,又打了一壶上来,道:“公子,你……”看见王怜花的模样,竟是再说不下去了。
王怜花喝得脸颊发红,有若桃花,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流之意。一见酒又送过来,便眯起眼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就像在天气晴好的春日,洞庭湖的碧波一般荡漾的眼波儿。
这真是叫人受不了。
小二连忙把酒壶一放,退开了好几步。
想想还是觉得不应该,于是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公子,倚翠楼在出门右转第三个路口就到了。”
听见这话,原本在继续高高兴兴地喝着酒的王怜花顿时高兴不起来了。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喝了这点不及平常酒量三分之一的酒,身体就这样暖融融,心情就这样漂浮浮,能够这样……有感觉。
倚翠楼?
若是沈浪明早起来知道他一个人这样子的去了倚翠楼,恐怕连嘴都要气歪。
王怜花想起他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抖了一抖,马上站起身来,怀着毅然决然的心情,往楼上走去。
虽然让沈浪生气很有趣,但是太过得寸进尺的事情,智者不为。
沈浪啊沈浪,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可是沈浪别说没感动,简直就是没反应。
这不能怪沈浪,因为他已经一个人睡着了
既然已经睡着了,又怎么能意识到他内心的纠结和迫切的需要。
由于睡相一直很差,所以王怜花一般都睡在里边,沈浪今天依然很配合地留了空位给他。王怜花脱去外衣,在跨进去的时候故意踢了一下沈浪,想把他踢醒。
沈浪一向警觉,别说踢一下,就是不小心碰一下,也马上就会醒。
可是沈浪这回别说醒了,连动也没动一下。
装睡,怎么能不是装睡。
王怜花恨恨地在里面躺下,只觉身体发烫,心浮气躁。
沈浪睡得四平八稳的,气息温凉,忍不住便要向他身上凑去。
又觉得贴太紧了很像在讨好他,这样不行。
方才大胜凯旋,如何能够马上丢盔卸甲?
方才……方才好像巫行云做过点什么……但是没做完……
体内本来就有一股未宣泄的火,被这龟蛇酒给勾了起来,在四肢百骸里烧。
难道要……自渎?
不行,王公子从十余岁第一次抱女人开始,就没亲自干过这事了。
何况,要用手的话,还是沈浪的手……最好。
难道要求沈浪?
不行,王公子抹不开这个面子。
又不是女人,还得求着人家来上自己么?
一想及此,心里便忿忿起来。
岂有此理,都是男人,你有的难道我没有?你会的难道我不会?
老子演练十八般武艺的时候,你还在和流鼻涕的小姑娘抓蟋蟀玩呢。
于是下定决心,叫道:“沈浪。”
沈浪还是不搭理他。
恨恨地趴过去吻沈浪的嘴唇。
沈浪好歹给了点面子,有了点反应。
只是做的事情却很过分,像揭膏药一样把他揭了下来,往床里边一按。
“大半夜的,王公子要做什么?”
王怜花气愤地再爬起来,恶狠狠地道:“上你。”
沈浪嗖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亮得像野地里的狼。
还笑了,说了一个字。
“哦?”
真是赤-裸裸的蔑视与挑衅。
王怜花往他身上一跳,很主动地伸手去摸他的那东西。
那东西就算不站起来,尺寸也很大,不可否认地比他还大,摸着一点都不叫人高兴。
王怜花轻轻地亲吻沈浪的颈项,用舌头轻轻划着小圈,一点点,慢慢地往下移去,缠绵旖旎的动作,每亲一口都亲到沈浪的气息,连自己都情动不已。
手上也没有松懈,一下又一下,缓缓地动。
就算是铁石人,也该有反应吧?
于是偷偷抬头看沈浪,却只见沈浪就那么抱着手臂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半睁不闭,一副老大不耐烦的样子。
他手上那东西的反应,和他主人的也差不多。
王怜花顿时觉得受了羞辱,把那东西一摔,叫道:“难道你不举?”
沈浪低笑道:“好像真的有一点。”
王怜花怒道:“也罢,反正是我上你,不举就不举。”他朝沈浪扑过去,想把他压下去。
却被沈浪一把抓住,摁翻在床上,反剪了双手。
只听得沈浪摇头道:“看你这样子今晚很难睡着,不如我帮你。”
王怜花很可耻地心里一喜,不料沈浪伸出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手指。
点了他的睡穴。
于是他就只好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沈浪已经衣冠整齐,神清气爽地站在床前看他。
“王公子,可以起床赶路了。”
王怜花简直想骂人。
昨夜什么时候睡,今早什么时候醒,难道是他自己说了算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沈浪不点他的睡穴,的确很有可能一晚都睡不着。
沈浪一如往常地帮他穿外衣,只是系腰带时的手势力道略有点大,差点让王怜花以为他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低头一看,结扣还是打得平整漂亮,就像沈浪永远不会失态的脸一样可恨。
还是得和蓝岚同一辆马车,真叫人生气。
蓝岚仿佛感觉到他新心情极其不好,于是就缩在角落里,什么也不说,以免触了霉头。
于是王怜花难免无聊了一整天。
无聊到,简直想让蓝岚把自己睡穴点上算了。
蓝岚当然不可能点他的睡穴。
这种事只有沈浪做得出来。
到了晚上歇脚的乡间小旅店,刚一进房门,沈浪就问了他这个问题。
“今天要点睡穴吗?”
王怜花快气疯了。
往床上一跳,拿枕头把脸一盖。
“你他妈的自己点自己吧。”
沈浪不慌不忙地脱去外衣,爬上床来,自管自躺下。
“这几日都在乡野之间,到了武陵才有得好客栈住。你早些睡吧,白天才有精神。”
说完以后,很快就睡着了,呼吸沉着而绵长。
王怜花爬起来看着他的睡脸看了老半天,努力遏制住想在那上面打一拳的冲动。
心有不甘的在旁边躺下,闭上眼睛。
然后非常悲哀地发现,他开始有一点怀念沈浪的怀抱。
沈浪抱着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睡不着过。
睁开眼睛一看,却只看见沈浪的背。
在窗外透过来的微光中,显现出一个深色的,沉默的轮廓。
王怜花想,一个人的时候,为什么看上去会孤单得这样可怜。
他也是,沈浪也是。
一睁眼,这回轮到沈浪吓一跳。
王怜花早早地起来,坐在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沈浪道:“王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怜花拉着脸道:“我等你起来点我睡穴。”
沈浪失笑道:“你昨夜都未曾睡么?”
王怜花道:“你这问得真多余。”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上车再点行不行?”
好像很勉强,吃了很大的亏一样。
王怜花咬牙切齿地道:“当然行。”
出发的时候,沈浪让蓝岚和徐常秀、小梨坐了一车,然后对王怜花笑道:“若是点了你睡穴,我自是不放心让你和蓝岚同车。”
王怜花冷哼道:“沈大侠一向最周全,我有什么好说。”
两人都上了车,眼看着沈浪刚伸出手指,王怜花便大叫一声:“等一等!”
沈浪柔声道:“你可乖一点,好好睡一觉,待会醒了再把人换过来。万一道上有什么事,危险得很。”
王怜花扯住他的袖子,往他怀里一躺,道:“谁说我非要点睡穴才睡得着?”
沈浪笑道:“可是那样你最听话。”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出了手。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人生若是这样过,和那镜中骷髅又有什么分别。
每到进房时间,王怜花都觉得心中怒火升腾。
沈浪还是老样子,温良礼让地留个位置给他,然后背对着他往床上一躺。
王怜花冲上去一把抓住他领口把他从床上揪起来。
沈浪不耐烦道:“王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怜花冷笑道:“揍你。”
沈浪听了他这话,突然笑了起来。
说了一句简直不像能从他嘴里出来的话。
“我以为你会说,操-我。”
他连说这种话的时候,笑容也能够这样温柔懒散漫不经心,迷人得不得了
真是不像话。
王怜花有点恼羞成怒:“放屁,老子才要操-你呢。”一伸手就朝沈浪抓了过来。
沈浪堪堪躲过,转了个身就把他抱了个满怀。
然后,打横抱了起来,往床上一放。
自己也爬上床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王怜花无比地喜欢沈浪这个动作,喜欢到觉得这简直就是入骨之蛊。
当然之后的事情,也喜欢得不得了。
不过,天天有份儿领的东西,便不会仔细想它有多么好。
突然没有了,失魂落魄如丧考妣也是理所应当。
沈浪凑在他耳边道:“乖孩子,好好睡,你这两天折腾得很。”
他的气息这样烫,吹在他耳边,简直叫人心如火烧。
他的怀抱并不是很紧,却叫人无法挣脱。
这一切这样熟悉这样美好,就像昨天和昨天的昨天之前每个夜晚的开始一样。
结局却一点都不一样。
因为沈浪什么也没做,就又睡着了。
【番外】镜花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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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15日,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被投诉。
【番外】镜花31
(三十一)
如果以为对沈浪摆臭脸有用,那也未免过于侮辱自己的聪明才智。
有时候王怜花也很有点同情沈浪。如果能起床的人要把起不了床的人抱来抱去,做一堆譬如擦身洗澡喂饭等老妈子才会做的事,他自己一定会选择做那个起不了床的人。而且,不管他自己真的起不起得了床,如果显示出自己的确起不了床的样子就能无休无止地差遣沈浪,按理说也是非常大快人心的。
唯一不满意的是,沈浪在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看上去心情实在太好,以至于让王怜花半点报复得逞的快乐都没有。
让沈浪痛苦,实在是很难的一个事情。
王怜花又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出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在此期间沈浪却已经把他吩咐的没吩咐的事情都做得无比圆满,最后总结陈词一般地在他颊上一亲:“你再休息一下,我去一下这边的秦记探听一下消息。”
一听到有这种事做,王怜花就决定不再装虚弱。无事逛逛武陵县,看看当地风物,也是很有趣味的。
何况他早听说,武陵名产就是泼辣俏丽的小妇人,别有一番风味。
更何况,若他精神很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对沈浪所谓的“言出必行”,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
下了决心之后,他就决定很好地实施一番。
可是当他刚抬起一条手臂,就觉得酸麻得不得了。
手臂都如此,更不要提腰部以下的所有地方。
沈浪执起他好不容易伸出被窝的手,凑在唇边一吻。
“你若是再这样诱惑我,说不定连明天都起不了床。”
轻轻把他的手臂塞回被子里面,又说了一个很让人生气的字。
“乖。”
去武陵秦记的路上,人潮意外地拥挤,竟然都是朝这一个方向去的……
秦记的门口围了不少公差,在门口巡查。围观者甚众,闹闹哄哄的,一听他们说话便也知个大概。
原来今天一早,秦记的几个伙计来上工,来了一看,大门居然还是关着,在门口又叫又捶了半天,别说没人声,连院子里平常最爱叫的大黄狗都没应声。几个人一商量,竟合力把大门给撞开了。
秦记的大掌柜、账房,几个得力的探子,全都死在院子里面。
也不知是怎么死的,尸体面如金纸,唇角还带着诡笑。
沈浪紧紧握住了手中那块秦记玉坠。
董少英把这玉坠交给他的时候,便注定了一些人的死期,不过是何时轮到、轮到谁。或许董少英应该暗自庆幸,他们此时才发现且下手,于秦记也不至割肉剜骨之伤。
这已是西行之路上,最后的一家秦记。
就算秦记并不能有多大作为,但这至少提醒他一件事:之后的一切,再无他人他事可以倚靠。
完完全全一无所知,这本就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尽管如此,沈浪还是笑了出来。
而且是从内心深处笑了出来。
因为他一眼就在四周人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他希望看到的那个人。
一个三十余岁,面貌普通,神情漠然的妇人。
沈浪走到她旁边,叫了她一声。
“蓝公子。”
再好的面具,也不能像真正的脸一样体现人的感情。
蓝岚惊恐得几乎发抖,牵扯着那面具上呆滞的表情,显得非常滑稽。
这样说来,蓝岚这个人很有点奇怪。沈浪和王怜花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沈浪较为温和仁慈。王怜花狠辣无情,一个不高兴就可能要掉他的小命,可是偏偏蓝岚一直情愿离王怜花近些,连沈浪的眼光都不敢直视,不小心挨得近了都恨不得跑开三丈远。
这和另外两个人质的偏好,实在很不相同。
蓝岚小声解释道:“沈相公,你、你们在忙,所以我就没有知会……就是出来逛逛。”
沈浪苦笑道:“贵主人看来已经到此一游。”
蓝岚连声音都抖了:“这……这不关在下的事……”
沈浪道:“在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些私事,想问一问蓝公子。蓝公子又何必如此紧张。”
两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往客栈的方向回去。蓝岚好不容易镇定心神,一副讨好卖乖的口气说道:“沈相公要问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沈浪笑道:“蓝公子你可以把面具拿掉。你应该很清楚,现在戴着这个已经没有用。”
蓝岚愣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违抗,把那面具拿了下来。
他颜色艳美如女子,便是没有这面具,穿着女装也不会有人当他是男人。
沈浪转过头,盯着他真正的面孔,问了一个毫无道理的问题。
“明珠是谁?”
蓝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的变化不可谓不精彩。
让他拿下面具,也不过是为了看这一瞬间。
蓝岚沉着脸答道:“是我喜欢的女人。”
沈浪叹了口气,道:“也是巫行云的女人?”
蓝岚面色更暗:“是。”
沈浪道:“所以,你一路上给巫行云几人通风报信,就是为了这位明珠姑娘。”
蓝岚把头摇成拨浪鼓:“在下几乎与二位公子寸步不离,通风报信又从何谈起?何况在下现在一无武功,二无蛊器,又能做些什么。”
沈浪道:“我奇怪的只有一件事。我们虽告诉了何冲下榻之处,但之后我一路跟着他,他并没有机会向林家母女透露。而以王怜花的易容术之精妙,他们断无道理在此之前就认出我们。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她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王怜花?而且若她们用别的方式早就知道了地点,为什么不趁我们出门时先下手绑了徐常秀和小梨?恐怕不过是因为有等你通报的这一个时间差罢了。”
话说得这样明白,蓝岚于是也不再抵赖,只得道:“沈公子是仁义之人,在下受人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沈浪又道:“此次之事,你分明就是他们的眼线,但在景德镇那时我们逗留许久,你明明有更多的时间,但那时你为什么不仅没有去向巫行云报告,反而和我们合伙捕猎他?”
蓝岚支吾道:“在下那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形势比人强,也只得对不起主人。”
沈浪笑道:“你是不是这样想,若确信我们能杀了你家主人,你就帮我们的忙;若是觉得你家主人胜算更大,就要帮他们的忙。不管巫行云死了或是我们输了,都能达到的一个目的,就是得到这位明珠姑娘。唯一的区别在于,是巫行云死了留下来的,还是他高兴了赏给你的。”
蓝岚低着头不说话。
沈浪又道:“在下并不清楚那位明珠姑娘的事有多么难解,但是不管怎么说,巫行云还是死掉好一点,活人可以反悔,死人却不行。而且死人也管不着自己的女人。”
蓝岚低低地答了一声:“是。”
这时他整个人就像一根绷紧的弦。
沈浪接下来的话,在那根弦上,刮出了无比尖利的回声。
“那蓝公子是否可以告诉在下,你为什么觉得我们现在一定会输?”
蓝岚突然笑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沈浪一定赢过王怜花。” 蓝岚一边大笑一边摇头道,“王怜花不过会控制人,沈浪却会控制人的心。”
沈浪淡淡地道:“蓝公子,你离题了。”
蓝岚收敛声色,道:“答案很简单,因为过了武陵便多是乡野之地,二位抓住我家主人的可能性实在已经很小。我家主人为苗疆之主,二位若进了苗疆,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是在我家主人的手掌心上。”
沈浪神色不变,只是微笑道:“若是蓝公子肯相助,我们二人的胜算是否大些?”
蓝岚道:“以二位之才,尚无一点胜算,在下武功计谋低微,便是相助又能有多少起色?”
沈浪道:“我二人虽无一点胜算,却有半点胜算,只等蓝公子再告诉我们半点,凑起来说不定正好一点胜算。”
蓝岚轻笑道:“沈相公好会说话。”
沈浪道:“难道蓝公子来这里,不是为了确认我等二人除了公子之外,已别无可求之处?既有此行动,蓝公子说不定还是有一把小注,压在我等这边。望公子不吝赐教。”
听了这话,蓝岚的神情都变了。
从容且镇定,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倌儿。
这是藏在第二张面具下的,第三张脸。
这张脸是真的,还只是第三张面具?
沈浪只是知道,懂得如何让别人轻敌的人本就不容小觑。
蓝岚依旧笑道:“沈相公果然明察秋毫,在下也不妨开门见山。只是这半点胜算,还需沈相公先告诉我一件事之后才能确认它到底有没有。”
沈浪也猜到了他要问什么。
“谁中了蛊?和那两人又有什么关系?”
沈浪走进房间的时候,王怜花还在睡觉。
沈浪本不想惊扰他,但他还是马上就醒了。只是一睁眼看见他,才又把眼闭上,低低说了一声:“你回来了。”
武功若如他们二人这样高,便是有个风吹草动也很惊觉。这事不能说不好,但也实在不能说好。
沈浪在床边坐下,道:“嗯,你安心再睡吧,我在这里。”
王怜花于是很不客气地继续睡了。
又睡了大半个时辰才醒,一睁眼看见沈浪,还是和他睡前一模一样,让他差点怀疑自己其实并没有睡着。
坐在床边看着他,连神情都没变过。
王怜花极喜欢他看他的这样神情,只有沈浪才会对他有这样的神情。
不……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小时候……父母的脸上也看过?
王怜花不打算把这个事情继续想下去。
既然已经有了,又何必在乎以前是否有过。重要的是,以后还会不会继续有,依旧有,永远有?
沈浪看他醒了,便伸手轻轻去抚摸他的脸颊,帮他拨开散乱地贴在脸上的头发。
王怜花低低地笑道:“武陵秦记是不是已经完了?”
沈浪答道:“是。”
王怜花故作愁苦状道:“那么到现在为止,我们是不是已经完蛋了一半?”
他那造作语气引得沈浪不禁笑了出来,但还是答道:“是。”
王怜花叹气道:“你这人真是不老实。要是我,就要说,不是现在为止完蛋了一半,而是一开始就完蛋了一半。”
沈浪苦笑道:“好歹还有半个蛋没完呢。“
王怜花存心和他打哑谜:“只要把那坏掉的半个蛋丢了,剩下的还是好蛋。那半个蛋不丢,剩下的蛋总有一天也要一起烂光。”
沈浪叹道:“现在虽然时机已到,却仍是不能防其万一。”
王怜花道:“在把坏蛋切掉之前,我还得找个厨师问问剩下的半个蛋还够不够做菜。”说着便支起身来,要穿衣起床。
沈浪一如往常地帮他穿衣,手指却停在最后需要打结的那个衣扣上。
王怜花也就这么等着,并没有催促他。
“怜花,当时便是知道,我也不会阻拦的。”
沈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温柔的悲哀。
还有,如此鲜明的痛苦。
让沈浪痛苦本该多么大快人心,王怜花却一点都没有高兴起来。
只因他听懂了,也看懂了。
于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总是大侠把魔头带上正路未免太不公平,魔头偶尔把大侠带坏一点,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番外】镜花32
(三十二)
沈浪叹了口气,道:“恐怕大侠现在比魔头还坏一点。”
王怜花嗤笑一声:“大侠岂止比魔头坏一点,而是坏很多点,并且也不是现在才开始坏的。不过你既然这样痛心疾首,总是刚干了什么特别大的坏事,一点点小坏事何至于不好意思说。”
沈浪道:“我方才已经和蓝岚说了话蛊的事。”
王怜花点头道:“蓝小倌虽然不老实,可除了他,也确实无人可用。不过这想必不是你做的坏事的主要内容。”
沈浪道:“我与他说,中蛊的人是我。”
王怜花笑着亲了他一下:“这很像大侠做的事,应该奖赏。”
沈浪又道:“还有……如若小梨姑娘死了,便能让我痛苦。”
王怜花点头道:“徐常秀是个书呆子草包,自然是说小梨姑娘好一些。”刚说到此处,突然便定住了神,看了沈浪半晌,突而抚掌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沈大侠的计果然很毒,怪不得要这样痛心。却不知蓝小倌如何说?”
沈浪道:“一入苗疆腹地,便无机会。苗疆地气独特,易中痢疾虫害,你我二人不论,徐公子与小梨姑娘,恐怕是勉强得很。”
王怜花不耐烦道:“你不如直接说,我们带着那两个废物,除了添麻烦一点用都没有。不如让蓝岚去通报,说你命悬于小梨之手,请他们把小梨掳了去来要挟你,省得我们麻烦。若是他们下手了,我们可瓮中捉之;若是他们不下手,也是给他们添麻烦,给我们多些机会。我这样解释,有没有错?”
沈浪叹道:“一点都没错。”
王怜花笑嘻嘻地又亲了他一口,道:“大侠的鬼主意就是多,好像把魔头该干的坏事差不多都干光了。”
蓝岚一向是个过于聪明的人,聪明到平常非得装笨的地步。
聪明人虽然平常都不太讨人喜欢,但和他们探讨事情的时候的确省心舒畅。一见沈王二人,蓝岚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假装卑躬屈膝,而是直截了当道:“若那照心镜果是当年遗失之物,我家主人有在八月十三之前,非动手不可的理由。”
王怜花道:“莫非那日非选个嗣不可?”
蓝岚道:“在现任族长三十五岁寿辰之日必立嗣是巫蛊一族世世代代的规矩。族中人皆知有个公平的立嗣法子,像在下这般身份地位并不知道是什么。原本宝物已失,主人只得权衡族中势力以立嗣,难免所托非人或是受制于人。若这照心镜真是遗失的立嗣之物,主人身为一族之长,定会想着夺回去用它一用。”
王怜花笑道:“照我看有什么难的。自己儿子里喜欢哪个就立哪个,没镜子不是更好。”
蓝岚表情尴尬地道:“主人虽然也喜欢女人,但……更喜男风,所以并无子女。”
王怜花瞧他神色也猜出大半,也不再说此事,只道:“虽是请君入瓮之计,但因话蛊之事,也很有风险。你且先告诉我若话蛊发作会如何?”
蓝岚面色古怪地道:“死不了人,受不了伤,活不了多久。”
王怜花面色一沉,道:“蓝小倌,老实说话。”
蓝岚苦笑道:“王公子,苗疆之话蛊,多是多情少女用在情郎身上之物,这种小把戏儿,从来就死不了人也受不了伤。只是苗女性烈,要情郎发的誓总是毒得厉害,一般轻薄男儿遇到这种女子躲都来不及,哪肯乱发誓。在下仅见的几个话蛊发作的负心情郎,便如被怨魂索命一样,时不时要被痛苦折磨,天长日久,可以把人折腾半疯,这样活不了多久也属正常。在下并不知沈相公中的蛊誓为何,所以也不好说。”
王怜花道:“难道真的只有巫行云才知断情花如何解话蛊?”
蓝岚面色更古怪:“在下也知道雷山圣地有断情花,却真是不知其和话蛊有什么关系。”
王怜花斜了眼瞧他道:“蓝岚,看你这样子,好像知道断情花别的用处。”
蓝岚果然脸色发青,人也有点发抖,一副十分恐惧的模样。
却也只得轻声答道:“折磨人的用处,王公子想必也不情愿细听。”
走出蓝岚的房门,王怜花突然想起沈浪一直没说话。转头看他,竟然又是一副落落寡欢的神气,很少见,他也很不喜欢看。
于是便不满道:“沈大侠,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个满腹心事的中年人。”
沈浪勉强笑道:“此为险着,一有闪失,祸害自身,你以后从事还是千万小心。”
王怜花知他说什么,只是笑道:“他们只道小梨才是由头,徐常秀这样人哪会多看一眼。我这么怕死的人,都不担心。”
沈浪“嗯”了一声,便往另一边去。
王怜花拉了他的手道:“你还要去哪里?”
沈浪苦笑道:“身为大侠,难免要假惺惺地征求下小梨姑娘和徐公子的意见。”
王怜花听了这话,眼睛瞪得简直不能再大了。
突然发出一阵爆笑,笑得止都止不住,简直就是前仰后合。
好不容易止住,于是便伸手捏住沈浪的下巴,然后把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
这个吻简直热情地不得了,可是他自己在吻的时候都要忍不住笑。沈浪虽然一如地温柔回应他,王怜花却终于还是笑不可抑,因此而无法继续。
只得埋首在他肩膀上继续低声闷笑:“沈浪,沈浪,你真妙。”
小梨一向是个过于聪明的姑娘,除了扯到她家少爷就不太识趣之外。
王怜花表达了下来意,她马上就懂了,只是还得问总不离口的那一句:“少爷怎么办?”
王怜花道:“要自己命的东西,怎么会不自己好好看着。”
小梨警惕地道:“那末为何不让少爷留在城中?”
王怜花叹气道:“如果他在别的地方能比在我身边安全,当日就会将他留在杭州城。”
小梨轻轻地道:“公子现在是否自身难保,只得放手一搏?”
王怜花道:“没错。”
小梨道:“那末奴婢本就别无选择,只得将这场戏好好演完。”
徐常秀在一旁急道:“可……可小梨是否会有危险?”
王怜花冷冷地道:“自从她给我下蛊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不危险的时候。就算我现在当活菩萨放你们走,等我们死了,他们会想起你们了。这事情你要怪,最好去怪你娘。”
沈浪在旁边听得不忍,只得宽慰徐常秀道:“小梨姑娘身份重要,他们不会贸然下毒手。若是遇上了,再下自当尽力救回。徐公子也不要太过担忧。”
徐常秀紧紧抓了沈浪衣袖,道:“沈公子我信你是个好人,你可不要欺瞒于我,一定要……要保小梨的……命。”
只要能活着便好,其他还能有何奢求。
沈浪沉默了片刻,道:“在下自当竭尽所能。”
竭尽所能是一句既很狡猾、也很老实的话。如果徐常秀不是这样一个老实人,也许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不过,也许其实是明白的,却不能明白。
小梨的面色惨白,但依然镇定自若:“二位公子真能保证我家少爷无恙?”
王怜花道:“他有恙,难道我会无恙?”
小梨咬了咬嘴唇,什么也不再说。
当知道一切无可选择的时候,说什么都显得无聊。
“喂,沈浪。”
沈浪伸手推开房门的时候,王怜花突然叫住了他。
沈浪转头道:“何事?”
王怜花看了他片刻,悠悠地道:“一开始看大侠干坏事的时候,魔头心中甚慰,可看久了居然有点不习惯,好像在抢我饭碗。”
沈浪伸手抱住了他,就像是把他整个人都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做习惯,你也总会看习惯。”
【番外】镜花33
(三十三)
苗疆的山是灰色的。
听到王怜花这样说,沈浪微微一笑,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说,今天是个大阴天呢。等到天气晴好,定然风光美妙。
王怜花觉得他做的动作和说的话都有点像哄小孩子,非常不满。
抬眼望去,密密的山峰丛林之中,分明氤氲着一片暗淡而沉郁的雾霭。忽远忽近,远得遮天蔽日,近得压迫住每一下呼吸。
武陵是进入苗疆的一大门户,常见穿着苗族服饰的男女,多是贩卖苗疆土产与手工之物的小商贾,也算得一景。但除此之外,城中歌舞繁华与别处并无不同。不想一出了城往西行,便仿佛一下被吞进了苗疆的肚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便是翻转腾挪,也脱不出这满眼的苍凉寂寥。
蓝岚道:“出了武陵,便是我家主人的地界。”
他们一行人索性也不做客商装扮,回复本来面目。如此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进了苗疆这样的荒僻所在,不管是什么形貌,都一样惹人注目。
最惹人注目的是蓝岚。
他特地在武陵城里置办了几身新衣,今日就穿着了一件翠蓝色的艳丽绸衣,居然还描眉画目,且用胭脂点了唇朱,看上去雌雄莫辨。别说他是小倌馆儿的头牌,就算说是娼馆的花魁,都会有人信。
闪花同行人的眼不说,小梨看到了他的模样都不禁有点小小羞愧。
身为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在容貌也高下立判地输给一个男人,实在是有点丢脸。徐常秀看出她的不舒心,开始摇头晃脑地说些话鄙视蓝岚无男子气概来安慰她。
蓝岚穿得艳丽夺目,戴的也是珠光宝气。
尤其是左耳上,单挂了个碧玉孔雀长坠子,宝光灿烂,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车中无事,王怜花细细地看了他好半天,道:“蓝岚,你这样子还是挺好看的。”
蓝岚冷冷地道:“当男宠若是不当得敬业点,日子也是很难过的。”
他是第一次用“男宠”这词来说自己。莫说语气忘了保持恭敬,连眼神里的冰冷怨毒居然也难以掩饰。不过这样的反应,也不能不说是理所应当。
王怜花盯着那碧玉孔雀道:“巫行云送你的东西?看上去很不错。那个符号莫非是巫蛊一族之标记?”
那孔雀坠子挂耳之处是颗碧玉珠子,上面有个标记。一看以为是个丰字,再一看比丰字还多一横,竟是个异形符号。
蓝岚道:“没错。届时到了投宿之客店,便可看见门上顶位,汉人挂照妖镜的那方位,都是贴了这个符号的。”
王怜花笑道:“人家当神物供在门顶上,你却挂在耳朵上亵玩,自然是让人一眼就看出你身份不同寻常。”
蓝岚沉默了片刻,道:“王公子可否给在下散功之药的解药?”
王怜花道:“小蓝,你这是请求,还是威胁?”
蓝岚如此装扮,自是立马便能被人发现其身份。若是他不合作,沈王二人的计策可说是作茧自缚。他此时提出这个要求,确是教人无法拒绝。
蓝岚道:“王公子不要误会,在下只是为了时不时杀人方便。”
王怜花挑眉道:“哦?”
蓝岚道:“虽然苗疆巫蛊中人全都知道我是主人的人,但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是‘孔雀’,以此物为记。但是我又有一个很出名的习惯,就是谁当面叫我孔雀,我就要杀了谁。这乡野之处很可能有人不小心这么叫我,我不杀他们,实在说不过去,也令人怀疑。”
王怜花饶有兴致地道:“公孔雀比母孔雀漂亮,可是这个意思?”
蓝岚淡淡地道:“还有一层意思。”
王怜花默默地等着他说下去。
“孔雀开屏之后,就要露出屁股。”
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傍晚,蓝岚杀了一个人。
是在径山镇的招福客店里,给他们上晚饭的小二将饭食送上桌,一偏头正好看见蓝岚左耳上的孔雀坠子,猛然神色大变,叫了一声“孔雀”。
蓝岚的手指闪电一般地伸了过去,插-进了他的喉咙。
拔-出来的时候,蓝岚用丝帕细细地擦干净了左手的中指和食指,露出涂成翠蓝色的,又尖又长的指甲。
那小二年约十八九,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稚气,临死前因为始料不及,连恐惧的表情也来不及做出,就倒了下去,带着喉咙正中间的两个血洞。
因为伤口在喉咙上,所以他也不能叫。只有倒地的闷响,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种声音。
沈浪并未和蓝岚同车,因此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看到此情此景有些错愕,转头去看王怜花,却见王怜花抱了双手在微笑。
徐常秀和小梨忍不住扶住桌子呕吐起来。他们和蓝岚相处多日,只觉得蓝岚是个有些女孩子气,但脾气很好从不惹人厌的男子。却不料那和善的面目,不过是因为被王怜花封住了獠牙之后,一个无可奈何的假象。
等徐常秀和小梨吐完,蓝岚又用他那一贯曲意奉承的口气问:“换一家?”
这下是王怜花转头看了沈浪一眼,淡淡地笑道:“不必。”一边从桌子底下伸出右手去碰触沈浪的左手。
沈浪的手果然握成一个拳,但依然很稳定。
王怜花伸出一根手指,灵巧地钻进了他拳眼之中。感觉到他的手松了一些,便把整只手都钻了进去。然后对蓝岚道:“小蓝,你先尝尝这些东西里有没有毒啊蛊啊什么的。”
蓝岚很乖巧地每样尝了一口,笑道:“起码,没什么马上就会发作的。”
沈浪抓起了筷子,开始夹菜吃。
徐常秀却突然站了起来。
“啪”得一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沈浪吼道:“我原以为你其实是个好人,没想到你也不是个人。”
沈浪默默地吃了几口菜,才道:“徐公子,你也吃一点吧,路上辛苦。”
徐常秀怒瞪了双眼,却不敢看那地上尸体,转身便要往客房去。
不料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小梨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公子,你还是吃一点吧。”
徐常秀涨红了脸道:“我不吃!”甩开她的手,拂袖而去。
小梨连忙抓了桌上几块饼,追了上去。
蓝岚也站了起来,道:“为了二位吃得舒心点,我也先上去了。”
王怜花笑道:“小蓝你现在看上去端得有气魄,真想鼓掌。”
蓝岚也不回嘴,转身离去。
沈浪定定地看着桌面,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饱肚子的饼都被他们抓光了,就留了一桌泡菜和腌黄瓜给我们吃。”
王怜花恶人先告状地埋怨道:“你还抓着我的手,害我连泡菜叶子都吃不了一片。”
晚上睡觉的时候,隔壁有声音。
男子低喘的声音和女子呻吟的声音,虽然刻意压抑地极低,但乡间客店简陋,还是似有若无地传了过来。
王怜花摸了摸沈浪身上某处,很遗憾地道:“他们这样,就让我很不好意思干点啥。”
沈浪抱着他道:“这边清洗不方便得很,你还是乖一点。”
王怜花喃喃道:“这两人也真是的,看看就知道这板壁薄,还叫得这样响。”
沈浪低笑了一下,悠悠地道:“所以你一到板壁厚的地方,就叫得比他们响三倍。”
王怜花重重地咬了沈浪放在他身前的手一口,听到沈浪惊呼一声,才得意地道:“你这下叫得也挺响。”
见沈浪没说话,他自己倒是若有所思起来。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小梨的确是个奇女子。可惜就是没有武功,要不然比蓝小倌用得上多了。”
沈浪道:“此计险着,皆在于此。小梨姑娘胆略虽高,但毕竟没有武功,若是完全为人掌握,怕是危险得很。”
王怜花笑道:“我倒是有一计,可以让你的妙计把握大些。”
沈浪道:“请王公子示下。”
王怜花叹了口气:“到时候给个惊喜不行?”
沈浪叹气叹得比他重三倍:“看来上次的教训法子,实在对你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若是天底下的魔头都跟你似的,干大侠不仅又辛苦又费脑子,就算冒着精尽人亡的危险,都做不下半点惩恶扬善的功业。”
【番外】镜花35
(三十五)
天色微暗。
小梨特地挑这个时候来洗澡,是因为有一点害羞。已近傍晚,浴泉里的人比之白日里自然少些。找个一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位置,默默地脱了衣衫伏身在水里面,听到苗女们在水中嬉笑打闹的声音,都不敢抬眼看一看。
就像一个未经人事的,浑然天真的小姑娘一样的举动。
她本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在苏州一个普通的书香人家做事。
故去的夫人待她犹如亲生之女,她便在心中记得要报答夫人的恩情。一个被人弃在路边的小孤女,有这样的际遇,还能有什么念想呢?
要真说有,最多也就是……在打理家务的间隙,服侍公子读书的时候,悄悄地,悄悄地看他一眼。
和天底下大部分的小丫鬟一样,有这样一个甜美的,不是特别遥远的念想儿。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过下去。
就算少爷不了解她的心意,娶了门当户对的姑娘,这也没什么。她可以做少爷孩子的乳母,像喜欢少爷一样喜欢那个孩子,继续尽心尽责地为徐家做事,在这个家里老掉,死掉,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
直到她遇见王怜花。
在此之前,她曾经千百次地在心里想象过夫人与她说的那个也许会来的人的模样,一厢情愿的将那人想象成一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长得大约就像菜市场的郑屠夫。
谁叫她只是一个小丫鬟,所有的天地,不过是桃花坞大街的几个街坊那样宽。这辈子坏人都没见过几个,胆子又小,从不敢去看官差押犯人游街。据说以前误伤过一条人命、脸上有一条刀疤的郑屠夫已是她想象的极限。
王怜花出现的时候,却像是街坊里的说书人讲述过的所有传奇故事的开场。
一身绯衣,俊俏风流,有如人中的凤凰。
凤凰有业火,美丽却恐怖。
小梨小心地擦洗着身体,看到身上几处红痕,轻轻呼出一口气。
若不是遇见王怜花,她也不见得能够这样得到少爷的心和身体。
谁叫她只是一个小丫鬟,所有的天地,不过容得小少爷一个人。其他的恩怨情仇,来来去去,与她这样的小姑娘,又有什么相干。
小梨打算从水中起身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身段非常美好,肌肤雪白光滑。长发从双肩泻下,散落在水中的姿态就像是一首诗。
因为害羞,小梨一直低着头,都没注意到这个女人在水中向她慢慢靠近。
有什么抵住了她的腹部。
“不要叫。”
抵住她的是一把刀,一把薄得有如透明的刀。
有如透明的杀意。
小梨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题外话。
“林姑娘,其实你已经够美丽。”
这话本是夸赞,林镜花听来却觉得像是安慰。
她的眼睛顿时红了,脸也扭曲起来。
她也清晰地,在水中看见了自己此时的脸。
林镜花冷冷地道:“我其实并没有折磨别人的爱好。但这里的水清得能照人。而我在能看到自己脸的时候,心情总是特别差。所以,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小梨轻轻地道:“若是这样,王公子交代奴婢有东西交给姑娘,希望姑娘见了此物,能善待奴婢。”
惊慌的那个人马上换成了林镜花。
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道:“王怜花知道我会来?”
难道这其实是个圈套?
小梨道:“奴婢并不知情。不过王公子说了,此物最适合姑娘不过,希望姑娘能看在此物面上,有时助他一臂之力。”
林镜花和小梨从水中起来,擦干身体之后,穿上了衣服。
远远看去,她们就像两个闺中好友。其中一个,从怀里取出一物,默默递给另一个,如女子之间传递个小手帕一样自然亲切。
林镜花看见那物时,脸色的变化,简直难以形容。
这样一张平凡庸俗的脸上,瞬间迸发出极度的欢喜,极度的悲哀,极度的愤怒,承载不下,不忍目睹。
走过这石嶂的时候,蓝岚忍不住问了沈浪一句话。
“沈相公,小梨姑娘既是阁下的弱点,为何还将她送给我家主人?”
沈浪瞧了他一眼,叹道:“蓝公子说过,若是贵主人归了他的位,在下二人便有通天之能也无可奈何,所以总要在他回他府邸之前下手罢。也只有这般才能引出贵主人的踪迹。”
蓝岚疑惑道:“可主人既知小梨姑娘可牵制沈相公,沈相公又有何胜算?”
王怜花在旁一笑道:“你家主人中的毒,可比沈浪中的蛊要厉害多了,没多久你就能看到了,别急。”
蓝岚看了徐常秀一眼,道:“那……为何,不说是徐公子才是这蛊的引子,这样沈相公也不必为我家主人挟制。”
王怜花叹了口气,指了指地上,道:“你觉得草包徐公子能做这个?”
蓝岚看了一眼,却越发疑惑。
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王怜花蹲下身去,用手指在地上轻蹭了几下,举到蓝岚眼前。
“小蓝,你眼神实在不太好。”
他手上是暗灰色的,有如铅屑般的粉末。
“‘蛇形粉’可是本公子的一大创作,你好好见识一下。”
王怜花这人,一说到自己的厉害之处,就要眉飞色舞。
沈浪每次看到他这样,就忍不住又想叹气又想要亲吻他飞扬的眉梢。只可惜旁人众多,现下不宜,只得道:“王公子,既然有了线索,我们便赶紧去查探一番罢。”
蓝岚低头细看,这下才发现地上有一道极细极细的痕迹,是那暗灰色的粉末排出的。若不是先仔仔细细地看了那粉末的形状,断然不会发现这丁点行迹。那粉末看似轻盈,抬脚一蹭却抹之不去,粘地极牢,确是跟踪尾行之妙物。
那痕迹一路过去,直至泉边一条极小路径,继续往前,拐了几个弯儿,居然回到了车行大路边。
大路上马蹄印与车辙众多,王怜花在那痕迹中止之处,细细观察了下各种痕迹,直起身来,微微一笑道:“看来巫行云现在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差点儿,可喜可贺。”
蓝岚不解道:“何以见得?”
王怜花道:“你看这痕迹中止之处与车辙蹄印之对比,可见林镜花与小梨上的是车而非马。车自然比马行程要慢上许多,巫行云此时本当心急如焚地要回老巢去,若非状况实在不佳,为何舍马而就车?”
蓝岚的神色略微变了一变,却什么也没有说。
王怜花继而笑道:“既然他坐的是车,那我们就骑马追一追罢。小蓝,秀才不会骑马,你和他同骑一匹,跟着我们。”
蓝岚看了徐常秀一眼,小声道:“其实杀了他比较方便。”
王怜花叹道:“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过既然大侠在这里,你好歹给他点面子。”
一边说,一边朝沈浪投去一个揶揄的微笑。
沈浪看见了,低下头摸摸鼻子,笑了起来。
徐常秀不会骑马。
不仅不会骑马,还会晕马。
没骑几步路,居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王怜花摸摸胸口,道:“看来你还真是非娶小梨不可,若是娶了别家的姑娘,新郎官去迎亲的半路上晕马,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蓝岚非常善解人意地道:“要不我点你穴道得了,你就晕不了。”
徐常秀道:“不用……我只是一下子,不习惯而已。”
之后的行程虽然迅疾,徐常秀却当真绷了一张惨白的脸,二话不说,偶有疾驰颠簸的时刻,也只伏在马背上,用袖口紧紧捂了嘴,动也不动。
夜色低沉,晚星黯淡。四周树影翩然而过,似在梦中。
前面那两人两马,青衫红衣,有如月夜仙人自林中而来。
徐常秀突然觉得有些恨。
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懂得什么叫恨。
但当你的肉体承受痛苦折磨之时,看到人家这般潇洒愉快,便是有一点恨,也没有什么可以怪罪的。
他想起那个蛊,想起王怜花为了验证这个蛊而折磨他的手段。
在折磨他的同时,王怜花明明也是有感觉的。
如果现在呕吐地翻天覆地,无比鲜明地表露出自己的痛苦让他看见,是不是就能让他也感受到痛苦,以纾解自己内心的怨恨?
可是现在若承认自己连这样的奔波都无法承受,又如何……对得起小梨。
肉体的痛苦和恶毒的念头同时折磨着他,几欲发狂。
这要人命的马蹄。
正辗转反复地无法忍受,一切却突然都停了下来。
徐常秀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方才的路程让他全身虚软,猛地这样一看,眼前竟然是一片空洞洞的黑暗。
屏气凝视了片刻,眼前的黑雾方才渐渐散去。
却还是黑。
黑色的马。
黑色的车。
黑色的帐幔低垂。
默默地停在,黑魆魆的去路上。
一瞬之间,徐常秀的眼前漫开一片殷红的血光。
吓得他心跳都几乎停止,差点尖叫出声。
凝神一看,不过是王怜花从马上跳了下来,飘动的衣衫在夜色中漫开的,绯红的影子。
“巫兄,别来无恙。”
【番外】镜花36
(三十六)
这话说出去,就像被抛入了空荡荡的谷底。
除了回声,一无所有。
不远处那黑色的车马,依然凝滞有如沉默的雕像。
夜间有风。
树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是被晚风撩拨后的颤抖。
于是风里便氤氲了一种树叶青草的香味,宁静的夏夜清淡微甜。
只听得那车中有人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在这样的夜晚相逢,本当有诗有酒。”
沈浪笑道:“刀剑为诗,豪情作酒,巫兄以为如何?”
巫行云在车中道:“既然已有诗有酒,在下愿吹奏一曲,为这重逢相庆。二位听了,可不要见笑。”
王怜花摊了摊手道:“我见笑了,难道你就不吹?”
巫行云苦笑道:“你总得先勉强听一会儿再见笑。”
然后,乐声就响了起来。
似笛非笛,圆润悠扬。
王怜花久居洛阳、杭州等繁华所在,浸淫丝竹,这般乐声,却真当少闻。
曲调又柔和,又绵长,就像是这微热的夏夜里一股清新的风,从远处的溪边卷起,本想一路轻盈地掠过这宁静的山峦,却不小心被这密密的树梢纠缠住,低回不去,婉转悠扬。
少年时候,你带着哪家的小姑娘,去那风起的溪水边游玩?
夏夜的萤火虫,是和久远的回忆一样,微弱的光芒。
黄绿色的光点,从青草丛里,从树梢间隙,一点点的冒了出来。
其中有一些,渐渐凝聚成发亮的光团,缓缓地朝他们所处的方位,飘了过来。
王怜花伸手一抓,揪住了离他最近的,那处树梢。
掌心一收一放,一把叶子,便也从他的手中,飞射了出去。
叶子大而柔软,却逐一将那些光团搅散,重新化作细小的光点。
有些灭了,有些还亮着,重新飞起,愈飞愈近,愈来愈多。
四人三马,渐渐被这些光点给包围住了。
沈浪此时,做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动作。
他拉开了蓝岚的衣服!
蓝岚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木然站在原地。
沈浪就在这瞬息间,扯掉了他的外袍,随手一卷,用那外袍将徐常秀裹了起来。
一边还笑道:“徐公子,夏夜虫多,你穿着这件衣服,小心防虫。”
蓝岚又急又气,王怜花却抓了他脖颈,直往那光团凝聚袭来的方向,推了过去!
蓝岚大叫一声,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往前抛去。
那物在半空中突然炸开,冒出一股白烟。
本来要向他扑来的那些光团,突然在这白烟中消失无踪。
王怜花飞身而起,一下将蓝岚抓了回来,捞在怀里,一手伸向蓝岚方才手指所触的地方,抓出一把东西,往周围尽情抛洒。
炸裂之声四处响起,空中白烟滚滚。
尘埃落定之后,一片沉寂清明。
那些仿佛从久远的梦境中飞出的,朦胧的黄绿色光点,再也不见。
惟有杀机如此鲜明。
蓝岚被王怜花丢开,竭力稳住身躯之后,迅速从腰际抽出一把匕首。
眼也不眨地,削去了手上一块皮肉。
方才伸手抛洒的时候,有一只小虫曾经落在他的手上。
伤口处冒出黄绿色的汁液,就这么一点点,恶臭无比,闻之欲呕。
直到鲜血流出,蓝岚这才吐了一口气,将那匕首丢开,撕下一片衣角,将伤口包裹了起来。
匕首落地的时候,发出清亮的声响,十二分的警醒。
王怜花摇头笑道:“这‘萤蛊’果然厉害得很。徐公子,你现在可知道,若不好好穿着这件宝衣,便是和小蓝一样下场。”
徐常秀见了这阵仗,牙齿格格发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巫行云在车里叹气:“王公子说得对,被人了解太多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小蓝你跟了我八年,实在是太久了一点。”
蓝岚听了这话,差点瘫软,连那匕首也忘了捡,连忙跪在地上叫道:“族长,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只是……不小心……”
巫行云笑道:“你方才既不是故意的,现在总知道不该做什么了罢。”
蓝岚面色惨白,扑在地上直不起身来。
此时,马车之中,发出了与方才乐声所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声音。
啸声。
非常尖利的啸声。
满山满谷的花草树木,仿佛都要因为不堪忍受这种尖利的声音而震荡起来。
不,是真的震荡了起来!
王怜花低吼一声:“是‘落叶飞花’!蓝小倌,可有解蛊之法?”
蓝岚委屈地道:“苗疆蛊法众多,我总不能把所有的解药都带在身上。”
王怜花冷笑道:“你若是现在开始要听你主人的话,小心我马上把你衣服剥光,用来挡落叶。”
蓝岚惊恐万分,但仍是压低了声音道:“是你说他中了毒,功力要打对折。那末我便想他应该使不出这一招,自然就没有准备。”
就在这问答之间,头顶的树叶震荡地越发剧烈,原本轻微的簌簌声渐渐转为极响的沙沙声,成片成片的落叶开始飘下来。
转瞬之间,王怜花也脱下了外袍,在手中翻卷了开去。
那一片衣衫在他手中迅速翻动,遮蔽了顶上一片方寸之地。劲风扫过,那些落叶纷纷被荡了开去,卷至一边。
只是这原本应该十分柔软的叶片,竟然如利刃一般,穿透了更为柔软的布料。片刻之间,那件用以遮蔽的衣衫,就变得残破无比。
巫行云在那厢低笑:“王公子,你可以一件一件地脱,来挡这些树叶子。到没有衣服可脱的时候,就过来我这边,如何?”
王怜花大笑道:“多谢巫兄,提醒了小弟一件美事。”
只见他袖口一扬,一只红色的羽箭,便朝车马那处射了过去!
射得不太准,连马都没射死。
那箭不过是是扎在马的脊梁上。
马儿厉声长嘶,突然便抬起四蹄,朝这边狂奔了过来。
车中似乎一阵慌乱,一只手飞快地从帐幔中伸出,勒紧缰绳。
那缰绳明明已经紧得在马脖子上勒出了深深的血痕,那马却依然像发了癫一般,一直往这落叶阵中冲来!
“我过去和你过来,其实也没有太大不同。”王怜花悠悠地道:“这毒名叫‘不死不休’,巫兄可听说过?”
那狂性大发的马匹眼看着便要冲到眼前,将四人踩踏于蹄下。
徐常秀按捺不住地想要尖叫,却在尖叫前的那一瞬间,看见了一个梦魇。
马蹄还在向前狂奔,马头却已落地。
血光漫天,这哪还是人间的景象。
没有头的马,直往前奔了三丈有余,才颓然倒下,跪死在徐常秀身前不过几尺远的地方。
沾着血的剑,没有任何的停滞,像闪电一样地削出,劈开了这黑色世界的天灵盖。
啸声戛然而止。
一件巨物飞了出去,砸在地上,轰然的巨响盖过了此前的一切声音。
方才那阴沉诡秘的车子,现在看上去无比的滑稽。
一匹没有头的马,拉着一辆没有顶的车。
黑色的帐幔慢悠悠地飘了下来,使得车中的一切,一览无遗。
林红莲母女默默地坐在其中一侧。
巫行云和小梨坐在另一侧,巫行云的手就掐在小梨的喉口。
小梨脸色很白,紧咬着嘴唇。
“装神弄鬼的伎俩,是不是已经用完?”
王怜花抱了双手,朝着他笑。
巫行云深表遗憾:“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实打实的打架,不过如今看来,可能非打不可。”
王怜花斜睨了眼朝他看:“你中了我的毒,又要使出‘落叶飞花’之蛊,按说此时内力大耗,打架应该一定输才对。”
巫行云摇摇头:“王公子可还记得,当日我与你说过,当族长的非得修炼一些神秘蛊术。正好其中一种蛊术,就是以让自己短几年命为代价来换得短时的功力增长。”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了那把黑色的锥。
“当时觉得这种事情,真是又无聊又危险。”巫行云叹道,“但现在看来,学学也还是挺必要的。以后短命总比现在就死,要好得多了。”
王怜花听了这话,马上往后面一缩,道:“其实我也很不喜欢实打实的打架,要不沈浪你来?”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谁叫我是你相公呢,我不来谁来。”
说完这话,依旧微笑。
有那么十年,沈浪的笑和他的剑都是江湖上最著名的传说。
据说见过他的笑的少女,无一例外的深陷情网。
据说见过他的剑的男人,无一例外的不能生还。
江湖十年,人世沧桑,沈浪的笑是否安在?
笑在。
他的笑虽然偶尔不够温暖,却一定从容。
和这个江湖在十年前,第一次认识沈浪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十年后的江湖,如此奇诡多变,那一抹满不在乎少年意气的微笑,是否还足够抵挡?
就算不够,其实也没关系。
因为沈浪还有剑。
剑很难得的,就在他的手中。
剑锋凛冽,剑尖还在滴血。
沈浪从来不是以剑成名,他自己对剑也不是太执着。
他的剑没有名字,不过是作为一把适合他的武器,一种可以使用的工具而存在……
因此,可以用来斩马也可以用来砍车顶,不用担心辱没所谓的剑客的骄傲。
不过不管怎么样,剑最重要的作用,依然还是杀人。
沈浪握着剑的姿态好似在说那样一句话。
我的确不喜欢杀人,但若真的必要,杀人亦无不可。
巫行云也笑了。
他的笑如他的人,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谲。
“听小梨姑娘说,沈兄也中了蛊?”
沈浪叹道:“好像是。”
巫行云又问道:“听说如若小梨姑娘痛苦,沈兄也难免痛苦?”
沈浪道:“也没错。不过你要是和我再熟一点,就会知道我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忍得比别人久。”
巫行云笑道:“不如我们来赌一赌。”
沈浪淡淡道:“赌什么?”
巫行云将小梨一把丢开,跳下车来。
“赌是沈大侠赢得快,还是梨姑娘死得快。”
林红莲将小梨押在身前,唇角浮现的神情只能称之为恶意。
小梨人很白,正好还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衫,在夜色中显得越发苍白。
全身上下,只有一处是红的。
不是她容易害羞的脸颊,也不是她常常抿咬的嘴唇。
是她的右手。
被划开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流出不多不少的鲜血。
缓缓地,滴落在车厢底面,然后慢慢汇成一股血色的溪流,淌入车下的泥土。
徐常秀发疯似的,扑上去抓住了王怜花的衣袖。
“求求你救救她,这样她会死!”
王怜花看着他,冷然一笑。
“如果你的大呼小叫,打扰了沈大侠打架,不仅她会死,你和我们一样会死。”他嫌恶地推开徐常秀,“你还是选择相信沈大侠比较好。”
徐常秀被他随手推倒在地,一时竟然爬不起身来。
好不容易挣扎着撑起身躯,抬起头。
却在那一刻,又看见了那条血色的溪流。
细细的,蜿蜒着,越来越近,不可阻挡。
【番外】镜花37
(三十七)
为什么这样的夜晚,总是没有月光。
寥落的晚星就像等待的人寂寞的眼睛。
远处水声呜咽,近处落叶飘飞,其声细细,却是清晰可闻。
两人相对而立,风吹过,人自岿然不动。
剑在手。
锥在手。
沈浪挑剑刺出,衣袂翻飞,身子仿佛要与剑一道破空飞去。
剑原本不过是一把剑,在他的手中仿佛便有了生命一般的灵动。
星光一般的,点点剑光。
巫行云不动。
锥原本不过是一把锥,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他人的一部分。
一个巨大的、沉着的阴影。
剑如光,锥如影。
一剑一锥,声势非凡,招式瞬息百变,便是睁大眼睛,也难以看清其中的细微变化,来去玄机。
剑锥相交,激起暗淡的火光。
行动迅疾有风,震得四周树木颤抖,枝叶簌簌掉落。
只是这落下的叶片,又被刀剑之气逐出圈外数尺,才轻轻落地。
剑长三尺七寸。
锥长一尺二寸。
一丈之内,竟无一片落叶。
在场诸人,都屏声敛息之际,忽有一声痛呼。
那痛呼竟是小梨发出的。
流了像她这样多的血,别说是痛呼一声,便是痛呼十声百声,也不该责怪。
只是听了她这一声,沈浪就脸色骤变,生生被巫行云逼退了一步!
巫行云的脸上,浮现出了狡狯的微笑。
林红莲的神情,也与他一模一样。
她拎起小梨后颈的衣襟,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头向车壁上撞去!
小梨的额头顿时也鲜血淋漓,她也忍不住地惨呼连连。
她叫,徐常秀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王怜花也掐住了徐常秀的脖子,拖到身前,道:“梨姑娘,请你不要叫。否则你的血还没有流干,你家公子就先死了。”
听了这话,小梨还没有任何反应,林红莲猛地又将她的额头往车壁上撞了一下,狞笑道:“王公子,人痛的时候就会叫,你吓她,她说不定还会叫得更响。”
小梨果然叫得更响了,也叫得更惨了。
鲜血从她的额头飞溅而出,将她的白衣染上片片红梅。
沈浪现在的脸色,不能说是发白,简直就是发灰。
他的剑也仿佛失去了生气,潇洒的剑势下洒出来的点点剑光,也仿佛要被这阴沉浓重的锥影吞没。
有一片叶子,轻轻地飘在了沈浪的肩头,然后无力地掉落。
沈浪似被那叶片所扰,整个人泛起了一阵惊栗似的震颤。
手中的剑势不慢,将巫行云的锥生生抵住,脚下却还是又退了半步。
近身三尺七寸范围之内,已有四片落叶。
片片都是煞。
林红莲兴奋异常,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来。
手指如电,噼里啪啦地打了小梨十数个耳光,打得她面部红肿,几乎已不像个人。
小梨的叫声起初很响,后来便越来越微弱。
只是这越发微弱的声音,反而更加的震人心扉。
王怜花眉头紧皱,似已按捺不住,朝前跨了一步。
轻轻撩开了小半只衣袖。
若是一个沈浪不够,加上一个王怜花,是否还有打不倒的人物?
这个问题的答案,林红莲不知道,巫行云也同样不知道。
他只有加快手中的攻势。
沈浪此时已似完全抵挡不住,一步退步步退,竟然露出了前胸大片空门。
巫行云心中大喜,一锥正中刺出,直取沈浪胸口。
锥为钝器,沉重无比,若是刺中,定然翻搅血肉,残酷无比。
沈浪的脚步都已经这样滞缓,此时如何避得开去?
只听“当”的一声,方才仿佛已被打散了的剑光突然暴起,直如电闪!
伴随清越龙吟之声,穿越重重锥影。
没有任何阻挠,没有任何停留,势如破竹,一击即中。
血光四溅,胜负已分,高下立判。
“剑长于锥,正面相击,剑必胜。”
沈浪轻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来宣告结束。
只见他气定神闲,哪有任何虚弱之态。
巫行云口中冒出汩汩鲜血,怨毒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没有中蛊。”
沈浪微笑道:“我没有。”
巫行云转眼又看向蓝岚。
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蓝岚便全身颤抖,声音也发抖:“族长……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这样……”
王怜花毫不留情地笑道:“巫兄,现在质问蓝小倌,也没有什么用。你还是先告诉我,如何用断情花解蛊,省得……受皮肉之苦。”
巫行云狂笑道:“沈兄既然没有中蛊,那看来真的是王公子中的蛊。小梨姑娘既然与蛊无关,看来有关的人,其实是这位秀才兄弟?”
蓝岚“呀”了一声,死死地盯住了徐常秀。徐常秀哪里还管有谁看他,只苦苦哀求王怜花道:“王……王公子,现在是不是可以救小梨?”
王怜花笑道:“那要等巫兄先告诉我,断情花之事,否则岂不做了几日的白工?”
巫行云摇头道:“我告诉了你,岂不是非死不可?我为什么要说。”
王怜花冷冷一笑,只见他手掌一转,手中便多了几根闪亮的银针,一针便往巫行云脑后风池穴扎下。
巫行云顿时面部抽搐,双眼瞪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呼呼地抽气。
王怜花笑道:“巫兄,刑求逼供之事本是在下所长,你是铁定熬不过一定会说,现时下何必多受些苦呢?”
巫行云尽管神情已经扭曲,却还是闭紧了嘴唇。
王怜花啧啧有声道:“巫兄真是人中豪杰。”
又是一针,扎入了百会穴。
一边还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晕过去的。”
巫行云的整个人都已开始发抖。
虽然没有说话,口中却已遏止不住地发出凄惨的低叫。
此时,徐常秀却突然冲了上来,紧紧抓住了王怜花的手臂。
“王公子,求求你,先去救小梨吧,求求你!”
王怜花伸手将他推开,没好气地道:“做相公的不救自家娘子,要别的男人救,是何道理?”
徐常秀顿时就呆住了。
嗫嚅着嘴唇,始终只会说一句话。
“你说过会救她……你说过会救她……”
泪水糊满了他的脸颊,使这个男人的脸,脆弱得简直可鄙。
王怜花十二分不屑地笑道:“那好吧,我快一点。”
迅速将巫行云头上两根银针拔出,在他头上各处大穴迅速戳刺,挑起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叫声,简直就像野兽负伤时的吼声。
收手,将手中双针对准了他的双眼。
“巫兄,若是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手脚断了,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巫行云半晌才从突然停止的刺激中回过神来,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好吧,我说。”
“断情花在雷山圣地,在下私邸之内。花期约在七八月,入夜方开,开时不过一刻钟,过了此时便又合为花苞。需在它盛放之时摘下,立刻生食其蕊,便能解蛊。”
王怜花收了针笑道:“早说多好。”
眉眼一动,那手上银针,竟然又飞快地朝巫行云颈部刺下!
只听得“叮”的一声,暗影一闪,那两枚银针竟从王怜花手中弹了开去。
沈浪沉声道:“王公子,你这是做甚?”
打飞王怜花手中银针之事物,却是由他发出的。
王怜花挑了眼一笑,答道:“夜长梦多,早杀早好!”
听了这话,徐常秀突然倒下。
有武功和没武功的人,倒下的速度都不会差多少。
他扑在地上,抓起了蓝岚方才丢在地上的匕首。
还没来得及把那匕首举起来,就被王怜花点住了穴道。
王怜花笑道:“秀才,你想用自己来威胁我?”
徐常秀瞪大了双目,死死地看着王怜花。
沈浪吼道:“怜花,既已知道断情花的秘密,就依原先所说,用他把小梨姑娘换回来!”
王怜花冷笑道:“杀了巫行云,再杀林家母女,一样可以把她带回来!届时就算她死了,又有什么相干?”
林红莲母女听了这话,惊恐无比,下意识地将小梨抓得更紧了些,却不料手上用劲极大,在小梨颈上留下了深深的勒痕。
沈浪不理他,只道:“林女侠,你若是愿意,我们可以再换一次。”
林红莲狂笑道:“换了难道你能保证不杀我们?”
沈浪淡淡地道:“你别无选择。”又对王怜花道,“王公子,你接着小梨姑娘。”
王怜花阴沉着脸,转身对着林红莲。
林红莲恨恨地将小梨拎起,隔空丢了过来,王怜花伸手接过。
沈浪也将巫行云推出,被林镜花一把抓住。
王怜花道:“现在总可以杀他们了罢。”
他说道“杀”这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雀跃之意。
沈浪沉声道:“你应该先救小梨姑娘。”
口气里已满是严肃责备之意。
王怜花淡淡地道:“不好意思,她没救了。沈大侠,我们换亏了。”
沈浪的脸顿时白了。
就算都是脸色发白,也有真假。
徐常秀此时听了这话,却不哭,也不叫,只是轻轻地道:“能不能让我再看看她?”
沈浪收剑,从王怜花手中接过小梨,送到徐常秀身前。
小梨此时哪里还有人形,面上肿地发青,额上鲜血已凝成乌紫的血块,颈上掐痕触目惊心。
竭力睁开肿胀地可怕的双眼,看着徐常秀。
她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如何又抬得起手来。
更何况,她手上,还有一个几乎流尽鲜血的伤口。
所有的力气,只能用来挣扎着说出四个字。
“少爷,回家。”
家?
哪里还有家?
姑苏城里,桃花坞中,粉墙黛瓦的徐家小宅,难道不是已经湮灭在她亲手燃起的大火之下?也许在刘独秀将儿子和典籍全都交托给她的那一刻,这个娇柔可爱的姑苏小女子,便已注定死于武林烽烟。
恩仇如飞刀,总是例不虚发。
小梨闭上眼睛,垂下了头。即使是这样一个看似天真浑然的女子,在她死去的一瞬间,心中也应该有恨、有不甘、有惋惜,会有许多许多未完的遗憾。但她死后的脸庞,却惟余痛苦消逝后的平静。
也许死后,魂便能沿着来路归家?
远处枝头,有花坠落。
天上地下,寂寞无垠。
良久,徐常秀才轻轻地道:“也许你们方才早一点去救她,她便不会死。”
没有人回答他。
于是他重又嘶吼道:“沈浪,沈大侠,你分明答应过我,要竭尽所能地救她!”
沈浪说不出话来。
王怜花冷然道:“他已经赢得够快。”
徐常秀却置若罔闻,直盯着沈浪,道:“你是否可以解开我的穴道,让我摸摸她。”
他眼里有一种能融化木石的热切。
沈浪看着他的眼睛,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现在不行。”
然后,将小梨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重新拔出了他的剑。
对准了不远处的巫行云和林红莲。
王怜花无声地笑了一下,问蓝岚:“蓝岚,你要不要上?”
蓝岚的脸,就像在七月的夏夜,突然被冻僵。
巫行云的声音,冷得像冰。
“小蓝,难道你真的背叛我?”
听了这话,蓝岚立刻就动了。
蓝岚的武功如何?
恐怕是除了徐常秀之外,在场的人中最差的一个。
可他竟然以一种发狂般的势头,扑向了沈浪!
对于沈浪来说,他作为武器的尖利手指,不过就像撒泼的猫儿的爪子。沈浪也并不想伤害他,只是伸出没有执剑的那只手,轻轻一牵,就搭住了他的脉门。
但对付一个人发狂的人,总是应该耗费十分的心神。沈浪从不轻敌。
王怜花在旁边落井下石地笑:“蓝小倌,你还真是怕你家主人。难道一个男人做婊-子,还能做出习惯来?”
对别人说毒辣的话,是他的一大爱好。
忽闻暗器破空之声。
王怜花随手一挥,便将那几点寒光尽数收入袖中,犹自笑道:“巫兄,你们主仆配合地可真天衣无缝。”
巫行云远远的笑:“王公子,你这句夸奖,我和小蓝的确领之无愧。”
他的笑声里,竟然有几分得意。
王怜花听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王公子。”
是徐常秀的声音。
“不要回头!怜花!”
是沈浪急促的叫声。
可惜王怜花已经回过了头。
转头只需一瞬。
王怜花首先看见的,是一片树叶。
从徐常秀的身上飘下。
据说苗人最喜吹木叶,巫行云施萤蛊之时,也许吹的便是此物?
除了微卷成筒状之外,这片叶子似乎和别的叶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在树叶飘飞的时候,容易教人忽略。
弹开徐常秀的穴道之后,它就掉在了地上,像其他任何一片普通的落叶。
却有一滴鲜血正好滴落在上面,为它做了注解。
方才握在徐常秀手中的匕首,现在就插在他的胸膛之上。
徐常秀叹了口气,道:“像我这样的废物,连杀死自己,居然都要别人帮忙。”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露出了一抹快意的微笑,然后就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努力伸手抓住了小梨已经冰凉的手,觉得心满意足,就闭上了眼睛。
“再见,王公子。再见,沈大侠。再见,所谓江湖。”
那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王怜花这时候,已经倒了下去。
沈浪迅速地推开了蓝岚,回身揽住了他。
巫行云远远地笑道:“沈大侠,我们是否还得重新打一场?”
沈浪淡淡地道:“你还是先问问,林女侠她们肯不肯?”
他一只手揽着王怜花,另一只手中的剑,却还是稳定地可怕。
林红莲大笑道:“巫族长肯,我会有什么不肯!”
她话这样说,人却不动,显是忌惮沈浪,等着他与巫行云再斗之后,坐收渔翁之利。
见此情景,巫行云只得叹道:“好好好,下回罢,后会有期。”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牵了一匹马,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蓝岚道:“小蓝,要不你和我同乘一匹?”
蓝岚二话没说,走过去服侍他上了马,自己也跃了上去。
林红莲哪肯吃亏,也有样学样地牵了一匹,和林镜花一起坐了上去。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沈浪这才收了剑,轻轻地对怀中的王怜花道:“他们走了。”
王怜花的身体,突然起了一阵异常的痉挛。
带着一股极大的力量,猛地从沈浪的怀里跌了下去,撞向地面。
然后开始了一场令沈浪永生难忘的翻滚。
翻滚,这原本是多么不适合王怜花的一种姿态。
【番外】镜花38
(三十八)
徐常秀的伤口,在左胸肋下三分。
好熟悉的地方,离心脏好近。
王怜花摸向自己的胸口,曾经有一个伤口的地方。
差一点,就死在这里。
那次的伤留下来一个深深的疤痕。
疤痕的样子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就像是一条褐色的虫子,与周围白皙细致的肌肤一对比,显得分外可怖。
王怜花想了很多可行的办法打算去掉那个疤痕,却被沈浪嘲笑说:“这样爱漂亮,没有男子气概哦。”
一时之气,王怜花放出话来,要留着它,以论证自己的男子气概。
后来,他发现很奇怪的事,就是沈浪似乎特别喜欢这个疤痕。欢爱的时候,总是充满爱怜地亲吻这个他全身上下最不好看的地方。一阵思索之后,王怜花非常忿恨地觉得沈浪之前的嘲笑绝对是一个阴谋,于是就去就质问沈浪。
他这样一问,沈浪的第一个动作是拉开他的衣服朝那个地方吻下去,第二个动作是拉开自己的衣服。
青天白日刚吃饱饭,不像沈浪的作风。于是他屏声敛气,等待沈浪有下一步出人意表的举动。
没想到沈浪吻完了那里,开始吻他的嘴唇,然后吻其他一切可以吻的地方,吻得他飘飘欲仙已经把此事抛诸脑后的时候,沈浪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下某处。
手指触到微微凸起不平的皮肤,那是沈浪的疤痕。
是他的刀,所留下的疤痕。
“我们各中了一刀,没有意外的话都应该已经死了。”沈浪伏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所以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这就是证据。”
说这样深情的话,手还在做淫-荡的事。连人带命,哪个不是他的。
那天沈浪做得很激烈,做得王怜花最后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爱。
死。
爱与死的距离,为什么总是这样近。
只选一个,都不行。
徐常秀倒下的动作很慢,慢得简直就像故意给他看清楚的一样。
简直就像……看见自己。
那把刀,曾经从他自己的这个地方刺入。
薄而冷的刀锋,切开皮肉肌理的声音和触感,都这样清晰。
还有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离他这样近。
王怜花已习惯了看别人那样的眼神,仇恨是弱者常有的情绪。
可是那眼睛里除了恨意,居然还有胜利的得意,而他竟然无力反击。
眼神是另一把刀,同时刺进胸膛。
冷汗从他的额头冒出来,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双眼顿时模糊。
眼前那些人的身形,就像是巨大的黑影一般铺天盖地压下。
痛是最鲜明的感觉。
王怜花除了怕死,最怕的就是痛。
但痛总比死好一点,所以只得忍耐。
忍无可忍,幸好有沈浪在。
若是沈浪的手不是这样稳定有力地揽住他的身躯,他一定会无法控制地在地上痛苦翻滚,不可收拾。
因为有沈浪,所以可以紧咬双唇,忍耐片刻的痛苦。
若不是沈浪的手不是在告知他人已离去的同时放开,他也许会因情绪的顿时释放而咬断自己的舌头,发出与痛感一样尖锐的嘶吼。
痛苦若是不能释放,岂不引人发狂,沈浪就是什么都知道。
除了沈浪,还有谁能够这样及时且恰到好处。
身体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他闻到潮湿的泥土气息,树叶与青草的味道,和浑浊的血腥气搅合在一起,简直就要呕吐。
胸口裂开般的痛楚却撕扯着他,进退不得。
与他那日从崖上滚下来的时候感知的一切,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王怜花甚至恨不得那把刀,是真的□自己的身体里面。
然后,就可以因为身体的无法负荷而昏迷过去来逃避。
可惜痛虽是他的痛,血却不是他的血。
所以不会死掉,不能昏迷,清醒地受着。
王怜花又爱干净又爱漂亮。
衣衫总是打理得很整齐,好衬托他的气质风华。
头发总是梳得很细致,可与他俊秀的面孔相得益彰。
连指甲都修得很圆润,才配得上他优美纤长的手指。
可这更深露重的时分,鲜衣怒马、顾盼风流的洛阳公子王怜花,居然在这潮湿粘腻的地上打滚!
原以为红色的衣衫上的是血凝固的痕迹,细看却是斑斑驳驳的泥土。连莹白如玉的脸颊,都沾上了黑褐色的痕迹。秀美的五官因无法承受的痛楚而扭曲,又凄惨又可怜。
如果知道苦难什么时候结束,也许会不那么难忍。
可是谁都不知道,何时会结束。
王怜花翻滚的越发激烈,口中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更响,一声比一声更惨。
看着情人如此形状,是不是连自己都会发疯?
沈浪却只是默默地在他身旁蹲了下来,看着他。
脸上是无波的平静。
沈浪你还是不是人?
沈浪毫无疑问是一个人。
但确实也有不少人说过,他不是。
此时此刻,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丝毫颤抖。
一如往常地叫他的名字:“怜花,怜花。”
一如往常的温柔,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只是他的右手背叛了他。
他伸出他的手,想去抚摸王怜花的脸颊。可是王怜花整个人不停地翻来覆去,使他无处下手。
于是他的手便只好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伸下去,怕伤着他;收回来,又舍不得。
王怜花在转过脸来的一瞬间看到了沈浪的手。
沈浪的手就像是船只倾覆的暴风雨中,远处漂来的一叶孤舟。
王怜花焦急地伸出手想抓住他,他也抓住了,抓得很用力。
就是柔弱的女子,发狂时的力气也大于常人,何况是王怜花。
王怜花手指所抓之处,肌肤撕裂,鲜血淋漓。
沈浪对此视若无睹,脸上居然还在笑。
抓住了,便想要抓住更多。
王怜花整个人因为有所依托的喜悦而跳了起来,向沈浪扑去。
沈浪稳稳地接住了他,搂在怀里。
痛。
王怜花在被沈浪搂入怀中的一瞬间被新一波的痛感击中,于是他张开了嘴,仿佛想要使这把在体内肆虐的刀破口而出。
自然无用。
怀着无济于事的愤怒,索性一口朝沈浪的肩膀咬了下去!
哪家的小狗,好利的牙口。
你的人和你的命都是我的,咬一口有什么了不起。
你咬到衣服,小心麻了嘴巴。
沈浪轻轻地把王怜花的下巴轻轻抬起,挪开一点,然后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咬这里说不定口感好一点?
方才隔着衣服的一口,已经在他肩上留下了皮肤磨破的痕迹。王怜花朝着方才痕迹,正正中中地一口咬下,无比恶毒。
肩上顿时出现几个血洞,冒出为数不少的鲜血。
让你也知道什么叫痛。
我的血肉好吃不?
好吃个屁,又咸又腥。
只是这样的温柔,为什么会让痛苦更加鲜明?
王怜花发出一声难以遏制的叫喊,又从沈浪的怀中挣扎了开去,在地上继续翻滚起来。
比方才更激烈,更加难以忍耐。
何止是胸膛,连整个人都仿佛要被撕裂,从头顶到指间。
冰冷潮湿的土地,又怎么比得上沈浪的怀抱。
王怜花在落地的一瞬间就感到后悔。
他只得充满怨恨地将手指往地上抓去,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碰触的实体。
胸口有什么在动。
不是伤。
是蛊!
王怜花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有一只丑恶的、泥土色的蛊虫,露出尖锐的口器,撕扯着他的胸口,拨拉着他的神经,让痛觉刺入五脏六腑,有如刀锋。
有什么事情可以停止这样的折磨?
仅是翻滚已经不够纾解。
杀!
杀了这只虫!
用尽力气,又狠又快,朝那蛊虫所在之处,一把抓下!
却有更大的一股力量,撞开了他的身体,使得他的手指,落在了他人而非自己的身体上,发出衣衫撕裂的清脆响声。
沈浪借这一撞之力,抱住了他,用手臂护住他的头部,将他揉入胸怀之中,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方才化开刚才那急促的力道。
王怜花仰躺在地上,被沈浪压得动弹不得,只得呼呼地喘气,双眼因为这酷刑的折磨而恐怖地大张,几乎要突出眼眶。
举起手,看见指甲缝里都是泥土,还有鲜血自指尖淋漓而下,简直就像是地狱里恶鬼的手。
这曾经是一双几乎无所不能的手,即使是现在,也看得出它优美绝伦的形状。正因如此,与脏污和鲜血的对比,才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王怜花感到痛苦之外难言的愤怒,几乎控制了他的神智,一下下,朝沈浪背上狠命抓去,抓出一朵朵盛放的血肉之花。
沈浪似无所觉,只是温柔地轻吻他的耳垂,轻抚他颤抖的双唇。
这样的姿势与动作,简直就像是欢爱的前奏一般。
只不过伴随着王怜花的呻吟的,还有一声声皮肉撕裂的暗响。
温暖结实的肉体,熟悉依恋的味道,一点点打败近乎偏执的怒意。
痛苦有如尘埃逐渐落定,灵魂神游之后回到躯壳之中。
惟余深深深深的疲倦。
王怜花的手终于无力地落了下去。
原本会以为落在冰冷湿粘的地上,最后却还是落入沈浪的手中。
沈浪的手,似乎永远都会在他该在的地方。
就像他永远都能在任何时候,说出最合适的话来。
“好孩子,乖。”
【番外】镜花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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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从文案公告处进入。
2011年3月15日,第二次被投诉。
是在每个月的15号NC都会发病吗……
【番外】镜花40
(四十)
王怜花是被落到唇边的一滴露珠弄醒的。
恍惚间,以为那是沈浪的一个吻。
睁开眼却发现,沈浪还睡着。
这其实也是很值得大惊小怪的一件事,因为沈浪通常都比他醒得早。
觉得稀罕,高高兴兴地研究了一番他的睡脸。
研究了之后,觉得很有点嫉妒。
二十岁之前,王怜花对自己的模样还是非常得意的,但过了二十五岁以后,他发现事情变得很有点不妙。长得年轻俊俏虽然不是坏事,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还一如既往地维持少年面相,实在不符合他成熟睿智的自我定位。
相比之下,沈浪的长相就比较符合他的理想,既有男子气概又分外俊朗,且随着年岁的增长,更多庄重的风仪。
睡着的时候,眉目分外舒展,唇角依旧微扬。
王怜花觉得这个无时无处不在的微笑模样有点可恶,于是伸出手去,很恶劣地想把他的唇角往下揉一点。
沈浪马上就醒了,睁开眼,看着他笑笑,轻轻吻了一下伸到他唇边的指尖。
“王公子今天醒得这样早。”
王怜花悻悻地道:“像沈大侠一样心无挂碍地睡大觉,对在下来说实在很难。”
沈浪并没有详细解释,为了等他睡熟以便将他放平躺好而不吵醒他所做的艰苦努力和漫长等待,只是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揉他的头顶。
不仅如此,还说了句特别伤王公子自尊的话。
“真可爱。”
这句话实在很难反驳。
不管是说“你才可爱”还是说“我一点都不可爱”,都非常的不像话。
因为这句话,王公子无可避免地生了半天闷气。
半天之后,王公子找到了一个报复的好机会。
午间的时候,到了落马镇。
落马镇住的近千户人家,算是入了苗疆之后难得见到的大集。集上也颇有些来收苗人手艺的汉人客商,两人走在路上,倒也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先在市集上买了匹好马,再舒舒心心地吃了顿好饭,两人便又起身。
只是刚出了饭馆门口,沈浪就做了一件特别孩子气的事,一下子就被王公子抓住了把柄。
饭馆门口都是些小商小贩的摊子,王怜花一回头,就看到沈浪突然走到其中一个摊子前面,站定在那里看。他还道是什么古怪稀奇的玩意,连忙也挤上去瞧。
摊子卖的是糖膏,那糖色泽嫣红透亮,质地似乎软粘无比。摊主在那卖糖,都得备一碗香油,和一把薄而锋利的切刀,买者说了约要多少,他便得用那刀在油里一过,极为迅速地手起刀落,方能将糖一下切开,否则便要粘连拉出糖丝纠缠。切出来的糖块,还得用极亮的油纸包好,拿在手中才能不粘手指。沈浪十分认真地要了同样大小的十余块,一块一块分别包好,见王怜花瞪大了眼看他,便笑着递了一块给王怜花道:“这糖的名字倒是十分风雅,叫作玫瑰粘。你可要先尝一块?”
王怜花捧腹大笑道:“沈大侠怎么和小孩子似的,还要一边走路一边吃糖果。在下可没有这个爱好,您请自便。”
笑完了以后,觉得非常得意,好像扳回一城。
沈浪自己却也不吃,只是小心收好,放在随身的背囊之中,又道:“我还要买些东西。”
王怜花强忍住笑,又道:“沈大侠怎么和姑娘家似的,看到市集就高兴地东买西买。也罢,你要什么,相公都给你买。”
沈浪这回进的是一家布庄。
除了买了两身当地苗人服饰之外,居然还特地裁了两尺布料。
为了买那块布,沈浪细细地比较过店中几样最昂贵的料子,终于选定了一款料子最细腻、最柔软的素绫,并嘱咐店家将那块布全部裁成半寸宽的细带。
王怜花觉得有点好奇,但是又不想问沈浪买这个是做什么。
他最不愿承认的就是,某些事情沈浪想得到的他想不到。
沈浪正好又是那种你不问,他就不会说的人。
于是,王公子又困惑思索了半天,却是无果。
又是半天之后,王公子不可避免地知道了沈浪所做的一切怪事的答案。
只是这半天,和早上的这半天,过得实在不同。
白天的时候,谈笑风生,仿若无事。
眼看着天渐渐暗下来,话也越来越少,直至无语。
话虽然可以不说,有的事却不能不做。
比如说,住店的时候,把隔壁的两个住客,点了睡穴,丢到自己房间的床上,换了他们的衣服,顺便也换了他们的脸。
王怜花做这些事情,总是熟练得令人叹为观止。时而天真的可爱,时而老练的可怕,以奇妙的比例在他身上混合,依次交替出场。
做完之后,王怜花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嘟哝道:“我真是讨厌晚上。”
在今日之前,比之白日,王公子明明是更喜欢夜晚。
在家发起懒来,中午才起身的话,白天便轻易地过去了一半。
如果下午不出门,所能做的事情也不过读书写字,偶尔做些奇妙的玩意儿,光阴去得越发快。
至于莺歌燕舞,美酒佳人,都是晚上才有的好节目。
今天晚上,却是分外不同。
在今夜之后,每一个夜晚,也许都会与之前不同。
一想及此,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问沈浪:“昨夜是什么时辰?”
沈浪轻声答道:“约是子时。”
王怜花涩涩地道:“你说,点睡穴会不会有用?”
沈浪道:“不妨试试。”
王怜花苦着脸道:“方才我好像刚点过别人的睡穴。”
沈浪并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手指。
对王怜花做这件事情,已不是第一次。
只记得每一次伸手时的感触,都深刻地难以忘怀。
等着让他醒来的时刻来临,也不是第一次。
也记得每一次等待时的思绪,都焦灼地难以忍耐。
这是极危险的尝试。
在纠缠不醒的噩梦中猝然死去,并不算是少见的事例。
沈浪做完了这件事,就默默坐在床边,看着王怜花的面孔。
等待着,寻觅着。
第一丝痛苦的痕迹,从何处出现。
出现。
王怜花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想起自己好像刚开始做梦。
梦的内容已经模糊,只记得其中气氛阴暗沉郁,仿佛要压碎整个心脏。
越压越重,马上就要喘不过起来。
有一双手,将他从越逼越近的梦魇中,立刻扯了出来!
再也没有一双手,能像沈浪的手一样及时到不差分毫。
只是这双手,只能让他离开痛苦的幻觉,却不能让他离开痛苦的现实。
刚从噩梦的压力中活脱过来的心脏,就被刀锋一样的刺痛,从中劈开!
王怜花猛地张开嘴,忍耐不住第一下的嘶吼。
然后他就惊疑地发现,他不能完全张开嘴,也叫不出完整的声音。
嘴里有东西?
他的感官并未被疼痛麻木,还能准确地感觉到口中事物的质感与气味。
香的,甜的,软的。
他知道这应该是什么。
这糖的名字倒是十分风雅,叫作玫瑰粘。
你可要先尝一块?
王怜花将嘴张到他所能够张到的大小,呜呜地喘气。
便是想要咬住双唇,牙齿也粘连在那糖膏之上,无法拔开。
无法抗拒的疼痛和被束缚的痛苦使得他倏地从塌上弹了起来,紧紧抱住了沈浪。
很有目的性的,想要再一次地撕裂沈浪的伤口。
这样的痛苦,为何只要我一人来尝?
充满恨意地伸出双手。
突然发现手指比往常笨重。
手指不是不能动,简直可以说活动自如。
只是被半寸宽的素绫,一圈一圈,极其细致地包住了每一根手指。
指尖包扎地尤其柔软贴服,如何还能着力。
王怜花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最终只得颓然落下,无力地搭在了沈浪肩上。
沈浪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手势,稳稳地抱住了他。
细细地体会,他在他怀中的每一次战栗与震颤。
就像在做缠绵悱恻的欢爱之事一样。
细细地吻去,他脸颊上蜿蜒而下的,透明的泪迹。
就像达到极乐的高-潮后,温柔的收尾一样。
【番外】镜花41
(四十一)
沈浪曾经很认真的思考过,为何王怜花在自己心目中,从来与众不同。
先是得出了王怜花为人行事与他所交好的所有人都分外不同的三大特点。
臭讲究、极怕死、很怕痛。
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口舐血的日子,谁有他这样世家公子哥似的讲究和各种挑挑拣拣的门道。
江湖中人重的是胆气豪气,哪能像他一样,不仅怕死得要命还从不讳言。
江湖中人跌打损伤本是家常便饭,可王公子若是稍稍受点皮肉之苦,简直能闹翻个天。
在这三大特点的基础上,沈浪很快就总结出了结论。
因为王怜花是他见过的最矛盾的一个人。
若说他讲究,却连畜生的洗澡水都肯喝下肚。
若说他怕死,竟然宁可被亲生父亲杀死也不愿透露自己是他的儿子。
若说他怕痛,这样夜复一夜的折磨,白日里依旧是谈笑风生。
便是到了晚上,要点他睡穴的时候,也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恐惧的神情,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
再度醒来时的挣扎,居然也是一日比一日和缓。
痛楚过去之后,瞬间就会睡着。
往常他睡相极差,睡着了还会翻滚反覆,这几日反而出人意料的乖顺,躺下便是一动不动。
一早起来,依旧神采飞扬。唯一的变化,也不过是双唇的血色,越来越少。
绯红的衣衫这样艳,映得他的脸色,分外的白。
白得就像,夜夜挣扎的时候,照进窗棂的惨淡月光。
什么都不说,并不一定代表已经习惯。
也许只不过是因为太知道:说也无用,再挣扎也是枉然。
雷山这个可诅咒的地名,在心里一直默念着,一遍又一遍。
是否早一日到雷山,便能早一日得解脱?
这个问题,沈浪和王怜花自己,都不能回答。
甚至于不敢回答。
不管怎样,能有希望和盼头,总是好事。
之后日夜兼程,不几日,便到了麻峡县。
麻峡县是进入雷山苗域的关口,为苗侗两族接壤之地。县中侗人居多,屋宇形制也多为侗式。王怜花本是博学强闻,一路上又是特地钻研了许多地理、民俗手记,到了此处,十分兴高采烈地与沈浪说起苗侗之风物,如数家珍一般。
午间在侗家客店用饭的时候,王怜花悄悄对沈浪道:“旁边桌上那苗女,似乎一直在看我们。”
沈浪侧目看去,见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相貌平凡的苗族女子,毫不掩饰地对他们二人上下打量。见沈浪看她,倒也不躲藏,大大方方对他笑了一笑。
沈浪便也回之一笑,转头对王怜花道:“这左左右右,只有我们二人是汉人服色,如同异类,不看我们又看谁去。不过你倒是如何得知,此女为苗人而非侗人?”
王怜花得意笑道:“苗人侗人常年混居,服饰本是十分相似。若说形貌上最大区别,也不过是女子发式之不同,侗人为左侧偏髻,苗人发髻则盘于头顶脑后,岂非一目了然。”
沈浪见他这愉快神色,也笑道:“王公子所知渊博,在下真是佩服的很。”
王怜花听了这奉承话,心情大好,恰好店家送了一盘糕点上来,他便伸手取了一块,又对沈浪卖弄道:“黔东一带,盛产茯苓,不知这茯苓软糕和北京茯苓饼相比,风味可有所不同。”
说着,一口咬下,却在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方才一笑起来,颊边刚浮现淡淡桃花之色,突然便面容僵滞,脸色惨白如死,双目失神,死死瞪着那店家,吼道:“这软糕是什么做的?”
店家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道:“这、这是本店特、特制的玫瑰茯苓糕,没、没什么特别的,就、就加了点玫瑰酱作馅心,客、客官,可是吃不惯……”
沈浪原本以为是毒物或是蛊物,面色凛然,只待出手,听得此话顿时放松下来。只是神色中的担忧之意,丝毫不减……
王怜花已经掐着喉咙在呕吐。
玫瑰酱汁从他口角流下,像是一道极鲜艳的血痕。
店家见他这样,愈发惊恐,在旁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浪摆手道:“店家,没事,你下去吧。”
然后便拿出一块丝帕,帮王怜花轻轻擦去下颌上的污物。
叹道:“吃点别的吧。”
听了这话,王怜花居然还笑了起来。
只不过此时的笑容,不仅有点冷,还有点狠。
轻快地答道:“好。”
今次这一顿,王怜花吃得很慢,且吃得比往常都要多。边吃还边赞道:“苗家的稻米极好,酸汤鱼也很开胃。”
沈浪点头道:“你若是有胃口,便多吃点。”
两人还在说说笑笑,旁边桌上那苗女却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们面前。
问道:“请问二位可是沈浪、王怜花?”
沈浪不慌不忙地道:“正是,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苗女道:“我叫明珠。”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的名字,能令他们感到这样震撼。
除了震撼,还有惊奇。
蓝岚最多不过二十四五,眼前这女子至少比他大上五六岁,看似不过一个极普通的苗家少妇。
蓝岚思慕无比,甚至为之不惜背叛宗族的,怎会是这样平常的一个女人?
王怜花道:“明珠姑娘为何而来?”
明珠微笑着回答了两个字:“蓝岚。”
在她微笑的一瞬间,王怜花突然觉得,她的确有可能是蓝岚所说的那个人。
虽然她不是很美,看上去却很温润,很柔和,很可亲,笑起来,既像个懂事的姐姐,也像个体贴呵护的小母亲。
要知道,女人最大的武器,并不是美丽,而是温柔。
王怜花淡淡地道:“小蓝可不是陪巫族长回去,继续做他的孔雀公子么?”
听了这话,明珠的神色中,浮现出十分温柔的凄凉之意。
使得这样平凡的一张脸,好似有了能撼动人心的力量。
轻轻地道:“他是不得已的。”
王怜花挑眉道:“哦?”
明珠道:“只因他和你一样,也中了话蛊。”
王怜花并不动容,只道:“却不知他发了什么样的誓?”
明珠道:“侍奉族长为主,终身不得违背其言。若有抗命,当受撕心裂肺之刑。”
王怜花呆了一呆,道:“和我中的那个听起来还有点像。”
明珠道:“话蛊之言,本就大同小异。”
王怜花摇头道:“难怪老巫一说话,小蓝百般不情愿也得听。不过小蓝那日既已知道断情花的用法,也知道断情花所在何处,应可自行解蛊,让姑娘来找我,又能有何助益?”
明珠悠悠一叹,道:“王公子应当知道,断情花只在夜间开花。你说,断情花开的时候,小蓝在哪里?”
小蓝在哪里?
这真是一个下流的,令人浮想联翩的隐喻。
王怜花果然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让我顶一下小蓝的缺,让他闲一闲。”
明珠假装没听见,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们二位,到了此处,依旧汉人服饰,显得是要引人注目,好引蛇出洞,以寻得进入雷山之径。可请二位试想,族长既已知道王公子已经蛊发,又何必多耗人力前来捉拿?守株待兔岂非更妙。离八月十三尚有半月有余,不知道王公子能不能忍到,巫族长终于忍不住的时候?”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地上。
王怜花随着她的眼光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居然有点犹疑。
那是他方才吐出来的,半块玫瑰茯苓糕。
嫣红的酱汁触目惊心。
入口时的感受,也和玫瑰粘一样香,和玫瑰粘一样甜。
明珠微微吐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用下结论一般的语气,道,“恐怕除了我之外,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够马上带二位进入雷山圣地。”
沈浪一直在旁边不说话,此时却突然问了个很杀风景的问题。
“听蓝公子说,明珠姑娘是巫族长的亲眷?”
明珠淡淡笑道:“我不过是他的许多妾侍之一。”
沈浪紧逼道:“既然如此,姑娘可否见告,为何愿为蓝公子如此奔波行事?”
沈浪今天莫不是吃错了药,总是问这种王怜花才喜欢问,一针见血地教人尴尬的问题。
即使沈浪有时候会做本该王怜花做的事,王怜花却永远不会去做该沈浪做的事。
比如解围、打圆场这样又无聊、又花力气和心思的事。
他只是将双手抱于胸前,玩味地看着明珠,等着品味她的回答是否能令自己满意。
明珠神色不乱,不卑不亢,微笑回答,连答案都无可挑剔。
“因为他如今这般,都是为了我。”
【番外】镜花42
(四十二)
话说到这个份上,能被感动的,也该被感动了。
沈浪却只淡淡说了两个字。
“为何?”
沈浪尚且如此,王怜花只会更不给面子。
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幸好明珠不是脸皮薄的小姑娘,而是个成熟有阅历的妇人。
仅是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
“蓝岚是我家奴婢之子,父母双亡,我甚是关照他。他在心里对我十分依恋,我也是知晓的。八年前,族长收我为侍妾,他悄悄来探我,正好被族长看见。族长喜好男色,便将他留在身边。从此之后,方有孔雀公子之名。”
王怜花笑道:“可照在下看来,做孔雀公子便是有万般不如意,也总比在姑娘家做个下仆强。何况巫族长对小蓝怎么也不算差,姑娘又何必替人纠结?”
明珠道:“这其中实有很大的缘由,实在难以启齿。”
沈浪施施然站起,道:“既然难以启齿,在下也不愿强人所难。”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拉住他手,道:“沈大侠你也真是的,难以启齿,不过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并不是不想说。明珠姑娘可是这个意思?”
只见他眼中含笑,讥诮之意极浓。
明珠轻声一笑,道:“我说难以启齿,不过是因为这是个不好听的故事,也与我本人有关,怕污了二位的耳朵。可事到如今,看来我不说也是不能的了。”
神色依旧从容,沈王二人方才明里暗里的嘲笑,像是一句也没有听见。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脸皮这样厚,总不是平凡之辈。
沈浪微笑着重又坐下,道:“愿闻其详。”
这果然是一个不好听的故事。
明珠是巫蛊族中几大宗族之一的夏家的长女。蓝岚之母是明珠之父夏久渊的侍妾,名叫岚香,生得极为美丽,夏久渊对其迷恋非常。明珠之母本为发妻,因此而不得宠幸,遂起了个极恶念的心思。
她买了一个绝色的小倌儿,艺名叫做孔雀儿,送给自己的夫君。此时夏久渊妻妾之中,仅明珠之母生有一子一女,孔雀儿得了专宠,如此便防了其他侍妾也有所出。也是因明珠之母恨极了岚香,实是对她的一大嘲笑。
你纵生得比我美又能如何,却还连一个男人也比不过。
没料到,岚香虽失了宠,过了一个多月,却显出孕兆,想来是在孔雀儿刚来前后怀上的身孕。夏久渊虽对岚香心思已经淡了,对自己的骨血却还是看重的。只因明珠是个女子,而明珠的弟弟明心又实在资质普通,自然希望有更为优秀的继承人。
夏久渊千盼万盼,生下来果然是个儿子,更是欢欣鼓舞。
只一抱这婴儿,瞬间便呆住了。
婴儿颈下有颗蓝痣。
正好那小倌孔雀儿在相同的地方也有这样一颗蓝痣。
再看看,那婴儿长得怎么都像孔雀儿。
夏久渊勃然大怒,将岚香和孔雀儿抓来,严刑逼供,方从他们二人口中掏出了□之事,立刻将二人当堂杖死。
本来想将那婴儿也一起打死,恰巧夏家的老管家蓝越终身无所出,苦苦哀求夏久渊将那婴儿过继给自己为子。夏久渊念及他尽心尽责,一时心软,准了此事。
那婴儿自然便是蓝岚。
蓝岚在夏家自是很不如意,尤其是夏明心,自小便常欺负他,尤爱追着他叫“孔雀儿”。明珠身为长姊,每次见了这情形,都要管教训斥弟弟一番,尤其是不许弟弟叫蓝岚最恨的那个称呼。
孔雀儿。
蓝岚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
那时夏久渊已经过世,是二十二岁的明珠当家。一日晚上,路过家中花园的时候,明珠听见有极激烈的厮打之声。
悄悄上前一看,明珠顿时又惊又气,抓着其中一人拎起来啪啪啪打了好几个耳光,一脚踢开老远。
剩下那人,衣衫尽破,喘息声声,凄惨可怜。
原来被明珠踢开的那人竟是她的弟弟夏明心,剩下那人却正是蓝岚。
蓝岚那时已生得十分漂亮,夏明心比他大上两岁,正是少男情动的年纪,阴差阳错对他起了心思。猴急之下,竟然想要强上了他,幸好明珠凑巧看到,蓝岚这才逃过一劫。
蓝岚对明珠原本便是敬佩感念,自此之后,简直可说是死心塌地。明珠深怕弟弟对他又起了傻念头,也是十分看顾着他。
原本苗女到了十六七岁便要出嫁,因父亲早逝,母亲病弱,弟弟又不大成器,只得明珠一人操持宗族之事,迟迟未嫁。提起明珠,便有人说是“夏家的丑老姑娘”,每遇了此事,蓝岚便非要与那人理论一番,甚至不惜手脚相向最后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每到此时,明珠便对他百般安慰,教他不可出门惹事,愈发像个温柔明理的姐姐。
能够做一个家庭的真正主人,还有人死心塌地地恋慕,明珠觉得已经满足地不能再满足。就怕一辈子嫁不掉,蓝岚也会陪她一辈子,有什么可怕。相比之下,那些仿佛风光无限的宗族联姻,是多傻的事情。
“夏家的丑老姑娘”二十四岁的时候,突然被巫族长选为侍妾,跌破了无数人的下巴。
要知巫行云爱男色多于爱女色,其他侍妾都是族中长老的亲族,眼巴巴地送给他的,夏明珠却是巫行云唯一一个指了名要娶的女人。
明珠自然不得不从。不情愿又能如何,族长的命令便是天。
出嫁之事操办甚急,那时蓝岚正巧陪蓝越回老家探望亲友,回来的时候,追上明珠送亲队伍的队尾巴。仗着也是本家的人,混在送亲队伍里,跟着嫁妆,上了雷山。
天底下哪有像他这样傻的孩子,居然悄悄地潜进明珠的新房里,问她说为什么不等他长大嫁给他。
明珠正哭笑不得,巫行云正好进来,见了又秀气又俏丽的蓝岚,觉得很合胃口,于是决定把他一口吃掉。
巫行云和夏明珠的洞房花烛,成了巫行云和蓝岚的洞房花烛。
蓝岚终于成了不折不扣的孔雀儿,他从出生到现在最恨的一个称呼成了他的唯一身份。
当年的孔雀儿和岚香被仗责而死的时候,明珠已经八岁,站在宗族堂中,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她以嫌恶的目光看着死在地上的女人,那是母亲最恨的一个人。母亲以诅咒的语气说到那个女人的名字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刀锋般的怨毒。
幼年的明珠自然想不到,长大之后,她自己也会成为岚香。
其实仔细想想,她未见得多么爱蓝岚,蓝岚对她,也很有可能不过是孩子时代开始未曾间断的狂热依恋之情。
就像岚香和孔雀儿,谁相信他们在初见面的时候就能情深似海。
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非得因为某种原因而同生共死。
岚香和孔雀儿是因为一个意料之外的孽种。
她和蓝岚呢?
也许,是因为那个匪夷所思的选择。
明珠想到了那件事,却并没有向王怜花说起,那个选择的具体内容。
只要她和蓝岚就是岚香和孔雀儿,便有了无比充足的理由,何须再加赘述。
孔雀儿和岚香最恨的人,应该是谁?
本该是夏久渊。
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夺取生命和自由更可恨。
蓝岚和夏明珠最恨的人,又该是谁?
那么,本该是巫行云。
听了这个缠绵悱恻哀怨婉转的故事,王怜花应景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想来想去,就算我拿到断情花解了蛊,对你们二位,又能有什么好处?”
夏明珠微笑道:“不仅有好处,还有大大的好处。若公子解了蛊,十有八九会用尽手段报复巫族长;若公子此事不成,不幸被巫族长擒获,小蓝说不定就能抽身解蛊。这对我们二人来说,岂非稳赚不赔的生意。”
赤-裸坦白的利益相关,比之脆弱复杂的情感牵扯,是更加能够说服人的理由。
王怜花轻轻一笑,道:“明珠姑娘既然如此坦诚,在下自当信服。但请姑娘安排。”
夏明珠皱眉道:“欲入雷山,需先入西江寨。可是这西江寨,比雷山还要难入。”
西江寨位于雷山脚下,是进入雷山的必经之路。
其难入之处,在于宗族之禁。
寨中居住的皆是苗疆巫蛊一族中几大长老的家族亲眷,加上丫鬟仆役也不过数百人。出寨需以手指蘸丹砂留指纹于白纸之上,回寨时取出比对,方能入寨。寨里便是哪家宗族要招一个新仆役,也需向族长报备,并留下指纹印子为底,方可入寨。
看守寨子的,又是族长的亲信卫队,为各家长老宗族之中挑出的人才,彼此之间互相忌惮制衡,决然不肯让别家浑水摸鱼,非利诱威胁可动。
若是贸贸然动杀手进了寨子,自是容易打草惊蛇。
沈浪含笑道:“明珠姑娘既然前来,自然有所计较,还请姑娘示下。”
明珠道:“指纹印子倒是不难,我带了两个仆从出寨,以王公子之能,伪造他二人指纹想来不难。只是此番我出来,有极特别的缘由,只能在子时回寨。”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怜花一眼,道:“不知道这一关,王公子可否能熬地过去?”
【番外】镜花43
(四十三)
子时。
这两个字就像一根针。
催魂夺命针。
沈浪的人没有动,神色没有变,瞳孔却瞬间收缩了一下。
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针,扎在了心上,接着就丝丝冒出血来。
沈浪尚且如此,王怜花该当如何?
王怜花在笑。
王怜花和沈浪特别像的一个地方,就是都特别喜欢出乎别人意料之外。
即使是对对方,偶尔也是如此。
笑其实也不稀奇,特别害怕的时候为了掩饰而假笑两声也很正常。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王怜花不仅在笑,还笑得特别诚恳特别坦荡:“姑娘多虑了。却不知明珠姑娘所说的极特别的缘由是为何事?”
明珠有些诧异,但依然收敛声色,道:“后日是本姓宗族祭祀之日,明珠为宗族之长,负责此事出来筹办祭物。祭物需在一日之始,便是子时入寨,是寨中的规矩。祭祀之后,明珠便得回雷山向族长回复,二位届时便可随我上山。”
王怜花颔首道:“原来如此。那末明珠姑娘操办起来便是。”
明珠却笑道:“明珠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王怜花微眯了眼笑道:“哦?”
明珠道:“照心镜既在二位手中,可否请二位将此镜毁去?”
王怜花淡淡一笑,道:“可惜此物并不在我二人手中。”
明珠脸色剧变,道:“那……”
王怜花笑道:“明珠姑娘不必遗憾,我二人不过是将那镜子放在了一个极安全的地方,暂时取得不便罢了。不过在下可以答应姑娘,若是取得了断情花,便当着明珠姑娘的面,毁去此镜。”
明珠有些犹疑,却并不多加质问,只道:“王公子既如此说,明珠也自当信服。可否请沈大侠也就此事答应明珠?”
沈浪苦笑道:“明珠姑娘话已至此,在下自当答应。”
王怜花在旁边不阴不阳地嗤笑了一声,道:“却不知道是不是小蓝告诉明珠姑娘,王怜花答应了也能说话不算话,沈浪答应了才是铁板钉钉?”
明珠含笑起身,并不回答。
总是选择性地听不见一些话,好像是这个女人很突出的一项特长。
“明珠并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王怜花推开客房门的时候,假装忧愁地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她过会儿找不到我们,如何是好?”
沈浪无可奈何地一笑:“夏明珠在麻峡县中,似乎广有党羽——你又何必欲说还休?”
王怜花却不回答,只道:“她所说的小蓝所中之蛊的内容,犹为可疑。”
沈浪沉吟道:“‘终身不得违背其言’之蛊其实易解,只要躲开蛊主,终身不见,不听其言,如何能够蛊发?蓝岚在中原活动极多,巫行云似乎并不多加管束。他与明珠两人若相互有意,私奔似乎也不是极难的事情。”
王怜花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夏明珠若是得巫行云之命来捉拿我等,断不至于如此迂回,必然另有所图。她私自前来与我们相会,不惜见告家族秘辛,又提出毁去照心镜,每一步行动都与巫行云该有的行动完全相反。姑且相信她一回,也不是特别没有把握的事。其余她话中的疏漏疑点,暂时可以不究。”
沈浪点头道:“虽然突兀,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他看着王怜花,伸手轻抚他的发梢,又深深叹了口气,道:“却不知王公子究竟有何等计较,来过这子时?”
王怜花笑道:“我自杭州出发时,便已早有准备,原本以为派不上什么用场,既有此事,倒不算枉费了我一番心思。”
只见他将手伸出袖口,从腕上取下一串事物,送到沈浪面前给他瞧。
一串嫣红透亮的珠子,粒粒圆润规整,约有蚕豆大小,质地有如珊瑚。
沈浪问道:“此为何物?”
王怜花得意笑道:“我给它取了个好名字,叫作‘离魂’。”
沈浪皱眉道:“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怕人。”
王怜花笑道:“它另有一个名字,听起来不仅不怕人,还特别香艳。”
沈浪道:“何名?”
王怜花缓缓地道:“阿芙蓉。”
沈浪猛地变了脸色。
王怜花轻笑道:“其实你也不必惧若洪水猛兽。早年有人求我接手换脸等事,但那些人并非关羽这般豪杰,能够刮骨疗毒面不改色,我便让他们服下此物,麻痹痛觉,方能施术。‘离魂’并非纯粹阿芙蓉提取之物,我花了不少心思,改进其配方,对人体伤害达到最小。偶用一次,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浪却紧追不舍地问道:“若不止用一次呢?”
王怜花也并不隐瞒,只淡淡地道:“三次之内,应当还能戒除。若达七次之多,恐怕比话蛊还要扰人多了。”
沈浪将那串珠拿在手中数了一数,道:“一共一十七颗,王公子带的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王怜花居然还笑得出来:“过了十八颗,才是神仙也救不得。在下只带了十七颗,到现在也还没吃过一颗,沈大侠何必惊慌至此?”
他话说得镇定,只是骗得了谁也骗不得沈浪。试想他情愿夜夜承受这般撕心裂肺的折磨,也强忍着不吃此物,显见得是对它无比忌惮,其中危害之处岂是他轻描淡写两句话便可混过去的。
一想及自杭州出发始,王怜花便带着此药,显见得对如今蛊发之痛早有预料。像他这般绝不肯受一点委屈的人,默默藏了这些心思,居然也没有教自己发现——一想及此,沈浪顿觉酸楚,伸手便将他搂入怀中,却又实在不知怎生安慰才好。
低头看他,两颊苍白,双唇也无血色,若非有那样一双灵动的眼睛依旧光彩照人,撑起整个人的神气,分明已经憔悴地不像话。
心下怜爱之情,难以形容。
忍不住便用力吻他双唇。
感觉到他脸颊微烫,便想象得到他脸上泛起的那一抹桃花艳色。
有如情-欲灼烧,略带痴狂之意。
气氛明明这样好,偏生王怜花这人不识好歹,唇齿忙着缠绵,还要另外动些小心思。
悄悄伸手出去,要将沈浪方才放在案上的那串离魂珠收回袖中。
不料一碰到那串离魂珠,便感觉到珠串瞬间便滑了开去。
方才还亲吻地那样陶醉,王怜花马上便挣扎着跳了开来,大睁了双眼瞪着沈浪。
那珠串果然在沈浪手中。
沈浪也不说话,只是将那串珠暗扣一解,取下一颗离魂珠来,放在王怜花手中,剩下的收入自己袖里,然后便在他唇上亲吻一记。
王怜花见他这样,暗暗咬了咬双唇。
正沉闷间,只听得有人拍门叫道:“请问王公子可住在此处?”
王怜花应了一声,打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两个苗人,其中略矮的那一个见了他,便抱拳道:“请问哪位是王公子?夏姑娘吩咐我们二人来听王公子的差遣。”
王怜花笑嘻嘻地道:“我这边的事,却还要等夏姑娘过来才能办。二位请先进来坐。”
那两个苗人不疑有他,大步进来坐了,道:“既然如此,那便等一下夏姑娘罢。”
王怜花替他们二人斟了两杯茶,道:“二位辛苦,请先用茶。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两人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便喝,个矮那人道:“我叫罗亭,他叫陶石。都是夏姑娘家里的下人。”
王怜花听了这话,便转头对沈浪笑道:“既然如此,便是我演罗亭,你演陶石。”
他话音未落,那两个苗人已经扑倒在桌上。
王怜花微笑着,朝他们伸出了手。
好漂亮的一双手。
天底下有哪个屠夫,会有这样漂亮的一双手。
两个活人,两个死人。
却只有两张脸。
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咋一看,说不定会以为是灵魂离体,才会有这样相似的形象。
只是那双手泄露了各自的身份。
白皙又纤细的手指,灵巧地难以言喻。无论那双手做什么,都像是在做一件特别优雅,特别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就算是在剥人的皮。
王怜花抓起一只死人的手,往上洒了一片药粉,那手便像是迅速脱水一般的萎缩了下去。然后他就拿出了了一把又小又薄的刀,自虎口切入,拉至手腕,绕腕一周。
便像脱一只手套一般地,将那层皮从手腕到指尖整个剥了下来,滴血不沾。
剥下了四只手的皮,连一刻钟都不用。
王怜花将那四只“人皮手套”铺在桌上,细细撒上一些药水,那“人皮手套”顿时便柔软舒展开来,色泽鲜活,如在生时。
做完这些事后,王怜花又在在尸身剥皮裸肉之处洒上另一种粉末,只闻得一阵恶臭,那尸身嗤嗤冒出黄烟,不多时便穿着连衣衫一起,化作了一滩黄水。
王怜花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朗声道:“夏姑娘对在下的作为,是否满意?”
夏明珠推门而入,面色惨白。
“王公子的作为,实在是超出了明珠的预想。”她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我甚至在怀疑,小蓝让我来找你,是不是一个错误。”
她边对王怜花说话,一边看着沈浪。
沈浪戴着面具的脸,没有表情。
只是拿过陶石的那双“人皮手套”,很细致,很妥帖地戴在了手上。
在进入西江寨之前的一刻钟,王怜花吞下了那颗‘离魂’。
也许是王怜花的易容术的确高明,进入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轻松。
例行公事般验过指纹,便放他们一行人入寨。
只是在手指蘸了丹砂,往白纸上印下去的时候,沈浪觉得王怜花的动作,有一点点凝滞。
王公子引以为豪的易容术的最大破绽,恐怕是他无论什么时候,眼神都灵活地像妖;无论做什么行为,动作都轻巧地像风。
这种气质很难模仿,也很难掩饰。
何况沈浪日日见他,早将这形象刻在心里,便是有一点不对劲,也有所感触。
验过指纹,王怜花重又翻身上马,身形好似依旧敏捷,沈浪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不料过了关卡,刚绕过路口,王怜花突然便急促地低叫了一声。
“沈浪。”
话声刚落,人便松垮垮地往马下滑去。
沈浪飞身而起,一下将他拽到怀中,稳稳落地。
王怜花低声道:“我好像连一根指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躺在沈浪的怀中,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地望着天空,视野中仿佛空无一物。
简直就像是没有生命的躯壳一般。
离魂。
【番外】镜花44
(四十四)
等着他醒来,像是等一朵花开。
先是指尖的轻微抖动,有如枝叶的轻颤。
慢慢地,舒展开掌心,花萼也有了惊奇的预感。
美妙的波动,一点点地,从手臂延伸到肢体,传送着渴念般的期待。
幽暗的眼瞳深处,开始一点一点地发亮,聚集绽放的力量。
苍白的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色调也在那一瞬间变得嫣然。
骄傲地挺起枝茎,轻轻抖开之前积攒的所有疲倦与自伤。
唇角慢慢地,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双眼的熠熠光芒,使这张脸,充满了生命力的神采。
花开好,花微笑。
对谁而笑。
自然是等了一夜,等着花开的那个人。
等待和绽放都不过是为了互不辜负。
不知道那人是否因为过于紧张激动,将花的枝叶抓得实在过紧,紧得有些不解风情。
花很不满,轻轻动作,想要灵巧地逃脱那人手掌的禁锢。
挣扎翻转,其声簌簌。
那人却就是不放松。
花只好凑上前去,吻了那人一下。
那人似乎觉得这是自己等了一夜的奖赏,非常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享受了起来。
双唇分离的时候,王怜花悠悠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自己从未试过,居然真的可以不痛。”
沈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很不客气地道:“我可再不想有第三次这样的体验,只能干等着你活过来。”
花觉得很有点幽怨,终究无可奈何。
世上就是有这样贪心的死硬派,从不欣赏花开花落的美态。非要那花常开不败,他才满意。
第二天一早,明珠就来敲他们的门。
沈浪披衣而起,打开门。只见门外除了明珠之外,还站着个六七十岁,头发斑白的憔悴老人,对明珠似乎甚是恭谨,也低眉顺眼地对他笑了笑。
明珠似乎有些急迫,却还是千叮咛万嘱咐道:“今日请不要出这房门。本家正筹备祭祀,外边人多眼杂,若是二位的本来形貌被人瞧了去,恐怕生变。以罗亭和陶石的模样也不可,他二人在我家里办事时间久了,认识人不少,一不小心也怕露了马脚。我让蓝越在外边伺候着,二位要什么,吩咐他便是。”
说完这话,急匆匆便走了。王怜花原本躺在床上不作声,听见夏明珠步声远去,便道:“我要梳洗吃早饭,你赶紧送来。”
老人含混地应了一声,轻轻掩上了门。
掩上也就罢了,还锁上了。
王怜花失笑道:“鬼鬼祟祟,惹人怀疑。难道不知道本公子最喜欢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在中原,并不知晓巫族长的大名。他们在苗疆,不了解王公子的手段,也不为过。还请王公子消消气,多担待担待。”
王怜花又道:“夏明珠叫刚才的老头‘蓝越’。”
沈浪道:“嗯。”
王怜花摩拳擦掌:“刑讯逼供是我的强项。”
沈浪道:“你小心打草惊蛇。”
王怜花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过了不过半刻钟,蓝越便将各种东西齐备,开了门锁,送了进来。刚要退出去,王怜花一手抵住门,一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拍。
笑嘻嘻地道:“蓝越,你先告诉我,蓝岚是不是你儿子?”
蓝越方才还是一副木然神色,顿时变得十分惊恐,支支吾吾,却说不出完整的语句,看上去越发可疑。
王怜花加重了手上力道,蓝越半点挣扎不得,只得十分艰难地张开了嘴。
原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发现他张开的嘴里面,只有半截舌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底下哪会真有这种好事。
王怜花悻悻地甩开他手,道:“怪不得夏明珠让他来。”
蓝越见他放手,于是连连作揖,便要退下。
王怜花却突然笑道:“蓝岚为了夏明珠不惜自贱,夏明珠不过利用他罢了。你这个做爹的助纣为虐把自己儿子逼上绝路,可真是狠心。”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蓝越听了,正要移开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王怜花心下有了底气,紧追不舍道:“将蓝岚的亲生父母一起害死的是什么人?是夏明珠的母亲!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女儿,亏你还会觉得她对蓝岚是真心的?到时候她利用完了蓝岚,不杀了他,算是善心大发。”
他不过抓着夏明珠话语里的漏洞疑点胡扯八道,蓝越却真的听得入神。
王怜花又道:“我知你不过是个下人,也并不知我们二人善恶。我也不妨告诉你,夏明珠握了我们的把柄,逼我们去行刺巫族长。若是我们行刺不成,将夏明珠抖出来,蓝岚也逃不了干系。横算竖算,你儿子都得不了什么好儿。我跟你说,你只要将夏明珠的短处也告诉我,我们不受他挟持,便无需做行刺之事,你儿子也可以太平无事。孔雀公子再怎么不顺心,也总有族长罩着你说是不是?”
王怜花一张嘴,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直把蓝越说得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牙齿格格作响。
听着听着,蓝越一激灵似的弹起来,王怜花正心中一喜,不料他却急步退出了房门,忙不迭地将门锁上。
咣当一声,重又寂静无声。
王怜花瞪大双眼,非常恼恨。
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找错了切入点?”
沈浪笑道:“这也未必。”
他用手指戳破窗纸,招呼王怜花过去看。
只见蓝越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发抖。
这样热的天,他却抖得就像狂风中摇晃的落叶。
猛然膝盖一弯,僵直直地跪了下去。
眼见了蓝越这样的反应,王怜花原本是踌躇满志。不料蓝越比他们两个人想象的竟然要镇定很多。
规规矩矩地送上午饭,规规矩矩地送上晚饭,规规矩矩地退下,认认真真地锁门,然后就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有如泥塑木雕。
王怜花觉得很烦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对沈浪道:“这人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沈浪淡淡地道:“你还是先吃晚饭罢。天色都晚了。”
吃晚饭。
吃完晚饭做什么呢?
睡觉。
什么时候开始,睡觉会成为这样恐怖的话题。
王怜花暗暗咬牙,面上却还是笑,道:“我今天胃口不好,晚点再吃。”
他横磨竖磨,磨了快一个时辰才吃晚饭。吃的时候,居然还好意思嫌饭太生冷,口味不够好。
好不容易吃完,王大公子又说:“我要洗澡。”
大半夜的,蓝越辛辛苦苦地一个人扛了一个大木桶跌跌撞撞地进来,还要一轮一轮地打水,直累得气喘吁吁。
王怜花道:“看来明珠将我们带进来一事还真是个秘密,要不多加个人人帮忙又有何妨。明珠倚靠蓝岚,面上总也对他父亲不会太差。让这么一个老人家这样彻夜伺候着,恐怕原因不过三个:一是他是个哑巴不会走漏风声;二是他原本对夏家的确尽忠尽责不会背叛;三是蓝越的确知道一些端倪,不必对他过于隐瞒。”
沈浪叹道:“是是是,王公子说得全是。只是我若是那个大半夜被折腾地死去活来的老人家,恐怕就是知道秘密也不告诉你。”
王怜花大笑道:“收买人心的功夫,总是沈大侠略胜一筹。罢罢罢,我不折腾他就是。”
浴桶的水不过半满,王大公子皱皱眉,还是挥手让蓝越下去,决定为了亡羊补牢地收买人心,而将就一下。
水虽然少了点,还好有沈浪服侍更衣沐浴的排场没有省,堪可告慰。王怜花从浴桶里跨出来,沈浪帮他擦干身子,穿上单衣。
王怜花舒舒服服地坐在塌上,笑道:“明日便是前往雷山圣地的大日子,你不沐浴熏香,好拜见巫族长?”
沈浪道懒洋洋地道:“哦。”也不多说,除去身上衣物,跨入桶中。
他不过有那一刹那转身,王怜花的手便疾如闪电地往他除下的那堆衣服里一抓。
指尖红影一闪。
沈浪回头回得极快,但当他回头的时候,却见王怜花还是笑眯眯的盘腿抱手坐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做过。
沈浪也不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看。
王怜花疑惑道:“你不好好洗澡,盯着我看干什么?”
沈浪笑道:“我看你什么时候吃离魂珠。”
王怜花的表情更疑惑了,道:“离魂珠昨天便被你拿了去,我去哪里拿来吃?”
沈浪道:“其实只有现在在桶里的时候,我才拦不住你吃那东西。”
王怜花心知沈浪定是要趁他拿出来的时候抢回离魂珠,如何肯不上当,却也硬是不承认,干脆耍起无赖来:“沈大侠你莫非老得痴呆了?你自己抢了我的东西,又向我要,还对我百般威胁,是何道理?”
沈浪叹了口气,道:“明夜便要去采花,不过是今夜一次,你又何必吃那个东西。”
王怜花道:“既然明夜便要再去采花,今夜最后吃一次也不会死。”
沈浪也不与他歪缠,只道:“反正现在离子时,已经不到一个时辰。我就这么看着你,你只要敢吃下去我就敢让你吐出来,你信不信?”
王怜花当然不能不信。
却只是恨恨地哼了一声,也不说什么,死死地盯着沈浪瞧。
沈浪怡然自得地洗好澡,换上单衣,跨上塌来。
伸手:“拿出来。”
王怜花嘴硬:“没有!”
沈浪叹了口气:“你若是再这样嘴硬,我恐怕来不及点你睡穴。”
王怜花昂首挺胸道:“难道醒着我会怕?”
沈浪道:“你不怕?”
王怜花道:“自然不怕。”
沈浪叹了口气,道:“伸出手来。”
伸手取了床边细绫,朝他一比。
王怜花心里突地一跳,却咬了咬唇,什么也没说。
为了显示气概,马上伸出了手,还故意把手指大张,好让他包裹。
细绫包裹住第一根手指的时候,那熟悉的触感简直让他快要哭出来。
最可怕的,竟然是无处可用力的悲伤。
每包裹一层,那感觉就更加深重。
沈浪包得很仔细,很细致。
为什么要包得这样细、这样慢呢?简直就像故意在折磨人。
王怜花差点就想把他踢下床去。
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先按捺不住,仿佛输了半口气,于是煞白了一张脸,坚决不动。
过了片刻,沈浪柔声道:“张嘴。”
王怜花的脸更白了。
他看见那片色泽嫣红美丽的糖果明晃晃地递到他眼前,顿时就想呕吐。
他相信玫瑰的气味将会是他一生中最痛恨的一种味道。
沈浪默默地把糖放在一边,道:“你今天已无机会吃离魂珠,为什么不拿出来给我?”
王怜花看着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冰冷的嘲笑。
摇头:“我没有拿。”
沈浪改用怀柔政策。
“把离魂珠给我,就不要吃糖好不好?”
王怜花冷笑道:“那吃什么?”
沈浪拉开衣襟,露出肩膀。
“吃我。”
王怜花呸了一口,道:“臭美也没见你这样的。你很好吃吗?”
沈浪的血肉,当然好吃。
不仅好吃,还特别解恨。
但王怜花还是谢绝了。
他谢绝的方式,就是抓起玫瑰粘迅速地放在口中,然后闭上了双唇。
沈浪温柔地把他推倒,温柔地说:“把珠子拿出来,就点你的睡穴。”
王怜花不说话,闭上了双眼。
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却还是倔强地维持着尽可能的平静。
只有喉结激烈地颤抖了几下,忍不住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惊恐和过于逞强的忍耐。
沈浪轻轻地将他翻过身去,轻轻地压住了他。
他的语气已经像是再乞求。
“怜花,给我,不要拿好不好。”
王怜花没有回答。
只是在心底默默地数着剩余的时刻,避免自己因为痛苦的瞬间迸发而无法抵挡。
王怜花的意志力可以战胜沈浪——这原本也许应该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番外】镜花45
(四十五)
翻身压倒是个特别好的姿势,让人很难挣扎和反抗。
更何况,王怜花此番忍耐如此刻意,痛苦不过是一下又一下细细的抽搐,轻盈地像是沉睡中的一阵突然惊觉。
沈浪再度将他翻过身来的时候,也就像方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一样。
依旧是苍白的脸,平静的眼睛。
只是糖汁从口角倒流出来,不仅将双唇涂成过于妖异的红色,还流得整个下巴都是,沾得枕巾也湿红了一片。
简直就像从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从颜色到形式都这样不祥。
沈浪用丝帕沾了些水,细细擦去了王怜花嘴唇和下巴上的污迹。王怜花虚弱地笑了一笑。
该死地还不忘记自嘲。
“像小孩子流口水一样。”
沈浪丢开脏污的枕巾,将他的头部轻轻放置在枕上。
他头颅的结构精致美好,连骨骼生得都这样漂亮,捧在手里和放下去的姿势都要小心翼翼。
“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你就是个小孩子。”沈浪似乎有点抱怨地说,“只会流口水的小孩子一定比你要乖一点。”
王怜花闭上眼,轻轻叹出一口气,叫了一声。
“沈叔叔。”
沈浪无奈地看着他,笑了一笑。
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痉挛似的转过头去,盯着房门。
门锁在轴中滑动,铁器发出低微而暗哑的声响。
声音不过片刻就停止了。
吱呀呀的,门开了小半扇。
正好,照进来半槛月光。
沈浪极迅速地披衣而起,轻声道:“我去去就来。”
王怜花也不睁眼,只淡淡地道:“若是断情花开在子时之后,有我在简直一定要输。”
不知道他是说给沈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沈浪并没有回应,身形已经急掠了出去。
不知道他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蓝越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身上盖着条薄被,好像睡得很深、很沉。
只有摇椅还在极轻微地摇动着。
院子外面,似乎有窸窸窣窣的人声。
沈浪将院门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凑在上面往外看。
他看见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华丽服饰,身上戴着繁复的银饰,因此走路的时候难免环佩叮当。苗女的首饰有时难免显得过于累赘,而这个女子穿着起来,却显得十分理所当然,更加强调她本身所具有的温柔从容的气质,像是一种举重若轻的力量。
这夜半时分,大家长夏明珠急匆匆的却是要去哪里?
月光这样亮,她还提着一个毫无必要的灯笼。行走的时候,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上去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环顾左右,也没有一点点的紧张神色。
看上去,不过是去一个常去的很普通的地方。
沈浪极小心地隐蔽跟随着。
偌大的气派宅院,这一路走的却都是荒草丛生的小道。
夏明珠最终停在一个极荒凉僻静的小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门里出来了一个女人。
像干柴一样细瘦的身段,面容却是憔悴中带了几分秀美,衣着简洁而精致。
见到夏明珠,低头施了一礼:“小姐。”
夏明珠问道:“小丰,他怎么样?”
名叫小丰的女子低声道:“他睡着了。”
夏明珠吩咐道:“你在院门口看着,我进去看看他。”
小丰应了一声,便站在门口。夏明珠手提着灯笼,轻轻跨步进去。
院门有些残破,一推动,便是极尖锐的响声,越发显得破败可怜。
待夏明珠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片刻,沈浪便从周边地上捡起一块小石,极准确地朝小丰身后几丈处掷了过去。
小丰猛然惊觉,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呼了一口气,再转过头来,眼角又仿佛有青影掠过。
连忙揉了揉眼,再看眼前空无一物,自信是眼花,也不作细想,只仍是木然站立。
沈浪轻轻巧巧进了院子,却是惊了一惊。
原来院子里那幢小房子,只有一扇门和几个高高的气窗,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座牢房。
沈浪轻轻跳上房顶,伏在上面,低下头来从气窗往内窥视。
这果然是间牢房。
牢房里锁着一个人。
手脚俱是挂着极粗重的铁链,躺在那里的模样就像是一条快死的狗。
但沈浪也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牢房。
地上垫着柔软的褥垫丝帛,连四壁都饰有软枕,极细心极体贴地使房中人无处可以自伤。
那个狗一样的人,穿着也是又华丽,又洁净,就像一个最尊贵的公子一般。
夏明珠轻轻蹲下身去,伸手去摸那人的脸颊。
那手势又温柔又爱怜,如同呵护备至的小母亲。
从口中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明心。”
那地上的男子似乎感觉到她的抚摸,略微蜷起身躯,双唇轻轻地动了几下。
“孔雀儿。”
夏明珠听了这话,脸突然涨红,立刻伸出手来,打了那男子一个巴掌。
那男子从睡梦中被打醒,睁开双眼,一脸惶惑的表情。
待看到夏明珠的脸,突然大哭大叫,满地打起滚来。
滚着滚着,愈发激烈,扯得那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吵闹无比。
只是这四周都铺满软垫,他无论如何竭力也不能伤到自身分毫。
原本等在院门口的小丰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看见夏明心在地上痛苦打滚,连忙冲上去,抱住了他肩膀,使得他稍稍有些安稳下来。
夏明珠冷哼道:“小丰,你还真是一心一意,可惜,他方才还念着孔雀儿!”
小丰的脸色发灰,却挺起胸道:“少爷神志不清,乱说话也是正常,小姐又何必责怪少爷!”
夏明珠叹了一口气。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女人。”她幽幽地道:“你的丈夫和儿子,没有一个认你的,你居然还能活得下去。”
小丰咬了咬唇,道:“小年怎么样?”
夏明珠冷哼一声,道:“比他爹强十倍。”
小丰轻轻道:“小年若是有点像小姐,就好了。”
夏明珠对这句话并不回应,只是转身道:“我回去了。”
她也不拿那个灯笼,自管自推门出去。
只留下房中男子,翻转嚎叫,几不停息。
女人哄着他,像是哄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儿。
挣扎的人和抚慰的人,脸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也不知道哪个更痛一些。
沈浪回来的时候,蓝越还睡着。
只有摇椅还在轻轻地、仿佛不会停歇一般地颤动着。
他推开门,看见王怜花已经睡了。
走到榻前,却还是和他说了那句方才来不及说的那句话。
“发生什么,都不要紧。别吃‘离魂’。”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叫人怎样回答。
所以王怜花并没有回答。
沈浪躺下来的时候,他也还是坚持着一动不动。
也许王怜花是真的睡着了,也是真的没有醒。
沈浪抱着他,也很快就睡着了。
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人。
若是断情花开在子时之后,是否就注定了失败?
那么,今夜也许便是最后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自当珍惜。
既然如此,深沉而甜蜜的睡眠就是最好的。
这真是个无可辩驳的逻辑。
【番外】镜花46
(四十六)
夏明珠来敲门的时候,已经日过三竿。
沈大侠和王公子还都一起睡得很香。
开门的自然是沈浪。他衣冠不整地披着外袍,毫无愧疚之意地看了看门外的大好阳光,依然懒洋洋地道:“明珠姑娘,这就要上雷山去么?”
夏明珠道:“还没,不过是先送衣裳等物来,二位有暇便好妆扮起来,随时动身。”
王怜花躺在里面床上非常不满:“妆扮一下才多少时刻,何苦这样早来扰人清梦。明珠姑娘,你可知汉人有句俗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沈浪见夏明珠尴尬,伸手将衣物收了,道:“我们准备起来就是。”
夏明珠并不多说什么,便离去了。
连着第二天在美梦中突然被叫醒,王怜花的心情本是恶劣到了极点。随手抓过夏明珠送来的衣物,突然却大笑起来:“连内衣都换了苗家样式,夏姑娘想的真周到。”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想得周到总没有坏处。”
王怜花眼睛一瞪,道:“怎么没有坏处?你……也罢,你先换?”
沈浪自不推辞,片刻便将身上衣物除尽,更换苗服。
阳光透过厚厚的窗纸,照得满堂发亮。
沈浪的身体看上去修长、结实、紧凑,每一寸筋骨肌理下都似乎暗藏着难以形容的弹性与力量,肌肤的颜色还漂亮地像是阳光下流淌的蜜糖。
王怜花不自觉地轻抿了下微干的双唇,有点后悔昨晚没有答应沈浪的交换条件。
但他还是很有气节,很有追求地一挺胸膛:“比脸皮厚,我是万万不肯输给别人。”
他不过是少年样干净细腻、清爽利落的好看,令人难以想象缠绵时这身躯的艳丽缱绻。
只是左手腕上,一串珠子,嫣红如血,又扎眼又刺眼。
王怜花跟着沈浪的目光,故意塞给他一个眼风儿。
“还要不要抢?”
沈浪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
“我这人最体贴的地方,就是从不把人看作傻瓜。”他淡淡地笑道,“王公子又不是傻瓜,怎么会忍不住去吃那种无解之毒呢?我对王公子向来是放心的很。”
王怜花换好苗服之后,比沈浪多做了一件事情。
便是将两人换下来的衣物,团成一团握在手里,直往一扇窗棂处丢了过去!
这一丢的劲力极巧,恰恰好砸开了窗页飞了出去,砸在外面窥视的那人的脸上。
王怜花朗声笑道:“夏姑娘,刚才你可看得清楚了,我们身上没有照心镜。那末请你查验下,我们换下来的衣物里有没有。”
夏明珠灰溜溜地接着那团衣物,既被识破,索性也就推门而入,微笑道:“衣物里没有,不知道包袱里有没有。”
王怜花双眉微挑,一手将案边包袱抖开。
包袱里不过有他的易容盒子,一些丸药、器物罢了,确是没有铜镜的影子。王怜花叹了口气,道:“不在就不在,我骗你作甚?”
夏明珠紧绷着脸道:“王公子难道便不能告诉我,它究竟在哪里?”
王怜花点头道:“自然可以,上了雷山,我一定告诉你。”
夏明珠点点头,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王怜花看着她的背影,叹道:“如果不打算和一个女人上床,我还真的不是很习惯在她面前脱衣服。”
沈浪很正经地道:“你可以把她想成你的奶妈。”
王怜花摇头道:“可惜我已经过了吃奶的年纪。”
沈浪看着他笑:“哦?”
王怜花觉得他的言语尤其轻慢,极为不满,于是又道:“我不仅过了吃奶的年纪,也过了向沈叔叔要糖吃的年纪。”
他一伸手,从翻开的包袱中拿出来两样东西。
没有用完的几尺素绫,没有吃完的几块玫瑰粘。
手一抓一放,将这些事物尽数一抛。
身子往后一退,一手伸到沈浪腰际,抽出了他的剑,往空中轻轻挥去。
手势这样缓,剑影却这样快。
素绫也就罢了,玫瑰粘这样的粘稠事物,竟也瞬间被他削作碎末。
白云成碎雪,玫瑰化作胭脂灰。
碎裂不过一瞬,飘落却像羽毛一样轻缓。
告别这样决绝,余韵还带诗意。
王怜花收剑,平举,指住了沈浪的胸口。
“若是断情花开在子时之后,请沈大侠务必独自设法离去。”
沈浪挑眉道:“若我说不?”
王怜花微笑,摇头:“你不会。”
“我这人最体贴的地方,就是从来不逼人做傻瓜。”王怜花想了想,又得意地补充道:“不过对沈大侠这种常常被逼做傻瓜的人,在下可实在有点放心不下。”
他笑得就像是三月春风中,初绽的桃花。
人见了以为只是喜悦,却不知得还有几分生涩的惶恐,才能分外动人。
沈浪伸手,捏住了剑锋。
王怜花并不抗拒,由着他这样将剑取了回去,轻轻放回鞘中。
然后,便可以腾出手来抱他。
好将他紧紧按在胸口。
一树桃花美,看似在枝头,却是在心头。
宗族祭祀之后,回雷山圣地朝拜的排场,倒是比想象中还要大一些。
光是敬献的礼物等物,便押了十余车,仆从押运,皆是衣着齐整,一丝不苟,车马肃穆。沈王二人乔装之后,押运的是夏明珠私人用物的箱笼。如此既无需与其他仆从相交,将箱笼交于守卫处查验之后,再亲自搬送到夏明珠房中也是合情合理。如此安排,倒也见得夏明珠心细敏锐,思虑周全。
上雷山一路,山势险峻,车马缓慢,约走了近一个时辰才见宫室楼阁。原本路上杂草丛生,行路艰难,突然便是豁然开朗,花木扶疏,确有威严气象。王怜花点头赞许道:“虽然难免看上去有点像山大王,不过至少比当年快活王的宫室,要像话的多。”
快活王。
沈浪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地看了王怜花一眼。
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协力合作,对付比他们强大许多的敌人。
王怜花提起这个人,说起这三个字,是难得到破天荒的事。
这和他神秘的出身有关,轻易不会启齿。
沈浪马上懂得了他的意思。
王怜花是在说,今次便是第二次。
现下想来,那时看似孤立无援、身处绝境,却万幸还有许多知己,许多朋友,甚至于,还有整个武林的道义站在身后,愈发一往无惧。
更何况,年少气盛,意气风发。
二十岁的时候,你懂得什么叫恐惧,什么叫失去?
如今除了彼此,再也不剩下什么。
我的手里只有你的手。
你的手能握住的,也不过是我的手。
心里正想着,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雷山圣地的入口。
入口之处,楼阁装饰繁复美丽,守卫森严,有如真正的宫邸。
沈浪轻轻地笑了笑,回答王怜花:“那是自然,巫族长可是有名有实的苗疆王。”
王怜花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夏明珠先行去向巫行云复命,沈王二人耐心等待箱笼查验完毕之后,便由仆从引着,将东西搬到夏明珠所居的小院去。到了门口,王怜花便对引路的仆从道:“我们二人且先进去通报,小姐若是现在方便,我们再搬进去。女人家的东西,总是不得轻易乱弄了。却不知这位大哥是否有空暇,且先帮我们看一看东西。”
那仆从嗤之于鼻道:“雷山圣地,还有小偷不成?你们要先进去通报进去便是了,哪里还要人看东西。”说着,也不管不顾,拂袖而去。
两人看着那仆从离去背影绕过路口,马上飞身而起。
也不走正门,只从这楼阁顶上过,到了这院子的主人房前,方收身下来,悄悄往内室窥视。
果然又有斩获。
室内除了夏明珠之外,还有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华服孩童。
夏明珠坐在室中主人座上,一身大家长的庄严服饰,颇有几分气概。那孩童站在堂上,离她还有五六步远,便不再上前。
只听得夏明珠道:“小年,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可有见到族长。”
那名唤小年的孩童答道:“他并没有唤我前去。”
夏明珠皱眉道:“我不是交代过你,有事无事,便多多请教族长蛊法之事。难得族长赞你天分高,又肯教你,你须懂得珍惜,勤学善问。”
那孩童却满不在乎道:“姑姑,我又不是他儿子。不过寄人篱下,何必费这样大的心思去讨好人家。蓝叔叔回来我倒是很高兴,可是他成日里与族长在一起,我也见不着他。”
听了这话,夏明珠倏地站起,迅速走到那孩童跟前,甩了他一个巴掌。
为什么女人总是特别喜欢打人的脸。
沈浪觉得夏明珠的这个动作,这个神情,都极其熟悉。
那日夏明珠对着牢房里的夏明心,也就像现在这般。
爱极生恨,恨入骨髓。
夏明珠怒道:“小年,你若不好好听话,姑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用?姑姑可全都是为了你!”
小年脸红了半边,却并不伸手去抚弄,只淡淡地道:“姑姑不过是为了自己。”
夏明珠听了这话,又扬起了右手。
小年以为她又要打他,忍不住捂着脸往后一躲。
夏明珠却长叹了一声,高举的右手轻轻落到他方才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上,十分爱抚。
“姑姑打痛你了吧。以后听姑姑的话,乖一点,便好了。”
小年轻声答道:“嗯。”
他嘴上回答地诚恳,眼神却是游离,不知在看哪里。
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似乎是为方才忍不住捂脸的动作而羞惭,又像是因夏明珠突然温存的行为感到不适。
夏明珠道:“小年,你先回去罢。”
小年应了一声,便往门口走来。
沈浪连忙抓着王怜花的手,往暗处一闪,避过了。
在这一瞬间,沈浪感到他手里的那只手,有一点颤抖。
王怜花戴着面具,自是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只听得他低声道:“这个孩子……有点像我小时候。”
他眼神里露骨的惊恐,把沈浪也吓了一跳。
【番外】镜花47
(四十七)
略略隔了片刻,两人才装作无事人一般,踏入夏明珠的闺房。
夏明珠并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道:“此物便是宫室详图。断情花所在之处,我已标明详细,二位一看便知。”
王怜花伸手便要去取,夏明珠却不慌不忙,将那纸握在手心之中,收回了手。
“二位要先告诉我,照心镜在哪里,我才能交出这东西哪。”
王怜花转眼笑道:“交货之前先验货可是行规。夏姑娘且先让在下看一眼,这上面确实是宫室图,在下马上便告知照心镜的去向。”
夏明珠见他一脸狡猾神色,心下略有忐忑,却也并不十分在意,迅速将那纸张展开,重又合拢,留的不过只够看一眼的工夫。
王怜花却慢悠悠道:“巫族长的寝房和花园并不很远,蓝小倌找个借口半夜上茅房,都能跑出来摘朵花再回去,何以如此艰难?”
夏明珠大惊,失声道:“你……你怎地一下看得如此明白?”
王怜花轻笑道:“过目不忘不过雕虫小计,夏姑娘何必如此惊慌。还请姑娘将花园四周守卫与高手布防之处也标示其上,才能方便在下办事。”
夏明珠略略定了心神,取过案旁笔来,细细在那纸上又标注了一番,之后又取了一支大笔,蘸饱朱砂,往某处一点,然后便将那纸丢给王怜花。
王怜花笑道:“夏姑娘怎的突然这样大方起来。”
夏明珠道:“方才不过一眼,你便看清了。我再让你看一眼和看一百眼,又有什么分别?”
王怜花拿了那纸,细细看了片刻,笑道:“其实刚才你动作实在太快,我真没看那么仔细,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瞎猫碰上死耗子。现在倒是看得挺清楚的,在下记下了。却不知夏姑娘在这花园偏房之处,画的这朱砂点是什么意思?”
一听他方才甚么过目不忘竟是信口胡说,夏明珠饶是涵养再好也禁不住脸色发白。只是这女子却也真不是普通人,立刻缓和了脸色,笑道:“王公子这般才智,自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王怜花道:“若是随便想想,总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了不得的机关,才使得夏姑娘用朱砂重笔这样一点。”
夏明珠道:“恐怕这天底下,再不会有能胜过二位联手的高手。只是圣地之中,守卫极多,双拳难敌四手。若是不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制住这偏房中的守卫,不论是采花与脱身,都是很难的事。”
王怜花道:“姑娘又何必卖关子,请明示这偏房之中,住的究竟是何人?”
夏明珠答非所问:“照心镜在何处?”
王怜花冷冷地道:“夏姑娘,你又何必如此。其实这里住的是谁,在下早已心中有数。姑娘不说也罢。”
夏明珠瞪大双眼,直瞧着他的脸,尽力想要看出他说的究竟是实话,还是诡诈之言。
偏偏王怜花这人,说实话的时候也像在骗人,骗人的时候也像在说实话,从始至终一副狡诈神气,谁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
王怜花笑道:“恐怕这里住的,是在下的两位故友罢?”
一言既出,夏明珠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王怜花大笑道:“夏姑娘,其实你何必对我如此防备,我们实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照心镜在哪里。”他大步走到夏明珠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夏明珠听了这话,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红由红变紫,精彩无比。
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
王怜花此时,居然是一副自怜自伤的神色,悠悠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难得说句真话,你们反而都一副特别不相信的样子,比听我说假话的时候反应还要过分。”
沈浪原本是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听了这话,忍不住便抬起头来朝着他笑了一笑,笑容里还很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
“下次沈叔叔给你讲……狼来了的故事……”
狼来了。
林镜花觉得,从进入雷山圣地开始,她的母亲就变了。
变得不像一个人,而更像一条狗,一条替人看家护院的狗。
无论何时,若是听见花园小窗这边略有响动,林红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出,在花园中四处巡查。每次林镜花匆忙跟随出去,母亲却都早已不见踪影。
不过最后,她总是能在断情花的花丛边,找到呆呆伫立的母亲。有时夜半已经睡下,母亲出来得又急,竟是赤足单衣,再怎样暴戾也掩饰不住的狼狈。
这事情不仅无聊,而且无稽。
断情花丛边,是已机关暗伏。若是踏入,便会牵扯到土中埋藏暗线,整个雷山圣地的守卫都会赶赴此处来擒拿来人。
巫行云这样说的时候,林红莲觉得极其不靠谱:“这样粗陋的机关,也能难倒王怜花?”
巫行云叹了口气,道:“再精巧的机关也不见得行啊。”
顶着林红莲看笨蛋似的眼神,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若有你们二位照顾着,就算是这么粗陋的机关,我想一定也能发挥它的作用。”
于是林红莲只得做一条气急败坏、疲于奔命的狗。
狼什么时候来?
狼来的时候,狗才得解脱。
林镜花感到十分不忍。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赢过沈浪和王怜花。”她以哀伤的,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对母亲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得到王怜花的面貌已是妄想。只要我们收手,回到中原去,就可以再像以前一样,过平静的生活,又何必如此……”
她的话是被母亲的一掌打断的。
林红莲看着女儿脸上留下的那几道血痕,并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
“你根本不懂什么叫赢。只要你死我活,便是我赢。”林红莲道:“赢的方法,有很多种——若是你一个人杀不了你的对手,你可以聚众去杀。如果实在杀不了,你可以说他辜负武林大义,人人得而诛之,这样真的会有人替你去杀。”
然后,她悠悠地叹了口气,道:“要是这样都不行,至少可以想办法活得比他长。王云梦死了,而我还活着。她的红颜玉体,已经烂成腐肉骷髅,看如今是我笑她还是她笑我!”
手中出鞘的利剑寒芒闪烁,却不能比她的眼光更亮更冷。
于是林镜花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就算母亲知道这是一场必败之战,依然不甘放弃,又何必多言。
那夜夜色极美,满园夏花清香馥郁,在露珠的微光中显露出娇美的色彩。
只有母亲身后的断情花丛,寂寥凄清,仿佛是专门为了与她相配。
却也就在那一瞬间,林镜花第一次看见,断情花的绽放。
首先听见的,是极细微却也极清脆的一声裂响。
紫黑色花苞坚硬无比,以至于第一条缝隙的打开,如此艰难,撕心裂肺。
苞壳裂缝处,渗透出鲜红欲滴的色彩。
那朵花,正好就在林红莲剑尖所指之处开放。
一抹极浓艳的色彩,简直就像被那剑所伤,从花的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
林镜花呆呆地看着,半晌才察觉自己的失态。
林红莲并没有低头,却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切,笑得意味深长。
剑尖一闪,那半绽的花蕾已经落地。
“断情花已经开了,王怜花什么时候来?”
王怜花来了。
夜半的小窗,吱呀呀的一声暗响。
窗外有风。
林红莲倏地一下从床上坐起,神情可怖。
林镜花几乎以为她马上就会破窗而出。
不想这一次,林红莲却不慌不忙地将衣衫穿着整齐,提起了她的剑。
她似乎是确信王怜花来了,才这样注重自己的形貌风仪。
从发梢到指尖都一丝不苟,看上去还是那个名满天下,傲视群雄的江湖侠女。
林镜花突然觉得有点畏缩。
她第一次感受到和母亲的距离。
母亲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彻底打垮自己的仇敌,以维护自己的尊严与骄傲。而她不过是渴望做一张美丽面皮的寄生虫。就算做一样的事情,格调也差得很远。
她们赶到断情花丛边的时候,王怜花并不在那里。
林红莲很高兴,吩咐林镜花站在她身后,该站的那个位置。
一伸足,就能碰触到地上所埋伏的暗线。
而她只需要挡住沈王两人一招,就能为林镜花争得那一脚的时间。
夜夜惊恐,不过换得这样一个成果。
林红莲确信万无一失。
王怜花果然马上就出现了。
他穿着苗人衣衫,看上去就像个俏生生的少年。
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觉得,一个男人长这样的脸,实在过于浪费。
“谢谢二位带路,省了在下在偌大一个园子里找一丛花的麻烦。”
林红莲大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她笑归笑,心里却有点焦急。
为什么林镜花还不去碰触那条暗线?
她焦急地甚至想要回头去看。
王怜花并不动作,只是睁着大眼睛朝她笑,笑得极无辜。笑容里还带两分腼腆,一点天真,能让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好感顿生。
有这样的煞星对着你,哪敢回头看?
而且马上有人解答了她的疑惑。
“不要动,我的剑不一定比你的脚慢。”
沈浪的声音就像是他的剑,似乎略带感情,实则毫无热度。
林红莲永远都记得那剑抵在脖颈之处的触感,因此而愿意原谅女儿的怯懦。
虽然她依然想不明白,沈浪如何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制住林镜花?
本不当如此。
深重的疑惑从内心涌起,却无法诉说。
沈浪用剑抵着林镜花,转到她的面前,让她看清楚在淡青色幽暗的剑光映照下,林镜花惨白的脸和颤抖的嘴唇。
然后对着她微笑:“你可以用其他任何一种方法叫人来,但是等到他们来的时候,你的女儿一定已经死了。”
林红莲并不害怕,只淡淡地道:“就算你们能控制其他任何事情,却不见得能让断情花今夜开花。”
断情花丛里,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没有花。
甚至连枝茎上的花苞,都屈指可数。
王怜花默默地蹲了下去,捡起一样东西。
一个已干枯成暗黑的色泽的花苞,枝茎断口处齐整无比,显是被剑削落。
而看那花苞的干燥程度,掉落也不过在这一两天。
是有那么一朵早开的花,不料已经错过。
王怜花将那花苞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忍不住问沈浪:“离子时,还有多久?”
沈浪的声音温暖而稳定:“约莫还有三刻钟。”
王怜花无声地笑了一笑。
“那么,我们就等吧。”
林红莲不失时机地大笑道:“那你们慢慢等吧!”
她的言语和笑声里都充满了恶毒的快意,却教人无法反驳。
【番外】镜花48
(四十八)
等一朵花开,像是等着他醒来。
这样的时刻,其实已经经历过很多遍。
又熟悉,又亲切,又充满期待。
花开的时候。
他睁开双眼的时候。
枝叶的摇动是微弱的预感……
睫毛的轻颤是双眼的叹息。
就在那一瞬间。
开。
于是所有的忧伤与惶恐都如同冰雪消融。
唯有第一缕春风吹过的甜蜜被挽留在心头。
每一次的轮回都有新的期待。
因为谁都不知道,花什么时候会开。
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等。
安静地,沉默地等。
可以一直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若不是沈浪的衣衫还在夜风里轻拂,便会产生时间就此凝固的错觉。
林镜花觉得很不适,很想动一动,改变这种可怕的僵持。
只是极细微的一动。
冰冷而锐利的剑气轻轻地划破她颈项的肌肤,流出浓稠而温暖的血液。
濡湿了这无言的夏夜。
但这其实并不是沈浪的错,因为沈浪的人并没有动,剑也没有动。
你只要乖乖儿的,听从他,他便不会伤你分毫。
若是你不小心受了伤,最好也怪自己沉不住气,或者索性怪这剑锋,太过锐利。
唯有沈浪这个人,永远都是稳定温柔,无懈可击。
他甚至还很有技巧地调整了一下剑的角度,小心地不碰到林镜花方才的伤口。
只是剑与颈项之间,依旧毫无缝隙。
你最好不要再挣扎。
沈浪是一个特别有耐性的人,王怜花却不是。
他开始有点焦急。
还抱怨似的对沈浪说道:“这种时候,干点别的该干的事情多好。”
沈浪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莞尔一笑。
安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怜花的情绪却并没有因这句安慰的话而得到纾解,十分烦闷地摇着头道:“好像已经过去了两刻钟有余。”
花却还没有开。
若是你希望它开它便开,岂不是丧失了一朵花的骄傲。
断情花枝茎粗长坚硬,风过无声。寂静是沉默的拒绝。
沈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怜花,我们先走吧。也许它今夜本不会开。”
王怜花还没有回答,林红莲就笑了起来。
“走?来了你们还想走吗?”
这种时候,连王怜花都忍不住要摇头。
“林女侠,在下简直不明白,你对在下的血海深仇究竟从何而来。”
王怜花简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这一世为人,害人是家常便饭,被人害却是屈指可数。而这屈指可数的几个人里,唯她们母女首当其冲。偏偏人家并不觉得得意,好像还吃了很大的亏,遭了很大的罪,怨气冲天。
林红莲冷冷地道:“你要怪便怪,你的母亲叫做王云梦。”
王怜花苦笑道:“家母已过世多年,如今不过是沙漠中一具枯骨,再也无法和女侠比美貌,争男人,女侠又何必牢牢记着她老人家当年那点什么事,非找在下讨个公道呢?”
虽然林红莲并未说过与王云梦究竟有何过节,可与王云梦有过节的女人,基本上都是那点过节,八九不离十。母亲勾引男人,或是羞辱女人的场景,王怜花从小到大也偷看了很不少。事实上,母亲也并不十分避讳让他看见这样的场面。于是他便过早地见识了女人最美丽、最性感的面目,却也对女人狭隘、自私的面目习以为常。王怜花有时候仔细一想,甚至觉得这很有可能是自己无法从心底里爱上哪一个女人的原因。
林红莲并没有看出他的自省,依旧用极冰冷的语气道:“王云梦勾引了我的情人。她一点点都看不上他,甚至也没有什么利用他的意思。她只不过是为了报复一次武林聚会中我对她口出恶言,就勾引了他。”
这种事情对王怜花来说,一点都不算新闻。
就算他刻意伪装,也很难装出比较真诚的同情表情。
林红莲继续道:“她允诺他,只要他杀了我和我的孩子,就让他爬上她的床。如果王云梦只是让他来杀我,我也许可以不怪罪她。但是,她让他杀了我的孩子,所以她应该把她儿子的命赔给我。”
王怜花低头,轻咳了两声,道:“林女侠……林姑娘,她还活着,你就不必……”
林红莲冷漠地看着他,说话的语气里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镇静。
“不,我儿子已经被傅青萍杀死了。镜花是他的遗腹子。”
林镜花突然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叫。
她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
她的话声也颤抖地厉害,教人不忍耳闻。
“娘,这、这些事,为何连我都不知道?你、你从未与我说,说过傅青萍其实就是我的父亲……”
林红莲断喝一声:“他如何配作你的父亲?你根本就没有父亲!”她看着林镜花僵硬的面孔,居然微笑了起来,“况且,我已经把他给杀了。虽然江湖上的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为魔女所迷,最终死在魔女手里的可怜男人之一罢了。”
“王云梦的命我已经要不到,要她儿子的命也是一样。何况她儿子和她一样,不过是个以色示人,拆人家室的贱人罢了。”
话音刚落,王怜花就倒下了。
简直就像被她刀锋般的话语击倒一样。
王怜花什么时候也会有这样柔弱的心胸?
沈浪迅速地移开了压在林镜花身上的剑,回身一手搂住了王怜花。
他在怀里,剑在手上。
是最圆满,也是最沉重的负担。
王怜花面色苍白如死,整个人不停地战栗着,竭力忍受着非比寻常的痛楚折磨,双唇紧咬,血丝从嘴角轻轻地渗出来。
子时已到。
林红莲冷笑道:“沈浪,沈大侠,若是你一个人,兴许能赢过我们母女。可带着这个样子的王怜花,我看你说不定会输。”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若你现在踩上暗线,再叫上一大群帮手,在下更加插翅难飞。”
林红莲摇头道:“若我自己能手刃仇人,从不愿假借外力。”
她简直就像炫耀似的,轻轻弹了一下手里的剑。
清响声声,龙吟不绝。
只是这志得意满的声音马上被另一种声音掩盖住了。
铃声。
铺天盖地的铃声。
一颗小小的石头,从地上无声地滚落了开去。
林红莲面色一沉,转向林镜花,想要训斥她不加思虑的行为。
却发现林镜花呆立在原地,神情茫然,似乎并没有做出逾越的举止。
若不是镜花,那末是谁发出了这颗触动暗线的小石?
难道在场还有第五个人监视他们的行动?
可是方才周围明明没有任何声息。若以她的修为都毫无所觉,那埋伏的这个人的武功,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林红莲疑惑地四处打量,却在看到某件事情的时候突然僵住了。
她看见的是,沈浪在微笑。
沈浪在微笑,巫行云却苦着脸,这真是个奇怪的形势。
沈浪并不是第一次遇见巫行云,因此而觉得分外震惊。
王怜花与他说过巫行云可能的状况,但沈浪觉得他比王怜花预计的还要更悲惨一点。
也不过短短半月功夫,就消瘦了一大圈,颧骨突出,眼窝发青,整张脸看上去就像个半死不活的僵尸。蓝岚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容色艳美,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还真像个屈意承欢的妃嫔。问题在于,巫行云此时本该是美人满怀的得意形状,他虚弱憔悴的模样,却好像把是蓝岚当成了一根人形的拐杖,勉强支撑住千疮百孔的身躯一般可怜。
就连他身后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也不能给他维持住一点往日的气势。
只是他一说话,倒还是维持着君主般沉静威严的风范。
巫行云首先转向林红莲,赞道:“林女侠果真神勇,便是沈大侠与王公子,竟然也逃不过女侠的耳目。”
林红莲对这突然的形势变故也颇有些茫然,眼下这情形也不容她详细解释,只得将方才的犹疑暂且吞入腹中。
也许是巫行云比她想象的更为深不可测,早有计较?
巫行云又转头对沈浪道:“沈大侠,若是你一个人,兴许也能从雷山圣地出去。可加上一个王公子,我看你也插翅难飞。”他看着沈浪露出了狡狯的微笑:“可即使知道带上王公子便必败无疑,你也不会舍弃他的,是不是?”
这话说得,和林红莲方才的那句话,实在过于相似。
沈浪听了这话,居然又是微微一笑。
王怜花就在他怀里,痛苦地生不如死,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林红莲顿觉其中诡谲,却不知如何分说。
难道要和巫行云说,方才她说这话的时候,沈浪脸上露出的也是这样的笑容?
笑,莫非也能作为证言不成?
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沈浪轻轻弯下身子,很小心地把王怜花放在地上。
夏夜露水深重,顿时沾湿了王怜花的衣襟。
王怜花的双唇无声地微张着,仿佛在说些什么。
可是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说什么又有何用?
沈浪把他放在地上之后,并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只是轻呼了一口气,稳稳地举起了手里的剑。
就这么一下,围着他们的人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剑闪着淡青色的微光,照得这温暖的夏夜,泛出了幽深的寒意。
沈浪很有礼貌地对着巫行云微笑了一下之后,又点了一下头。
还说了一句话。
“再见。”
于是拔地飞起。
人形容轻功高妙,常说有如御风飞行。
沈浪自己就是风。
青色的风,有色无形,踪影难觅。
当今世上,大约只有王怜花能在轻功上与他一争短长。
只是沈浪在天上,王怜花在哪里?
王怜花在地上。
他不再控制自己的痛苦,毫无挂碍地在泥地里滚动起来,秀美的面孔因为痛楚而紧皱着,衣衫也凌乱脏污,狼狈不堪。
即使这样,他看上去也像是一朵,陷在泥泞里的花。
林红莲对着他举起了剑。
辣手摧花,多有趣的形容词。
果真是好辣的一剑。
王怜花在地上打滚地像个三岁的孩童,难道还能闪避?
只听得“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黑色的锥,极迅速地架住了这暴烈狠绝的一招。
巫行云轻轻地把王怜花抱了起来,对林红莲露出了一个苦笑。
“林女侠,你若现在就杀了他,和马上要了我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番外】镜花49
(四十九)
王怜花很好看。
衣冠整齐,笑容优雅的时候好看也许相对容易一点,痛苦挣扎,面目扭曲的时候也好看,这个就很难。
偏偏就算是在这种时候,王怜花也一样能够很好看。
他的呼吸吊在你的胸口,他的颤抖牵连你的心肺。散乱脏污的头发不过是为了衬托这面孔原本的白皙秀色,蜷曲可怜的姿态也只是为了实现拥之入怀这一刻的心满意足。正因往常优雅从容的太过,这种痛苦的极度宣泄方显得如此动人心弦,几近活色生香。若非林红莲的追魂夺命的那一剑,巫行云简直就想站在原地津津有味地看到演出终场。到了那时,神智的第一缕清明也许会化像淡薄迷蒙的雾气一般,从湿润微睁的双眼中升腾散出。若是他因这一时失态而感到有些羞赧,这神色也许会更加妙不可言,回味无穷。
不过在他的怀里开始痛楚逐渐平复后的喘息,这样也很好。简直就像怀抱着一只美丽又危险的兽,眼见着他慢慢露出獠牙,伸出漂亮而尖利的爪子,马上就要撕碎你的喉咙。那一刻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简直甜美刺激地令人疯狂。反倒是将点燃的安息香伸到他鼻尖之前,眼见着他回复生动的脸庞瞬间凝结,重又低低垂落的结尾,无趣到了惆怅。
蓝岚默默地站在一边,对这一切,既不看,也不说,就像个特别本分的下人,恨不得在巫行云放开他,抱起王怜花的一瞬间立刻湮没在人群之中,再也不被人发现。只不过这也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因为巫行云这时转头叫了他一声。
“小蓝。”
这样温暖潮湿的天气,蓝岚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巫行云将这小小的变化看在眼里,微微笑了一笑。
有趣猎物的每一次挣扎,都教人兴致盎然。
希望新的猎物也能够不负所望。
平静、舒畅,是王怜花醒来时的第一感受。
床单带着洁净的泉水洗涤过后的自然馨香,然后被绵软的双手细致平整地铺在软硬适度的床榻之上。被子像云朵一样轻柔,令贴着的肌肤都感到满足。他自己也在睡觉的时候被洗得非常干净,穿上了舒适合体的衣裳。看在这样好的服务精神份上,王怜花很大度地决定原谅行动者的缺乏预告。
那么,先伸一个满足的懒腰。
这个动作很快就让他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两样累赘的东西。
两根细细的链子。
很细巧精致的链子,长度约为尺余,联结两个形状同样精美的手铐脚铐,像是饰物一般地缠在他的手腕脚腕之上。一有牵动,其声清脆,有如银铃。
王怜花将那链条举到眼前细细观察,很失落地发现这好像是一个单凭技巧和力量很难解开的奇怪锁扣。而当他想要寻觅工具将其解开的时候,也并不意外地发现身上所有可用的事物均已不在,自然也包括他常常用来开锁的细巧发簪。乌亮柔软的发丝披散地毫无悬念,王怜花几乎可以想象到下人们怀着严肃认真的心情在他的发髻里寻找可能的诡异事物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仔细,还是遗漏了一样东西。
离魂珠。
也许是作为一件看上去漫不经心又无害的普通首饰,宽容大度地被留了下来?王怜花刚有这样侥幸的想法,马上便被人否决了。
“这是明珠关照我,特地给你留下来的。”蓝岚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对面的高背椅上,对着他微笑,“算是请求我们合作关系延续的,一点诚意。”
王怜花举起手腕,伸到他眼前一晃:“在下都这样了,难为小蓝你和夏姑娘还这么看重,真是感人至深。却不知道小蓝你们还要和在下如何合作?”
蓝岚道:“自然是请王公子帮忙,取得照心镜。近在咫尺,求而不得,可不是最令人焦急难安么。”
王怜花笑道:“若是在下帮了忙,又能有什么好处?”
蓝岚淡淡地道:“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我可以告诉你,什么话不可以说,什么事不可以做,这样你在雷山圣地过得一定会舒服很多。”
王怜花挑眉道:“愿闻其详。”
蓝岚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很不心甘情愿的笑容:“比如说,等一下去见族长的时候,他说的事情能够答应的都先答应着,不要有任何要求。特别是,一定不要提断情花。”
王怜花不以为然道:“可是在下简直非提断情花不可。”
蓝岚面无表情地道:“这只是在下的忠告。请王公子起身,随在下去见族长。”
王怜也不说什么,很爽快地坐起身来。戴着手链脚铐,自然不能如往常一般便利,起床的动作却实在笨拙地不像话。他自己却并不介意,反倒微笑着招呼蓝岚道:“小蓝,我行动不方便,请你帮我束发。”
他使唤起人来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被使唤的人都不好意思介怀。梳洗、束发、整理衣衫,蓝岚一样样都做得妥帖细致,王怜花也一样样享受地心安理得。这种奇妙的对比气氛真是难以言说,有些人即使临危落难,看上去也像是蒙尘的明珠,有些人即使风华正盛,看上去也不过木椟上寂寞的雕花。
蓝岚看着王怜花的时候想,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妙的差别,难道只是宿命的一个晦涩隐喻?
不过不要紧,当这样的一个人,自尊与高傲一起崩塌时候的美景,一定比折辱一个普通人,要有趣地多,精彩地多。
蓝岚想到这里,唇边不禁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笑容,像极了巫行云。
巫行云果然在笑。
事实上,他每次看到王怜花的时候,都感到很高兴,很愉悦,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笑的。从这角度来说他的笑容尚算真诚,只是配合他黯淡灰败的脸色,没来由地令人觉得滑稽。
不仅神色滑稽,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也有些滑稽。
这房间十分精致雅洁,看样子似乎是会客的小厅。王怜花环顾四周,只见厅中摆放了一些他也未曾见过的摆设家具,料想是苗人特有之物,也并不十分在意。房中有一三阶高的台子,台子上孤零零地只摆放了一张高靠背椅,巫行云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还有两个相貌秀美的苗人童子煞有其事地侍立在侧。也许这样陈设不过是为了突出主人俯瞰的气势,可这样戏台展览似的席位,看着实在也叫人忍俊不禁。
王怜花心道,苗人毕竟不过只是蛮夷,便是苗疆王,也不能指望他懂得什么风雅韵致,造园添景。鄙薄之意,不禁又添了半分。
巫行云自是不知他心中的古怪念头,只是十分可恶地笑着,假惺惺关切道:“王公子昨夜发作地好吓人,不知今早可好些了?”
王怜花不疾不徐地施了一礼,道:“多谢巫兄关心。小弟区区病痛,何足挂齿。倒是多日不见,巫兄形销骨立,让小弟十分担心。望巫兄好自珍重。”
巫行云苦笑道:“王公子手下留情,在下才有幸捡了条命,真是惊险地很哪。”
王怜花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地道:“都是小弟的不是,下手没个轻重。中了在下的阴阳刺穴针非死即残,幸好巫兄神功盖世,不至于此,要不小弟可真要歉疚死了。”
巫行云叹道:“王公子的手段岂会落空?在下虽然侥幸没死,却不幸残了。”
王怜花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有点疑惑,忍不住便问道:“哪里残了?”
虽然气色灰败了点,身形瘦削了点,中气虚弱了点,却是怎看都活动自如。
巫行云看着他嘻嘻一笑,道:“此事不可与外人说。在下悄悄地说给王公子听,可好?”
王怜花自是没得选择,任其走到跟前,附唇在他耳边。真打算听他讲些甚么,不料巫行云却飞快地舔了他耳廓一下,痒丝丝麻酥酥的,弄得他半面潮红,飞快捂住耳朵退了半步。却因这动作突如其来,他这一退又急,又差点被脚下铐链绊倒,真是狼狈无比。
巫行云却恶人先告状似的惊讶道:“王公子为何走开?在下还没来得及讲。”
王怜花低咳了两声,道:“若是不方便说,也不要紧。”
巫行云笑道:“自然自然,症状十分明显,王公子到时一看便知,讲不讲也应无大碍。在下那日冒险用了截命之蛊,不料却中了王公子的阴阳刺穴针,体内阴阳二气紊乱,若非在下牺牲内力,将乱气抑制不使其相融,恐怕早就阴阻阳崩而死。但正因如此,那截命之蛊反噬在下自身,若不赶紧医治,恐怕在下也真是没有几个月好活了。”
王怜花故作大惊失色道:“既然如此,巫兄便该早日寻访神医,好生医治。”
巫行云笑道:“生死人,肉白骨,世上又有哪个神医的手段,比得上王怜花王公子。”
王怜花苦着脸道:“可巫兄应该知道,在下医治人所要的条件实在很高。巫兄若肯相付,在下自当没有二话,为巫兄尽心医治。”
巫行云道:“王公子但说不妨。”
王怜花淡淡地道:“在下要断情花。”
若是别人一说就信邪,便不是王怜花王大公子。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还是记得看了蓝岚一眼。
只见蓝岚突然抖了一抖,同时也无声地笑了一笑。得意与惶恐的神情矛盾地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他的神情配合他的“忠告”,仿佛是一种和谐的讽刺。
王怜花突如其来地感到惊恐。
巫行云却胸有成竹地大笑起来:“好好好,王公子要什么,在下就给什么。小蓝,取断情花来。
难道断情花不是只在夜晚开花?
现在可还是白日。
王怜花有些警醒,连忙改口道:“若是不方便……在下,也不强求……”
巫行云马上截住他话头,志得意满地笑道:“不不不,王公子的要求,在下一定满足。”
【番外】镜花50
(五十)
满足。
王怜花无来由地觉得,巫行云的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说得真是百转千回,韵味无穷。
这也难怪,一个人在觉得自己必胜无疑的时候,总是难以掩饰得意之情。而事实上,巫行云的得意之情表现得还算含蓄。
含蓄是汉人的美德,王怜花并不觉得巫行云该有这样的优秀品质。
不过像是剧中的名角出场之前,刻意压抑的鼓噪,只等戏唱到高-潮的时候,来一次排山倒海般的宣泄。
隐忍通常谕示着更大的危险。
此时,被认定为必败无疑的那个人该当如何?
发抖?哀求?或是摆出无所畏惧的英勇姿态?
都不过是预料之中的暖场演出。
王怜花想来想去,觉得什么样的表现都不太合适,于是决定先笑一笑。
笑了一笑之后,他又很痛心疾首地想这实在像是沈浪才会有的反应,沾上了向沈浪学习的嫌疑,很有点泄气和后悔。
不过他的笑实在很好看。
若说沈浪的笑像春风,王怜花的笑便像是春风中开出的,第一朵花。
春风不过是温柔的撩拨,花朵那生动明媚的姿态,却像是要故意逗引地别人心花开放,粲然微笑。
果然有一个人,看得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笑的人却并不是巫行云。
而是他身边两个俊俏的童子之中,一个看似年纪略小些的,用袖子掩住了嘴,发出轻轻的笑声。另外一个稍长的童子虽未发声,却也忍不住唇角微扬,笑意浓重。
巫行云听了这笑声,故意露出惊奇神情道:“雁先生,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那名叫“雁先生”的小童笑答道:“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要断情花,难免从心底里高兴。”
他话一出口,王怜花不禁吃了一惊。只因这小童年约不过十一二,面貌秀美无暇,说话的声音却实在有些怪异,尖细违和,听上去甚至有阴阳怪气之感。
巫行云又问另一童子道:“鱼先生总不会也为此事高兴罢?”
“鱼先生”道:“不,不过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到了这里,还能笑出来的人。”他声音比雁先生粗些,虽与他的相貌也不甚相称,听起来倒不十分诡异。
巫行云听了这两小童的回答,也不评断,只对王怜花笑道:“王公子久候了,实在失礼,请坐。”
坐?
坐在哪里?
房中除了巫行云所坐的那张可笑的高背椅,房间里连凳子都没有一张。
不过王怜花很快随着他们的眼光找到了给他安排的席位。一张窄长的矮榻,高不过半尺,榻头正对着巫族长的伟大坐席,这奇怪的形状和方位让王怜花好生思考了一下,究竟应该坐在这东西的哪个方位:若是坐在符合逻辑的长榻边,必然侧对着巫族长的尊容,显得尤为无礼;若是坐在方位正确的短榻边,那姿势就会很像骑长凳装竹马的小童,也实在是滑稽地可以。
于是他决定谢绝:“不不,在下站着就可以。”
听了他这话,鱼先生和雁先生居然齐齐哄笑起来。
雁先生忍俊不禁道:“他好像是第二个说这话的人,而且比上一个还要有趣。”
鱼先生若有所思道:“也许汉人都是这般拘泥,小蓝便没有如此。”
“王公子可是嫌那里坐着不舒服?在下疏忽了。”巫行云很贴心地替王怜花解围:“因为那里本来就是用来躺而不是用来坐的。王公子若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就让鱼先生和雁先生来帮帮你的的忙罢。”
鱼先生和雁先生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急步上前,一左一右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轻轻一拍他的肩膀。这一掌拍在他肩后外俞穴上,本是极阴毒的暗算招数,为着要卸开人的劲力将其推倒。只是这两个小童用劲虽巧,内力并不算得十分深厚,王怜花何等样人,如何能让他们如此便宜得了手去?
巫行云唇边笑意更加浓重,似乎已料到这两个小童必然在王怜花身上吃些暗亏,却也同样喜闻乐见。猎物挣扎的姿态总是比垂首乞怜的模样使人兴致高昂。就算是要剥皮去骨,食入腹中,也是原本鲜活的才够美味。厨师的困窘更能挑逗起食客的兴致,更加期待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饕餮。
王怜花却又出于他意料之外,不知道该说是惊奇还是惊喜。
他非常乖顺地顺着那两个小童手掌使力的方向跌坐了下去,原本也许试图稳住身躯在那榻上坐直,维持他所该有的优雅而骄傲地风范,却又被那两个小童顺势一推,整个人仰倒在那张窄长的榻上。
只见他双唇微张,喘息促促,从喉口到胸口,泛起一阵略显急切的美好起伏。这种微妙的波动从脖颈处白皙柔软的肌肤开始,引导人的视线缓缓深入绯红色的衣襟深处。一个人站着笑的时候和躺着喘息的时候的模样本该有所区别,但变化来得这样猝不及防不可阻挡,简直有刻意勾引般的罪恶。
鱼先生突然退了一步,抬头一看,雁先生却走近了一步。
巫行云越发觉得有趣,又问他们为何进退。
雁先生舔了舔唇,似乎是极困难地挤出一句听似正经八百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尤物,当然要更近些看看。”他双唇鲜红,显得舔舐的这动作在轻佻之外,又带着点邪恶的气息。衬着孩童的天真脸颊,那模样,真是难以形容。
鱼先生紧攥双拳,全身颤抖,语无伦次道:“我……我……已经好久没有……不敢多看……”
巫行云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方对王怜花道:“王公子为何一点都不反抗,任他二人施为?这可是在是不像阁下的作风。”
王怜花端端正正地躺在榻上,悠然自得地道:“入乡随俗,客从主便。巫兄既说这榻是用来躺的,在下躺着便是,有何可说。”
鱼先生和雁先生这下又齐步上前,从那矮榻下拉出四根细长锁链,将那咬齿扣在王怜花手腕脚腕的暗扣之上。他二人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巫行云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一边问王怜花:“王公子可知他二人要做什么?”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看起来,特别像是打算刑讯逼供。其实这个时候,巫兄就算什么都不做,小弟也定然对巫兄的所有请求,照单全收。”
巫行云笑道:“可是你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开口求我。”
王怜花依然十分忧伤地叹气道:“若我是巫兄,既然已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断然不肯虎头蛇尾。”
鱼先生和雁先生将锁链固定好之后,又仔细调整了一下长度,使王怜花处在一个能够挣扎却不能够挣脱的位置之后,十分满意地收手,回报巫行云道:“族长,可以开始了吗?”
巫行云道:“小蓝,把断情花拿上来。”
原来蓝岚等在门口,已有片刻,听得巫行云传唤,便将手中托盘送了进来,放在一旁之后,便要退开。却被巫行云叫住,道:“小蓝,过来。”
蓝岚迟疑地走到他跟前,却被他一把揽住,揽到膝头,却也不敢挣脱。巫行云凑在他耳边低笑道:“陪我看看不好?”
蓝岚低头道:“是。”
巫行云便吩咐道:“鱼先生,雁先生,你们可以开始了。”
这个时候,王怜花总算理解了这房中看似古怪而可笑的布局和摆设之中所包含的逻辑,以及自己现在身处的境地,却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应该为自己所处的位置感伤。
巫行云所坐的那个台子,是一个看台。而他所躺的这张窄榻之所以正对着看台,也完全是为了照顾看台观众的观看视角。自上而下,一览无余,谁主演这一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这看台上唯一的观众坐席上的人,感到愉悦和满足。
若是不想躺在这张榻上,那末应该呆在哪里?
巫行云的腿上——这是蓝岚身体力行告诉你的,正确答案。
究竟哪个位置更好一些,这还真是个问题。
鱼先生和雁先生早已等待不及,齐齐应了一声,从旁边架上搬下了一口小小的、暗褐色的牛皮箱子。两人从箱子里各拿出了一样事物,然后,很细心地将箱子合上,也不知里面都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这想法让人不安。
自然,令人忐忑的不是箱子,而是无所知。
拿出了什么?里面还有什么?
拿出的是两根短棒。
短棒粗如小指、长约尺余。棒身一半涂墨,一半涂朱,漆面光滑精致。握在童子手中,就像是个精巧的玩具。雁先生一手握棒,将棒的一端在另一只手中轻拍,笑嘻嘻地问王怜花道:“王公子,你觉得这是什么?”
王怜花若有所思了片刻,道:“看上去很像捞面筷。”
雁先生听了这回答,觉得很是出乎意料之外。
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捞面筷是什么?”
王怜花笑道:“你若是煮了一大锅面,拿寻常的筷子去夹,难免被面汤的热气烫到了手,所以捞面筷便是专用来捞面的长筷子。这筷子和别的筷子的区别就在于:别的筷子可以用来吃面,而这种筷子只能帮人把面捞起来。”
说完,又补充道:“若二位不总待在这苗疆山中,偶尔去汉人市镇里走走,就会知道捞面筷和二位拿的东西,长得实在是很像。”
雁先生从王怜花话中听出些意思,却又有些困惑,索性也不去理会,只轻轻一笑道:“因你是汉人,所以我们特地选了几样你认识的东西来招呼你,让你容易习惯一些。你既认不出来,告诉你也不打紧——这叫做‘杀威棒’。这名字公子总是听说过的罢。”
王怜花失笑道:“果然像得很。”若说像,还真是像,就是更像刑役仿造刑棍造给他儿子玩的玩具,傻气十足。
雁先生叹了一口气,道:“像就好……”他话音未落,手指夹着那根“杀威棒”已经迅速地敲了下去,一下便敲在王怜花右手中指的骨节上!
鱼先生默默呆在一旁,看似毫无动作,一见雁先生动了,也马上出了手,同时击在王怜花左手中指的骨节上!
两人虽各居左右两侧,出手的时机却拿捏极准,不差分毫。骨节是人体极刚硬之处,毫无柔软回旋余地,怎样下手都是十足十的分量。这般殊无防备的一敲,自是震得四周筋骨麻痹,嗡嗡刺痛。
王怜花于是轻轻呻吟了一声。
雁先生的手中棒因这一声呻吟而突然停滞。
又问王怜花:“你很痛吗?”
王怜花微眯着眼轻声道:“很痛啊。”
雁先生不禁有些疑惑:“之前我遇到的最弱的人,也在第四下之后才叫痛。”他们二人既是熟手,自然力道控制精妙,循序渐进,痛而不伤。像王怜花这般毫无顾忌地第一下便痛呼出声的,竟然还是第一个。
王怜花道:“第一下痛的时候就叫,和忍到第五下痛的时候叫,又有什么分别?”
雁先生被反问地一时语塞,刚好似在发呆,鱼先生连忙低喝一声,手中棒立刻击了下去他一动,雁先生也瞬间回过神来,手中棒又是同时击下。
他二人心意相通,时机力道,依然分毫不差。这下开始,便毫无凝滞地进行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富有整齐而畅快的韵律。每一下的敲击,仿佛都会从骨节深处传来清脆的回响,就像是往宁静的溪水中一个个丢入光洁美好的卵石,泛开一阵又一阵清澈的涟漪。细洁的手腕处,也被牵连起了一阵微微的波动,以至于此时他口中发出的声声的低呼,听上去也就像是春水碧波的轻吟。
王怜花很怕痛。即使是现在夜夜撕心裂肺般的折磨,也并不能使他的忍痛能力有太大提高。
有些人会因痛苦而麻木,有些人会因痛苦而癫狂。王怜花则很不幸的两种都不沾。
清醒和自制地过分,有时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种错误。
何况这样实在的切肤之痛,他本就少有经历。
仔细想起来,似乎只被三个女人打过。
这又是一个,和沈浪有关的有趣讽刺。
沈浪。
于是他开始想象。
想象洁白细腻的素绫,被裁成极细的布条。然后沈浪的手,拿起了最细巧最柔软的一根,从手指的指根,温柔地,螺旋状地向上覆卷,直到指尖。王怜花总不明白,沈浪是如何将指尖处也能够包裹地如此柔软熨帖。为什么他做的任何事,都会像他的人,无可挑剔到令人心生不满的地步。
想道沈浪就会微笑。
笑中竟然还有半分恬然,一点温柔。
怎么有人能在痛苦之中,还能这样好看。
“啊!”
猝不及防的一声惊叫,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人的手指一共十四个骨节。这第十四下的敲击,结束于最纤细、最脆弱的小指指尖,猛然加重的力道里满含恶意。王怜花的额头上突然冒出一片绵密的汗珠,如风声过后的细雨。他的脸也因此显得更苍白,带着易碎般的透明感。
鱼先生沉声道:“小雁,你这最后一下太重了些!”
雁先生恨恨地盯着王怜花的脸,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因疼痛而微微闭起的眼睫,薄唇微抿时略略泛出的一点矜持的血色。他从这样的神情里品味到一点他所希望看到的痛苦的痕迹,心底才略略释然。
“刚才,他竟然笑了。”
语气里不知是惊奇、失落、怨恨,还是愤怒。
“为什么第一下的时候就叫痛,到第十四下的时候,还能够笑。”
王怜花的手静静地趴伏在深色的暗几上,一动不动。他手掌原本是微曲舒缓而放,经过方才这一阵摧残,更加柔软地松散了开去。白皙精巧的骨节处,泛出嫣然的色泽,就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被毫不怜惜地撕去用以保护的坚硬花序,猝不及防地被暴露出敏感而脆弱的内在,一副惶恐而无所适从的姿态。
这样美,又这样颓。
王怜花苦着脸反问道:“不在以为快打完的时候笑,难道要在知道被大揍一顿的时候笑?在下的脑子,好像还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毛病。”
听了这话,雁先生更惊奇了。
王怜花这个人,有时候的确特别像一道特别新鲜的谜题。时时品味,常常惊奇。
“打完?”雁先生笑着问他:“究竟是我太仁慈还是你太天真?”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样很不好。”
他摇了摇头,道:“若是我,便会安慰那人说——打完了,然后再开始打,这样一定比从头打到尾刺激地多。”
雁先生还未说话,巫行云便远远地拊掌大笑道:“王公子高见!在下有幸与王公子英雄所见略同。只是一见到王公子,在下总是心软的很。就算是依了王公子的要求继续打,也需在将答应王公子的东西交付之后。如此这般,王公子是否便能享受地更安心些?”
鱼先生将蓝岚方才送上来的托盘上拿了起来,很刻意地举到王怜花面前,给他看。
盘上只有两样东西。
一壶、一杯。
器物真是好器物,德化的白瓷,温润幼滑如凝脂,上等的薄胎,晶莹透亮,原以为那壶身上微粉色泽是胎色自泛,待雁先生提壶而起,将其中液体倒入杯中,才知原是壶中物艳色所映。那液体色泽纯而微红,酒香与花香相融,似是花汁蜜酿。
巫行云笑道:“断情花虽不常开,但我族人自有保存之法,即在断情花开放之时立刻采下,碾取花汁,溶入水酒之中,以便随时取用。王公子可要来一杯?”
王怜花的双眼之前,顿时浮起雾气。
许久以来,渴望而不可得的事物,竟然就在眼前,取之不费吹灰之力。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轻轻咬了咬双唇,道:“在下既在巫兄府上,赴什么样的宴,喝什么样的酒,自然都是凭巫兄做主。”
话说得进退自如,眼睛里的渴望却难以掩饰。
巫行云看他的神情,觉得有点满足。
方笑道:“若是像平常一样喝,未免太乏味了些。且让鱼先生和雁先生服侍王公子,用最特别的办法,来喝这杯酒。”
鱼先生和雁先生应了一声,将那“杀威棒”放回箱内,又取出新的器具来。
这新器具便无需解释。
因为这不过是两杆毛笔。
两人将笔头浸在杯中,饱蘸了那花汁酒,往王怜花手上涂抹而去。
酒液清凉,王怜花双手被打地微烫,这般一抹之下,竟突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整个人轻轻抖了一抖。
他突然这样一抖,雁先生伸手一撕,将他衣袖撕开大半!
鱼先生低喝道:“小雁!你自制些。”
说话间,他也伸手将王怜花的袖口,撩了上去。
王怜花自己倒不怎么介意。
同样是脱,撕和撩,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
雁先生回答的话语,却好像是跟着王怜花的人,也抖了一抖。
“他……真敏感。”
每一寸肌肤,都敏感地动人心弦。肌肉以简洁舒展的依附方式,从纤巧精致的手腕,一路延伸到弧度美妙的手肘。每一个骨节的转折,都精巧地鬼斧神工。
笔头沿着手臂的线条蜿蜒而上,自阳池始,过支沟、三阳络、四渎、天井、清冷渊、消泺、臑会,结于肩髎时,袖口已挽到极处,隐隐可见利落好看的肩膀。这红色汁酒在笔锋牵引之下,走遍这少阳三焦经,竟画出个极精准的经线穴位来。那花汁未干,二人将毛笔一丢,手中银影一闪,出手如电,极迅速地朝这经线上大穴一一刺去!
原来除了那支毛笔,指间还各藏了一根银针。
阳池入四分,支沟入七分,三阳络入六分……刺穴之位置与深度,皆是又狠又准。棒击不过震慑皮肉,银针刺穴的痛楚却像是分筋错骨。王怜花方才还能呻吟出声,此时却除了呼呼喘气之外,发不出其他的任何声音。
若只是针刺之痛,也就罢了。
即使不能抬头看见,王怜花也感觉到,方才覆在手臂上的花汁,随着这针刺指势,丝丝地渗入了他的体内!
巫行云不失时机与他说笑:“我听说有一个酒鬼,有一日突发奇想,将家中好酒全都倒入大缸,裸身跃入其中。家人不解,问他为甚,此人答道,平日只有喉舌能品得酒,今日我为公平起见,让身体发肤,都享受这一妙物。王公子以为如何?”
王怜花躺在那里,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只是巫行云在性命交关之际说的那句话,突然浮现在脑中,一字一句的鲜明。
需在它盛放之时摘下,立刻生食其蕊,便能解蛊。
这是王怜花用银针刺穴刑求他时,所要到的答案。
能够解蛊的,是断情花盛放时的花蕊,花汁也许其实并无用处。
只是现在轮到他自己处在银针过穴的剧烈痛楚中,就算有一千句咒骂的话,也无力从唇舌之间挤出来。
这真他妈的是个恶劣的玩笑,赤-裸裸的报复。
巫行云似是看透他的心思,慢吞吞地道:“虽然此断情花非彼断情花,可其中也大有妙处,王公子不妨好好体会下。”
体会?
嗯,体会。
沁凉的液体,起初甚至有些像抚慰。
之后,便起了变化。
一股莫名的热力,从手指指尖开始,在饱受蹂躏的指节处,融汇成一个又一个热流的漩涡,麻胀地无法忍受的感觉,几乎使方才敲击时刺痛的余韵,也有了一种舒畅的快意。
阳池、支沟、三阳络,自方才刺穴引导的方向,继续攀爬而上。
少阳为枢,主的是人体耳目知觉。
针炙虽止于肩髎,感觉却继续游走于四肢百骸。
也许巫行云所说的那个酒鬼的故事,的确别有深意。
不是只有入喉的酒,才能够醉人。
王怜花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醉。
王怜花酒量很好,从未喝醉,所以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醉。
熊猫儿热爱买醉,王怜花曾经很细致地向他打听喝醉酒的感受,究竟妙在何处。
熊猫儿道:“你醒着的时候,得照自己想好的样子活着。喝醉了以后,你就顾不上自己究竟是怎么活着。”
江湖人漂泊无根,随遇而安,熊猫儿说出此话并不足奇。只是王怜花是个七窍玲珑心,很认真将他这番话想了一遍之后,觉得喝醉实在是一种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事。
于是他终于决定放弃喝醉一次的尝试和努力。
但对于“醉”这一陌生体验,他还是充满了好奇。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做法,实在有点像偷偷看了艳书,于是对□之事充满了莫名忧惧的春闺少女。
没品地可以。
现在这陌生的感受,若算是醉,却又醉得实在不太彻底。
他的头脑还是很清醒,足以审视现在这令人绝望的形势。
虽然他的身体,真的像是和醉鬼们说的一样,好像在天上飘。
真是令人无所适从的分离感。
雁先生的手里又换了一样东西。
长约六七寸,宽约七分,红木所制的板子。
雁先生得意地微笑道:“这个东西,王公子总该认识罢?”
认识地不能再认识了。
贯穿所有汉人书童噩梦的东西,戒尺。
看见这东西,巫行云的脸色,突然起了某种难言的变化。
欲言又止地道:“我好像被这东西打过手心。雁先生,你倒是把它收得很好。”
雁先生毫无所觉,自顾自地道:“王公子是个汉人,用这个东西,一定比用普通的板子要有趣地多。”
他说话的时候,鱼先生十分温柔地解开了王怜花的衣襟。
非常意外地看见,一条盘踞在胸口的那条疤痕。
与周围白皙肌肤格格不入的深褐颜色,痕迹深刻,几乎可以想象地到原先杀器刺入时,皮肉翻卷,惨不忍睹的模样。
除此之外,他真是长得哪里都美好。
雁先生自然也看见了,不免觉得有一点失望。
充满恶意地用手中戒尺戳了戳那条伤疤。
王怜花突然一怔,毫无意义地往后缩了一缩。
这个动作无来由地激怒了雁先生。
手中戒尺瞬间挥下,狠狠落在胸侧白皙的肌肤上。
留下鲜明的红色印记。
红。
不知为何,这样的颜色出现在他身上,总是尤其触目惊心。
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奇怪的红晕。
淡色的嘴唇,突然艳丽到令人心惊。
变了的,却不仅是色。
所谓声色,有色无声,怎么够。
这样毫不留情的击打,按理说比之前有所节制的敲骨扎穴,都要痛上很多。
可这回从王怜花嘴唇里溢出的,不再是痛呼,而更像是迷醉般的呻吟。
声色都是诱。
【番外】镜花51
(五十一)
厚实沉重的红木戒尺,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因常年的抚摸把握而呈现温润暗淡的光泽。这样的一把尺,本该由须发花白,面容威严的年长夫子执掌才最合衬,此时却玩笑似的握在一个唇红齿白的垂髫童子手中,有一种令人哑然失笑的差异感。
手白而小,看上去有些纤瘦无力。甚至会想从那只手里将那把尺夺过来,然后笑嘻嘻地说:“这个东西,好像我拿比你拿更合适一点。”
巫行云想起来,他好像是对谁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苍白的脸气恼地涨红,那只握戒尺都嫌无力勉强的手,毫不畏惧地伸过来,很有点和他抢夺的意思。
于是他就在那只手上吻了一下。
手的主人眼睛瞪地有如铜铃,后退的速度堪比轻功高手。
那时候照心镜还没有失落,少年时的巫行云必得一日三照,照得食欲和色-欲都很不振,只在那一瞬间觉得那人无比可爱。
之前也被那戒尺打过几下手心,由于那力道对他来说轻微地像抓痒,于是他也没有和认真的小秀才计较的意思。这时候起了兴头,哪肯罢休,自称是要报仇,将他抱到这个房间里来,交给鱼先生和雁先生,依着惯例惩治了一番。
暗红色的戒尺一下又一下地落下,落在白皙而富有弹性的肌体上,皮肉“啪啪”的响声在密闭的房间里清脆地回响,与之相合的却不是撕心裂肺的惨呼,而是令人血脉贲-张的狂-乱呻-吟,起承转合,高-潮迭起,听起来是说不出的淫-荡-放-浪。
断情花名为断情,实则为催-情圣药。
少阳三焦主皮肉知觉,由银针这般扎入这经络穴道,能使身体上下每一寸肌肤,都能因凌虐而产生快-感——这鱼先生和雁先生的伟大发明。他们二人身为守护巫蛊一族黑暗蛊术的“蛊童”,为避免蛊术反噬,在童年时便被药物严格控制身体的成长,因此而拥有了以这种变态方式发泄情-欲的特权,自然是此中的高手。
小秀才落在他们手里的时候,他二人本着初次为少主服务的热情,自然下的十二分手段,果然令未经人事的小秀才欲-仙-欲-死。即使到最后当着他们二人的面被巫行云强-奸的时候,也只能发出与他学习了二十几年的礼义廉耻完全背道而驰的淫-荡叫声,那时便是内心尚残存一丝羞耻心,也只是额外增加身体的敏感度和兴奋度,越发美味诱人。
当夜,小秀才就自杀了。打定主意要死的人,真是格外地有效率。
那时巫行云并不格外喜好男色,却因为那个人出乎意料的死,永远记住了那场性-事无与伦比的销-魂滋味,轻易主宰了他此后二十年的生活品味。
秀美的面孔,白皙修长的肢体,不知何来的自傲气质,被折磨时的屈辱神情,和最终屈服时狂荡美妙的体验。最好,还有一点隐隐反扑的危险,就像小秀才用来结果自己性命的那把刀,是一锅好汤里下的最后一道秘制香料。这些他内心深处的隐秘怀想,和王怜花舒展美好的身体一样,原本都包裹地严严实实不容侵犯,突然就被扯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被一把尘封多年的戒尺,惩戒到气喘吁吁,同时快-感连连。
如果这时候房里有第六个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这样的一场绝妙好戏,角儿又美,演得又这样投入,理应能使观众兴致高昂,群情鼎沸。可这仅有的两位观众,好像不大买账。
蓝岚一直在颤抖。
梦魇降临的恐惧般的颤抖。
脸上的红潮却更像是激-情的余韵。
与之相映成趣的是巫行云的脸。他是微黑的面色,因为憔悴而有些发青,此时却青到发白。
在那把戒尺拿出来之前,本不是如此。
连蓝岚都感觉到他的僵硬,轻轻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转头过来看一看,却又停住。
巫行云也同时察觉了他的迟疑,连忙收敛心神。
被人看穿是绝顶的危险,需要在内心筑起更坚固的的防御。
然后,摆出指挥若定的面貌,故步疑兵,虚张声势。
对付蓝岚这样的对手,再说一句话,就绰绰有余。
“换鞭子吧。”
雁先生觉得很有点意犹未尽,却并没有违抗的意思。
鞭子是鱼先生的专长,于是雁先生便承担了辅助的工作。
脱裤子。
脱裤子其实是一项很有讲究的事情,雁先生脱裤子的手法,就很合宜。他就像任何一个扮演捞面筷身份的下人一样,又矜持又有分寸,不快到影响主人的欣赏,也不慢到有猥-亵的嫌疑。
王怜花的性-器呈现暗红的颜色,勃-起的大小和长度十分可观,与白皙修长的大腿的鲜明对比,给人以强烈的淫-靡印象。由于突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缘故,难免显得有些畏缩,顶端略微抖动,就像在喘息一般。
他的人躺在冰冷的长榻上,也在喘息着。
他面色很红,嘴唇很红,裸-露的上身被戒尺打得也是一片又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不管什么时候,他看上去总像是一朵红色的花。
据说花蕊是花的性-器,所以有些花朵在初绽放的时候,会带有几分羞涩的情态。
王怜花此时却怎么也顾不上害羞。
因为鱼先生的鞭子,就朝着那个最紧要的器官,直直抽了下来!
不仅躲避是徒劳,躲避的动作都显得极可笑。
身为一个男人,王怜花不得不把这一刻当成自己此生最大的危机,毫无悬念地吓出了一身冷汗,泛着红晕的脸颊以恐怖的速度褪成惨白的色彩。
但这一鞭落下的实际位置和力道,和想象偏差地很大。
相比之前的各种,此时的鞭子实在算得上是温柔的刑具。大腿内侧的皮肤极为柔嫩娇弱,不经摧残,却也只被这鞭打出极浅的红痕。
王怜花不觉得痛,倒觉得有点痒。
药力本已发作,极度的紧张后瞬间的放松更加剧了这一效果。这一下的鞭笞唤醒肌肤的饥渴,叫嚣着想要承受更多。鱼先生的鞭却并不打算应和他的诉求,一下下的不紧不慢,这一下似是比上一下更着力些,却总不到想要的那个程度。在这种无法飨足的折磨之下,双腿忍不住微微张开,身体也在榻上细细研磨,索求便是诱惑。
巫行云轻吐一口气,总算有了些许大局已定的闲适感。
这份自信并不是来自于王怜花的辗转呻-吟,而是因为怀中的蓝岚。
蓝岚的身体变得很烫,脸色比王怜花还要红,呼吸急促地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这片旖旎春光,在他眼中看来,仿佛地狱景象一般的可怖,以至于他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想要闭上,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勉强自己睁开,最后,只得强撑着圆瞪了双眼,却从眼角处流出一行细细的泪水,像是屈服的降书。
因为巫行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就抵在他的双眼下方。
玩笑似的说:“你敢闭上眼睛,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说的人便是开玩笑,听的人也只得当真。
右手所在的地方更危险,就这么伸进蓝岚的衣襟下摆,按在某个事物上面。
“嗳,这回断情花和鞭子,可都没用在你身上,怎么你也兴奋成这样?”
将沾着粘液的手举到他眼前,不动声色地说出极下-流的话。
“这样看着就想□么?真是淫-荡。”
巫行云说完之后,起身站起,并不看蓝岚,却仍旧将他搂在怀中,径直走到王怜花身边。
示意鱼先生停止,并从他手中拿过鞭子,笑迷迷地用鞭把指着王怜花。
从微蹙的眉头,潮湿的双眼,微张的双唇,再到敏感的喉口,起伏的胸膛,昂扬的性-器,结束于深入衣物的膝盖处。鞭把顺着眼光微移,配合完成一次卓有成效的视-奸般的过程,然后总结陈词:“被揍还这么高兴,好像很不应该。”
话是对王怜花说,蓝岚的反应依旧令人咋舌。仿佛被黑麻麻的爬虫从头顶爬到脚尖,全身泛起一阵诡异的战栗。羞愤的感受,和八年前一模一样,清清楚楚,仿佛躺在那里的人竟是自己。
只是此时躺在塌上的那个人,却说出了和当年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回答。
“中了春-药都没反应,好像会更丢脸。”
似乎应该在此时出席的羞耻心之类的事物,并没有众望所归地亮相。说完了这句厚颜无耻地让人脸皮发麻的回答,王怜花居然还笑了一笑,并趁机在可移动的范围内尽量调整了一下位置,以使自己能躺得更舒服一些。至于袒露身体这件事,他似是全不在意,对某些反应也没有什么掩饰的企图。
这其实也情有可原,他长着这样好看的身体,完全没有道理将裸-露当做罪恶。骨骼精巧,肌肤漂亮,就算整体上和勇猛强壮有距离,手臂和腹部依然有紧俏得无可挑剔的线条。也许肩膀不是十分宽阔,略细的腰身也正好勾勒了优雅舒展的形状。性-器的大小自然没有到傲视群雄的地步,却也是不容小觑的尺寸,足以暴露在同性面前而毫不羞惭。
巫行云对他的反应说不上满意,却也说不上不满意,只是很正经地道:“在下现在才问王公子愿不愿意为在下医治,会不会太晚了一点?”一边这样说,一边握着手里的鞭子,调笑似的轻抽了一下他的身体,在引起一阵毫不掩饰的愉悦轻颤之后,留下一道靡艳的红痕。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回答愿意得不得了,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清晰锐利的眼神,坦然无惧的笑容,和机智敏捷的回答,好像都和那个沉浸在快感中的敏感而诚实的身体有所矛盾,却又出乎意料地和谐。
巫行云连忙摇头道:“不不不,一点都不晚。既然王公子如此说,要不先让在下为公子解毒?”
王怜花道:“多谢。”
巫行云面露忧容,道:“不过解毒方法有两种,不知道王公子觉得那一种好?”
王怜花道:“哪两种?”
巫行云的唇边,浮现出恶意的微笑。
“被人上,或者被人揍,都可以。”
王怜花并不意外,只是似笑非笑道:“被谁上,和被怎样揍,差别其实有点大。忘巫兄不吝指教。”
巫行云想了想,道:“被我上一上?或者被揍到鲜血横流?”
蓝岚听了这句话,差点滑倒在地,巫行云却不容他动作,牢牢地将他腰身卡住,按在自己身上。
王怜花极其迅速地回答:“依我看,还是被你上一上好一点。”
巫行云十分惊愕,好半天才道:“为何?”
王怜花唉声叹气道:“因为上了以后便不用鲜血横流,而鲜血横流了以后却还是难免被上一上。”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蓝岚,唇角含笑:“小蓝,你说是不是?”
蓝岚喉头咯咯作响,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巫行云略微俯下身子,伸手捏住了王怜花细巧的下颚,沉声道:“阴阳刺穴针紊乱阴阳,不得理气,阳举则崩,王公子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才回答地如此爽快?”
王怜花微眯了眼笑道:“之前中了此针的人,都比巫兄死得快多了,哪里还有空向在下征询举与不举的问题,在下实在不是特别明了。不过之前巫兄说残了,在下倒也曾……小小琢磨过……”说到这里,已是强忍笑意。
巫行云冷冷地道:“所幸圣地还有一群身强体壮的侍卫,王公子若不介意,在下也可给王公子行个方便。”
王怜花忍不住笑出声来。
“巫兄不至于有这样的爱好罢——自己的饭,都得先让狗吃几口?”
他这话说得,又讥诮,又轻佻,又勾人。
巫行云苦着脸道:“你真是我遇见过的最配合的人,我是真不想揍你。”
王怜花打着哈哈道:“世间事多不如意,巫兄不必放在心上。”
巫行云拉过蓝岚的手,将鞭把塞在他手中:“要不小蓝你来?”
蓝岚面色惨白,手抖抖索索地握不住鞭把,落下去半根,又连忙捞上来:“我……我……不会……”
巫行云笑道:“我知道你喜欢做躺着那个,偶一为之罢了。鱼先生,雁先生,你们且先下去。”
二人答应了一声,一齐退下,只不过雁先生做事,总是逾越些,竟又朝王怜花看了一眼,有些十分恋恋不舍之意。
在收回眼光的一瞬间,他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颈项上,带着刀锋般的寒意。痉挛似的回头一看,便看到蓝岚挥舞着鞭子朝王怜花甩了下去,巫行云回到他的宝座上饶有兴致地观看,房间里又响起了鞭子蹂躏皮肉的声响和迷-乱的呻-吟。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正常,方才的那点感受,也许不过是一瞬的错觉。
于是,他便不再多想,轻轻地掩上了门。
蓝岚似已完全陷入狂乱的状态。
鞭子落在王怜花身上的第一下似乎还有节制,可随之响起的销魂的呻吟声,熟悉地可怕。他晃了晃头,竭力提醒自己,躺在那里的人是王怜花,而不是他自己。
但为什么听起来,会这么相似?
简直,就像是自己。
为了确认,他甩下了第二鞭,想要确认一下那个声音。
“啊……”轻柔的呼声,夹杂着痛苦和难以言喻的快感。
没错,就是他自己。
这个淫-贱的身体!不仅被鞭笞会兴奋,就算被□,都会呻吟着想要更多!
不知不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留下一道极鲜明的血痕。
血。
血是初夜与凌虐的味道。
血能激起人的兽性。
蓝岚手里的鞭子,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在王怜花双腿之上,留下越来越鲜明的痕迹,直到呻吟变成痛呼,直到白嫩的肌肤布满斑斑血痕。
直到有人大喝一声:“停!”蓝岚才如梦初醒一般,丢开鞭子,仿佛站也站不住似的,膝盖软软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地喘息着。
喝止他的人居然不是巫行云,而是被打得死去活来的王怜花。
王怜花恼怒地蹙眉,厉声喝道:“没完没了,你还想打断你家公子爷的命根子不成?”
药力随血出而渐散,鞭笞的邪恶快感逐渐转成纯粹的痛苦,而蓝岚的神情与举动都越发失控,于是王公子难免开始担心,是否会因他的不慎举动使自己身为男人的重要部位受到不可挽回的严重伤害,连忙出声喝止。
蓝岚跪在地上呜咽着,又哪里回得上话来。
巫行云再次从他的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蓝岚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等一下把王公子带到我的书房来。”
蓝岚哽咽着答应,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替王怜花解开矮榻锁链的咬齿。
王怜花起身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大模大样地吩咐道:“小蓝,再给我准备冷水沐浴,好教剩余药力也散得干净些。”
方才承受了这般羞辱,怎么能有人还能这般尊严高傲,连颐指气使都理所应当。
若不是洗下的血迹将水染得微红,从桶中站起时,王怜花的双腿也的确是皮开肉绽,片片青紫,蓝岚几乎就要怀疑他的肉体是否与精神一样坚不可摧。
蓝岚回忆起自己第一次遭受这鞭笞的时候,双腿麻软,有六七日都不能如常行走。偏偏他一穿起衣衫,依旧姿态优雅,风采翩然,行走时毫无不便之态。见他眉目舒展,也并无强忍痛苦之色。
要怎样的高傲,才能做到如此。
所谓耻辱,不过随水而过,他自微笑。
而像自己这样的人,若不挖开腐肉,流出脓血,剖开肝肠,恐怕别无他法。直到干净的鲜血喷涌而出,才能洗净这身体的污秽罢。
王怜花神清气爽,神采飞扬的模样,莫说是教蓝岚百思不得其解,也教这书房里满心看好戏的人,有些意兴阑珊。
尤其是林红莲和林镜花,略微听说了之前的刑罚,对王怜花的出场抱着相当大的期待,不免落空。
巫行云坐在比方才像话十倍的厅堂之上,鱼先生和雁先生依然随侍在侧。
王怜花不动声色,不过是朝堂上轻施一礼。
巫行云道:“王公子现在是否可以为在下诊治?”
王怜花也不答话,只大步上前,突然伸手,扣住巫行云脉门。
鱼先生与雁先生一惊,却见巫行云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如何?”
王怜花道:“原本以针炙之术,辅以内力,将阴阳二气理直,七日便可大致痊愈。不过巫兄以身事蛊而反噬,致使内脏大损,需外加药物调养。”
巫行云笑道:“却不知该用何种药物调养?”
王怜花挑眉笑道:“族长的花园之中,有许多可用药草。在下也并无其他要求,不过是要随时在花园中走动,方便采药熬制,好教族长早日康复罢了。”
若是随时可在花园中走动,岂不是可以随时摘取断情花?这样□裸的条件,如何教人答应。
巫行云却点头笑道:“王神医既如此说,那便如此。”
林红莲一挑眉,却又隐忍不发。
巫行云慢吞吞地道:“王公子对圣地情况不甚熟悉,二位女侠与王公子既是旧识,王公子需要采药之时,不如便让她们二位陪同王公子前往。”
王怜花道:“那便有劳二位女侠了。”
他此时的微笑,不知怎的,看起来犹为意味深长。
眼看着林氏母女和王怜花离去的身影,雁先生忍不住道:“若是怕王公子趁机采花解蛊,族长何不直接将断情花花茎根根削断,教他毫无念想岂不简单?”
巫行云叹道:“若让那煞星没了念想儿,恐怕族长大人我,也真活不了多长。”继而转头看向蓝岚,轻描淡写道:“不过我看断情花也没有那么好采罢,要不,小蓝怎么还在这里?”
蓝岚吓得又跪下,道:“族……族长,小蓝绝无二心,情愿终生听族长使唤,要断情花何用?”
巫行云笑着将他从地上拉起,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小蓝你何必如此当真。”
雁先生却又道:“王公子中伏那日,林红莲本想一剑杀了他,族长就不怕……”
巫行云斜睨了眼看着他道:“雁先生对王公子,好像非常舍不得。”
雁先生也不避讳,大大方方道:“王公子这般尤物,如何轻易舍得。昨夜沈浪弃他而去,今日我想来,若不是铁做的心肝,怎放得下手。”
他不过是聊发感慨,巫行云却在听到“沈浪”两字的时候,脸色却愈发沉重,对鱼先生和雁先生吩咐道:“沈浪或许会潜伏在暗处,伺机救走王怜花。你们二人多看顾着些,一是看是否有可疑之人与王怜花接触,二是防着林红莲向他下手。”
雁先生领了这任务,十分兴高采烈,鱼先生也点头笑笑。
巫行云自顾自扶额沉思了半晌,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沈浪会在哪里?”
他不知向谁人发问,自然也没有人回答。
沈浪这个人,温和地像是无迹的春风。可一想到这个人,总觉得像是压在心上的一块石,沉甸甸地,叫人心颤。
【番外】镜花52
(五十二)
夏小年看见王怜花的时候,只觉得眼睛很痛。
苗人喜青蓝、桃粉等色,王怜花却穿着一身绯红衣衫,这颜色不仅在雷山,就算是西江寨,也很少见。
乍一看去,竟然如此艳丽刺目。
艳的是秀色,亮的是剑光。
剑□的时候,正好映着日光,一下的光芒闪耀,倏地就烧痛了双眼。
剑猝不及防地朝王怜花的脖颈斩了下去,几乎可以预见那白皙的脖颈将被鲜血染成和衣衫一样的绯红。
夏小年感觉到牵着他的手的雁先生的手,痉挛了一下。
王怜花一低头,险险从那剑下避过身去,急急退开几步。
剑锋之下,不过落下几片青丝。
值得赞叹的其实是手足皆受锁链所制之下依然能够潇洒避过的身手,夏小年却偏偏只看那闪回之间的柔软腰肢,看得入迷。
八九岁的孩子本不该有这样的爱好,可谁叫鱼先生和雁先生是他最好的朋友,难免近墨者黑——雷山圣地除他之外并无孩童,鱼先生和雁先生至少看上去令他很有亲切感。而那两人的心智虽然已经成年,但与身体发育完善的人□往难免自卑,所以宁可和这个真正的孩子在一起,悉心培育这种奇怪的友谊。
夏小年出生没多久就认识了他的两位朋友,这么多年来,他见得最多的是他的朋友们尽情折辱大人们的英姿,暗暗地和自己时常被姑姑教训的惨状相对比,之后总是油然而生崇拜之意。以他对朋友们的了解,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竟然会去救一个人,而不是杀一个人。
何况还是救这样一个修长漂亮,一看就该被安排在那个房间的那张长榻上的人。
夏小年有点疑惑地看着被雁先生甩开的自己的手,再抬头看看雁先生飞奔而去的身影,转身往花园外边默默走去。而鱼先生紧随雁先生上前,倒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行踪。
雁先生极其富有英雄气概地挡在王怜花面前,冷笑道:“林女侠,族长既早有吩咐不可伤了王公子,你为何还对王公子痛下杀手?”
林红莲却也并不硬着与他顶撞,只狡狯一笑道:“巫族长也交代过,勿让王公子近那断情花丛。王公子执意不听在下劝告,定要到这花丛边来。在下出剑不过威慑耳,并未伤王公子分毫,雁先生何故如此惊慌?”
这话着实天衣无缝,雁先生只得咬牙道:“你们二人若是伤了王公子,便是要谋害族长的性命,可是该死地很。”
林红莲笑道:“哦?雁小先生可是要惩戒我等?”
她特地加了一个“小”字,听得雁先生又急又气,愤然道:“违背族长之命,自然该惩戒!”
鱼先生还来不及阻拦,雁先生就出了手。
他出的是左手。
王怜花只看过他的右手,右手是用来执掌刑具的手。
左手和右手一样,都是软软的,白白的,稚儿的手。
只是左手的指甲,竟然留得有半指长,长得指甲尖端有些蜷曲,甲面是乌黑泛紫的颜色,简直就像是尸变的死人手上长出来的东西,令人作呕。
蓝岚虽也曾以指甲为武器,可他的手却比这只手起码要好看一百倍以上。
这只又像幼儿又像死人的手,直直的朝林红莲的脖子抓了过去!
就像你试图切开那个人的脖子一样!
抓住的却不是脖子,而是剑锋。
雁先生只感觉到指尖一片沁凉,然后,听到了一片暗哑的响声。
他皱着眉想,什么声音这样刺耳。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剑锋在一瞬间削去他指甲的声音。
他的指甲经年淬以毒蛊,不仅剧毒无比,且刚硬如刃,才会发出这样难听的声音。
那几根跟随了他多年的指甲,以十分颓败的模样掉落在泥地上,看上去又脏又龌龊。
仿佛要与之对比一般,阳光下的剑锋,依旧闪亮无暇。
比起指甲这样的东西,剑实在是优雅的武器。
林红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轻地摇头:“如果我是你,在对王怜花王公子做了某些事之后,一定会因为日思夜想如何把他杀掉而睡不着觉。若有人能杀了他,别说不会阻拦,还会跪下来给他磕头。”
王怜花站在雁先生背后,轻轻地笑了。
阳光将他秀气白皙的脸孔映成浅浅的金色,他的笑容有一点腼腆,还有一点害羞。手足之上的锁链尽管纤细,却依旧强调了禁锢之感,使他看上去不仅无害,还带着一种让人怜惜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他语调十分平静地道:“林女侠,其实我觉得你这样闹大了很不好。不如等下次他们不在的时候再杀一次好了。”
林红莲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很好。”
只是她并没有收起她的剑。
“不过,如果没能在断情花开之前把你杀掉,我就会很麻烦。”她的唇边露出狡狯的微笑,“如果断情花永远都不开,我的时间就会充足很多。”
阳光这样好,照得满园的鲜花都绚烂闪亮。
断情花丛中虽然依旧阴暗沉寂,可仔细看去,花苞似乎多了几个,好像也涨大了一些,以十分僵硬的姿态被顶在暗紫色粗长坚硬的花茎上,就像是一个个可怜兮兮的头颅。
林红莲的剑,这次是朝着那些花的脖颈,劈了过去!
王怜花的脸色顿时煞白。
好像去斩那花的脖颈,比斩他自己的脖颈,要可怕得多。
那锁链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不管如何,在行动速度上都大打折扣,自然不可能比那一剑更快。
那一剑快得简直像宿命。
只是宿命的脚步再快,偶尔它也会绊一跤。
比如说,路上有石子的时候。
林红莲只觉手腕一麻,手中剑“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全神贯注的一剑携带雷霆万钧之势,就算因为精神过度集中而遭暗算实在不够小心,但这样时机、准头和力道都无可挑剔的出手,却也绝非被锁链铐住的王怜花和那两个小童状的妖人所能办到。
石头。
那日触动花园暗线的,也是这样一颗石头。
总是潜伏在暗处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只听得有女声叱道:“林女侠,你对王公子下之间个人恩怨我虽不便过问,断情花却是我族中宝物,你如何能随意处置?”
衣着锦绣的苗人女子,携着年约八九岁的稚龄童子,身后跟着一个侍女和一个仆从,神情从容地向她发问。
林红莲冷笑道:“我倒是记得,巫族长吩咐过,这七日之内,闲杂人等不得出入花园。却不知道夏姑娘为何能来去自如?”
在雷山圣地,夏明珠身为夏家大家长的身份其实并无多大意义,与其他地位低微的侍妾并无本质的不同。林红莲虽知她的身份,却并不将她放在眼内。
夏明珠笑道:“林女侠又何必抬出族长来吓唬我。”
林红莲道:“夏姑娘方才可不是用巫族长吓唬我?”
夏明珠道:“二位女侠虽然不是雷山的人,但既在此处,总也要守雷山的规矩。二位的行径若是教族长知晓,恐怕二位不见得能活着出得了雷山圣地的大门。”
林红莲仍是神色倨傲,道:“我与王怜花之间的夙怨,巫族长再清楚不过。既是族长请我等二人看守此人,自是早有计较,不见得有夏姑娘说话的份。”
夏明珠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道:“林女侠这话,却不好说得太满。族长也未见得知晓二位所做的所有事情,否则断不至于如此纵容。镜花姑娘,你说是不是?”她话说到最后,突然将脸转向林镜花,对着她,像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姐姐一样,十分温柔的笑了一笑。
林镜花突然被叫到名字,十分惊愕地“呃”了一声,一时无所言语,十分尴尬地回之一笑。
这一问一答之间,她的眼光就被夏明珠的眼光捉住了。
剖析式的目光,了然于心的神情,令人有无所遮蔽之感。
只听得一阵笑声道:“明珠,你知道二位女侠的什么事?却还隐瞒着不向我禀报?”
人声喧哗,巫行云带着一大群卫士,浩浩荡荡出现。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深色袍服,越发衬得怀里的蓝岚瘦小可怜,神色惶恐,有如惊弓之鸟。
夏明珠轻施一礼,掩口笑道:“女人家的口舌争执,族长问得这样细致又是何必?”
巫行云很有点惊讶地道:“夏大家长也有女人家的小心性?这话可真是吓我一跳。”
夏明珠不气不恼,只回道:“明珠本是女流,与人偶有口舌之争,让族长见笑了。”
她神态平和,风仪优美,自有一种威严从容的气质。
站在哪里,就像是那里的女主人。便是这般与巫行云相对而视,也毫无畏缩之感。
巫行云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又打量了四周,方慢吞吞地道:“明珠,此间发生何事?你为何在此?”
夏明珠答道:“我方才行至花园门口,正好遇到小年急匆匆从花园里头出来,告诉我说林女侠对王公子下的狠手,我连忙让卫士长去通报族长,却又怕赶不及于是冲进来来阻拦,确是有违族长禁令,请族长责罚。”
巫行云点头道:“你如此机警周到,我怎么会怪你——哎,你带的这两个人,我似乎都没有见过,是夏家人?”
也难怪他问起,因这侍女实在是瘦得稀罕,简直就是像干柴一样的身段。瘦成这样,居然还能让人觉得十分秀丽,可见本该是个美人。另一仆从除身量十分修长之外,相貌倒是并无惹眼之处,低眉顺眼,一副做惯了下人的模样。
夏明珠不慌不忙道:“回禀族长,他们两个是夏家的侍女小丰和下人陶石。选嗣大会就在近日,小年总是要避嫌。况且若是选上了别家的孩童,小年再呆在雷山也难免不便。于是上次祭祀回来,我便自作主张留下了他们二人,帮小年打点些用品,过几日便陪同小年回夏家去。”
巫行云听得一呆,半晌道:“此事我并不在意,你倒是考虑得周全,如此也好。”
夏明珠点头道:“那我便带他们几个下去。”
她也全不对方才之事多作周旋,立刻施礼告退。
只是走开几步远,夏明珠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十分地不经意,好像只是确认身后的小年有没有跟上来而已。
其实也不必如此作态,因为她已经与留在场中的人无关,没有人会注意她。
不,还有一个人!
夏明珠捉着那个人盯着她的眼光,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巫行云道:“王公子可把在下需要的药草采齐了?”
王怜花弯下腰,将地上的药篓拾起,仔细往里看了一看,笑道: “采是采齐了了,不过——幸甚幸甚,没有教林女侠劈成粉,还能用。在下这便给族长熬药去。”
巫行云吩咐道:“鱼先生、雁先生,你们二人陪同王公子煎药去罢,之后送到我书房来。林女侠,你们二位辛苦了,今日已无事请二位帮忙,二位休息便是。”他说了半天,也并无只字片语提起林红莲方才欲下杀手,削去断情花之事,自管自转身而去。
雁先生瞪大眼睛,望望他离去的背影,再望望林红莲冷然的表情,张口结舌。
林红莲收起剑来,对他揶揄一笑:“雁小先生,听说你只是身体不会成长,于心智并无妨碍?我看也不见得。”
等她带着林镜花去远了,雁先生才想明白她话中的涵义,登时气得满脸通红,口中叽叽咕咕地咒骂起来。
他一个人念叨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应和,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停下来看鱼先生,打算责备他的不讲义气。
却发现鱼先生一直就站在那里,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见他回过神来,方才和缓了脸色,叹了一口气,又对他笑了一笑:“走吧,小雁,王公子都站在这儿等半天了。”
王怜花善解人意地笑道:“这么点功夫,我想巫族长不会在意的。在下自然更不在意。”
雁先生十分不满地挪动了脚步跟了上去,觉得心里充满了疑惑。
族长的态度很奇怪。
小鱼的态度也很奇怪。
每个人都很奇怪。
他烦躁地摇了摇头,想起了他的小朋友夏小年。
虽然他跑出花园求援的举动也有些奇怪,但他不过是个孩子,在情急之下任何奇怪的举动都有可能发生。不像那些真正的成人,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言语,仿佛都意味深长,好像说出来是专门为了让人头痛。
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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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王怜花的背影,伸手比了一比,十分忧郁地想,他只到他的胸口而已。
他看着王怜花拎着药篓的细白手指,指节处泛着一点粉色,小指指尖处仍有些嫣红,昨日那一下确是打得狠了。想到昨日,他便情不自禁地从他小指的指尖,想到袖口半遮的手腕,再由着昨日的记忆与想象,一路往上,再一路往下,纵横他美妙的肢体。
那真是漂亮到几乎完美的身体,如果没有那条煞风景的疤痕。
如果自己的身体能够长大,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拥有这样好看的身体。
他想得如此投入,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鱼先生时不时转头看向他的,忧虑的目光。
雁先生怀着一肚子的惆怅跨进巫行云的书房的时候,巫行云正在听雷山执事叶尤之的汇报,于是连忙一脚又退了出去,在门外通报道:“族长,药熬好了,请您先用,小鱼陪着王公子在收拾针炙用具,稍候便来。”
巫行云放声道:“且先等等。”
又对叶尤之道:“尤之,你先把刚才的事情说完。”
叶尤之道:“属下已经去查实了夏明珠手下那两个仆役的身份,和夏小姐说的并无出入。陶石曾多次在祭祀之后运送物品进雷山,管库人都记得他,掌纹也比对过,与之前留下的一模一样。那名叫小丰的侍女虽是初次上雷山,但属下也在西江仔仔细细地调查过,她确是夏家人,甚至好几年都没出过西江,应该也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不过她倒是有一个身份很有趣——她是夏小年的生母。”
“哦?”巫行云蹙起了眉毛,思索了片刻,突然道:“夏明珠知不知道你在调查她?”
叶尤之淡淡地道:“属下只能关照他人不说出去,但夏小姐知不知道,这个属下真不知道。”
巫行云笑道:“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说: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势力、在族中的影响力,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大。也许她是因为知道我一定会去调查她身边新来的人,才带来了小丰,故意提醒我曾经的诺言。”
叶尤之道:“她为夏小年的事准备了六七年,如今眼见着成泡影,却隐忍不发,的确十分奇怪。”
巫行云道:“好罢,你且先下去,让雁先生把药送上来。”
提到“雁先生”,叶尤之嫌恶地皱了皱鼻子,使得他圆润臃肿的脸孔看上去十分可笑。即使他是个个性十分和气的胖子,不知怎的对雁先生抱有莫名的恶感。若说是对异类的厌憎,对鱼先生他倒从来没有流露过特别强烈的情绪。
雁先生自然也知道他的态度,平常总要不甘示弱地嘲讽两句或者回瞪两下,今日却对他轻慢地呼叫他上药的语气没有任何不满,急匆匆地将药盏送到巫行云座前。
巫行云端起那药碗,连香臭也不闻一闻,一股脑儿喝入腹中,将碗放回雁先生奉上来的茶盘之内,一抬眼,看见雁先生盯着他看,便笑道:“雁先生,你有话和我说?”
雁先生忍不住便道:“林红莲方才想杀了王公子。”
巫行云的笑容登时收敛,道:“我知道。”
雁先生又道:“我知道那两个女人不好得罪,可若王公子被杀了,又有谁能为族长诊治?”
巫行云定睛看着他道:“所以?”
雁先生道:“其实王公子去采药的时候,我和小鱼跟着也就够了。”
巫行云定睛看了他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如果这雷山圣地里,除了那两个女人之外,还有人能看住王怜花,你家族长我还有何可忧!雁先生,你明日和鱼先生依旧看着王怜花和林家母女,若是那二人欲对他下手,你赶紧来通报我便是。”
雁先生还想说什么,只听得门外有人道:“族长,王公子来了。”
听是鱼先生的声音,雁先生便不再说话,静静地将药碗收拾了下去,随着鱼先生站到门外伺候。
王怜花施施然地走进来,对巫行云笑了一笑。
“族长今天气色不错。”
巫行云道:“那是因为我刚才听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心情很好。”
王怜花道:“哦?”
巫行云道:“方才有人和我说,他担心你被林红莲害死。”
王怜花叹道:“我的确差一点就被林红莲害死——这哪是笑话,分明是场极悲的戏。”
巫行云道:“你每日要用内力配合针炙为我疗伤,我不得不留了你的武功,不过是装了两条小小的铐链,林红莲想要杀你,可不见得一下子就能杀死——至少等到有人来救问题总不太大。”
王怜花苦着脸道:“本来我也只能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你昨天把我打了个半死,我人便废了一半,救兵稍微来晚一点我说不定就被她杀了。”
巫行云掩面叹息道:“你就别提昨天那顿打了,我现在一想到那顿打就后悔个半死。”他伸手勾了王怜花下巴,拉近些瞧了半天,王怜花也笑眯眯地随他瞧。半晌,巫行云才叹道:“色不迷人人自迷,我是一点也想不到能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王怜花十分杀风景地道:“你不急着让我给你诊治?”
巫行云放开他,好整以暇地道:“我当然很急。”
王怜花手中多了几根明晃晃的银针,恶狠狠地看着他:“你就不怕我一针把你戳死?”
巫行云幽幽地道:“其实这样也挺好。”
王怜花笑道:“和我死在林红莲剑下一样好?”
巫行云闭眼道:“你若死在林红莲剑下,好歹还是你先死我后死,比我先被你戳死好像还好上那么一点。”
王怜花摇头道:“可惜我一点也不高兴和你殉情。”
巫行云咧嘴笑道:“所以你一定会实打实地为我诊治。”
王怜花觉得他闭着眼笑的模样很欠揍,一针就往他百会穴上扎了下去,入穴四分,成功地阻止了他的微笑,却并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痛呼。
王怜花道:“上次我便觉得,你这人吃痛地很。”
巫行云睁开眼睛,眼中寒芒闪现。
却又闭上,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你若是照那个镜子照了十几年,也会像我一样,对很多事都失去感觉。”
王怜花闭口不言,只往头维穴上又刺下一针。
“照心镜在哪里?“
王怜花笑了:“你问这话是不是有点早?”
巫行云笑了笑:“好像是。”
他头脸上扎满了针,于是这笑容看上去也很有点像刺猬。
刺猬是很孤独的一种动物。
只有用刺尖扎向事物的时候才能令钝感的肉体有一点感觉——要么毁坏别人,要么毁坏自己。
只会毁坏,不会拥抱。
王怜花在从巫行云的书房回到自己住处的半路上,遇见了林镜花。
鱼先生和雁先生一见是她,立刻剑拔弩张。
王怜花微笑道:“林姑娘有事?”
林镜花没头没脑地道:“她知道。”
王怜花悠然道:“她的确知道。”
林镜花急道:“那……”
王怜花笑道:“否则你以为我把那东西给你,是为了让你们更急着杀我?”
林镜花脸色突然发白,道:“我劝过她很多次跟我走,她不听,我也……”
王怜花冷然道:“我记得你让别人听话的方法,可不只是悉心劝说。你若非要与你娘为伍,我又能如何?”
他也不再理林镜花,径直走了过去。
林镜花想跟上去,却被鱼先生一把挡住。
“林姑娘,族长吩咐,二位除了采药之时,皆不可接近王公子,林姑娘请回!”
林镜花好像是被他们吓了一跳,匆匆后退了几步。
鱼先生和雁先生十分戒备,随时提防她出手,她却只是呆呆而立,并没有再跟上来。
雁先生松了一口气,鱼先生却叹了一口气。
雁先生听了这声叹气,忍不住道:“小鱼,你越来越古怪了。”
鱼先生低着头,轻轻地道:“古怪的人是你才对。”
【番外】镜花53
(五十三)
叶尤之是雷山执事。
什么叫执事?执事就是替主人管事的。
要替主人管好事,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事。
一个人最重要的事,就是他的命。
巫行云的命在王怜花手里,那王怜花的事,就是现下最要紧的事。
林镜花去找王怜花,自然是很可疑的一件事,非向主人汇报不可。
而且要原原本本,连一个字,一个神情的变化都要向主人描述仔细。
“王怜花说了‘那东西’?”巫行云讶异地说不出话来,“难道是……”
叶尤之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巫行云愣了一会儿,拊掌大笑道:“妙!妙!妙!王公子这一招,真当妙得不得了!”
他越笑越厉害,一直笑到差点上气不接下气:“林镜花得了照心镜,必然宁死不肯放手。在她那里,的确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只怪我当初自以为胜券在握,全不在意,竟告诉了王怜花其中玄机!我若真死于此,也实在是一件妙事!”
巫行云是个奇怪的人,他好像并不太在乎自己的性命。
但叶尤之并不觉得很奇怪,因为上一任族长,巫行云的父亲似乎也是如此。他把这看成是照心镜所选中的人所具有的共同特质。不珍视性命的人一般很难活得长,因此巫蛊一族很少有族长能够活过五十岁,在三十五岁的时候立嗣其实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叶尤之道:“属下是否要……”他举起手,在自己脖子旁边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巫行云笑道:“这样安全的地方,我又何必去动它!何况林红莲与王怜花势不两立,待我病愈了,放他们争斗个两败俱伤岂不更妙?”
叶尤之道:“可若是夏小姐也知道了这事,恐怕……”
巫行云神色一凛,道:“尤之,近几日你需严密监视林镜花,若夏明珠与她接头,即刻来报。”
叶尤之刚领了命,出了巫行云书房的门不过一时半会儿,便有底下仆从匆匆来报,夏明珠已前去与林镜花会面。他一听这讯息,便拧紧了眉:“如何早些不说?”
仆从慌忙道:“执事,这是你方才去面见族长时属下所见,故此来不及回报。”
叶尤之的脸色更沉,看得那仆从心惊肉跳。
半晌,叶尤之才挥手叫他下去,自顾自地叹了一口长气。
“夏小姐这样快,死在她手里倒也真不算冤枉。”
他猛醒到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连忙四处张望,见无人才放下心来,却还是亡羊补牢似的说了一句话。
“原本,族长与夏小姐,何尝不是天作之合。”
世上多有这样无奈的事。
爱如是,恨亦如是。
林镜花看到夏明珠,有点惊恐。
事实上大可不必,因为夏明珠只是孤身一人前来,并且怎看她也不像武林高手,完全不必担心她现时下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
夏明珠十分温柔地微笑道:“林姑娘又何必如此?我来是要帮你,可不是要害你。”
林镜花神情戒备:“夏姑娘与我无亲无故,在下如何消受夏姑娘的关心。”
夏明珠不慌不忙道:“林姑娘,莫非你真以为可以一直瞒着巫族长照心镜之事?若我所料不错,雷山执事叶尤之已经将你去找王公子时所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与巫族长听,你还怕他想不到?我今日亲自来找你,他自然也立刻会知道。我说得这样明白,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诚意?”
她这一番话道理十分清楚,林镜花自然晓得其中要害,于是便和缓了语气道:“夏姑娘为何如此诚心帮我?”
夏明珠也并不隐瞒,道:“巫族长原本已经答允了我夏家立小年为嗣,若有了照心镜便又得从镜而择。照心镜现时下在姑娘这里并无妨碍,回到族长手里,于我可是大大的不利。”
林镜花眼中光芒隐现,道:“那末夏姑娘打算如何帮我?”
夏明珠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帮你走。巫族长已知照心镜在你手中,便是忌惮令堂而一时不敢下手,却也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开。”
林镜花神色黯然道:“家母非置王怜花于死地不可,绝不肯走。她若是知道照心镜在我手中,恐怕会以此为条件与巫行云交换王怜花的性命,我定然留不住此物。但我如何又能弃下家母独自离开?”
夏明珠道:“办法是有,全看林姑娘敢不敢。”
林镜花道:“夏姑娘但说无妨。”
夏明珠将自己握成拳状的右手伸到林镜花面前,松开。
只见她手掌之上,有两颗嫣红的珠子,莹亮圆润,有如珊瑚。
夏明珠道:“此物名为‘离魂’,服食之后,约过一刻钟人体便会麻痹无知觉,一两个时辰之后自动转醒。姑娘若是愿意让令堂一试,便收了此物。”
林镜花冷冷地道:“我又怎知,此物是否毒药?”
夏明珠道:“所以你见我给了你两颗,你可以挑一颗,让别人试试看,便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毒药。”
林镜花嗤笑一声道:“有谁会自愿吃这个东西试给我看?若我随便抓个人来试,岂不惹人怀疑?”
夏明珠笑道:“有一个人一定愿意试给你看。”
林镜花道:“谁?”
夏明珠道:“王公子。”
林镜花脸色突然变得灰白。
“难……难道你来找我,是他的主意?这、这药也是……”
夏明珠将手指比到唇边,示意他噤声。
“林姑娘,谁的主意并不重要。今夜我便要送小年离开,会有车马前来接应。错过此次,再无机会。信与不信反在其次,只有敢与不敢。”
叶尤之很少在一天之内向族长大人汇报两次。
因为他觉得,身为执事,很要紧的就是运筹帷幄,不让主人烦心。报了上一出就转身去报下一出,来来回回,只显得做事不周全,绝不是一个好执事该有的表现。
待他怀着十分愧疚的心情再度迈进巫行云书房的时候,发现族长大人正笑眯眯地托腮看着他,那诡异的笑容让他更加不安。
“你方才走了之后,我便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你且先告诉我你去了多久?”
叶尤之战战兢兢地答道:“约莫半个时辰。”
巫行云笑道:“其实你不回报也没关系,因为你的属下根本没听到夏明珠和林镜花说了什么。”
叶尤之拼命地擦脸上淌下的冷汗,只觉得衣袖湿得很快。
“属下知道夏姑娘行事缜密避人耳目,特地派了能读唇语的小十四去监视。可、可是……夏姑娘仿佛知道小十四所在,硬是只给看个后背,还挡住了林姑娘……所、所以……”他本想说完,却惊觉最后一句早已被巫族长说过,于是索性闭口不言。
巫行云叹道:“你也不用过于自责。若你能完全将夏明珠掌握于耳目之中,族长大人我多年来毫无建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叶尤之只得在口中嗯嗯啊啊,不知该如何回答。
巫行云突然收敛声色,道:“夏小年何时离开雷山?”
叶尤之连忙答道:“今夜,戌时。”
巫行云道:“便是我不吩咐,你应当也知道要集结雷山守卫之力,细细搜查,严防有失的了?”
叶尤之迟疑道:“族长如此说,属下自当遵命。只是当前雷山守卫都集中在那一个地方……而那一个地方,在属下看来比雷山大门更重要。”
那一个地方,自然是指花园。
那里有的,不仅是断情花。
还有给巫行云治病救命的药草。
得了那面镜子,却失了性命,自然是更大的失败。
巫行云十分迅速地下了决定。
“届时我带一路人马等在山门,你与剩余卫士守在花园,确保万无一失。若是你这边人手不够,便让鱼先生和雁先生也在你这边接应罢。”
万无一失,实在是很难办到的一件事。
叶尤之今日第三次奔进巫行云的书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考虑身为执事的责任所在和操守风范问题。
黄昏时分,发生了一件他如何也担当不起的大事。
王怜花在林家母女、鱼先生和雁先生的陪同之下采好药草,刚回到药庐的时候,突然昏了过去。
完全无知无觉的昏迷,令全雷山的大夫们无计可施。
就算是泼凉水,针刺手指,也毫无反应。
虽然无用,至少证明王公子不是装昏迷。
谁都没能想明白,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更大的阴谋;但谁都知道,这表示族长大人的治疗将延误,或者停止。
还有什么能比此事更加性命攸关?
可当叶尤之刚一跨进书房的门,就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巫行云的怀里坐着一个人。
蓝岚。
这原本也不是很要紧,蓝岚是族长心爱的宠物并不是秘密。
问题在于,蓝岚的衣襟大敞,裸-露的胸口满是艳红的鞭痕,直对着他,让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而蓝岚也就这么看着他,眼神迷离,口中还在遏止不住地呻吟着。
“属、属下打扰了……”
叶尤之正想夺门而出,却被巫行云巫行云沉声喝止。
“有何急事?报来便是。”
叶尤之的头快鞠躬到膝盖上去了,但他还是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在述说的过程中,他听到另外一些窸窸窣窣的可疑声音,自然也不敢抬头去看。
巫行云听完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是淡淡地道:“不必惊慌,照常看管便是,但需倍加小心,任何人都不得接近王公子的屋子。”
这位一日三报的执事在蓝岚越来越响,越来越淫-荡的呻吟声中飞快地退下。
把头低到极限的姿势显得十分可笑,使他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球一样地滚了开去。
但他这个姿势绝对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因为此时蓝岚的衣服已经被脱光了,人也被推到了宽大的案台上,雪白的臀-峰翘起,中间夹着一根碧绿的玉势,正在其中进进出出,水声与摩擦肉体的声音响亮无比,致使他不得不以更响亮地呻吟声来掩饰。
肉-体随着激-情的高涨而发烫,背上鞭笞的痕迹比前胸更多,色泽艳丽地几近淫-靡。
巫行云的手离开了那柄玉势,拿起了另一样东西。
鞭子。
比鱼先生用来鞭笞王怜花的那根要长很多,也粗很多。总得来说,是和巫行云的人比较相配的大小。
这根鞭子打在人身上,一定比那一根痛上十倍。
但是打在蓝岚身上的时候,响起的却并不是痛呼,而是十分兴奋的呻-吟声。
不仅如此,还忍不住地用自己的手去移动那柄玉势,用以自-渎。
看着他淫-荡无比的情态,巫行云恶狠狠地道:“你天生便是这般下贱的身体,若不被人揍,便不快活,是不是?”
蓝岚脸伏在案上,只管呻-吟,并不回答。
不仅不回答,还一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一边更快乐地在鞭雨中翻滚。
巫行云猛然地停住了鞭子,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蓝岚的分-身。
蓝岚似乎十分茫然,难耐地耸动着臀-峰,弓起背部,是极急促的渴求。
巫行云咬牙切齿地道:“回答我。”
蓝岚漠然地道:“我天生便是这般下贱的身体,若不被人揍,便不快活。”
巫行云又道:“方才叶尤之进来的时候看到你,你也很兴奋是不是?”
蓝岚十分简练地重复道:“被人看着,我也很兴奋。”
他话音刚落,巫行云便放开了手。
蓝岚的喉头发出咯咯的响声,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
待到身下白浊射出,他像死了一般地瘫软在案上,一动不动。
但巫行云的鞭子再度落下的时候,他却又呻吟了起来,不知疲倦似的竭力迎合。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守卫队长看到族长大人脸色阴沉地出来,连忙低下头。
很少看他一眼的族长大人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向他吩咐了一件事。
这命令的内容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质疑。
又过了很久很久,蓝公子都没有从内室出来。
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十分犹豫,不知是否该进去看一看情况。
曾经有那么一两次,也是过了许久,蓝公子都没有出来。他终于忍不住进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他浑身血迹斑斑,已经昏厥在地,也许再晚些进去,便是死掉也未可知。
虽然这一切一定是族长大人所为,但他也很确信地知道,蓝公子死掉显然不是会令族长大人高兴的事。
于是他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
且为了避免尴尬和不必要的麻烦,先不掌灯。
这是下人的生存智慧。
书房里一片漆黑。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看那案上是否有人。
上几次,都是在那里找到半死的蓝公子。
他还没有看清楚,就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还有另一只冰冷的手指,利刃一般地刺进了他的喉管。
蓝岚把他轻轻放在地上,开始剥他身上的衣服更换的时候,他还没有死透。
但是因为喉管已被刺破,而且他也已经要死了,所以既不能也没必要向蓝岚解释。
蓝公子,其实刚才族长已经交代过了,若你要走,便依你吩咐,随你行事,何必杀我?
在死去的那一瞬间,他终于释然。
也许让蓝公子杀掉,也是族长大人所吩咐的“随他行事”的一种可能。
【番外】镜花56
(五十六)
千钧一发,力挽狂澜,有如鬼神。
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也许有,但怎么也不应该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又平凡、又沉默、还长得十分低眉顺眼的男人。
虽然他的身上似模似样地佩着一柄剑,但这柄剑也和他的人一样平淡无奇、陈旧简单。
更何况,剑未出鞘,手未执剑,人无杀气,何足为惧。
这个男人十分理所当然地走进剑拔弩张之间,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巫行云的前面,十分恭敬地施了一礼。
“在下是夏家的家仆陶石。”
巫行云眯起眼睛看着他:“阁下阻我行动,意欲何为?”
“阁下”并不是一个对下人的称呼。
陶石十分沉静地答道:“在下愿为族长取得照心镜,兼保得夏小公子平安,请族长让在下一试。”
巫行云笑道:“你要如何试”
陶石道:“在下愿与林姑娘一战。”
巫行云惊讶道:“她不见得肯与你一战。”
陶石道:“我可以试试。”
巫行云的脸上泛起饶有兴致的神色。
“但请一试。”
陶石一丝不苟地答道:“遵命。”
他是一个认真的男人,无论作什么角色都似模似样。
不管是在鞘的时候,还是出鞘的时候,都温和、容忍、而有节制。
剑出鞘的声音低沉暗哑,剑在手的姿态随意平和。
沉默的剑就像这个沉默的人的一部分。
剑就是人,人就是剑。
剑锋之上如蛇一般地滑过一道青色的幽光,是这把剑、这个人身上绝无仅有的一点森冷之意。
林镜花突然觉得有些胆怯。
她认识这把剑,甚至还记得这把剑划破肌肤的感受。
如被初暖的春日里枝头未化的冰霜划破一般。
温柔无声,毫无杀意,不过是自身锋利。
除了沈浪,还有谁会有那样的剑。
四周军士纷纷向两侧让开,直至两人之间再无阻挡。
林镜花张了张嘴,想说沈浪你若敢靠近一步,我便在夏小年脖子上划上一刀。
可是话还没有出口,他人已到眼前。
剑光也已到眼前。
好青的剑光。
好轻的剑光。
这样柔软,又这样决绝。
这不过是第一剑!
除了迎击,别无选择。
林镜花忙将夏小年甩到一旁,堪堪用手中剑架住了来剑。
她不是沈浪的对手,因为连母亲都不是沈浪的对手。
她手里有夏小年,有照心镜,有可以用来威逼利诱的筹码。
沈浪的剑却这样快,只怕在她开口的一个瞬息间便要截断她的喉口。
就在这一瞬息间,剑光又至,直直就往她喉口奔来。
这是沈浪的第二剑!
马车的空间这样狭窄,简直避无可避。
林镜花偏头躲过,不忘将林红莲搂住,翻倒一滚!
这一下之间,感觉到怀中身躯极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口角处似是逸出一口呻吟,不由得心中一喜。
母亲似是就要醒来!
只要母亲醒来,定能揽下这危局,谈笑间有如豪强。
她这辈子,都还没有见过母亲认输服软过。
林镜花回忆起自己将那红色珠子捏成碎末,分别撒入饮食之中,递给母亲时的情景。
母亲丝毫不加怀疑地吃下,不时便无知无觉地倒下。
她将母亲抱到榻上,默默地坐在她身旁,等待着她醒来。
自然,她知道在这一切开场之前,母亲一定不会醒来。
却未曾过多去想,若母亲在这一切终局之前还未醒来,自己是否足以抵挡?
方才她的心中满是这样的恐惧,如今却因母亲这微弱的动作而立刻将这一切抛开。
她甚至已在心中揣摩,恰逢这骑虎难下的形势,母亲醒来之后,未必会就此事对她多作责怪。
只要母亲醒来!
林镜花只觉凉意拂颈,青色的剑光离她不过半寸之遥,直穿而出。
那原本该穿喉而出的剑气,如今不过是削落了前门车帘罢了!
门帘和脖子,究竟哪一个更柔韧?
林镜花这一瞬间闪避之时,沈浪已欺身而上,一跃上车。
第三剑已避无可避!
如何抵挡?
林镜花迅速伸手入怀,取出了那面镜子,举在身前!
马车离巫行云并不太近。
但他马上就认出了那面镜子。
他甚至记得自己在那面镜子里的样子。
沈浪的第三剑刺向的莫不是镜中的自己?
林镜花似是因无法抵挡,而完全无意抵挡。
你真当那镜是护身宝甲不成?
一剑下去,溅开的是镜的碎末还是自己的骨骸?
生还是死?
在剑落下来的那一瞬间,生死并不泾渭分明。
林镜花感觉到了风。
是门帘落地时的声息?
不……更像是暗器破空的声音!
马极其凄厉地长嘶一声。
在迷乱一般的恍惚中,林镜花听见了沈浪的声音。
用她完全想象不到的阴谋同党般的语气低声对她说了一句话。
“马车一动,就往后丢出照心镜!”
林镜花下意识地想反驳。
怎么能丢照心镜!
那是我的心肝,我的命!
不……那只是我的脸。
脸再要紧,总也没有命要紧!
林镜花刚刚在心里作出这个抉择,那有去无回般的一剑,便像是感知到她心意一般地停住了。
停得这样突然,又这样理所当然。
有如春风中飞扬的柳枝,风停它便停,没有一丝一毫不甘心。
围观诸人刚喘出一口气,陡然变故又生!
拉车的那匹马,并无任何人驱使,突然着了魔一般,往前狂奔!
原本,谁会去注意一匹马。
那并不是一匹千里名驹,不过是一匹极普通的拉车的马,最多比一般的马稍微壮一点点,耐力好上一点点。
可此时它突然狂奔时的气势和速度,简直突破了认知的极限。
林镜花和巫行云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不死不休”!
车上有沈浪,有林红莲,有林镜花,有夏小年,有照心镜。
有急着逃离雷山的所有人与事物!
巫行云在心中责怪自己的漫不经心,却并不打算仔细回想自己落入此局的来由。
若是不死不休,死了便可!
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箭!
他甚至已经下了放箭的命令,眼看着马和车上的人都会被射成马蜂窝。
可是同时他也看见车上有一样事物,急急地向他抛了过来。
如果谁用这么大的暗器,那他一定是个傻蛋。
所以这不是暗器。
明器。
那是一面镜子。
在空中飞行的瞬间,翻转的镜面恰好映到一片集中的火光,顿时闪耀出近乎辉煌的光芒。
箭还来不及射出,巫行云就比箭更快地弹了过去。
如果出箭,那么族长大人势必比马和马车上的人更早变成马蜂窝。
所以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巫行云抓住那事物,稳稳地落在地上的时候,马车已离开百步之遥。
那已不是箭可以射中的距离。
巫行云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镜子,仔仔细细地照着自己的脸。
真是绝妙的骷髅。
在镜子的影像中,他看见了夏明珠。
夏明珠不知是否为了掩饰自己惊惶的神色,微微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有一个丰美而有力度的下颌的侧影,肌肤柔润漂亮。
并不是所有他人在镜子里都一如真实。
比如说那密密麻麻的军士,在镜中看去,便是模糊一片,有如浓雾中的暗影。
夏明珠的的确确是实在而鲜活的形象,像是这个女人所带给他的一切。
照心镜照心。
雷山的守卫军士面面相觑。
族长大人在人群中十分忘我地照着那面镜子,却没有下达任何追击的命令。
巫行云照到自己十分满意之后,才回过身去,看着真实的夏明珠。
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对着她笑了一笑。
但是她低着头,并没有看见他这一刻的表情。
马车颠簸地无比剧烈,林镜花的心情却奇妙地安定下来。
她开始觉得刚做出的那个选择实在是很好、很妙。
照心镜本不是她的。
正如镜中那张美丽的脸本不是她的。
自始自终,她拥有的不过是母亲和剑罢了。
回到原点,也很好。
她甚至想要去找一面普通的镜子照一照,不过是几个月没有看自己真正的脸罢了,之前已经看了二十几年,其实也没有多么可怕的地方。
只要剑还在她手里,只要母亲还在她身旁。
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这两件事重要?
既然危机已过,这时候母亲就算再晚一些醒来,也没什么打紧。
母亲已很久没有过深沉的睡眠。
见车后并无追兵,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想看看母亲的状况。
她还没有看见,就先听见了。
刀声。
然后才看见了刀。
小小的,像小孩子用的小玩具。
那把刀的刀柄也确实握在一个小孩子手里。
刀锋却已看不见。
因为那把刀的刀锋,已经隐没在林红莲的喉口之中。
血已经流了出来,从刀口,从嘴角,从她怒张的双眼。
她曾经已经醒了,却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被一把小刀刺进了咽喉。
真是千钧一发的时机。
自然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着。
沈浪比林镜花更早一些发现这异动。
但他也来不及。
或者说,想不到。
没有人能想到,这场戏里,最后的压轴,是由这个小孩子来演出。
这孩子的面容聪明俊秀,神情是天真中带几分苍凉之意。
沈浪在这一瞬间觉得这表情有些熟悉。
这个刚杀了一个人的小孩子,征求意见似的看着他,手指着林镜花:“你把她也杀了好不好?”
没有得意,也没有惊惧,只是平静地与他谈论而已。
于是憎恶和怜悯都不适用。
林镜花怒吼一声,执剑直往夏小年扑去!
“叮”的一声,火光四溅。
沈浪居然觉得虎口有些震麻,可见这剑势的厉害。
愤怒总是能给予人最大的力量。
林镜花目眦欲裂,咬牙道:“沈浪,沈大侠,这样的妖孽孩童,你竟也因这一己私欲,容得他活着!”
沈浪这个名字,夏小年今天是第二次听见。
由姑母强烈渴盼的语气来看,这个男人必然是站在他这一边,于是他便十分心安理得地把对于自己命运的恐惧放在一边,开始好奇地打量着沈浪,想要揣摩这个姑母另眼相看的男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马依旧在狂奔,车厢内颠簸地厉害,只有这个男人是平静的。
平静是唯一可以对抗愤怒的力量。
沈浪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自嘲地道:“他作的恶再多,也不会比王怜花更多。”
王怜花。
夏小年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怎样一个人。
色若桃花的人。
轻薄风流,眉眼含情,见而忘忧。
眼前这个叫沈浪的人和那个叫王怜花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
没有人告诉过他,于是他也无从揣测。
林镜花张口结舌地望着沈浪,许久才忿忿道:“你非要保护这妖孽不可?”
沈浪淡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林镜花大笑三声道:“好!好!好!”
她强忍悲愤道:“我非你敌手,请将我娘的遗体交还我带走,从此两不相干便是!”
夏小年听见此话,小心翼翼地让开身子,沈浪也便由得林镜花伸手揽起了林红莲的尸身。
林镜花抱起尸身,呆滞了半晌,面上是极度仇恨之色,也无人愿去惊扰她。
马还在往前狂奔,弯曲窄小的山道本身危险重重,四周皆是断崖峭壁,这马却走得一无顾虑奋勇无比。
也许是老马识途,这匹马常年往来雷山与西江寨,比车上的人对这山路更为熟悉。
就算是一匹马,若是豁出生命,也可以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
马如是,人亦如是!
林镜花的嘴角突然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
她将方才如珍宝一般抱在怀中的母亲的遗体,发狠地向夏小年砸了过去!
自己飞身跃出了车厢,踩在疯狂奔驰的马背上,瞬间就斩下了马头!
没有头的马,自然也没有眼睛,看不见前面已是孤崖。
马腿还在,于是无头的马还在往前狂奔。
林镜花人在车外,自然是迅速纵身而起,借力跃上旁边树梢,稳稳站定。
嘴角笑意愈浓,打算好整以暇地观看这一场大快人心的坠落。
这一下的变故来得太快,沈浪自身本是轻易可以脱困,可夏小年却被林红莲的尸体压住了身子不能挣扎,还因这一下的颠簸整个滑了开去。待沈浪抓住他的衣角将他拉出来的时候,马的前蹄已经眼睁睁地奔出了孤崖!
不死不休的马。
不死不休的人!
只听得林镜花厉声狂笑道:“既然如此,教你们一起给我娘陪葬!”
眼看着人便要与车马一起坠落至底!
沈浪一把拎起夏小年,直从车厢内往上跃起,不死心地往崖边扑来!
只是他一手抱着孩童,一手还执着剑,如何攀附它物?
说时迟,那时快,沈浪将那光秃的山崖当成了此生最大的敌人,一剑便往那崖壁石上刺去!
剑长三尺七寸,原有这等好处。
千年石壁,坚硬无比,这一刺之势本是在半空中无所依附而为,力道有限,不过崩落几块硬石。沈浪却因这一下的停滞,收住了身形,整个人往上一翻,便可往上跃起半丈,重又出剑刺中崖壁,复又翻卷而上,以此借力使力,不过几个回合,便翻上崖顶。
崖顶寂静无声,林镜花早已不知去向。
方才几下绝大的翻转,翻得夏小年面青唇白,一落地便扑在地上作呕。
沈浪默默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来扶持。
直到夏小年终于平静喘息,站直了身子,走到他身旁,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抬起头用黑亮的眼珠子盯着他:“回夏家吗?”
沈浪叹息一般地回答道:“是。”
夏小年有些犹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用商量的语气小心地道:“我可以自己走,可是我也许不能和你走得一样快。”
沈浪莞尔,也不说什么,只是伸手将他抱起。
夏小年满足地悄悄叹了一口气,极其主动地伸手环住了沈浪的颈项。
虽然以前他一点都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他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氛尤其地让他安心。
为了博取这个人的好感,他甚至还画蛇添足地解释道:“她们既然已经失了照心镜,又知我能对族长有点小小的威胁,若是不杀了她们,她们恐怕下一次还要来挟持我。”
沈浪淡淡地道:“我知道,可是你杀了林红莲,她女儿肯定还会找你报仇。”
夏小年抬起头,充满希翼地看着他:“我觉得她打不过你。”
沈浪失笑,并没有对夏小年的结论作什么反应。
夏小年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什么回答。
于是他有些按捺不住,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问出了萦绕在他心中的大问题:“你究竟……是不是我姑姑的……情人?”
他闪亮的黑眼睛盯着他,带着无比的渴盼希望他回答“是”。
沈浪哭笑不得。
他突然想起来王怜花说过的一句话。
“这个孩子……有点像我小时候。”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沈浪突然觉得心疼。
丝丝的心疼里面,有一丝是诡异难言的甜蜜。
若是能够,在你小时候,便遇见你。
【番外】镜花57
(五十七)
晚星淡淡,暗夜寂寂。
一个平凡而沉默的男子,抱着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敲响了夏家的大门。
黄铜门环敲打的声音清脆异常,有如惊觉。
门开得很快。
就像是一直在门边等人敲门一样的快。
开门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斑白,形容憔悴。
老人看见他们,神情似是十分激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只能却发出“呃呃”的怪声。
夏小年迅速从沈浪的怀里跳了下来,拉住了老人的衣袖。
这行动里有小孩子娇嗔的意味,讲话的语气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蓝管家,他们会晚些时回来,你先在这里等候,把灯笼给我。”
蓝越顺从地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夏小年,夏小年又将那灯笼递给沈浪,并朝他眨了眨眼睛。
沈浪无奈接过,跟着夏小年往前行去。
蓝越掩好门,转身,默默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一动不动。
小少爷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此人为何与你一起,其他人又在何方?
小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这些话,蓝越并没有问,他本就无口可问。
其实身为一个下人,不管是不是哑巴,很多事都不该问。
但这白发老人的神情里却是一种了然的悲伤。
若是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能说的话,当哑巴就再适合不过。
“他原来并不是一个哑巴,却被我姑姑割了舌头。”夏小年用他娇嫩的嗓音陈述着冷酷的事实,“我带你去那里,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明明是毫无同情心地令人生厌的语气,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对他的依恋信任又教人无法拒绝。就好像是一个孤僻怪异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他心目中的同伴,情愿告诉他自己的一切秘密,甚至来不及去想他人是否能够接受便和盘托出。
他像你吗?
你像他吗?
沈浪突然觉得头脑发胀,心情竟也迷惘起来。
夏小年神神秘秘地提及的“那里”,沈浪并不是第一次造访。
走进“那里”之后,夏小年就着灯笼的光亮,打量着在地上蠕动的那个人。
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很投入。
其实无论怎么看,都没什么区别。
因为“那里”的那个人,总是不像一个人,而更像是一条狗。
一个人看着狗爬,听着狗叫,能有什么样的心得?
夏小年神情冷漠地俯视,真的就像看着一条狗。
然后对沈浪介绍道:“他是我父亲。”
沈浪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没有怜悯,却也没有憎恶。
这种没有倾向性的、审视的目光却意外地打动了夏小年。
他感到全身发热,骨髓里似有虫爬。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
拔刀。
小孩子玩具似的小刀。
刚刚在间不容发之际杀死了武林第一的女侠,林红莲的刀。
细小琐碎地有些猥琐的刀声。
刀势竟是直奔着地上那半死的疯狗一般的人而去!
沈浪想也不想,伸手便抓住了那只快而狠的手!
纤小的手腕,像是鸟的骨架。
沈浪厉声道:“他是你父亲!”
夏小年看着他手里自己的手腕,十分稚气地笑了。
“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做我的父亲。”
他怀着小孩子偏激的恶毒解释道:“因为他强-奸了蓝叔叔,姑姑怕夏家绝后,就让她的丫鬟,也就是我娘陪他上床,生一个种——也就是我来备用。”
他不过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讲到这样黑暗晦涩的事情,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沈浪忍不住问道:“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夏小年笑嘻嘻地道:“我娘告诉我的。她违背姑姑的命令,悄悄告诉我身世的时候,大概是希望我能好好想想救我这个父亲的办法。她却不知道,我在听完了这个故事之后,心里只有对他们的憎恶,恨不得世上没有他们这样的人,也便不会有我这样惹人厌的人出生。娘,你委实太过天真,其实姑姑应该像对蓝管家一样,把你的舌头也割掉才对。难道她不知道,女人的舌头,怎么都比男人的不可靠多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沈浪这辈子都没有看过这样悲惨的一张脸。
小丰扶着门槛尽力站着,好像马上就要倒下昏死过去。
沈浪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转身。
夏小年惊讶道:“你去哪里?”
沈浪道:“在下想去休息了。”
夏小年撅嘴道:“我把我这辈子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你,你就这样走了?”
沈浪道:“我只是答应夏姑娘保护你到夏家而已。”
夏小年道:“那好吧,我们到大门口去。”
沈浪道:“为何?”
夏小年道:“在夏家大门之外,就不算到夏家。”他紧紧拽着沈浪的衣袖,眼中泪光盈盈地看着沈浪:“若我可以选,我想要你这样的父亲。”
这话说得又无赖又依恋,又恶心又深情。
沈浪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去,没有回头。
夏小年有些犹疑,定定地看着自己被沈浪抛下来的手。
屋外空气清明,沈浪深吸一口气入肺腑,心里充满了自嘲般的情绪。
他不是王怜花。
他甚至也不像王怜花。
一点都不像。
王怜花永远说不出这样的话。
在心中念过了“王怜花”这个名字三次,就想要微笑。
沈浪无端地伸手去抚摸自己上扬的唇角,虽然此时他更想给自己一巴掌。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王怜花这样的人。
做任何事都可以不择手段,却在面对自己真心想要得到的事物时,别扭地不肯将头颅低下一点点。
防御厚得像龟甲,自尊又薄得像纸片。
面对着他的时候,偶尔来不及设防,就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孩子一样的神情。
可爱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
想着想着便恨不得飞奔到他的身旁。
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要将他抱在怀中。
此时,有人问了他一句话。
“你知道王怜花在雷山遭受了什么?”
一个焦黑了一半的人,像是黑夜的暗影潜伏在去路的尽头,等着他。
沈浪缓缓摇了摇头。
那人道:“我可以告诉你。”
沈浪道:“我不想知道。”
那人道:“若你真不想知道,你简直就不能算是个人。”
沈浪道:“若我现在便知道了,我简直就做不了人。”
他越过蓝岚,继续往前走。
蓝岚看着他的背影,转了转眼珠,笑了起来。
此时他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笑起来很有点渗人。
他自言自语地道:“沈浪真不愧是沈浪,居然看出来我已经做不了人。”
说完,他就朝着沈浪的来路走了过去。
做不了人做什么?
做鬼?
做什么样的鬼?
厉鬼。
厉鬼该干什么?
复仇。
如何复仇?
侮辱我的人,非死不可,管他是谁。
【番外】镜花58
(五十八)
“夏明心死了。”
夏明珠低头道:“他很多年前就死了。”
巫行云淡淡地道:“你若知道昨晚夏家发生了什么,一定会遗憾为什么不让他在多年前真的死掉算了。”
夏明珠双眉微跳,终于忍不住问道:“昨晚夏家发生了什么?”
巫行云道:“蓝岚去杀他的时候,他儿子居然给他挡了一下,差一点死掉。”
夏明珠面色剧变,倏地立起,声音颤抖:“小……小年……”
巫行云将一封展开的信笺丢到夏明珠面前,道:“蓝越差人送来的信,你看看。”
明明是他刻意截获了夏家密报的书信,倒也不说破。
夏明珠明知如此,却又并无惧色,只管接过。
这气氛很微妙,还有一点玄妙。
片刻,夏明珠方抬起头来,冷冷地道:“你是故意放走蓝岚?”
巫行云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驯养一只宠物久了,偶尔难免会纵容一些。”
夏明珠定睛看着他,缓缓地道:“蓝岚既有决心杀了明心,第二个要杀的恐怕是你罢。”
巫行云若有所思道:“夏明心不过是令他做不成一个男人,我却令他做不成一个人,怎么看都该杀我,你说得很有道理。”
夏明珠轻声道:“妾身可否问族长大人一个问题。”
巫行云道:“请便。”
夏明珠道:“你为什么不怕死?”
你为什么不怕死!
小丰握着小年无力的双手,泪如雨下。
不仅是因为担忧,更因为无从着力的恐惧。
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前一刻可以朝生身之父举起屠刀,下一刻却可以为保护他牺牲性命。
里面隐含着怎样的逻辑,小丰怎么也想不明白。
夏小年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要见陶石。”
他不知道他其实叫做沈浪。
沈浪道:“在下名叫沈浪。”
夏小年道:“你把真名告诉我,是不是表示你现在总算看得起我一点了?”
沈浪默然,良久才道:“嗯。”
夏小年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沈浪淡淡地道:“昨夜已对小公子说过,在下只是答应夏姑娘保护你到夏家而已。小公子的家事,在下不便干涉。”
夏小年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来,他用儿童略带尖利的嗓音道:“你完全不必看得起我。若你答应做我的父亲,我绝不会替他挡这一刀,甚至还恨不得自己杀了他!”
他带着失落的颓然的语气道:“既然你不肯做我的父亲,我只有保护那个废物,那样我好歹还能有一个父亲。”
蓝岚在旁边站着,听着,一直一言不发。
没有人认为他是凶手,因为谁都觉得他杀死夏明心是天经地义的。
这更令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虫。
这种可怜的感觉,就像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夏明心要强-奸他,他抵死不从,于是就被夏明心用鞭子抽到昏死过去,然后剥掉裤子,把凶器插入他体内肆虐时的感觉一样。
被汹涌的潮水淹没般、令人窒息的悲哀感受。
被鞭子抽到半死的记忆阻止了他之后所有可能的反抗,他以为顺从便能逃避。那时他自然也预料不到,因一个偶然的机缘,鞭子将紧紧伴随他之后的人生。
夏明珠发现了弟弟做下的丑事之后,严厉责罚了夏明心,并好言安慰蓝岚,把他作为受害者保护起来,若听到有人乱嚼舌根便严惩不怠。
十四岁的蓝岚,总算重新有了自信,可以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活着。
因为他可以爱上一个女人,像世界上所有的正常男人一样,有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的强烈愿望。
直到他被巫行云从他们的婚床底下拎出来。
像你样的小孩子,也知道怎么爱女人吗?你还是分开双腿,躺到床上去比较适合。
蓝岚被他的话激怒,挺起了胸膛,试图和这个高大地可怕的男人对峙。
你别不服气嘛——我马上就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承认——你信不信?
不信!
那好啊,我给你做一个选择——要么你现在走过去,脱掉明珠的衣服,上她;要么你现在走过来,脱掉自己的衣服,求我上你——你选哪一样?
巫行云带着难以形容的恶意微笑道:“一定要选,不然,就杀了你。”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吓到了蓝岚。
蓝岚选了第二种。
他无法想象自己对心中的女神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他其实也可以两种都不选,就选——死。
为何不肯死?
因为怕死,怕得要死。
因为怕死,所以可以不做一个男人,即使被另一个男人欺凌也忍气吞声。
因为怕死,所以可以不做一个人,做一只宠物,默默地想象族人在私底下谈论他时鄙夷的面容。
于是蓝岚忍不住问了夏小年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怕死?”
“因为只有先不怕死,才能让怕死的人怕你。”
若是王怜花听见了这句回答,一定不能苟同。
他总以为自己天底下的人都应该和自己一样怕死,并且一股脑儿把所有不怕死的人都归为傻蛋之流。
而他正巧没有听见这句回答,同时又觉得巫行云并不傻,难免有恃无恐一点。
若他敢对我下手,自己又有几日可活?
何况今天陪着他采药的人,只剩下了鱼先生。
王怜花假装无意地问起林家母女和雁先生的去向,鱼先生含糊其辞地答道:“既是在这药庐中取药,何必要这么多人。”
这越发使他坚信,林家母女一定已经不在雷山。
只要她们离开雷山,不管是巫行云还是夏明珠,都不会容忍她们活得太久,不足为患。
为了显示自己对一切都茫然无知,他颤抖着声音问道:“断情花呢?莫非也在昨夜被焚毁了么?”
演技入木三分,绝对值得嘉奖。
鱼先生冷冷地道:“自然还在,不过在王公子医治好族长之前,恐怕是见不到的。”
医治?
王怜花在心底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止他把救命的银针刺入要命的死穴。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针尖将仇人的性命从纤细的孔洞中一点点逼出时的快感,复仇是一场美妙的饕餮。
虽然他算盘打得很好,但一踏进巫行云的房门,便被巫行云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今日不必劳烦王公子,我暂时不想治了。”
王怜花有些错愕,刻意恐吓道 “若是不持续施为,前功尽弃,兴许无力回天。”
巫行云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王公子昨夜是不是已吃了断情花,今日不过是为杀我而来。”
王怜花心中一凛,苦笑道:“在下今早方醒,巫兄这话说得好没来由。”
巫行云道:“王公子昨日为何昏迷?”
王怜花只得老实答道:“不忍蛊发之苦,口服麻药以避。”
巫行云道:“药从何来?”
王怜花抬起手,让他看他手上那串嫣红的珠子。
“多谢巫兄让小弟身上留了此物,不至撕心裂肺疼痛而死。”
巫行云道:“我原先看到,只觉得此物晶莹美丽,十分衬你,并未多想便你留下,不料竟是奇药。不知王公子可否将此物赠我?”
问出此话之时,门外卫士鱼贯而入,显是早有准备,如何能说不能。
王怜花淡淡一笑,取下珠串递上:“巫兄客气了。”
巫行云道:“请王公子回去休息罢。”
王怜花并不多言,转身离去。
看来巫行云经昨夜一事,已对他十分戒备。如今不戳破,不知是尚存侥幸之心,还是对他十分忌惮,不敢轻易下手。
原以为万事俱备,不料还是险局。
鱼先生和叶尤之押他回房,门口卫士比往常两倍还多。
王怜花回到房间,开始生起了闷气。
若是沈浪昨夜不弃他而去,如何有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静,怕失了先机,中了圈套。
动,又怕未到良机,打草惊蛇。
即使是诡计多端的王怜花,此时也觉得有些无计可施。
但他又实在不是会为烦恼情绪自困的人,连生闷气也难持续。
片刻之后,他决定先睡个觉,积蓄体力,到夜半子时做那件应当会十分耗神的事情。
蛊毒虽已解除,哀鸣却必不可少。
若是不然,巫行云定然确认他蛊毒已解,防备更甚,更难下手。
想到此处,按理说应该是天底下最怕死的王大公子,也就在重兵把守之中,险象环生的情势之下,放心大胆地——睡着了。
夜半快到子时时分,王怜花自动醒转。
看来,身体也还记得那夜夜揪心的历程。
一醒来,便听到了门外有说话声。
此时夜深人寂,那话声虽低,却也略可听闻。王怜花一下便从床上窜起,靠到门边,仔细倾听。
只听门口卫士道:“叶执事吩咐,有上次之事,此番更不许有人接近王公子的寝室,不知来使有何要事?”
来人低哑着嗓子道:“族长怀疑王公子蛊毒已解,特来命我查看仔细,若有疑点,即刻——”
那人并未说下去,王怜花却想象得到那人在这停顿的间隙应是做了一个切喉的手势,不由暗暗咬牙。
卫士犹豫道:“可叶执事并未提起……”
来人道:“有叶执事信物。”
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之声,片刻后,卫士道:“那便请罢。”
王怜花连忙奔回床榻躺下。只听得来人手脚极轻地推开门朝这边走来,更是紧张,面上只是装睡。
那人的步伐最终停在他床榻之前。
虽未睁眼,他却也能感觉到那人正大刺刺地看着自己,目光炙热,简直要将他脸庞上的肌肤都烤化了。
饶是他演技超群,也未能有自信,在这样的目光下来一场逼真的演出。
那人看了片刻,突然伸出了手。
王怜花感觉到了风。
他的心脏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巫行云派此人来,只是试探他?还是索性要杀了他?
那只手,竟像是伸向他的喉口!
间不容发之隙,王怜花心意已决,也猛的伸出手来,直向那只手的脉门抓去!
如今林氏母女既已不在,来者又非巫行云本人,雷山本无人可与他匹敌,真倒不如豁了出去!
王怜花的手扑了个空。
因为那只手却并没有按照他预测的路线前进,而是极轻极轻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手势温柔地简直叫人心碎。
然后,有蜻蜓点水雨燕双飞一般的细吻,贴在王怜花停滞在半空中的指尖上。
只听得来人低声调笑道:“王公子,怎么这样凶。”
【番外】镜花59
(五十九)
四周是一片黑沉沉的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沈浪的脸沉浸在夜晚的暗影中,总也看不清晰,只觉似幻似真。
王怜花突然有些懵懂般的困惑。
他呆呆地看着贴在自己手边的那个人的脸庞,感觉到那个人嘴唇微温的热度,不由自主地想要叫他的名字。
叫很多很多遍。
沈浪,沈浪……
昨夜之前的许多个夜晚,孤身一人在这床榻上翻滚,痛楚撕心裂肺,呼声几不成言,只得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诅咒这个名字,聊以解恨。
恨。
恨你不能在我痛苦的每一时刻,都陪我一起。
恨之欲其死。
直至昨夜此时,终于可以将这名字完整地呼喊出声,却又只敢叫一声。
只那么一声,便是温柔蚀骨肝肠寸断,吓得自己差点惊跳起来,如何敢叫第二声。
莫不是他人不在身旁,声音无所归结,只得无根漂浮,才氤氲出那般让人心慌意乱的气氛来。
王怜花深吸了一口气。
试探一般地叫了一声。
“沈浪。”
唯恐泄露天机一般压抑的情感,使这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难以启齿的艰涩。
“嗯。”
奇怪,沈浪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异样的沙哑低沉,与平时不同。
落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的触感,竟也有些许陌生。
王怜花有些莫名的惶恐,直伸手去扳过他的脸颊,硬对着月影明朗些的方向,瞪大了眼睛看。
这哪里是沈浪的脸!
“你不是沈浪!”
一下了结论,手底下便毫不懈怠,当机立断地朝他颈项切下!
那人竟然全无防备,等得他出手了方才想起躲避,一掌虽未切中喉关,却斜击在肩膀之上,使得那人甚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王怜花自然不会客气,只是还来不及出第二招,便被那人迅速抱了个满怀。
他还在盘算这是什么古怪招式想着挣脱,那人却埋首在他耳际,轻轻叹息了一声。
气息明明这样轻,却烫得他耳根发痒。
身体发肤都有灵性,竟然比双眼更快更准确地辨认出了这怀抱,这气息。
“傻孩子,不记得自己用过的脸也就罢了,还想谋杀亲夫。”
除了沈浪,总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和王怜花王大公子说这样的话了罢。
沈浪伸手除去脸上面具,再将手上人皮手套脱下,小心放在一旁。
“陶石的形貌已不能用,于是我便借了你所用过的罗亭的模样,充作夏家报信的下人又上山来。”沈浪在黑暗中轻吻了一下王怜花的脸颊,“不料王公子居然没认出自己做的易容面具来,这到底是因为王公子技艺太高,还是天色太黑?”
王怜花徒劳无功地缩了缩,嘟哝道:“我不过是不太相信……”
不过是不太相信,你会突然出现。
思念了太多遍,以至于成真的时候会自以为身处幻境。
沈浪突如其来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这么被堵回了口中,又被沈浪用唇舌翻搅到碎不成言。
言语不仅可以听,还可以吃。
吞吃入喉,腹中了然。
再说话便是多余。
何况沈浪的吻极温柔,又饱含热情,气息绵绵,勾人沉醉。
王怜花不自觉地想去勾住沈浪脖颈,却被腕上的细链所牵扯而不得舒展,只得伸手去抓他胸前衣襟。情生意动之下如何看得仔细,一抓便抓在方才他击中的肩下,沈浪却似无所觉,只是将他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若换了他人也就罢了,偏生王怜花是个绝不肯罢休的性子。
不小心抓地一下也就罢了,还要刻意抓第二下。
第二下沈浪并不躲避,他就要抓第三下。
沈浪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道:“王公子这是为何?”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我总觉得你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却怎么也想不出不同在何处。”
沈浪听了这话,凑在王怜花耳边低声笑道道:“有一个极好的办法能证明真假,你要不要试一试?”
嘴问着要不要,手却并不准备等他的回答。
王怜花觉得自己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开场。
衣襟拉开的时候,前胸一片沁凉,有种无所遮蔽的不适感,能够十分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仿佛渴望撩拨一般地坚硬起来,而当沈浪的嘴唇落下来的时候,忍耐呻吟便成了无比艰苦的工作。王怜花本想努力将沈浪的头部挪开,双手却被链条所牵扯而不能举起,反被沈浪压在身下无可抵抗。何况沈浪十分不依不挠,唇齿纠结厮磨,弄得他整个人都绵软无力,只得草草放弃抵抗,整个人颤抖地像是春风中细巧的柳枝,每一寸发肤都感应到这难忍的、痛楚般的诱惑,几近癫狂。
王怜花喘息道:“你……你好歹将你的计划说于我听,再、再……”
沈浪好容易才停止舌尖动作,空出口来回答道:“什么计划?我没有。”
王怜花只道他故意消遣,自己现下又确无主意,只得咬牙道:“你这般装神弄鬼,连雷山执事的信物都弄了来混进这里,总该有所图谋才是。”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初入雷山那夜,王公子说——这种时候,就该干点该干的事。如今蛊毒已解……于是在下图谋……”
他这样说着,又要低下头去,王怜花忙道:“你能想到此计,巫行云兴许也会派人前来。我手脚上均有锁链,行动不便。要不你让我先解开……”他抽了个空,便要支身坐起。
沈浪不动声色将他压下,王怜花生怕那锁链弄出声响,也不敢多挣扎,想要瞪他两眼,偏生这床头枕边照不见月影,黑漆漆的一片,如何看得分明,只得忍气吞声道:“那末沈大侠这又是何意?”
沈浪俯身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我觉得这链子好得很,别说现在不用解,我真想永远都别解。”
等不得王怜花再抗议,沈浪便轻舐他耳廓,弄得他整个人一激灵差点又弹起来。
再怎么动,也总在他怀里。
每动一下,都像是进入他怀抱的更深处。
形势比人强的时候,王怜花一向懂得自我安慰。
沈浪从来比他更加小心谨慎,有时瞻前顾后甚至到了过分的程度,绝无任性胡闹的可能。沈浪此时这般满不在乎,自己若是再加纠结,反倒是显得婆婆妈妈,小里小气一般。王怜花一想及此,便决定不再作无用的挣扎。
只是今夜的沈浪,总是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的躁动就从沈浪双唇落点之处开始,卷出令人心慌意乱的漩涡。
细微的锁链颤抖的声音在寂静地夜晚突如其来地响起,使得两个人都因此而停止了动作。
沈浪居然还有脸责备他:“王公子,你可小声些!”
王怜花无比地想咬他一口。
只是还没等到没想好如何报复,沈浪就又低声笑道:“我有一个办法,不让它出声音。”
说毕,欠起身来,伸手抓住他双手锁链收在自己手中,将他双臂往脑后抬高举起,道:“你且先不要动。”
他那语调十分煞有其事,王怜花只得偃旗息鼓,任他作为。
沈浪将他外衣撩起往上脱去。
王怜花忍不住道:“你的办法为什么要先脱衣服?”
沈浪道:“王公子好生急躁,你再等一等.”说话间,已将他上衣全部卷起,堆叠到他手腕处,将锁链全部卷起包住,用剩余衣幅,方方正正地打了一个结。
就像平日起床时替他打好衣带结一般,完美娴熟。
问题在于,那个结不仅打在他手腕上,而且栓系在床柱之上,令他完全动弹不得。
做完了这件事,沈浪笑嘻嘻地道:“这样你若是再动,便再无声音,但请王公子一试。”
此话一出,王怜花便一脚往他身上踹去。
怎料脚腕之处也有锁链,又能翻腾到哪里去。沈浪伸手一拽,便将他双足之间锁链也扯住,轻声道:“不如此处也如法炮制,王公子以为如何?”
既知挣扎无用,王怜花索性不动了。
沈浪俯首在他耳边,低声道:“把你牢牢地捆在床头上——这样的事我已经想干很久了。”
王怜花不能闭起耳朵,只好闭起了眼睛。
沈浪并不在意,只是将他想干很久了的那件事,继续做了下去。
脱王怜花王大公子的裤子。
这个动作再不会有人比沈浪做得更熟练了。
王怜花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了。
其实,只是沈浪那要命的手停下来了而已。
不……连沈浪的呼吸声都好像停止了。
他心道又是沈浪的什么新花样,决定暂时不管不顾。
不料这沉闷凝滞的时刻,出人意料的久。
于是王怜花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沈浪的脸,浮在暗淡的月影里,永远似笑非笑的唇角僵硬了一般,使那张俊美的面孔看上去如同诡异的面具。
王怜花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沈浪很不对劲。
甚至毫无道理地怀疑他其实并不是沈浪本人。
平常的沈浪,有一种温柔且可靠的气质,总令人忍不住想要倚赖。
就像是个安静而甜美的深渊,在那里,等着你跳。
而此时的沈浪,从头到脚,都带着极为不安的气息……
脚边的那个深渊,突然化作地狱的魔洞,伸缩吞吐,企图将你拉入万劫不复。
危险紊乱的气氛,就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王怜花十分疑惑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眉峰,他的嘴角,他的下颌。
这一切都带着冷淡而疏离的感觉,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水雾,在另一边。
在那一瞬间,王怜花甚至冲动地忘记了沈浪方才那不像话的作为,想要去轻抚他的脸庞,想要让这张看起来几乎不真实的面孔,重新带上一丝人间的气息。
可惜他的手被捆住了,不能动。
沈浪的手按在他的双腿之上,轻轻抚摩,手势依然温柔。可王怜花还是觉得被他碰触过的地方,不可遏止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沈浪。
沈浪毫无表情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挤出一句问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王怜花疑惑地略略撑起肩膀,往沈浪的目光所及处看去。只见衬裤被褪到半途,露出了双腿之上那一片斑斑驳驳的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王怜花含糊其辞:“什么怎么回事?”
好了伤疤忘了疼,大约是说王怜花这种人。此事折了王大公子的威风,倒也不是他故意讳言,不过是刻意忘记不想再提罢了。
沈浪却非问个清楚明白,口气咄咄逼人:“你最好将这事情,原原本本地与我说一遍。”
王怜花顿觉他万分讨人嫌,只哼了一声道:“本公子晦气,被揍了一顿呗,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偏生要问,莫非是瞎了不成?”
沈浪冷冷地道:“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揍人只揍大腿。”
王怜花气恼道:“谁说只揍大腿?老子从头被揍到脚,无非身上没有留印子罢了!”
沈浪不动声色,道:“一样是打,为何只留在这处?”
王怜花道:“你真是猪脑袋,工具不一样,自然痕迹也不一样。”
沈浪道:“哦?那别处是用什么工具?”
王怜花脱口而出:“是……”
说了一个字,终于发现不对,不禁吞了吞口水,看向沈浪。
沈浪的眼光幽暗闪动,有如荒地里的野火,面上的神情也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打之前,恐怕是要先绑起来才是。莫不就像现在这般?”
王怜花又忍不住道:“不……”
沈浪追问道:“那是如何?”
王怜花咬牙:“没怎么样!”
沈浪道:“那就姑且相信便是这样。不过你腿脚很不老实。若是我要揍你,肯定是要把腿也绑起来。”
他这样说,便将他衬裤脱至足腕处,与锁链捆在一处,也打了个严严实实的结子。
室内光线极暗,白皙的身体却在这片黑暗中静静地浮现出来。
王怜花的肩背舒展,因手臂的被迫伸长显得愈发利落好看。双腿修长而线条漂亮,膝盖美妙地微屈着。浅淡的月光洒在他细白的肌肤上,泛着宁静清冷的微光。
沈浪觉得他看上去像一条白色的鱼。
他自小浪迹天下,有一次曾经到达东海之滨。
那日清晨,天色已亮,却还没有太阳。沈浪一个人撑了一条小舟,在近海慢悠悠地划。
突然,他看到水中似有银光闪过,少年心性一起,连忙弃了舟浆,伏在船边看。
东海的水清澈透亮,冷冽明净。
水里有一条雪白细长的鱼。
鱼鳍和鱼尾几近透明,细鳞带着微银的光芒。
沈浪忍不住伸手去捉那条鱼。
他的手可能比任何一个老渔夫的手都快。
他明明已经碰触到了鱼身,想要小心地将他捞出水面。不料那鱼却比他想象中更加柔软滑腻,也因他不敢下手太重,鱼一甩身一摆尾便轻松游走,只留下一片空虚的水花。
他十分纠结不舍,便去问海边的老渔夫。
“那是什么鱼?”
渔夫有些怜惜地看着这个认真的少年,告诉他:自己在海边打了三十年的鱼,别说没看过,也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鱼。最后,他开始怀疑沈浪所见的是幻觉。
怎么会是幻觉呢,他的手都记得他抓住那条鱼的触感。
和王怜花微凉的肌肤一般,轻软柔滑。
沈浪的目光,沿着他伸展的侧身线条慢慢下移,到柔软的腰身的谷底,略略往上攀爬至紧俏的臀部,再跌落至紧闭的双腿之间的缝隙,十分仔细地在那片鞭打的斑驳痕迹上流连,不肯放过任何的细枝末节。王怜花身体肌肤洁白光滑,几无瑕疵,视线缓慢地到达这里时,骤然紧缩般的冲击感更是无以形容。
那是一条,谁都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美丽的鱼。
美丽却乖僻,总是不怎么肯听话,若不一把将他束缚住,便有逃走的危险。
不知道那条鱼,有没有被别的人遇见?有没有不幸被比他下手狠辣的人捉住,养在刻着庸俗雕花的水晶鱼缸里赏玩?
想到这里,心都要痛得几乎碎掉。
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想要伸手紧紧地捉住那条鱼。
便是开膛破肚,下锅煎炸,连皮带骨,吞吃入腹,也好过那般!
偏偏此时鱼还睁着他那又狡猾又无辜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质问他:“看够了没有?”
于是,沈浪下定了决心。
“没看够,不过可以开始了。”
王怜花自然没有傻到问可以开始干什么。
他已经发现自己每说一句话就要落入一个阴险的圈套,所以决定再不讲话。
沈浪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便开始自说自话。
“方才你说‘从头被揍到脚’,那末我自然相信你,总是从头开始的了。”
他双手捧起王怜花的脸颊,然后将吻印到他双唇上去。
炙热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吻,和鞭笞一般令人难以招架。
还有谁的吻,能比沈浪更好。
王怜花虽然很生气,但是还是决定把这个吻当成沈浪交给他的贿赂。
使用收藏,常常回味。
为了表示气节,他在沈浪离开他嘴唇的时候极轻声地嘟哝了一句:“谁会从嘴巴开始揍,我的脸又没有肿。”
真是可爱的傻话,足以让人丢盔卸甲。
沈浪莞尔,却也不说什么,只是沿着他细巧的下巴一路往下,在微颤的喉口处略微停滞,之后便途径锁骨的关口,直到起伏地略显急促的胸膛。
轻轻舔舐,爱意轻怜,无比细致。
偶尔还低声轻笑着问:“那这里呢,有没有?
王怜花恨恨地偏过头去,想要把气节再找出来。
但现在这事对他来说实在太难。
当沈浪的舌尖挑逗至他的腰腹之间时,下身的器物便第一个背叛了他。那东西好像比他还记得沈浪亲吻的美好,融化般的快乐,以至于兴致盎然,极为雀跃,几乎要顶在沈浪的喉口之上。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人,特别是男人,大部分的气节都集中在脖子以上的部分。过了脖子,越往下,越糟糕。
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一奔千里,几乎渺无音讯。
最令人气恼的是,他已经如此自暴自弃,沈浪却十分不识抬举。
沈浪的唇舌极狡猾地绕过了那处,到达他伤痕累累的双腿。细细地描摹过每一道青紫的痕迹,带来一阵又一阵麻痒的触感。
王怜花终于认输。
“喂……沈浪……那里……”
沈浪抬起脸来,看着他。
虽然沈浪没有假惺惺地问他那里是哪里,说话的语气却更可怕了。
“哦,那里难道也有被揍不成?”
床尾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俊美地几乎狰狞。
王怜花飞快地回答道:“没有没有,可以了可以了,下面没有了。”
沈浪毫不客气地一手捏住他器物,道:“明明有,怎么会没有?”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点,他一捏那事物的前端,还低声笑道:“不但有,还很有精神……”
一起一落,一上一下。
这韵律美妙地让人陶醉。
相比之下,昨夜那场生涩的自渎,简直就像儿童幼稚的把戏。
王怜花开始更加急促的喘息。
不料沈浪那见鬼的手,又不像话停住了。
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地道:“哦,我懂了,你说没有,是说这里没有被揍,下面也没有。”
王怜花开始痛恨自己是个理智的人。
若不然,他现在就要破口大骂,骂他祖宗十八代,骂得整个雷山都听见为止。
沈浪道:“既然如此,那末让我瞧一瞧后面有没有事。”
他也不等得王怜花反应,便伸手将他翻了过来。
翻身的时候,将他的身躯略微抬起,呈现跪伏的姿势。
王怜花很有点反抗的意思,沈浪于是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臀峰,声音响亮。
王怜花一凛,乖乖停止了动作。
不管沈浪今夜发了什么失心疯,或者有什么见鬼的后着,他都不想让人冲进来参观他现在的模样。
有湿漉漉的东西,轻轻抵在他的后-庭处。
是沈浪的手指。
所沾的恐怕是方才自己的器物所分泌出的液体。刚才那东西十分不像话,毫无羞耻地在沈浪手中快活颤抖,流出多得令人难堪的汁液。
沈浪的手指不客气地侵入了入口之中。
被进入的充实感一下填进,才惊觉身体是多么空虚。
沈浪的手指慢慢地增加,手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进进出出,带着汩汩的水声。
他看不见沈浪,也碰触不到他。
沈浪似乎离他很远,只留一只手在他体内翻转抽动。
王怜花觉得自己像一条鱼。
被一只冷酷而有力的手,捞出冰凉清澈的海水,无论怎么挣扎躲闪,都逃不开。
王怜花本来十分不喜欢这个姿势。
这种动物一般的姿势令他觉得不像是做-爱,而更像是征服。
王怜花自然更不喜欢被征服。
沈浪自然是因为知道他不喜欢,所以才偏要。
这个人非常阴险,知道他的头脑难以说服,于是总是先从说服他的身体开始,刻意将他后面那处□到不知餍足。
渐渐地,居然开始觉得销魂快乐。
整个人也因此而不自觉地并紧了双腿,因为欲望的紧张而像一张绷紧的弓弦。沈浪的手指在这弓弦上弹动,奏出美妙而暗哑的回响。王怜花只得将这弓弦弹奏出的乐曲都紧紧地绷在肌肤的表面,不敢释放,又是饥渴又是忍耐,生怕因一下的松弛而欢乐地叫出声来。
沈浪在他身后低笑:“你的腰扭起来的时候,实在是淫-荡地不得了。”
明明是这么不像话的话,此时听起来却教人浑身发痒。
沈浪一把将手指从他体内拉出,然后就把他的巨物毫不犹豫地抵入其中。
“现在,你可以叫出声来,越响越好。”
【番外】镜花60
(六十)
王怜花发出一声惨叫。
那东西大得可怕,猛然一下近乎恐怖的进入,简直如同开膛破肚一般。
沈浪的手坚定地扶着他的腰身,开始动。
方才进入已经这样激烈,此时更是一下不停地往他身体深处撞去,每一下冲撞都是又准又狠,不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王怜花的叫声随着沈浪的动作一高一低,撕心裂肺。
和蛊发时的嘶吼,还有点相像。
不过,沈浪本身也就是一种蛊,并且和话蛊的性质,也真有点相像,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情话更温柔,比蛊毒更残酷。
王怜花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样痛,自己的身体居然还能够有欲望。
挑逗调弄是沈浪平日里的强项,偏偏他现在一样都不做。
只是进入,只是抽-插,只是冲撞。
极痛苦。
竟又觉得极快乐。
退出去便是空虚,进来的时候灵肉充盈的感觉令指尖都发颤。
也许仅仅因为这样做的人是沈浪。
啊,他是沈浪。
只要知道这一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会骚动不止。
要他的手指。
要他的嘴唇。
要他的……
沈浪突然伸手去捏他的乳-尖,下手一点都不轻。
指尖还有点发冷。
这一下的刺激,使得王怜花在叫喊的间隙里,哽咽似的吐出一口气来。
沈浪叹息着总结:“你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处不淫-荡的地方。”
王怜花在心底里十分不甘愿地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因为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身下的那事物就因为这凌虐般的动作兴奋地痉挛了一下,更加饱绽欲裂。
沈浪伸手去摸那东西,抚弄了几下,手掌便又濡湿。
用那只湿漉漉的手,去碰触他发凉的大腿。
不是抚摸,而是描摹。
指尖在腿上描摹着怪异的线条。
王怜花原来以为这是他今晚抽风的一种表现,十分无奈。
后来渐渐地便醒悟到,原来他描摹的,是他腿上的伤痕。
这动作如此细致,仿佛要将这些印记铭刻于心。
知晓这一点之后,心底里突然便温柔起来。
这时沈浪出其不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叫了?”
王怜花听了这问话,顿时又非常气愤。
“本公子叫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浪道:“巫行云并不知你已经解蛊,这个时候,你本该叫的。”
经他一提醒,王怜花那被□烧烫,愤怒冲晕的大脑突然便冷静下来。
但依然负气答道:“我刚才好像已经叫了很久了。”
沈浪冷冷地道:“时刻未够,你最好继续。”
王怜花怒道:“我现在叫不出来了。”
沈浪道:“你方才叫得出来,为什么现在叫不出来。”
王怜花脱口而出:“方才我都快痛死了,自然……”
沈浪立刻夺过了他的话头:“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痛了?”
确实……不怎么痛了。
他这么一问,便意识到沈浪的性-器正杵在他的身体里面,竟因此而泛起激荡般的渴望。
为了掩饰,忿忿不答。
沈浪道:“既然你叫不出来了,我再帮你叫够时候。”
他耸身一挺,将身下器物刺入更深。王怜花肩膀略略耸动,缓缓抽气,发出几下低低的呻吟,只是这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听起来,更像是某种接纳的表达。沈浪只觉甬-道之内,滚烫火热,紧-窒胶合,欢悦无比。于是来回挪移,愈发滑腻顺畅,王怜花在他身下,叫声又是一声高过一声,只是此时的叫声之中,分明多得是水□融的欢悦之意,哪里还有半点痛苦嘶吼的模样。
沈浪一刻也不停地抽-送也就罢了,口中还道:“你这样叫实在太不像话,听起来太不逼真。”
王怜花心中更气,急着想回嘴,只是每被顶弄一下,呻吟声便不可遏止地从喉中冲出,连带着呼吸都越发抽抽噎噎,狼狈无比。却不知这极迷乱的情态,教沈浪看了去,愈发情动,几欲发狂,索性伸手抓住他臀侧,直往自己身前撞来,这一下动作极激烈,刺入又深,径直硬顶在身体内部最敏感那处,惹出王怜花一声惊叫,略一松开,便觉怀中那人喘息声比方才更细更促,似是全身肌肤都在轻颤一般。
沈浪心知方才那一下他得了极乐,便也不停歇,直取了这姿势路径周而复始,看似单调,却一下一下地奇准又是极狠,每一下击中便使得王怜花如被电击一般,惊叫连连,只觉光-裸的臀-部所磨蹭的沈浪衣衫之处,又冷又硬,极想要逃,怎奈每次又都被拉回那火热的器物之上来回贯穿。肉体摩擦的哧哧声,连带着拍打带起的水声,在这极寂静的夜晚,若不是有这样响亮的叫喊声掩饰,着实不忍卒听。
何况沈浪还在旁边悄声道:“虽然还是不够逼真,比方才总还好些。”
王怜花听了这话又想要骂,刚一张嘴,又被沈浪骤然极重的一顶,从头到脚一阵激灵,身下突然酥麻松软了开去,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前端泄了,整个人再无力气,若不是沈浪在他身后硬撑着,恐怕便要往床档子上栽过去。
身体软得如面团一般,却也因此越发感觉插在自己身体内那事物依然坚硬无比,寸步不移,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
沈浪并不强求,只这般侧身抱着他轻轻躺下。泄了之后身子难免有些发冷,沈浪的怀抱正好十分暖和舒适,惹人依恋。
这一刻温柔宁静,沉默无言。
月影稀疏,屋外巡夜人的脚步声细碎轻微。
王怜花有些恍惚,茫茫然地回忆起在水月阁的时光。
不过数月而已,竟似尘封旧事,只觉地久天长。
夜半突醒,听得窗外有风,一时无眠,欲挑帘一看床前月光。
他一动,沈浪便略醒,怕他着了凉,眼也不睁地将他拢回被中暖上。
此时虽已时过境迁,心境一如以往。
一想及此,王怜花便觉得手脚束缚着实惹人厌,妨碍了他往他怀中深处去。
于是便与沈浪打个商量:“沈浪,你先解开我可好?”
沈浪抱了他,懒洋洋答道:“可是我还没有做完。”
难得的,王怜花对沈浪晓以大义。
“等你做完,时候太长,教人怀疑!”
沈浪最爱埋首在他颈窝里闷笑。
“等下我把你嘴堵上便是,万无一失。”
王怜花顿时为之气结。
正想驳斥,突然听得门外有所异动,连忙闭嘴。
沈浪竟然还趁此机会故意抽动几下,王怜花咬牙切齿忍得辛苦。
只听得门外卫士道:“叶执事。”
叶尤之道:“王公子情况如何?”
卫士道:“一如往常,到了子时,便翻滚叫喊。不过……”
沈浪凑在王怜花耳边道:“不过叫得有点不一样。”
王怜花恨恨地转头瞪他一眼。
床头黑暗,只看见一双晶亮的眼睛。
“再不解开,人家便要杀进来了。”
沈浪满不在乎道:“到时候再说。”
那卫士半天无后话,叶尤之便问道:“不过什么?”
卫士道:“属下只是疑惑,方才叶执事既已派了特使前来查看,何故还亲自前来?”
叶尤之皱眉道:“那特使何在?”
卫士道:“进去也快两刻钟了,并未出来。”
叶尤之吼道:“不早些来报!我并未派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奸细!”
卫士嗫嚅道:“可他带了执事的令牌……”
叶尤之的令牌,昨夜火中遗失,此时一回想,必是蓝岚暗算他的时候顺手捞了去。一想是蓝岚,叶尤之心中顿时怒火熊熊,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脚踹开了门!
说时迟,那时快,沈浪抽身而出,翻身而起。
剑出鞘的一瞬间,疾如闪电,亮如日光。
叶尤之吃了一吓,竟生生停住脚步。
那剑光却不是奔着他,而是奔着床上的王怜花而去!
只听得“叮啷”两声,手脚锁链从中齐齐断开,王怜花将手脚束缚一甩,忍不住吼道:“衣衫也被你劈了两半,这下我穿什么?”
沈浪收剑而回,第二剑直刺叶尤之胸前!
叶尤之原本料定是蓝岚,才有恃无恐冲入。此时一看竟是沈浪,吓得差点傻了,连忙闪身急避。
沈浪的剑贴着他身子削过,只削下一片衣襟。
叶尤之在心中暗暗庆幸自己闪得快,否则怕是要被削下一层肉来。
沈浪见一剑未中,急急伸出左右,又往他肩上抓来!
叶尤之哪有还手之力,只得又避。
居然又避过了。
只是方才外袍被沈浪削开,他身高体胖,衣带系得松弛,沈浪一抓,虽未抓到他人,却将他外袍整个抓了下来,攥在手中。
叶尤之这时哪还管得袍子如何,见得了空,连忙往门外闪避,一边叫道:“快些叫人来,王公子要跑!”
沈浪也不去截他,转身将手中袍子往床上一丢,道:“你且先穿着这个。”
王怜花连忙将袍子接过,穿在身上,只是叶尤之人恐怕有他两个粗,衣袍宽大无比,绕了两圈才将衣带系紧。也不管这模样像话不像话,王怜花穿着完毕,立刻从床上跳起,道:“如今该当如何?”
沈浪心平气和地说了一个字。
“逃。”
达成共识之后,两人便一刻不停地从房中冲出。
叶尤之本是极惜命的人,且不止一次见识沈浪的手段,此时再加上王怜花,如何敢轻易对付,只教卫士上前围攻,并嘱咐下手召集人马,通报族长,自己却是远远站了开去,呼喝卫士上去堵截。
眼见得雷山守卫源源不断而至,步声嘈杂,呼喝震天,沈王二人无心恋战,不过三拳两脚,只待脱出个空子,沈浪执剑逼退一片,返身一搂王怜花腰身,便腾空跃上屋檐,一刻不停地掠身而去。
若论轻功,沈浪又岂是寻常人可比。此时二人本在宫闱内室之中,屋檐重重,只见他翻腾挪跃,踏瓦无声,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叶尤之叫道:“不必管他二人何处去,且兵分两路,一路速速赶往山门守住,一路去族长处听候调遣!”
底下卫队长们自然不敢懈怠,正要各带人马领命而去,却听得一人厉声喝道:“不必前往山门,只在宫闱各内院搜查,声势越大越好,今夜不得有人偷闲躲懒!”
叶尤之怒极反笑,正想呵斥,转头一看,却见是巫行云一人,凛凛站在内庭之中,一身威势,无可抵挡。他心下吓了一跳,却仍不甘心道:“他二人若想要逃,必然途经山门……”
巫行云叹道:“我便是要逼得他们逃。明日便是选嗣之期,你守了山门教那两个煞星出不得门去,明日若有差池,如何是好?”
一说之下,叶尤之满头冷汗,无言以对。
巫行云道:“你将这雷山之内方方寸寸,查得越细越好,绝不许那二人躲藏在此。山门之处,看守之人虚应一番便是。再教几个擅长追踪之术的属下,即刻前往西江寨,一有那二人下山的消息,便令西江寨中各家部众追堵拦截,将那二人困于西江寨中,不得逃逸!”
叶尤之忙答:“是!”
正想退下,巫行云又道:“你……”
叶尤之屏息敛气等待,巫行云却并没有立即说下去。
好半晌,巫行云才叹了一口气,道:“多派守卫,看住夏明珠。”
【番外】镜花61
(六十一)
夏明珠一个人坐在庭院的摇椅上,看着月亮。
她穿着素色的单衣,神情略略疲倦,还带一点忧伤。
无论何时看上去,她都像一个体贴的妻子,温柔的母亲,细心的姐姐。就算不够美丽,也十分动人心弦。
其实她什么也不是。
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巫行云实在过于强大,若非有蓝岚,若非有这许多曲折离奇的巧合,自己本身连与他对峙的机会也无,如今失败也是理所应当。
她感到一阵希望黯淡之后的平和宁静。
唯一牵挂的,也只剩小年的伤势。
只要他好好活着,我便不算太过失败。
那么,便这样罢。
夏明珠这样想着,便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黑影一闪。
她差点叫出声来,但在一眼看清来人后,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美丽的恶魔,对着她露出诱惑的微笑。
“夏姑娘,我知道照心镜的秘密。”
暗夜的灰烬里,“腾”地一声,闪出了极耀眼的火光。
夏明珠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若非如此,便要被胸中激荡的情绪撞击在地。
她轻轻地道:“今时今日,二位难道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满含着渴求与自嘲的情绪,她只能尽量将这话说得不轻慢。
沈浪道:“夏姑娘既见王公子与我一起,自当明白我二人已露了行藏。我等来找夏姑娘,是希望夏姑娘能指点在下躲藏之处。”
夏明珠轻笑道:“如今王公子蛊毒已解,林家母女又已不在雷山,二位还有何人可挡,只管下山便是,何须躲藏。”
沈浪苦笑道:“出得了雷山,未必出得了西江。”
夏明珠神色猛然一凛,定定看向沈浪。
沈浪道:“巫行云既知我等已经行动,且未离开西江,自会在西江设伏,若是我二人露了行藏,毕竟寡不敌众。”
夏明珠再不废话,道:“我的确知道二位此时最该躲藏在哪里。不过王公子何以证明你所说的照心镜的秘密是真的?”
王怜花冷冷地道:“无法证明,正如你也无法证明你所说的那个地方真的安全。”
夏明珠噎了一下,涨红了脸。
“既然如此,如何成事?”
王怜花道:“这本是你情我愿,绝不勉强。”
夏明珠低头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似的,道:“好。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王怜花嗤笑道:“夏姑娘办事,真是从不吃亏。”
夏明珠也不理他,只看向沈浪道:“只要沈相公答应我,若你在离开雷山之前,见到小年有性命之虞,务必尽力救他。”
她这般一提,又勾起了王怜花昨夜与沈浪因夏小年之事而争执并且不欢而散的记忆,心中十分恼恨,只绷着脸道:“他若不答应,便不是沈浪了。”
沈浪点头道:“在下答应。”
夏明珠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便告诉二位——今夜雷山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迷踪林。只不过能不能因此躲过一劫,仍靠得二位的本事。”
沈浪道:“迷踪林在何处?夏姑娘何以认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夏明珠道:“那迷踪林就在山门附近,据说以奇门八卦为规矩布林木之阵,只有族长与蛊童才知如何出入。旁人若以为那只是个普通树林,不小心闯了进去,恐怕一辈子都出不来,因此在明日选嗣大会之前,都无人靠近。二位若入了那里,是福是祸,我倒也真不敢说,只是除此之外别无去处。”
王怜花道:“迷踪林与明日选嗣大会又有何干系?”
夏明珠道:“迷踪林便是选嗣大会的场所。选嗣之事,有如你们汉人之科考,总有人想方设法地作弊。迷踪林既无人敢入,自然也能防的一点心机,使得选嗣之秘密,除族长与蛊童之外,无人可知。所以我也甚是不解,王公子如何轻易便知了照心镜之玄机?”
王怜花笑道:“若非族长告诉我,我如何知道。照心镜于巫蛊一族是绝大的秘密,于我这毫无关碍的外人却不然——何况,在他以为我必败无疑的情形之下一时得意说出,也不是什么难解之事。”
夏明珠蹙眉,自言自语道:“他如何好将这般事与人乱说。”
她话虽这样说,心底里却信了一大半。
巫行云为人行事,任性浪荡,别人绝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换了他便有三分可能。
她也不再犹疑,细细将迷踪林所在之处,前往路径与他二人说了一番,又叮嘱道:“二位藏身于那处,若是能够出来,且也等族长离去多时之后再动身。只因立嗣之事是非极多,各家长老高手虽进不得,却会将迷踪林团团围住,待族长与选嗣孩童出来方会散去。”
王怜花立刻道:“既然各家长老高手那时皆会上山来候消息,那时直出雷山,闯出西江岂非是最好的时机?”
夏明珠道:“若二位候得正好,自然如此。我已无其他事可告诫二位,还请王公子将照心镜之秘密说于我听。”
王怜花轻笑道:“这秘密若是说出来,你便能理解巫行云为何如此随随便便将此事告知于我——简单地能让你哭出来。”
夏明珠果然在听见他的答案的同时,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王怜花道:“这秘密就是——若在照心镜里看见的自己与本相无异,便有做族长的资质。”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浪不仅脸色没有变,也许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
王怜花在心底暗笑,继续道:“巫行云与我说道,照心镜照心,看见自我本相的人,是心地澄明,不易被眼前诱惑所迷。权利金钱也好,秘密蛊术也好,都不过是控制人的一种手段而非什么了不得的事物,身为首领若是看不透这个,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他记性极佳,将巫行云原话记得八九不离十,紧要之处自己编排了一番,说起来愈发令人信服。
夏明珠颔首道:“多谢王公子见告。那末便请二位赶紧离开。搜查的卫士,说不定即刻便要到我这里来。”
两人也不多说,只略一抱拳,便飞身而上,往屋檐上去。不料这一下竟出了点小岔子,只因叶尤之的外袍过于宽大,王怜花穿得拖地,又加手腕脚腕之上皆有镣铐,各挂半截锁链,行动十分不便利。这一使力之下,左足之上锁链一不小心勾到瓦檐,片瓦掉落,声音极响。沈浪见此,一伸手便将他抱起,头也不回地踏檐而去。
远远地,还听到那院落里有人问道:“夏小姐,方才何事响动?”
夏明珠答了什么,便不甚仔细了。
王怜花在沈浪怀中,犹自咯咯笑道:“我今日才知道,沈大侠骗起人来,比我还像话多了。”
沈浪淡淡地道:“我并没有说什么。”
王怜花道:“你明知那照心镜的秘密是假的。若是照见自己本相便能当族长,你那时照见自己本相,我本该说与你听才是。”
沈浪温和地辩解道:“可你并没有与我说过照心镜的谜底,我便是怀疑,也不知从何说起。”
王怜花叹一口气,道:“你有时候特别识相起来,真让我不习惯。”
沈浪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王怜花却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与你说这个?”
沈浪道:“为何?”
王怜花伸手勾了他脖子,道:“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你这样的人?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孩子,怎能看见与你一样的东西?”
这话说得,居然有些赌气的意味。
他话说得仿佛无心,沈浪却听得心中翻腾,一时竟有胸中千言万语,无一句可以应对之感。只略略低头凑了凑他的脸颊,只觉肌肤柔软,可亲可爱,恨不得即时将这人揉化在自己怀中。
万籁俱寂,踏月无声。既有此刻,应是良宵。
只恨这世上纷繁芜杂事多,不能静享美妙。
只恨时机太促,路程太短,轻功太好。
只恨行途总有终点,转眼又到。
只恨怀中这人号称风月里手,偏偏这般不识时务,半点依恋不舍之意也无,急不可耐地便想从他怀里往外跳。
无奈将他抱得更紧,道:“你手脚镣铐声大,自己行动,怕有声响惊了守卫。”
王怜花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也不再挣扎,只道:“不如先找个月光明亮的隐蔽所在,待我卸了它。这般抱来抱去,既不像话,也很不方便。”
沈浪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动声色,只道:“好。”
按夏明珠所指,前往迷踪林之路径便在山门附近。两人远远一看,快近山门处果有一条小径,残破寂寥,无甚出奇之处,也并无兵士守卫。只是若要前往,非得取径山门大道,山门大道气象广阔华丽,靠近并无遮蔽之所,想要不引门口守兵注意而往那小径去,着实是个难事。
沈浪只得先寻了路畔较隐蔽处,闪身而入。此处杂草丛生,乱石林立,后倚山林,在这夜半黑暗之时,如不仔细搜查只是沿路而过,倒也难以发觉。王怜花从他怀中跳下,伏身在山岩后往四处打量了半天,突然道:“不对。”
沈浪道:“哪里不对?”
王怜花道:“你既现身,我既脱困,自是要出雷山去。巫行云在雷山宫室大行搜捕,为何这紧要的山门之处,反倒如往常一般风平浪静?”
沈浪道:“恐怕巫行云果真打算将我二人引出雷山去,借用西江各家力量围捕我等。”
王怜花思索片刻,道:“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将这门口守卫杀个干净,只作已离开,教他放松戒备。若不如此,岂不辜负了他刻意安排的一番美意。”
沈浪点头道:“好。”
王怜花眯了眼看他那凝重神情,十分戏谑地笑道:“只是如此大开杀戒,怕是有悖沈大侠一贯的仁义之德。”
他心知沈浪必不会那般迂腐,却也料定沈浪不会应和,说这话不过故意占些口头便宜罢了,不料沈浪却认真沉吟了片刻,道:“只是若要杀人,必得瞬息之间便将此事了了。过分缠斗怕是难免留下形迹,还是要等好时机再行出手。”
他说这话的语气,像他平常的大多数时候一样,镇定淡然。
就像吃一碗面让店家放多少牛肉。
就像温一壶酒让下人热到几成火候。
就像吻一个人,知晓要挑逗到何时开始动作才够情生意动。
王怜花从未想到,如何“杀人”这样的命题,从沈浪的口中说出,竟也能如此自然。
如此温柔。
如此惊悚。
沈浪见他半晌不说话,又问道:“王公子以为如何?”
王怜花这才回过神来,在心中暗骂自己大惊小怪。
这样的话自己也常说,沈浪偶尔说一说又有什么大不了。
于是回道:“却不知沈大侠以为何时才是好时机?”
沈浪道:“山门守卫寅时更替,不如便在那时混入更替队伍之中,趁其不备,一举杀之。”
王怜花强忍住心底不安之感,空叹一声道:“寅时还有许久。”
沈浪轻声道:“你正好趁这空暇,将镣铐解了。”
他这一提醒,王怜花这才想起方才好生牵挂的事来。只是自己身上穿的袍子都是叶尤之的,底下光光的什么也无,哪有器具可用。巫行云生怕他弄鬼,连发簪也收了去,只留得一条绑发丝带勉强应付仪容。王怜花只得伸手去拔沈浪头上束发小簪,道:“巫行云这鸟贼将我身上的东西全都收了去,只好借你簪子一用。”
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月光细细观看那手铐样式,哪里看到沈浪的脸色已在他说这话的片刻之间,已经变了三变,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过是深深地看着他而已。
王怜花右手执簪,将那簪尖刺入左手镣铐某处细小缝隙之中,拨弄转动了一番,那镣铐便“咔”地一声脱开,由他手腕上坠下。另一边也如法炮制,转眼便脱去束缚。事毕,十分得意地道:“这般机关,也想困得住本公子。”
沈浪弯腰将那镣铐拾起,细心收好。
王怜花十分不解,问道:“你收着这东西作甚?”
沈浪淡淡地道:“杀完人后,将这东西弃在下山路边,岂不更为逼真。”
这时,王怜花已十分确信,自己再不想从沈浪口中听到“杀人”两个字。
但这样的请求,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那本不该是沈浪沈大侠说的话。
这也本不该是王怜花王公子说的话。
他默默坐下,开始解脚镣。
衣袍在足腕处投下暗影,看得便不甚分明。王怜花只得将袍子撩开,裸出一双白皙长腿,低头细细拨弄。脚镣偏又比手铐沉重些,技巧力道一时拿捏不得,比手铐还多费了些功夫。王怜花好不容易将它解开,丢在一旁,头也不抬地问沈浪:“这你可还要?”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句毫无意义的话,期待的是什么样的回答。
沈浪没有回答。
也没有任何行动。
王怜花觉得有些疑惑。
猛一抬眼,只见沈浪略蹲在他身侧,脸孔离他极近,只见一双极黑的眼睛,幽暗如深谷。
那眼光有魔力一般,似要将他吞噬。
沈浪一下又将他抱了个满怀,压倒在地。
王怜花不禁有些怒意,道:“你这是作甚?“
沈浪凑在他耳边道:“你把两条光光的腿露在我眼前好半天,我都没有问你作甚。”
王怜花顿时气急败坏,将方才满心的奇异情绪抛诸脑外,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这人好歹分得轻重缓急。”
沈浪轻舐他耳垂,声音含混地道:“我等你卸那东西等了许久,哪里分不清轻重缓急?”他这样说着,右手伸进他外袍之中。外袍之下除了他的身子之外一无所有,沈浪的手自是一路横行无忌,轻轻巧巧地便抓住了他那事物,还故意“咦”了一声,轻笑道:“那它可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
王怜花咬牙暗恨,却无言以答。那东西一贯的不经撩弄,所谓男儿气节风范,一到了那里,全部不值一提,却又不能和它说理,真是气煞人也。
沈浪见王怜花不再挣扎,也怕弄痛了他,便也略略放松了手下力道。王怜花却是个不甘心的,突然便手足并用地使力要将他推开,所幸沈浪心中早有警觉,见他突然动作,立刻收紧臂弯,只借着这力抱着他在地上又滚了两滚,依旧牢牢将他压在身下。
王怜花一计不成,不怒反笑,小声软语道:“你自己皮糙肉厚不觉得,这地上都是石子沙砾,扎得本公子痛得要命。”
沈浪理所当然地道:“我怕你在上面不习惯。”
王怜花哼道:“谁说我不习惯?”
沈浪听了这话,低低一笑,道:“原来王公子打算在此试一试骑-乘之术,你相公我自然没有不从命的道理。”
王怜花发急道:“你是谁相公,谁、谁说要骑……骑乘?”他说到最后本有些害羞,一想如何能在气势上输人,只得硬着头皮说完。
沈浪简明扼要地回答:“你。”
王怜花更急:“我才没有。”
沈浪好整以暇地道:“既然没有,你便乖乖把腿张开,尽一尽你做娘子的本分。”
王怜花虽已在心里骂了十八遍,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忍气吞声道:“那我还是在上面比较好。”
沈浪道:“真要在上面?”
王怜花满心只想从他怀中逃开,连忙点头。只是他这一动作,后脑还真磕到了地上石块,不由得轻轻呼了一声痛。
沈浪见他这焦急模样,差点笑出声来,一边伸手帮他轻揉,一边揽了他腰身翻转过来。
王怜花趴在他身上,只觉胸膛宽广,气息温煦,柔软适度,一时愣住,再要挣扎,竟然还是无法起身,沈浪手臂紧得和铁箍似的。只得又道:“你还是将我压在这里,我如何能动?”
沈浪道:“你且说来听听,要怎么动?”
王怜花依旧不甘示弱,道:“既然我在上面,便是我动,你管我怎么动。”
沈浪心满意足地叹气道:“你真积极。”说着便将手臂松开。
王怜花立刻从他身上跳起,紧紧贴在身后山岩上,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沈浪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笑:“你这模样,好像怕被人强-奸似的。”
王怜花辩解道:“方才我听到旁边有响动,连忙起来查看罢了。你警觉性这样低,如何做得好埋伏?”
沈浪将双臂抱在胸前,道:“你不转身看外面,光看着我,也能做得好埋伏?”
王怜花只得转身,从山岩后探出半个出头来,假装十分认真地打量周围。幸好天公作美,不知何处有飞鸟走兽等从对面树丛中经过,带起一些轻微声响,王怜花连忙道:“对面树丛中也许有人,你小心些!”
沈浪不以为然道:“那大多是野猫发-春罢。”
王怜花抢白道:“明明是夏天,怎么叫发-春?”
沈浪凑过身子来,道:“那倒是真要小心了。”
王怜花连忙点头,故作凝重状:“攸关性命之事,自然一点都不能轻慢。”
沈浪悄无声息地又将自己身子罩在他背后,轻声道:“不过我觉得,野猫在夏天,也不是不能发-春的。”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又覆了上去,使他半点不能挣扎。
王怜花强作镇定,苦苦劝解道:“更替的守卫也许便要来了。”
沈浪笑嘻嘻地在他身后道:“寅时还有许久——这可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他的话声前半刻还这样轻佻,后半刻突然就变得又坚定、又冷酷。
“就算全雷山的人都站在你对面的树丛里看着,我现在也非强-奸你不可。”
【番外】镜花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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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2日,第三次被投诉的两个肉肉章之一。
【番外】镜花63
(六十三)
沈大侠杀人,自然不在话下。
天底下哪有不杀人的大侠?
王怜花自然也是见过沈浪杀人的。
快活林中,沈浪为独孤伤所救,诈死绝杀龙四海。不仅没有给龙四海一点闪避的机会,连从旁窥视的自己也骗过了,不知觉露了行迹。
由那一次,王怜花知道沈浪其实也很会演。
幽灵洞中,沈浪联合独孤伤,一击搏杀白飞飞。他明知那是一个对他十分有意的女人,依然毫不犹豫地下了杀手。
由那一次,王怜花知道沈浪发起狠来比谁都果决。
不过那都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刻。
若在那种时候仍然任人欺辱,那便不是好人,而是傻人。
王公子在心里自作主张地替沈大侠解释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是——沈浪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聪明的好人。
对身为一个好人的沈大侠将会如何进行一场屠杀这件事,王公子觉得十分好奇。
眼珠子贼亮地盯着沈浪瞧。
沈浪索性伸出手掌把那双眼遮上。
眼睫毛还要不肯罢休地在他手心里跳。
跳得手心发痒,心里也有些发痒。
沈浪轻声道:“好生休息,省些力气,好解迷踪林的八卦之阵。”
王怜花想要反口辩驳,你方才怎就不记得让我省些力气。
想虽如此想,却也实在疲倦,便乖乖闭上眼睛。
有怎样的床榻,会比沈浪的怀抱更好眠。
王怜花果然受不得这番诱惑,很快发出了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沈浪松开手掌,看着王怜花的睡颜发呆。
他觉得王怜花睡着的时候,完全像个孩子。
漂亮到无瑕,难得的安静中还带一点易碎的天真。
想要吻下去,又怕是吻醒了便惊碎了。
看了又看,终究还是忍耐着抬起头来。
反反复复。
简直就像个孩子看着自己心爱的舍不得吃的糖果一般。
若是王怜花看见了这一幕,恐怕便要质疑。
说到底,谁比谁像小孩子?
不过,王怜花并没有看见,他只管睡觉。
小孩子在熟悉的地方总是会睡得更沉,也更恋床。
沈浪下了狠心把他推醒的时候,他还很有点舍不得醒。
闭着眼抓着沈浪的衣襟道:“我被强-奸了,帮不了你的忙。”
沈浪哭笑不得,毅然决然地将他从怀里挖出来,轻轻倚到岩壁背面去。
“乖乖的,不要发出声响就好。”
王怜花对这环境的转换很不高兴,耷拉着眼皮看沈浪,一边咕哝道:“既然如此,叫醒我干什么。”
沈浪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我要走开一阵,你自己小心些。”
王怜花不理他,管自己又闭起了双眼。
他听见不远处有一片整齐的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
寅时到了?
王怜花靠在岩壁后,屏息敛神,默默地数着从自己后方走过的脚步声。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这一行似乎只有十数人。
雷山大门夜守卫原本一轮应有五六十人之多,何以更替人员如此之少?
不过他马上就想通了其中原因。
若他是巫行云,想必也会如此。
原本打定了教西江寨各大家们出人围捕的主意,此番不过是虚晃一枪,做个样子,放他二人下山。
最后的一拨守卫,原本就是来送死的。
既然都是白死,那末死几十个人不如死十几个人。
有必要时,不惜牺牲一切;无必要时,能省则省。
这个道理,沈浪一定懂得,才会选择这样的时机。
王怜花倏地睁开了双眼。
沈浪却已不在身边。
方才想得入神,竟未注意到沈浪是何时消失的。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有十几人人,从生门走向死门。
又会有几十人,从死门返回生门。
生门死门,八卦乾坤。
暗夜里回荡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萧索,王怜花竟然觉得寂寞了。
沈浪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浪你既然要走开,叫醒我做什么?
王怜花重又闭起了眼睛。
可一等他阖上眼帘,又感觉到沈浪似乎又回到身旁。
王怜花不甘心,只得又睁开眼睛。
然后,吓了很大一跳。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人的脸。
但那张脸,并不是沈浪的。
平静地令人无法想象的,死人的脸。
似是完全没有预料到骤然降临的死亡,就死掉了。
肌肤裸-露之处并无其他伤痕,只是喉间一点青紫。
人就算被点了哑穴,也可以在那一瞬间发出哽咽之声。
直接掐住喉管迫他瞬间窒息,也许是最安静无声的一种杀人手段。
而且,又快又猝不及防。
需要的不过是下手的那只手,可以准到极致。
王怜花觉得,沈浪连杀人的手段也很像他这个人。
又利落,又温柔。
杀人这件事,与做-爱相反。
越快越温柔,越慢越残酷。
这尸体被剥去了外衣,旁边却丢着沈浪方才穿着的那件外衣。
王怜花慢腾腾地站起身来,将身上那件沾满了体-液的衣袍脱去,顺便拭了拭身子,然后把那尸体的衣裳剥下,十分嫌恶地抖了抖,穿在身上,再罩上沈浪方才脱下的外袍,如此这般便收拾得整整齐齐。
看起来,王大公子很没有一个刚被强-奸的人的自觉。
他甚至还在穿衣服的间隙里想到了一件难以言表的事。
原本以为沈浪脱他的衣服时的手脚已经够快,没想到沈浪在脱别人衣服的时候还可以更快。
想到这里,王怜花便从岩壁后探出半个头来,去看沈浪的背影。
队伍最后的那个人,一目了然。
王怜花在心底暗想,其实这事应该我去,因为沈浪不会易容,也不擅长模仿他人形态。
不被认出来才怪。
沈浪被人认出来,还是过了好一会儿。
城门守卫的更替完毕之后,沈浪随着队伍站到门口一侧。
他对面的那个护卫觉得他有点面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但沈浪面色如常,并不掩饰,微笑回望。
这夜晚这样黑,谁能看得多清晰。
见他这般镇定,那人自己倒有些疑惑心虚起来,时而朝他看看,时而转头看向别处,始终没有说出声来。
倒是守卫队长注意到那人的神情举动有些莫名,不自觉的沿着那人的眼光朝沈浪看来。
看到沈浪的脸之后,他还没有呵斥出声,沈浪的剑就已经切断了他的喉管。
裂开的喉管之中涌入空气,自然发不出声。
于是就这样,死掉了。
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恐怖,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和被切断了喉管的那个人一样,发不出声来。
沈浪低声道:“在下并不想为难各位,请各位不要发声。”
发出牙齿打架的格格声,算不算发声?
沈浪又道:“列位请转过身去,背对着在下,定保无虞。”
守卫们面面相觑,竟然真的个个转过身去。
绝对的力量之下,反抗显得无稽且愚蠢。
不过总会有人不信邪。
列队之中,有人在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拔出腰间长刀,朝沈浪劈来!
他眼睁睁地就看着沈浪不设防地站在那里,手里的剑明明已经垂落在身侧。
他眼睁睁地就看着那把剑上有一滴血从剑身慢慢地滑到剑尖才滴落,自己手里的刀已如奔雷劈向沈浪的胸口。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刀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有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喉口。
只听得沈浪低声补充道:“我只杀第一个出手的人。”
那人不敢置信地、缓缓地低下头去,却只看见一缕长长的血丝,从自己的喉口细细地流淌到前胸的衣襟边沿。
不过染红了一点点。
那并不是足以致死的血量吧?
应该不会死吧?
他心中一宽,紧跟着也想转过身去,脚一软便栽倒在地。
在死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风声。
风吹进喉咙,好凉。
看来,流出多少血和会不会死,那真的是两回事。
做完这件事之后,之后的事进行地就分外容易。
沈浪把他们的睡穴一个个点上,守卫们全都像绵羊一样乖。
就连躺下来的样子,也和尸体没什么差别。
最后,沈浪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往远处山径上丢去。
是方才王怜花从身上取下的手链与脚铐。
很轻的“叮啷”一声后,瞬间安静无声。
沈浪轻轻吐了一口气,打算回到王怜花所在的那个地方。
一路上,沈浪分外想念王怜花的呼吸。
在转过岩壁的一瞬间,沈浪却差点恐惧地跌倒在地。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人的脸。
但那张脸,并不是王怜花的。
甚至不是方才死在他手下,队伍最后的那个人。
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人盘腿坐着,目光诡异恶毒地盯着他。
然后沈浪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你刚才吓了我一跳,所以我也要吓你一跳。”
王怜花从那个陌生人背后的暗影中钻出身来,笑嘻嘻的表情非常欠揍。
他已经穿戴地整整齐齐,看上去十分精神抖擞,只剩一头乌发还来不及束起。
走出来的时候,王怜花随手一推,盘腿而坐的那人立刻往前栽倒,倒下时脖颈先像面条一样地耷拉下来,显然是瞬间被人截断了颈骨。
“若不是我发现了这个探子躲在不远处窥探,沈大侠恐怕要前功尽弃。”
他十分得意地说完这句话,却发现沈浪表情极古怪地盯着他。
朝着他伸出两只手来。
在那一瞬间,王怜花甚至有一种错觉。
以为沈浪被他刚才的行径气疯了,想要将他掐死算数。
他不禁吞了吞口水,缩了缩脖子。
当然这只是王怜花的错觉。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不靠谱的错觉。
沈浪只是伸手捉住他散乱的发丝,挽起,用发带打了一个清爽漂亮的束结。
王怜花没看到他从哪里拿出那条发带,有点想问他是不是一直把那条发带握在手里。
想了想,但没有问。
然后沈浪就把他抱了起来。
王怜花认为方才睡了一觉之后,气力已经恢复了一些,完全可以自己走路。
想了想,但也没有反抗。
因为沈浪十分恶毒地威胁他说:“你若是想就地再被强-奸一遍,只管挣扎。”
王怜花王大公子,从来都好汉不吃眼前亏。
【番外】镜花64
(六十四)
有的时候,不肯吃亏难免要丢点面子。
沈浪的怀抱也不能说不舒服,不过王大公子总觉得自己这种造型有失气概。
没人看见也就罢了,偏偏还被人看见了,很是面上无光。
王怜花以尽量自然的姿势从沈浪怀里跳下,保持潇洒落地,然后先发制人。
“蓝岚。”
蓝岚露齿一笑。
“王公子难得叫我的名字。”
蓝岚穿得鲜亮华丽,戴着那个闪闪发亮的碧玉孔雀长坠子,又是一副雌雄难辨的模样。
王怜花见了,不由笑道:“你又打扮地跟戏台上的名角儿似的,莫不是打算来演一场一枝梨花春带雨,求巫行云原谅你不成?”
蓝岚笑嘻嘻地承认:“原来是有这个想法。”
王怜花道:“原来?”
蓝岚道:“王公子有所不知,自沈相公上了雷山不久,族长便遣使通知各家,在明日选嗣大会之前,各家皆得出人力,若有人意图闯出西江寨,务必截杀。现下西江寨里,风声鹤唳,各家高手虎视眈眈,都想在选嗣大会之前立一立功,二位武功再高,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届时我也是在劫难逃。思来想去,不如回早些回雷山来认罪,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王怜花笑道:“小蓝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不过你既说原来作此打算,莫非如今改了主意不成?”
蓝岚道:“虽说我有那般想法,却也总觉得忐忑,在雷山门前徘徊良久,始终下不得这个决心。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东西被丢到我脚边,我捡起来一看,于是就改变了主意。”
沈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王怜花方才解下的手链脚铐。
想是蓝岚早已潜伏在山门附近窥探,若他二人往山下来自投罗网,他便上雷山来寻一条后路。不料眼见了沈浪所为,自然知道他有所计划,方才现身相询。
他也不问其他,只道:“蓝公子,你方才说巫族长命各家在选嗣大会之前围捕我等,为何是‘之前’?他便不怕我二人潜伏在哪处,在选嗣大会之时或之后潜出西江寨去?”
蓝岚赞道:“沈相公好心细。选嗣大会之时,各家必带高手精锐上得雷山,将迷踪林团团围住,严防他家做得手脚。族长便是令他们驻守西江,不得上雷山,恐怕他们也绝不肯听,索性也不多说罢了。”
见蓝岚所说之事与自己所料无异,沈浪微微点头,并不再问。
王怜花却是个不肯放过的,一定要追根究底:“那么,小蓝你现下改了什么主意?”
蓝岚道:“自然是助二位一臂之力,将巫族长杀掉。”
王怜花道:“哦?”
蓝岚淡淡地道:“这世上既已没有断情花,那末只有他死,我才得解脱。”
如王怜花所说,蓝岚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总会向前看。
而不是无意义地怀恨沈浪不动声色地取走了那朵他付出了绝大代价、差一点便能吃到的断情花。
王怜花依然不是很给他面子,冷冷地道:“只是巫族长可未必死,我们二人也未必胜。”
蓝岚苦笑道:“我原以为我已无一点生机,方才决定回来认罪,苟全性命。若尚有余地,自然愿意倾力而为。王公子莫非是不信我的诚意?”
王怜花还未开口,沈浪便道:“蓝公子既然如此说了,在下自然相信。更何况,此事有蓝公子相助,再好不过。”
蓝岚听了这话,连忙问道:“二位如今意欲何为?”
王怜花举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在那一瞬间,蓝岚以为那只手是伸向他的喉口,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王怜花却立刻收回了手,笑道:“我们若是告诉你,你反悔了,恐怕我非把你杀掉不可,难道让你去向巫族长禀报我二人的行踪不成?”
蓝岚吞了吞口水,心道我现在反悔恐怕也一样没有命在,连忙道:“绝不反悔。王公子若是不信,我这就发下毒誓……”
沈浪在一旁十分坦然地插口道:“暂避迷踪林。”
蓝岚顿时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迷踪林……二位如何知道那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抖了。
沈浪道:“皆为夏姑娘告知。”
听到“夏姑娘”三个字,蓝岚的语声突然又不抖了。
不知觉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她也……”
王怜花替他说道:“原来她也没有死心。”
蓝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我与二位,一样无路可退。”
前往迷踪林的小道,迂回曲折,四周又有岩壁遮挡,一眼望不到头。
蓝岚站在那小道口上,很有些迟疑。
王怜花看得好笑,推了他一把。
蓝岚往前踉跄一步,想要收住身子,不料王怜花拽着他手臂往那条道上硬拖了几步才放开,一边还道:“你若真走上了这条路,说不定便会发现其实也没有这么可怕。”
蓝岚无言以对,只得跟上。
沿着小道行了百余步,转过岩壁弯角,眼前景象愈发破败荒凉。
蓝岚悠悠地叹息了一声,道:“我在雷山呆了八年,连看都不敢看这个地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走上这条路。”
王怜花不以为然道:“还没有进去,何必怕成这样。”
蓝岚脸色一变,十分僵硬地笑了笑:“王公子以为这里是哪里?”
王怜花道:“难道不是去迷踪林的路上?”
蓝岚点头道:“看来,夏小姐没有和二位说清楚。这条小道本也是迷踪林禁地的一部分。你看这路何尝像是有人走过?”
王怜花道:“莫非这条道上也有什么玄机……”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死人。
尽管死了,却靠着岩壁维持正襟危坐的姿态,衣裳穿戴皆十分整齐。也许是一直暴晒在苗疆的烈日下,尸体只是被风干,却并没有腐烂。暗色的皮肤紧紧地绷在骨骼上,眼窝深陷,嘴巴大张着,露出满口森森的牙齿。
蓝岚杀过的人并不算少,许多死在他手下的人比这具尸体还要难看十倍。
可这具干干净净的尸体却令他感到莫名的、强烈的恐惧。
王怜花嗤笑一声,迈步上前,就着月光略微打量了那具尸体一番,脸色顿时却也凝重了几分。
“看来此处确有玄机。”
蓝岚惨白着一张脸,道:“王公子看出什么?”
王怜花道:“这死人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蓝岚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王怜花道:“饿死、渴死、吓死,都有可能。”
蓝岚缩了缩脖子,道:“若是饿死渴死,未免也太奇怪了些。换了是我,明知出了这条道要被人杀死,也绝不肯饿死渴死在这里。”
沈浪轻轻地道:“他也许不是不想离开,而是离不开。”
蓝岚失笑道:“我们进来这一路,不过百余步,并无甚埋伏,怎会离不开。何况王公子方才说,除了饿死渴死,还可能是吓死……”
他一开始振振有词,说到最后,自己却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道:“吓……吓死?被什么东西吓死?”
王怜花叹道:“我怎么知道。”
能把活生生的一个人吓死,那要有多恐怖。
蓝岚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什么样的景象会把自己吓死。
沈浪沉吟道:“苗疆巫蛊一族,自然以蛊见长。此处乃是巫蛊一族极隐秘之地,怕是有神奇巫蛊于此,也未可知。”
王怜花点点头,斜了眼看着蓝岚笑道:“所以沈大侠方才不是和你说了,有小蓝你相助,再好不过。”
蓝岚苦着脸道:“出入此处之人,总也以本族人居多,个个有去无回。可见若有巫蛊,也是极刁钻隐秘,常人不知的奇蛊。我便是比二位略了然些,也未见得有用。”
沈浪略一点头,道:“蓝公子也不必过于害怕。试想,不仅是族长、蛊童,各位选嗣的孩童也可全身而退,其中怕是有捷径可以毫发无伤到达那选嗣之所。我们细心查看,也许能有发现,切不可自乱阵脚。”
沈浪的话,似是有神奇的安抚力量,蓝岚略略有些镇静下来。
王怜花道:“若如夏姑娘所说,除选嗣之日会有人来,平日此处并无人出入。小蓝,你可知道有什么样的蛊,无需人在亦可长施为,还能百发百中。”
蓝岚思索了片刻,道:“若是如竹片蛊、石头蛊等死物之蛊,虽是无人亦可施为,但这等阴湿毒辣之物浸泡施为所成之蛊,若经成日日晒雨淋,极有失效的可能。照我想来,便是活物之蛊,寄生在迷踪林中,时不时侵袭来人。”
王怜花道:“活物之蛊又有哪些?”
蓝岚道:“世间活物何止千百种,又可因蛊毒淬炼,千变万化,如何得知。”
王怜花并不气馁,道:“虽然如此,但见活物便小心为上,总是好些。”
话说到此,已到迷踪林前。
一条黑魆魆的林间小径,仿佛等待了许久一般,在他们眼前静静展开。
若说这迷踪林看上去和其他普通的树林有什么区别,大约也就是树木长得特别高大、特别茂密一些,遮得那林径之上,月色黯淡,暗影重重。
蓝岚对方才那尸体还心有余悸,总有种奇妙感觉,仿佛那尸体会朝他追来,因此一路上都要走在前头。如今到了林径之处,立刻就停住脚步,往后缩了一缩,避让到沈浪和王怜花后面去。
王怜花见了他这样,戏谑道:“该死不该死皆有命定,前面后面都逃不过劫数。”
蓝岚在这下闪身之间,眼尖看见了王怜花右手悄悄伸出去,勾沈浪左手指尖。这时恰巧被王怜花一嘲讽,忍不住便回道:“王公子若是不怕,何必还要牵沈相公的手。”
王怜花方才被蓝岚看见了被沈浪抱着的尴尬模样,眼时下这一点小动作又被他揭穿,十分恼怒,瞪眼道:“牵不牵与怕不怕又有何干系?”
蓝岚在心里想,还是有一点关系的。
据说江湖许多著名高手,平日里兵器绝不离身,连睡觉都要抓着。若是损了兵刃,自身功力也会大打折扣。
蓝岚自己不用兵刃,初入江湖之时听说了这些故事,心下很是有些瞧不起。
人在害怕与孤单,或是面对强大的敌手的时候,第一反应总是想要抓住最可倚赖的事物。
越害怕,抓得越紧。
江湖人最可倚赖的,大约便是自己的随身的刀剑。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句话,也许说的不是信念,而是恐惧。
要有多幸运,才能在这寂寞的世间,全身心信任地抓住另一个人的手。
那只手,竟然还真的能够又温暖、又稳定、又可靠。
想到这里,蓝岚觉得手心有点冷,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不说话,四周便安静地出奇,唯有风声寂寥。
密林之中,突有枝叶掠动之音。
蓝岚抬起头,看见了迷踪林的第一件活物。
夜枭。
【番外】镜花65
(六十五)
夜枭血红色的眼睛,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诡异地浮现出来,亮得骇人。
蓝岚不禁又退了一步。
王怜花却似是后背上长眼睛,立刻伸手拉住了他。
“小蓝你想走?”
蓝岚的嘴唇有点哆嗦。
“红、红眼的夜枭……”
王怜花冷冷地道:“夜枭本有红眼、绿眼、蓝眼、金眼等不同类目,你休要自己吓自己。”
蓝岚依旧惨白着一张脸道:“可族中有传说,红眼夜枭是……”
他话还未说完,沈浪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王怜花忙问道:“有何不妥?”
沈浪轻声道:“你们且先勿说话,后面似有人声。”
凝神细听,果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后面有什么?
后面只有方才路边的那具干尸。
蓝岚莫名便觉得是那具干尸从后面追上来,心中恐惧无比,恨不得再躲到他们前面去。所幸他还没有完全吓晕了头,知道前面也许更加险恶,一时进退不得,只好停在原地发抖。
沈浪道:“我们先避过一旁,看来者是谁,恰好给我们探一探路。”
来者是谁?
除了他们三个在雷山已然走投无路的人,还会有谁在这时入迷踪林来?
三人侧身隐入路边树后,静静等待了半晌,却不见有人追来。再听那脚步声,似是只在原地踏步。
并未前进,却也没有后退。
王怜花道:“也许是巫行云派人来查探雷山大门的情况,并非要入这迷踪林来。”
沈浪道:“许是如此。且再听听,看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那脚步声却十分执着,在原地周而复始地踩踏了许久,偶有间歇,却始终不停。
蓝岚忍不住道:“这人便是要查探情况,也未免太久了。”
沈浪平心静气地道:“此事有异,不在乎多等这片刻。”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
女人的惊呼。
王怜花听出那是谁,松了一口气。
装模作样道:“此事与我等无干,我们还是往那林中去罢。”
沈浪道:“看来她是遇到了什么。”
王怜花装傻:“她是谁?你认识?”
沈浪自顾自道:“既然是她,我们不妨回头看一看。”
王怜花一口回绝:“我不去。”
沈浪也不相强,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人在此等我片刻。”
说罢,闪身出了树后。
蓝岚本想跟上,却见王怜花果真双手抱胸站着动也不动。心念一转,便默默退回。
此地步步危机,多冒一趟险又是何必。
何况一想到跟了去又要与方才那干尸见面,蓝岚便觉得心中惊惧。
王怜花目送沈浪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便转过头去,问了蓝岚一句话。
“小蓝,你为何不跟沈浪去?”
蓝岚只得答道:“那人之事,本也与我无干。”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可迷踪林中十分危险,你也许还是跟着沈浪会安全些。”
蓝岚张口结舌:“难、难道我们不该在此处等沈相公回来,再入这迷踪林……”
王怜花似有深意地微微一笑:“恐怕我等不到他回来。”
他微抬下巴示意蓝岚往迷踪林那边看。
蓝岚一回头,只见迷踪林小径两侧,枝叶暗影之间,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几十只夜枭。夜枭毛色暗淡,在漆黑夜色中看不分明,只剩那只只红色的眼睛漂浮在夜空中,有如幽冥地狱深处燃烧的点点鬼火。
他看得心中发凉,不敢再看。
还未转头,身后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牢牢抓住了他。
“趁着他不在,正好拿你试一试这林子有何玄机!”
王怜花一推一放,蓝岚整个人便向那林中小径上栽去,眼看着便要跌入荧荧鬼火之间。
绕过小道弯口,沈浪便看到那个意料之中的人。
这女人形同疯魔,在道口上不停地来回走动,往前去复又退回,简直就像被什么给附了身似的徘徊不止,极努力也总走不出那几步。
沈浪伸手在她肩上一拍,只见她全身激灵灵一抖,似是马上就要尖叫。
转头一看是沈浪,林镜花立刻将那声尖叫咽回腹中,面上甚至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
她本是跟踪蓝岚而来,方才也目睹了三人聚首,自是知道沈浪为何在此。沈浪见她神情,也将她之前行踪猜着了七八分,于是也不问其他,只道:“林姑娘何故在此徘徊?”
林镜花惊魂未定,指着那路旁干尸道:“鬼……鬼打墙……”
沈浪见林镜花眼神清明,反应也十分迅速,并不似失了神智,心下更是疑惑,道:“林姑娘可否详述?”
林镜花道:“我见此地不善,有些想退回去。不料我直往前走,眼睁睁地就绕不过这弯口,无论怎么走,这尸体总在我身边……你、你看,他好似……还在对我笑……”
沈浪一看那干尸并无任何异状,不禁皱了皱眉,道:“果有此事?”
林镜花道:“沈公子可自行一试。”
沈浪依言往前而去,心底还存了几分林镜花故布疑阵的思虑,反倒更仔细留心着身后。
林镜花却并无任何动作。
沈浪这才凝神细看,立刻便发现眼前这山道弯角果然有几分玄虚。
一边是光滑岩壁,一边便是万丈深渊,无树遮挡,十分险要。
弯角极窄,在这一边瞧不见那一边的景况。又不能一鼓作气冲出,只得慢慢沿着岩壁绕过。
沈浪绕过那弯口,原本以为便是通往山门的小道,不料眼前又是同样一个弯口。
那尸体赫然就在身旁,张着乌黑的口齿,似在无声地笑。
转头一看,林镜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盯着瞧。
沈浪有些狐疑,又往前去,再试一次,竟然又见了那尸体。
再回头,林镜花还在那处,四周景物,与方才丝毫也无不同。
林镜花缓缓地道:“在我眼中,只见沈公子进而复退。”
沈浪平生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也听说过奇门八卦、阴阳五行等手段能将人困在一处不得离开,料想定是此类机关,因此心中并不惊慌。再想王怜花博学多闻,应当略有所通,自己现时下实在不必为此伤神,于是也不再看那尸体,转身便要返还。
林镜花忙道:“沈公子你……可是已看出什么玄机?”
沈浪摇头道:“没有。”
林镜花指一指那尸体道:“那这……”
沈浪并不多说,只淡淡地道:“在下也是刚刚进来,暂且还不想出去,待到想要出去的时候再探查便是。林姑娘若要再试,恕在下不奉陪。”
林镜花犹自不甘心道:“可……这里便如此蹊跷……若再往里去……”
沈浪置若罔闻,只管前行。
林镜花无奈,只得跟上。
未行几步路,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悲惨而凄厉的叫声。
沈浪心中一紧,立刻拔足狂奔。
只见数十只红眼夜枭,齐刷刷黑压压地从迷踪林里扑了出来,竟是朝王怜花所在之处席卷而去!
而王怜花手中并无可斩利器,夜枭飞行且快,数量又多,眼看着便是避无可避!
蓝岚被推倒在林径之上,只闻头顶上空夜枭骇叫,片刻之间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王怜花刻意要将他送作这群怪鸟的饵食,自然一点也不留手。
蓝岚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支起半个身子,不料又被一个人撞上来扑倒,抱着在地上滚了几滚。
原来王怜花虽将蓝岚推出,双眼却一直紧盯着枭群,见枭群朝自己而来,他便立刻纵身而起,朝着蓝岚所在之处扑去!
既然枭群刻意不攻击离它们更近的蓝岚,是否蓝岚那处便是安全的?
对这一点,王怜花其实全无把握。
但是说也奇怪,待王怜花抱住了蓝岚,那群夜枭突然便收住了身形,重又飞回枝头。
那一双双鬼眼,默默地望着在地上翻滚的两人,满怀恶意,只等趁虚而入。
王怜花抱着蓝岚滚动之时,感觉到什么硬物一直拍打到自己脸颊,侧过一看,却见是蓝岚耳上的碧玉孔雀长坠子。
那惨碧色的光华,在夜色中竟然显得格外分明。
王怜花看看那坠子,再看看蓝岚的脸,又上上下下地将蓝岚全身都打量了一番之后,唇角露出了玩味的微笑。
只有这样事物,与众不同。
一想及此,王怜花立刻伸手,将那只孔雀坠子从他耳上硬扯了下来。
蓝岚茫然无知,不敢也不能反抗,只呆呆地摸着发痛的耳朵。
“待我试一试,究竟是你这人有用,还是这碧玉孔雀有用。”
王怜花站起身来,对着那些紧迫盯人的鬼眼,示威一般地将手中的碧玉孔雀摇了一摇。
似有一阵极轻微的骚动,在幽暗夜影中蔓延开来。
为了深度验证,王怜花抬脚便想要将蓝岚踢开。
尚未动作,便听得身后一人道:“王公子,脚下留情。”
王怜花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乖乖收住了动作。
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沈大侠真是宅心仁厚。”
蓝岚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往王怜花身后逃去。
入口处的干尸,迷踪林的夜枭,今夜所遇的每一样事物都恐怖难言。
但现在这两者加起来,于他而言也没有眼前的王怜花一个人可怕。
王怜花心中暗笑道,你躲有何用。
只要我往前走快几步,离你远些,一样能验证那猜测是否为实。
于是转身,伸手,打算先将沈浪拉过来。、
一转身,便看见沈浪左右两边衣袖上各粘着一个人。
一伸手,才发现已没有了下手的地方。
这一下,王大公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番外】镜花66
(六十六)
王公子生气了。
这事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
说小不小,是因为王公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说大不大,是因为有沈浪沈大侠在。
沈浪看见王怜花眨了几眨闪闪发亮的眼睛,唇角紧绷将脸颊拉出狡黠的线条,觉得他很像是一只隐藏在夜色里的猫。
王公子一盘算起坏主意,若不刻意掩饰,十有八九就是这副模样。
沈大侠很是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试图力挽狂澜。
“王公子,此处危机重重,多一个人,便多一点机会。”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谁知是多一点机会,还是多一点麻烦。”
他听出沈浪的话语里有某种识破和制止的意味,愈发地感到不满意,却又难以抗拒。
于是忿忿地一甩手,转身就往前走。
沈浪左右看看,见那二人还拉着他衣袖不放,苦笑道:“二位,若不赶紧跟上王公子,红眼夜枭恐怕便要来了。”
这话比什么都有用。
蓝岚与林镜花马上松了手。
沈浪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去。
小孩子生起气来容易无所适从,大人这时候便得牵住他的手,好好地抚慰与引导才是。
那人却气急败坏走得飞快,哪里牵得到。
沈浪想追上去,不料林镜花和蓝岚受了他点拨,立刻快步跟住了王怜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
王怜花的后面,沈浪的前面,眼时下哪里还有比这更安全的位置。
沈浪无奈地放下手掌,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笑笑。
再抬头看那人的背影,满脑子还是他方才缱绻时的勾人模样。
月光下裸-露的肩膀因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像春日的细浪一般舒缓,柔情能将人溺毙。
眼时下衣冠整齐行动迅捷的样子也好看得不得了,是一种无所拘束的漂亮。
无论何时、怎样,都该放在心尖尖上。
只是王怜花此时满心的算计思量,哪想得到沈浪所想。他将碧玉孔雀高举,有如引路灯烛一般,见那些红眼夜枭果然都不动弹,心中越发笃定,似是随口调笑般地说道:“小蓝,看来巫行云对你还真是不错,把这样的宝贝都送给你,亏你还因此而记恨他。”
蓝岚看着那孔雀,面上神色复杂。
好半晌,才闷声道:“也许这不过是个意外。”
王怜花轻轻地笑了一声。
“若是意外的话,意外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他陡然停住了脚步,蓝岚猝不及防,差一点便要撞在他背上。
又是什么事物挡住了去路?
是花。
一片花海。
妖艳的,血红色的花海。
即使是这样幽暗的光线下,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浓艳到了恶心的色彩。
花是什么花?
枝干粗硬,花苞紫黑,花色如血。
这花的模样,在场的所有人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断情花。
曾以为世界上再不会有的花朵,再度出现。
满坑满谷地一起盛开,即使是在未被焚毁之前的雷山花园,也是不可能有的景象。
“早知道这里便有此物,何必如此辛苦。”
王怜花说这话的口气,半是遗憾半是感叹。
早知道这里便有此物,何必如此辛苦?
蓝岚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伸向其中一朵盛开的花。
王怜花在旁边给他鼓劲:“也许巫行云在给你那个坠子的时候,便是给了你一条生路,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是么?
之前蓝岚每次回忆起巫行云给他施下话蛊之后,将这孔雀碧玉坠子递给他时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全身发凉。
因为他明明在做极过分的事,眼神里却全然没有恶意,仅仅是微笑和戏谑而已。
具有力量的上位者看着他卑微的玩物,流露出轻易便能让你欲生欲死的态度,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残忍。
也许是他误读了他?
也许他并不想将他赶尽杀绝,而是悄悄埋下了释放的伏笔?
蓝岚在脑中反复回味那时的场景,甚至体会出了几分爱怜一般的情意。
爱怜。
这种情感在片刻之前,还是天大的笑话。
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回忆的粉饰?
蓝岚已经有些分不清楚。
若是真实,此前的一切所为何来?
若是虚无,为何要将如此宝贵的事物赠予我?
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何位置?
蓝岚伸出去的手指像蛊毒发作一样颤抖不止。
不管怎样,先……先摘一朵花。
把这朵花吃掉,就可以自由。
自由,这是多么神奇的命题。
这件事,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更重要。
蓝岚的手指就要碰触到那朵花。
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光。
剑光。
淡青色的剑光。
毫不怜惜地斩下,飘开一片片血红的花瓣,如在夜空中洒开一点点的血花。
蓝岚执迷不悟地伸手去摘另一朵。
这样多的花,所要的不过是一朵,哪一朵又有什么分别。
剑光又起。
血光又现。
蓝岚终于愤怒了。
他没有伸手去摘第三朵花,而是昂起了头,怒瞪剑的主人。
沈浪沉默地,带着点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举起剑,指向了他。
剑尖上挑着一朵花。
剑与花。
多么美好的诗意。
何况这花正好就和血花一样红。
蓝岚死死地盯着那朵花。
是情感的冲击太过激烈么?他竟然产生了幻觉,好似那花在他眼前蠕动?
不,不是幻觉,花的确在动!
蓝岚揉了揉眼睛,看见了迷踪林的第二件活物。
血蛊之虫。
血红色的虫,躲在花心里,就像花的胎儿,极缓慢地蠕动着。
虫体僵直,长有八足。
很像一个熟悉的标记。
碧玉孔雀坠子上的标记。
巫蛊一族的标记。
和那标记长得一模一样的虫子,是传说中的蛊中之王血蛊所必备的虫引。
蛊中之血蛊,如毒药之鹤顶红。
若是被血蛊之虫伤到,又会如何?
神智癫狂,呕尽体内最后一口血方能够死。
是否花丛下便有累累尸骨,血肉浇灌地土地肥沃,才使这片断情花开得这样好。
蓝岚惨白了一张脸,伸手捂住了嘴,想要作呕。
不是为这血蛊之虫,而是为方才自己脑中可笑到了极点的想法。
也许巫行云将那碧玉孔雀坠子给他的确别有深意。
但那深意,只不过是——你若是背叛了我,将受尽最残酷的折磨,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死去!
王怜花伸手拔下路边一根草叶,将那虫从花心中间轻轻挑出,拨落在地,然后一脚踩烂。
稀烂的虫尸,看起来就像是一滴浓稠的血液。
王怜花斜眼看了看蓝岚,轻笑道:“其实只要把这虫挑开,断情花还是断情花。”
蓝岚懂王怜花的意思。
只是作为血蛊之虫巢穴的花朵,究竟还是不是可以解蛊的良药?
或者,是不是要人性命的毒物?
蓝岚盯着那朵花,看了很久很久。
“这花,我不敢吃。”
王怜花笑了。
“可是你若不吃,一辈子都将被那蛊所困,不得自由。”
蓝岚冷冷地道:“命都没了,谈何自由?王公子说得倒是轻巧,若你是我,敢不敢吃?”
王怜花轻抬了下巴,笑道:“一般情况下,我会先让别人试一试效果。”
蓝岚叹了口气,道:“若是无人可试,只有这一次机会,王公子敢不敢吃?”
你敢不敢?
王怜花看着他,又看着那朵花,无声地笑了笑。
“我敢。”
“可是我不需要。”
王怜花的语调里,不仅有自信,还有骄傲。
蓝岚想起了那个失火的夜晚,在火光的另一边,那只拈花的手。
也许是全世界最稳定最可靠的那只手。
他心里突然便觉得恨。
恨那样的手为何不为我所有。
恨方才充满无稽到了无耻的幻想的自己。
恨自己熟悉的另一只手。
另一只,总是拿着鞭子的手。
【番外】镜花67
(六十七)
蓝岚听着,想着,面色渐渐灰败如死。
好半天才道:“我便是吃了这花,只要巫行云活着,便不得自由。若他死了,吃不吃这花都是一样。”
王怜花笑道:“你真想得开……还是,你现在已有把握杀了他?”
蓝岚淡淡地道:“若王公子活着,总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我又有什么好急的。”
王怜花鼓掌道:“好、好、好,小蓝你打得好算盘。可惜你家公子我现在也被困在此处,自身都进退不得,谈何将巫族长置于死地。”
沈浪在旁边本不说话,此时突然道:“莫非蓝公子已有过这花丛的办法?”
王怜花瞪了沈浪一眼,心道蓝岚眼时下是和我二人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有解法自然会讲,何须你客气请教。
沈浪只作没看见。
蓝岚却出乎意料地回答道:“没有。”
王怜花脸色一沉,有些想要发作,只听得蓝岚又道:“不过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我爹讲过的一个故事。”
在这种时候,谁会说莫名其妙的废话。
所以蓝岚说的一定不是废话。
这的确是一个很应景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五个巫蛊族中的少年,为了面见尊崇的神祗而前往圣山。
圣山的指引者给他们每个人都穿上了一件像麻袋一样毫无缝隙的罩袍,连头和脸都被包住,然后让他们排好队伍,双手抓在一根麻绳上,像一群无所适从的小羊,被指引者牵着往前走。
指引者叮嘱他们,见到神祗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他们意志坚定,听从指导即可,擅自行动会带来灾难一般的后果。
他们的第一个考验是声音之魔境。
少年们被从未听过的悲惨而凄厉的叫声包围着前行。
第一个少年问指引者:“是谁,在神圣的地方,叫得这样悲惨?”
指引者呵斥道:“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按捺不住,揭开了罩袍。
恶魔一拥而上,啄光了他的血肉。
他们的第二个考验是嗅觉之魔境。
少年们闻到了奇异的,勾人的芳香,感觉到自己身处在迷人的花丛之中。
第二个少年问指引者:“难道我们已经来到了神的花园?”
指引者冷冷地道:“不要妄图摘取神的花朵。”
少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被贪念所指使,揭开了罩袍。
神惩罚他,让他呕血而死,血液将花园里的花朵浇灌得更加鲜红。
他们的第三个考验是视觉之魔境。
离开神的花园之后,少年们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什么声音、什么气息也没有
第三个少年问指引者:“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周围好像什么都没有?”
指引者回答道:“的确什么都没有。”
少年有恃无恐,解开了罩袍,看见周围的确什么也没有。
指引者道:“为了惩罚你不听话,你必须放开这条绳子,不能再跟着我们。”
少年只得放开了绳子,但等指引者走远后,他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可是,不管他怎么走,发现周围的景物全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直在那里徘徊寻觅,直到死为止。
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蓝岚道:“我讲完了。”
王怜花道:“可是还剩两个人。”
蓝岚道:“听话的那两个,见到了神,就这样,结束了。”
王怜花道:“一般情况下,剩下的两个里,总还得剔除一个的。”
蓝岚道:“我小时候也问过我爹,我爹回答我说,听话就是好孩子,而因听话受到奖赏的孩子世上并不止一个。”
王怜花叹道:“你小时候真好骗。”
蓝岚道:“也许他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王怜花道:“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局很简单,两个人见到了神,神又从其中挑选了一个。而后面没说完的半个故事,隐含的就是照心镜的秘密。”
蓝岚道:“至少第一个少年被啄光血肉而死,和第二个少年因花而死,和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不谋而合。”
王怜花道:“比起这个故事,我现在更怀疑你爹究竟是什么人。”
蓝岚道:“夏老爷也曾经是嗣童,他与我爹从小相交。也许我爹是听了他的经历,编出了这个故事。”
王怜花道:“因为夏久渊没有成为族长,所以他的故事只能到此为止,这倒也说得通。不过这个故事里,的确有两个很重要的线索——罩袍与绳子。”
蓝岚道:“罩袍除了防止少年们窥视圣山的秘密,也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不泄露血肉的气息,防止刺激到潜伏的蛊物。”
林镜花在一旁忍不住道:“如此这般,难道我们把头脸手全部包起来,就可以通过这里么?”
蓝岚点头道:“包括眼睛。”
林镜花道:“这样的险地,如此无知无觉,若有其余不可测的危险,岂非一点还手之力也无?”
王怜花道:“所以需要指引者和绳子。这个故事里说,只要听从指引者的话,抓住绳子跟着他走就可以。只要这个指引者能安全地通过这里,跟着的人就都是安全的。”
林镜花道:“嗣童的指引者若是族长和蛊童,自然没什么可担忧的。但我们去哪里找个指引者来”
蓝岚叹了口气道:“只有从我们四个人里面挑一个。”
林镜花冷笑道:“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安全的通过这里?其他三个人又如何甘心将性命交在他手中?”
两人虽然神态各不相同,却都情不自禁地转头往一个方向看去。
沈浪。
沈浪低头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声。
王怜花跳到沈浪面前挡住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两人:“你们想得美。”
蓝岚小心翼翼地道:“王公子,若我和林姑娘来引路,你可放心?”
王怜花心下也知这是唯一的选择,口中却依然不服输,道:“沈浪既不是族长也不是蛊童,如何一定能抵挡?”
蓝岚道:“蛊虫再毒不过是活物,只要沈相公眼明手快小心些,也许便可以应付。我和林姑娘武功与二位相差甚远,自然还是沈相公来引路更好。”
其实蓝岚还故意漏说了半句话。
王公子,也许你也可以,可是我们不放心将性命交在你手中。
但这个意思,不仅王怜花是懂的,沈浪更懂。
沈浪也不废话,只道:“那便请各位准备起来,在下姑且一试便是。”
两人人开始撕拉自己衣衫外袍,将手和头脸包上。若非此时此地,这情形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王怜花见那两人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方慢吞吞地开始动作。沈浪见之笑道:“不如我帮你?”
王怜花道:“好。”
沈浪便撕下衣角边沿,先帮他包裹手指。
这动作沈浪做得着实熟练,熟练地令人心悸。
那些痛苦的时刻。
那些撕裂般的挣扎。
在这一分分一寸寸的体会中,竟也化成静谧美妙的回忆。
王怜花微垂的眼睫在风中颤抖,像一朵晚开的花。
其实细细想来,现在所面对的危险,何尝比那时少上半分。
心中竟然会丝毫无惧。
也许不过是因为,甘苦能与你一起分享。
便是死了,也了无遗憾。
王怜花看看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手指,觉得那形状有一种稚拙的有趣,于是举在眼前对着沈浪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怎么会这样亮。
沈浪在用布带蒙住他双眼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番外】镜花68
(六十八)
除了罩袍,还有绳子。
谁会无聊到随身带根麻绳。
身上略微多余些的衣物都被撕扯下来包裹皮肉,自然也没得多余去做一根够可靠的绳子。
于是只剩下了双手。
手牵着手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尤其是在你提防他人,而自己并不想、或不能做什么的时候,所以蓝岚和林镜花立刻就同意了。
沈浪伸手,想要去牵王怜花的手。
王怜花眼已看不见,便出声询问:“沈浪?”
沈浪道:“是我。”
王怜花道:“你拉着林镜花,林镜花拉着蓝岚,蓝岚拉着我。”
沈浪道:“嗯?”
王怜花道:“这样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拿着碧玉孔雀,防止红眼夜枭趁机追上来。万一你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你。”
沈浪道:“万一我有什么事,你不必帮我,原路后退便是。”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已经学得很乖,知道在你面前许多话说了没用,也就不说。什么时候你能像我一样识相就好了。”
沈浪莞尔,忍不住地想去亲吻他,怎奈实在是包地密不透风,无处下嘴。
王怜花感觉到一阵温柔的气息,便从心底深处想要笑起来。
此时沈浪也已将自己全身除双眼和右手之外的部分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了,左手牵上林镜花,右手便拔出束发小簪捏在指尖。
尽管他拿的是一个小小的簪子,却不啻于拿着一把剑。
命悬于此。
沈浪转头看了看与他相隔两人的王怜花,突然有那么点儿悲观。
若我不幸死在这里,临死前的最大遗憾,一定是没有一路握着你的手。
沈浪难得的多愁善感,王怜花却很乐天派。
也许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沈浪是个可靠的人,却绝不会有王怜花的感受来得深刻——连他王怜花王大公子竭尽全力都没有成功害死的人,岂是别的什么人能随随便便就弄得死的?
这不仅意味着强大的武功与智慧,还真得加上一点运气。
所以王公子实在是出乎意料地放心。
换成林镜花,就不能这么放心。
沈浪每一次用簪尖去刺死沿着衣衫爬上来的血蛊虫时的动作,她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却看不见。
看不见本身便是令人恐惧的,何况还有之前诸多的可怕暗示。
这般情境下,沈浪居然还突然放开了她的手!
林镜花尖叫一声,往沈浪的方向直扑过去,死死揪住他的衣衫。
她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这一动作差一点就至沈浪于死地。
原来沈浪刚刚刺死一只爬到他袖口的血蛊虫,还未吐出一口气来,猛然便觉左眼之前突然出现一点鲜红!
若拿簪尖去刺,岂不是要刺中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刻不容缓之际,沈浪立刻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甩开林镜花,用他被布条包覆着的左手拍开了那点鲜红的事物!
他刚做完这动作,林镜花便发疯一般地扑了上来。
若不能及时甩开她的手,或者她早扑上来一瞬息间,他就有可能死掉。
沈浪却并没有闲暇解释,只是轻喘了一口气,左手重又握住了林镜花的手。
此番种种,在电光火石之间,开始复又结束。
王怜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由林镜花的尖叫和蓝岚手掌传来的震动猜到了几分,心下十分恼怒,冷冷地道:“林镜花,你镇定些。不管沈浪干什么,你都不许动。若你碍了他的事,便是出了这花丛,一样无命可留。”
林镜花紧紧抓着沈浪的手,几乎哽咽,只得拼命点头,虽然知道王怜花一定看不见。
母亲死去不过一昼夜间的事,却令她有世上再无人无事可以依附之感。
方才沈浪放开她手的瞬间,难以形容的彷徨孤苦的感受突然汹涌而来,几乎无法承受。
林镜花有些警觉般的自我嫌恶。
也许自己,不过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或者一样可以依靠的事物罢了。
梦寐以求的美貌、母亲的存在、沈浪的左手。
这一切对她而言,像是同样的东西,竟然没有孰高孰低。
能够牢牢抓住一样,便绝不情愿放手。
虽然王怜花此时凶恶的警告的确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但林镜花依然不敢保证下一次沈浪突然放开她的手时,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幸好,这花丛不过百步远,沈浪并没有遇到更大的危机。
但有了刚才的经验,在走出花丛之后,沈浪还是小心翼翼地先提醒道:“林姑娘,我们已经出来,可以放手了。”
林镜花听话地松开了手,王怜花在最后面嗤笑了一声。
沈浪极细心地帮王怜花解开身上布条,检查了一番确保他身上并无蛊虫粘着,方才释然。王怜花更是任由那两人干晾着,慢悠悠地又帮沈浪去解他身上所包缠的布条。那两人自然也不敢催促,只得焦急万分地等着。
好不容易,四人都解开身上束缚,互相一看,只见彼此为凑够包覆布料,身上衣物全都撕得破破烂烂,好不狼狈。心中骤然解脱之感,却是无以形容。沈浪偏多几分心思,将剥落布条收集在一处,藏到极不显眼的地方。蓝岚与林镜花见沈浪如此做,也有样学样。
王大公子自然不会参与这种善后料理之事,他只站在那里左看右看,突然地就冒出一句话来。
“此处有鬼。”
众人刚刚放下还没放稳的心,又被王怜花口中吐出的这句话,重新又吊了上去。
过了断情花丛之后,又是一片幽深树林。
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树林。
最多,不过树木更密了点,使得四周环境更加晦暗安静。
说到安静,的确好像安静地有些过分。
怎会连一点鸟叫虫鸣声也无。
王怜花指了指路旁树木,道:“你们看这些树木,并非天然长成,而是人工所种。每棵树木之间,距离都如此均匀整齐,连形态都如此类似,实在是刻意得紧。”
蓝岚道:“那又如何?”
王怜花道:“我们可以往前走试试看。”
他说得玄乎,众人也不敢质疑,只随着他默默往前走。
大约是周围树木太过相似,行走了约一刻钟有余,依旧是与方才一样的光景。
潜意识里,觉得路途漫长,好似永远也走不到终点
蓝岚道:“这倒是和故事中,第三个魔境的假设有点像。”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没有变化。
王怜花淡淡地道:“你不如说,我们已在第三个魔境之中。”
他俯下身去,从地上拾起一块小布片,举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
“这是我刚才解掉布带之后,故意丢在路上标记的东西。我们走了这许久,其实还在原处。之所以将四周景物设置得毫无变化,一是用来分散注意力,二是让人更加难以寻找破解这魔境的机关。”
沈浪道:“机关?”
王怜花道:“此处看上去似乎神神道道,实则不过是奇门八卦机关罢了。若是寻得其中关键,破解并非难事。”
林镜花见此情景,忍不住道:“若说这便是视觉之魔境,方才沈大侠与我已经遇到过一回了。”
她将方才在道口处所遇之事,十分详细地叙述了一番。王怜花求证似的看看沈浪,沈浪颔首以答:“的确如林姑娘所说。”
王怜花道:“听你们说来,道口那机关,应与那干尸有莫大联系。且道口那处,一片荒芜,可摆设事物极少,应当不会太难破解。但此处机关绝非道口处那般简单。”
沈浪道:“王公子可有破解的把握?”
王怜花道:“事在人为,按说天底下绝无不能破解之机关。但这四周布局如此刻意相同,景物深邃非常,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开的。且现在光线过于昏暗,不能将这环境细节看得仔细分明,所以我暂时也无法可想。”
蓝岚急道:“可天一亮,选嗣大会便要开始,巫族长一行人便要来了。”
王怜花眨眼笑道:“那我们正该趁着这天亮前的时候,好生休息休息,等着巫族长大驾光临。”
身陷迷踪林的四个人终于有片刻闲暇,本该高床暖枕的巫族长却一夜不得休息。
选嗣大会需要准备的事务实在太多,以至于他只有在更换族长礼服的片刻才有空听叶尤之的汇报。
沈浪和王怜花不见了,从雷山彻底消失。
派出去的探子死在雷山门口。
雷山大门的守卫没有死的,都昏迷着,弄醒之后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巡查的人在下山的道边找到了王怜花的手链脚铐,西江寨各家却回报完全没有那两人的消息。
每一条都是坏消息。
汇报坏消息的人总会显得特别讨人嫌,何况是一次性汇报这么多坏消息。
叶尤之说着说着,肥胖的脸颊上又开始汗珠滚滚。
“属下已将雷山和西江寨翻了个底朝天,确无那二人的踪迹。”
巫行云套上最后一只袖子,整了整领口,慢悠悠地道:“有一个地方,你肯定没翻过。”
叶尤之心中略有些不服气,口头上自是倍加恭谨,道:“请族长示下。”
巫行云道:“迷踪林。”
叶尤之顿时张口结舌。
“族、族长,这……”
巫行云慢悠悠地道:“追踪巡查的人绝不会进去迷踪林。也许他们正好就潜伏在那里,等着我一进去,马上就要我的命。”
叶尤之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擦汗。
巫行云笑道:“不过也怪不得你。他们若真是躲进了迷踪林,也是九死一生,说不定现在已经丧命,省了我的力气,也省了你的力气。”
叶尤之应和也不是,不应和也不是,十分尴尬。
巫行云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蓝岚是否仍在夏家?”
叶尤之一听这话,差点想扇自己的嘴巴。
这本该是他唯一可以轻易回答的问题,但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巫行云在这种时候还会记挂这件事。
只得十分勉强地回答道:“属、属下一直在盘查沈王二人之事,倒、倒、倒是没有关注蓝公子的行踪。”
巫行云也不为难他,摆摆手道:“你下去罢。”
叶尤之如释重负,连忙告退,几乎是夺门而出。
他甚至已经无暇顾及退场的仪态。
这几日的事,他全部弄得一塌糊涂,比前几十年犯的过失总和还要多。
谁知道明天还是不是雷山执事,哪里还拿得起腔调来。
站在一旁的鱼先生看着他的狼狈之态,低声笑道:“族长可把叶执事吓得可够呛。”
巫行云若有所思地道:“他原不必这样害怕。对付沈王二人本就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鱼先生轻声道:“我倒是没想到,族长对蓝岚如此挂心。”
巫行云苦笑道:“鱼先生,你明知是为什么”
鱼先生十分不屑道:“难道蓝岚还能和他们勾结,连破迷踪林三层机关不成?”
巫行云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但愿我只是多虑。”
鱼先生道:“族长过于担忧了。”
巫行云道:“好罢,你将密钥取来,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刻。”
鱼先生应了一声,往内室去。
不多时便又折返,手中多了一个乌木匣子。
巫行云打开那匣子,取出一件宝光灿烂的事物,捏在手中看。
虽然他盯着那事物看的时候有些过分久了,但鱼先生还是决定不戳破,只是默默等待着。
那赫然是一只华美非常的碧玉孔雀坠子。
与蓝岚所有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番外】镜花69
(六十九)
晶莹透亮的碧色,会将肌肤映出种、透明般的苍白。
过大的尺寸,与尖小精致的脸颊对比敏锐而强烈,更显出那事物隆重的形式感。
形式感。
就像是以此物宣誓,使你归我所有。
教你无处遁逃。
巫行云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收拾起一族之长的风范。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轻松释然,于是唇角便露出微笑。
正要抬起脚步。
去向何方?
去向原点。
谁可阻挡?
“夏……夏明珠……”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当口,有一个该死的人,突然叫喊出了一直被隐藏着的那个答案。
说出这个答案的人,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该死。
因为刚才发生的这件事实在要命。
足够要掉他的命。
叶尤呼哧呼哧毫不优雅的喘着气,低着头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巫行云的表情,
“夏……夏明珠突然闯出内院,往各家集会之处去了!”
巫行云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怒气,铁青着一张脸道:“我昨夜似乎交代过,要你好好看住夏明珠,不许她妄动。”
叶尤之嗫嚅道:“夏小姐趁着属下方才过来面见族长的时候,突然冲了出来。守卫们不敢相拦……”
巫行云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光,怒斥道:“为何不敢相拦?”
叶尤之小声道:“她拿刀指着自己,说一有人相拦她便划她自己一刀,守卫们开始并不相信,不料她果然言出必行……她、她毕竟是族长的妾室,守卫们只得放她离去……属下已经派人急追……”
巫行云冷冷地道:“追上了以后,若她仍以性命相要挟,又当如何?”
叶尤之道:“属下已经吩咐,便是她执意自残,也要擒住她……”
巫行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你本该吩咐——见到她,马上杀了她。”
叶尤之瞪大了双眼,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耳中听到的这句话。
巫行云急吼道:“备马!不必准备巡行仪仗,我亲自去追她!”
叶尤之虽然没有懂其中机要,但是他还是以与他的身材极为不符的奔走速度冲了出去,在极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一切。
巫行云一跃上马,便发疯似的甩着马鞭,往雷山大门处狂奔而去。
前夜之事,夏明珠与沈王二人串通,也许正是一个交易的成果。
夏明珠用一个取得断情花的局,从王怜花那里换得了照心镜的秘密!
去选嗣大会,定然是为了去见夏小年,传达给他那个正确的答案。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坚韧隐忍的夏明珠豁出性命不惜自残也要飞奔前往?
想到这里,巫行云禁不住要咬牙切齿,面上一片狰狞。
最重要的,甚至不是选嗣的结果。
而是——输给谁,都不能输给那个女人!
夏明珠也在狂奔。
她的一生之中,都没有这样地失仪过。
衣衫破碎,头发凌乱,鲜血纵横。
脚步为什么会越来越沉重。
是否因为一夜无眠,思虑如何从重重包围中脱身,以致心力交瘁?
跑着跑着,她慢慢醒悟过来。
是因为急促的奔跑会让血流得更快,流得更多。
视野渐渐开始模糊。
开始出现幻觉。
她恍惚看见夏家的旗帜从眼前飘过。
她恍惚看见夏小年的面孔,似乎很远又很近。
难道身体里的血液,连支撑着到达选嗣大会的地点都不够?
夏明珠的心底发出哀鸣。
“姑姑,姑姑……”
是……小年的声音。
夏明珠心中一凛,猛然振奋起来,睁大了双眼。
不,不是幻觉!
是夏家的队伍,举着夏家的旗帜,从不远处的行道上经过。
夏小年胸口缠着绷带,虚弱地半躺在一张椅子上,两个侍卫抬着,小丰就服侍在他的身边。
他看见了她,便吩咐队伍停住。待椅子被放到地上的时候,他便挣扎着想要起身,小丰惊慌地伸手去扶。
哪有这样真实的幻觉。
夏明珠感觉自己的心情轻松释然,于是唇角便露出微笑。
于是又可以抬起脚步。
去向何方?
去向终点。
谁可阻挡?
“巫……巫行云……”
夏明珠低下头来,看着一柄箭尖像噩梦一般贯穿自己的胸膛。
夏小年看见姑姑努力地张了张嘴唇,却什么话也没有听见。
待他到达夏明珠身边的时候,夏明珠已经死了。
一箭正中心脏,怎样才能死得更快。
夏小年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感到剜心刺骨般的痛楚。
这究竟是自己身体的痛苦,还只是一种感应?夏小年已经分不清楚。
若自己没有受伤,也许可以很敏捷地扑过去,听到姑姑舍命也要与他讲的话。
那一刀,挡得太不值得。
夏小年推开小丰挽着他的手臂,带着无比的厌憎情绪。
小丰显得惊慌和茫然,但很顺从。
她依旧更像个女仆,而不怎么像个母亲。
夏小年抬起头,看着那个凶手。
凶手也在看他。
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跨过了姑姑的尸体,走到他面前。
凶手的手里,拿着一把弓。
弓在手中,箭在何处?
箭在死人的胸膛之中!
巫行云看着夏小年,很惊异地发现他的眼中,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恐惧。
“你不怕我杀了你?”
他觉得他的这句话,问得像个自知犯了错误而气急败坏的孩子。
夏小年出乎意料地,用极轻柔极镇定的语气回答他。
“姑姑都死了,你已经没有杀我的必要。”
他觉得他的这句话,回答得像个理解一切而宽容慈爱的大人。
巫行云突然惊觉,选嗣的结果比他想象中更重要。
若是输给这样一个孩子,该当如何?
“不知道夏明珠,有没有成功地把那个答案告诉夏小年。”
这是王怜花从短暂的休憩中醒来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满不在乎,还伴随着一个大大的懒腰。
沈浪无奈地看着他苦笑:“我好像有种罪恶感。”
王怜花表示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发表了非常无赖的言论。
“被命运捉弄,原本也是命中注定的事,谁都不要怨天尤人。”
【番外】镜花70
(七十)
王怜花掩饰不住得意的眉眼,洒脱飞扬。
沈浪看看他,颇感无奈。
在许多许多年前便是这样。
沈浪高兴的时候,王怜花常常觉得有点胸闷。
王怜花高兴的时候,沈浪常常会有点想叹气。
在许多许多年后依然如是。
从一开始是敌非友,到如今除彼此之外一无所有。
你是你。
我是我。
你我竟也还是你我。
再说不是命中注定,未免过于自欺欺人。
一想及此,也只得承认王怜花的歪理确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道理,轮上了,也不见得能参透。
不得释然,内心何安。
蓝岚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问道:“我们是否便在此处伏击巫行云?”
王怜花十分言简意赅地拒绝了他:“不。”
蓝岚听了这话,不禁流露出穷途末路般的焦灼神气。残妆颓败,苍白惨淡,愈发显得凄惶无助。
王怜花不爱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难得好心解释道:“巫行云和鱼先生定然有另外的躲避甚至驱使血蛊虫和红眼夜枭的方法,若在此处贸然袭击,不能一下得手,只要他们避入断情花丛中去,我们几乎便无法可想,胜算渺茫。”
蓝岚急道:“那当如何?”
王怜花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禁不住冷笑起来。
“小蓝你杀过的人也不算少,难道竟不懂得,人防卫最薄弱的时候,就是他自以为便要成功的一瞬间?”
成功。
在死前的一瞬间,夏明珠一定自以为便要成功。
她死去的面容上,一半欢欣一般惊骇,组成一副令人难以想象的神情。夏明珠这个女人,永远从容镇定,绝无大喜大悲之态,终于在临死之前,也暴露了一回。
胜利本该令人充实,巫行云却没来由地觉得空虚。
虽然她名义上只是他的侍妾,却更像是他的妻子。
纵然同床异梦,纵然明争暗斗。
但除你之外,还有谁配坐在我身旁。
多年前,让“夏家的丑老姑娘”进入雷山,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如果不是那一个意外,相爱也许不太困难。
只不过,这世上没有如果。
随后赶来的叶尤之和鱼先生看见这副景况,都有些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小年轻轻伸出手去,合上了夏明珠的眼睛,还很细心地抚弄了一下她的脸庞,似乎是努力让她死去的模样更有尊严。
然后,挺直了身躯,却垂下了双眼。
一字一句地道:“巫族长有权处死任何一个侍妾,宗族无权过问,我这就告退。”
夏家的下人们皆是满面悲愤,只等夏小年带头质问,不料夏小年却说出这番话来,不由面面相觑。
夏家的人原本就不了解,更不信任这个十余岁的孩子,现如今更多了几分轻蔑之意。他们只知道夏明珠为了这个侄儿是何等苦心孤诣,不料他竟如此凉薄,叫人寒心。
但他的的确确是夏家最后的血脉,他们唯一的主人,除了听从之外别无选择。
夏小年很慢很慢、但尽量平稳地走回了他的椅子。
坐下,然后吩咐道:“起身。”
抬椅的下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夏小年十分尖利地喝道:“起身!”
夏家的队伍缓慢地开始行进,维持着宗族出巡的惯有速度,有条不紊。
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巫行云若有所思地望着蜿蜒离去的夏家行列,在原地呆立了半晌。
叶尤之突然道:“你发什么呆?”
这话实在逾矩,巫行云眉头一皱正要怒斥,只听得鱼先生答道:“我与他相处了也有几年,绝不曾想这孩子如此了得。”
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叶尤之是与鱼先生说话。
巫行云轻咳了一声,吩咐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处理好夏明珠之事后,让巡行仪仗赶紧跟来。”
巫行云平素并不十分重视礼仪规矩,说话办事也极少出尔反尔,方才他既然吩咐不需巡行,叶尤之自然已是交代下去,此时听得他又悔改,不免有些错愕,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是。”
巫行云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他是像模像样的夏家大家长,我总也得是个像模像样的族长才是。”
叶尤之和鱼先生把夏明珠的尸身抬起来的时候,巫行云最后看了一眼夏明珠的脸。
闭上双眼之后,死人的面容也显得安宁祥和不少。
咋一看,甚至像带着微笑。
死亡并非结束,胜负依旧未分。
何不笑待终局。
选嗣大会的准备仪式并不十分复杂。
祭天行法只是过场,不过为了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次验证。
雷山的族长和西江寨所有宗族的大家长饮下血蛊之酒,指天立誓。
族长发誓将以祖制择嗣,绝无私心偏袒。
大家长们发誓将听从选嗣结果,自家孩童生死不论,不得异议。
嗣童需提前穿好合乎仪式的衣衫,等待家长们盟誓完毕便立刻出发。
这本是很简单很明确的流程,对夏小年来说却有一点麻烦。
鱼先生建议他换下大家长的礼袍,直接穿上嗣童的罩衣参加盟誓,以免耽误了出发的时辰,夏小年却一口回绝道:“既是先行盟誓,我自然该先以夏家家长的身份出席。”
其余嗣童还有六七个,眼见夏小年衣衫华丽庄严,十分神气地与他们叔伯辈们举杯同饮,心下本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待家长盟誓完毕,又得眼睁睁地等着夏小年一人更换衣衫,愈加愤愤不平。
嗣童罩衣为极厚实的麻布所制,兜帽口、袖口、裤口都有多根系带,穿着极其不便。夏小年身上有伤,行动更是缓慢。鱼先生见状,连忙帮夏小年穿着。
有嗣童质问道:“鱼先生,我们都是自己穿着,为何鱼先生要帮他的忙?”
鱼先生巧妙回道:“各位并没有请我帮忙,我自然无从帮起。”
待夏小年穿着完毕到了嗣童行列之中,鱼先生一转身走开,他身旁几人便故意推搡,一下将夏小年挤倒在地,跌了个狗啃泥。
夏小年穿得如蚕蛹一般,一下爬不起来,立刻放声尖叫。
鱼先生从前头奔回来,问道:“何事?”
夏小年道:“鱼先生,请你扶我起来。”
鱼先生也不说什么,将他从地上扶起。
夏小年道:“我行动不便,在列后恐怕跟随不住,是否可以站到列前。”
鱼先生道:“前后次序并无大碍,更换一下便是。”
一个略年长些的嗣童见此情景,不由冷笑道:“夏家的丑老姑娘带到雷山的拖油瓶,自然是占了地利人和,岂是我们可以比的。”
此话一出,其余孩童便哄笑起来。
夏小年神情木然,不发一语。
鱼先生的手抓着夏小年的手臂,感觉手掌中的肌依旧体松弛柔软,并无一丝生硬紧张的迹象。
完美的隐藏,含蓄到了极点。
鱼先生有点想阻止其他嗣童的哄笑声,却完全不是因为他与夏小年的旧交。
而是因为恐惧。
就像在黑暗中,听见了不远处有獠牙摩擦的声音,周边却挤满了无知无觉的羔羊。
自己正巧还是那个羊倌。
这真是令人头痛的一件事。
嗣童们个个穿着从头到脚密封的罩袍,手中牵着绳子,看上去的确很像是一群洁白无助的羔羊。
又可笑,又可怜。
人在无以自主,任人牵引的时候,容易流露出最卑贱的姿态。
一切都和传说中一模一样。
“他们来了。”
虽是白昼,迷踪林里树木遮天蔽日,依旧是幽暗寂静。王怜花转过头来的时候,脸颊上沾染着形状微妙的暗影。
蓝岚的视线穿过王怜花的侧面,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队列的最前方。
那人手里拿着一个什么晶亮的东西,映着为数不多的日光,晃晃的,居然一下就刺中了他的眼睛。
蓝岚心中猛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受。
好似温柔的痛楚,悲哀的眷恋。
席卷而来,涌上胸膛,难以平复,奔腾不歇。
【番外】镜花71
(七十一)
步出断情花丛之后,鱼先生吩咐嗣童们在原地站定,开始逐一检查他们罩衣上是否有蛊虫黏着。
从列首开始,直到列尾。
血蛊虫本身只会为血肉之气吸引,嗣童所着粗麻罩衣厚实紧密,又熏染过,并不沾虫。检查一番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鱼先生回到列首,刚想指示嗣童们再起身,转头一看,突然发现有一只血蛊虫,就爬在夏小年的兜帽顶上!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有一只手从他身旁伸了过去,干净利落地将那只血蛊虫碾死。
虫尸从雪白的兜帽上落下来,留下一抹鲜红的痕迹。
巫行云轻笑道:“鱼先生,虽说是例行公事,你也未免太不仔细了些。”
鱼先生忙道:“是,属下疏忽了,族长责罚便是。”
他心中略有一丝纳闷,想血蛊虫爬在罩袍上本该是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方才检查也算是仔细,怎会有看不见的道理。
巫行云道:“小事罢了,我们莫再耽搁,这就往杜庐去罢。”
沈浪等人怎么也过不去的迷踪幻境,那两人引着一群孩子,在林径弯角之处,一闪身便不见了。
林镜花第一个冲了出去。
四人躲得远远地窥探,实在是看不太清巫行云等人的举动。
方才她提出应该靠得更近一些看,却被王怜花制止:“够了,再近容易被发现。”
林镜花目睹过入口干尸的神秘之事,方才又在这里再度被困,好奇心与恐惧感都已到达顶点,虽对巫行云十分忌惮,竟也压抑不住解惑的渴望。
若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来来回回,被困至发狂,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何况她已盘算仔细,巫行云加上鱼先生及一群无甚能力的孩童,绝不是他们四人的敌手。
只是当她赶到林径道口的时候,眼中还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景色,伸展至无穷,哪里还有那群人的踪迹。
顶上树梢枝叶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林镜花茫然站在原地,像是被迷了魂。
王怜花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道:“林姑娘这次,怎的这样急。”
话中一清二楚的是嘲讽。
林镜花心中失落,立刻反唇相讥:“王公子说看着巫行云他们往哪里去,跟上便是,不知王公子看清楚了没有?”
王怜花轻笑了一声。
“自然看清楚了。”
虽然自称看清楚了,王怜花却没有往任何一个方向前往。
他折下了一根树枝,让其余的人退让到一旁,开始在地上画奇怪的符号。
林镜花觉得这鬼画符有点像算命瞎子摆的盘,王怜花看上去却认真得不得了。
他画画停停,似是冥思苦想。
不过他也没有想太久,半刻钟之后,便指了一个方向道:“往这边来寻觅一番,看看是否有留下蛛丝马迹。”
林镜花疑惑道:“方才我明明眼见他们往西南侧去,为何要往西北侧去寻?”
王怜花一听这话,双手抱了臂在胸前,道:“那你尽可以往西南侧去寻寻看。”
林镜花刚才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绝不是往西北侧向去,心中十分笃定,口中只道:“你们若不一起来,我便是找到了他巢穴,也不能以一敌多。”
王怜花冷冷地道:“我虽不爱做傻事,不过为叫你心服口服,偶一为之也未尝不可。”
他也不多说,只跟着林镜花往西南侧去。
林镜花见沈浪和蓝岚不动站在原处,道:“他们为何不……”
王怜花讥诮微笑:“因为他们知道信我比信你强。”
林镜花心中不平,憋了一口气往前去,又只见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光景,密林无尽,似是相同,又似有所变化,光影斑驳之间,有如亘古梦境。
王怜花没有让她困惑的情绪持续多久,便道:“你可以站住往后看了。”
林镜花如梦初醒般地回头一看。
就看见了沈浪和蓝岚。
就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比方才更远一些。
王怜花虽气她的愚昧,心下却也得意,忍不住道:“这阵法若是细究起来,也未见得高明到哪里去,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排得中规中矩。此处本是视觉之魔境,眼见未必为真。你见他们往的方向,乃是生门之方位,只因人谓脱困为生,以为跟从便得出路,不知生门还蕴含生生不息之意,若往生门位去寻必得自困至死。他们所去之所被此阵所隐不为人知,自因从生门位算出杜门位,往杜门方位寻找才是。”
他只管自己卖弄,林镜花哪里能懂,却也只得道:“妾身驽钝,那便往王公子所说的方位去便是。”
她服了软,王怜花心里也满意了六七分,暂不计较,带着诸人往西北向去。怎奈天不遂人愿,王怜花虽然自信满满,却依然未找到出路,西北向的景物和西南向并无丝毫不同。
再度回首,林径依旧可见。连方才画在地上的卦盘,也是清清楚楚。
王怜花思索了半晌,又回到那卦盘处看了一会儿,闷声道:“卦盘画得完美无缺,不该如此才是。”
他明明错了,还要夸奖自己卦盘画得好,林镜花心中又急又气,道:“也许别处还有什么机关王公子还未解开?”
现下再得罪王怜花绝无好处,林镜花说完这话立刻有些后悔。
王怜花听了,却突然拍了一下手。
“你说得对。”
他似是自言自语道:“卦盘绝没有画错的道理,若是不能开,自然是还有机关没有解开,若有机关,一定就在开门!”
众人自然还是一点不懂,也只得跟着王怜花,往东南方向去寻找。
东南方向确有与他处不同之事物。
其余方向皆是密林重重,只有这处,尽头何在一览无遗。
高峭的石壁,挡得严严实实,上面长满了青苔,完全不能攀爬,是一条死路。
王怜花看见这块石壁,就笑了起来。
猛拍了一下身旁蓝岚的肩膀。
“你若不来,还真的完全不行。”
只见那石壁之上,咋看虽然是千疮百孔仿佛自然形成,却有一块凹痕的形状,熟悉地简直触目惊心。
孔雀。
王怜花把碧玉孔雀端端正正地放进那块凹痕里。
他感觉到手底下好像是活的,尝试着推动旋转了几下,似乎从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回响。
或者,根本没有声音,只是轻颤般的震动。
哪里的门,开了。
王怜花重又将那碧玉孔雀收回,志得意满地道:“我们再往杜门去,且看有何不同。”
杜门自然有不同。
杜庐便在杜门之中。
庐为茅舍,杜庐实在名不副实。
因为杜庐是一所形状奇妙的石屋看上去,就像是“长”在屋后所倚靠的岩壁之上。
其结构倒也并不复杂,屋内的房间其实是在屋后所靠石壁之上挖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岩洞,只有入口门厅是石砖所垒的一个外廓,保持了屋舍的形状。否则,还是称之为“杜穴”更合适一些。
生硬地造出这样一所奇妙的房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让进去的人,只能从杜庐的大门出来罢了。上天入地,无二处可去,杜绝所有花巧机关。
鱼先生将嗣童一人领进一间石室去等候,安排完成之后,便出来向巫行云通报。
巫行云笑道:“反正便从左到右,逐一考验便是。犹记得当年我作嗣童之时,是在最右一间。后来我爹与我说,一路下来,都没有人答对,他是一边盘算着若无人答对该选谁为嗣,一边走进我的房间来的。”
鱼先生道:“照心镜若无所择之人,我依然要向下任族长效忠,但身为蛊童,总会觉得不够圆满。”
若非照心镜所择之人,虽也可以做族长,但却不能研习巫蛊一族的黑暗蛊术。
如此,差不多便抹杀了蛊童生存的唯一意义。
不能长大的身躯,无法发泄的□。
这一切一切,不过是为了那样一个简单的目标。
若连一生中唯一的目标都不能圆满,这样活着所为何来?
鱼先生想,身为一个蛊童,自己也许还算是幸运的。
至少在二十几年前,他作为蛊童,见证了巫行云被照心镜选中。
现在,也许还能再见证一次。
然后就可以开始选拔新的蛊童。
两个蛊童只剩下他一个人,必须有人来接替雁先生的位置。
现在想到雁先生,鱼先生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从成为蛊童开始,他们两人就朝夕相处从不分离,有如双生子。
为什么他已经死了?他明明觉得他还在他身旁,笑得像个孩子。
孩子。
是的,小雁是个真正的孩子,永远地停在和石室中的嗣童们相仿的年纪。
鱼先生想要撩开这种感伤的回忆,努力了许久却依然觉得难以排遣。
是因为到了值得怀念的地方么?
鱼先生在跟着巫行云走向左边第一间石室的时候想,也许从右边第一间开始,结论会出来得更快。
右边第一间里是那个孩子。
但是鱼先生也知道,巫行云这人,会更情愿将谜底留到最后揭开。
谜底揭开的一瞬间,生死予夺,仿佛绷紧一生的执念。
那种热切的刺激,能够照亮一切苍白。
可惜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那一个秘密,从认识他开始,就一直隐瞒着。
不敢告诉是因为几十年了也没有攒够面对坏结果的勇气。
于是到了现在,永远、永远不能诉说的境地。
从左到右,答案五花八门。
在推开最后一间石室的门之前,巫行云转过头,问鱼先生:“若没有人能够答对,鱼先生觉得我该立谁为嗣?”
鱼先生以为他是在害怕,和自欺欺人。
于是毫不客气地提醒他:“上一任的族长在推开这一扇门之前,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是有过一次选嗣的经验,也许是蛊童这个身份会有某种天然感应,鱼先生隐隐预感到最后一扇门里这个孩子的回答,一定与众不同。
巫行云把镜子举在夏小年面前:“你看见什么?”
夏小年似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看见了一个骷髅。”
她赢了,他输了。
就这么简单。
在夏小年回答的时候,虽然自觉逾越,鱼先生还是忍不住地看着巫行云。
却极意外地发现,巫行云笑了起来。
“好,很好。”
鱼先生不明白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巫行云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退了出去。
鱼先生到各个房间里,把所有选嗣的孩童逐一带了出来。
巫行云道:“鱼先生,你带他们到门外候着,我还有话和你说。”
鱼先生有些讶异,因为原本应该立刻在厅中宣布中选者何人。
但他觉得这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便听从巫行云之命,将嗣童们兜帽的挽带重新系好,带了出去。
等他再走进杜庐的时候,发现巫行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微笑。
“现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把夏小年当成主人?”
鱼先并不委婉地答道:“在我成为蛊童的那一天,便发下血蛊之誓,要尊奉照心镜选中之人为下一任的族长。夏小年现在自然已是我的主人。”
他说这话也是提醒巫行云。
因为每一位被选中的嗣童,也必须发下同样的誓愿。
若没有血蛊的约束,这样一个奇妙的制度何以传承数百年?
巫行云叹了口气,道:“若夏小年并不是照心镜选中之人,又当如何?”
鱼先生愕然道:“可他方才明明……”
巫行云道:“我一直在想,若夏明珠是用断情花和王怜花交换了照心镜的秘密,那她该在夏小年离开雷山之前就已经得到答案。夏小年刚才所说的答案,并非出自他本心,而是夏明珠早就告诉他的。”
鱼先生很想反驳。
若不是为了将答案传递给夏小年,还有什么让夏明珠舍生忘死的理由?
只是天意弄人,她努力到了极点,不惜舍弃性命,最终还是怀着绝大的遗憾离开人世。
却没有料想到这个孩子没有她的关照一样可以成功。
如此辛苦经营,所为何来?
但这些话,也和巫行云方才说的那句话一样,不过是揣测而已。
鱼先生只得道:“也许……不过……”
他还没有想出该说的话,巫行云便毅然决然道:“所以夏小年的答案,不能算数。”
鱼先生瞪大了眼睛。
巫行云轻描淡写地道:“你只要相信夏小年的中选乃是夏明珠操作,他实际并非照心镜选中之人,血蛊便不会发作。”
苗蛊之誓,如同药引。
若无引子,便无由导出。
一切自心而始。
只是,你信不信?
还有,你敢不敢?
巫行云又道:“他不仅没有被选中,而且勾结外人,破坏了选嗣之规则,应该处死。”
他说出这句话,好像并没有打算征求鱼先生的意见。
因为下了这个结论之后,他立刻站起身来,推开了门。
嗣童们在门前站成一排,从头到脚裹地严严实实,就像一群雪白的羔羊。
他们年纪相差不大,高矮胖瘦相仿,穿着一样款式的罩袍从头包裹到脚,一眼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除了夏小年。
只有他的兜帽上,有一点红色的印记。
那只莫名出现的血蛊虫留下的印记,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巫行云朝夏小年的头顶,伸出了手。
杀了夏小年!
那样,还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
剑光起。
巫行云的手收回来比伸出去还要快三倍。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巫行云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人有可能会在这里出现。
但绝没有想到,这人出现的时机,会这样要命。
那人似乎也很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露出了谦和而讨人喜欢的微笑,十分认真地向他解释。
“虽然王公子说不必这么早出来,不过在下昨夜答应了个人,在离开雷山之前,若见到夏小年有性命之虞,务必尽力救他。受人之托,实属无奈。”
【番外】镜花72
(七十二)
王怜花笑嘻嘻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是蓝岚和林镜花。
“既然敌寡我众,我倒也不介意略早些出场。”
洁白的羊群里,泛起了一阵细密的骚乱。
只有那个孩子动也不动。
他的衣帽上沾着血与蛊的印记,就像是被选中的隐喻。
这真是绝大的讽刺。
托付你的人是谁?
带你来的人又是谁?
这种答案明了的问题,巫行云自然不会问出口。
除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还能有谁!
但是,光有那个女人的情报,一定还不够。
巫行云的目光轻轻掠过沈浪执剑的手,掠过王怜花狡黠微笑的唇角,掠过林镜花在风中飞舞的发梢,轻而易举地捕捉住那双急切想要逃避的眼睛。
他面无表情地移了移唇角,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蓝岚可怜地蠕动了一下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怜花敏锐地捕捉住了这一瞬间的气氛波动,笑而不语。
从碧玉孔雀打开石壁机关之后,蓝岚的模样就变得十分古怪。原本他比谁都急切,突然地就畏缩惶恐起来,怯生生地简直像个小姑娘似的跟在他们后面,连跟从出现都有些不甘不愿。
只是箭在弦上,如何能够不发。
王怜花聪明精怪善度人心,自是猜着了八九分。但他却是个冷心肝的人,不点破也罢了,还故意道:“何况我们也不是忌讳以多欺少的正义豪侠,小蓝,林姑娘,你们也不至于不同意罢?”
他这话一说出,眼见着蓝岚全身抖了一抖。
放纵玩弄到极处,再将利爪收拢,王怜花的恶趣味,如同野性难驯的猫。
猫主人这个时候,就该出来打打圆场了。
沈浪低声笑了一笑,道:“我不同意。”
王怜花瞪大了眼睛。
若是沈浪没有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王大公子简直立刻就要扑上去咬他一口。
“杀人的时候,在下更喜欢单打独斗。”
他稳稳地抬起了手中的剑,指向了巫行云的心口。
青色的剑锋上,泛起了幽冷的光芒。
沈浪的眼光已变得和这剑芒一般冷寂,微笑却犹带暖意。
王怜花不由得低头摸了摸鼻子。
然后,他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实在是很像沈浪,于是做到一半就放弃了。
浑身不对劲的感觉却依然持续。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听到沈浪说“杀”的时候,会这样无所适从。
若是沈浪败了,王怜花真能袖手旁观?
这样想也未免过于天真。
好吧,就算他也赢了,体内反噬的蛊毒也许会立刻掐灭他所剩不多的生命。
在所有的选择都是绝路的时候,这是否注定是必败的战斗?
巫行云拿出了他的锥。
黑色的,沉默而阴郁的兵器。
沉重的生铁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死亡。
进行这样必败的战斗,所为何来?
也许只是为了,至少赢她一场。
巫行云轻轻地笑了起来。
“若我单打独斗赢了,沈兄是否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王怜花在旁边小声嘀咕:“真有自信。”
沈浪不理他,只对巫行云颔首道:“但说无妨。”
巫行云一字一句地道:“让我杀了夏小年。”
沈浪听了这话,也笑了。
“若我败了,自然不能再遵从他人的托付,巫兄请便。”
巫行云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正对着沈浪的剑锋,往前慢慢走去。
那个性命被用来作为赌注的孩子,明明听见了这一切,却依旧站得笔直,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
和那群瑟瑟发抖的小羊相比,若照心镜不选他,怎配称为神物?
鱼先生望着巫行云的背影,十分僵硬地轻声道:“请各位小公子先和我到屋中避一避吧。”
说出这话,自然是因为他知道巫行云此时已无暇他顾。
但他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巫行云若胜了,夏小年在哪里都一样。
这点徒劳无功的恻隐之心,着实十分可笑。
小羊们自然不会反驳,很乖地让他逐一牵进屋去了。
他去牵夏小年的手时,夏小年却还是没有动。
不仅没有动,还说了一句命令式的话。
“鱼先生,请把我的帽子解开。”
鱼先生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要求。
见鱼先生并无动作,夏小年于是十分耐心地向他解释:“既然赌注是我的命,总得让我亲眼看到谁输谁赢。”
沈浪握着他的剑。
巫行云握着他的锥。
两个人站在斑驳的树影里,一动不动。
一不小心从密密的枝叶缝隙中漏进来的眩亮日光,走投无路似的闪回着,不期然刺痛围观者的眼睛。
敛声、屏气、凝神。
高手相争,彼此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不能放过过。
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胜负的极点。
巫行云先动了。
先动手者是否便有先机?
一着可否定其生死?
巫行云的锥,又快,又迅猛。
只是他的锥,不是指向沈浪,却是刺向自己的胸膛!
一锥下去,血肉四溅。
未曾交手,为何自戮?
围观者都震惊地变了颜色。
只有沈浪不动声色。
剑在他手里,像远山一样稳定。
也许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没有变上半分。
巫行云却变了。
变红了。
血色的红。
血色的红眼睛。
红的却不仅是他的眼睛!
还有那把锥。
黑色的锥,似是因为饱饮了主人的血,竟然泛出了妖异的、暗红的色泽!
鱼先生差一点惊呼出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自然,他知道这是一种奇诡的黑暗蛊术。
叫做“噬血”。
用自己的血肉,来供养魔性的兵器。
肌体被恶魔般的力量所操纵,几乎无知无觉,不死不休!
狂暴的意志,毁灭的执念。
巫行云猛然纵身而起。
他双眼血红,喘息粗重,像是负伤的猛兽,准备着给对手致命一击!
他手里的锥,同时化作一道沉闷的血色暗影。
沈浪也飞身跃起。
他姿态飘渺,就像是云中的仙鹤。
他手里的剑,明亮轻盈,有如林间划过的清风。
锥与剑,眼看着便要在半空中相遇。
沉重如山的一锥,遇上轻盈如风的一剑。
是气势逼人铺天盖地的吞噬,还是以柔克刚春江水流的逝去?
相触的一瞬间,激发的是电光还是热流?
剑长于锥。
正面相击。
剑是否真的必胜?
那一刻时光的激流似乎停止,只见沈浪的剑极慢、极慢地逼近巫行云的胸膛。
怎么会这样慢。
巫行云就比沈浪快很多。
他竟然是用自己的胸膛,朝着沈浪的剑锋,更快、更快地撞了上去!
便是不顾生死,何必自己找死?
沈浪好像是被巫行云的动作吓傻了。
这样绝好的轻而易举得胜的机会,他居然急着收回自己的剑!
长剑虽比短锥进攻更迅捷,收回却也更困难,何况是在这样短的距离之内!
眼看着他的剑就要刺入巫行云的胸膛。
就这样让他死了不好吗?
王怜花的瞳孔猛地紧缩。
别人还在讶异,他却已经看出来了。
巫行云撞向沈浪剑锋的部位并非要害。
只要他耐受住长剑穿身而过的痛楚,攻势不减,他手中的锥就能准确无误地命中沈浪的心脏!
那个时候,沈浪的剑就是一个把他自己固定在原地任由屠戮的圈套!
王怜花看出来了,沈浪自然也醒悟到了。
他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
没有笑容的沈浪,脸孔的线条竟会显得如此冷酷。
王怜花在为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有这样闲情逸致的观察感想而自责的时候,沈浪突然就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侧手一翻,剑势顿时转向,迅速向自己的左肩削去!
沈浪又不会噬血之蛊,这番是着了什么魔?
电光石火,刹那之间。
“叮”的一声极脆的响声!
沈浪手里的剑,崩裂似的断了。
剑为什么会断?
锥就击在剑上,硬生生地将剑从中撞断,甚至将断去的半截剑锋震飞了出去,斩在沈浪的肩膀之上!
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就只这么一招,沈浪虽然没死,却受了伤,兵器也断了。
气势已衰,如何再战?
但沈浪的唇角,却浮现了淡淡的、淡淡的微笑。
“你输了。”
巫行云原本站得笔直。
手里的锥透着凶光。
带着血池地狱来的恶鬼般的气焰。
听见这话,突然崩塌。
他的口中狂喷出一口鲜血。
颓然仰面倒下。
尽管剑锋斩进了自己的肩膀,沈浪手中的断剑却刺进了巫行云的胸膛里面。
怎样让三尺七寸长的剑,还能以比一尺二寸长的锥更快的速度收回,还要刺进对方的胸膛?
答案真的很简单。
那就是——让它断。
【番外】镜花73
(七十三)
剑是利器。
断剑却是钝器。
用钝器杀人远比用利器杀人恶毒。
因为钝器杀人比利器杀人要慢很多。
死的折磨加上等死的折磨,慢慢地死是绝望的酷刑。
沈浪站着,低头俯视巫行云。
“巫兄是否要速死?”
这样不近人情的话,他说得平淡、清晰而直接。
巫行云躺在地上,仰面望着天空。
“不了,多谢。”
明知是对手最后的慈悲,他却回绝地毫不拖泥带水。
生死不过是胜败的不同结局。
既然不能生存,等死又有何妨。
胜负终了,无可纠缠。
沈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下意识地,去寻找王怜花的眼睛。
怎料,他也正在找他的眼睛。
于是便在抬头的第一个瞬间,立刻就望进了彼此的眼睛。
这目光深刻得叫人惊悸。
稍后,视线缓缓移到他的发梢、他的唇角,这才又发现,他的神情古怪地难以言喻。
如同乍然苏醒般的惶惑迷茫,还有点无所适从的战战兢兢。
这是多么不适合王怜花的一种表情。
沈浪愕然。
王怜花似是惊觉,僵硬地别开头去。
沈浪笑了。
然后,一步步向王怜花走去。
他的笑像是万里冰封中乍现的一点春意,好看得令人心惊。
起初那笑还是有些隐约,离得他越近,那温暖美好的意味越是深刻。
当我走向你,冬天便开始离去。
当我走到你身边,春天就随之降临。
王怜花却低着头,怎么也不理他。
王公子你怎的这般不解风情?
沈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你家相公受了重伤,你竟然连帮忙包扎的意思都没有?”
这般□裸的挑衅,王怜花居然还是没有反应。
沈浪只得伸手去握他的手。
王怜花又不领情,一闪身便躲开了。
沈浪愣了一愣,随即又笑了一笑。
笑容突敛,猛然一掌拍向王怜花胸前!
王怜花下意识便伸手去挡。
一伸手,心中暗叫不好。
沈浪自然不会攻击王怜花。
所以他出手,只不过为了趁机抓住他的手。
手中的那只手,冰冷潮湿。
王怜花怒瞪沈浪,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
沈浪视若无睹,只管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王公子,你手里都是冷汗。”
王怜花咬牙道:“天气热,难免流汗。”
沈浪不理会他的辩解,又很不给面子地揭穿了他。
“王公子这是后怕了?”
王怜花立刻跳了起来,就像被踩了痛脚的猫。
“谁后怕了?若你败了……”
若沈浪败了,该当如何?
败就是死。
若沈浪死了,该当如何!
王怜花突然便觉得唇角干涩,但还是坚持着说完了后续的话:“还有我呢。”
沈浪莞尔一笑。
“我倒是有点后怕。”
说着,握紧了王怜花的手。
王怜花这才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也是冰冷而潮湿的。
喉口哽咽了一下,不由地就抬起头来。
王公子好不容易肯抬起头来,沈浪却收敛起了笑容。
一本正经地问了个极欠揍的问题:“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熟悉的漂亮小面孔,以不熟悉的泫然欲泣神情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上去就像是要哭。
巫行云十分努力地抬了抬嘴角,挤出一个微笑。
“你终于可以自由。”
这世上本该没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美妙。
他说这话的声音也不太轻,蓝岚却好似完全没有听见。
蓝岚脸上的神情,满满的都是惶惑无助,似乎丝毫没有多年夙愿实现的喜悦。
也对,自由于他,向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
因为从来得不到,所以美好。
既然从未得到,怎知有多好。
孔雀是不会飞翔的鸟。
雄孔雀比雌孔雀更美貌。
它们最适宜的归宿,就是被圈养在精巧的笼子里赏玩。
他人的一点爱怜挑逗,便是珍视的全部。
巫行云不期然地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刚满十六岁,还有些怯生生的少年。
眉眼靡艳,目光惘然。
伪装勇敢,不堪一击。
碧玉般美丽的小孔雀儿。
就算是族中的秘宝,也只是因为觉着与他相配,不由分说便给他戴上。
若不是当时那一念之差,也许今日不必横尸于此。
原来冥冥之中,凡事自有因果。
躲不过,也逃不开。
巫行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蓝岚,从他脸上未褪的残妆,看到撕得破烂的衣领处精美的描绣,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
“其实,你回来原是想求我原谅你的是不是?”
蓝岚听了这句话,猛然睁大了眼睛。
巫行云低低地道:“其实你很知道,我一定会原谅你。”
蓝岚的嘴唇都颤抖了。
巫行云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究竟有没有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滚落。
却怎么也看不清。
视野已逐渐模糊,伤口的钝痛感开始麻痹整个身体。
既然看不见,只好发问。
“小蓝……”
搜集起身体里残存的所有意志与力量,不料刚开口便被人打断。
“蓝叔叔。”
尖利、清脆而响亮的童声。
是夏小年。
那个如同凶兆般的孩子。
他说出的话,也无异于一个凶兆。
“姑姑被巫族长杀了。”
蓝岚的脸庞,立刻转了开去。
他看向夏小年。
夏小年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他又看向鱼先生。
鱼先生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点一点头而已。
蓝岚整个人就在那一瞬间癫狂。
他抓着巫行云的胸口拼命地摇晃起来。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他一定是在尖叫,可那声音听起来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渺茫。
他脸孔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直至融化进周边浓雾般的混沌。
看来自己已经再不能听见,也不能看见了。
巫行云的唇角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轻轻地回答道: “是啊。”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沉入了永恒的黑暗中去。
那个问题,就算被问出来,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王怜花不仅没有老老实实地回答,还咬牙切齿地痛斥沈浪:“放屁!”
蓝岚怔怔地放开了手,手中巫行云的身体已经冷却成一具尸体。
其实有些话,原不需要问,也不需要回答。
若这世上有人与你这般相互牵挂,如何能够无畏无惧?
若这世上没有人会为你的死而哭,死亡何妨痛快一些!
【番外】镜花74
(七十四)
“都过去了。”
多好的总结陈词。
夏小年走到蓝岚的身边,拉起他放在巫行云胸口处的那只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
然后,就把他拉离了那具尸体。
蓝岚似是被下了咒,丝毫没有抗拒。
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
蓝岚在记忆里寻找这句话的回声。
好像许多年许多年以前,有人曾经说过这句话。
那个人是谁?
是巫行云?是夏明珠?或者是夏明心?
蓝岚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他们都死了。
反正又有一个人,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就算只是悦耳的谎言、空虚的慰藉,这句话听起来依旧美妙无比。
“你保护他?”王怜花很煞风景地问,“谁保护你?”
夏小年紧抿着双唇,转头看着沈浪。
他只有这时候,才像个孩子。
眼神流露出的渴望热情,居然也会像其他同年龄的孩子一样□裸不知掩饰。
沈浪感觉到了,低头苦笑。
王怜花看见了,很有点不高兴。
鱼先生警惕地看着王怜花,挡到夏小年身前。
王怜花不怎么欣赏这种忠君事主的戏码,冷冷地对鱼先生道:“沈浪答应了夏明珠保护他,却没有答应保护你。”
何况,你还与我有旧怨。
王怜花心里这样想了,立刻觉得手指有点发痒。
不料夏小年一挺身又到鱼先生面前,道:“你要杀他,不如杀我。”
鱼先生急道:“你是照心镜选中之人,便是下任族长,自当爱惜性命,如何能够舍身救我。”
夏小年道:“我若死了,还有许多可以当族长的人。但你却是本族唯一的蛊童,若你死了,本族的许多蛊术之秘便要失传。我身为巫蛊族人,除非身死,否则绝不能眼见你死。”
他这一番话说出,鱼先生几乎感激涕零。
王怜花冷眼旁观,见此情形,面露揶揄之色,笑道:“莫急、莫抢,想活难,想死还不容易,个个都轮得上。”
夏小年以求援的眼神看向沈浪,不料沈浪还来不及回应,又被王怜花看见了。
王怜花看着夏小年,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虽然沈浪答应保护你,可你要知道,若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不听沈浪的话,那人必定是王怜花。”
他眼中的杀机开始鲜明起来。
夏小年脸色顿时刷白,十分急促地道:“王公子,你若不杀我们,比杀我们,好处要多得多。”
王怜花轻轻松开微握的右手,笑嘻嘻地道:“哦?”
夏小年道:“以各位之能,挟持屋里的那些人十有八九能逃离雷山。可从此之后,将与巫蛊一族结下血海深仇。”
王怜花懒洋洋挑了眼道:“听起来你的意思是,若不杀你,这状况能好一点儿?”
夏小年举手道:“我愿发下血蛊之誓,若我继承了族长之位,绝不会为难各位,也会勒令族人永不追究巫族长之死。”
断情花与血蛊虫,是制作血蛊的必备材料。
再加上发誓之人的血,教他吞吃入腹,并同时发下誓愿,则此誓非身死则不破。
夏小年咬开手指,将鲜血挤在一朵刚采下的断情花中。花中那只血蛊虫正贪婪地吸吮着血液,就连花一起被揉成碎末一股脑儿塞入口中。鲜红的汁液从他唇角留下,也不知是花汁,还是虫浆,抑或是鲜血。
王怜花在《虫器》手记中曾看见相关记述,见夏小年果然依样而行,又料想他主仆二人穷途末路,无论如何非他们对手,一时半刻耍不得许多花招,倒也无甚疑心。只待夏小年发完誓愿,王怜花才不紧不慢道:“我方才突然想到,若你在继承族长之位前便杀了我们,应当不算破誓。”
鱼先生僵硬地道:“王公子说笑了,我等就算有心,也无力。”
王怜花道:“我方才见你过断情花丛,一无防护,其余人却非罩牢全身上下不可,你可否告诉我,那是什么道理?”
鱼先生勉强道:“我自幼学习各种隐秘蛊术,体质特异,百蛊不侵。”
王怜花拍掌道:“这便是了。你无需亲手杀人,只要在断情花丛中故意弄破他人衣衫,那人便难以从此中生还。”
鱼先生苦着脸道:“以各位之能,若我欲图不轨,岂不害到夏小少爷与我自己的性命,我这又是何苦来哉?”
王怜花笑道:“你这样说,也很有道理。为了不被人下毒手,我得牵着夏小少爷的手才行。万一你有什么不轨之举,我也来得及结果夏小少爷的命。”
说着,便伸出右手,抓住了夏小年的左手。
他一这样说,便又有一只手,急切切地抓住了夏小年的右手。
林镜花的手。
林镜花这下眼明手快,不料得手之后,一抬头便看见两道冷若寒霜的目光。
王怜花的目光。
王怜花满含恶意地讥讽道:“林姑娘,听说林女侠是一不小心被夏小少爷结果的?”
林镜花面色惨白,立刻缩回了手。
夏小年有多可怕,没有人的体会比她更深。
王怜花继而命令道:“沈浪,你拉着夏小少爷的手。”
沈浪又只得苦笑:“遵命。”
他刚一拉住夏小年,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立刻被人紧紧抓住。
又是林镜花。
林镜花见蓝岚与夏小年交好,鱼先生又绝对不敢动沈王两人,自己与夏小年宿怨极深,毫无疑问是现时下最危险的一个人。
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非自己莫属。而这里有可能救她的人,只有沈浪而已。
难为她算盘打得这样精细,再抬起头来,发现狠狠盯着她的人又多了一个。
是夏小年。
一大一小两个煞星。
林镜花突然发现这两人眼神很有点像。
满满的都是不许他人染指的警告,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若是常人,被这么两个人看着,恐怕早就吓得魂飞天外,乖乖松手。
林镜花尽管被看得又低下头去,却完全没有松开双手的意思。
她自度必死,已将沈浪当成救命稻草,如何肯放。
不仅不放,还连忙伸出右手,抓住了一个嗣童,心想着若鱼先生真对自己下手而沈浪来不及相救,也只得靠自己反应够快,用嗣童给自己挡一挡。
穿越断情花丛的序列安排,实则是一场心智与力量的博弈。
王怜花还空了一只手,却并不情愿去牵鱼先生,便牵了蓝岚。鱼先生在列首,拉住蓝岚的另一只手。蓝岚神思昏昏,只道现时下只有自己无害无碍,因此而全不在乎。
每个人似是都找到了对自己而言最安全的位置。
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个位置是否真的安全?
穿越断情花丛的路程并不长。
就算是提了心眼小心翼翼杯弓蛇影,这一路也是平静地无可挑剔。
跋涉了不多时,鱼先生便宣布:“各位,已出了花丛。”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揭开了面罩。
是王怜花。
只是揭开面罩的那只手虽然是他的手,揭开的却是夏小年的面罩。
他生恐鱼先生诓他,立刻拿夏小年来试。
然后便是一声高亢的尖叫。
夏小年的尖叫。
这一下的变故着实激烈,除了嗣童们之外的所有人都立刻掀开了自己的面罩。
就算是死,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死!
但在他们能看见之后,便发现鱼先生并没有骗人。
队伍行列的确已在花丛之外。
就算是死掉的那个人,也并不是如王怜花所料的死于血蛊虫,而是明明白白地被人杀死的。
左胸肋下,五指血洞。
死的人是蓝岚。
在他接受这个看似最安全的位置时,便已离死不远。
【番外】镜花75
(七十五)
“该死的人,总是要死的。”
鱼先生十分细心地擦干指尖的血污,似是十分欣慰地下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结论。
夏小年停止了尖叫,死死地盯着鱼先生。
在进入断情花丛之前,鱼先生对夏小年还是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此时却假装没看见他愤怒的目光,只转头对沈王二人道:“巫族长死了,需要一个凶手。”
夏小年咬牙道:“为何杀他,不杀……”话说到一半,他自觉口不择言,硬生生地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但会懂的人,至此也已经懂了。
林镜花目光中的惊惧怨毒,无可隐藏。
鱼先生并不回避,淡然道:“因为她挟持过你,所以不会留下里应外合的话柄。”
道理其实再明白不过。
夏小年虽已立下血蛊之誓,但族长之死并非儿戏,如果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年幼的新族长就算即位之后勒令部下再不追究,也难以服众。
男宠反叛,谋害族长,最后同归于尽,正是一个绝妙的理由。
巫行云专宠蓝岚,得罪不少族人,这样死法也许正是众望所归。此外,将族长之死归于族内事务,也是息事宁人的做法,使得剩下的三个人,无需再背负巫蛊一族的仇恨。
所以,蓝岚简直非死不可。
夏小年带着不甘的表情,轻轻地道:“我刚才还和他说——从今以后,我要保护你——可是我……”
鱼先生僵硬的面容突然缓和下来,涩涩地应和道:“夏小少爷,你若再长大一些,便会明白,世上的事大多不能如愿以偿。”
从今以后,我要保护你。
鱼先生在心灵深处寻找这句话的回声。
这是一句,在唇齿之间萦绕千回,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
雷山起火那夜,鱼先生在花园里发现了雁先生的尸体。
然后,他在尸体的伤口深处,找到了一小片蓝色的指甲,就像是鸢尾花的碎片……
他发誓要让凶手一边倾听那个秘密,一边被痛苦折磨至死。
可蓝岚却死得这样快,没有挣扎,甚至也没有呻吟。
闭着双眼,没有一点不甘的表情,只剩眼角一点浅淡泪渍,却也不知为何。
他这一生随波逐流,便是死亡也似乎了无痕迹。
既然如此,这个世界上能够倾听那个秘密的人已经没有了。
这可笑得令人难以启齿的秘密。
说给他人听,只嫌猥琐轻薄。
其实我在成为蛊童之前,已能够人道。
并不需要用那种方式来发泄。
我本可以抱你。
原本可以肉体交融,亲密无间。
只是害怕。
若被你知道我其实与你不同,是否便会永远失去与你一起的资格。
鱼先生想,这也许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
谁教你不说。
那么,便永远剥夺诉说的机会。
夏小年听出了鱼先生话语中似是而非的安慰,终于颓然,只低低地道:“等不及长大一些,我便已经明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沈浪。
王怜花总是眼尖。
他看见了,在喉咙深处发出轻轻的嗤笑声。
沈浪总是明白。
他轻咳一声别开了头,故意不去看王怜花唇边泛起的那抹促狭微笑。
喂喂!
罢了罢了。
你想不到罢?
谁能想得到?
守在迷踪林外的宗族大家长们,看到眼前情景,个个目瞪口呆。
被寄予厚望的孩子们,穿着洁白的罩袍,依旧手牵于绳,整齐有序地被领了出来。
只是牵着绳的人是林镜花,而不是鱼先生。
鱼先生人呢?
鱼先生被王怜花押着,似是完全无法反抗。
巫族长何在?
巫族长不在。
如此情势,围观众人也已猜到,巫族长可能的结局。
比巫族长的生死更重要的是,下任族长是谁?
由照心镜作主。
照心镜就被举在夏小年的手中。
他依旧排在列首,其余孩童蒙头罩脸,他却已除下兜帽,一双眼睛熠熠有光。
鱼先生尽管受人挟持,却还是口齿清楚、明白无误地阐述了巫族长的死因,和照心镜的选择。
杀人的是蓝岚,被选中的是夏小年。
这一事实似乎无可辩驳。
只有叶尤之,以怀疑的眼神看向一个人。
沈浪。
沈浪似乎有点虚弱,衣衫上尽是血渍,左肩包扎着几片碎布,也被底下透出的血染成鲜红。
别人也许不知道沈浪是个什么样的人,叶尤之却是明明白白地见识过的。
犹如鬼神般的人物。
重重围困之中,凛然不惊,全身而退。
谁能令他如此狼狈?
整个雷山,也许只有那么一个人。
巫行云,前任族长大人。
若巫行云是被蓝岚趁其不备所杀,重创沈浪的又能是什么人?
叶尤之吞了吞口水,想到了那个可能的后果,顿时从头顶一阵凉到脚尖。
但他很识相地没有说出心中的怀疑。
因为在这时候,探讨凶手是谁已不是最重要的事。
上一任族长死了,新一任族长在敌人挟制之中,这实在是很不妙。
更何况,各家如珠如宝的小少爷们,还罩着头脸,被牵在那个恶狠狠的女人手中。
女人衣衫凌乱,双眼发红。
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形象都不管不顾的时候,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王怜花像个标准的恶徒一般,提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
两匹快马,西江寨口一里放人。
若发现有埋伏追赶,杀人示众!
这个条件实在比众人想象的要低很多,完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只有林镜花发出了质疑:“难道不应是三匹快马?”
王怜花抬了抬眼皮,对着她露出戏谑的微笑。
“你要牵着他们,实在是不方便牵马。”
这样胡说八道不害臊的理由,林镜花居然完全没有反驳。
【番外】镜花76 END
(七十六)
出西江寨口半里便是阳关大道,顺畅通达,有无追兵一望皆是了然。到了一里处,便是有恃无恐,再骑上快马,等到雷山追兵蜂拥而至之时,早就逃遁至天外。
王怜花的算盘,永远打得响当当。
这时,一路上不发一语的林镜花突然提出了一个特别不识时务的要求。
“王公子,可否匀妾身一匹马?”
王怜花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看着她笑。
他微笑的面孔看上去秀气而谦和,即使衣衫凌乱破碎也不失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说的话却像是个标准的恶棍。
“请你替我们挡一阵追兵,然后死吧。”
听见这样的话,林镜花却也神色不改。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刀。
她的剑王怜花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还怕她的刀?
何况是这样小小的一把刀。
小得就像一片叶子,薄得就像一张纸,轻得就像一片月光。
王怜花略有动容。
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他还是记得这把刀。
林镜花初次造访水月阁时,带来的宝物。
若非一时贪恋,何来之后的血雨腥风?
如今眼见得便要脱身而出,看见此物,这一路的风尘困苦顿时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王怜花不动声色道:“林姑娘的意思,是要拿这把刀换一匹马?”
林镜花道:“是。”
王怜花愣了一愣,突然弯下腰去,捧腹大笑。
“无论何等宝物,不过身外之物,林姑娘真当我王怜花是如此没有眼界之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林镜花十分沉着地摇了摇头。
“妾身哪敢如此侮蔑王公子?只不过王公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妾身不过是要告诉王公子——若王公子肯匀妾身一匹马,妾身便将宝物奉上;若王公子不肯,妾身也毫无办法,也奈何不了二位,最多杀了这群小孩,再杀这两匹马试试。”
一群嗣童虽然蒙昧无知,听了林镜花的话也害怕焦躁起来,队伍开始推搡挤让,还有人在轻轻的啜泣。
夏小年离林镜花最近,看上去并不怎么害怕,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却时不时地盯着她瞧。
林镜花发现了,对他露出一个可以说是可怕的笑容。
她恨不得将这小孩千刀万剐,难为他身份重要,若轻举妄动,怕是真要和巫蛊一族结下血海深仇,而她见识过巫行云随意展露的蛊术,对此全无对抗的自信。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大家各让一步,换便换罢。”
林镜花似是不放心,道:“沈大侠肯否?”
王怜花道:“我拿我的马和你换,和他有什么干系?我没有马要蹭他的马坐,和你有什么干系?”
沈浪本想说什么,听了这话,只得低下头去,摸摸鼻子,苦笑一声。
王怜花又道:“一匹小马坐我们两个大男人,肯定比你的马跑得慢。为了公平一些,你得先待我们跑出五十步再行动。”
林镜花点头答应。
王怜花也不多话,十分随意地取过她手上那把小刀,而后一跃上马。
沈浪紧随其上,之后轻击马臀,那马便要撒蹄飞奔。
林镜花见他二人离开约有四五十步远,立刻跃上马背,狠狠一策。
马突然往前倒去,发出极凄厉的嘶叫!
原来马身已前进了几步,四蹄却齐膝而断留在原地,咕噜噜地滚落了开去,就像四段木柴。
肥壮的马身无所依撑,轰然落地。若非林镜花反应敏捷立刻飞身下马,差点就被狂甩开来。
好一把削肉断骨刀!
只是若看见了这把刀,恐怕谁也说不出赞赏的话来。
这样精致美丽的小刀,怎舍得用它来削马蹄!
何况那刀尽管薄利,却并不十分坚韧,削过硬物之后掉在地上,眼见得刃也翻卷了一片。
简直就是煮鹤焚琴,亵渎佳人。
始作俑者在不远处勒马急停,大声笑道:“谁稀罕你的刀!我也不怕你吓我!”
林镜花气急败坏,一用力便从地上弹起,立刻拔剑,便要往前追去。
怒火烧毁了理智,她已不管自己是否沈王二人之敌,只想着要玉石俱焚。
王怜花又拍掌笑道:“杀你娘的仇人都不管,却来追我找死作甚!”
这一句笑语就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林镜花立刻转身,恶狠狠地寻找她的仇人。
幸好她转身地快。
夏小年在她背后,已悄悄地挪过去,抓住了那把落在地上的刀。
其实林镜花现在应该给王怜花叩头谢恩。
因为若非他提醒,这把刀极可能就在下一刻插入她的身体!
夏小年吃了一吓,刀未拿稳,又落在地上,发出极清脆的响声。
林镜花举起剑,对准了他的咽喉。
一剑、就要、穿喉!
有什么东西,映着明亮的日光,突然闪耀了一下,炫花了林镜花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伸手挡在眉前,眨了眨眼睛,才看清那是什么。
是照心镜!
夏小年举着照心镜在胸前,好似盾牌一般。
这可真是天真,区区一面镜子,能作何用?
只要一剑,连人带镜透心凉!
林镜花刚要下手,突然又迟疑起来。
这是照心镜。
若有了此物,今后此生,便再不用看那张脸,便可以永远生活在自己营造的幻境之中。
王怜花不杀她已经很好,难道还奢望他为她施术?
于是这面镜子,便成了她最大的念想。
杀人留镜!
有了这层心思,事情便大不相同。
林镜花怕弄坏了镜子,不敢随意下手。
夏小年抱了那镜子左躲右躲,在地上翻滚,狼狈无比。
在躲避的间隙里,他以求援的眼神看向一个方向。
两人一马,静静地停在不远处。
就这么看着。
纹丝不动。
好半晌,王怜花吐出一口气,道:“都这样了,还没有人来救夏小族长,看来他们乖得很,确是没有追兵埋伏。”
沈浪点点头,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嗯,我们走吧。”
王怜花叹了口气,假装十分正经地道:“沈浪,你好像你答应了夏明珠,要在离开雷山之前,保护夏小年。”
沈浪唇边露出淡淡微笑,说了一句十分正确的话。
“可是,我们现在已下了雷山。”
夏小年并没有听到沈浪的话,却也已经懂了。
会救的,早就救了!
林镜花几不得手,杀得火起。
她心念一转,脸上露出极可怖的神情。
“你以为用此物能挡得了几时?既然你不肯被我一剑杀死,那我就先斩断你的手脚,把你切成一段一段,到你的血流干为止!”
她的面孔原本不过是平凡,此时看上去奇丑可怖,就像地狱来的修罗恶鬼。
索你的命!
林镜花又刺出了一剑。
剑势凌厉,不死不归!
这样的一剑,如何能避?
夏小年见剑到眼前,立刻做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的照心镜丢了出去!
林镜花看见了,顿时收剑,向他的反方向猛扑而去!
是什么事,能比刻骨的仇恨更要紧?
贪婪的欲望。
林镜花的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若镜子落地而碎,自己此生的梦想,就要落空!
沈浪已回转身,就要策马离去。
他听见有物破空而来的风声,全身一凛,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谁发的暗器?
待他把那东西稳稳地接到手中一看,不由苦笑。
这暗器虽然个头实在太大了一点,却着实了得!
照心镜。
王怜花抬眼看了看,本想嘲讽几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地道:“沈浪,我早有一事想不明白,一直忘了和你说。幸好他把这镜子丢过来了,否则再也无以验证。”
沈浪问道:“何事?”
王怜花道:“我在这镜中看见自己是骷髅,却不知你看我是什么?总不会也是骷髅罢?”
沈浪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你看这镜中我是什么模样?”
王怜花道:“万一我看见自己是骷髅,你却人模人样,一定心里很不舒服。可若看见你也是骷髅,心里又会更不舒服。为了不让我自己心里不舒服,我还是不看,也不想。”
沈浪哑然失笑:“你说的很有道理。”
王怜花十分满意他的回应,于是将镜子举到眼前,自己却闭上了眼睛,问道:“镜中如何?”
沈浪不回答,却伸手将王怜花手中的镜子抽了出来,远远地往回一抛。
王怜花正要大声抗议,却被他揽住腰身,堵住了双唇。
策马飞奔,破土扬尘。
归去归去,管他凡尘俗世恩怨知多少。
世间纷扰,唯有你好!
镜中如何?
“镜中有花。”
(镜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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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金庸的文风是比较好模仿的,而古龙极难…………而这篇文可以算是我看过古龙文风比较像的了
但最重要的是,这篇文的人物个性不太OOC…………这点真的是同人文里很难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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